文案:
父亲死后三年,白皑萧和母亲的世界里走进了另一个男人。 打破贫穷而温馨的生活,许以富足优越的未来。但随之渐渐逼近的却是鬼魅一样的脚步。 未来美好的憧憬被一场措手不及的命案打破,迷雾重重的死局即将开幕。 诡异的邂逅遭遇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破,青梅竹马的女孩带着天真的笑容尸骨湮灭。 和平纯净的校园,本该为他的悲剧划个休止符。却在一个精心策划的背叛下,将所有以友善为假面的温柔都染上血色。 看不见的控偶线,黑道白道交锋,热血热泪杀戮。提画笔的手不得不抓起护卫尊严的砍刀,一路荆棘遍布却已经麻木。 一段二十年前的情仇,真相的背后到,底谁才是最痛? 郑唐衣用以控制他的,是以疼爱为假象的伤害,还是以伤害为假象的护佑。 白皑萧能够回馈给他的,是默于心底的隐爱还是不死不休的瘾爱。 郑唐衣说:正因为我们都有罪,才擅于以爱为借口。妄想着冠上这样的名,就什么都能被原谅。 白皑萧说:那么二十一年的距离,我愿意用生命代替缺席,这样的话,你……能不能爱我? 本书标签:现代 黑帮 复仇 豪门 虐恋 耽美 第一章:风生水起 “你怎么回来了?我。我还以为你跟你姑妈离开了呢?”女孩抖了抖硕大破旧的被褥,在这个难得放晴的天气里见缝插针得把这潮湿发霉已久的大家伙甩在院里的铁门上。十三四岁的年纪与这瘦小的身子在被褥的庞大下显得极不相称,她原地跳了好几下才略微铺平四个角。这时,男孩扔下手里的书包,径直上去帮忙,随意地皱了皱眉毛道:“今天下午没课。”他笨手笨脚得反倒将那些散发着霉味的棉絮从破口里散落出来。灰蒙蒙的杂粒胶着在空气中酝酿成大颗的粉尘,两人呛着呛着就笑出声来了。女孩问话的时候,眼里尽是不可思议却又暗自欢喜的情绪:“原来你没有跟他们走啊,太好了。” 白皑萧咳嗽两声,怒冲冲得踹了一脚铁门,拉着女孩的手远离粉尘悬浮的低质量空气范围:“我才不会跟他们走的。”他倔强得小脸憋得通红:“小娇,你家这个被子实在太烂了,等以后我有了钱,一定给你买公主才能拥有的天鹅绒被褥!” 小娇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那我可不敢想,只要能有条新的棉褥子给我就心满意足了——这条可是我家仅剩的,爸爸昨天又大便在床上。幸好垫了塑料纸,否则今天就只能睡报纸了。”正说话期间,里屋靠门里侧传出呜呜的挣扎声,一个看似五六十岁的男人卧榻在青砖踮起的简陋床上拼命得晃荡着脑袋。他的面色呈现病态的饥黄,整头斑白,胡须乱窜。白皑萧看了他一眼,他记得桂老三跟自己的父亲同年龄,不过才四十一岁罢了,却被病痛折磨得如此苍老。 “爸爸在叫我了,”小娇赶紧往屋里跑,“去晚了他会用头乱撞的。” 白皑萧还记得半年前,疲惫的桂小娇刚刚烧了饭就酣睡在厨房间的矮凳旁。瘫痪在床的桂老三闻到焦糊的味道却无法喊出声音,只能拼命的撞着床板。撞到连正在隔壁屋顶上修弹弓的白皑萧都感觉到地动山摇,这才发现头破血流的桂老三差点就一命呜呼了。好在有惊无险,也免去了一场火灾。从此以后,桂小娇在父亲呼唤的半分钟里一定会赶到他的身边。 白皑萧问过桂小娇:是否曾经有过那么一瞬间无情的念头,怨恨抛弃他们父女的母亲,希望她不得好死。是否曾经或现在有过一瞬不孝的念头,哀怨父亲的残疾带给自己无尽的折磨,希望他早死早解脱。 桂小娇说:当年在医院里看到父亲的那一刻,她唯有泪流满面得感谢老天爷指引着她走进重症监护室,而不是像白皑萧一样……直接走进了太平间。爸爸再残疾再拖累,至少她还有爸爸。 三年前工地发生意外坍塌事故,两个搬运工人一死一伤。伤者名叫桂老三,经全力抢救保住性命但至此高位截瘫并丧失语言能力。另一位当场死亡,是他的邻居兼工友——白谨谦。 白皑萧一直忘不了那一天,父亲白净净的脸庞被鲜血糊得看不出原貌,文质彬彬的眼镜早就不知丢失在哪里。他安静地躺着,眉头轻蹙,就像多年以前灯下批改作文的时候那么深沉安静。但对于白皑萧来讲,无论是作为受人尊敬的语文老师,还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被学校开除并沦为工地搬运工。父亲永远是那个父亲,沉默,淡定,慢言细语,偶尔发呆却从不吐露心声。他与母亲的话亦是少得可怜,伏案写作的父亲和在那架旧钢琴上频频敲击的母亲构成这个家的底色元素。 妈妈的间歇性精神病据说在结婚前就有了,只是那时还不严重。她会抱着白皑萧唱儿歌,也在状态好的时候教别人家小孩子弹钢琴。但间歇性精神病毕竟也是精神病,从她在一个孩子面前突然摔碎玻璃杯割腕的那天起,再也没有人敢把孩子送到这个家里来了。 因此除了桂小娇,白皑萧没有其他朋友。这一处小院子隐藏在闹市街角后最隐秘的一个胡同里,就好像被尘封在这个城市的记忆盲点。多少人经过巷口吆喝的小贩,满地疯跑的孩童,摇椅蒲扇的老人,倚门望街的寡妇,却从来不会往这个方向里多看一眼。鲜有人知道,只有白皑萧和桂小娇两户人家如同海涛汹涌的烟波中荡涤着的两片浮萍,他们活得辛苦却骄傲。老天没有因为他们的命途多舛而放弃愚弄,厄运再次砸向这个风雨飘摇的小院落时,两个家庭都失去了顶梁柱。桂小娇的妈妈本就是二婚,出事以后她抛下小娇投奔和前夫生的那个儿子所在的城市去了,再也没有消息。白皑萧的妈妈也在这样沉重的打击下,病情愈发严重。 至始至终,白皑萧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因为父亲给他的记忆实在太模糊了,从来没有让自己骑在他的脖颈上游街,从来没有用木头给自己削过玩具枪,从来没有除功课以外的事情表现出对自己的关心,从来没有在自己被其他孩子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甚至从来没有关注过他超出同龄孩子的绘画天赋,甚至在自己带着一身摸爬滚打的伤痕出现在他面前,渴望挨一顿揍来博取父亲的注意时,他都只是淡淡的扫视一眼便回到自己的案边书本里。 等到白皑萧年纪足够大到理解爱这个字的时候,他不再为父亲的冷淡用性格原因来开脱。父亲并不是冷淡的人,甚至于跟隔壁桂大叔的话都比跟自己和母亲多。他终于相信,其实父亲不爱自己,也不爱母亲。 而母亲,白皑萧纵然相信她是爱着自己的,只可惜她自己大多数时候不知道什么是爱。 “萧哥哥,我煮好了粥,你和方姨一起来吃吧。”桂小娇在简陋的厨房里喊道。“今天的粥里加了白萝卜,我听到方姨最近有些咳嗽。” “哦……那个——”白皑萧噔噔噔跑回屋里,抱出来一摞旧书本:“你……还回不回学校去上学呢?” 桂小娇咬着单薄的嘴唇,默默摇了摇头。 白皑萧当然明白,当初施工单位发放的抚恤金全部被她后母卷走了。即便邻里街道加上亲戚们的资助可以供她念完初中,但卧床的父亲又有谁能来替她照顾呢?桂小娇辍学已经两年多了,每每望着同龄孩子在小巷中上课放学的嬉笑喧闹,她总是一个人站在铁门前发好一会呆,然后默默回到屋子洗衣做饭帮父亲按摩擦身。大夫说,父亲年纪并不大,如果有足够的条件,也许会有一定程度的恢复。桂小娇从来不放弃,她说等到自己到了十六岁就可以出去打工了,赚了钱一定要治好父亲。 “那……我从高年级的同学那里借来了好多旧课本,你自己学行么?有什么不会的问我好了——”白皑萧一股脑将书本塞到桂小娇瘦弱的小胳膊里。“等初中念完,我也出去打工——” “不行的!”桂小娇睁圆了眼,微有些焦躁愠怒:“方姨还清醒的时候嘱咐过我,无论如何要监督你把书念下去,你那么聪明……一定要上高中,上大学——” “我不想念书……我想打工挣钱,然后学画画。”白皑萧说着,翻开一本作业本:“你看,这是我画的你,你看像不像?” 密密麻麻验算纸的背面,用圆珠笔涂抹成一团优雅的素描,每一根发丝都在走笔下活灵活现。深潭般的眼眸被赋予了无尽的灵动之感,在根根俏丽的睫毛下仿佛要从画中滴出水来。桂小娇嫣然一笑,两朵红晕爬上她微沁汗水的脸蛋。“你坐在那石凳上不好好写作业……画我做什么?” “这也是作业啊,美术课作业。”白皑萧说道:“小娇,等我学画有成,一定给你画一幅全身的大画像。听说——外国人画画让模特都脱掉衣服的……” “你讨厌死了!”桂小娇用书本不轻不重得抡起书本砸了一下坏笑着的男孩,转身就往里屋跑。 “害什么羞嘛!你早晚都是我的人!”白皑萧笑道。 “诶?说起来——”女孩忽然回过头来:“为什么你不愿意跟姑妈一家走呢?看他们的样子,家里还蛮有钱的……说不定可以供你念书学画画。而我就不一样了,”桂小娇黯然低下头:“亲戚们都像踢皮球一样,生怕沾染了我们的霉气。” 白皑萧摇摇头:“姑妈家有一对双胞胎表哥,还收养了一个女儿……” “你怕跟他们关系处不好?”女孩眨着眼睛问:“我觉得你过度担心了,像萧哥哥这么好的人,大家一定都很喜欢你的。” “这不是重点——他们还养了七只猫三条狗……”白皑萧重重得叹了口气:“姑妈是个善良博爱的老太太,遇见值得怜悯的动物或人就愿意收养起来,却不考虑被收养的人的心情。”他回头望着坐在院子里怨念得梳着头发的妈妈,“我明年就满十六岁了,不需要监护人并且能够照顾好妈妈。如果我现在跟姑妈走了,妈妈就只能被送到疯人院去。这对她不公平,疯人院里都是彻底的疯子,妈妈至少还有几个小时是正常人。” “哦……”桂小娇轻轻答应一声,脸上略带点小女儿矫情的不满和失望:“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当然我也是最舍不得你的呀。”白皑萧在她那粉嫩的小脸上轻掐一把。生活的重担让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孩脸上过早的蒙上了疲劳的痕迹,她没有用过洗面奶也没有一瓶润肤霜。比起这个年纪的孩子,她的皮肤略显黝黑和粗糙,但白皑萧掐上去还是有一种果冻般脂滑的质感。 “快吃吧,都凉了。”桂小娇端起一碗萝卜粥,“我多熬了些,明天给你中午带饭吧。”她转身又盛了一碗,递给正坐在院子里直勾勾发呆的方词韵,“方姨,来吃饭啦。” 咣啷一声,白皑萧手里的粥碗直接倾翻在地上。一个喜鹊蛋大小的石块从院子外边直飞进来,落在白盈盈的粥里,让人又恼又惜。 “谁?!哪个混蛋给我滚出来!”白皑萧跳起来,冲着墙头吼道。 第二章:杀人不过头点地 一大一小两个贼头贼脑的男孩从院墙外探出来,胖的那个男孩约有一百六十斤重。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来说已经算是天文数字了,天知道他是怎么爬上这座两米高的院墙。另一个家伙干瘦干瘦的,像一具发育不良的木乃伊。几根青涩的胡茬毛茸茸得翘在上嘴唇上越发显得猥琐。 “大头!麻耗子!”一看这两个人,白皑萧有些厌恶:“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得想干什么?” “不是——我们……”外号大头的胖男孩憋出一个便秘的表情:“不是我们要找你——” “废什么话!”只听的院外墙角下一声阴阳怪气的呵斥,大头像个铅球般咕噜一下就从墙头翻了下来,啪叽一声结结实实得摔在白皑萧的脚下。桂小娇吓得一哆嗦,整碗粥都打翻在地,滚烫的汤水淋了胖子一脑袋,瞬加迸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 接着只见那个瘦小子回头似乎在向下面的人颤颤巍巍得说道:“别……别推,我……我我自己跳!”然后他咬咬牙,以仅次于大头般难看的姿势滚落下来。 大头和麻耗子是白皑萧的同班同学,住在隔壁胡同的院子里。是上课捣乱的好手,欺软怕硬的典型。白皑萧与他们没有交情也没有仇怨,但不齿他们吊儿郎当的为人,平日里关系都是不冷不热。如今这两个家伙诡异得出现在自己家,一副活见鬼的狼狈相着实让白皑萧不知如何招架。 破旧的围墙端顶,嗖的一声攀上了六只手。三个脑袋一跃而出。他们矫健的身手越过墙头实在比地上这两个货的样子潇洒多了。为首的一个年纪约有十六七,带着高年级的校徽。梳着油光泛亮的刺猬头,白色校服衬衫敞到第三颗扣子。少年不甚健硕的胸肌在透着汗水的衬衫下若隐若现,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强势霸道的痞气。 “大哥,就这小子啊!毛还没长全呢,犯得着咱们这么劳师动众?”左边一个留着板寸头的男生不屑一顾得冲白皑萧瞄了一眼。 “那个……路也带到了,”麻耗子连滚带爬得扯着大头起来,冲那个为首模样的少年道:“我、我们可以走了不?” “滚——”那中间的少年跳下院墙,一摆手,大头和麻耗子就如同屁一样被放出大门。 “啪!”一声撞响,白皑萧一个箭步冲过去,踢上铁门:“你们几个到底要干什么?给我说清楚再走!” “不关我们的事……”麻耗子被白皑萧的气势吓得差点瘫倒,连连后退道:“是冯钊他们要找你,我……我跟大头被逼着带了个路而已。”白皑萧心想:像他这样胆识的货色,若是战争或乱世绝对是最白痴的变节者,放在电视剧里活不过三句台词的。 白衬衫男生眼睛一瞪,冲到白皑萧面前一个巴掌推在他胸前:“我就是冯钊,今天来是警告你,离温倩倩远一点!” 白皑萧心里明白了八九分,温倩倩跟自己一样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小姑娘长相甜美家世优越,几乎是校园里的大众情人。为她争风吃醋甚至打架斗殴的人从外校混混到高中部学长,从品学兼优的眼镜男到腼腆内向的害羞鬼,简直能组成一个方阵。但在白皑萧心里,从没把她对自己那若有若无的暧昧意思放在过心上。然而倔强如他,偏偏最厌恶被人威胁着化解矛盾。他轻哼一声冷笑道:“关你屁事。” “我呸!”在一边一直没开口的男生跳下墙头:“就凭你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也不看看是谁的裤裆漏了,掉出你这幅屎样的臭德行。”那男生足足比白皑萧高出一个半头,脏兮兮的长发披在脖子上,黑色的背心掩盖不住胸前那劣质的纹身图案。白皑萧看得出,他应该是冯钊为了震慑自己而从社会上找来帮腔的小流氓。 “萧哥哥……”桂小娇显然被此时剑拔弩张的阵势吓坏了,她躲在白皑萧的身后像个毛茸茸的小动物般眼神闪烁着恐惧。 白皑萧将她往后拦了一下,挺起胸膛往前一步:“你这不男不女的痞子又是哪冒出来的?不会说人话就闭上你的臭狗嘴滚到一边摇尾巴去!” “你妈逼”那长发痞子当场发作,抬手就是一拳正中白皑萧的面门。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很有腔调的瘦弱男孩竟是一下也没躲开就被结结实实打个正着。 “你不是挺硬气的么?妈逼的这么没用!”长发男往白皑萧怀里踹了两脚,回头对冯钊道:“对付这么个软蛋,你还专门来找我?太抬举他了吧。” “萧哥哥!你不要紧吧——”桂小娇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急忙去扶白皑萧。 “白皑萧?”冯钊冷笑道:“我看你这名字起的倒不错,白挨削嘛!”其余两人起哄大笑,连站在墙角去留不是的大头和麻耗子都忍不住呵了几声。“怎么?我今天说的够明白了吧,温倩倩是我冯钊看上的女人,你他妈的给我收起口水尿到马桶里去!再给我看到你们在一起说一句话,我就先废了她这个小妮子!”冯钊伸手一指桂小娇,女孩一哆嗦把脸埋在膝盖里。 “大哥,”平头男一脸猥琐得打量着桂小娇:“这臭小子艳福还不浅,家里还藏着个水灵灵的妹子呢。” “是么?”冯钊咬着下嘴唇,双手抱肩慢悠悠得踱过去:“依我看呢……指不定是他妈这个独眼疯婆子跟里头那个野汉子生的杂种呢……大概就是怕他以后找不到媳妇,自产自销罢!哈哈哈——” “诶?里面那个野汉子不是瘫在床上吗?还能用么——”平头男往里屋桂老三的方向努努嘴。 “天知道咋给他那么好的狗屎运,浑身都瘫了就那档子玩意儿还好使着呢!” “是呀,可让你妈爽得屁颠颠的是吧!白挨削——” 肮脏扭曲的面孔在白皑萧模糊的视线里不停的旋转,耳边的银言秽语如利刃般根根戳进他心脏的最深处。冷落和委屈从来打不到他无坚不摧的韧性,贫穷与苦难亦无法逼下他高昂的头颅。然而,母亲的颜面和小娇的名誉,却是这世上唯一一块他能守护的净土。冯钊他们夺走的是他最后的尊严和理智,于是白皑萧大吼一声从地上一骨碌翻爬起来,如一头蛮横的疯牛拦腰抱住距离他不过三步距离的冯钊。他的指甲狠狠得抠在少年的腰背上,牙齿咬着他所能触及到的肌肉,无论是那个部位,他都用尽了全身力气直到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出来。 白皑萧顶着冯钊,死死把他按在墙上,任由其他两人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自己瘦削的脊背上,桂小娇的哭喊,母亲呜咽般的嚎叫都随着意识的抽离渐行渐远。慢慢的,他发觉到额头上的粘稠液体已经开始阻挡视线了,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在惊恐绝望的呼叫声中,白皑萧终于仰起头,他看到冯钊颈部的动脉血如喷泉一般洒向天际,呆立在左侧的母亲手里——握着刚刚摔破的瓷碗碎片。 “老……老大——”平头男吓得脸色惨白,他伸手去堵那流血簌簌的伤口,却是被溅得一头一脸狼狈的猩红。 “杀人了……杀人啦!”大头和麻耗子撒丫子往外奔,一路踉跄一路哭号。 “妈……”白皑萧走到母亲身边,此时的她沉默如雕像,握着凶器的手竟连一丝颤抖也无。她的刘海散落在额前,被鲜血拖出几道刮痕。左眼的眼罩上湿濡濡的,仿佛一拧就会掉出血来。白皑萧小心翼翼得从她手里夺下了瓷片,才发现由于用力过猛,那双钢琴家的白皙手掌已被碎片割得鲜血淋漓。 “小萧……”方词韵用那只完好的眼睛迎来了一瞬间熟悉的目光,她盯着白皑萧伤痕累累的脸庞:“小萧,你看看那个人怎么了?怎么躺在咱家的院子里啊——他是不是,被人杀了?” “妈……妈你别看了,没有谁被杀……他们是坏人,死有余辜……是他自己撞到刀口上死了活该。”白皑萧冷冷得望着冯钊卧倒在血泊中的身体。他冷酷得抽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舔了舔嘴角的血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冯钊的,只觉得那股腥气让他在作呕之余竟有了些许释然的亢奋。 平头男和长发男显然已被此时的变故吓得几乎瘫痪,全然没有了刚刚嚣张的气势。眼前的白皑萧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气让他们的本能体味到一种至死的威胁,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谁都明白软的怕硬的,硬的却怕不要命的。 警车呼啸,狭小的胡同口瞬间被看热闹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人们窃窃私语口口相传,或唏嘘万分或义愤填膺。在这个消息传播速度比病菌还快的小镇里,副镇长的公子横尸在贫民窟的小院绝对是足以炸开天的新闻了。 白皑萧与母亲并桂小娇一同被带走,只留下瘫痪在床的桂老三绝望得呜咽着,用头一下一下得撞着床板,那诅咒般的噪音,让整个小镇都不寒而栗…… 第三章:莫名转机 被羁押后的第二个夜晚,白皑萧完成了他的第四遍口供。整个过程清晰不已,冯钊带人闯入自己的家中寻衅滋事,打斗过程中刺激到了自己那长年患有精神病的母亲后,被她割断了喉咙。 但冯钊是冯副镇长唯一的公子,这样不明不白得死在一个精神病手里谁都知道等待凶手的将是毫无翻身机会的血债血偿。如果有人要用钱来买断别人的生命,那么一不小心别说自己是怎么死的,就连死后是土葬是火葬都决定不了。 白皑萧坦然得盯着天花板,天真的他以为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离开拘留所,想起冯钊说过的那些混账话顿时希望自己能够亲手插他两刀。然而少年的本性纯善却让他也觉得好好地一条年轻生命就这么葬送得毫无意义,实在略有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冯副镇长在刚刚遭遇了丧子之痛的同时已经请来了号称为了利益可以毫无底线的铁嘴律师,他的目的不仅要疯癫的方词韵付出代价,更要作为儿子的自己一同陪葬。 七天过去了,白皑萧越来越烦躁,所有的人对他缄口不言的同时连桂小娇也被禁止与他相见。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杳无音信的母亲,面对冰冷的监房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无助渺小。 终于有一天,他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位探访者。他带来让白皑萧暖心的安慰鼓舞,同时也带来了晴天霹雳般的无情现状。 “周老师?!”白皑萧看到眼前的人,又激动又兴奋。 周咨桓是白谨谦所在高中的一位老师,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他梳着整齐干净的短发带黑框眼镜,一年四季都是衬衫加西裤的搭配。他与白谨谦生前是好友,也在家里遭逢变故之后经常接济他们母子。 “小萧,吃了不少苦吧……”周咨桓打开扎的紧紧得塑料袋,取出一盒牛肉面一盒午餐肉:“拘留所里的伙食可想而知,我给你带了些……” “周老师……”白皑萧紧抿着干裂的嘴唇:“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一遍一遍的问我,为什么还不放我出去?”他再坚强却到底还是个孩子,所有的无助往往在自己信任的人和得以依靠的臂膀面前瞬间决堤。 “我妈妈有病,不是说精神病人就算杀了人也不用偿命么?”白皑萧拉住周咨桓的胳膊,心急火燎得问。 “小萧,老师正在帮你们想办法……”周咨桓叹了一声:“你可知道,他们……要起诉你和你母亲,涉嫌故意杀人,并要求从重处刑。” “这不可能!”白皑萧忽得站起身来,肩膀不停得颤抖,咬着不甚利落的话语:“明明。明明就是他们动手打我在先……我妈妈是被吓得失去理智才杀了他的!” “老师当然知道你是无辜的……”周咨桓望着已将男孩按回到椅子上的警察,不好意思得陪个笑容:“小萧,冯钊的父亲是什么来路我想你也清楚……现在事情弄成这样,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要我妈妈偿命是么?”白皑萧冷笑道:“没关系啊,我改口供好了,就说是我杀的人,跟妈妈无关!反正我还不到十六岁,大不了关几年!” 周咨桓摇摇头:“他们也没打算放过你……我听说,原告找到了当年的妇幼医院,说你由于从小身体不好不得不晚一年入学,并修改了户口本上的年纪。他们拿到了你的出生证明,至于是真是假我们虽然心知肚明,但那上面的日期确实用来说明你已满十六岁……” 白皑萧呆呆得瘫坐在椅子上,双眼迷茫得直视着前方。黑与白之间的色彩可以复杂到让他少年的思维无法领略,但他似乎听明白了周咨桓的意思,对方要他们死,看起来是这么简单的事。 “就算倾家荡产……我也会为你们找律师,”周咨桓拍拍少年的肩膀,然而他后半截吞咽下去的话语让聪慧的少年已然感受不到半点希望和安慰。冯副镇长要打官司,哪个律师敢为被告辩护呢? “周老师……谢谢你了。”白皑萧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子:“如果他们一定要我死,你能不能帮我救救妈妈……她什么都不懂,每天清醒的时间不过两三个小时……一定可以救她的对不对?” “我会尽全力的……”男孩的话让周咨桓心情沉重非凡,作为白谨谦共事多年的同僚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目睹了这个不幸的家庭多年以来所遭遇的一切。作为一个低调自律的学者,一个气节高尚的艺术人,周咨桓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已经是不畏强权的最好证明了。即便左脸颊上的伤疤是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人套了麻袋暴打而致,家里的窗玻璃被人用砖块砸碎了第三次,他丝毫不恐惧得为这对可怜的母子积极奔走。而他担心的,只是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逆转局势。 白皑萧似乎从周咨桓的神态中看出些端倪,他沉默了半晌,觉得自己应该问一个他一直以来都在被身边的人不断回避的问题。 “周老师,当年我爸爸,为什么要离开学校?” 以前周咨桓都说,大人们的世界不是他一个小孩子听得明白的,等他长大了自己就会明白的。那么今天,白皑萧想问:我还有机会长大么? “你爸爸,是个很好的人,但越是好的人越容易被别人嫉妒和误解……”周咨桓回答道:“而越是好的人,越怕因嫉妒和误解带给别人伤害和痛苦。所以他离开了。” “你说他是个好人?”白皑萧嘴角抽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那为什么他对我和妈妈一点也不好?为什么他对爷爷奶奶同样不闻不问?算了……周老师,如果我很快就死了——我自己去问他好了。” 白皑萧也许庆幸也许要失望了,他暂时是死不掉了。因为在他被关在看守所拖拖沓沓一个月后,忽然有人通知他,他和母亲被保释了。这场处心积虑势在必得的人命官司,在原告人轰轰烈烈得叫嚣中竟然悄无声息得撤诉。白皑萧没有任何行李,孑然一身得走出看守所。现在是可以穿短袖的季节了,早晨的阳光就已经刺眼到不行。 来接他跟母亲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她穿着大红的职业套装,卷曲的长发染作棕红色。大墨镜下一张涂得鲜红的嘴唇,夸张的笑容下露出不整齐的黄牙。 “小萧!快上车——” “小姨……”白皑萧别扭得抖掉了她搭在自己背上的手,怯生生得叫了一句。 女人名叫方词慧,是白皑萧的小姨,方词韵的妹妹。 方词慧一边开着车一边急急掏出手机,冲里面娇滴滴得叫道:“喂?准姐夫呀~人都接到了,放心,好好,我马上带给他们过去——” 姐夫?白皑萧心里不住得嘀咕,外公外婆只有妈妈和小姨两个女儿,除了父亲,方词慧还会喊谁姐夫呢?正在他发呆的空当,方词韵又开始犯病了。她两手不停地拍着巴掌,口中兀自喃喃:“回家,回家……回家回家回家!” “好好好,我们一会就回家哦!”方词慧皱皱眉头,示意白皑萧帮她系好安全带:“姐姐,我说你可真是撞了大运了,有个很有钱的大老板从年轻时就爱慕你的才华,一直很想找机会跟你认识一下。这次你跟小萧能平安出来,都是他帮的大忙呢。我看呐,他对你那也是痴情实意,你就带着小萧跟了他吧。” “小姨,你在说什么?”白皑萧警惕得抬起头。虽说母亲方词韵年轻时确实是个名誉小镇的美女钢琴家,继往开来的追求者不在话下,但她自小钟情于父亲一人这些年来从未有过半点绯闻。如今莫名其妙得冒出来一个二话不说就要娶母亲过门的追求者,于情于理都让人很难接受。 “小萧,你也不想看你妈妈一辈子就这样孤苦伶仃吧。”方词慧摘下墨镜,厚重的假睫毛上涂着黑漆漆的睫毛膏,一眨就掉下簌簌的灰尘:“郑老板可是个有情有义又多金的好男人,未婚未育还比姐小一岁呢。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白皑萧又不是傻瓜,从方词慧的话里早就听出了门道:“你收了他多少钱?”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方词慧虎着脸:“这可是我亲姐姐,你把我想像成什么人了……真是的。” “亲姐姐?”白皑萧冷笑道:“爸爸出事的时候你有没有来看过我们一眼,妈妈发病的时候你有没有来探望过她一次?即便逢年过节到外婆家去,你也是一副躲瘟神的样子对待我们。如今从天而降,二话不说就要把我妈妈卖给个来路不明的老男人!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停车!”他猛地踹开车门吓得方词慧一个紧急刹车差点造成后面的追尾:“你不要命啦!” 她气的脸红脖子粗,指着白皑萧骂道:“就你高尚,就你骨头硬。我倒看看,你怎么来照顾你妈!你能一辈子带着她么?吃喝拉撒你全包么?” “她是我妈妈,吃糠咽菜砸锅卖铁我也会养活她!”白皑萧怒道:“绝对不会为了几个臭钱把她卖给别人——” “你这脑袋是死螃蟹装的啊?我劝你还是收起你爸那套假清高的嘴脸,能吃饱肚子比什么都强!你姑姑要带你走,你也不肯,说是怕你妈被送到精神病院。现在郑老板可是指名道姓要跟你妈在一起,疼爱她照顾她,你榆木脑袋啊凭什么要她离开良好的生活环境跟你去受苦?退一万步讲——”方词慧吞了吞口水:“你只有十五岁,现在我才是你和你妈妈的法定监护人。我有权决定让她嫁给郑老板为了她后半生的幸福着想,这事就这么定了!” 第四章:那个男人 “你!”白皑萧恨得牙痒痒,但不得不承认方词慧的话的确戳中了自己的软肋。相比方词慧口中描述的豪门老男人,他无法想象自己带着半疯的母亲未来还会面对怎样的生活。如果那个男人真心对母亲好,又何尝不可以呢。他低下头,默默得关上车门,望着妈妈脸上天真少女一般无知的神情,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开车吧。” 倒视镜中映出方词慧得意的笑容,她猛一踩油门,车子发出挣扎一般的噪音。 车子经过最繁华的的镇中心立交桥,新开发的广场和密集矗立的高楼让白皑萧有些怀疑眼前的一切与自家那狭小的阁楼破旧的家具是否共处于同一片空间。原来外面的世界早就不一样了。 方词慧把车停在镇上最豪华的的滨湖酒店门口,帅气的保安立刻上前帮忙停车。 “小姨……我们这是去哪?不先回家么?”白皑萧扶着母亲走出来,豪华的旋转玻璃门和窈窕的迎宾小姐让他目光应接不暇。 “郑老板在顶层餐厅订了晚宴,他让我带你们到客房先洗洗澡换身干净衣服。人么,刚从那种地方走出来,肯定要去去晦气的。”方词慧抽了一张钞票给停车保安做小费,一边指手画脚得对前台小姐说:“18081806,两个豪华套房,贵宾卡订房,姓郑。” “我就不去了……”白皑萧把妈妈的手交到方词慧的手里:“既然那个什么郑老板对妈妈那么有心,我还是一个人回家好了……不过小姨,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他要是欺负了妈妈,我连你也不会放过——”男孩咬了咬牙道。 “看你这话说的——”方词慧皮笑肉不笑道:“我的姐姐,我哪能把她往火坑推?我看呐——你还是跟我上去看看郑老板,亲眼见了好话赖话都说一说,也放心不是?” “我答应他跟妈妈在一起,是因为他能照顾好妈妈,并不是我要图他什么。”白皑萧道:“就算他娶了妈妈,也不是我爸爸,我不需要跟他有什么瓜葛。” “小祖宗,你有骨气行了吧。”方词慧把他推进电梯:“来都来了就上去吧,小姨前面话说得重了你别在意。郑老板要跟你妈妈在一起不经过你的考验也太说不过去了,他也很想见见你呢。” 方词慧在另一间套房里帮姐姐沐浴更衣,只留白皑萧一人泡在豪华的浴缸里思绪不停地错乱着。 精油和沐浴液混合着花瓣的芬芳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适宜的水温化开他连日来的所有疲惫。白皑萧好不容易才管住自己险些瞌睡上的眼皮,却被那柔软的床铺夺取了最后的阵地。他穿上黑色的崭新西裤,拿起一件纯白的休闲衬衫在镜子前比较了一下,发现自己本不甚健硕的体魄又瘦削了很多。他用浴巾擦干头发,赤裸着上身坐在床上,那雪白温暖的床垫仿佛一团美味的棉花糖,拉着甜腻腻的糖丝把他所有的困倦都扯到极限。白皑萧想:以后就给桂小娇买个这样的被褥……还要配个这样完美的大床,水晶的吊灯……。终于,他陷入了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安稳的睡眠中。 这一觉几乎睡到天黑,白皑萧睁眼发现房间里多了以为不速之客。 那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双眸明澈,眉峰俊然。下巴上残留着干净细小的胡茬,手指修长而洁白。白皑萧确认自己从来没见过他。 他着黑色的休闲西装,低调而简约的衬衫整齐得扣在领口。斜倚在窗前的单人沙发上,一只手微微搭在脸颊上,双眼凝视窗外。 “你醒了?”男人开口,嗓音低缓而通透。 白皑萧打了个冷战,才意识到自己依旧赤裸着上身,只不过身上多了一床薄薄的毯子。他略有些尴尬,且不管对方到底是谁,这样赤裸相对实在不成体统。于是他赶紧套上衬衫站起身来。 “你是谁?”白皑萧感觉到对方并无敌意,但依然保持着七八分警惕。 “郑唐衣。” “你就是……我小姨说的——郑老板?”白皑萧恍然大悟,心想自己早该猜到,能大摇大摆走进客房的人,除了订房郑先生本人又会是谁呢? 郑唐衣点点头:“你睡得太熟,已经错过了晚餐,饿了吧?” 被他这么一问,白皑萧的肚皮很不争气得咕噜了一声。 郑唐衣拿起茶几上的座机,拨了个叫餐的电话。 “你……喜欢我妈妈?”白皑萧盯着他的眼睛,透过那清澈和深邃,仿佛要挖出这个男人最真实的心性。他告诉自己,不这样做他无法放心把母亲交给任何一个人。 “我会照顾她的。”郑唐衣没有正面回答,眼里的坚定却是不容人质疑。 白皑萧走到他跟前,撩起自己左腿上的西裤,指着一块巴掌大的伤痕:“这是我五岁的时候,有一天她突然发病,趁我爸爸不在家。用沸水帮我擦身时烫的——当时她手上的皮肉和我腿上的完全黏连在一起——” 郑唐衣的眼睛动了动,依然沉默。 白皑萧背过身去,指着靠近左肩的一个钱币大小的疤痕:“这时我八岁的时候,她从后面抱着我唱歌,唱着唱着忽然用一支圆珠笔戳进我的身体。还有这里——”他露出手肘上三寸长的一道伤疤:“我把那把戳进她眼眶的雨伞拔出来的瞬间,她用手里的铁汤匙在我手上划出这样大的伤口——” “好了……”郑唐衣拉下他的衣袖:“刚才帮你盖被子的时候,我都看到过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白皑萧茫然得坐在床上:“她不是你心目中如白天鹅一般在黑白琴键上潇洒演奏的女子,她瞎了一只眼睛,而且精神病越来越严重,偏执疯狂甚至暴力取向……她生活不能自理,会像小孩子一样又哭又笑,会把大小便遗在地上床上。即便这样你依然决定娶她爱她照顾她一辈子么?” 郑唐衣望着眼前的男孩,稚气未脱的脸上彰显着超出一般孩童成熟的痕迹。“你可以试着亲眼证实我所做的,何必纠结一文不名的承诺。” “冲你这句话,我喊你一声郑叔。妈妈苦了一辈子,只希望你能善待她。你放心,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我年纪不小了,不会做妈妈的拖油瓶,我能养活我自己。” “我不希望你你们分开。”郑唐衣的话有种无法抗拒的命令意味,未给白皑萧任何反驳的插嘴的机会:“今晚,我要司机先送她先去A市。等下我载你回家,把你需要的东西打包一下,我们明天也回去。” 方词韵在被郑唐衣送上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酒店大门前神色犹豫的白皑萧。 她回过眼神对扶她上车郑唐衣冷冷得说:“你终于还是来了……” “难为你还能记得我。”郑唐衣意图关上车门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看来还有的治。” “化成灰我都认得……。郑唐衣,为什么死的不是你?阴魂不散这么多年,还要来招惹小萧!”方词韵的情绪有些激动。 “你确定要在现在跟我争吵么?”郑唐衣冷笑一声。“如果瑾谦还活着……绝不会希望小萧在你这个疯子手里饱受摧残。” “不要跟我提他!你没有资格提瑾谦,就是你害死了他!”方词韵挣扎着,尖锐的指甲几乎刮破了郑唐衣的手背。 “啪!”郑唐衣甩手给了这个疯狂的女人一个耳光:“害死他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你?”他喘着粗气立起身来,睥睨着蜷缩在后车座上可怜虫一样的女人,“方词韵你听好了,你这样的下贱伎俩只有对付瑾谦般善良人才有效。如果不是看在瑾谦和小萧的份上,我才不会管你死活——” 郑唐衣关门出去冷冷撂下一句话:“如果你敢多说一句废话,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你跟妈妈在说什么?”可能察觉到两人的交流似乎有些怪异,白皑萧忍不住发问。 “没什么,家里有私人医生会照顾好她,我只是安抚她几句。”酒店服务人员将郑唐衣的车子开过来,于是他示意白皑萧上车。“走吧,你也有很久没回家了对吧。” 白皑萧带着郑唐衣回到巷子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他极力让自己动作轻一点以免吵醒隔壁的桂小娇父女。破旧的小院一如个把月前般干干净净,完全没有人走茶凉的荒芜。显然桂小娇每天都有尽心尽力得打扫。望着隔壁屋子里昏暗的色调,以及微微传出的鼾声,白皑萧心里酸酸的。这段时间,让女孩也为自己操劳不少吧。 “你们,一直住在这里?”郑唐衣四下打量一番,名贵的皮鞋踩过有些泥泞的石板,随着白皑萧走进里屋。 “爸爸离开学校以后,我们就不能住教工楼了。”白皑萧不痛不痒得回答道:“房子被收走以后,我们就搬来这个院子,也习惯了。” 白皑萧想要打开电灯,拉了几次开关都没有反应。也许是欠了电费被拉闸了。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支旧蜡烛,郑唐衣掏出打火机递给他。 火光呈现的一瞬间,照亮的是桌正中央平整摆放的遗像。白谨谦的脸庞永远停留在那个黑白的岁月里,似笑非笑的眼眸仿佛看穿人的心底。 郑唐衣点了一根香,对着遗像拜了几下。初次登门,逝者为大,这点规矩每个人都懂。 第五章:死生一线 “我把妈妈常用的东西收拾一下,你先坐一会。”白皑萧对郑唐衣说:“就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天不早了你还是快点回去吧。以后还要其他东西的话,再来拿好了。” “恩?”郑唐衣眉毛一挑,“怎么,你不跟我一起走?” “我不走。”白皑萧摇摇头:“我把妈妈交给你只是相信你能照顾好她,并不表示你可以做我的父亲。”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像你这么矫情么?”郑唐衣哼了一声,一脸无所谓的转身让白皑萧很不爽,却又不知该怎么接招。 郑唐衣径自拿着蜡烛在狭窄的屋内转了一下。斑驳发霉的墙壁上,有各种各样的涂鸦,惟妙惟肖的NBA明星画像,活灵活现的小动物素描,有时是静物一角有时是随着心情的抽象创作。 “都是你画的?”郑唐衣赞叹一声:“你天赋不错,有没有跟老师学过?” “这几年周老师有指导我,他是爸爸以前的同事。” “周咨桓?就是那个清水镇一高中的老师?”郑唐衣眼睛亮了一下。 “你认识他?” “你跟你妈妈出事的时候,为了找律师的事情我跟他见过一面。”郑唐衣道。 “说起来……我还没谢谢你呢。”白皑萧记得小姨方词慧告诉过他,这次得以全身而退全凭这位郑老板从中斡旋。 “那你还跟不跟我回去?”郑唐衣忽然又回到刚才的话题,让白皑萧真心无法招架。 “那我就过去住一段时间,等妈妈熟悉了一切病情也有好转的时候……我就自己搬回来。”白皑萧小声嘟囔一句。 “那早点休息吧,我睡哪个房间?”郑唐衣道。 “啊?”白皑萧一怔。这里又小又闷,个把月没有人气也不知添了多少蟑螂耗子窝。自己倒是无所谓,但眼前这个衣冠楚楚身价不菲的男人……也要在这里将就一晚? “怎么?”郑唐衣浅笑一声:“如果现在就走,你可就没有机会跟隔壁那个小姑娘道别了——” “呃……”白皑萧挠挠头:“外屋这个小床是我的,里面的床是我妈妈的——” “你爸爸睡在哪?”郑唐衣环视一圈。 “那里边。”白皑萧伸手指了指里屋的一处褪色门帘。那是个小小的隔间,一张破旧的课桌和堆积的小山一样的书籍占满了狭窄的空间。白谨谦用来做书房,常常读写到深夜因此那里也有一张简易的木板床。在白皑萧印象中,自从搬到这个院子里父母就没用同房过。 “我睡里面去。”郑唐衣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打开,喘了一口气,径自走进里边。 入暑的夜晚简直是像蒸笼一般酷热,白皑萧想不明白里面这个男人为何会像没有感觉的玩偶一样那么快就酣然入睡。他在小床上嘎吱嘎吱得翻来覆去,蚊虫嗡鸣汗流浃背,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睡着。 “萧哥哥!你回来啦——”出门打洗脸水的桂小娇看到正在门口蹲着刷牙的白皑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上前一步扑到白皑萧的怀里,整杯刷牙水都倾倒在地上也不顾。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一下啊!” “小娇……”白皑萧擦掉嘴里的泡沫,伸手轻轻拍了下女孩瘦小的背:“已经没事了……昨天回来的太晚我就没去打扰你和三叔。” 桂老三在屋里的床铺上上下摆动着脑袋,用这种别扭的方式对白皑萧的回来表达十分欣喜。 这时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郑唐衣还穿着昨天的那一身,手里提着一些早点和一个大大的纸箱。白皑萧睁开眼睛没见到他还有些纳闷,看车还停在院子外面心下以为他不会走远。 “这是谁?”桂小娇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冲着郑唐衣上下打量。 “叫他郑叔。”白皑萧走上去,接过郑唐衣提着的重物。“我已经打包差不多了,你拿纸箱子做什么?” 郑唐衣指了指被白皑萧忽略掉的外屋一角:“这些东西,我要带走。” 那里堆着小山一样的书籍,是父亲当年的藏书教案和笔记。这些年来,他的东西就像遗忘在坟墓里的明器被堆在小小的书房间与杂物为伍。“这是我父亲的东西,你拿走不合适吧?”白皑萧皱了皱眉头。 “你父亲的遗物理应跟着你母亲。”郑唐衣用一如既往不容置疑的口吻将白皑萧反驳回去。 “这个送给你的小朋友。”郑唐衣指了指一脸疑惑的桂小娇,从身后变魔术一般抽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 那是一床价格不菲的羽绒被。 “你……你怎么……”白皑萧简直是摸不着头脑,这家伙怎么会知道自己跟小娇这小小的承诺和约定? “别紧张,是你昨晚说梦话……”郑唐衣打开早餐袋,里面有四杯包装精美的豆浆,两盒热气腾腾的生煎包:“你说要送她一床柔软的被褥……”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白皑萧的自尊受到了极大创伤:“我对小娇的承诺,会靠我自己的努力达成!”他怒气冲冲得盯着他。 “我买给她的东西,仅代表我的心意。”郑唐衣弯腰捡起来,递给不知所措的桂小娇:“这是为了感谢她这些年来对你们的照顾……至于你承诺她的东西,自然由你自己想办法兑现。” 桂小娇不知该不该接,犹豫得望了望白皑萧。男孩想了想,轻轻点了下头。 “东西都打包好了?”郑唐衣望着门口的三四个大箱子,在这个简陋的小房子里,可用的东西并不多。他注意到案台上的遗像和香炉不见了,应该是男孩早上起来收到行李里的。 郑唐衣去搬行李,对白皑萧说:“我在车上等你。”言外之意,是要白皑萧跟女孩告别了。 “萧哥哥,你要离开了么?”桂小娇眼圈红红的,搓着两只小手在洗得发白的桃红色衣襟上绞弄。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白皑萧咬了咬嘴唇,很久没有流过眼泪的他有些记不清鼻子发酸的感觉了。他伸手捋平女孩稀疏的刘海,常年的营养不良让她的头发枯黄干燥。 “那个郑叔,会照顾好方姨和萧哥哥的对吧。他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呢。”桂小娇眼睛盯着地上的被褥,喃喃说着。 “……”白皑萧不知如何回答,为了让女孩放心,他只能点了下头。“小娇,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给你写信,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对了,萧哥哥。”桂小娇蹬蹬蹬从屋子里捧出一个快递盒子。“前天收到你的快递,没写是谁寄的也没写是什么东西。” 纸箱子有脑袋那么大,用胶带封的严严实实的却不似一般的快递那么脏兮兮的,掂在手里份量不少。白皑萧正在帮郑唐衣搬东西,抬头看了一眼对桂小娇说:“你进屋拿剪刀,帮我拆一下吧。估计是学校寄过来的书之类——” 桂小娇发箱子放在石台子上,三下五除二拆开了包装:“咦?!谁这么缺德啊!怎么寄了个钟给你!”女孩一脸厌恶得叫道。 送钟意味着送终……在中国文化里绝对是送礼的大忌讳。白皑萧跟郑唐衣都直起身子来:“钟?给我看看!”白皑萧跑过去。 “你看——”桂小娇举起手里的东西:“好奇怪的钟,只有一个指针,走字的声音又很响。” 郑唐衣瞬间脸色惨白——那根本就不是钟,而是一台装置精密的定时炸弹! “卧倒啊——”郑唐衣一个箭步冲过去,将白皑萧一把扑倒。爆炸发生在两秒之后,巨大的气浪将两人推滚到院墙角。强烈的爆破声让他们暂时失去了大半的意识和听觉,只见院中央一片狼藉,烈火熊熊。桂小娇的一截断手腕,血淋淋得躺在白皑萧的脚下。 第六章:另类囚禁 爆炸并没有摧毁整个院子,这让人不难想穿对方目的明确,并不意在造成更大的破坏和骚动。白皑萧从废墟里爬出来,压在他身上的除了不小心坍塌的矮墙,还有将他仆倒在地的郑唐衣。所幸的是两人都只受到一点擦伤,而不幸的是——距离爆炸点零距离的桂小娇没能逃过这一劫,甚至连完整地遗体也无法拼凑得出来。半箱烧得焦黑的羽绒被上,鲜血铺得触目惊心。 “小娇……”白皑萧擦了擦脸,盯着地上那一截断肢,神智几乎崩溃了:“小娇!”女孩娇俏的容颜还定格在得到新被褥的欣喜中,黄莺般悦耳的嗲声还回荡在爆炸前的宁静里。生死只在白驹过隙中,活生生的少女就变成了眼前一块块莫可名状的残骸。白皑萧瘫倒在地上,几乎记不起来警察是怎么来的,口供是怎么做的,又是怎样被郑唐衣带回了一个陌生的家。 郑唐衣的住所是一栋低调而别致的三层小别墅,隐藏在A城最高级社区紫馨苑最后一排的独立别墅区东南角落。淡青色的外观,碧灰瓦顶。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里摆着白色的木桌和摇椅,一条成年的边境牧羊犬欢快地扑到郑唐衣脚下。它警惕地望了白皑萧一眼,发出几声吠。优雅的古典红木制成的大门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笑盈盈得冲郑唐衣打招呼:“先生,您回来了!这是——”显然,她被两人灰头土脸的狼狈状吓到了。 从警察局回来尚且来不及换衣服,郑唐衣吩咐王姐赶快准备下洗澡水。 “阿亮,把后备箱里的行李搬到楼上房间……” “行李在院子里,不是都被炸毁了么?”阿亮是郑唐衣的司机,二十几七八年纪,高大帅气。他一早就从A市赶到清水镇,那床羽绒被还是他带过去的。 “还好之前已经把这一箱搬到车上了……。”郑唐衣摩挲着那箱旧书本,仿佛是价值千金的宝藏。他的神色慢慢舒缓,长出一口欣慰的呼吸。 白皑萧冷冷地看着他,桂小娇死得冤枉,他却在关心这本一钱不名的破书。想到这,愤怒的血液点燃了复仇的火焰,少年的血性让他失去理智得往门外冲。 “你干什么去?”郑唐衣喝住他。 “我要为小娇报仇。”白皑萧狠狠得说。 “你知道是谁做的么?”郑唐衣听他这句话,无奈得神色十分为难,就差没苦笑出声来了。 “肯定是冯钊家干的!”白皑萧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向郑唐衣:“说起来,你接触过他们家……你是怎么让他们撤诉的?他们是不是迫于压力放弃,就偷偷送炸弹想杀了我?”白皑萧痛苦得抓着自己的头发:“我为什么要让小娇去拆那个箱子啊!明明死得不该是她——” “警察已经立案调查了,你乱猜也是于事无补。”郑唐衣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我想不出来我还有什么仇家……”白皑萧摇摇头:“就算暂时没有证据,冯钊家也是最大的嫌疑人,不行——我要去加录口供,我要把这些一字不漏得说出来。”白皑萧又要往门外冲,完全不顾刚刚才警察局包扎好的脑袋又开始渗出血迹。 郑唐衣扳住他的肩膀,一个回臂旋把他直接按到沙发上。距离他一尺的面部距离,郑唐衣微微蹙眉:“你爸爸是那么冷静睿智的人,你到底是不是他儿子……” “你说什么?”白皑萧被他推了个跟头,身体和脑袋都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你为什又冲动又愚蠢……” “你!我……。”白皑萧差点咬了舌头,要不是被他压着肩膀手臂抬不起来真想一拳砸塌男人那高挺俊朗的鼻梁。 “那个被你妈妈失手杀死的男孩根本就不是什么副镇长的儿子,他是A市最大的黑帮龙行社在清水镇分堂的一个小混混。你以为今天的那个炸弹是公园里就能买到的气球么?那是加装太阳能接触配置的高敏感炸弹,若不是了解强大的供应供应渠道根本无法获得。一个副镇长要杀人如何会选这样的方式?”郑唐衣说出了令白皑萧大跌眼镜的真相。 “但是,他为什么要来假冒学校的人来找我麻烦?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啊!”白皑萧将郑唐衣推开,柔软的真皮沙发把他的腰陷得生疼。 “不知道……”郑唐衣咬了咬嘴唇。 “你骗我,你一定有隐瞒——”白皑萧跳起来,冲郑唐衣吼道:“你能救我出来就一定知道对方是谁。你告诉我啊,我不能让小娇死得不明不白!” “我真的不知道……”郑唐衣长出一口气:“但我既然决定趟了这滩浑水,就一定保护你们到底。” 白皑萧不屑得转过头去,小声嘟囔道:“谁稀罕你保护,搞不好那个炸弹是冲着你来的。” “你伤口又破了,我叫刘大夫下来。”郑唐衣走上客厅拐角处的楼梯。趁着空档,白皑萧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摆置。客厅装潢大气,并没有一丝一毫俗气奢华的味道。奶白色的沙发流露着淡淡舒适的质感,黑色水晶茶几上摆着新鲜的水果和点心。 不一会儿,楼梯上的脚步声吸引了白皑萧警惕的注意。他几乎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端庄美丽的女子就是自己的母亲。她穿着一身香槟色的短款礼服,青绿的刺绣花纹包裹着她纤细玲珑的身段。头发挽着高贵的发髻,整齐得盘在脑后。头上斜带着一顶装饰用的礼帽,垂下来半掌宽的网纹面纱恰到好处得遮住她只剩下骇人伤疤的左眼。 “妈!”白皑萧跑上去。 “小萧……”方词韵轻声道:“你怎么也在这?没去上学么?” “这位是刘瑜刘大夫。”郑唐衣指着那个搀扶着方词韵下楼的男子:“他是我请来的家庭医生,专门负责照顾你母亲的。” “哦……你好。”白皑萧别别扭扭得问好。 “这里一共三层,最上面是我的卧室,没有特殊情况你不要上去。”郑唐衣对白皑萧道:“你的房间在二楼。王姐住在一楼的客房里,生活上需要帮助都可以找她。我平时很忙,偶尔回来住,所以大多数时候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哦……”白皑萧瘫坐回沙发上,忽然又像触了电的蛇一样直直弹跳起来:“你说啥?我一个人!那妈妈呢?” “她不住在这里。”郑唐衣望着门外的庭院,此时刘瑜带着方词韵正在院子里的长椅上做心理辅导。“我会把她送到海边别墅进行封闭式疗养。” “可是……可是就算那样的话,你为什么不去陪她?你为什么住这里?”白皑萧叫道。 “这里是我家,我住在这里还要向你解释原因么?”郑唐衣点了一支烟,将挑衅的烟圈慢慢吐在白皑萧的脸上。 “我的意思是……”白皑萧烦躁得用手挥开烟雾:“既然你不让我跟妈妈在一起,干嘛还要把我带回来?我还是回清水镇好了。” “那里现在除了鬼就是鬼,还能住人么?”郑唐衣冷笑一声。 “郑唐衣!我给你个机会把这句话重说一遍!”白皑萧像个失去理智的豹子,一把揪住了郑唐衣的领带。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郑唐衣微笑着道歉,眼神真挚得让白皑萧不由自主得放开了手。 “好了,你上去看看房间吧,然后洗澡换衣。”郑唐衣起身道:“我带你妈妈走了,记着——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踏出这个房子半步。” “什么?!”白皑萧差点咬了舌头,这不是赤裸裸的囚禁么? “郑唐衣!”白皑萧追着他的脚步要冲出门,却被阿亮一把拦住:“白少爷,郑先生让我保护你。还请你理解他的苦心,上楼休息吧。” “郑唐衣!你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白皑萧冲着他的背影,几乎气炸了毛。 第七章:抗争到底 白皑萧的房间以淡灰和乳白色调为主,一张宽敞的双人床贴着精致的百叶窗放置。床头柜上摆着简单时尚的台灯和闹钟。硕大的衣柜靠墙立在床边,轻巧的滑门用手指一推便可游动。里面挂着一些连商标都没摘的新衣服,从外套大衣到背心内裤,一应俱全。房间的南端是敞开的落地拉门和一个小阳台,地上参差不齐得摆放着一簇簇绿色的盆景。 推门来到书房,白皑萧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一间足有卧室两倍大小的房间,说是书房也不过只代表那其中一个角落的意义。一张黑色时尚办公桌前,电脑的显示屏忽明忽暗。老板旋转椅的后面,沿着墙面正正排放了一面墙的书架。书架上的书让白皑萧兴奋不已——一些体育杂志,一些汽车指南,一些摄影天下,还有大量的中外名画艺术等作品画集。 书房的另一面墙挂着烫金的两幅名画,一个是梵高的向日葵,一个是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画像脚下,依次摆放着精致的油画架,轻巧的素描台,一张梨木长案上整齐得码着笔墨纸砚。 “喜欢么?”郑唐衣已经送好了方词韵折回家里,不知不觉得站在白皑萧身后,把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画画?” “我不知道你更擅长哪种……所以都准备了。”郑唐衣解释道,他侧过身子,刚才被他挡住的几尊石膏像展现在白皑萧眼前。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白皑萧并不领情,径自去摆弄那些玲琅满目的画材。说实话,这曾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我没有要故意讨好你的意思。”郑唐衣淡淡道:“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待在家里实在是会很无聊,让你潜心喜欢的艺术创作的话,日子应该不难熬。” 听了这话,白皑萧这是用几乎内伤的压抑逼迫自己没有立刻打烂他的脸:“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我又不是你的宠物,凭什么限制我的行动?” 郑唐衣道:“今早的那场爆炸还不够你害怕么?你连是谁想杀你都不清楚就敢横冲直撞,到底是鲁莽还是愚蠢?” “你!”白皑萧被他噎得眼蓝:“就算我暂时不安全,难道想杀我的人一天不死我就要躲一辈子?” “我会派阿亮二十四小时保护你,等过了这段时间的风头,自然随便你行动。”郑唐衣道。 郑唐衣上楼以后,白皑萧静静地站立在充满着艺术气息的房间中央。忽然之间他想到了沉默寡言的父亲留给他寥寥无几的几句话里有这样一句:每个人都有他必须经历的苦难,一旦好运带着你瞬间翻盘逆转,往往会有更大的厄运在前端。白皑萧打开自己的行李箱,虽然爆炸几乎毁掉了大多数物品,但还是能挑得出几件几乎尘封在记忆里的东西。小时候的日记,珍藏已久的卡片以及各式各样的奖状——诶?爸爸的遗像呢? 他蹬蹬蹬得跑上楼,看见郑唐衣正弯着腰在房间壁炉前的桌台上摆弄着什么。那是一个铜质的老式相框,背面的立脚似乎不太利索,他皱着眉拧着螺丝,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相框里的人,分明就是父亲。白皑萧望着旁边破损的木质相框上还有几片碎玻璃,顿时猜出原委,他怒冲中来,一个箭步冲过去:“谁让你乱动我爸爸的照片!”少年蛮横的冲撞力将毫无准备的郑唐衣推出几步远,他的手臂从桌台上滑下的时候碰掉了已经破损的旧相框。哗啦一声,碎玻璃砸在明镜般光滑的地板上。 郑唐衣直起身来,低头紧按着右手背。白皑萧看到鲜血瞬间从他的指缝间涌出,是刚刚被自己撞到后给玻璃划伤的?他呆在原地不知所措,也不知该不该说声抱歉。 “谁允许你进我的房间?给我出去!”郑唐衣怒道。 “我……”白皑萧也来了火气:“你又没关门!再说是你偷我爸爸照片在先——” “阿亮!” 强健帅气的保镖不知从什么角落里出来,架着白皑萧的手臂就把他拎下楼去。 “郑唐衣!你把我爸爸照片还给我!”白皑萧又踢又叫,他相信自己现在的样子像足了一条狼狈的丧家狗。 躺在床上生闷气,白皑萧越来越怀疑这个莫名其妙的的男人娶母亲回家的动机。 他知道,在法律上精神病人也是不被允许登记结婚的,因此郑唐衣和母亲两人的所谓婚姻将是既无名也无实的。他一定是堂而皇之得收买了方词慧这个见钱眼开的势利女人,把母亲送到什么鸟不拉屎的别墅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白天的一幕幕惨状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相信只要一闭上眼睛桂小娇血淋淋的身体残骸就会像鬼魅一样进入视野。失魂落魄的桂老三被郑唐衣安排送进了清水镇的一家全托疗养院,费用对他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白皑萧知道郑唐衣所做的一切用心良苦,却连一个谢字也说不出口。 一个多星期过得烦闷而冗长,郑唐衣只回来住了两天。王姐是个任劳任怨的女佣,对白皑萧恭恭敬敬,说话小心又无趣;阿亮是个严肃又精明的保镖,虽然他二十四小时呆在楼下,但白皑萧从没见过他讲一句废话或脸上带过一丝笑容。 终日面对这样两个人,白皑萧觉得不疯都难。于是自从他头上的伤口拆线那天,他认定自己的身体能够经得起小折腾了,便开始绝食。 郑唐衣一天不答应放他自由,他就坚决不肯吃饭。 “你又在闹什么?”郑唐衣回来的时候刚过晚饭点,王姐为白皑萧准备的营养晚餐依旧纹丝不动得摆在桌子上。 “没胃口。”白皑萧侧过身子朝里面躺:“端走吧,天这么热,馊了好难闻。” “王姐,把这些倒掉,重新做一份……”郑唐衣不声不响得坐在白皑萧的床头,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半个钟头。直到王姐把一份新鲜的饭菜送进来,“你出去,把门反锁上——”郑唐衣点点头,放下食盘,吩咐道。 王姐退出房间,门锁咔嚓一响,白皑萧立刻警惕得从床上跳起来:“郑唐衣你又要干什么?”两人共处一室,房门已被反锁,除了跳窗子他没有别的路可逃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郑唐衣深处筷子夹了一口糖醋里脊,带着酸甜口味的扑鼻香气不争气得钻进白皑萧的鼻子里。他将菜送进口中,满意得咀嚼道:“王姐的手艺比以前更好了。” 白皑萧终于明白他在玩什么无厘头的花样:“喂!你要吃饭出去吃——在我房里做什么!” “我出不去了现在……”郑唐衣无辜得耸了耸肩膀:“这个汤是用天麻龙骨炖的,安神补脑又鲜美……当初选女佣的时候,我就是看中王姐最会煲汤——” “郑唐衣你有完没完!”还有什么比在强迫自己绝食的人面前大快朵颐更残忍的事了,白皑萧的五脏庙早就唱起了对台戏。 “确定不吃?”郑唐衣扒掉了大半碗米饭,拽过来面前一小碟柠檬慕司:“不是只有西餐才能配饭后甜点的哦,有时候吃点甜食有利于缓解压力——” “郑唐衣,给老子留点!”白皑萧一把将薄被子丢开,光着脚跳下床夺过郑唐衣的碗。 “王姐!把鱼片粥送进来吧!”郑唐衣冲门外喊道:“你都快三天没吃东西了,还是先吃点清淡的吧。” “你管得真多!”白皑萧皱着眉嘟囔道,心里知道这一回合自己又是被他斗得体无完肤。 第八章:转机 接下来的一周郑唐衣似乎非常忙,一直到周五白皑萧都没见到他人。之前郑唐衣留给他一部手机,但是所有的外线功能都被屏蔽掉了,唯一能拨打的两个号码一个是阿亮一个是他自己。令白皑萧火大的是,阿亮一天二十四小时跟自己在一起完全不必打电话给他,而郑唐衣,就从来没接听过手机。 “阿亮,郑唐衣是做什么的?”白皑萧百无聊赖得换着电视频道对身边一脸警惕严肃的男人道。 “他是唐氏集团的董事长。”阿亮机械般的回答。 “我知道他肯定是个大老板,我是问你他具体做什么的?”白皑萧没有得到有效信息,不耐烦得皱皱眉。 “唐氏集团是一家多元化跨国公司,前身是锦秀地产和众合融资并购而来。涉及领域广泛,上市已有十年,郑先生是唐氏最大的股东,主要经营范围有房地产,能源贸易……。” “停——”白皑萧心想:这个无趣的男人难道在背营业执照上的经营范围么!“你能不能说点有趣的啊,比如,他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除了我妈妈他还有相好的女人么?他在外面有没有的罪过谁……” “无可奉告。”阿亮沉着脸色,打断白皑萧的八卦。 “你倒是衷心耿耿……”白皑萧不服气得扭过头。“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清楚,有事的话,白少爷可以直接拨打郑先生的手机。” “少说废话,他从来就没接过!过后也不曾回过一个电话。”白皑萧一股无名之火从头到脚乱窜。 “他事后会跟我联系的,确认你没有特殊需求所以没有找你。”阿亮说。 “你们简直是一丘之貉。”白皑萧把遥控器一扔:“到底要关我到什么时候啊!这样下去我会比妈妈疯得还厉害的!我要去上学,我要出去啊!我要去调查是谁杀了小娇,我要去看妈妈!” “郑先生说,让你好好在家潜心美术创作……”阿亮面对着白皑萧的抓狂,脸色依旧平静冷漠,丝毫不受影响得细声慢语道。 “创作你个大头鬼啊!”白皑萧抓起一个苹果直接砸了过去:“你见过哪个软禁能禁出艺术灵感的!不如——你悄悄带我出去好不好,我答应你绝对不离开你的视线。” 阿亮将苹果接在手里,摇摇头:“不行,我只听郑先生一人吩咐。” 白皑萧毕竟是个孩子,即便生活的磨难让他在面对任何窘困的状况下都能比同龄人淡定成熟些许。但这样的状况的确不是每个人都有幸经历一次的。他被阿亮软硬不吃的态度激怒,渐渐表现出撒泼打诨的无赖相:“你要是坚持跟我作对,我就告诉郑唐衣你欺负我!” “……你又不是女孩子,我要怎么欺负你?”阿亮皱了皱眉道。 “算了!跟你这种人说话简直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白皑萧将靠垫一砸,扭屁股上楼去了。 就在这时,院子外有车子的响动。郑唐衣进门后不冷不热得说:“还没进门就听到你在抱怨,又谁惹你了?” “少假惺惺的。”白皑萧嘀咕一句,理也不理他径自往楼上走。 “下来,我要介绍人给你认识。”郑唐衣喝住他,站在他身后的男孩又高又瘦,看年纪比白皑萧大一两岁。他的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白,眼睛狭长而乌黑。 白皑萧回过头,从楼梯的拐角余光打量着那个陌生的男孩。他的神色很友善,眯着眼睛既不唐突又不做作得看着自己。 “舅舅,他就是你说的白皑萧么?”男孩主动向白皑萧伸出手。“你好,我叫苏子乔。” 舅舅?白皑萧心里嘀咕:原来是郑唐衣的家人,难怪眉眼之间跟他有那么几分相似。 “子乔刚从国外回来,”郑唐衣道:“下周开学,他会陪你一起念书。” “郑唐衣你又要玩什么花样!”白皑萧也不顾在场的其他人,“在家里放个保镖监视我吃喝拉撒,到学校还要派个尾巴跟着?” 莫名其妙得被冠上了仇视的态度。苏子乔一脸委屈。他无助得瞅瞅郑唐衣,显然是希望他能为自己说几句话。 “你不是吵着闹着要去上学么?”郑唐衣将外套递给王姐,他慢慢走向白皑萧:“我特地把子乔从国外叫回来……好歹说声谢谢吧。” “就是这孩子?”一个尖锐的女声从大门外挤进来。白皑萧一抬头,只见一个相貌姣好但气质逼人的女人。她站在郑唐衣和苏子乔的身边,饶有兴味得打量着一脸茫然的白皑萧。 那女子名叫郑茵芪,是郑唐衣的姐姐。她年逾四十却保养得十分年轻,虽然颜色不足母亲二分之一,但优雅端庄的气质和奢华大气的服饰为她的外形条件加分不少。她的笑容像商店里的售货员一样殷勤而招牌,却让白皑萧有种如芒在背的不适感。 “妈,你在车里等我就行了……”苏子乔小声道。 郑茵芪并没有接他的话茬,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她的敌意已经不言而喻。白皑萧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他知道郑唐衣身价不菲且未婚未育,郑茵芪带着独生儿子心里打什么样的算盘实在再清楚不过了。且不说郑唐衣与母亲是否还会有个一男半女,光自己这样一个外姓人的从天而降也足够他们抖擞着浑身羽毛虎视眈眈了。 “我不需要别人陪我上学。”白皑萧不理这对母子,径自对郑唐衣提出自己的抗议。 “我已经帮你们办了入学手续……进逸中学是A市最好的私立封闭式学校。子乔比你高一年级,但安排你们在同一间宿舍,互相也好照应。”郑唐衣一直是这样,他决定的事从不给人任何商量的余地。从他淡然的口吻中,白皑萧确认自己也只能乖乖听从安排了。 “封闭式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我可以住在学校不用再回到这里对着你?”白皑萧心里总归是不爽的,只能嘴上逞逞能。 “进逸中学是封闭式管理,校风规矩严格。理论上每周末回家一次,如果你实在不喜欢住校也可以申请走读。”郑唐衣解释道:“除了基本的课程教授外还有非常丰富的艺术社团。如果你喜欢画画,叫子乔帮你联系一下美术老师——” “我若是喜欢可以自己去联系,为什么叫他帮我?”白皑萧冷笑一声。 “呃……我也喜欢画画,可以一起——”苏子乔觉得气氛火药味太重,小心翼翼得想打个圆场。 郑茵芪用穿着高跟鞋的脚悄悄踢了踢儿子,气不打一处来:“你每天还要补习法语练钢琴,有那么多精力么?小孩子家,也不懂责任就说大话乱开腔——” “郑阿姨说得没错,画画的人常常弄得浑身油彩墨汁,实在不适合苏大少爷这样的高贵人士……”白皑萧冷冷地丢下一群面面相觑的人,自己跑回了房间。 第九章:重见天日 白皑萧无力地瘫倒在柔软得床垫上,忽然有一种十分空虚的鼻酸感,那种摸不着边际的无助让他很想放声大哭一场。他想不明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易怒而刻薄?也许是从冯钊的事件起,他对于四周的安全感急转而下。桂小娇忽然惨死在他面前,连一句遗言都未曾留下。郑唐衣近似于变态保护监视和禁足,每一件事都让他发自内心的郁闷和恐惧。一个不到十六岁的男孩,如何能承载这样翻天覆地的变故。 但既来之则安之,饭要吃日子要过,他还是要逼迫自己想得开。 这会儿,白皑萧收起了多愁善感,他悄悄走到楼梯口,听楼下的人在说什么。 “子乔,那就拜托你了。周一早上我让阿亮送你们两个一起去学校。”郑唐衣对苏子乔道“你的生日舅舅可记着,你想要的CTP2000这会已经在空运路上呢。” “谢谢舅舅!”苏子乔笑道,一双狐狸眼眯成细缝。 进逸中学地处A市中心地带,一面临街,三面绿化。白皑萧面对那气派素雅的正大门时,的确有那么一丝不小的震撼。来来往往的私家车几乎堵住了门前唯一的马路,三三两两的学生鱼贯而入,这是新学期一早上最常见的情景。 除了其优越的贵族式教学条件,进逸中学更以其严格的校风校纪文明A市。不管是什么来路背景的学生一旦违反了校规都将面临着严厉的处分,当然任何法制规则都不可能从源头上杜绝所有不良现象,因为有人群的地方必然会有争斗和利益。像这样聚集了几乎全市权贵子弟的中学里,自然也不例外。 苏子乔带着白皑萧穿过两岸梧桐的长长甬道,一座漂亮的白色独立小楼上大方得立着三个美术字——教务楼。 “先去报道吧。”苏子乔见白皑萧拖着行李就往宿舍楼去,急忙叫住他。 “你帮我去不就行了?”白皑萧把档案袋往苏子乔手里一塞:“反正你舅舅吩咐过,要你关照我不是么?” “可是——”苏子乔想说什么,却见白皑萧消失在甬道边的灌木丛中比兔子逃得都快。 白皑萧心里很得意,总算甩开了这个麻烦的尾巴。没有郑唐衣存在的空气里氧元素的浓度都让人那么心旷神怡。 隐藏在校园东部的一畔湖边有一簇簇红顶白墙的宿舍楼,男女宿舍分左右两边。这里的宿舍是套房式,一层楼两个套间,一套两室一厅独立洗手间,一人一间卧室。行李早上阿亮已经送过来了,只要到一楼宿舍管理室取一下就好。 白皑萧拖着不大不小的行李箱走进电梯,宿舍里常用的生活用品很齐全,所以王姐只给他准备了一周的换洗衣服。在电梯门马上关上的时候,一个男声急促的喊道:“不好意思等一下!”白皑萧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拿着书包下意识得不方便腾出手来按开门键,于是伸出一条腿挡住了正要闭合的电梯门。 “谢……谢谢!”闪身进来的男生个子很高,穿着白色的运动体恤,下身着修长的淡色牛仔裤。他的头发短而干净,脸上沁着微微的汗水。冲白皑萧微微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同学?”那男生随手按了五楼的按钮,对白皑萧道:“几楼?” “呃……一样。” 男生恍然大悟:“真巧啊,我就住在你隔壁502室。我叫尚佳轩。” “你好……白皑萧。” 热情的尚佳轩帮白皑萧提过书包,并主动走在前面帮他打开厅门。眼前的客厅干净正气,阳台的落地窗明亮透彻,在淡黄色大理石地砖上投过几片阴影。黑色的皮艺沙发上左右排着两个咖啡色靠垫,小巧的茶几上整齐地摞着一系列杂志与报纸,丝毫没有杂物的踪迹。一台挂壁电视机端正得贴在沙发对面的墙壁上,电视机旁边是一块小白板,上面写着当天的日期以及待办事项。 尚佳轩推开隔壁的门房,:“那我先回去了哦,有什么事找我帮忙请不要客气。我这个厅里只有我一个人……” “今天不是开学第一天么?”白皑萧奇怪,为什么尚佳轩好像一直住在这里的样子。 “我暑假在这里上补习班的——”尚佳轩不多解释,友好得冲他点点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宿舍房间的布置大抵类似酒店风格,简洁大方的床铺,明亮质朴的吊灯。靠阳台的位置有一书桌,电脑是统一配备的笔记本。书桌后面立着个不大不小的书架,书架与床之间的背墙处,一体打造成衣柜。白皑萧把箱子打开,将衣服一件一件挂进去。苏子乔回来了,将学生证和一系列守则交给白皑萧:“我还担心你会找不到路……” “我又不是智障。”白皑萧没好气得把他轰出去:“你的房间在隔壁,我要换衣服了!” “饮水机的水是今天早上换的么?你饿不饿,先吃饭再收拾吧?你的新手机充电了没有,电源线还——” “你烦不烦啊!”白皑萧吼道,他猛一拉开门,外面的男孩正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看着自己,幽幽吐出最后几个字:“……在我这……” “我答应舅舅……” “你答应郑唐衣是你的事,我可没答应要你照顾我!”白皑萧将浸了汗水的T恤直接从上身扯下来,丢到苏子乔的怀里:“既然你这么一诺千金,拿去给我洗了!” “白皑萧你不要太过分!”苏子乔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得看着他嘭得一声把门摔响。 白皑萧心里很爽,爽过之后又是一阵无尽的空虚。他觉得自己很过分——斗不过郑唐衣,就只能把火气撒在苏子乔身上,这样挑软柿子捏的作风向来是他所不齿的。 但一想到苏子乔是受了舅舅的贿赂才答应担起这样保姆加保镖责任的,心中油然而生的厌恶实在让他愧疚不起来。 收拾好了房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白皑萧的肠胃又开始起义。他吞了吞口水打开房门,餐桌上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便当,阳台上还带着水的熟悉T恤正在晾衣绳上迎风招展。 苏子乔的房门关着,屋里传来淡淡的轻音乐。 第十章:冲突 教室里大约有二十五六人,在第一遍预备铃声响过之后所有的人都收起的谈笑风生端端正正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白皑萧站在走廊的门口,极力保持着看起来比较友善的表情望着来往的同学们。 远远看见一个挟着文件袋的女老师向这边走来。她三十岁年纪,穿着淡碎花的半袖衬衫和灰色A字工装裙,一头披散着的大卷发潇洒得扬在脑后。她冲白皑萧笑了一下:“白皑萧是吧,跟我进来吧。” 站在三尺讲台上,白皑萧能明显感觉到齐刷刷得目光冲自己一涌而来。他并不是怯场的人,但面对陌生的环境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今天我们迎来了一位新同学,”班主任名叫任青雪,是负责高一C班的生活老师。她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得写下白皑萧的名字。 “他是从我们A市周边风景秀丽的清水镇转学过来的,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将跟大家共同渡生活学习——”任青雪充满热切的甜美嗓音很快被从角落里滚出来的噪音打断。 “呼噜——呼……。”全班顿时哄堂大笑,白皑萧往角落里望去,一个肥胖的男生正在课桌上做着春秋大梦。任青雪脸色微有愠怒:“把他叫起来,老师介绍新同学的时候打瞌睡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坐在那胖男生附近的女孩用圆珠笔捅了捅他的胳膊:“张礼江,醒醒……”胖男生咂咂嘴,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皱着眉头翻转个身子,打呼噜的声音变了调:“呼……呼,呵呵噜——”班级里再次迸发出此起彼伏的哄笑。白皑萧站在讲台上,只觉得整张脸憋得如如熟透虾子般通红。 任青雪亲自走下讲台,用教鞭在张礼江的课桌上啪啪啪敲了三声。胖男孩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望着任青雪,眼睛瞪得很无辜。 “新同学做自我介绍,认真听——”任青雪转身走回到讲台上。 “白皑萧同学,做个自我介绍,有什么才艺也给大家展示一下。”任青雪笑盈盈得对白皑萧说。 “我叫白皑萧……今年十五岁,妈妈以前是个钢琴家,爸爸是高中语文老师——我,我……”之前的这一个小小插曲让白皑萧的心绪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准备好的台词也统统忘得一干二净。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有些犯晕,停顿了足足半分钟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靠,把老子吵醒还以为是什么好看的猴戏呢,傻逼一个嘛。”张礼江的声音从教室后排幽幽传来,听口吻像是自言自语,穿透力却足以让全班听得清楚。 白皑萧抬起眼睛,冷冷得斜视着这个不友善的角落。就在这时,班主任任青雪似乎也感到气氛有些紧张,刚刚转学来的孩子若就此蒙上心理阴影只怕后面不好与集体相处。于是急忙打圆场道: “白皑萧同学可能是初次见到大家有些害羞,不要紧,希望大家可以互相帮助互相照顾。以后慢慢得把才艺展现给大家。喏——你先坐到那个位置去。”任青雪指了指倒数第三排的一个空位,岂料白皑萧根本没有径直往座位上走,他忽然转身操起一根粉笔朗声道:“我的特长是美术,今天就给大家小小得展示一番,希望大家喜欢——” 他面朝黑板,昂首阔步得站定。午后的阳光透过教室玻璃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只有拿起画笔的那一刻,白皑萧才能切实感受到自我的存在。哪怕只是一截树枝,一片沙地,一根粉笔,五尺黑板。简陋粗糙的粉笔在他手上仿佛赋予生命,全班的目光都被深深吸引在他那瘦弱的手指之间。一个大大的轮廓之后,丰富的细节层层添砖加瓦,所有人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不约而同得变成了一个O字形。十分钟左右,白皑萧完成了这幅即兴速写。当他将粉笔头潇洒得弹开,向大家微微鞠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的位子之时,整个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无法镇压的排山倒海般大笑——除了张礼江一个人铁青着嘴脸几乎咬碎钢牙。 黑板上画着一个肥头大耳的死胖子,伏在桌案上打着盹,口水和鼻涕泡惟妙惟肖得为整幅画添加了大量的滑稽色彩。 这一下午的课白皑萧都心不在焉,他并不担心张礼江那两道几乎要吃了他的仇视目光从各个方向向自己扫视过来。只是发现,这个贵族学校里教授的课程无论在深度还是宽度上都让自己有些捉襟见肘。在学校里如果不想被瞧不起,只能用成绩说话。最后一节课结束后,苏子乔在门口等他吃晚饭。 “你今天为什么要与那个胖子发生冲突?第一天上学不能低调点么?”苏子乔第一句话就教训道。 本质上白皑萧从不想与任何人为敌。别人向他抛出橄榄枝时他知道该怎样以心易之,别人对他恶意相向是他也懂得如何伸出尖牙厉爪反击。但当苏子乔一本正经得对自己说教之时,所有的抵触情绪轰得一下子爆发出来:“郑唐衣好像没有吩咐过,要你教育我吧?” “我只是不希望你惹上麻烦——”苏子乔叹了口气:“有集体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很深的水——” “如果你害怕他报复,可以不用和我走的这么近的。”白皑萧道。 苏子乔愣了一下:“我没这个意思——” “我管你有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拖累别人罢了。”白皑萧拎起书包径自往宿舍走,“我没什么胃口,晚饭不想吃了。” “你好,我能进来倒点开水么?”白皑萧正坐在客厅里发呆,忽然大门被敲了三声,是隔壁的尚佳轩。 尚佳轩对着来开门的白皑萧微微一笑,径自走进来。他手里捧着一碗泡面:“不好意思,水工要明天早上才送水,能让我倒点热水泡面么?” 白皑萧点点头:“请便吧。” 白天课堂不愉快的情绪依旧影响着自己,白皑萧什么都没吃就甩开苏子乔一个人回到了寝室。尚佳轩倒好了开水,瞬间一股浓重的泡面味道刺激着白皑萧的味蕾。肚子又很不争气得咕噜一阵。 “你还没吃饭?” 白皑萧点点头。 尚佳轩跑回自己的房间,找出另一桶泡面递给他:“给——我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 “我以为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不会吃这种垃圾食品呢……”白皑萧接在手里,却忘了道谢。 对白皑萧来说,即便他知道泡面是垃圾食品,在这些年困窘的生活里也是无福消费的。四五块钱一杯的泡面,能买大米两斤多,能买白萝卜好几棵,能买两个多月的食盐,能用十天的自来水。对着那包装精致的塑料杯,他甚至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打开。记得早年的方便面都是四四方方一袋袋的……这种杯子他只在商店里看过却没在餐桌上闻过。 第十一章:再次冲突 “我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贵公子……”尚佳轩帮他撕开包装,将调味料一袋袋倒进去:“加上热水盖三分钟。” 白皑萧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一丝淡淡的自嘲之意,能在进逸中学读书的人非富即贵,难不成尚佳轩也和自己一样被一个有钱的继父从到这里来的? “有没有钱这种事……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尚佳轩眨了眨眼睛,低头吸着泡面。一颗辣椒油直接迸溅上去,所幸他的睫毛很长,没有殃及到那双清澈的眼眸。“听说,你也不是来自从小富贵的生活环境……” “恩,”白皑萧并不忌讳面对贫富的话题,对于和尚佳轩之间可能存在的共鸣反倒让他愿意对他敞开心扉:“我爸爸去世好几年了,我跟妈妈生活的一直辛苦。后来继父……把我送到这来了。”白皑萧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对郑唐衣使用继父这个词。 “哦……我爸爸是个私家侦探,几年前追查一个案子被人杀死了。至今成为悬案——”尚佳轩轻描淡写同病相怜的遭遇,让白皑萧有了更加强烈地想靠近一个人的心情。他掀开杯盖子,吹了吹热气:“那你母亲呢。” “她跟我爸爸很早就离婚了,现在在国外定居。”尚佳轩道,“妈妈一直在外面做生意,我跟爸爸的感情更好些——爸爸出事以后,妈妈把我转到这个昂贵的学校。但我已经成年了,并且马上毕业,于是申请去念普通的公立高中——”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白皑萧相信,让一个吃惯了苦的孩子去享福只要张开嘴巴每个人都会咀嚼,但要一个从小生活优越的人一下子从人生的巅峰滑落谷底,那是要多大的意志和勇气。他觉得尚佳轩真的很了不起,他淡淡的口吻好像在叙述着别人的故事,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一毫唏嘘命运的怂态。 “一边打工一边念书吧,我不想用妈妈的钱……这几年除了学费外所有的生活开销都是我用奖学金支取的。”尚佳轩道:“等到高中毕业后,我想报考警校。”他几口喝干面汤。 “是么?当警察不错——很威风的。”白皑萧抬起眼睛道。 “我不是为了威风,”尚佳轩郑重其事道:“我要找出父亲被杀的真相。”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白皑萧郁闷得叹了一口气:“真烦……” 苏子乔闪身进门,一看到沙发上正吃着泡面的两人先是一怔,随后小心翼翼得劝道:“你怎么在吃这个?实在太没营养了,我带了晚饭回来给你——” “不劳苏少爷费心,我们平民百姓有这个吃就不错了——尚佳轩,我到你们寝室去行不?”白皑萧尚未等对方答应就径自推门走出去。 “热水器好像坏了,你有没有去报修?”苏子乔一边往浴室里走一边说。 “我自己修了一下你看看效果。” 哗啦一声巨响,失控的水泵喷出冷水,兜头淋漓苏子乔一身。“白皑萧!” “不好意思,我又没说我修得好。” 尚佳轩尴尬得冲苏子乔笑了一下,跟着白皑萧的脚步随过去。 尚佳轩的房间在格局上于白皑萧的大同小异,只是大量的书籍几乎堆满了书架和衣橱。大多是些法律相关的书籍,也有很多的侦探小说。淡绿色的百叶窗微合着,窗台上有一个小小的鱼缸,里面只有浅浅一层水苔,一只巴掌大的巴西龟正在惬意得伸展着四肢漫步在永远也走不出去的玻璃边。 “那个同学好像很关心你的样子,为什么你一直对他那么凶?”尚佳轩问。 白皑萧一边打量着他的房间一边漫不经心得说:“他又不是真的关心我,他是我继父的外甥,拿了他的贿赂到这监视我的。尚佳轩,你隔壁不是没有人么?我能不能搬过来住?” “呃……我没问题啊……好像跟宿管申请一下就行。”尚佳轩挠挠头:“可是,如果这样的话,你那个兄弟会很受伤唉。” “我就是不要他得逞,说不定他每天对那个男人汇报我的行踪能换多少零花钱呢。”白皑萧放下泡面逗弄着鱼缸里的乌龟。 “它叫茉莉。”尚佳轩说。 “茉莉?”白皑萧一口汤面差点喷出来:“怎么给乌龟起这个名字啊?” “随便了,我妈妈的名字。” 第二天一早,白皑萧无视了苏子乔早已给他准备在桌子上的牛奶和蛋糕。因为在苏子乔最后一次砸他的门喊他上课的时候他撇过去了一个枕头换来了一个多小时的懒觉,所以差点就迟到了。走进教室的瞬间,白皑萧就发觉一屋子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古怪。他十分纳闷,衣服是新换的,扣子也没弄错,脚上的球鞋一尘不染,脸上应该也没有酱汁吧。他不想多理会,径自走进自己的座位上,一张大大的过期报纸几乎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头版头条上赫然的写着,副镇长独子命丧小院,未成年男孩携母难洗嫌疑。黑白的照片上,自己与母亲的头像孤零零得摆在标题的下方,虽然眼睛的部位打了马赛克——但事实就是这样,挡住眼睛让别人看,也许不知道是谁;但如果先告诉你这个人是谁,即便挡住眼睛还是可以达到越看越像的效果。 白皑萧抓起报纸愤怒得撕成碎片,在所有人窃窃的目光中他双拳攥得死死的。 张礼江靠在教室后排的墙壁上,身边跟着两个小跟班样的男生。他肥胖的身体略有些艰难得挤进过道,厚重得手掌在白皑萧的肩膀上一按:“怎么?撕了就可以不承认了?这报纸——我要多少有多少,现在差不多全校人手里都有,你撕得完么?!” 白皑萧推开他的手,冷冷得哼了一声,径自拿出课本不去理睬他。这种事,一旦流传开来将会有一百个版本,越描越黑的解释无法把自己拯救出被动的局面。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以沉默对抗流言。 “我说,你妈妈既然是个疯子,你怎么会有这么有钱的后老爸啊?”张礼江可不打算放过他,继续挑衅道。 白皑萧还是不理他。 “我看哪,你妈定是年轻时候不知道跟多少人有一腿,说不定你亲爹帮你后爸养你这个杂种养多少年呢!” 如果是以前,眼看母亲受了侮辱,白皑萧是会不顾一切得拼命的。然而人一旦经历的事情多了,锐气和冲动会随着理智慢慢递减。聪明的人不会被同一件事激怒两次,他学会了面对别人放屁的时候紧紧捂住口鼻。然而,白皑萧低估了对方口德的下限,也没有意识到年轻的血液本能得浸润着一种暴力野性的懵懂。半分钟以后他还是一拳砸向了张礼江的鼻梁骨。因为他说:你后爸把你带回家,是想把你当男童娈玩吧! 没有一个学校不出现打架事件,也不是每一起打架的参与者都一定会受到重重处分。但前提是,不能光天化地得被抓个正着。 白皑萧瘦弱的身躯被张礼江肥厚的脂肪包裹在一起,两人从教室滚到走廊从走廊滚回讲台,再从讲台滚到门口教务主任的脚下。 “高一C班白皑萧,张礼江!给我滚到操场上反省,放课后到教务楼接受处分!”处在更年期的教务主任足以用凶神恶煞来形容,打架就是打架,不需要解释原因。 也许是张礼江演技浑厚,声泪俱下。面对着教务主任的时候一股脑得倒出了自己所有的委屈,加上两个无赖一样的跟班点头如鸡啄米般的作证,教务主任很轻易得相信了是白皑萧挑衅在先,恶意绘画同学漫画肖像才引发了这场冲突。看着张礼江得意洋洋得离开教务办公室,白皑萧在心里狠狠唾弃。 第十二章:母亲的下落 最后一抹夕阳隐去了殷红,教务主任反锁上训导室的门,踩着哒哒的高跟皮鞋回家去了。白皑萧在烈日下站了整整一天,滴水未进。此时眼前的视线已经有些重影,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喂!”白皑萧正待昏昏欲睡,头顶传来一阵轻敲玻璃的声响。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撑起身子来,苏子乔瘦削的脸庞正抵在玻璃上足足按压了两个大,样子十分滑稽可笑。白皑萧苦笑一声,起身打开了窗户:“你怎么在这?” 一阵晚风迎面冲进来,白皑萧望着窗外三秒钟,一颗心差点从嘴巴跳出来:“这是三楼啊!” 苏子乔一手抓着窗棱上面的铁扶手,两只脚踩在不足一掌宽的窗台上!他肩上背着包,一手腾出来敲窗,完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白皑萧赶紧抱住他的腰,对方的身形与自己相似,连拖带拽得把他弄进来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你怎么上来的!太危险了吧——” 两个人瘫坐在地上喘了半天气,苏子乔傻笑着打开背包,从里面拽出一盒热腾腾的米饭和两只油光光的炸鸡腿:“你饿坏了吧!先喝点水再吃——”说着他又变魔术般从背包夹层取出一瓶冰镇的可乐。 “你白痴啊!”白皑萧又急又怒,“我一顿不吃又不会死,你爬那么高万一出事了我怎么跟郑唐衣交代!” “你为什么要跟舅舅交代?”苏子乔帮他把瓶盖扭开:“你又没有答应他要保护我……再说你也不要太小看我,我以前在国外可是登山社团的骨干。看到旁边那个旗杆没,我三下五除二就上来了。” “苏子乔,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白皑萧拿着饮料,觉得喉咙中有什么东西哽住。 “舅舅娶了你妈妈,咱们就是自己兄弟了。”苏子乔掀起衬衫擦了擦满脸的汗水,“我知道,一定是那个死胖子对你怀恨在心说了侮辱舅妈的话,你揍他揍得没错。” “舅妈……”白皑萧轻轻重复了一句,他心里十二分的感动,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少年竟有着这样一颗包容善良的心,对自己的母亲不但没有半分轻视和抵触还将她视为亲人般称呼。 “只是……张礼江怎么会知道你以前……以前的事?”苏子乔小心翼翼得问,生怕这样敏感的话题戳伤了白皑萧的痛楚。 “我也在怀疑,”白皑萧停下了正大口咀嚼的嘴巴:“我入学才第二天,并没有跟谁有过接触……除非……” “你怀疑我?”苏子乔嘴唇轻轻颤抖了两下。 白皑萧放下饭盒:“你说什么呢?” “除了我,你不认识任何人……”苏子乔低头黯然道:“你以前的事情不胫而走,除了我……还有谁有这么大的嫌疑呢?”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白皑萧一把上前拉住他,看这架势自己若是怀疑他他完全有可能从三楼跳下去。 白皑萧道:“这是贵族私立学校,能入学的除了达官显贵就是政界精英。我的事在那个小镇早就不是秘密,一时间轰动全城,被些有头有脸的人关注过也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白皑萧心里想的却不这么简单,冯钊的真实身份是一个黑道的小混混,冯副镇长的公子之说完全是掩人耳目的无稽之谈。错误的信息,却被人错误得当成舆论手段,那么今天被张礼江带来的报纸一定是故意造假的。关于冯钊身份的事情,郑唐衣曾叮嘱过自己不能对任何人提起。白皑萧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怀疑苏子乔,但危险的味道已经将魔爪慢慢渗透进了看似宁静的校园。 “真的?你相信我?”苏子乔咧嘴笑道,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往左侧外,加上一个浅浅的酒窝有种痞痞的并加上点狡黠的感觉。“说实话,我并不是因为舅舅的原因才想照顾你的……” “如果你是个美女,我也许还愿意听到这样的话。”白皑萧差点被鸡腿噎到。 “我十三岁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我以为你和我一样可怜……”苏子乔说。 这点是白皑萧万万没有想到的,的的确确,好像从来没人提到过苏子乔的父亲。只是生活未免太无厘头了,这一层楼三个人,个个都没有父亲,学校是故意这么坑爹的么? “哦……”白皑萧望着苏子乔通红的脸颊:“他生病去世的?” “不是,是车祸……”苏子乔皱了皱眉头,忽然结结实实打了个打喷嚏。 “你怎么了?”白皑萧看他精神有些萎靡,靠着墙懒懒得不大讲话。 “可能是昨晚洗了冷水澡,有些着凉……不要紧的。”苏子乔眯着眼睛道。 至于为什么会洗冷水澡,白皑萧是难辞其咎的,他承认自己是故意耍他才把已经失控冷水管弯到上面。 “你在发烧……”白皑萧用手背探了一下对方的额头。“该死的更年期老女人,她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啊!”他气愤得踢了两下门,“喂,不赶快去医务室的话你会不会死?” “着凉而已,为什么会死啊……”苏子乔苦笑着摇摇头,蜷缩在墙角喘着浓重的粗气。 “那就好……看在你……给我送晚饭的份上——”白皑萧靠着墙坐好,“膝盖借你躺一下。” “算了,会传染你的。”苏子乔笑了笑,拒绝了。 “喂,我一直耍你,你一点都不生气么?”白皑萧咬了咬嘴唇,把自己的外套摘下来给瑟瑟发抖的苏子乔盖上。 “舅舅说你只是看起来很不好相处而已,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朋友……”苏子乔说。“有时候跟舅舅也蛮像的,都是口是心非。” “你很了解郑唐衣?” “当然,他是我舅舅啊。爸爸去世以后,他对我和妈妈都很照顾。接手爸爸的生意兢兢业业地打点,还送我出国念书——小时候每到暑假我们都回去弯角海的白楼别墅去度假……本来以为今年回国又有机会去,可惜他这段时间很忙的样子……说起来夏天都过去了,只好等明年了。” “弯角海的别墅……” “恩,是舅舅的一处休闲地产,那里东临海崖三面环沙,是度假胜地。”苏子乔歪了歪身子,慢慢靠在白皑萧的肩膀上。 原来,妈妈被他藏在弯角海。白皑萧心脏跳,同时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门锁忽然转动几声,白皑萧一惊,想把苏子乔藏在窗帘后面但貌似已经来不及了。 “怕什么,校规里也没有一条说是不能给挨罚的同学送饭。”苏子乔幽幽道。 开门的人不是教务主任,而是生活老师任青雪。眼见里面多出来一个学生,加上背后那敞开的窗子,任青雪亦是吓了一大跳。 “你们快回去吧,已经不早了。”任青雪无奈得说:“训导主任说,看你完全无悔改之意本想关你一个通宵的。念你初犯又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想来惩罚得也够了。赶紧回去,下不为例。” 白皑萧道了几声谢,拖着苏子乔就逃离了禁闭室。他把苏子乔送进医务室后,从体育馆外的围墙翻出校园。 第十三章:孤身救母 弯角海地处A市东南边,一个美丽的海滨小镇,以其独特的阳光海岸为度假景点吸引着大批的游客和房产投资商。如进逸中学一般的严格管理,像白皑萧这样光明正大得跳墙逃走的行为早就在监控录像下无所遁形。当他乘上开往小镇的最后一班长途汽车时,手机已经响了无数次。除了苏子乔,还有郑唐衣。白皑萧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关了手机。 苏子乔无意中提到的白楼别墅是弯角海最著名的海景别墅区,白皑萧随便问了一个卖冷面的老大爷都能轻易帮他指出方向。他心里牵挂着母亲,因而没有半分困意。晃悠悠得汽车在夜景迷离的A市里旋转,白皑萧却无法放空自己疲惫大脑。也不知道苏子乔怎么样了?一边发着烧,一边又免不了为自己担心……真是作孽。 到达弯角海镇中央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白皑萧打了一部出租车直接来到了白楼别墅区。 深静的夜晚伴着滔滔的海浪声催眠着这个已沉睡的小镇,白皑萧面对着成群的奢华楼宇一时间软了手脚——这要从哪找起啊? 穿着青绿色制服的保安在豪华的正门口巡逻厅里打着瞌睡,白皑萧本想蹑手蹑脚溜过去,后来一转念,干脆大摇大摆得走上前去:“您好,我打听一下,唐氏董事长的宅邸是哪一座?”他让自己的神色尽可能不慌,语速尽可能自信。 但饶是白皑萧没有露出不和谐的马脚,作为高档别墅区的执勤保安该有的警惕是融入在职业素养里的。他狐疑的眼神打量着白皑萧:“对不起,这里是私人宅邸——” “我不是外客,我是郑先生的外甥。我姓苏……”白皑萧从容不迫得说:“以前我一直跟舅舅在这边度假,这两年出国刚回来,有些记不清楚方位了。正好手机没电了,也没办法打给家人。” “哦?!你是小苏少爷?”保安上下打量着白皑萧:“好几年没见,您变样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呵……国外呆久了,方向感居然变差,实在惭愧。还麻烦您带我往里走一走,天黑更加找不到路。”白皑萧将几张钞票递上,保安顿时热情地跟店小二一样。 “你来找郑先生啊,他今天下午回来的。”保安带着白皑萧穿过幽静的梧桐大道,海风刮来腥咸的味道,白皑萧的手心攥满了汗。 “就那栋——还亮着灯呢!”保安伸手一指。 白皑萧点点头:“舅舅应该是在等我呢,谢谢你了。” 保安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白皑萧站在正门前思索了很久。既然郑唐衣在里面,那么十有八九自己的猜测没有错——母亲正是被他带到这处别墅进行监禁式疗养。想到这他决定不要敲门,先是在院子里绕着整栋楼转了两圈。这栋别墅比在A市的那栋小楼大上两倍的占地,一共也有三层,一二层都有铁护栏,三楼却是裸窗。他选准了一个易于得手的角度,从墙面攀上了那棵屹立于院中的大榕树。 坐在一截树杈上,白皑萧极力拉长身子,可惜还是只能看到二楼的轮廓。不知是幻听还是什么,他感觉屋子里有些隐隐约约得争吵。只有三楼的一间屋子亮着灯,而要爬到三楼首先要踩上二楼的窗台,这是白皑萧目测下来的必经之路。他定了定神,双手抓住头顶伸长的树干一步步往前挪动。树杈距离二楼窗台有不到两米的距离,白皑萧心里一横,二楼而已摔下来又不会死的。他纵身一用力,像壁虎一样趴在了窗台上,窗台的宽度刚好能容下一个瘦子,白皑萧觉得站起来不算费力。 二楼房间空荡荡的,白皑萧把脸贴近玻璃,里面似乎是个空客房。就在这时他明显听见有嘈杂从头上方传来,那声音隐隐约约得,就像一个女人在水底下尖叫。 白皑萧心里一沉,不会是妈妈出什么事了吧?他挺起腰,站直身子扒住窗户上的护栏,一点一点往上爬去。 就在眼看要接近三楼窗户的时候,一个身影忽然闪过。白皑萧心惊肉跳,只要那人再往窗外瞥一眼,就能看到自己那张紧张到扭曲的脸。 就这样一动不动得僵持了十分钟,白皑萧试探性得探出头。三楼窗户上挡着厚重的紫色窗帘,屋里有柔和的光线。他抓在护栏上,发现三楼的窗户还留有一道缝隙。于是他伸出手从缝隙处拨开了一点点窗帘,一眼望进去——一个女人四仰八叉得躺在床中央,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四肢被绳子牢牢绑在床角上,嘴巴被胶带牢牢封住。 等到白皑萧看清楚那个女人是母亲方词韵的时候,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郑唐衣!我要杀了你!”白皑萧一把拉开窗户跳进室内。 “妈妈!”他冲到母亲身边,抚慰着她因受到惊吓而极度抽搐扭曲的身体:“别怕,我这就救你!” 白皑萧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无法想象郑唐衣出于什么目的要囚禁方词韵,是为了逼问秘密还是变态虐待的嗜好,他只想快点带母亲离开这个恶魔的地狱! 白皑萧找不到刀子等利器,只能用牙齿去咬绳索,方词韵像一头吓坏了的野兽呜呜的发出恐惧的哼声。白皑萧不敢打开母亲嘴上的胶带,他怕一旦方词韵失控喊叫引来了其他人那么便是逃也逃不掉了。一直咬到牙龈出血,白皑萧总算解开了方词韵身上的最后一根绳索。 “妈,你等一下——我们小心点逃出去!”白皑萧似乎听得有人上楼的声音,他示意母亲千万不要发声,自己小心翼翼得往门后藏身。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端着药瓶和注射器的刘瑜大夫走进来,尚未等白皑萧反应过来要如何对付他,只见方词韵撩起桌上的汤碗照头砸在他的脑门上。 可怜的大夫一声都没哼就倒在地上。 “妈!你——”白皑萧惊恐得看着母亲,只见方词韵伸出手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抓住刘瑜的身子,把他拖到角落。 “妈,你干什么?”白皑萧诧异得望着行动于常人无异的母亲,她的一举一动简直不像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木讷病人。 方词韵将刚才打碎的瓷片架在刘瑜的脖子上:“说,药在哪?” 刘瑜已经被打昏了,肚子一起一伏得喘着粗气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词韵双眼血红,伸手就要划下去。白皑萧惊呼着冲上去:“妈你干什么!” “刘大夫?”显然刚才那不大不小的慌乱引起了楼下郑唐衣的注意。 听着上门的脚步声,白皑萧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而方词韵枯瘦的手掌忽然从背后抓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将冷冰冰的瓷片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妈妈!”白皑萧惊恐的眼神直勾勾得盯着同样怔在门口的郑唐衣:“妈妈!我是小萧啊!” “闭嘴!”方词韵手里一用力,刺痛瞬间从白皑萧的脖颈传遍全身。 “方词韵!你在做什么!他是你儿子啊——”郑唐衣意识到场面的失控,急忙呵斥道。 “给我药……”方词韵的眼神凶狠,手里的瓷片又加了几分力道。 “给你!全都给你——”郑唐衣讲一个白色的纸包向方词韵掷去。 方词韵眼前一亮,丢开白皑萧就去接。白色的纸包轻飘飘,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郑唐衣抛出的位置很尴尬,方词韵就这么像一个布袋般冲出了三楼的窗户! 坠地的声音,白皑萧这辈子从来都没有听到过那么毛骨悚然的声音。就像肉片被狠狠得掷在案板上,啪的一声,带着黏腻腻的质感。 第十四章:一瞬成孤 “妈妈——!” 白皑萧飞奔到楼下,他抱着侥幸的心态认为三层楼的高度未必会要人的性命。但前提是,方词韵没有被院子里的白篱笆戳穿颈动脉。 方词韵最后也没有留下一句话,她侧着脸,脖子被扭在背后。瞪得死死的眼神里满是殷红,目光最后定格在郑唐衣的身上,就像把死亡的诅咒深深得映在他的灵魂里。白皑萧站在母亲鲜血铺就的地砖之上,几乎用尽全部生命力冲郑唐衣吼道:“你为什要这么做?!” 郑唐衣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脖颈受伤了……” “你回答我啊!”白皑萧奋力打开他的手,一拳砸在他英俊的脸上:“妈妈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你这个变态!魔鬼!” 郑唐衣将外套摘下来,盖在方词韵因失去大量鲜血而渐渐变得惨白的遗体上:“你妈妈,她吸毒……你知道么?” 吸毒!白皑萧的悲伤仿佛团成一个难食下咽的丸子,死死得卡在喉咙深处:“不可能!她有精神病,又怎么会去吸毒?!” “她根本就没有精神病……。她比所有人都清醒!”郑唐衣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皱皱巴巴的文件:“你自己看——” 那是几张近期的诊断报告:血检,精神鉴定,心理测评等等……白皑萧看不太懂,但他望着郑唐衣那严肃淡定的神情,一时间却找不到可以怀疑他的理由。 “如果妈妈……没有精神病,”白皑萧喃喃得自言自语,一双眼睛慢慢移上那具血泊中的遗体:“那么她打我……伤害我……” “她是故意的……”郑唐衣说。 “故意的……”白皑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旋地转的脱力感让他完全没有去理清思路的精力。这世上,会有一个正常人往自己眼眶里戳雨伞,会有一个正常人往自己儿子身上捅刀子么?此时此刻,白皑萧愿意用自己十年的生命去换母亲多活一个时辰,他想亲口问她,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郑唐衣,你知道为什么对不对?”白皑萧站立不稳,身形一歪跌倒在郑唐衣强劲的臂弯里。“你告诉我好不好……为什么我妈妈会吸毒,为什么她要伤害我?为什么我爸爸会突然离开学校,为什么小娇会死——”所有的悲剧仿佛一个巨大的吸盘,榨干了白皑萧所有的精力。当危险袭来之时每个人都有本能对抗的反应,却唯独隐藏在迷雾中的攻击让人在无从防备的前提下还要面临着恐惧的心力交瘁。 “我不知道……我也不需要让你知道……”郑唐衣如是说:“因为我会保护你的。” 乱哄哄的警车处理了乱哄哄的现场,救护车带走了尚在昏迷中的刘瑜大夫。母亲的尸体被抬进太平间的瞬间,白皑萧发现自己竟然还是没有一滴眼泪。 脖子上的伤口麻药渐渐过去了,钻心刺骨的痛阵阵袭来。白皑萧无法闭上眼,只要一陷入黑暗,那些疯狂恐怖的画面就无休止得在他眼里闪回。躺在铺满消毒水味道的病床上,白皑萧拼命地想要抑制住不停运转的大脑。只觉得胃里一阵阵得翻滚,扶着床边干呕了很久。 郑唐衣坐在他床边,微弓着腰双手交叉着垫在下巴上。沉默在两人之间酝酿了很久,直到白皑萧虚脱一样跌回床上,郑唐衣倒了杯温水给他。 “先睡一觉吧……明天我接你回家。” 白皑萧什么都没说,只是下意识得张开眼睛一只手猛地攥住了郑唐衣的袖子。 “我不走……去外面抽支烟。”郑唐衣拍拍他的手臂,点头道。 “小萧!你……你有没有怎么样!”忽然闯进病房的人二话不说就直奔到白皑萧的床前,他脸色白里泛着红,眼眶有些湿润,嘴唇因紧张而颤抖不已。 白皑萧望着苏子乔,又懒懒得闭上眼睛。 “都是我不好,不该告诉你什么弯角海……。”苏子乔的声音有些哽住。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有些事,早点知道早点遇到……也不坏。”白皑萧冷笑一声。 “我应该陪你一起的……”苏子乔忽然伸出手抓住了白皑萧冰冷的手掌。 火热的温度传来,白皑萧只觉得从手腕到手臂一瞬间通电一般麻木,却没有选择推开。 “你还发烧么?” “没事了……谢谢,关心。”苏子乔低下头,却没有放开白皑萧的手。 “我才没有关心你,我是怕你传染给我……”白皑萧叹了口气。 “子乔,你还在生病,让阿亮送你回去先。”郑唐衣进来说道。 “我留下陪小萧。舅舅……你不是还要去处理……的事情么?”苏子乔小心翼翼不敢在白皑萧面前提起方词韵。 “郑唐衣……我要你留下来。”白皑萧背过身子打断了苏子乔的话。 “子乔,我在这就行……”郑唐衣对苏子乔点头道。 “舅舅……真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小萧。” “苏子乔!你不说这种废话会死么!”白皑萧一个翻身骨碌起来:“我是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自己做的事自己会承担!” 郑唐衣将苏子乔送出去,回坐在白皑萧的床边:“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么?如果是继续纠缠那些问题……我会劝你还是等情绪稳定些再考虑去刨根究底。” “郑唐衣……我是孤儿了。”白皑萧没有转过身子来,手指在枕头上漫无目的得乱划。他的声音像小动物一样轻,完全没有刚才张牙舞爪的气焰。 “你还有我……我是你的继父……” “妈妈死了,我跟你即便在法律上也毫无瓜葛……”白皑萧说着,他抬眼看到墙上的身影似乎站立起来正往自己这边靠,“别过来!”他忽然厉声道。 郑唐衣停止了动作缩回了头。在昏暗的灯光下,似乎看到他的枕头下一片湿湿的水迹。这个逞强的男孩,总以自己的方法令人心疼。 “睡吧,等明天——什么都会过去的。”郑唐衣用手肘撑在白皑萧的枕头上,俯下下巴看着他侧躺的背影。透过薄薄的眼镜片,郑唐衣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他很温柔很理智,会在苦闷和烦恼的时候一个人背对着别人思考,有时是一天有时是一晚。郑唐衣曾以为,如果自己愿意,可以保持着这样的永恒,看着他一辈子…… 第十五章:车行风波 一个星期以后,方词韵的所有后事全部完毕。没有葬礼也没有吊唁,以变成了一张被白皑萧藏在钱包里的黑白照片为结尾。一个人就这样消失在别人的生活里原来是件那么容易的事。白皑萧无法从郑唐衣那里得到任何他想要的答案,情绪从低落转为别扭了几天,最后也不再纠结了。 回到学校的他与苏子乔依然保持着热脸对冷屁股的关系,苏子乔买的早餐他照吃不误,苏子乔洗的衣服他也照穿。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苏子乔让他觉得欺负人也能成为一种有瘾的依赖,一天不揶揄他几顿都吃不下饭。 尚佳轩以其优异的成绩被A市最高等警校提前一年录取,他报考的专业很另类,美其名曰侦查式间谍属及强化战斗警种,前两年的课程是在国外接受全封闭式教授。离开进逸中学的他拒不接受远在国外的母亲给予的丰厚生活费,坚持在一家修车行打工。 从白皑萧住的地方走到利翔汽修厂需要半个小时,这个寒假十分漫长,白皑萧废了很大力气才说服郑唐衣允许自己在阿亮的保护下去找朋友聊天。 此时尚佳轩躺在汽车底下,专注得盯着眼前的活计,直到白皑萧俯身趴在他头顶半天才发觉。 他似乎很惊喜,在裤子上擦了擦油腻的手:“你怎么来了?” “在家闲的太难受,出来看看你。”白皑萧道:“你不是要念警校么?为什么不去学学散打空手道之类的,偏要吃这样的苦在汽修厂打工?”白皑萧咬着饮料的吸管,一口二氧化碳从鼻子里冒出来,差点呛出他的眼泪。 “你不觉得修车这件事非常的修身养性么?”尚佳轩不着边际得回答让白皑萧一头雾水。 “又不是钓鱼……” “还有什么工作能像修车这样以力量和细致完美得结合在一起,我认为修车最能体现出一个男人的心性,在最艰苦难熬的环境里完成耐性的磨练。散打空手道不是男人的专利,但你什么时候见过女人修车呢?”尚佳轩用榔头有节奏得敲着一块废铁皮:“我当警察是为了找出爸爸被害的真相,未来的路眯着眼睛都能看得出困难重重荆棘密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能有更大的胜算——” “就靠这些机油和螺丝钉能领悟出这么多?是不是太牵强了点——”白皑萧还是不能明白尚佳轩对于修车这种内涵的深层理解。 “好了我认输还不行么?”尚佳轩败给了对方敏锐的心思。“我是为了找一个人——” “谁?!” “打住,这些事跟你无关!”尚佳轩斩钉截铁道:“我不想让你陷入危险。” “哪有人这么吊胃口的!”白皑萧气鼓鼓得扭着他的肩膀:“尚佳轩你说还是不说?” “我在找一个老师傅,他叫毒耳阿龙,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有六十多岁了。”尚佳轩摆弄着手里的零件:“以前他是A市这一区最有名的师傅,经他改造过的车不但看不出来历,性能更是一等一的好。” “他跟你爸爸的案子有关?”白皑萧问。 “爸爸是从这一家汽修厂里出来以后被一辆车撞到的……开车的人就是这个毒耳阿龙。”尚佳轩回答道:“他的口供是说在外面试车,过失肇事。判了三年就在今年上半年出狱了——” “可你不是说你爸爸是被人谋杀的么?”白皑萧越听越糊涂:“这个什么阿龙虽然可恶,但法院不是判为过失了么?你找他又有什么用呢……” “爸爸的遗体检验报告上说……他的右胸肋骨下协间,有利器刺伤的痕迹。是致命伤。”尚佳轩的眼睛里闪着坚毅的光:“他在被撞之前,就已经遭到了袭击。” “这么说毒耳阿龙有可能是目击者!”白皑萧恍然大悟。 尚佳轩摇了摇头:“如果真是这样,他早就应该被灭口了。这些年,我暗地里查访了不少,这个毒耳阿龙表面身份是一个术业专攻的修车师傅,其实是本市最大黑社会团伙龙行社的一个小头目。他长年负责地下黑车竞技的场子……” “龙行社!”白皑萧差点叫出来,手里的大半瓶可乐一下子砸到了地上。 “你干嘛这么激动?”尚佳轩奇怪道:“听说过?” “没……没有……”白皑萧心脏砰砰直跳,他相信自己没有记错,当初到自己家院子里挑衅的男孩冯钊不正是郑唐衣口中最著名的黑社会团伙龙行社的一个小混混么?这两者之间会有干系么?但毕竟一个横行多年的黑帮就像神经一样,爪牙遍布各个角落也是很平常的事,所以可能只是个巧合吧。他这么想,所以也没有对尚佳轩多说。 看到不远处的对街有个小便利店,白皑萧连忙岔开话题:“我去再买一瓶饮料。” 穿过一条马路,白皑萧摸出几个硬币给老板,他抱着两瓶冰镇可乐正要往过马路,忽然一辆黑色的车子停了下来。从上边一窝蜂得滚出来五六个人,对着街角边一个獐头鼠目的男子一顿暴打。一时间惨叫连天骂声不断,周围的街坊吓得傻了眼。老人们连连后退,妇女们忙着把小孩子拖走。相信每个人从小都被教育过遇到打架千万不要看热闹以免殃及池鱼,白皑萧自然也不例外,想来这种小地痞斗殴也没什么好看……何况自己也不是没被这样打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还是对那个被打的家伙报以同情的目光,迅速溜回了汽修厂。 “外面那么吵?”看到白皑萧气喘吁吁得跑进来,尚佳轩疑惑得问 “几个小流氓在打架。”白皑萧将饮料递给他一瓶:“没关系,真打起来我这还带着保镖呢!”他指了指停在外面车里的阿亮。 “这附近治安不太好,一到华灯初上,你能看到三三两两的站街女拉帮结伙得拉客人,还有些夜的守护神瘾君子们聚众在巷子里轮流注射。”尚佳轩一口喝完了大半瓶。 正闲扯之间,呼啦一声,铁拉门被撞击得巨响。 一个蹒跚跌撞的男子闯了进来,拉起角落的苫布就钻了进去。 “是谁?”尚佳轩把白皑萧拦在身后:“我好像看到一个人影钻进来了。” “嘘……”白皑萧听得外面提提拉拉的脚步声杂乱无章。 “有人吗?”五六个身着黑色外套,深色牛仔裤的小混混闯了进来。 “你!你们两个——”为首的一个,梳着怪异夸张的发型,叼着烟歪着头:“看没看到有人闯进来?” 白皑萧心想,人没看到,倒是闯进来五个畜生。他刚想上前理论,却被尚佳轩一把拉住:“小萧,别冲动。”他小声道。 第十六章:以德报怨 “各位大哥,到小店有何贵干啊?”尚佳轩把白皑萧退到后面,一个人客客气气得上前道。 “少废话,有没有看到一个倒霉鬼跑进来,大概这么高——”为首的怪发男比量一下:“鼻青脸肿得跟猪头似的。” “大哥,这就我们两个……”尚佳轩嘿嘿陪笑道:“那个,能不能麻烦大哥把烟熄了……这里都是汽油——” “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吧!”他就手给了尚佳轩一个栗子爆。 “喂!你怎么随便打人!”白皑萧冲上前去。 却被尚佳轩一下子环住了腰,“别闹,”他呵轻声斥道,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白皑萧的腰间摩挲了两下。 白皑萧一阵酸痒,差点跳脚,完全不懂尚佳轩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几位大哥这么辛苦还要维持治安,别冲撞人家。”尚佳轩一手按着白皑萧不安分的胳膊,另一手从油腻腻的围兜里摸出两张钞票递了上去。“大哥,拿去喝茶吧。我们小本经营也没更多的孝敬——”他收回手按在白皑萧的肩膀上,然后低头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这桥段十分罕见,几个混混顿时看得一身冷汗。 “妈逼的,哪来的两个基佬——真他妈晦气!”为首的怪发男吐了一口唾沫,抓过钞票一挥手带人走了。 “尚佳轩!”白皑萧捂着被他占了便宜的脸颊吼道。 “嘘——”尚佳轩摇摇头,打开了仓库的灯。往外探探头发现那一行人早就走远了,于是关上了铁皮拉门。 “你是谁?”尚佳轩走到角落一把掀开了苫布,对着里面瑟瑟发抖得男人质问道。 白皑萧一瞧,看他穿的衣服明明就是刚才被围殴的倒霉蛋嘛。 “求求你们……救救我吧。给他们找到会打死我的!”那人果真鼻青脸肿,额头上磕破的地方还在流血。他的脸颊精瘦的,长发凌乱得披在肩上。整个人像是从公猪屁yan里射出来的一样狼狈。 即便打成了猪头,白皑萧还记得这张脸。 “是你?!” “怎么,你认识他?”尚佳轩疑惑的望着白皑萧。 “白……白……”那猪头男伸出肮脏的手指,指着白皑萧不住地发抖:“求求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把我交给他们啊!” 这个人,正是当初跟着冯钊到白皑萧家里挑衅的小痞子。白皑萧不记得他的名字,或者他根本就没有报上过名字。时隔那么久,白皑萧却记得当初的拳头砸在自己的身上是有多绝望。 这一切翻天覆地的变化,似乎都应该从那个看似平常的午后开始算起。 眼前的小混混一脸悲催得祈求着,白皑萧的思绪却像过电影一般越拉越长。直到这个倒霉的家伙一头栽倒在地上,一边抽搐一边吐着白沫。 “这是毒瘾犯了……”尚佳轩神色凝重。 “药……药……”那男子在地上来回打滚,痛苦得呻吟着,一会哭一会叫扰得白皑萧十分烦躁。 “这种混蛋,丢出去被他们打死算了——” “好——”尚佳轩就要去开门。 “等等……算了——”白皑萧心里不忍:“他不过就是个小痞子,虽然可恶,但也罪不至死。”他提起一桶脏水直接泼到那人身上,总算是看他在抽搐中安静了一会。 “给他吃点阿司匹林吧。”尚佳轩拿来了药箱,“像他这种人,一定是吞了老大的货私自出逃……否则我还真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被人像狗一样往死里打。” 等这男子转醒过来已经是十点钟了,白皑萧正臭着一张脸像看大便一样斜着眼睛看他。 他先是自惭形秽得凑过去,接着一副谄媚得模样说:“大……大哥,有没有吃的啊?” 尚佳轩将自己吃剩的米粉踹了过去,那人就像狗一样扑过来,用手抓着狼吞虎咽。 “你叫什么名字?” “陈豪……他们都叫我豪哥……”陈豪一边胡吃海塞一边头也不抬得回答。 “就你这样的角色……也配称哥?”白皑萧冷冷得说。 “大哥教训的是……”陈豪抹了抹嘴凑过去:“大哥就叫我阿豪好了……”此时如果他有尾巴,一定会摇两下。白皑萧厌恶得往旁边挪了一下:“你怎么会来A市?他们为什么打你?” “之前……之前不是出事了么?”陈豪有些尴尬得望着白皑萧:“我们这帮小弟都是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萧哥你有这么强的靠山……后来公安局按我提供假口供扰乱司法的罪名给我被判了一个月的看守所拘留。出来以后才发现,我们那个小帮派早就被人吞了。我以前的老大被人大卸八块丢在窨井盖里……于是我就带着几个小弟到A市来了。” “看刚才那些人的打扮……是龙行社的?”尚佳轩皱皱眉头。 “这你都看得出来?”白皑萧低声问,心想看来尚佳轩这段时间在这上面是没少下功夫。 “恩,我们是在龙行社第五区庙前街第八口豹哥手下做事的……”陈豪搓着手上的污泥和血痂,看得白皑萧一阵阵作呕。 “你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被人家追着打?” “也……没什么……就是一时贪心,私吞了几克冰。”陈豪扭扭捏捏得回答,果然被尚佳轩猜个正着。 白皑萧心想,没出息的人就算混哪里都是个打酱油的货色。刚入会就吞老大的东西这是作死啊。 “萧……萧哥……我阿豪以后就跟着你混了——你让我往东我不往西,你让我打狗我不撵鸡,你让我拉屎我不放屁——” “闭嘴!谁是你大哥——”白皑萧怒道。“你这些烂事我可管不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陈豪打量了一下白皑萧干净的运动裤和校服样的外套,大概也明白他不是混道上的。于是鸡啄米一样点点头:“那……那多谢了……我——” “等等!我有事要问你——”白皑萧叫住他,“当初冯钊来到我家里挑衅,是谁指使的?” “这……”陈豪摸摸头:“这件事我还真不清楚。他就说是你抢了他的女人……。要我帮他揍你一顿。那时我们混在小帮派里,而冯钊运气不错,一开始混就跟了龙行社的大哥……于是我觉得算是朋友交情一场,也就陪他趟了一次浑水。” 白皑萧这才明白,冯钊是学生不假,同时又是龙行社的分子。很多小混混一开始也都是学校里的不良少年,这两者之间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关系的样子。要是以前,白皑萧肯定不相信这些乌七八走啊的事会落到自己这个清白世家的头上。但如果母亲吸毒是真,父亲又是因为什么不能讲出来的原因而离开学校……那么这个黑社会的背景反倒能成为挖掘到真相的关键了。 尚佳轩确认外面安全,慢慢打开铁索拉门。 白皑萧看着陈豪一瘸一拐的惨状,虽然很解气但想想也满肚子同情。他将皮夹子里的钱掏出来,留一张打算备用。剩下的系数递给陈豪:“拿着吧……找个地方安顿一下。别吸那玩意了,否则早晚要送命的。” 陈豪不可思议得望着白皑萧,他抽了下鼻子,接过钱竟是感动得语无伦次:“萧哥——我阿豪记住你了,以后有什么事只要用得到我——” “别这么多废话。”白皑萧道:“我是看在当初冯钊已经死了你还坚持为他做伪证的份上……看你还像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没想要图你什么回报。” “……”陈豪没再说什么,冲白皑萧重重得点了下头便像过街老鼠一样消失在寒冷的夜色中。 “走吧……我送你回家。”尚佳轩关了店门,引着白皑萧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灰色的汽车前。 “阿亮会送我回去的……”白皑萧看了一眼倚在车门上时刻警惕的保镖。 “让他跟着,我载你——” “这是你的车?”白皑萧虽然叫不出车的名字,但在弯角海别墅区的门口他记得自己也曾见过这样的车,心知价格应该不菲。 “我十八岁生日妈送我的礼物。”尚佳轩拉好安全带,“上个月才刚提,你敢乘不?我可是马路杀手哦。” “有什么不敢的……”白皑萧哼了一声:“对了,你以为我忘了么?你刚才干什么占我便宜!” “哪有占你便宜……”尚佳轩笑道:“那不是为了把那几个人吓走么……占便宜说得多难听,这东西是相互的,我还觉得我自己吃亏呢。” “你——” 两人嬉笑打闹中,车子最终上了安稳的轨道。白皑萧看着窗外灯火辉煌的夜色不由自主的放空了大脑。自从母亲离开以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的生活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安心。 有时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身为亲生母亲她却要装疯卖傻得虐待自己,为什么身为亲生父亲却要幽怨沉默得冷落自己。反倒是像郑唐衣,苏子乔,尚佳轩这样的人,给予了他这一辈子都未曾感受道的关怀。 是老天爷不忍心前半生给予他困难的生存模式,到现在才愿意弥补那么一点点么?有些事,想不通头疼,想通了心疼。他不记得这话是谁说的,但确实很有道理。 第十七章:往事不过点头风 大年初一那天,白皑萧来到了清水镇的德馨疗养院。桂小娇意外身故已经小半年了,这期间他曾在郑唐衣的陪同下来看望过桂老三一次。 桂老三恢复的很不错,腰部以下的力量已经明显增强。虽然上半身还不能活动,口中也只能吐出一些含糊的怪叫。他看到白皑萧的时候,灰暗的眼眸里似乎增添了一股奇异的光,他拼命地冲他点头,好像有好多话想要对他说。 “他是想问我小娇去哪了对么……”白皑萧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郑唐衣。 “三叔,小娇打工去了。临走时托我经常来看看您——”白皑萧将带来的点心年货交给护理人员,他拿出一双褐色的护膝:“小娇亲手给你织的……说你的腿刚有些起色,别冻出疮来——” 桂老三呜呜的叫着,用仅能活动的肩关节蹭着床铺,眼里有些湿润的水雾。 白皑萧心里明白:桂老三虽然残废,但脑子不傻。那场爆炸过后再也没能看到自己的女儿,事实真相早就不言而喻了。 “三叔……以后,我会把你当成父亲一样来孝敬的……”白皑萧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他觉得桂老三看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像在对他良心的拷问。桂小娇做了他的替死鬼,这是他一生也无法逾越的痛。 坐上回程的车子,白皑萧听见郑唐衣对阿亮道:“加派个人手,全天候保护桂老三。” “为什么?”白皑萧惊讶得问:“三叔有危险么?” “防患于未然罢了。”郑唐衣将烟头掐灭,“我发现他看着你的样子……是有话要告诉你。他会不会写字?” “他不识字,”白皑萧摇摇头:“他想跟我说话可能只是想问我关于小娇的事吧?”白皑萧心里很难受,就算有一天能给这个老人一座金山银山,却也不能还给他一个乖巧孝顺的女儿了。 “我早就派人把真相告诉他了,小娇的死亡证明还有很多文件都给他过目……手印都是他亲自按的……”郑唐衣道。 “郑唐衣!你凭什么这么做?”白皑萧听着他用淡淡的口吻说出这些话,如同赤裸裸得把自己的愧疚曝晒在太阳之下:“他已经这么可怜了,小娇是他唯一能活下去的希望,你太残忍了!” “你想知道他的反应么?”郑唐衣说。 “除了痛哭和崩溃……他还能怎样……。”白皑萧把头扭向窗外,他不能理解郑唐衣的冷血。 “他比你想得平静,只是抽泣着流了很多眼泪……但那表情,就好像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早知道?!”白皑萧竖起耳朵:“你是说,三叔他也卷入了什么危险的事件?他一直担心会有人找上门来报复,他甚至以为小娇的死是他造成的?” “现在说这些还早。但我的行动,每一步都要确保主动,防患在先才不会被弄得手忙脚乱。”郑唐衣闭上眼睛靠在后座上:“你专心上你的学,画你的画,这些事我会弄清楚的……” “郑唐衣,”白皑萧停顿了半分钟才开口道:“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欺骗我背叛我,我一定杀了你。” “阿亮,他要杀我……”郑唐衣嘴角扯出一丝笑容,然后只见阿亮一手稳稳扶着方向盘,另一手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摸出了一把黑漆漆的手枪对准白皑萧的面门。咔嚓一声上了膛—— 白皑萧倒吸一口冷气,目瞪口呆得望着黑洞洞的枪口。 “开个玩笑,别吓着小孩子。”郑唐衣摆摆手,掏出块手帕递给白皑萧:“擦擦汗吧。” “郑唐衣你很无聊!”白皑萧打掉了他的手帕。“诶?前面左转一下,我要去我朋友家里拿样东西——” 尚佳轩在年前完成了报道等一切手续,明天就要出国接受特训。他无牵无挂,就只有一只名叫茉莉的乌龟需要托白皑萧代为照顾。 白皑萧下车上楼以后,郑唐衣对阿亮说:“有结果了没?” “恩,”阿亮熄了火,冲他点点头:“排查了几个月,所有的地下工厂黑市火药都找遍了……雷管来自三个不同的作坊。但炭粉和硝石……由于混杂众多杂质分离有困难,所以只能得出大概的结论。从纯度和批次上来看,像是我们自己的作坊在前年生产的。” “我们自己的?!”郑唐衣扶着下巴,眉头紧锁。 “这样的太阳能炸弹在几年前于刺杀行为中非常常见……但前年我们那一批制弹人被警察包抄备案了,也就很久没再大规模生产,而且抽两检验出了一次意外后我就已经下令召回销毁。并下达过停产的指令……。”郑唐衣点了一支香烟:“对付白皑萧这样的男孩,有必要用这种方法么?” “这么多年了,龙行社还是不肯放过郑先生你……甚至不惜这样的毒手对付无辜的小萧少爷。” “你觉得是龙兴社做的?”郑唐衣冷笑道。 “难道会有别人?那个挑衅在前的冯钊刚刚死,就有人送炸弹过来……”阿亮道。 “我倒觉得整件事情的分析有些本末倒置了,”郑唐衣幽幽吐出一口烟圈,“之前一直以为,冯钊作为龙行社的人因特殊原因而去找白皑萧挑衅,那么一定是出于什么特殊的目的。但后来我发觉我们的出发点似乎有些复杂了,冯钊不过是个不良学生在先,课业荒废之余去混了帮派,他是单纯因为争风吃醋而去找白皑萧的麻烦的。但不幸的是,他死在了方词韵的手中……你知道龙行社之所以这些年屹立不倒,各大小帮会趋之若鹜的根本优势在哪里么?” “人命大贵,晋升平等……”阿亮回答道。 “呵呵,忘了你也是从那出来的。”郑唐衣有节奏得敲打着车窗玻璃:“龙行社里的每一个成员,不管是什么原因遭遇伤亡都会有庞大的情报机构详细调查前因后果,不仅安家费优厚,而且只要查明行凶原因,都会施以不同程度的报复。正是这样的帮会凝聚力,才令他驰骋黑道二十载不衰。” “郑先生的意思是,因为冯钊的死亡导致了龙行社的介入调查……” “没错……而这一调查不要紧,如果白家母子只是清清白白的人家,那么失手误杀这件事早该不了了之。偏偏他们是白谨谦的家人——”郑唐衣咬了咬嘴唇,眼里的神色恍惚间黯淡下来。 “所以伪造冯钊是副镇长公子的身份混乱拘留期限的人是您?”阿亮忽然恍然大悟。 “这件事我派邢青做的,连你也没告诉。”郑唐衣点头道。“布下迷雾,让对方无从下口。” “如果如郑先生这样讲,那么龙行社寄炸弹的行为实在说不通。”阿亮道。 “龙行社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好不容易找到了线索怎么会就这样轻易得弄死白皑萧母子呢?三年前下落不明的那批五十斤货,被龙行社定了十年的追缉令。” “可当初你为了保护他们不是已经放出风声说这五十斤货在您的手上了么?”阿亮问道。 “我也以为龙行社会这样放弃,但方词韵吸毒这件事……既是我没想到的,肯定也是龙行社没想到的。”郑唐衣道:“海拓南也不是傻瓜,他看得出来我的障眼法……所以很难不去怀疑方词韵和白皑萧。” “他已经欠了我太多条性命……瑾谦,尚铭,苏合景……”郑唐衣叹了一声,看见白皑萧抱着鱼缸的身影从楼里出来。 “阿亮,什么都不要对小萧说。” “明白。” “就这东西叫茉莉?”郑唐衣瞅了一眼在白皑萧怀里冬眠的巴西龟。 “恩,挺好的名字。” 第十八章:距离最近的人 一整个寒假苏子乔都跟郑茵芪在国外度假,很久没看到白皑萧的他在开学第一天就一早跑到郑唐衣这里,说是要一起上学去。 “喂,你舅舅现在都不会二十四小时派人盯着我了,你怎么还是死性不改啊?”白皑萧正在桌前吃早餐,一看到苏子乔晒得跟非洲鸡一样出现在他面前,一口牛奶全喷出来了。 “我没有要监视你呀,只是很久没见到你——” “一个多月都过去了还差这两个小时?你先去学校等我不行啊——”白皑萧站起身来,“好啦,走吧走吧……” “舅舅!走了哦!”苏子乔冲郑唐衣打声招呼,就跟着白皑萧出去了。此时郑唐衣正在院子里为牧羊犬洗澡。初春的早上天还是很凉的,王姐给白皑萧的行李里加了一床很保暖的羽绒被。望着那上面熟悉的商标,白皑萧顿感心里一阵刺痛,他脑中噩梦般浮现了但愿桂小娇在另一个世界里再也不用受冻曝寒。 “呦!一个冬天不见气色不错嘛!”白皑萧办好了注册正要往宿舍去,身后响起了阴阳怪气的揶揄。一看到眼前那堆令他厌恶的肥肉,白皑萧懒得与他冲突,扭头就走。 张礼江那硕大的身子贴上来:“怎么,你继父把你TJ得乖顺很多么?” “闭嘴!”白皑萧怒道。 “敢做还不敢被人家说?”张礼江抓住白皑萧的肩头,“你继父郑唐衣什么名声?专门喜欢像你这样看起来嬉皮嫩肉白白净净得小男孩,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吧!”周围几个跟着张礼江的小跟班一同起哄,白皑萧觉得自己的拳头已经绷在弦上了。 “喂,你有没有想过啊?你继父明明不近女色却偏要娶你那个脑袋不好的妈——娶了以后又想办法把她弄死了……这不明摆着是为了得到你嘛!”张礼江扶在白皑萧的耳畔,臭烘烘的口气扑面而来。白皑萧咬得嘴唇滴血,挥手就是一击拳头,却在半空中被那肥硕的手掌拦截下来。 “动不动就发怒……肝火旺得很嘛!是不是你继父把你弄得不爽?” “张礼江!你够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冲了出来,修长的手指抓住对方满是油膘的手腕。 张礼江一扬巴掌,竟将那人一个跟头推到在地,旁边的人群呼啦散开。那人站立不稳直接撞到了甬道的石阶上。 “苏子乔!”白皑萧急忙去扶他,只见他额头靠近眼眶的地方被横向撞开了一道一厘米多的口子,当场便是血染满面。 “小萧!”眼看着白皑萧呼得跳起身来,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几乎要把眼前的胖子生吞活剥了。苏子乔急忙用血淋淋的手抓住白皑萧的胳膊:“算了,别动手……” 白皑萧犹豫了几秒,最后落下横在半空的拳头。他弯腰架起苏子乔就往医务室奔,回头狠狠得丢下一句话:“张礼江你给我记住了!” 空气中的消毒水掩盖了淡淡的血腥气,白皑萧背靠着墙在地板上呆坐着。床上的苏子乔麻药还没过,漫长的沉默在下午的阳光里发酵得很另类。 “谢了……今天。”白皑萧呼出一口气,刚才大夫为苏子乔缝了三针,建议他拆线以后去做疤痕处理。年纪轻轻得留在眉骨的伤疤,破相是避免不了了。白皑萧有些内疚,苏子乔虽然算不上英俊,但一张脸也是白白净净得透着书生气质,这样莫名其妙得添上一道疤实在是太可惜了。 “谢什么,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苏子乔淡淡苦笑了一下。 “张礼江这个混蛋,我早晚要他好看!”白皑萧一拳捶在墙壁上。 “算了,跟那种无赖就不要一般见识了。” “你不会留疤的吧?”白皑萧看着那纱布周围有些红殷殷的痕迹渗透出来,心里很是难过。 “没事,就算留了也不要紧。又不像你长得那么帅,破相才可惜呢。”苏子乔调侃道:“你不知道,你一进来班里就有好多女生偷偷跟我打听你呢。” 白皑萧心里冷哼了一下,那些娇生惯养不食人间烟火,矫揉造作的大小姐,简直就跟牛粪一样恶心。他摇摇头:“莫开这种玩笑。” “你心里有人?还是说……你还没发育,不喜欢女人?”苏子乔眯着眼睛凑过来。 “你乱说什么!我哪有?”白皑萧脸红了一下。 “你哪有心上人?还是哪有未发育?或者说……你哪有不喜欢女人?”苏子乔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好不容易挨到了他任劳任怨的好机会,总不信他能像以前一样对自己这个伤员动怒吧。 “那个……苏子乔,今天张礼江说的那些话……”白皑萧似乎纠结了半天才问出这难以启齿的疑惑:“关于郑唐衣的,是他胡说八道的么?” “那种人到处放狗屁,你信他的干什么?”苏子乔回避了白皑萧的目光,但从他躲闪的态度里白皑萧大概明白这不是空穴来风。 “其实舅舅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他的交涉圈子又广得罪的人也不少。有人怕他有人恨他,多点绯闻什么的也是情理之中吧。只是好像……确实没听说过他有喜欢的女人……之前要娶你妈妈我还吓了一跳呢。”苏子乔看白皑萧不满意自己的搪塞,只好硬着头皮多说了两句。 白皑萧提起书包:“算了,这种事多问也不好,我就是好奇随便说说。走吧,送你回寝室。” “你不是还要去画室么,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苏子乔下床找鞋子,却被白皑萧按住了:“你是因为我才弄成这样,我把你丢下一个人去画画?传出去我还怎么混!” 可是床下只有一只鞋…… “摔倒的时候就掉了。”苏子乔低声道,“赶着上医院就没捡……不过没关系,寝室还有几双鞋。” “我背你回去。”白皑萧转过身来。 苏子乔比白皑萧高出半头,一张脸虽然瘦削,但身形较他健硕很多。 “别开玩笑了,你怎么背得动我啊?”苏子乔饶是如此说,心里却是感激的:“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跟医务室借双拖鞋不就得了么?” “我知道……”白皑萧不由分说得把他的两条胳膊拎起来,直接跨在自己的肩膀上:“但不为你做点什么,我实在过意不去。” 苏子乔的腿比较长,这样被背在尴尬的半空中其实非常的辛苦,他不得不小心得蜷曲着膝盖又怕把全部的重量压在白皑萧的身上让他吃不消。就这样,两人扭扭曲曲得走出医务室大楼。 “喂……你到底有没有有喜欢的人?”苏子乔忽然问道。 白皑萧所有的精力都在控制方向上,背上的人至少有百斤,着实让他为刚才的逞强付出了些代价。特别是这样闷热的初夏,风里透着火热的暖意,少年的汗水从额角流到脖颈上,对对方提出的问题竟是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 “还是放我下来吧,你扶着我走就好。”苏子乔把两条腿伸直,轻易得拖住地面:“你实在太瘦了,硌得我浑身都疼——” 听他这么说,白皑萧只得放弃。他挽住苏子乔的肩膀:“你踩着我的一只脚,我扶着你慢慢走。” “看不出你还这么细心啊。”苏子乔道。 “没办法,我常年照顾妈妈。不细心的话,她会受伤的——”每次想到母亲白皑萧都有些心酸,但比起多愁善感,眼前的麻烦更需要他集中精力。可能是姿势有点别扭,他一手抓着苏子乔绕过自己头颈的手臂,另一手扶住他的腰。感觉到身边的人猛地颤了一下,“不好意思……我怕痒。”苏子乔红着脸说。 “那我轻一点……” “轻一点不是更痒么?” “苏子乔你真的很难伺候唉。” “白皑萧我有没请你来照顾我。” 白皑萧的手往下挪了几分,扶在对方的髋关节上,气氛顿时有点异常。苏子乔轻咳一声,却没有推开他的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有喜欢的人么?” 第十九章:靠近 “我也不清楚……”白皑萧略带犹豫:“可能,没有吧……”白皑萧忽然想到了桂小娇,他以为如果自己到了足够成熟的年纪就应该能分辨出对桂小娇的感情是单纯的友谊还是深厚的依赖。可惜,女孩再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那有没有人很喜欢你?” “喂,你到底是打得麻药还是兴奋剂啊!”苏子乔的聒噪和八卦让白皑萧很不耐烦:“怎么会有人喜欢我,我这样的人,连亲生母亲都——” “这不一定……”苏子乔望着越来越近的宿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得放慢了脚步,“你也许不知道,有人对你好其实也是没有理由不求回报的。” “比如你?”白皑萧轻声冷笑道:“说实话,如果你舅舅没有嘱咐你照顾我,你会在众多人群中多看我一眼么?” “我会。”苏子乔认真的时候眼睛会比平时大一倍,他严肃得望着白皑萧得脸几乎把他盯得心里发毛:“舅舅嘱咐我的确不假,但没人强迫我一定要听他的话吧?我是觉得你这个人很好才愿意接近你的,跟舅舅没有关系。如果你不相信我……我也无话可说。好了,我自己上去就好——”电梯门一开,苏子乔默默甩开了白皑萧的手,踮着脚挤进了电梯门。 他生气了?白皑萧心里暗骂自己,他每每站在自己身边换来的就应该是几次三番的怀疑和嘲讽么?任谁也会心凉吧。想到这他心里有些堵塞的沉重感觉:“喂,我跟你一起上去!尚佳轩已经走了,整层楼就你一个人,万一有什么事我还好照应一下。”电梯门合上的一刹那,白皑萧跻身进来。 “你不是要去社团么?” “一天不画画又不会死。” 安顿苏子乔躺好,白皑萧去给他倒水。 “太烫了,兑点冷的好不好?”苏子乔靠在床头上,一边玩手机一边冲白皑萧狡黠一笑。 “真难伺候——”白皑萧起身,又被苏子乔拽住了:“顺便把我的衣服收一下吧,太阳快落山了。” “等等——晚上我想吃第二食堂的炒面,不要辣椒少放葱。” “苏子乔你信不信我把你另一半脸也打花!”白皑萧俯在床前按住他的双肩:“我警告你别太过分啊!” “你之前不也是这样对我的么?”苏子乔委屈得眨了眨眼睛。 “算了,看在你受伤的份上,就给你当几天快腿驴使唤。”白皑萧在他面前扬了扬拳头,只靠一只手撑着身子。却没想到苏子乔忽然将他的手臂推到,白皑萧整个人一下子跌到在他身上。 温暖的手臂忽然环住他的腰背,白皑萧尚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这么任由苏子乔躺在床上抱着他。 “你……想要干什么……”半分钟以后,白皑萧拽着打结的舌头在苏子乔耳边说。 “有点想睡觉……你陪我躺一会行么?”苏子乔的声音又细又温,让白皑萧完全不知该怎么拒绝。他咬着嘴唇点点头,踢掉了鞋袜钻进苏子乔的被子里。 “我爸爸还活着的时候,每晚都会一边抱着我一边给我讲故事的。”苏子乔靠在白皑萧的臂弯上,轻轻闭上眼睛。他的一只手慢慢滑上白皑萧的腹肌,“爸爸身材很强壮,六块腹肌一条一条的……” 白皑萧打了个激灵,自己的肚子上可是除了皮肉就是排骨了。“别动,痒。”他轻哼了一声,发现苏子乔像一条不规矩的蛇,从枕头下面把身体扭扭捏捏得移了上去,嘴唇贴近白皑萧的耳畔:“喂……你喜不喜欢跟我在一起啊?” “干。干嘛这么问?你奇怪死了——”白皑萧只觉得一股麻酥酥的感觉从脖子后面窜到腰间,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得后退。 “你回答嘛……”苏子乔把头微微靠在他的肩膀上。 “蛮……蛮喜欢的……你这个人虽然很麻烦很讨厌。但是……一直对我都很好,不管是不是因为郑唐衣,我……其实我领你的情——”白皑萧说着说着,忽然就被苏子乔扑上来的身体压在下面,他吻住了自己的嘴唇。 “别……”白皑萧挣扎了两下,目光融进了对方同样深邃的眸子里。苏子乔低下头,两片温柔的唇瞬间将他的话语按回在喉咙里。 舌尖的湿润却是小心得试探在白皑萧的口腔之中。白皑萧的手掌抵着对方宽阔的胸膛,胸腔之中的心跳强而有力,节奏感令人心安愉悦。 白皑萧第一次感受这样亲密的接触,他紧张得绷起身上的每一根神经,眯着眼睛偷看正在他身上陶醉的男人。苏子乔紧闭着双眼,动作温柔得像一只兔子。那种真挚的神情让白皑萧很自然得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于是他探出舌头慢慢回应。毫无距离的亲密感让自幼缺爱的白皑萧有一种上瘾的快感,被人捧在胸怀里的疼爱原来是那么美妙。 长长的吻持续了十几分钟,直到苏子乔的呼吸变得凝重而急促。他忽然腾出一只手,从白皑萧的脖颈抚摸下去,游走过领口和衣扣自然而然得滑在他的胸腹上。静静的呼吸如弹床般节奏敏感,白皑萧的身子绷得死死的,却在对方的手临近腰带之时触电一般将他推开。 “不要——” “你……”苏子乔微微挺起身子,望着他的表情有点受伤:“你不喜欢我?” “不是……”白皑萧摇头,“你……你流血了……” 苏子乔头上的伤口不知在什么时候裂开了,殷红的血透过白色的绷带,滴落在白皑萧的腮边。 他轻笑一声,伸手抹去:“不要紧——”再一次噙住白皑萧的双唇。 “等等!”白皑萧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放到在床上:“医生说不让你乱动的!” “那我躺着就好,你可不可以主动一些……”苏子乔眯着眼睛,他的睫毛被血迹年粘连在一起,本就不大的眼睛睁开有点困难。 “你……你你能不能消停一会,怎么也要伤好才……。”白皑萧抓着头发,心乱如麻:“对不起……我想,我只是还不确定……。” 苏子乔愣了一下,他一手撑着枕头,另一手揽住白皑萧的腰:“恩……是我失态了……对不起。”他的笑容很抱歉也很温柔,趁着白皑萧尚未从意乱神迷中完全平静下来,他仰起脖子微微阖上眼睛:“那就一下……” 白皑萧在他毫无血色的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第二十章:确认心意 牛仔裤的版型让白皑萧跑路的姿势十分别扭,大腿之间亦是很不舒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苏子乔真的是有感觉,但更恐惧的念头慢慢占据了这颗青春期的玻璃心。 白皑萧是真的不确定刚刚那种悸动是否就是喜欢,他一度以为此生非娶不可的人是桂小娇。而面对桂小娇那些年,貌似从未有个想要赤身裸体得占有这种念头。与苏子乔相识大半年来,白皑萧承认他如兄长般的关照和引导让自己从心底认可和依赖,甚至愿意时时刻刻跟他呆在一起,也曾有那么一瞬间对那样亲密的举动表现出渴望和贪恋。 只是推开苏子乔的时候,他明白自己是出自于本能的抵触。但究竟是源于对内心的迷失还是对过往不堪的回忆难以释怀,他也不清楚——却的的确确在对方将要踏入禁区之际理智得转醒过来。 初春的夜晚忽然响起一声春雷,即便没有这劈头盖脸的骤雨白皑萧亦是从头到脚都冰凉至极。半小时的路程他用跑的足足缩短了三分之二的时间。雨水侵袭泥泞迸溅,他越是狼狈就越是清醒,这样一路狂奔回去。 郑唐衣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商业杂志。他刚刚洗好澡,裹着一件咖啡色的浴袍悠扬的品着茶。 他不习惯用电吹风,浓黑的头发往往都是垂着水珠自由风干。偶尔几滴打落在杂志上,他微蹙眉头小心翼翼得用拇指抹去。 白皑萧进门的时候,连那只乖巧的边牧都忍不住嫌弃得冲他叫两声。 他浑身上下完全没有一处干燥,白色的板鞋上已被污水打透,短发如刺猬般根根立着,淡色短衬衫被雨水打湿贴在前胸和后背上,肌肤的纹理若隐若现。 “你怎么回来了?明天就是开学日你不是应该住在学校么?”郑唐衣合上杂志起身:“或者你可以打个电话回来我去接你……为什么要淋雨呢?” “阿嚏——”白皑萧不知道该说什么,结结实实打了个打喷嚏。 郑唐衣皱了皱眉头:“当心着凉,先把头发擦擦干赶快去洗澡!”他说着便摘下了自己披在身上的浴袍丢给白皑萧。 “等——”白皑萧脸上一红,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郑唐衣下身已经穿着家居睡裤,唯独上半身低调得赤裸着。 令白皑萧没有想到的是,他年近四十竟是保养得如此之好。上半身雪练似的肌肤配上匀称的骨架,轮廓呈现出一种健康低调的美感。他的肌肉并不发达,略微偏瘦,但线条完美强劲,在昏暗的灯光下带着点朦胧的感觉。他的肩线平滑完整,流线型向两肩蜿蜒,锁骨凹凸有致,颈子中心的那颗喉结偶尔摆动一下。他察觉到白皑萧正诡异得盯着自己看,“小萧,看什么呢?还不快上去洗澡。” “郑唐衣……吻我……”白皑萧说。 郑唐衣轻声啊了一下,旋即严肃正色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让你吻我——”白皑萧提高声调:“求求你,我想知道我自己到底是不是同性恋!”他的声音已经近乎绝望得哭腔。郑唐衣收起了严肃的面部表情,他走到白皑萧的身边,用浴袍包裹住他的头发力度恰到好处得揉搓了几下:“是谁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同性恋这种事是随便找个男人亲一下就能确认的么?” “那你是不是同性恋?” 郑唐衣沉默。 “不说话就是默认么……”白皑萧仰着头面对着那张一如既往沉静如水的面容:“那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对我……。” “白皑萧你脑子烧坏了是不是?”郑唐衣冷笑道:“你在外面到底听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我爱的是个男人,那也不过就是因为当我爱上他的时候,碰巧他是个男人罢了。不是说是个男人我就会喜欢!” “我……”白皑萧全身的血液都在整个大脑里沸腾游走,他盯着郑唐衣一开一合的嘴唇发了好久得呆。 “你有喜欢的人了?”郑唐衣吐出的气息有一股薄荷馨香,融入到沐浴的香氛中。两人之间近在咫尺的空气里散发着甜腻的味道。 “我不确定……”白皑萧咽了下口水,喃喃说:“我很喜欢和他呆在一起,他对我也非常的好……” “你看着他的眼睛有没有一种想要占据他一切的冲动?你躺在他胸怀里的时候有没有一种宁愿放弃一切的决绝?你听着他心跳的时候有没有一种如果这悦耳的声音停止,你宁愿再也不要呼吸的坚定?你牵起他手掌的同时有没有一种想要向全世界宣布的激动……”这一番话,郑唐衣依旧用平静舒缓的语调足足说了一分钟。 白皑萧却只在他说出第一句的时候就无法再集中精力听下去了,他打断了郑唐衣排山倒海的排比句:“我想——我现在可以确认了。”他丢下浴袍猛然凑近对方半裸的躯体,吻上了郑唐衣的唇。 “你——”郑唐衣显然被他近似于强暴的疯狂吓到了,“放手——” “郑唐衣,我喜欢你——”白皑萧湿透的上衣紧贴着郑唐衣火热的身体,那种温暖让本该瑟瑟发抖的自己仿佛灌上了新生的力量。他一手按住郑唐衣的脖颈,另一手飞快得除去自己的衣衫,被雨水浸得冰冷的肌肤终于找到了温度的方向。 “白皑萧你疯了!”郑唐衣拼命得抗拒着,却不知从何时起,青涩倔强的少年忽然就已经拥有可以与自己抗衡的蛮力。白皑萧将他推到楼梯口,疯狂地撕咬着那方火热的嘴唇。任由对方的指甲在自己的手臂肩膀上抓出一道道红痕。 也许是之前膨胀起来的莫名欲望,白皑萧只觉得小腹之中如同爆炸的前奏般肿胀难禁。他咬着郑唐衣的嘴唇,感受着他越来越无力的挣扎。他轻笑了一声转头要去亲吻对方的脖颈,却在一刹那间看到郑唐衣的眼角有泪水湿润着。 他惊了一下,再去吻对方的唇。郑唐衣不挣扎也不回应,只是冷冷地望着华丽的天花板。白皑萧的左手慢慢下滑,即将接近对方的双股之间。这一刻他猛然领悟,原来人类的本能真的是无师自通。 但郑唐衣给予他的无声拒绝,让他的心一下子浇到冰水里。 “你……不喜欢我么?你明明不爱母亲却要娶她回来,难道不是因为你想得到我么?”白皑萧终于放开了郑唐衣,然后瘫坐在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气。 郑唐衣站起身来披上衣服,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带你回家,照顾你保护你……因为,你是白谨谦的儿子。我这一生,眼里心里都不会再有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第二十一章:虎口绝望 当郑唐衣平静得说完最后一个字,窗外又一声炸雷打响。白皑萧呆呆得坐在地板上,他自嘲得想: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想到。一瞬间似乎所有的理由都说得通,为什么郑唐衣会想要睡在父亲的房间,会对他的遗物如获至宝,为什么面对父亲的遗像时他的神情会那么专注,看到自己突然闯进来的时候又会那么失控—— 这世上,唯一打不败的情敌,就是死人。白皑萧用尽所有的尊严去表白自己十六年来从未有过的那种执着于内心的悸动,他想不到自己会败得如此狼狈。 父亲,这个一生都未曾被自己了解过的男人,就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的胸怀上。父爱如山,不仅用来修辞那深沉的爱,还代表着在任何领域都无法逾越的丰碑。 白皑萧苦笑着捶着自己嗡嗡直响的脑袋,郑唐衣距离他一米半的距离,依旧以沉默相对。 “爸爸已经死了,你不愿意试着接受我么?”白皑萧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如此卑微,卑微到让他忽然觉得释怀和欣慰。放下一切自尊的情感终于压倒了他赖以生存的骄傲,他终于愿意相信,自己真的爱上了郑唐衣。 “如果我接受你,十有八九也是因为你长得像瑾谦……你愿意么?”郑唐衣冷笑。 这句话的杀伤力远远比直接拒绝来得猛烈,白皑萧涨红了脸,几乎失去理智得跳起来。 “我不愿意!”他不顾外面暴雨倾城,推开门便冲了出去:“郑唐衣,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心意。我不需要做父亲的替身来博得你的关注,更不需要你可怜!” 郑唐衣没有追出去,淋一场雨代价也许只会让人感冒而已,却能让心洗刷得清净。白皑萧需要的不是言语上劝慰,而是思想上的通透。 “瑾谦,如果你活着,一定宁死也不许我碰他的对不对?”郑唐衣对着白谨谦的遗像惨然一笑。 稀稀落落的水声在白皑萧的身后响起,漆黑的巷子里浑身淋透的他像只流浪狗一样蜷缩在矮沿下。初春的雨水带着融化积雪般的冰冷,寒彻骨髓痛定肝肺。几个恍惚的人影在渐渐细小的雨点中出现在白皑萧的面前。 “白皑萧,怎么?你继父另结新欢抛弃你了?” “是你们?”白皑萧无力的睁开眼睛,此刻身心俱疲心乱如麻的他,实在没有经历再去招惹这个冤家路窄的敌人:“你为什么一直阴魂不散……” 他以为几个性格脾气不对付的同学互相厌恶实在是太平常的事了,只要有集体的地方就有谁看谁不顺眼的状况。白皑萧越来越想不明白,开学初那个恶作剧般的玩笑即便与张礼江结下了梁子,但事后自己已经很低调得一步步退让,为什么他依旧不依不饶得得寸进尺呢?那种感觉就像踩上了502胶粘着狗屎,无论怎么抖,也甩不掉上面的臭味。 “阴魂不散?老子等你很久了——给我打!”张礼江一声令下,三四个跟班一拥而上,拳头棍棒如蚂蝗一般落在白皑萧瘦削的身躯上。 最后一声破裂的玻璃碎响回荡在白皑萧嗡鸣的耳畔,冰冷的麻木伴随着撕裂般的钝痛电流一样传递了全身。紧接着腰部被什么东西顶住,心脏像被攫住后扯出胸腔再给人用力得踩踏,四肢和躯干再也不受控制得抽搐起来。在他还有意识的最后一刹那,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受了电击。头脑涨得如同套在麻袋里晕头转向,两只耳朵嗡嗡鸣响却过滤不出周围人叫嚣着的嬉笑怒骂。几个手电照在自己口眼歪斜的脸上,白皑萧确认他看到了那肥硕的身躯上顶着张礼江的丑恶嘴脸。 接着,他被拖到了一个破旧的仓库里,发霉的味道混合着口腔中的血腥味。白皑萧觉得自己的意识再一次陷入模糊的临界状态,最后一桶冷水兜头浇醒了他的噩梦,发现自己如蚕茧般被牢牢捆缚在墙角的时候,白皑萧这才意识到真正的噩梦尚未来临。 白皑萧吐掉口腔中的冰水,用力摇晃了一下脖子。他死死得盯着眼前那些人,以无声的沉默对抗着他们的折磨。 “老大,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再来点刺激的——”一个獐头鼠目的男生,眯着两只老鼠眼冲张礼江谄媚得说。 此时白皑萧的手脚都被捆住,除了翻滚没有任何能够抗衡的动作,他的衣衫已经褴褛不堪,破损之下的肌肤露出或青紫或殷红的伤痕,在白皙的身体上纵横交错若隐若现。 张礼江用皮带挑起他的下巴,脸上的表情令白皑萧恐惧到了骨髓里。 “你这张脸倒是真的不错……我说真的唉,你那个后爸……一周睡你几次啊?” 白皑萧将一口唾沫啐在张礼江肥大的脸上。 “找死!”熊掌一般的大手狠狠扇在白皑萧的脸颊上,顿时刚刚有些听觉的耳朵再次呜呜作响。鼻腔里的涌出一股暖流,流到嘴巴里又腥又咸。 “给我把他翻过来!”张礼江放开白皑萧,左右递个眼神,两个猥琐的小跟班架起白皑萧就把他放倒在肮脏的地面上。 “老大,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夜长梦多,还是干掉他了事吧。”旁边一个高瘦子不明就里得劝道。 “你以为我还会让他活着么?像他这种人,死一百个都不会引起注意的。”张礼江撸了撸袖子,弯下身来一下子就扯掉了白皑萧的皮带,宽松的牛仔裤毫不费力得被他退倒大腿根部。 “你们!干什么?!”十六岁的男孩不会不明白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这种耻辱一旦烙在身上便是死也无法洗净。断骨分筋之痛绝不会让坚强的男孩流一滴眼泪,但眼前即将铸成的罪恶却瓦解了他一切意志。 “干什么?你这样的尤物从天而降,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你懂不。”胖子一脸银笑,骑坐在他的身上,两只肥硕的手掌千钧一般压在白皑萧的双肩上。 “我求求你……。”白皑萧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记忆中最后一次流泪是那次母亲用雨伞戳中了眼眶,他的心疼和无助早已打破了一个八岁孩子能承受的极限。可如今,他以为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不会再流泪的自己,竟在厌恶的人面前哭得像个小女孩。他不住得点头,求饶,祈祷这一切不要发生。 “我求你不要……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白皑萧低声下气的恳求着,然而人类最原始的恶念往往来源于对弱者最无助的践踏。张礼江的呼吸变得浓重而残忍,他揉了揉饱满的肿胀,忽然按住白皑萧瘦削的双肩,将整个肥胖的身子厚重得压了上去。 带着腥臭的呼吸将口水星喷溅在白皑萧的脖颈中,当撕裂感侵入的那一瞬间,他停止了求饶与哭泣。他的脸被死死得按在泥地上,仿佛能听见来自地壳内部的心跳。疼痛麻木得在他身上肆虐蔓延着,胖子凶猛的撞击声让他充耳不闻。白皑萧的眼前出现了父亲的身影,他想开口问问父亲,这一生……我们父子俩谁的苦难会比较多? 张礼江心满意足得提上裤子,一双肥厚的手掌上已满是鲜血,他把血擦在白皑萧的脸上:“没想到,你还真的是没开过苞的花……今天大爷我算是尝着鲜了。可惜,若不是必须要弄死你……大爷我还真有点舍不得——给我动手!” 张礼江一声喝出,几个人手里拎着铁棍木棒向白皑萧逼近过来。 第二十二章:绝地背叛 白皑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生死攸关的情境下自己为什么还有这样的理智去分析对方的动机。张礼江要杀自己,怎样的深仇大恨让他必须选择要杀了自己?这一切,该不会都是有阴谋吧……可惜他只能闭上眼睛,在昏暗的手电光下迎来自己苦难而短暂一生的完结。 “住手!”仓库的门被一脚踹开,苏子乔赶到得很及时。 “苏子乔,你确定要多管闲事?”张礼江恶狠狠得冲他喝道。 “我确定!只要有我在,你们谁也别想伤害他!”苏子乔面无惧色得挡在白皑萧面前。 “早晚你要为你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张礼江狠狠得把铁棒丢在脚下,带着其余的人从他身边擦肩离开。 “老大,就这么算了?”小跟班面有难色,犹犹豫豫得问了一句。 “放屁,否则你还想怎么样!”张礼江恶狠狠得回头瞪了苏子乔一眼。 “小萧!小萧!”苏子乔抱起几乎奄奄一息的白皑萧。“你怎么样了?伤在哪里?” 白皑萧被绑缚着手脚,侧身蜷缩在靠近天窗的角落里。身上衣裤湿透了,满是血迹和泥浆。苏子乔打碎了一片玻璃为他割断绳索,看他身上衣衫褴褛却不知伤在哪里,因此不敢贸然碰他的身子。本以为扶一下臀部这样非要害的地方会不要紧,但一伸手便触到了冰冷粘稠的血迹包裹在泠然的皮肤之上。苏子乔猛地抽回手,凝视着白皑萧灰白无神的眼眸。 “畜生!”他几乎褪去了往日温文的皮囊,如一头怒发冲冠的野兽般暴怒。 白皑萧无力的的手腕攥住他的衣襟,摇了摇头。 苏子乔几乎咬破嘴唇,犹豫了一下蹲在白皑萧的身边。小心为他拉好裤子,横抱起来。 白皑萧的头靠在苏子乔的肩窝处,一双眼睛迷惘得半睁着。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是该嚎啕大哭还是低声呜咽。只缓缓得吐出几个字:“你怎么会来这里……” 每走一步,苏子乔都能感受到怀抱里的人因伤痛摩擦而颤抖几分。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苏子乔的眼泪滴在白皑萧破裂的嘴唇上,丝丝腥咸伴着疼痛让他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我一觉醒来发现你不见了,给舅舅打电话他说你回过家,跟他吵了几句就冲出去了。我担心你这一路找寻过来,在巷子口发现了你的手表……” “他们……想要杀了我。”白皑萧喘了一口粗气。 “张礼江是个暴发户的儿子,比你早半个月转到进逸中学。我只知道他为人粗暴无礼,却没想到他真的会向你下这样的毒手!”苏子乔咬着牙:“我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白皑萧轻轻呻吟一下,苏子乔万分紧张。 “是不是很疼?我带你去医院……”苏子乔哽住嗓音把白皑萧的身子又往上抬了几寸,动作轻柔得像抱个娃娃生怕弄疼了他。 “不行……我不去……”白皑萧叫道,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伤处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苏子乔拗不过他,只好将他抱回宿舍。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苏子乔在浴缸里放好了冷热适度的水,先用温水擦遍了白皑萧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那些青紫的斑块如同毒蛇的诅咒爬满少年羸弱的身躯。私处的裂痕难以止血,微微浸泡,便会在水里开出殷红的蔷薇……苏子乔一边为他擦药一边默默得流泪,一整晚下来,白皑萧记不清他已经说过多少次对不起了。他不想回答没关系,就只是这样半眯着眼睛看他,看着看着,发现他的狐狸眼已经肿得跟桃子似的了。 药膏涂在伤口上开始有些刺激,慢慢的冰凉带着些舒适感,疼痛也减轻了些。白皑萧有些瞌睡了,但他一只手始终没有放开苏子乔。 白皑萧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除了阳光还有苏子乔笑意淡淡的脸。看阳光的高度,似乎已经是下午了。 苏子乔见他醒来,立刻兴奋得像只麻雀一样:“你发了一整天的高烧,再不醒我就要找救护车了!”他用一块干净的毛巾擦去了白皑萧脸上的虚汗,“饿不饿,我帮你买点吃的?” “你一直在这?”白皑萧望着对方脸上两个突兀的黑眼圈,心里有些酸。 “恩……没事,我在沙发上睡了一会。想吃点什么?”苏子乔按住他的手,“不要抓,脸上的伤痕好不容易才愈合……这些药膏是舅舅从国外带回来的,治疗跌打损伤很有用。” “有点饿……”白皑萧活动一下身子,觉得全身所有的骨头没有一处不遭受着啮心的疼痛。 “我去帮你买……”苏子乔停顿了一下:“你还是吃点粥吧……比较……容易消化。” 这话的含义不言而喻,白皑萧低下头,只觉得阵阵火辣辣得疼痛从尾椎骨下面传上来——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他两手死死掐住身下的床单,目光默然。 苏子乔心里一疼:“没事……我就到前面的便利店去,马上就回来。”他起身在白皑萧的肩膀上轻拍两下,转身出了屋子。 走出电梯的瞬间,苏子乔的手机响了。 “喂,妈——”他皱了皱眉头,懒散得接起来。 “恩……”苏子乔拧着眉毛提高了一个八度:“你怎么可以让他们这么做!” “小萧是无辜的,他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你赶快处理掉张礼江这个混蛋,如果给我再看到他一次,我不保证我不会立刻杀了他!” “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再碰他一根汗毛。我已经答应你了,我会努力,会得到舅舅的认可和信任——属于我的东西我会堂堂正正得争取到手!” “我不喜欢他,我只是觉得他可怜!” 苏子乔跟母亲的对话越来越激动,他拿着手机徘徊在楼下的甬道上。夕阳的光芒依旧很刺眼,他仰头伸手挡了一下——却在五楼的阳台上,看见白皑萧一张如同千年寒冰冻住的脸。 在无风无车无喧嚣的校园傍晚,你可以试试在五楼楼下大声讲电话……楼上的人,是不是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十三章:录音反杀 隔着十几米的空气中,两人的对视变得陌生而模糊。白皑萧想:他明明下定了决心靠自己走一条未知祸福的艰辛成长之路,为什么还要贪恋依赖和温暖心甘情愿的跳进陷阱。 苏子乔的脸在他眼前形成幻影,眯着眼笑的,红着眼圈的,坚定的承诺,温柔的安慰,这所有的一切映像交错在一起,被一层层无尽的黑雾团团扭曲着。就像死神在伸出镰刀前一秒醉人的舞蹈,甜酒过后的饮鸩搜刮着人心和肚肠的最后一滴血。 白皑萧靠着阳台慢慢滑坐下去,他以为自己眼前的模糊是因为泪流满面。事实上,他的眼眶是如此麻木与干涩。有人戏谑,眼泪是一个人脑子里的水,水流多了,就会变得聪颖而强大,决绝和残忍。白皑萧走出宿舍,打开电梯门的瞬间看到两手空空的苏子乔气喘吁吁得走出来。 他抱着自己的肩膀,几乎是拖着颤抖的哭腔:“小萧!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皑萧轻轻扯开嘴角,他想对狠狠戳进胸膛的匕首报以最优雅的微笑。也许只有这样,梦魇般窒息的痛苦才能减轻那么一厘一毫。 “没关系……是我自己不聪明。”白皑萧抓着苏子乔的手腕将他推开,却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对方坚决的站定,他冷冷地说:“让我走。” “你听我解释啊!”苏子乔急出了眼泪。 “解释什么呢?”白皑萧冷笑:“说你从一开始……故意接近我关心我这一切都是假的,说你跟张礼江明明就是一伙的,说你演了无数的苦肉计博得我的信任,说你站在隔壁像看一出戏一样观赏他们对我的凌辱……苏子乔,你真的以为我是傻瓜么?张礼江处处与我为难,其挑衅的意味凶残的程度还仅限于一般同学矛盾那么简单么?我再蠢再笨也看得出来,他的目的是要置我于死地并极力营造出一种矛盾斗殴引发的校园冲突假象……他嚣张跋扈处处针对我,却从来不敢对你放横。昨天误伤了你,他眼里的惊恐是装不出来的。我一个人置身雨夜,他们几个人怎么就那么碰巧会遇到我?他们准备好了电棍绳索和铁棒……你觉得我会相信这是冤家路窄么?你一个人冲进来,头上负了伤手无缚鸡之力,他们一声不吭得为你让步……你以为这些逻辑说得通么?苏子乔……即便是这样,我都不愿意相信是你……我都不敢确认真的是你!” “小萧……是我对不起你……可是,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苏子乔想要将他抱住,又怕他的抗拒再次弄伤自己。 “是你的妈妈对么?”白皑萧冷冷的说。 “她……她怕你得到我舅舅的一切,她要你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苏子乔激动道:“所以我才二十四小时贴身缠着你,我处处跟着你不是因为舅舅要求我这样做,而是我怕妈妈会对你下手。自从爸爸死了,妈妈所有的希望都在我身上,她渴望我继承唐氏光宗耀祖。舅舅是同性恋这件事根本就不是秘密,他不可能结婚也不会有孩子。我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可是你却在这个时候出现,我妈妈是为了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苏子乔,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想过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害我么?” “我没有!我发誓我没有……我相信舅舅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唐氏集团的建立本就有我爸爸的心血,舅舅从来不会亏待我的。属于我的东西我不需要去争,更大的富贵我也不屑于去夺。小萧,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你……我从来都没有想要害过你!”苏子乔的眼睛一刻也没从白皑萧的眸子上移开,如果他不是一个演技非常好的人,那他说的一定是心里最真实的感受。 “你可知我有多么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白皑萧喃喃得说。 苏子乔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小萧,我知道你一定会相信我的。我答应你,绝对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人伤害你——”他的泪水滚落在白皑萧的脖颈中,一滴滴灼烧般发烫。 “那你把整个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得说出来给我听……。”这一次,白皑萧没有推开他。 苏子乔泣不成声得把整件事情讲述了出来,包括郑茵芪是怎样雇佣张礼江扮成暴发户富二代混进进逸中学,包括她是怎样逼迫自己提供白皑萧单独行动的踪迹甚至不惜以死相挟,包括最开始她得知郑唐衣要把心爱之人的儿子带回家当自己儿子养的那一天……她一不做二不休得寄去了一只炸弹…… 白皑萧冷静得听着这一切真相,他长长得舒了一口气:“苏子乔,把你刚才所说的一切,原原本本得告诉郑唐衣……。” “小萧……”苏子乔面有难色:“她毕竟是我妈妈,我不能……”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因为我相信你对我的心意……”白皑萧冷冷得说:“郑茵芪犯了罪,她必须要付出代价——她欠我的,我认了……但她欠小娇一条命,我必须要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舅舅如果知道了他是不会放过我妈妈的……小萧,我求求你——”苏子乔声泪俱下得抱住白皑萧摇摇欲坠的身躯:“我已经没有父亲了,妈妈做的错事我愿意替她偿还,毕竟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你是怕郑唐衣杀了你妈妈,还是怕他一怒之下把你从继承人的名录里踢出去?”白皑萧哼了一声:“你若不说,我会去说的。” “你不可以说!”苏子乔激动道:“你就是说了我也不会站在你这边的,我不会承认的!” “你不是喜欢我么?你的喜欢,就只有这种程度的苍白无力?”白皑萧掏出手机,在苏子乔的眼前晃了晃:“是你来拨打还是我来拨打?” “小萧,你要我的命都可以拿去……但我不能指证我妈妈。她纵然罪孽深重,却是含辛茹苦得把我带大……即便我再喜欢你,也不能够构成对抗她的筹码。”苏子乔斩钉截铁得说。 白皑萧嘴角一撇,笑容凄然又诡异。 他按下了郑唐衣的手机号,响了三声,对方接起。 “郑唐衣,我给你听些东西——”白皑萧盯着苏子乔:“你说吧。” 苏子乔紧抿着嘴唇摇摇头,半个字也不肯吐露。 白皑萧冷笑着按下了手机的录音播放键,望着苏子乔不可思的双眼逐渐瞪大,凛然道:“苏子乔,人如果撞多了柱子,就会学着绕着走。即便我从心里愿意选择相信你……也不能不留下一手。” 从白皑萧诳苏子乔把整个事情讲述下来的那一刻,他已经将手放在口袋里偷偷用手机录下了他的原话。 整个播放的过程沉默得让人窒息,郑唐衣在录音的最后只淡淡说了一句话:“明天你们两个都回来。” 第二十四章:背叛有几层 这是一次庄重的家庭会议,地点定在唐氏集团总部的大会议室。 唐氏集团大厦矗立在A市金融中心圈,一栋八十八层的大楼自第十六层起全部隶属于唐氏集团。拼贴有致玻璃墙仿佛从云端铺下,将整栋楼身包裹在阴晴不定的天际里。 从一楼到十六楼是A市唯一的一家六星级酒店,其低调外置的装潢和内在奢华体验并不太相称,虽然控股公司依然是唐氏,却鲜有人知。 宽敞明亮的落地窗从走廊的一侧沿景深平铺过去,冷色调的灰白地毯肃穆严谨,半开放式的玻璃隔间上一尘不染。 来来往往的白领职员踩着半高的皮鞋身着职业套装,脖子上挂着吊牌和门卡,在恒温的空调间里风一样穿梭。唐氏集团的服饰是统一的,代表着整个企业严谨和谐的文化理念。 郑茵芪带着苏子乔走在前面,白皑萧独自跟在最后,与他们保持着三到五米的距离。与会的人员一共有七名,除了郑唐衣,白皑萧,郑茵芪,苏子乔和作为助手的阿亮外,还有郑唐衣的全权委托律师温正华和负责公证的仲裁部主任刘严冬。 郑唐衣端坐在主位上,清了清喉咙道:“这次会议将完成我首次确立遗嘱的有关事项,自我的律师温正华先生宣读完毕起产生法律效力,唯一的录音设备由律师温正华提供。其会议内容在具有无限期法律效力,再没有因诉讼纠纷提呈公共法庭之前,任何人没有将内容对外进行公众披露的权利。未来如若对本次会议所确定的内容加以更改,至少要在座四人以上达成统一协议方可通过。现在请各位把手机掌上电脑等一切电子产品关闭,交给我的助手阿亮。” 遗嘱?白皑萧心想,难道郑唐衣为了给自己一个公平的说法,真的要让郑家母子一无所有?但他还是觉得不解气,一条活生生的年轻生命,就算用郑唐衣所有财产来弥补都得不到他的认可。 “本人温正华,从即日起担任唐氏集团总裁郑唐衣的全权委托律师。以本人名下律宏律师事务所的商誉进行公证和担保。本人即将宣读由郑唐衣先生亲自订立的遗嘱,自宣读结束起,正式生效。郑唐衣先生遗嘱,自本人确立生理死亡之刻起,名下唐氏集团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将由外甥苏子乔继承。名下一套沿海别墅由姐姐郑茵芪继承,名下其余不动产产包括目前两栋商品别墅,一处境外庄园,十二间商业店铺,以及未来购置未知数目地段等不仅限于境内的不动产权,全部归于继子白皑萧所有。名下所余定期不定期存款,由郑茵芪苏子乔白皑萧三人平均分割。本遗嘱——即刻生效!” 温正华咔嚓一声按下了录音键。 白皑萧再也抑制不住满腹愤怒,呼得一声跳起来:“郑唐衣你什么意思?把钱给大家分分就家和万事兴了么!既然你要立什么狗屁遗嘱,那就干脆一起说说清楚,这个女人——”他手指郑茵芪:“她杀了人,杀人就要偿命,她活不到继承你遗产的那一天——” “温律师,刘先生,敝人还有些家事要处理——”郑唐衣示意阿亮按住失控的白皑萧,自己先行将两个外人送了出去。 “白皑萧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杀了人?”郑茵芪像一只斗鸡,完全没有了端庄的姿态,提着裙子站起来冲白皑萧发起了反击。 “证据是你儿子亲口说的!”白皑萧打开手机调出录音文档:“每一个字我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么!” 白皑萧颤抖着打开手机找到了被他保护在一个隐藏文件将里的音频文件。可是音频里却兹拉兹拉的传出来好多空白的噪音,白皑萧的脸色顿时像死人一样惨白:“怎么……怎么会这样?”他疯狂得重启再打开再重启再点开,却什么都没有。 “你的证据呢?”郑茵芪抱着手臂得意得冷笑道:“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了不得到能置我于死地的东西?” 手机里的音频明明在开会前自己还确认过的,为什么会被完全抹去?刚才……是被阿亮收上去的! 白皑萧抓起手机冲郑唐衣的狠狠得砸过去:“郑唐衣!你骗我!” 阿亮冲上前去,一把接住飞来的凶器。“小萧少爷,你冷静一点——” “冷静个屁!你们都是骗子!骗子!郑唐衣……我是那么的相信你!相信你会为我主持公道!会为小娇讨个说法!”白皑萧声嘶力竭得吼着,整个会议厅在他的吼叫声里天旋地转。 昨天受到的创伤加上淋了暴雨,白皑萧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是凭着怎样的毅力爬起来参加这次会议的。他以为只要真相大白,沉冤得雪。他的肾上腺素可以支撑着他满身伤口,可以支撑着他三十九度的高烧,可以支撑他裂了三根肋骨的惨状来亲眼目睹犯了罪的人可以堂堂正正的伏法。 可是,一切证明他错了,他败了。放在眼前的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而他只是一个被所有人戏弄的跳梁小丑罢了。 无尽的黑暗最终吞噬了他的残存的意识,他似乎听到耳边不觉的狞笑嘲笑冷笑。郑唐衣,为什么是你……你是要用这么决绝残忍的方式来告诉我……你对我不仅没有半点爱,连基本的疼惜也不复存在么? 整整两天,白皑萧噩梦不断。梦与现实交替之时正赶上护士来帮他换输液瓶,用凉凉的酒精棉花涂在白皑萧完全不听意识的手背上。梦境中,他想起小时候和母亲做的游戏,输了的人要被挠手心。母亲的指甲修长饱满,挠得男孩吃吃得傻笑。忽然之间,皮肤挣裂开来——血肉浪花一般翻滚在眼前…… 白皑萧能闻到一种病房固有的消毒水气味,来来往往的脚步咯噔咯噔得踩在地板上。他偶然清醒视线却狭隘有限,只记得头顶一尺高的上方,输液袋下的蓄水囊里一滴一滴得下坠着水珠,仿佛催眠般的节奏让他不愿意醒来。 “小萧……你感觉怎么样了?”郑唐衣憔悴的容颜在白皑萧的眼睛里慢慢清晰起来。 白皑萧动了动嘴唇,满口的药味和血腥味让他发出的声音十分沙哑,但郑唐衣看得出他的口型:他在说,你给我滚。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郑唐衣双肘支撑着病床,将脸深深埋在手掌中。 “我是黑道起家的,今天的每一笔财富都是当年刀头舔血枪弹里翻滚,用命换来的。”郑唐衣说道:“那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是我一生都不能抛弃的人。有些人运气好,跟我跟到今天,有了可以走在阳光下的身份;有些人命不好,仆倒在地过去血腥的日子里,再也没有机会看今天的成就。而悲哀的其中,就有我的姐夫,子乔的父亲——苏合景。四年前的那场最惨烈的帮派火拼……卷入了大大小小七八个帮派。我们被人陷害,同时受到四面夹击。苏合景以一挡十,掩护着我冲出突围。他被人砍了三四十刀,大到要害小到手脚指头,我连个囫囵尸体都没办法帮他找回来。” 白皑萧一字不落得听着,心里却不由自主得关了一扇信任。郑唐衣可以在短短半天的时间里策划出这样的圈套来算计自己,那么再为自己的罪恶编一个圆满合理的谎言又有什么困难。 第二十五章:决裂后的回归 “苏子乔他爸不是车祸死的么……”白皑萧记得苏子乔曾经如是对他说:“你们的话,到底还有多少可信度?” 郑唐衣摇摇头:“那是为了年幼的子乔不会被恐怖的真相吓倒,我和她妈妈才编造这样的谎言。” “年幼……”白皑萧冷笑着想:十几岁的孩子还被当成幼儿一样保护,自己和小娇在那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撑起一个破碎的家了——可是郑唐衣,保护你认为重要的人并不是可以对其他人肆虐伤害的理由。 郑唐衣继续道:“当年我们家里很穷,无法供我和姐姐同时念书,于是她早早退学。为了供我上学,就在学校摆小吃摊……跟姐夫两个人当牛做马起早贪黑——可惜我不争气,不喜读书,高中时就跟黑道上的人混在一起。后来做得大了,就把姐夫也扯了进来。小萧你知道么,我欠姐姐的……就是拿命也还不起。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姐姐母子一生富足,衣食无忧。自从姐夫走后,我知道姐姐的性格变得夸张多疑,脾气残忍乖戾。子乔就是她的一切,为了维护住子乔在郑家的地位,她什么都做得出来。我承认是她害了你,是她对不起你……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承认我用牺牲你的方式去换取曾经对姐夫的承诺。而订立遗嘱分割财产就是为了让姐姐对你彻底放心,如果子乔可以名正言顺得继承唐氏……我相信姐姐再也不会视你为威胁的——小萧,你能理解我么?” 郑唐衣撑起手臂,抱住白皑萧的身子。他的臂弯在发抖,眼里的一切骄傲都化作无力的恳切和祈求。 “郑唐衣,就算我可以原谅她对我犯下的罪,那小娇呢?”白皑萧冷笑着摇头:“她才十四岁,一生劳顿辛苦,没过过一天像样的日子。你跟我……亲眼看到她天真的笑容被无情的炸弹摧毁成碎片。为了一个假想敌,一个有可能入侵利益的外来者……郑茵芪杀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郑唐衣,如果你想让我体会你眼看着苏合景的尸首漫天飞舞的绝望,那你能不能体会到我看着小娇的手断在我眼前时的心情。” “可是桂小娇已经死了……一场意外一场无辜,就像是走在路上出了车祸。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替她好好照顾她的父亲,这是对活着的人的弥补对死去的人的安慰。”郑唐衣紧紧得搂着白皑萧,任由他挣扎也不肯放手。“但姐姐和子乔还活着……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小萧……对不起,你即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这么做。” 是啊,他们是你唯一的亲人。白皑萧在心里鄙弃着,自己又算什么呢?一个不能被拿到台面上说的同性情人的儿子……一个没有悲哀资格的丧家之犬。“我凭什么……”白皑萧的目光黯淡下来:“我凭什么敢爱你,凭什么敢要求你为我大义灭亲……郑唐衣,你没有错,是我太自信,是我太下贱!”白皑萧抬起手,猛然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小萧!你干什么?!”郑唐衣死死得抱住他:“不要伤害自己,你要是恨,就打我好了。” “郑唐衣……”白皑萧在他的怀抱里挣脱不开,从里到外的疼痛都像八级地震一样撼动着遍体鳞伤的身躯。他咬着牙冷笑,笑声狰狞而惨烈:“你觉得得意吧……直到现在,我却还狠不下心来恨你——呵……呵呵……”所有的压抑蚕食着他的精神和肉体,他想大声的咒骂自己这个废物,想放声大哭让眼泪去洗刷所有的耻辱。最后他却只是呛出一口殷红的血,尽数吐在郑唐衣的肩膀上。 “小萧!小萧!快叫大夫——” 郑唐衣,如果你还够仁慈,就叫我此刻死去算了…… 白皑萧离开郑家的那天是四月一日,南方的暖春气候竟然飞起一场诡异的雪,看起来像个讽刺的愚人玩笑。他拖着个小小的行李箱,手里抱着白谨谦的遗像。一场大病让他显得更加瘦弱,但脸上呈现出了成熟轮廓,早已看不出十七岁的年纪。 郑唐衣站在三楼的阳台上,默默得注视着他的背影。门口的牧羊犬冲白皑萧呜咽了两声,权作告别。 “小萧!”苏子乔喊住他,却没能令他停下脚步。 “小萧,我要出国去了……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你能不能原谅我?”苏子乔追上白皑萧的脚步,伸出的手臂却迟迟不敢碰触他。他的背影在风中就像破碎后又小心拼接好的瓷娃娃,弱的让人心疼。 “苏子乔,今生今世,你最好祈祷我们后会无期。”白皑萧的话,比雪落在脸上更冷。“因为再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还像今天这样想要置你于死地。” “我会等你的——”苏子乔的声音最终淹没在城市的喧嚣里。 白皑萧回了清水镇,那里毕竟是他的家。横死过人的住宅常常被称为阴宅,这样的地方通常再也不会有人踏足。白皑萧却认为也许桂小娇那无处安放的灵魂还停留在原地……这世上,唯她一个真情鬼,却比无数虚伪的人更让他想靠近。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颠簸,白皑萧的眼前出现了熟悉的院子。 当初的爆炸风波早已尘埃落定,除了将无辜的女孩桂小娇带上了一条万劫不复的路,仿佛一切都被浪冲的沙滩一般恢复始初。郑唐衣令人以原貌状态重新修葺。青砖绿瓦焕然一新,空守着它再未踏上门一步的主人。 屋内房间的墙壁粉刷成淡淡的米色,大理石的地砖映照着白皑萧疲惫的脸。屋子里的老旧家具只要没瘸腿的都被放了进来,包括那张咯吱作响的小窗和一把摇椅。 白皑萧惊奇得发现,屋子远远不像一年空无人烟而尘灰万千的状态,虽有薄薄的一层蒙尘,倒像是有人来定期打扫。 他也没有很奇怪,郑唐衣喜欢在细节上下功夫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毕竟是父亲的故居,他雇个把人定期来打扫下也在情理之中。 但最令白皑萧不可思议的是,外屋的龛台上,竟有一张父亲的遗像端端正正得摆在上面。 香灰散落在香炉周围,有粗糙的指纹铺整过的痕迹。 白皑萧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取出母亲的一张照片,将它夹在父亲的相框外。他退后两步,确保摆放端正的同时心里又激起一阵冷笑,他们真的应该在一起么? 院子外有人的脚步声,白皑萧诧异一瞬,心里以为会不会是来打扫的雇工正好上门。却在看到来者的面孔之时,激动异常,感慨万千。 第二十六章:客观的往事 来人四十岁左右,整齐的短发鬓角斑白。万年不变的黑框眼镜下,目光和煦深邃。他穿着守旧的西裤和衬衫,领带打得十分古板。 “周老师?!”白皑萧叫出声来。大半年不见,他未曾有丝毫变化。 “小萧!”显然在这里遇见白皑萧是周咨桓压根没敢想象的。 当初为了救白皑萧母子脱困,周咨桓几乎堵上了全部身家性命。在郑唐衣出现解决了一切事端以后,他又悄然退开身影。如他艺术家低调内敛的品质一般,周咨桓给人的感觉永远是可信可靠的。当初,也正是周咨桓无意中发现了在校园墙壁上涂鸦的白皑萧小小年纪就拥有着过人的美术天赋,开启了他艺术的启蒙第一课。自此以后,一老一少仿佛忘年交一般,周咨桓带给白皑萧更多指导,白皑萧带给周咨桓更多灵感。以至于他都差点忘了,周咨桓其实是个数学老师,当年跟白谨谦共带一个班。 两人外出找了一个干净的小饭店,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清水镇是个小地方,但要把一个街长里短的新闻传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高中老师耳朵里也是需要花些辗转的功夫的。 周咨桓知道白家院子出事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来此一探究竟的时候已经是郑唐衣差人整修进入到收尾阶段了。 白家院子空空的,一直无人问津。但周咨桓不忍让这里如鬼屋般荒废,偶尔过来查看打扫一下。邻居的赵阿娘半年前过世了,他的大儿子把老屋子卖掉去A市打工去了。于是周子桓买下了赵阿娘的房子,就这样隔着小巷住在白家院子隔壁。 “爸爸的遗像是你放的?”白皑萧着实有些饿了,风卷残云一般狼吞虎咽过后,他想起了桌子上那张干干净净的照片。 “呵……两个用意。”周咨桓放下筷子:“一则,这里毕竟是你父亲的故居,总要有个灵台给逝者一个回魂的角落……。二则,院子虽然修葺一新,但毕竟长久无人。有时会有几个流浪汉霸占里面。我这人心软赶又不忍心赶,万一冲突了打又打不过。于是放了你爸爸的相片,第二天就把他们吓跑了……哈。” 白皑萧听他讲得有趣,露出了几日来的第一抹轻松的笑容。 “你妈妈的事,我深表遗憾。”听白皑萧轻描淡写得讲了母亲的意外,周咨桓深深得叹了口气。 “也许……我觉得这样子,对她也是一种解脱吧。”白皑萧说:“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沉浸在半疯半醒的状态里,不管究竟是真是假,都太多次的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别人……” “只是可怜了你这孩子……” “周老师,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再过生日就是名副其实的十八周岁了。”白皑萧深深得呼出一口气:“我想,离开我的继父独立生活,应该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你继父,是叫郑唐衣是吧?”周咨桓的脸色微微一变,这细小的微表情被白皑萧悉心得捕捉到了。 “周老师,你认识他对不对?” “不算……认识吧……”周咨桓似乎不想多说什么,但从他刻意隐瞒的敷衍中。白皑萧确定周咨桓一定知道很多自己需要的答案。 关于郑唐衣和父亲的之间的事情,早已在无数个日夜让白皑萧猫爪挠肝一般辗转反侧。他恨自己没有勇气把郑唐衣揪住问个明白,他怕从他口中说出的那些事会让自己嫉妒得发疯。郑唐衣提到白谨谦的时候,眼睛里的东西是白皑萧从来没见到过的。怜惜愧疚骄傲和悔恨,白皑萧宁愿相信只是因为父亲死了,一切都无法再改变在弥补才使得他痛不欲生,永世难忘。这样就能劝说自己,其实输给死人,输得不算太难看。 但是,他还是想知道,在自己缺席了的那特殊年代……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 “周老师……”白皑萧盯着周咨桓的眼睛:“您和我爸爸是一个学校的,应该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吧。” “小萧,这些事跟你没有关系。如今逝者已逝,何必再去挖这些陈年往事呢?”周咨桓面有难色。 “我想知道父亲是个怎样的人……”白皑萧恳求真挚的眼神让周咨桓无法抗拒:“你们每个人都告诉我说,父亲是个很好的人,他为人正直善良温柔,博学多才,有担当有骨气……可是,我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周老师,我爸爸爱着妈妈么?他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事究竟是什么?他的一生中所牵挂所流连甚至所后悔的……究竟是什么?” “我只是个局外人,有些事看过了忘记了,不评论也不深究……”周咨桓给自己添了壶茶,磨出包浆的紫砂壶显然已陪伴了这个小饭馆好多个岁月。 “我跟你爸爸同时从师范学院毕业分配到清水镇一高中,那时的郑唐衣不叫这个名字……他本姓唐,叫唐天霄。他祖上早年做绸缎生意的,后来家道中落到了他父亲这一辈生活得很是清贫。他是这个学校里有名的问题学生,拉帮结派打架斗殴,是全校老师和领导最为头疼的人物。你爸爸一来就做了他们班的班主任,很多人都在背后说是因为你爸爸看起来刚直不阿,不小心得罪了哪个领导才摊上了这么烂的班级。” “难怪他的公司叫唐氏集团……”白皑萧自言自语道。“但就算郑唐衣是个麻烦但也不能说整个班级就不好啊……” “你是不知道,一个班的风气往往就是那么两个人带出来的……整个班级里为他马首是瞻,半年时间里被他们扔出来多少位老师了。连我——唉……往事就不提了。”周咨桓苦笑道。 “后来呢?” “后来啊,你想也想得到,你爸爸那样的个性对付顽劣的学生,还不是秀才遇上兵?那时你爸爸还没结婚,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里。我看着他整天身上一块块青紫的伤疤,也曾劝他干脆睁只眼闭只眼吧,再熬个一年半载那魔头就毕业了。但你爸爸什么也不肯说,渐渐地……唐天霄发生了一些变化。虽然他还是逃课打架,却仅限于校外,不在班级里乱来了。当时我们还开玩笑说,这个混世魔王有了大出路,看不上咱们学校这潭浅水湾。” “他这种人……也会良心发现么……”白皑萧冷笑道。 第二十七章:音容依旧 “但在唐天霄高二下学期,有传闻说有人看到他经常住在你爸爸的宿舍里,两人频繁在一起。”周咨桓顿了顿:“你知道,即便在这样开放的时代,同性恋在很多人的眼里还是一种异类的存在。何况是在二十年前……但他们两人的事情十分隐秘。低调得存在了一段时间以后,人们说着说着也就无趣了。八卦传闻么,都有起由盛转衰的必然阶段。以你爸爸跟妈妈结婚为终止,所有的谣言似乎告破。” “爸爸最终还是选择了妈妈……”白皑萧说不出心里是庆幸还是感伤。他不想骗自己,真相虽然只有一步之遥,但从他还是个刚刚懂事的孩子起就隐约能感觉到——爸爸对妈妈的爱,真的看似十分牵强。 “你妈妈是镇上有名的才女,年纪轻轻弹得一手出色的钢琴。她跟你爸爸从小就是青梅竹马,加上两个书香门第世交,他们的结合可以说是天作之合。”周咨桓继续说道:“可是,就在你爸爸和妈妈即将结婚前几个月,你爸爸突然低调悔婚。这件事在当时并没有很多人知道,至于其中原因,如今看来应是不言而喻了。” “既然低调……那周老师你是怎么知道的?”白皑萧有些惊讶。 “你爸爸生性温和却也孤僻,人人都说他好,却没有真正的知己好友。如果有……那我应该是唯一一个了。”周咨桓说:“很多年后,大概是我已经开始教你画画后的某一天。他喝多了,跟我说了好多事……包括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私。”他清了清喉咙,眼里带着些伤感的自豪:“为了报答他的信任,这些年我保守了他的秘密。如果不是因为你作为他儿子需要我帮你解开心结,我会把这些事带进棺材的。” “谢谢你,周老师——”白皑萧越来越嫉妒父亲,他得到太多的爱是基于自身的人格;而自己,至始至终却只能躺在他的功劳簿上吃喝。郑唐衣也好周咨桓也好,难道不是因为对白谨谦的情义才顺带着关怀自己么? 周咨桓继续说道:“你爸爸向来孝顺体贴温文尔雅,这一次不顾家族反对公开跟你的爷爷奶奶叫板,说什么都要解除婚约。你爷爷用那么粗的木棒,打断了整整三根,他却一步也不肯退让。但后来最终让他屈服的人……还是你妈妈。你妈妈年轻气盛,无缘无故得惨遭抛弃顿时灭了生念。于是在一个万念俱灰的下午,在家里的房梁上上吊了——当然抢救的及时保住了一条性命,但大夫说窒息时间过长导致脑部缺氧损伤……就此换上了慢性精神疾病。” “妈妈是真的有病么?”白皑萧记得郑唐衣说过她其实是假装的,只是现在,他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应该相信谁了。如果事情如周咨桓所说,郑唐衣恨母亲夺走了父亲,应该恨死母亲了才对,如何会去保护她照顾她帮她戒毒?白皑萧打定主意,郑唐衣所说的关于母亲的一切至少现在都应该推翻。 “你母亲出事以后,你父亲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决定跟她结婚,对她负责一辈子。一年后,你母亲怀了你……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在所有人的茶余饭后里终于销声匿迹。”周咨桓扶了扶眼镜:“但据说有人看到唐天霄在你父母结婚的当天,一个人在操场又哭又笑烂醉如泥。而在你满月酒那天,他正值毕业季,淡然得经过你父亲身边。我亲眼看到,他们没说一句话。” 如果故事就这样结束,就好像所有的禁忌之恋一样在青春最懵懂的时候凋谢在花苞状态。纵然有着淡淡的苦涩和感伤,却不至于纠缠一生。 白皑萧相信,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那后来呢,如果郑唐衣离开了,爸爸也一门心思在家庭上……。他们不是应该没有交集了么?为什么爸爸会离开学校——” “有些伤口,往往在你以为忘记疼痛的那一刻,忽然崩裂。”周咨桓摇摇头:“那年,你父亲正要提干,学校党务处忽然收到了一卷匿名寄来的录像带。内容很老旧也很惊悚,是你父亲……和……和唐天宵……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他吞吞吐吐得避开了忌讳的言辞,生怕触及白皑萧尚且脆弱的心智。“以前的种种空穴来风终于有了义正言辞的证据……你父亲什么也没说,第二天就递交了辞呈,带着你跟母亲搬出了教工房。” “那录像究竟是谁寄的!” “没人知道,有可能是嫉妒你父亲的敌对同事,也有可能是唐天霄那些年商场拼杀结下的仇家。”周咨桓想了想回答道:“但无论如何,结果都是无法改变的,这卷录像带让你父亲再无翻身余地,他无法到任何学校任课教书。你年纪尚小,你妈妈又患病,所有的重担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但委屈和伤痛并没有压垮这个外柔内刚的男人——他带着你们搬进了破旧的小院,在邻居桂老三的介绍下一起跟他去工地搬砖头,后面的事……你应该就都知道了。” 接下来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周咨桓倒了倒空空的茶壶,吩咐服务员再送一壶上来。 “小萧,我希望今天所说的话可以解答你长久以来的疑惑……但你的内心,请不要因为父亲的另一面而有所质疑和难过。”周咨桓看白皑萧发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每个人都有他们选择与别人不一样的人生观的权利……爱谁恨谁都不能否认他是一个好人的理由。” “周老师,你也喜欢我爸爸是么?”白皑萧问。 望着眼前鬓角斑白,略显岁月颜色的中年男子,白皑萧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像他这样深刻得铭记着别人身上所发生的一点一滴。他对自己的疼爱虽不像郑唐衣那样霸道,但不温不火的深度却足以融化所有的防备。他同郑唐衣一样至今未婚,也同郑唐衣一样连布置遗像镜框的手法都那么相似。 “我很欣赏他……”周咨桓笑了,眼里不带一丝虚伪和做作。“这世上的情感有很多纯粹的成分,像你爸爸这样的人,很容易让人想接近他。” 白皑萧能从心里感受得到,周咨桓提到父亲的时候眼神非常真诚。也许如他所说——有种近似于爱的感情,单纯而美好,任何欲望和亵渎都不能污染。就像自己跟他这种艺术层面上的忘年交——他到现在还能记得,站在正专心在墙上涂鸦的自己身后的周咨桓,像一个包容睿智的大朋友。蒙着汗水的眼睛一抬头一对视,他是这世上第一个告诉自己怎样拿画笔最轻松的人。 第二十八章:平淡生活 “小萧,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周咨桓叫来服务生买单:“还上学么?” “不想去了……”白皑萧不屑得摇摇头:“那些乱七八糟的艺校居然也敢号称区重点……里面的老师水平烂的可以。” 周咨桓点点头:“那里的学生都是为了速成,好在高考中加艺术分。真正的高手在民间啊,哈哈。” “是啊。”白皑萧笑着对周咨桓说:“谁能想到,你其实是个数学老师呢!” 周咨桓在美术方面的造诣足以完爆该学校的任何一个美术老师,可他偏偏教的是数学。这是困扰了白皑萧很多年的问题,也正是因为白皑萧在他这里混的久,顺道连数学成绩也一直很好。 “是什么老师不重要,我的学生抛物线画得都比别人画得好!哈哈——”周咨桓笑道:“小萧,我在老街区盘了个小门面,做点字画生意……你要是愿意的话,过来店里帮忙吧。” “真的啊!”白皑萧做梦都想到一个这样的环境打工。 “呵……这些年攒了一点本钱,才开了几个月。”周咨桓道:“生意一般,但主要图个意境。” “那当然好。”白皑萧一口答应:“只是,为什么要在老街区?那里鱼龙混杂识货的人不多的。” “租金便宜……”周咨桓说:“其实也不指望赚钱,就想有个环境写写字作作画。我这人也不勤快,平时又要上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开门的时候少得可怜。” “现在我来帮您,保证每天营业,决不让这租金白费!”白皑萧兴奋得说。 两人足足谈到天色将黑,小店的老板娘眼珠子都快瞟出来了。一到饭点周围了客人越来越多,这两人从中午占位子占到现在,令人光火也是正常。 白皑萧摸摸肚子:“算了,再叫两碗面把晚饭一起吃了吧——” 既然住在隔壁,有什么事相互都好照应。周咨桓从家里拿来干净的被褥给白皑萧:“先凑合一晚上吧。有什么需要再跟我说,明天可以去小店买点必需品——井里的水要烧开再喝,大门的锁坏了,明早修一下吧……另外——” “谢了,周老师……”白皑萧有些莫名其妙,尴尬得打断他的话:“这是我家啊,你怎么把我当客人似的。” “呵……”周咨桓笑笑:“可能是一个人太久了,难得有人住在隔壁,有点兴奋。” 白皑萧和衣躺在那张久违了的小床上,屋子里还有装修过的木屑味道,伴着潮湿的和悉悉索索的老鼠声,他很快进入了梦乡。家的踏实感,貌似真的是金窝银窝都无法比拟的。 白皑萧淡定得从奢华走回贫穷,自幼坚强的性情让他来之安之不再话下。柔软的床铺,光洁的浴室,明亮的阳台,慵懒的沙发,他没舍不得那间别墅里的任何东西,因为从郑唐衣背弃自己的那一刻起……什么都不再留恋了。 只是忽然回忆起白天周咨桓对自己说过的话,他发现了一个辛酸的细节。 郑唐衣原名唐天霄……白皑萧……皑萧,是不是正是爱霄的谐音呢? 而白这一个姓氏,却又冥冥之中让这场爱恋堕入了一场悲剧,白白爱霄,一场徒劳。他闭上眼睛,又酸又涩。 第二天上午,白皑萧购置了一些日用品,并在地摊上买了一张新的手机卡。这一刻,他才确定自己真的已经跟过去说再见了。 周咨桓下班以后带白皑萧去了自己的店铺。 那是一间夹在洗衣店和理发屋之间的小店铺。走进梨木的栅栏门,眼前是一条狭长的走道。最里面的屋子约有十来个平方,一张烘漆雕花复古实木的台面几乎占据了屋子的大半。桌上整齐的码放着糊裱用的卷轴,一小碟檀香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气息。四面墙上挂满了各种画作,从山水泼墨的宣纸到色彩斑斓的油板,各家众派,学艺分层。两排红木柜子上,慢慢得堆积各种画材。墙角的画架油彩石膏像,孤独地守候在低调的角落里。 正对大门的墙壁上,四个遒劲的大字赫然映入眼帘——郑板桥的难得糊涂,仿得足可以假乱真。落题印章约有手心大,雕刻成优雅的篆体——白谨谦。 “这是我爸爸的字?”白皑萧驻足观望。 “恩,有次他喝多了,挥手一毫。”周咨桓说:“他的墨宝从不轻易赠人,我是趁他意识游离偷偷就给保存了下来。” “那他事后知道么?” “当然不……你爸爸在这点上很奇怪的,喜欢练字却从不留存,转眼就给毁了。你想想,收拾他的遗物之时可曾见过他写的字副?” “这个还真没有……”白皑萧拍拍脑袋:“所以这个印章也是你事后刻的咯。” “是,我以前小心藏着这幅字生怕他发现后跟我翻脸。现在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醉后大作已经成了我这里的镇店之宝。你知道,有过好几个客人对这幅字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无论给多少钱,我都不卖。” “这里平时真的有人会来光临么?”白皑萧不是故意戳痛生意人的心病,老实说这样的店面格局给人感觉过于压抑,即便是不小心踏进来的人也没有逛一逛看一看的欲望。 “呵,没人来的时候正好不要打搅我创作。”周咨桓铺开一张素描画纸:“小萧,来,给我看看你现在的水平。” “就铅笔画咯?”白皑萧打开笔盒取出几只碳棒。 “恩,画个人像吧。”周咨桓说:“我记得你以前很善于画静物和风景,人的表情神态一直很硬伤。” “哦……”白皑萧想,进步这东西也只是跟自己比罢了,至于硬伤,一直都是硬伤。 他闭着眼睛想了一会,下笔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画纸上草草得勾勒出一个全身坐姿人像,人的脸微微向外侧着,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另一手夹着香烟往嘴边送。这个场景像烙印一般深深映在白皑萧的脑海,画上的男人永远是一副淡然深思的模样。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他也无意向别人倾诉。一直以来,白皑萧认为他是站在孤独顶端独舞的王者。如今,他更相信在无数个沉默的时段里,他也许仅仅是在思慕一个人罢了。 周咨桓看着白皑萧用一刻钟时间完成的速写,点了点头:“确实有很大进步,至少我能轻易得从这幅人像中看出你对主体塑造时融入了一定的情感因素。一副好的美术作品,是会让人如临画中体会到主人公的性格情绪等等。就像是一部成功的电影,能让人细细品味分析。” “周老师,你能看出我画的这个人,他在想什么么?”白皑萧放下画笔。 “他处在难以取舍的矛盾中……”周咨桓说:“他的坐姿下盘坚稳,说明他身边有一个安逸的环境,而上身微微前驱,证明他无法全身心得投入享受这份宁静。他的表情看似淡定,但烟尚未递到嘴唇边,嘴唇就已成微启状态,证明他内心有几多棘手的麻烦,这些细节都透露着烦躁……” “周老师你没想过去当警察么?”白皑萧冷笑一下:“这么分析下去,好似出席案发现场了。其实您所说着这一切,矛盾,纠结,左右为难——不过是自己找给自己的借口罢了,简单表达为两个字……就是——虚伪。” 白皑萧伸手抓起画纸,在周咨桓诧异的目光下,用力撕扯成碎片。 第二十九章:疗养院疑云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无奇,白皑萧感觉自己十七岁的心性几乎被磨砺成了七十一岁。每天早睡早起,浇花喂乌龟,看店画画,谈天说地。郑唐衣苏子乔桂小娇就像一场梦境里虚构出来的人物,睁开眼睛的时候,白皑萧发现竟然连他们的脸都记不清了。幸运的是,白皑萧的艺术天赋终于在一次民间画展里得到了市场的赏识,一个月接两笔订单的频率虽然不能给予他丰厚的收入,却足以保证生活无虑。充满平和安宁与正能量的生活,让他的心境也渐渐平稳。仇恨颤抖不了他的画笔,愤怒掩盖不了他发现灵感的眼睛。只是他特意不去想郑唐衣,周咨桓和白皑萧的默契早在很多年前就建立起来了,他们每日探讨的话题大到高雅的艺术小到生活琐碎,却再也没有提过白谨谦和郑唐衣的事情。 尚佳轩每个月会用自己唯一一次与家人联系的机会给白皑萧打电话。封闭式的特训要求每一个成员严格遵守铁一般的纪律,他们不被允许随意与外界沟通。 白皑萧轻描淡写得叙述了自己的现状,他不想让尚佳轩为他操心,更不愿意让自己这一生都不愿提起的痛苦在军事学院的全程监听下进行。 这一天上午,周咨桓照常去上班,白皑萧则在店里百无聊赖得帮茉莉画素描,他昨天刚刚答应尚佳轩,要让他看看茉莉的近况。 乌龟是最好的模特,因为它最擅长的就是一动不动。正在白皑萧全神贯注之时,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白先生么?我是德馨疗养院的赵医师。”电话那边是个急切的女声。 德馨疗养院是桂老三所在之处,白皑萧离开郑家以后曾独自去看望过这个可怜的男人,并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给医院。也许在他心底深处,渴望这唯一的交集让郑唐衣知道可以怎样找到自己。虽然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就像刚刚分手却又放不下对方的男女总在不停更新微博的同时蛮心渴望着能被他看到。只是郑唐衣心里若真有自己,真想找自己,如何不会想到他依旧留在清水镇呢。 “我是……是不是桂三叔有什么事?”白皑萧心里有那么一丝紧张。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尤其是在知道真相以后他觉得自己更无法面对桂老三。 “麻烦尽快过来一趟……您叔叔今天非常的奇怪,他急着要见你——” “我立刻就来——”白皑萧放下手中的一切,出门就拦了一部车子往疗养院赶。他忽然想起当初郑唐衣对他说过,桂老三看自己的眼神很急切,他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话要告诉自己呢? 抱着十二分疑惑的心态,白皑萧一下车就飞奔到疗养大楼,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混乱的医疗组织让他本能的感觉事情的发展略有不妙。 “赵医师是哪一个?”他抓住了一个匆匆而过的白大褂。 “哪个赵医师,我们这姓赵的好多——”那人似乎很忙,没好气得冲他顶了一句。 “就是桂三祥的主治大夫!” “哦,桂三祥的家属啊,赵医师跟着去停尸房了。正好你来了,解剖的话要你们家属签字!” 白大褂往右手边一指,留下目瞪口呆的白皑萧像折了根的浮萍一般不知该何去何从。 桂老三……死了? 停尸房内,桂老三的惨状令白皑萧想起了当年的父亲。 他是从十楼堕下来的,几乎折断了全身的骨头,突兀的肋骨穿出胸腹的皮肉,犬牙交错血肉模糊。他的颅骨着地,后脑几乎粉碎,双眼暴突而出。 “白先生,对不起……” “三叔为什么忽然要找我?”白皑萧轻轻盖上了尸体上的白布,转头去问赵医师。“他不能说话也不能写字……你是怎么知道他要找我的?” 赵医师叹了口气道:“今天早上我去查房的时候,他忽然用腿脚拦住我的去路。他的语言能力还在恢复中,我无法听得出含糊的字意……。后来他发狂一般又吼又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就只能先离开。但半小时以后我忽然反应起来,他喊得那个模糊不清的字好像是白字……我联想到你,于是去问他。当时他被注射了镇定剂,还算安稳得靠在窗边晒太阳,我问他是不是想见你,他不停地点头。可是我刚打电话给你不到半个小时,就听到他从病房摔下楼去的噩耗。” “你在开玩笑么?他是个瘫痪在床的病人,难道自己从十楼的窗户飞下去的么!”白皑萧急道:“一定是有人谋杀!” “白先生,您先冷静一下——”赵医师面有难色:“负责全天候护理桂三祥的护理员名叫李丽,她此时正在接受警方的口供。事发的时候,她承认自己曾把桂三祥抱到轮椅上推在阳台晒太阳,只是她不能确定窗户是否关紧。您也知道,桂三祥这一年恢复的很好,虽然手指手腕已然僵直难动,但在双肘有扶持的状态下站起身来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如果这是一起看护事故,我们疗养院一定会对家属负全责……但介于桂三祥怪异的表现,我们同样也有理由假设他有被人谋杀的可能性——我们想要解剖遗体,不仅是为了明确责任,更是为了逝者可以在真相中瞑目。” “如果事有蹊跷,麻烦你们一定要仔细查明。”白皑萧急忙点头:“我同意解剖,要签字是不是?” “恩,但是已经有人签过字了。”赵医师说道。 “签过字?”白皑萧诧异道:“还有谁担任了三叔的关联人?” “一位郑先生,他一直是以个人账户支付桂三祥的疗养费,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会默认他为第一关联人。”赵医师解释道。 郑唐衣?!白皑萧的心脏颤抖了一下,而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就这么不失时宜得出现在解剖室的门口。 四目相对,时隔几个月来,相信两人都无法想到再次相见会是在停尸房的解剖间里。 郑唐衣身着纯黑的西装,身后跟着阿亮,看到白皑萧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白皑萧移开目光,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手肘忽然一抖,被对方牢牢抓住。 “小萧,你桂三叔的事,节哀顺变。但这件事情是否有隐情,交给我处理吧,你不要再插手了。”郑唐衣的口吻一如既往得令人不容置疑。但白皑萧告诫自己,永远也不会屈服于他模棱两可的命令里。欺骗这种事……最多只能奏效一次。 “三叔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白皑萧吐出冰冷的质问,旋即将手臂抽回。 “你怀疑是我杀了他?”郑唐衣停顿了半晌,摇了摇头。 “你派人二十四小时紧盯着三叔,他的一举一动你最先知道。从早上他坚持要见我到发生意外,不过短短一个小时,你从A市过来,最快也要三个小时。”白皑萧冷笑道。 “我安排在这的人于今天一早就向我汇报了桂三祥有异的举动,所以可以说我是在你接到电话之前就跟阿亮赶了过来。我们的车刚刚进院子,就亲眼看到他坠楼落下。” 白皑萧轻哼了一声:“会不会巧合得让你自己都觉得谎圆不下去。” “如果你一定不肯相信我,我无话可说。”郑唐衣对赵医师道:“开始解剖吧。”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而枯燥的,白皑萧与郑唐衣坐在门外的长椅上,整整一个钟头的沉默让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凝结成静止。 最终,郑唐衣打破了僵局:“你过得很好吧。” “好。” “周咨桓虽然不是一个有头脑的生意人,但那个清雅的画店也不失为修身养性的好去处。”郑唐衣道。 “郑先生,我跟你之间还没有熟到可以家长里短。”白皑萧道。 “小萧,我不祈求你的原谅,只是——你至少可以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可以么?” “你不是把遗产都划分好了么?想要弥补我还不简单,你死了就都是我的了。”白皑萧冷笑道。 第三十章:谋杀无形 “郑先生,白先生……”赵医师从解剖间里出来,拉下了雪白的口罩。“确认死亡原因,桂三祥的确是由于高空坠落导致颅骨骨折而死。” “那说明什么呢?”白皑萧抢先一步道。“他是自己掉下去的,还是被别人推下去的?” “这个属于刑事范围内,我们无法判断……如果依靠目击者的口供,我想郑先生的话最有力度,毕竟在事发之时他就在楼下。” “我确实没有注意到他是自己落下的,还是有人推搡。”郑唐衣道。 “看似很完美的不在场证据……”白皑萧道:“只是,我不会傻到去相信这种事还需要你亲自动手。所以你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托词还是省省吧。” “但是——”赵医师继续道:“我们在他的体内,发现了大量的AAS,也就是蛋白同化雄性类固醇。” “这是什么东西?” “一种蛋白同化类兴奋剂,国际相关条款里明令禁止使用,一旦服用过量会使人产生极度兴奋的幻觉。” “可是幻觉的产生源于人脑的潜意识,如果有人蓄意谋杀,又是用什么方式确保桂三祥会把高楼当平地,那么轻轻松松就一脚迈出去?”郑唐衣觉得这个说法过于牵强。 “我还没说完——”赵医师打断他的话,“但是今天早上,由于桂三祥异常亢奋激动的表现引起了护理人员的注意,按照惯例,我们会给情绪不稳定的病人注射一点点镇定剂。曾有临床表现,镇定剂与AAS并用,会在人的大脑中产生一种类似催眠的强烈心理暗示,这种方法一般应用于心理疾病康复常规疗程。” “我听不太明白,这算是医疗事故么?”白皑萧觉得太阳穴突突得跳,这些专用名词一个字都无法在他思维里产生有效信息。 “白先生说笑了,我们的医师为桂三祥提供的镇定剂都是严格控制在安全范围内的。至于他之前为何会服用AAS,原因应归类在刑侦内。”赵医师本能得维护着疗养院的利益,生怕把矛头指回自家:“就好比医生为病人开具维生素C,本是完全无害的保健药。但如果病人混同鲜虾一起吃就会造成中毒……。” “桂三祥突然情绪亢奋,难道你们作为护理都不需要查一下原因就为他开具镇定剂么?”郑唐衣的眼神直逼赵医师,“我想,常规的诊治开药总要问清病例及过敏史……你们院方还是有失职之处。” “首先,桂三祥在今天早上的怪异行为是有目共睹的,接下来他夸张和焦虑的态度让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可能会给别人或是他自己带来威胁。其次,ASS是违禁药,医生在给病人开药的时候是不可能去假设病人已经通过某种特殊途径先行接受与该药发生冲突的——毒药……”赵医师言辞激烈得分辩道:“简单来说,不排除有人利用两种试剂的混合副作用,依靠催眠方式引诱他跳楼——” “那么首先,假定有人故意要利用催眠至桂三祥于死地。”郑唐衣略微思索一下,沉着嗓音分析道:“他必然是能够掌握桂三祥一举一动的人,他甚至还很清楚在面对异常激动的病患之时,疗养院的大夫会采取最常见的镇定剂注射。再者,这个人不仅有机会在逃避开他人耳目的状态下为桂三祥注射了ASS,同时又顺利得建立了睡眠暗示的反射条件。” “可以这么说……”赵医师回答道。 “郑先生,我有话但对你说。”白皑萧向赵医师示意抱歉。 “哦,我带你们到会客室吧。”赵医师点头答应:“你们慢慢聊,我去把解剖结果报送警方。”她为他们关上会客室的大门,隔绝起来的气氛一下子又沉浸在尴尬中。 “我知道你还是怀疑我。”郑唐衣盯着白皑萧一言不发的脸,长长叹了一口气。 “三叔要告诉我什么事?” “这个我怎会知道?”郑唐衣对他的问题表示无奈。 “是不是关于我父亲的事?”白皑萧直入主题:“与其相信你为了保护我,不希望我知道危险的真相而杀掉三叔灭口,我更愿意相信你是害怕我把小娇死亡的真相告诉他才下这样的毒手。” “这样的动机,也亏你想得出。”郑唐衣低下头苦笑一声:“我不是不清楚桂小娇死得冤,也不是不明白我姐郑茵芪的确犯了大罪。但我站在她的身边她的立场从来就不是靠原则和良知来选择的,甚至为了她的罪孽去善后去弥补是也我不得不承担的责任。我敢于面对来自你和我自己良心的拷问,让自己同姐姐一样双手沾满鲜血,又何必害怕一个瘫痪在床桂三祥?” “随便你怎么说,我可以选择不相信你。”白皑萧站起身来:“郑先生,三叔的事,我一定会彻查到底的。因为这不仅关系到三叔的冤情,我相信还会关乎到我的父亲。他莫名被陷害,刚一离开学校就横祸丧命。我就算再不聪明也早已看透父亲的死因背后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这一回,我不会再让你们转空子。” “小萧,这不是你该插手的!”郑唐衣因激动而抽搐了一下面部神经,他呼得一下起身:“周咨桓到底都对你说了些什么?!早知道他的嘴巴如此不严,我就该——” 白皑萧回过头来,极度仇视的目光逼回了郑唐衣的最后半句话。 “我会牢牢看守住我身边所剩无几的重要的人……郑唐衣,我不会再给你伤害我的机会……另外,桂小娇绝对不能白死,总有一天我会让郑茵芪和苏子乔付出代价的。就算你有本事把她们藏到国外去,贪婪如她,说不定有一天被你庞大的产业所诱惑,甚至等不到继承遗产就先把你做掉了。纵容,从来就不是爱的表现,你只不过是想从愧疚中找出一些麻醉让自己心安理得点罢了。这道理从我懂事起爸爸就教过我了。后会无期,你好自为之——”白皑萧丢下最后一句话,甩开门离开。 他回到院子,走进另一间房舍。自从桂小娇出事,桂老三被送进了疗养院后,他们的房子就一直是空空的。郑唐衣没有派人修整过这边,于是一切都还维持着爆炸后的原样。 白皑萧打算整理一下桂老三的遗物,这是他能为这对可怜的父女唯一能做的了。 第三十一章:线索瓶颈 除了一些破旧的锅碗瓢盆和一床几乎从古墓里翻出来的床褥,白皑萧找不到任何可以称之为居家用品的完整东西。这里的一切无不在用极度惨淡的状态诠释着家徒四壁这个词。他忙活了一个下午,把所有能找出来的东西都打包,打算在今晚回魂夜放到院子里一起焚掉。 有习俗说,捎给死人的东西一定要在上面写上对方的名字,否则还没等过奈何桥就被其它小鬼抢走了。于是白皑萧一样样得分拣着,偶尔还能找到些桂小娇的东西——比如这个遗落在瘸腿桌案下面的笔记本。 白皑萧伸手来回摩挲着,这应该是小娇退学前的作业本吧。封面是老式的印花,本角贴着干净的透明胶。他轻轻翻开,却被眼前的内容惊住了。 这不是什么作业,甚至可以说——这只几乎是一个崭新的本子。只有第一页和第二页寥寥无几得登记了一些像是流水账目的东西。 令白皑萧震惊的不是桂小娇会记账,而是——那上面的笔迹分明是父亲白谨谦的。 熟悉的蓝黑墨迹仿佛从那支被父亲视若珍宝的钢笔里慢慢游走出来,父亲的字向来遒劲又内敛,毫不张狂。但在这个本子上,几乎呈现出了草长莺飞的毛躁。白皑萧仔细的辨别那龙飞凤舞的连笔,似乎是一些奇怪的名字。 阿龙,大侃,章骰子还是股子?这些都是人名么?看起来倒像是外号混号。每个人后面都写着些或大或小的数字,几乎都是5的倍数。大到三五十,小到五个十个,最后一个最大……五百整,后面就再也没有了……。 这是什么东西?白皑萧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名单的第一行似乎受了潮湿,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白皑萧通过浅淡的水印轮廓好不容易辨认出来,这应该是一个日期。大概是父亲给学生批改卷子的得分吧。好几个只得五分的是不是成绩太差了……白皑萧正想撕掉,忽然犹豫了一下。父亲其他遗物都被郑唐衣带走了,这本从天而降的本子,应该是他现在拥有的最后一样属于父亲的东西吧。 “阿亮,那个负责照顾桂三祥的护理工人叫什么名字来着?”郑唐衣敲击着车窗,最后望了一眼德馨疗养院的大门。 “李丽。” “她应该还在警察局录口供吧?带我去找她——” “恩,我跟警局王队长打过招呼了。”阿亮发动了车子,方向盘一打直接往警察局方向开过去。 这种事情必须要考虑周全,备案到位。否则一个小姑娘怎么肯无缘无故上你的车对你知无不言呢。 “郑先生认为这件事跟她有关系?” “不是认为,而是确定。”郑唐衣猛吸了一口烟:“能够在安桥的眼皮底下肆无忌惮得接近桂三祥并为他下药的人,我实在想不出来还会有谁。” “她才二十岁,卫校毕业一年多。父母工薪背景清白,动机上说不通吧。”阿亮透过车前镜看到郑唐衣紧锁的眉头。 “杀人若无动机,最好的解释不就是胁迫么?”郑唐衣弹掉烟灰:“甚至于我相信这个女孩都并不知晓自己要给桂三祥下的究竟是什么药,她有父母有弟弟有男朋友,软肋太多了。” “郑先生就没有怀疑过安桥么?”阿亮口中的安桥是郑唐衣派去对桂三祥监控保护的人。 “一步步来吧,抽丝剥茧总要从最好下手的地方开始。”郑唐衣说:“另外,我觉得还有必要再去见一次周咨桓……” “他不是个数学老师么?”阿亮惊奇道:“难道也会跟这些事有关?” “我找他只是想跟他谈谈,我不想让小萧卷入当年的事情……”郑唐衣道:“小萧的画比以前进步了更多,下个月你派人再去他们店里收购两幅。价钱提高但不要给得太离谱,别露出马脚。” “郑先生既然这么关心小萧少爷,为什么不好好跟他谈谈把他留在身边呢?” “他不会原谅郑茵芪的,强留在身边也只会让仇恨毁了他的心性……更重要的是,离开我忘记我,也许他的人生能更阳光。”郑唐衣把烟掐灭,一缕淡淡的烟尘恍惚过他的眼前。 由于警察局门前不好停车,于是阿亮把车子停在正对大门的马路对面。三分钟前他又跟王队长通过了电话,警局已经录完口供,这就要把李丽送出来。 “出来了,”郑唐衣指着马路对岸的红衣女孩,她扎着马尾,眼神单纯怯懦。旁边的女警用手指了指郑唐衣这个方向,女孩点点头往这边走来。 “阿亮,去迎她一下。她要是不敢上车就到前面的咖啡厅去,别把小姑娘给吓坏了。” “明白。”阿亮往前跑了两步,一边回答一边冲女孩李丽招招手。 接下来的一幕,让郑唐衣和阿亮几乎停止了心跳。一辆急速的轿车飞驰而过,直接将走在马路中央的女孩撞飞上了天—— 警察局门口的肇事逃逸几乎让整个街市上的行人都目瞪口呆得停下脚步,但郑唐衣如何会不明白——对方无论从速度还是时机以及逃跑路线的规划上都无疑在证明着这是一场策划精心的杀人灭口。 李丽被撞出十二米远,拖沓的血迹一直延伸到整个斑马线,当场就没有了呼吸。 郑唐衣攥了攥拳头,转向一脸惋惜又无奈的王队长:“王队长,车牌号查到了么?” “不行……”王队长摇头:“牌照是伪造的,就连车型漆色也是改造过的。唯一的监控录像里拍下了驾驶位置上一个模糊的侧脸。短发鸭舌帽,还带着墨镜——这样的线索,其实等同于没有。” “那么,我想看一看李丽的口供。”郑唐衣明知这样的要求是十分不合规矩的,但还是抱着一试的心态询问道。 “抱歉,这个是严令禁止的。”王队长拒绝道:“但是我们警方会尽力跟进这起恶性案。不过现在最大的嫌疑人或者是知情者李丽被人杀害,让整个事件愈发棘手。所以如果郑先生想到什么线索,请尽快与警方合作。” “我明白,多谢了王队长。”郑唐衣与他握手离开,吩咐阿亮道:“我们走吧——” “李丽的事情要告诉小萧少爷么?”阿亮的车掉头往清水镇老城区走。 “当然不用,我说过不想让他再插手这件事。”郑唐衣靠在车座后背闭目养神。 第三十二章:火难来袭 “这是怎么回事?”车子开不进老城区,阿亮望着外面成群结队看热闹的人站在道路中央向着一个浓烟滚滚的地方指指点点。 阿亮按了几下喇叭,人群慵懒得挪动几步,完全没有给出有效缝隙。 “算了,下车吧。”郑唐衣解开安全带,走出车门。 东部的一条老街上,滚滚浓烟拔地升腾,明火乱窜。围观的人们一脸同情得议论纷纷。 “有人报火警了没?怎么还没到——” “报了报了,只是这火啊才十分钟的时间就窜成这样,估计是可燃物堆积太多了。” “那可不是,青朗画室啊,里面最多的不就是书啊画的,这玩意都是一点就着。” “青朗——”郑唐衣和阿亮对视一眼,脸色顿时煞白,拨开人群就往着火的地方飞奔。 青朗画室,正是周咨桓开在老街的那个小店。 此时周围已经被自发的民众拉起的警戒,几个社区干部指手画脚得指挥行人避开,远处的救火车鸣笛已经渐渐清晰。只是明火的夸张程度远远超过郑唐衣的想象,噼啪作响的木质家具爆发出毁灭的力量,硕大的匾额咔嚓一声砸在郑唐衣面前。 “喂!你——退后啊!”一个老干部吹着哨子把郑唐衣往后拽。 这个时间,白皑萧不是应该在看店么? “小萧!小萧——”郑唐衣推开旁人,疯了一样往里闯。 “郑先生!你冷静点啊——眼看就要烧塌了!”阿亮抱住他的腰,死命地把他往后拖。 “白皑萧!你快出来啊!”郑唐衣吼道破音,却在火势蔓延的声波里显得苍白而无力。 “你喊的那个不在里面。”旁边一个垂头丧气的大婶冲郑唐衣道。她是隔壁洗衣店的老板娘,眼看着自家的店铺也遭了秧,心情实在低落到极点。但好在人都安全,望着汹涌而来的天灾人祸倒也想得开了,好心提醒郑唐衣道:“是周老师在里面,他刚刚过来看到着火了,自己冲了进去,简直是作孽啊——” 郑唐衣听了这话,一把推开阿亮,不顾一切的冲进火海。 “郑先生!不要——” “我必须去,周咨桓现在是小萧唯一的亲人!”郑唐衣留下最后一句话,从噼啪掉落的房梁中间穿了过去。 白皑萧赶到现场的时候消防队已经扑灭了明火,他不可思议得望着眼前的废墟,仿佛是走在一场没能及时醒来的噩梦里。 “周老师!”白皑萧看到白大褂们将周咨桓抬上担架,他的烧伤到底有多严重他无法判断。只能从一个角度看到他浑身焦黑的皮肤已经完全失去了原始形态,医生们手忙脚乱争先夺秒得准备氧气输液等急救措施,她们把白皑萧拦在圈外一步也不许靠近。接着就把伤者送上救护车,呼啸而去。 郑唐衣坐在地上,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正在处理他手背上的烧伤。此时他的面目熏得焦黑,双目流泪,向来整齐的发型弄得一团糟。衬衫上到处都是火星迸溅的灼烧痕。 “你为什么会在这?”白皑萧走到他眼前,他的眼神又绝又冷,上前推开包扎的护士拎起郑唐衣的领口:“我警告过你,如果你再敢对我身边的人下手我一定宰了你!” “小萧少爷你冷静点!”阿亮扑上去,将白皑萧从郑唐衣的身上扯下:“要不是郑先生不顾自己性命危险冲进去救人,周咨桓根本都撑不到消防队到场!” “你不要再跟我玩这样的花招了!”白皑萧吼道:“先害人再救人这种事已经是被玩烂的伎俩了!” 郑唐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站起身来:“这个给你……我顺便救出来的。”他从旁边的水桶里捞出一只乌龟。 “茉莉……”白皑萧心里一悸,小乌龟似乎也受到了点惊吓,缩着头偶尔露出四肢摆动几下。 “小萧,我承认是想要来找周咨桓谈谈的。我晚上有事要赶回A市,所以只能利用这个下午去找他。我猜测他还没放学,于是想要去学校等他。只是路过这里正巧看到了火灾。”郑唐衣解释道。 “周老师也是的,什么东西能比性命重要哟……”洗衣店的老板娘在一旁咂咂嘴。 “对了大婶,你说他是着火后自己冲进去的?”白皑萧问:“今天上午我在看店,后来有事急急忙忙离开,确定关了店门。周老师应该在学校上课,为什么会在下午突然跑回这边?” “这种事我哪里晓得……”老板娘换了一副嘴脸:“我说小萧啊,你临走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关什么炉子蜡烛之类的……这邻里街坊的我们都是小本经营养家糊口,大家也都有目共睹是你们的画室先着火……”她话中的意思谁都听得明白。郑唐衣道:“你放心,只要确认着火原因是画室起燃,你所有的损失我会一力赔偿。” “郑唐衣,既然不是你放的火你干嘛要赔偿?”白皑萧哼了一声。 “白皑萧,难道是我放的火我就应该要赔偿么?” “我不会相信你说的一个字。周老师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白皑萧狠狠道。 “你打算怎样不放过我?”郑唐衣冷笑着走近他面前:“你孑然一身,可打可杀么?你心如磐石,不爱不恨么?你有没有真正审视过自己的能力,你站在街道边上,穿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当你去发传单,去拉保险的时候,你看看从你身边经过的人有几个会正面看你一眼?你本就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男孩,可以选择去上学去打工去学画,去过最平淡的一生。你有什么资格说要为你身边的人报仇,你知道这世界上的危险可以分成多少种类么?你知道有人要杀死你的时候理由和态度都可以非常牵强么?你看看你自己,你凭什么跟我叫嚣,凭我对瑾谦的感情?凭你仗着是他的儿子我就可以纵容你胡来么?白皑萧,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郑唐衣的话让白皑萧瞬间哑口无言,他呆呆地立在原地,任由对方深褐色的眸子像网一样攫住了自己的心跳。 “郑先生,这是消防队从周先生那拿到的他的私人物品。”阿亮举着一个证物袋走过来。 透明的塑料袋里,有一个烧坏了一点外壳的手机和半个皮夹子。 第三十三章:恨成相杀 白皑萧摩挲着那部旧手机,一不小心按亮了屏幕,原来还没有损坏。但屏幕上的一行字让他顿时呼吸停滞——那是一条编辑了一半的短消息,尚未来得及发送出去。 上面写着:郑唐衣,你过来拿字吧,我马上……。 这是周咨桓要发给郑唐衣的短信,白皑萧握着手机脸色由红转白。他要来拿什么字?想起他当初把父亲的手稿遗物一样样得收集整理,不难猜出郑唐衣一定是向周咨桓索要了那副父亲唯一留下的墨宝——难得糊涂。 周咨桓突然从学校回到画室,原来是为了给郑唐衣取东西。从短信的内容来看,两人之前就应该对这件事达成了一致。这么确凿得证据摆在眼前——郑唐衣居然还敢告诉自己他是碰巧路过火灾现场! “你怎么了?”看出白皑萧盯着手机屏幕的神色越来越怪异,郑唐衣凑上去。 白皑萧捏紧手机,一记重重的拳头挥上了郑唐衣的面颊! “郑唐衣!你还怎么解释?”白皑萧将手机丢在郑唐衣身上,像一头暴怒的豹子,恶狠狠得等待着对方一言不合就要咬断他的喉咙。 “白皑萧!”阿亮将他的双手制服,弯在背后:“你再对郑先生出手我就不客气了。” “阿亮,放开他。”郑唐衣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字摇摇头:“我没有跟他约过今天来取什么字……但我承认之前在他的画室里,我曾对瑾谦的那副字提到过想要高价收购的意愿……” “出多少钱周老师都不会卖的,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白皑萧声嘶力竭得吼道:“你得不到想要的,就杀了周老师!你这个变态!” “白皑萧你有没有脑子啊!我会为了抢一副字画杀人么?就算杀人我犯得着纵火么!那不是全都烧毁了——何况当时周咨桓已经明确表示过,他愿意把瑾谦的字送给我,不会收钱的。”郑唐衣被他气得仪态全无,两个人旁若无人得在大街上中央对峙起来。 白皑萧承认自己刚才的说法是在是冲昏头脑下的无稽之谈,但周咨桓的短信的确让郑唐衣在整件事件里脱不了干系。他怒道:“这个短信你怎么解释?你知道周老师在学校于是故意要求他今天去画室帮他取画。其实你埋伏的杀手早就在等他了,他一回来你们就放火——” “你明明听到目击者说他是赶回画室后发现起火自己闯进去的!”郑唐衣无法跟一个理智全无的人讲通道理,他伸手拍拍白皑萧的肩膀:“你要不要先冷静一下,我陪你一起——” “不必了,我猜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白皑萧冷笑道:“我回忆起这些时间发生的所有事,借刀杀人是你最擅长的手段。当时若不是你把药抛向窗外,我妈妈怎么会纵身跳出去!若不是你故意泄露我家的位置,郑茵芪跟我素未谋面,就算想要把一个眼中钉置于死地又怎么会找到我和小娇的院子?三叔的死,明显是被人用催眠操控了行为;周老师出事你又一脸无辜得出现在现场!郑唐衣——如果你是我,你会相信你自己跟着一切都无关么?” “小萧,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些事跟我有关。围绕着一切悲剧的幕后黑手也许真的只是冲我郑唐衣而来……却让无辜的人们当了牺牲品。”郑唐衣苦口婆心道:“桂小娇的事,我承认是郑茵芪的千错万错。但其他人的伤亡也许我只能负责道义上的责任,却真的不是我造成的!” “我真的没办法相信你……”白皑萧垂下眼睛,“郑唐衣,我这一生可以被无数个人无数次欺骗,但每个人就只有一次机会。很抱歉,你已经用掉了。” “既然我有一次机会,你也应当给我一次原谅的机会才公平。”郑唐衣道。 “我也想……可我就是无法再相信你——我要去看周老师,只要他能醒过来,能开口说话,我想他会告诉我事情的真相。至于你……想都不要想再靠近,我会一天二十四小时得守着他。”白皑萧说:“另外,如果你是害怕周老师知道你以前的事情而要害他,我奉劝你没这个必要。周老师已经把他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了,至于一些你跟我父亲在一起龌龊的细节,就算他知道我也不想听。你大可放心——” “啪——”响亮的耳光在白皑萧的左耳畔惊醒。 郑唐衣放下半空中的手臂,凛然道:“你怎么怀疑我侮辱我都可以,但请不要用这样的词来形容瑾谦。不仅因为他是你的父亲,更因为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呵……侮辱……”白皑萧扬起脸上通红的掌印:“我说得不对么?我爸爸妈妈本来可以幸福得生活在一起,如果不是你去勾引我爸爸——” 郑唐衣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扇过去。 白皑萧打个趔趄,旋即挺直腰背冷笑道:“可惜爸爸最后还是选择了我妈妈,就算你再不甘心也无法改变输家的事实。” “闭嘴!”郑唐衣再次扬手。 “爸爸为什么会离开学校?你们苟且的录像带是你偷偷录下来的吧。你想用这种方式想要逼迫他放下眼前的生活,走投无路转而投向你的怀抱对么?”白皑萧最后的尾音,再次被响亮的巴掌声掩盖。他得意地笑容在嘴角和血绽放,原来无情的语言真的可以把一个无所畏惧的人逼到崩溃的边缘。白皑萧相信,父亲白谨谦的确是郑唐衣的软肋,五六个耳光过后,他的耳朵已经听不清楚自己还在滔滔不绝得说着什么。只是抬头的瞬间,他看到郑唐衣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英俊不存风度不再。只有满面的湿润,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阿亮,我们走。”郑唐衣刚才掌掴白皑萧的右手此时绷带全部散开,鲜血淋漓的伤口暴露在夕阳的醉色中。他最后看了一眼白皑萧,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句话,只是拽出一张干净的纸巾递给他,示意他擦擦嘴角的血迹。 “郑唐衣!我恨你——” 白皑萧冲着绝尘而去的汽车,疯跑了两步追上去大喊……。郑唐衣,为什么你一定要做让我恨你的事。 第三十四章:孑然一身 这场大火造成了周咨桓全身百分之七十的烧伤。心肺功能和呼吸系统都严重受损,在重症监护室里整整三天都没能脱离危险。白皑萧就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将就了三个晚上,他如自己的承诺连去吃饭和上厕所都要恳求护士或大夫为他牢牢守着门。别人若不肯答应,他就死也不肯挪开一步。警方确认着火原因是汽油泼洒后明火引燃,那么这起案件正式从意外被定性为纵火杀人。 白皑萧穿着防感染无菌服在医生的引导下走进ICU。 “原则上我们是不允许在这么危险的情况见探望病人的,”医生是个四十几岁的胖子,一脸严肃得对白皑萧说:“考虑到是刑事案件,而且病人好不容易清醒坚持要见你才破例——你最多有五分钟时间。” “知道了,谢谢你大夫。”白皑萧终于见到了周咨桓,虽然眼前的人已经被伤痛折磨到无法辨认。各种各样的仪器连接在他本已面目全非的身体上,滴滴作响的显示屏跳得白皑萧眼花缭乱。 白皑萧以为自己早就足够坚强了,但面对着周咨桓那面目全非的容颜依然控制不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小萧……”周咨桓用那唯一还能睁开的眼睛努力得聚焦在白皑萧的脸上。 “周老师……我在。” “你没事啊……太好了……”周咨桓伸出几乎看不出手指的手,推下自己的氧气面罩。 “周老师,我没事,你……你为什么要冲到火场里?”白皑萧握住他的手,怕他乱动而耽误了输液管。 “我以为……你在里面……”周咨桓说。白皑萧倒吸一口冷气,这些天他想了无数种可能都在围绕着郑唐衣是以什么方法把周咨桓骗进火场的,却从来没有去想,事实的真相往往会那么简单。 “街坊干部打电话给我……说画室起火了,我以为……你还在里面……小萧,我有话跟你说……你听,我说……” “周老师,我听着……你说吧。”白皑萧恳切得忘了大夫一眼,似乎在求他把时间放宽裕一点。 “回到郑唐衣的身边吧……他能保护你……远离伤害无忧无虑的长大。” “不,周老师,您说实话他是不是威胁过你……他跟你说了什么!”白皑萧激动道,旁边的大夫咳嗽一声:“你不要这么激动,否则我会立刻终止探病。” “他是真的爱着你爸爸的……他会好好照顾你……”周咨桓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的泪水是止不住的。 “周老师,我已经成年了。我不仅会活得很好,还会凭我自己的力量照顾好我重要的人——”白皑萧我住周咨桓的手:“我不需要郑唐衣,周老师请你相信我……” “你跟你爸爸一样倔……”周咨桓闭上眼睛,微微一笑。虽然面目狰狞的脸上难以分辨笑容,白皑萧却感受得到发自他内心的欣慰。“小萧,如果你坚持要一个人……那么听我一句劝……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读书好好工作,人生一世,富贵浮云……平安是福……但是,你要记得……无论生活多么辛苦,遭遇多么不公,只要勤劳就一定有出路。千万不要为了钱或所谓的义气跟黑道扯上关系……一步踏入,万劫不复……” “周老师,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坚强一点,我会赚钱给你治病,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求求你——我没有任何亲人了,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我求求你,一定要撑下去!” 白皑萧已然泣不成声,如果他还可以确定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得疼爱着自己,那么将非周咨桓莫属。这个低调内敛的老朋友就立站在他身后的一扇软墙,常常遗忘在你风生水起的生命里,却在你最无助最疲惫的时候给予了全部的支撑。 但生命的去留往往更多时候取决于无情的客观,不以人的祈祷力量为转移。当天夜里,周咨桓的主治大夫宣布了死亡时间。 至此天大地大,白皑萧再次孑然一身。 周咨桓父母双亡又无家眷子女,他唯一的财产就是靠近白皑萧院子的那处住房和一少部分存款,由他远方的侄子前来继承。由于纵火案是刑事案件,所以给周边造成的损失不由周咨桓的店面进行赔偿。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这样慢慢消散在人们的街头巷尾。 周咨桓的侄子是个亲情冷淡麻木不仁的家伙,想来对这场从天而降的甚至称不上什么财富的遗产表示很不屑。他推说自己工作很忙,又嫌狭小的房间晦气又混乱,于是让白皑萧去整理周咨桓的遗物。并直接把房子挂上了中介,想找个合适的价格赶紧变现。 短短一周的时间,白皑萧独自为两个人整理遗物。相信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还好,你还陪着我……”白皑萧望着趴在他脚下的巴西龟茉莉,脸上露出了凄苦的笑容。 以前住在郑家的时候,郑唐衣是将生活费和零花钱打在一张卡里交给白皑萧的。时间过去这么久,卡里的钱还是每个月定期增加并一直没有被冻结,只是白皑萧再也没有用过郑唐衣一分钱。他把卡包在信封里,寄回了A市,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说。 小小的清水镇可以让所有的消息都不胫而走,白皑萧像是个背负了诅咒命运的天煞孤星,连买菜都会被人刻意躲避。他自嘲得想:看来真的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一无学历而无背景,想要谋一份好的生计的确不容易。但他记得周咨桓最后对他说的话,只要勤劳肯吃苦,踏踏实实做人总能找到自己的社会地位。此时此刻,他身上总共有五百二十块钱,简单地打包了些衣服行李后,他坐上了前往A市的汽车。 A市是个大都市,有太多生存下去的机会。哪怕一天在广场上为人画两幅素描,都能保证不被饿死。 郑唐衣独自一人走进教堂,眼前的男人背对着他虔诚地站在耶稣脚下。 长长的讼廊两侧白椅空空荡荡,明亮的窗户折射着午后的阳光。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那男人缓缓转过身来,眼睛片反射的光让郑唐衣看不清他的表情。 “海拓南,你适可而止吧。”郑唐衣停在距离他三米的距离仰视。四年未见,眼里的对方已然不是当初模样。他剪短了不羁的长发配上了残忍的眼镜,从衣着干练的杀手蜕变为西装华贵的当家老大。举手投足之间,郑唐衣却觉无限熟悉。他无法想象,这些年,眼前的男子是在用怎样的速度来模仿和追逐着自己的脚步。 “我要的……从来就不是龙行社。”海拓南走下阶梯,站在郑唐衣的眼前。他的眼睛里渐渐隐去狼性的锐利,温柔浮出水面。他伸出一只手,慢慢抬起郑唐衣的下巴,嘴唇凑到他耳畔:“总有一天,我要你再也翻不起身得臣服于我的脚下。” “我不想去追究你当年的背叛,不是因为我原谅你。”郑唐衣推开他的手:“白谨谦,苏合景,尚铭……你几乎夺走了我身边所有的爱人亲人和朋友。我不跟你复仇,并不是因为我害怕你。而是因为,你不值得我用剩下的生命去陪你浪费……海拓南,没有人要那种用刀子逼迫的爱,在我郑唐衣的字典里,爱与不爱从来就没有那么难以定义,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得告诉你,你就是颠覆了天地也休想得到我的人我的心……” 第三十五章:新生活 海拓南大笑道:“天宵,如果你想要把这些帐都算在我身上,我乐意之至。至少这样,我的名字能在你心里刻上一个永远不寒而栗的位置。” “你是有多变态……”郑唐衣哼了一声。 “为什么你就是不怕我?”海拓南背着手,用高出他半个头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而郑唐衣回应的眼神里既没有恐惧也没有丝毫在意。 “当年我滑刀阿南的名声足以让黑道上任何一个堂级以上的人物闻风丧胆……为什么就只有你,从来都不怕我?哪怕我可取你性命在毫厘之间,哪怕我双手染满你至亲至爱人的鲜血,哪怕我随时可以把那个叫白皑萧的小杂种送去给他爹团聚。”海拓南一把捏着郑唐衣的下巴:“你知道我有多渴望看到你恐惧的眼神里,呈现出对我的万般祈求。就像你知道白谨谦死讯时无声无息的一滴眼泪;就像你眼看着苏合景在你面前死无全尸时的无奈崩溃,就像你知道尚铭最终难逃宿命时疯狂无助的绝望。” “那是因为,我早已过了会害怕的年纪……”郑唐衣无所顾忌得盯着海拓南鹰一般的双眸:“你用打败我的方式来使我变得更加冷漠和坚强,你本就在一个悖论中彻头彻尾得胡乱挣扎。你用最残忍的方式挖掉了我所有的弱点,挖的时候鲜血淋漓,伤口长好了就再也不会痛了。” “那么……那个姓白的小子呢?”海拓南的嘴角扯出一丝诡秘的冷笑。 “随便你,他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郑唐衣回避了目光。 “唐天宵,你自以为是的聪明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瞒过所有人……如果你真的不在乎他,今天又如何会孤身一人赴我的约……”海拓南朗声大笑,仿佛一只终于捉到老鼠的猫儿,招摇得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 “就像吃饭的时候遇上苍蝇,我可以选择不去管它继续享用美食……但它嗡嗡嗡嗡的着实很烦,不如索性冒着脏了手的风险打它一巴掌。”郑唐衣冷笑。 “你这张嘴……一点都没变。”海拓南笑道,说着便俯身吻了下去。 郑唐衣回应给他的是毫无先兆得用力一咬,瞬间皮破流血,腥气在两人的空中逐渐蔓延开来。 “要驯服你,还真是不容易……”海拓南转过身去:“绑的松了你会咬人,绑得紧了……你又会咬死你自己。” “你害死瑾谦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死了……只是尸体也有保持尊严的权利,你依然无法对我为所欲为。”郑唐衣一字一顿得说、 “是我害死白谨谦么?唐天宵,这个谎话你对谁说都可以。但在这世上你唯一骗不了的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你自己!”海拓南笑道:“如果不是你的狂妄自信,用那么卑劣的手段想要把他拖进你的世界……如果不是他愚蠢又胆大包天,竟敢去动我的货……他会死的那么惨么?” “你——”郑唐衣眉头一挑,似乎被一语戳中伤处。 “呀?!发怒了?”海拓南伸手拭去唇角上的血,“我以为你真的无坚不摧,没想到你纵然用了四年的时间去接受白谨谦死亡的事实,却恐怕用四十年也无法接受是你自己间接害死他的真相。” “你闭嘴!”郑唐衣想要推开对方牢牢抓着自己肩膀的手,却反被钳得死死的。 “看你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真是有趣。”海拓南放开他:“放心,我明白要是强来的话,你肯定会死在我面前的,那就不好玩了。” “你到底要怎样!”郑唐衣感觉呼吸一瞬间困难起来,他胡乱解下领带丢在脚下:“我警告你不要再去招惹白皑萧!桂三祥和周咨桓的事也是你做的对不对?他们本就是不相关的人,你费这样的脑力心里到底能得到什么?” “看看,我好心为你除掉杂碎你还要怪我。难道你不想他们死么?桂老三这个软骨头,当初若不是他告的密我会那么轻易找到白谨谦么?其实你心里早就恨死他的吧。至于周咨桓,他与白谨谦同一个学校教书,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你觉得在你缺席的那十年里……他们有没有上过床啊?” “海拓南!”郑唐衣举起的拳头被对方闪电般出手的速度牢牢抓住。 “你对付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让他们死……你精心布局不过是为了让白皑萧对我的怀疑和误解越来越深。你要让他脱离我的护佑后落入你的魔掌,让我眼睁睁得看着他万劫不复却无法救赎……海拓南,你是魔鬼么?” “你终于露出软肋了。很不幸得告诉你,你猜对了。有本事的话,就等着接招吧。”海拓南冲他一笑,一手抱着他的头,再次吻上他的唇。同刚才一样,刚刚凝血的伤口又被郑唐衣无情得撕咬开。 “唔……”海拓南露出嗜血的笑容:“今天,就先放过你。” 教堂的大钟敲响了不知多少下,郑唐衣望着消失在眼前的宿敌,好不容易才把意识拉回现实。瑾谦……真的是我害死了你么?他不想让回忆再次蒙住眼睛和心智,这样他会失去走下去的动力。 “阿亮……” “请说,郑先生。” “找到白皑萧,二十四小时严密保护,但绝对不要让他发现。” “明白。” 再一次来到A市,白皑萧在心底要求自己把这当成一个完全陌生的开端。他来到城郊附近的集散小镇,因为那里的房租最便宜。 很快地,他找到了一个拼接的小矮房。一间十平米的屋子,不带洗手间,一个月的租金是280。房东是个孤老太太,在胡同口开个小香烟铺子为生。她抄着一口浓重的本帮口音,白皑萧只能听得懂大概。 老太太对白皑萧蛮热心的,给他找了一床干净但破旧的被褥,还送给他一个崭新的脸盆。房间里的床是由砖头和木板搭成的,一张瘸腿椅子立在门边,几个灰漆漆的柜子七零八落得堆在角落里。 自来水在院子里公用笼头,做饭是一个专门的伙房,厕所要走到隔壁巷子里去。白皑萧不觉得有多难熬,别人能生活的环境他又有何不可。他算了一下账目,车票花去了48块,刚刚又交了房租,手里还有不到200块。他想过要去公园广场给别人画像赚钱,但现在连买一套齐全画具的钱都没有。所以当务之急,他必须要先找到一个赖以谋生的工作。 第三十六章:谋生不易 在街区逛了一天,不是要求高中学历就是要求有工作经验。再不济人家也要满十八岁的年龄。所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又累又饿的白皑萧还是没有一点成果。身上的钱不多,他必须要精打细算,这一天就吃了一张煎饼,所以到这个时候已经饿得快要休克了。于是他找了一个小小的饭馆买了两个包子并要了一碗凉茶狼吞虎咽得吃下去。抬眼看到墙壁上赫然贴着招聘洗碗工的广告,感叹天无绝人之路。 他愣愣得看着饭店老板:“大叔,我是来这里投奔朋友打工的。你看看我条件怎么样,我能吃苦什么活都能干。” 老板正忙着给包子下笼屉,抬起不一样高的眉毛瞟了一眼白皑萧:“你多大了?” “十八。”白皑萧故意报大了一岁。 “以前做过么?” “没有……但我学东西很快的,做事也小心。”白皑萧急忙道。他心里合计着千万不要查身份证,否则那上面不满十八周岁的真实年纪可就无所遁形了。 “我这可是招聘洗碗工。保持不包住,一个月一千二。”老板嘿嘿一笑:“你既然没有工作经验,万一笨手笨脚砸了我的盘子碗怎么办?” “这个……若是犯了错可以扣薪水的不是么?”白皑萧显然没太听懂老板的意思。 “那怎么行,我们这的碗可都是上好的骨瓷,一个值好几十块呢。万一你一砸一大摞——所以我们这边有个规矩,入职的小工呢,试用期一个月。先押三百块钱在这儿,万一弄坏了东西从押金里扣。”老板头也不抬得说。 “不好意思,大叔,我身上真的没有这么多钱。”白皑萧摸着扁扁的口袋,面有难色。 “那就没办法了——诶?刘姐你来啦!”老板抬头冲一个浓妆艳抹的卷发女人打招呼。 “洪老板,还是老规矩。”那女人冲他笑笑。 “好嘞,您稍等。二十个菜包二十个肉包,打包齐啦。” “大叔……大叔您看看我押一百行不行……”白皑萧还想再磨一下,他心里想着只要先找到一个落脚地,后面的日子都好办。 “不行不行——你这一百块还不够赔我三个碗呢。”老板伸出手臂把他往外推:“快走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小兄弟,找工作?”那个提了几十个包子的女人付了钱刚要走,听到白皑萧跟老板的纠缠回过头来插了一句话。 “恩,初来乍到也没有经验……”白皑萧点点头。 “你这么年轻,长得也俊……啧啧,做什么不行啊?当个洗碗工也太大材小用了吧。”叫刘姐的女人咂咂嘴,将白皑萧上下打量了一番。 “大姐说笑了,我高中没念完……也不会什么技术……就想混口饭吃。”白皑萧帮她提着包子一路往马路对岸走。 “以你这样的条件啊,姐到有个好去处。就是累一点,钱是赚得到的。”刘姐笑眯眯得说。 “累我不怕,钱多钱少够用就行——但是,违法的事我不做。”白皑萧还是有些警惕意识的。 “看你说的,姐长得那么像干坏事的啊?”刘姐扯开大嘴巴一阵大笑,那声音就像乌鸦哭丧般难听。“姐是开按摩店的,就在前面的街口。我那都是正经做生意的,有好多像你这样年纪的男孩女孩。喏——这是我给他们买的宵夜。” “按摩?”白皑萧脑子一转:“说起按摩,我还会几下子的。”桂老三常年卧床,为了防止肌肉萎缩和褥疮,桂小娇经常帮他按摩。有时白皑萧见她一个人太辛苦,也会上去搭把手。虽然算不上专业,但总比门外汉强好多。 “真的啊?姐这边有两个小弟上个月回老家,正缺人呢。你要不要上个钟试试?”刘姐一拍大腿,仿佛从天而降个馅饼给她捡个正着。“我们这边白天休息只上晚班,没有底薪全靠提成。做一个客人百分之三十的抽成,小费算自己的。” “只是按摩?”白皑萧犹豫了一下,但眼下又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还是点头同意了。 那女人名叫刘艳娆,四十多岁。这家规模不大不小的按摩店是她跟自己老公一起经营的,有男女技师十几个,人员流动频繁,店内顾客也是鱼龙混杂。 刘艳娆的老公人称光头发哥,在店门外还支着一家棋牌室。平时他在那边打牌,按摩店若没有特殊事情都是刘艳娆在管理。 “放心,你个男孩子又不会吃什么亏。只要好好干,客人满意了多给的小费都是你的!”刘艳娆在他肩膀上捏了一把,红彤彤的指甲接触到白皑萧的时候让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那是一个光看装潢就能透出本质的按摩场所。厚重的玻璃门上残留着过年时的褪色春联,粉红迷离的灯光充斥着狭隘的接待厅。长长的廉价沙发上,两个身着蕾丝背心和超短裙的女孩漫不经心得摆弄着手机和花里胡哨的指甲。 白皑萧走进去的时候,一股刺鼻的香氛让他头晕眼花。 “今天正好啊,一会有个老客人预约,你上去试试看。”刘艳娆诡秘一笑,从柜台下取出一套工作服。 工作服是两件套,廉价质地的笔挺西裤摩挲在皮肤上非常难过,白色镶金边的短袖衬衫十分俗气。也许正值发育期,短短几个月白皑萧发现自己的身高窜了起来。 换好了衣服,刘艳娆囫囵给他讲了下按摩步骤,这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内容让白皑萧越发怀疑这样囫囵吞枣的按摩程序是否可以真得取悦到客人。 坐在门口抽烟的男人正是刘艳娆的老公——光头发哥,他看着白皑萧的眼神沉沉的。 “他行么?”光头发哥吐出一口烟圈,冲自己老婆使个眼色。 刘艳娆点点头,摆个OK的手势,“来,小萧……把这个牌子带上。”她递给白皑萧一块白色的胸牌。“到后面那个房间拿毛巾和精油,这个客人可是老熟客了,小心服务着点。” 第三十七章:挫败 这小小的门店里面却是别用洞天,崎岖拐弯的阴暗走廊两侧监狱一般排列着一个个按摩房,彼此间隔不大,隔音却很好。白皑萧来到指定房间,里面亮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只穿一条白色短裤的中年男子俯卧在按摩床上,一边悠闲地喝着冰镇啤酒一边看着十年间的经典老式三级电影。白皑萧怯生生得问了一声好,低头准备工具。 他仔细回忆简单培训来的步骤,先将精油小心得铺在男人宽厚肥硕的脊背上。那男人年过四十,保养的不算差,一身肥膘雪白细嫩。比起桂老三那干涩瘦弱得脊梁骨,单论手感还是不错的。但白皑萧一触到那冷藏油腻脂肪就觉得一阵阵作呕,他用力硬着头皮用力搓动,男人的身子随着他的频率震颤,让他浑身爬满了蚂蚁一般难过。 “小伙子,新来的?”那男人哼了一声。 “恩……力度可以么?”白皑萧强忍着耐性询问对方的感觉。 “揉面啊?不会换个地方?”男人蛆虫一般往上移了几步,白皑萧会意,双手从背部挪到腰窝处轻轻揉捏。 “再往下。” 再往下就是屁股了!白皑萧皱了皱眉头,捏着拳头把手移上了那几乎半透明的短裤里包裹着的巨大臀部。男人的屁股松松垮垮。那感觉,就像在捏一坨恶心的大便。虽然心里排斥,但白皑萧早就明白为了生计所要面对的一切肮脏和委屈都是没有商量余地的。除了反抗被践踏的尊严,没有什么是他不能承受的。 然而他还是太年轻,幼稚得以为处在这样乌七八糟的境况里,别人将你踩在脚下来剥削的时候还会给予你任何尊严。 过程进行到一半的时间,男人像海龟一样扬起粗短的脖颈往白皑萧的大腿附近移动。一只肥厚的手掌忽然包裹住他的半个臀部,往男孩的两腿之间探去。 女人在面对吃豆腐的时候通常有两种表现,要么软弱无力得吃哑巴亏,要么又哭又叫得大声排斥。极少数水性杨花自甘堕落得甚至会表现得很享受,这都不是主流。但男人和女人在性情上差异实在太大,尤其是白皑萧这样曾经受过屈辱而愈加敏感的青春期男孩。在他第三次推开老男人的咸猪手未果的状况下——他果断用啤酒瓶敲破了客人的头。 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动摇了这个仿佛被遗忘在阳光之外的角落。 “我操你妈的,小畜生!”满头鲜血的男人疯了一般扑打着白皑萧,一时间床倒桌翻,玻璃脆响。到底是身宽体胖又受了伤,男人一边叫骂一边追出走廊,却始终抓不到逃得飞快的白皑萧。 经过前厅的时候,白皑萧压根不敢停留,他知道一旦被老板抓住了就算打死丢到湖里喂螃蟹也不过就是在天亮之间足以完成的小事件。 “妈的,李老板你先消消气,我整不死这个小兔崽子。”光头发哥到底是场上的老手,一见眼前状况心里便透明亮的。他一边手忙脚乱得叫人包扎,一边派出狼狗一般的小弟去追赶兔子一般逃出按摩店的白皑萧。 没有一只狐狸会被两个同样的陷阱捉到,白皑萧要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他只能全力以赴得往着自己并无目的的前方奔跑。他顾不得身后的打手们究竟接近到的什么距离,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心跳。 然而他毕竟不善于长跑,最终在穿过第三个胡同后被那群黑压压的打手压在了最下面。雨点般的拳头劈头盖脸得砸下来,施暴的人虽然不同但挨打的痛却是相似的。白皑萧抱紧头部蜷缩在地面上,既然已经没有还手的力量就只能想办法把创伤降低到最少。 “行了,差不多得了——拖回去给发哥处理?”一个年轻的男孩最后踢了白皑萧一脚,冲旁边一个高瘦男说。 “你脑子灌屎了吧!”那高手男踹了他一脚:“把他带回去,不得被客人活剥了啊!发哥什么时候会让人命丢在自己店里?教训教训得了——发哥才懒得管这种鸟事。”他冲白皑萧啐了一口,用手机拍下了他鼻青脸肿的狼狈相:“走,回去交差。” 白皑萧以为自己被打得耳鸣,摇摇晃晃站起来才发现不过是天空中一连串滚滚的响雷。 他苦笑,遭遇越是悲催越是感伤深夜暴雨,这不是只有电视剧才有的么?但豆大的雨点不会因为他内心的吐槽而停止肆虐,仅仅一分钟就将他全身淋个透心凉。反正湿透了,白皑萧也不急着找地方避雨了。身上的疼痛在雨水的冲刷下有些麻木,白皑萧撑着走了几步才觉得肋下痛得直不起腰。雨越下越大,把他的视线和意识一起模糊起来。他奇怪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里,忽然想起了郑唐衣。 与他身处同一个城市,顶一片天踏一片地。白皑萧宁死也不愿意给他看到自己这样的狼狈相。 骤雨下了一刻钟便停了,白皑萧拖着泥泞的脚步回到出租屋,刚拐进巷子就觉得前方情况不妙。 三个小青年正围在自家院门口,抄着流里流气的口吻正在跟房东李老太争执着什么。 “阿娘,我们也不容易啊……这么晚了还寻街走巷维持治安,好歹给我们几个喝茶钱——” “你们就行行好吧,我这个小铺子一天卖不上两盒烟,眼看饭都吃不上要乞讨哩。” “诶你这老东西,跟你好好说是看得起你。卖不出去是你自己没用,该给我们的份子一文不能少。” “怎么!年纪大我们就不能揍你啦!少废话——” “快点拿钱!” 白皑萧距离几步,这场景如何看不明白。丧心病狂的小混混连这么大年纪的老太都不放过,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住手!”他不顾身上的伤痛硬着腰板冲过去,“你们还要不要脸,阿娘这么大年纪了你们也不放过!” “你是哪冒出来的狗东西——说得什么屁话,她年纪大我们弟兄就不用吃饭啊!”其中一个染着红头发的小弟拿着一根棒球棍在手掌里掂了两下。 “你——要么替她给钱,要么就有多远滚多远,再他妈瞎逼逼,老子打废你的蛋!”另一个长头发的跳上来推了白皑萧一把。 第三十八章:随波逐流 就算白皑萧之前没有挨过那一顿不轻不重的群殴,他也不可能以一敌三全身而退。看来今天他是抱着惨到家门的态度打算豁出去了。他直起身子来,把李老太拦在身后,竟是一步也不肯退让。 “靠,这小子是真心求残废啊。”红毛啐了一口,“怎么?咱哥几个满足满足他?” “大饼,长毛,麻耗子!你们又在干什么!”巷子口脚步声凌乱,一个人影被长长得拉在围墙上,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小弟。 “豪……豪哥!”几个人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得叫了一声。 “叫你们去收货,正经事不干,跑来穷折腾一个老太太有意思么?你们就是把她榨干了又能捞着多少——”叫豪哥的那位背着手一顿教训,三个小弟吓得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豪哥最后的目光落在白皑萧的身上,四目相对一瞬间,两个人都惊呆了。 “白……白?” “陈豪?” 白皑萧实在没想到,眼前这个大哥正是当初陪着冯钊挑衅在先,后来又在尚佳轩的修车厂被自己救了一命的陈豪。 陈豪一见白皑萧,又惊又喜,也不顾旁边人诧异的眼神,一步冲过去抱住他的双肩:“萧哥,别来无恙吧!” 倒是那李老太,此刻吓得是筛糠一样浑身发抖,本以为白皑萧过来给自己撑腰看这架势他们倒像是一伙的。 “大饼,去醉玫瑰开个包房,我要跟萧哥好好聊聊!”陈豪一手架上白皑萧的脖子,不由分说便带着他钻进了自己的车。 白皑萧瞥了一眼刚刚那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那个叫麻耗子的小瘦子。曾跟冯钊一起找自己的麻烦,现在看样子已经是在跟陈豪混了。 醉玫瑰是一家距离这边两条街远的迪厅,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糜烂气氛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嘈杂音乐,敲打得白皑萧鼓膜直发胀,里面每个人说话都是吼来吼去的。幸而陈豪要的包房还算安静,他叫了一打啤酒和水果盘,把小弟们统统都赶了出去。接着为白皑萧满斟一杯,先干为敬道:“萧哥,这几个混蛋刚跟了我不久,不懂规矩今天让你见笑了。” “算了,今天还是谢谢你帮我解围。”白皑萧端着酒象征性得抿了一小口,陈豪也不计较,笑呵呵得径自满上。 “萧哥现在混得怎么样?不是应该在上学么,怎么到这么乱的城区来了。” 白皑萧被他问得一阵阵添堵,却又不得不回答。“总之,一言难尽,我现在……正在找工作。” “怎么,跟你那个继父闹翻脸了?”陈豪性情到是直爽,有啥说啥也不顾及。 白皑萧尴尬一笑:“算是吧……主要是,我妈过世了。继父这种毕竟不是自己亲爹,他再有钱也跟我没关系。” “有骨气!”陈豪在白皑萧的肩膀上一拍,差点把他刚才硬着头皮咽下去的酒都呛出来。 “男人么,就得自己闯自己拼。我跟你说,我阿豪有今天全是靠你萧哥一年前的点醒。我戒了毒后好好做事,半年内就升了我做堂口大哥——” “我记得你不是吞了老大的货么,怎么,那事摆平了?” “别提那个衰蛋了,当初他追得老子满街跑。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得罪了上层大哥。我顺便帮着清理了一下门户,于是以前犯的那点小错也就不了了之了。”陈豪哈哈大笑:“萧哥,你刚才说你在找工作?得了——跟着我混吧。我手下弟兄有六七十,我让他们都叫你萧哥,有我阿豪一口饭吃,绝对不让你喝粥!” 还记得周咨桓临终前对自己说过得那烦恼苦口婆心的劝言,白皑萧摇了摇头。他心中暗暗佩服周咨桓看事三步的先见之明,一个美丽而贫穷的男孩,如若不能坚持原则和心智,等待他的路将是狭隘并污秽不堪的。短短一天内,他先是差点被色情老头占了便宜,现在又要面临黑道的诱惑。 “萧哥是不是觉得我们干的事都是不见天日的龌龊买卖?”陈豪摸了摸寸短的头发,嘿嘿一笑。 “别误会,只是……人各有志。”白皑萧主动跟他碰了一下杯:“其实……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一不会打杀二不懂生意,你要我来也帮不上任何忙——” “谁生来就是黑社会啊,现在干什么不要工作经验?你就是刷个碗端个盘子都得有资格证,反正都是从头开始你怎么知道你不适合混黑社会?我实话跟你说,”陈豪又开了一瓶,直接对口吹:“你别看你长得斯斯文文的,就你那双眼睛狠毒起来绝对就是个砍人的料——” 白皑萧苦笑道:“你这算夸奖么……” “你是不知道,我以前有多胆小……”陈豪似乎有些醉意,话也逐渐多了起来。“我妈改嫁给我继父那个畜生后,我们的日子整天就跟地狱似的。他每天只做两件事——喝酒喝打人……后来有一天,他灌了一斤多黄汤,一进家门是逮着什么就抓什么,一股脑得往我身上打。我一边哭一边逃,眼看着他拎起一个铁锹——你知道不,铁锹啊,我才十一岁。那铁锹有我一个半高,锹头比我脑袋都大!”陈豪的舌头有点打结:“我也没想到,我妈那个怯懦的小女人会忽然冲上去,用一把水果刀捅了那畜生一刀。” 白皑萧听得明白,这个故事与当初自己身上发生的经历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我当时吓得屁滚尿流啊,我妈事后教我怎么跟警察说话,我一句完整的都说不明白——所以萧哥,我就佩服你这一点。当时冯钊出事的时候,你可比我这个怂货强多了。来——我敬你——”陈豪抓起酒杯,却抓了几下空。 “你醉了,以茶代吧。”白皑萧按住他的手。 “你……你看不起我啊?我陈豪就算再不济,几……几口酒还能把我放躺下?开……开玩笑……。” “已经很晚了,我叫你的小弟们进来把你送回去?”白皑萧刚一起身,门外闯进来三个人。 “豪,豪哥——不好了,丰源的场子叫人砸啦!” “放屁!谁……谁他妈敢动我阿豪的场子——不想活啦!”陈豪一听,酒醒了大半,当场摔了一个酒瓶子在地,大声喝问。 “是瞎眼豺。”那个叫大饼的小混混面露难色:“豪哥,他们带了有——这个数……”说着伸出两个指头。 “二十?”陈豪不屑道:“你紧张个屁呀,把外头兄弟都叫回来,看老子不砸出他的屁来!” “不是……是二……二百人。”大饼颤抖着回答说:“他们扣了我们场子上的七八个弟兄,指名要豪哥前去领人。” “二百……”陈豪挠了挠头:“二百也得去!抄上家伙跟我走——等等,到时候没我指示先不要动手,看看对方意图。那个——”回头又对白皑萧道:“对不起啦萧哥,招待不周。” “等下——我跟你一起去。”白皑萧心里想的简单,看陈豪走路摇摇晃晃的,实在有点不放心。不管怎么说也是因为和自己喝酒才醉成这样,难道遇到了事自己要一个人溜溜走开么?他觉得过意不去。 陈豪点了下头,把他让进车子里。 第三十九章:一入堂口深似海 那个叫丰源赌场的地盘是陈豪一个多月前才从老大手里接管过来的,口袋里进的钱还没捂热乎呢就被人踢馆,任谁也不能可能吃哑巴亏。 陈豪手下一共只有六七十人,急急匆匆也只召集了三十号人。以这样悬殊的实力,对阵对方的两百人的确有些捉襟见肘。 “这个叫什么瞎子的什么来路?”白皑萧心里没底,总归想要简单问两句来龙去脉。 “他跟我一样都是龙爷手下的,分管不同的区,理论上井水不犯河水。但这人心眼不正,权心特重。他早年就跟了龙爷,后来龙爷入狱三年,他自己就想做大。龙爷出来后又收了我,这半年多对我信任有加,他也就渐渐不得势,怀恨在心也在所难免。”陈豪打了个酒嗝,继续道:“这不前段时间,龙爷又把丰源让给我,我手下人不太够,就从他那边的场子挖了几个小弟过来——我估计,他这是要接这个引子,新仇旧恨的一起算。” “但你们都属一个老大麾下不是么,私斗不要紧么?”白皑萧虽然不懂黑社会的规则,但这种道理在什么群体里都该是互通的,一个完整的team分工协作,最最忌讳窝里斗了。 “所以我尽量化解冲突,能不动手就不动手……”陈豪打了个哈且。 眼前的架势比白皑萧想象中的还要恶劣。该赌场设在一个桑拿城外围的地下室里,穿过狭窄阴暗的楼梯后,下面竟是别有洞天。 这里原是个烂尾的停车场,被龙行社收购以后加固了几根柱子,权作赌场。一直以来是瘾君子赌徒帮的挚爱娱乐场所,每年的收益也不容小觑。 “豪哥,要不要去搬人啊?”走入赌场正中央,胆小的麻耗子就被对方的场面吓傻了。 两百号人只多不少,个个赤膊手持砍刀铁棍等武器黑压压得排列在两侧。 正中央端坐一人,头发染得花白,从额骨到鼻梁横穿一道伤疤在左眼上。白皑萧心想:看这架势应该就是他们说的瞎眼犲了吧。 瞎眼豺的脚下,横七竖八得捆绑着几个人。他们被反绑了双手,嘴巴上贴着胶条,身上脸上都是干涸的血污。 陈豪先是堆着满脸的笑上前道:“豺哥!今天这么有兴致过来做客?怎么不先通知小弟一声,我倒是想——” 啪嚓一声碎瓶子爆裂在陈豪的脑袋上,酒水混着血水一路淌下。 也就在刚刚,白皑萧同样用一个酒瓶子敲破了一个老色狼的头。但他不得不承认,这种混黑道的人下手要比自己这种正当防卫狠多了。陈豪一声没吭出来,直接就被他撂倒在脚下。 “少他妈废话!破烂豪……你是不是仗着有毒耳阿龙撑腰,越来越肆无忌惮了——我瞎眼豺的墙角也敢挖!” 毒耳阿龙?!白皑萧心里一惊,这个名字为什么那么熟悉?猛地灵光一现,当初尚佳轩跟自己在修车厂里聊天的时候,他的的确确提过这个人。好像是跟他爸爸被杀还有些关系,听瞎眼豺的话中意思,这个毒耳阿龙就是陈豪口中的龙爷。 陈豪捂着脑袋站起来:“豺哥因为这个要找小弟麻烦可就太不应该了,这几个弟兄那是自愿要蹚过来跟我混的,谁也没逼着他们对不对?豺哥也知道,咱道上混的拼的就是个人多力量大,你今天要不是带着两百个人来我阿豪也不信你就敢随随便便下我的场。” “嗬!你倒是讲义气有风度是吧。”瞎眼豺站起来,冲着地上的几个人挨个踢两脚:“你们,是不是觉得跟着破烂豪比跟我豺哥有出息!” 地上的人被封了嘴,喊不出声音却已经被吓破了胆。他们不停得摇着头,嘴里呜呜咽咽的。 “破烂豪,你自己瞅瞅这群家伙,有一个敢站在你这边的么?”瞎眼豺踹翻一个离自己最近的:“你真以为你开的是猎头公司啊?谁的福利好就跟谁混——我告诉你,他们生是我阿豺的人,除非做了鬼!”他给了个特殊的手势,两边的壮汉将陈豪从地上拖起来,直接按在桌子上。 “把这几个孬种的嘴解开!我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人敢当着我的面说从今以后要跟你混!” 看瞎眼豺的架势,今天不是见不见血的问题,而是见多见少的问题了。 几个小弟吓得面如土色,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豺哥,豺哥我们错了,我们跟着你——” “豺哥,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们是……是被骗的,被蛊惑的,我们哪敢离开您啊。” “哈哈哈!破烂豪,你看到了吧——今天我阿豺就是给你上一课,教教你怎么当大哥。”瞎眼豺一转身跳上桌子,咔嚓一声将一把斧头钉在陈豪的虎头之间——距离皮肉不过毫厘。 “你……你要干什么?”这个场面下,陈豪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我看你今天带了……大概不到四十人,对半概率别说我欺负你哦——咱们现在呢玩个有趣的游戏。你有十个手指头加十个脚趾头,我说的是现在,一会还剩下几个就要看你的造化了。”陈豪将斧头从桌面上拔出来,在陈豪的眼前晃了晃。 “你手下的小弟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愿意替你断一指,我就少砍你一根。有二十个人站出来说愿意替你掉一个指头,我就一根也不砍你的……怎么样,你有多少信心?”瞎眼豺呲着满嘴的黄牙冷笑道。 “我……我愿意……” “我也是。” “还有我!” 一时间局面完全背离瞎眼豺的掌控,站在陈豪身后的三十几人竟齐声高喊着愿意断指。他们人少力微,但强大的气场让对方的两百人感觉不知觉的压力和恐惧。身为局外人的白皑萧亦是十分惊叹,他完全没想到这个看似猥琐的陈豪竟然如此深得人心。 “好……好!你们有种!”瞎眼豺眼看着场面就要失控,抬起斧头大吼一声:“给我上!每个人给我砍一根手指头!” 那群赤膊的小弟惟命是从,仗着人多气势汹汹得围聚过来,将陈豪及其所带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得围在中间。 “都给我闭嘴!”陈豪抽了下鼻子,“瞎眼豺你给我听好了,不许动我的兄弟们一根指头,你有本事就从老子身上开刀!老子今天把话放在这,不是孙子的你就弄死我——弄不死我我他妈早晚弄死你!” “呦!真是够义气,我阿豺佩服!”瞎眼豺故意将口水喷在陈豪的脸上,“用这个好像太锋利了对吧,一刀剁下速度快得很,实在不过瘾。”他把斧头一扬,直接随手抛到地上,换了一把锯子。“怎么样,玩玩这个好不好?小刀不快慢慢拉,包你爽到天上去。” 陈豪带着众人刚刚进到赌场的时候,就都被缴了武器。如今三十个人手无寸铁得被围在场子中央,情势越来越危急。陈豪被按在赌桌上完全挣扎不脱。瞎眼豺的锯片已经架在了他的食指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皑萧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他站在靠近瞎眼豺的外侧,低头一眼瞥见刚才被丢在地上的斧子此刻正躺在自己的脚边。 “豺哥!”白皑萧忽然跪倒在他脚下,“阿豪不懂事,求您放过他吧!” 这一出演得突然,别说瞎眼豺,连陈豪都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得看着他。 “你算哪根葱?”瞎眼豺用足尖踢起白皑萧的下巴:“一张脸长那么干净,刚出来混?呵呵,这个给你——”他奸笑着把手里的锯子递给白皑萧:“你去断他一根手指头,否则我就划画你的脸……” 白皑萧咬着嘴唇,似乎在小声说什么。 “说什么呢?大声点!”就在瞎眼豺下意识得俯下耳朵意图靠近的瞬间,白皑萧忽然抓起手边的利斧一抡过去! 第四十章:染血 嘭的一声闷响,好似一个烂熟的西瓜被人直接掼在地上。斧头锋利的切口直接卷进了瞎眼豺的太阳穴,他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往一侧躺倒下去。喷泉一样的血突突冒在半空中,热气腾腾得溅在白皑萧苍白的脸上。所有人都没能从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中反应过来,下一秒只见白皑萧提着斧头一步跨上赌桌。他弄不清楚自己究竟哪来的这般勇气,也不知道下面自己要说的话能不能真的解围全身而退,更没有意识到,刚才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杀了一个人。 “都给我退后!”白皑萧举着斧头高喊:“你们的老大已经死了,是他逼迫加害在先,我救人出手在后——你们刚才也都亲眼看到了,豪哥义薄云天气度非凡,跟着豪哥混才是真正的路子。今天的事我白皑萧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仇有怨的尽管冲我来!” 整个地下赌场的气氛很诡异,就好像一锅眼看要煮沸的粥忽然被熄了火。陈豪一个眼色,身下所有小弟纷纷夺下了最近的武器,三十几个围着赌桌环形布阵。两帮人就在瞎眼豺的血泊中完成了第一次真正的对峙。 瞎眼豺的手下虽然占人数上的优势,但毕竟眼看着老大一命呜呼队伍里人心涣散,在陈豪阵营步步紧逼的气势下明显有撤退的趋势。陈豪也跳上赌桌,站在白皑萧的身旁冲下面喝道:“各位!今天的事因我陈豪而起,我自会向龙爷禀明事实真相。信得过我阿豪的,欢迎大家留下来给我做个人证,不想趟这潭浑水的,现在走人我们就当没见过。如果有要寻仇的——记得来找我,萧哥是我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陈豪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些虎视眈眈的赤膊小弟们开始窃窃私语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陆陆续续走了大半,剩下一些留下来,看来是打算要跟着陈豪。 事情总算暂时压下来了,陈豪叫人把瞎眼豺的尸体处理掉,冲白皑萧的肩膀重重拍了一掌:“萧哥——我阿豪虽然窝囊,但看人从来没错过。想我混了这么久,都没亲手宰过一个人——” “你在讽刺我么……”白皑萧的精神放松下来,整个人几乎瘫软。回忆起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但是,就在这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白皑萧经历了小娇,母亲,桂老三和周咨桓的离去,每个人都是不得善终的横死。任再怎么脆弱的灵魂都会变得麻木起来吧,何况白皑萧的坚强早就融进血脉。 见多了各种血型的伤口,他早就无坚不摧了。低头凝视着被血块粘住的手心,白皑萧恍惚记得用利斧敲碎对方脑袋的那一下,好像……也没那么阴影深重。 “擦擦吧。”陈豪叫小弟递了块毛巾给他,此时满脸血污汗水淋漓的白皑萧就像刚从屠宰场走出来一样,除了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浑身上下一点生气都看不出来。 “帮内私斗算什么罪?”白皑萧坐在墙角,结果陈豪递上来的半瓶啤酒一饮而尽。 “按照龙行社规矩,断手沉江……”陈豪叹了口气:“不过,规矩是人定的,今天我阿豪就是拼了自己这条命也要跟龙爷保住你。你放心,龙爷虽然做事乖戾狠辣,但绝对是个惜才的人,像你这样的角色他最欣赏了。” “我又不稀罕被他欣赏——”白皑萧冷笑:“我烂命一条又不是道上的人,只要不连累你们就好。” “怎么?你还不愿意跟我一起混?”陈豪咂咂嘴:“萧哥,那个瞎眼豺就算再不是个东西好歹也在龙行社混了几年,身边有个把心腹也不是吃素的。你要是脱离了我们,走不出两条街就得被砍成渣渣,你信不?” “杀人偿命嘛……当初你帮冯钊作伪证的时候不也秉着奉公守法的好原则么?”白皑萧苦笑一声摇头道。 “萧哥,你说这话就是逼我了!”陈豪急了:“你要是不肯跟我一道,我去警察局自首去,我就说瞎眼豺是我杀的!” 白皑萧终于明白了,当时瞎眼豺用那么卑劣的手段来作弄陈豪,是绝对想不到像他这样有吸毒前科,资历不深,相貌猥琐胆识又不大的家伙能够拥有这么多弟兄的拥护爱戴。如今亲眼所见,白皑萧庆幸自己交下了这么一个意外的朋友。 “豪哥!萧……萧哥!龙爷来了——”大饼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得说。 陈豪站起身来整整仪表,对白皑萧道:“别怕,我来跟龙爷说。” 门外一阵点着拐杖的哒哒声越来越逼近,白皑萧全神贯注得集中精力于门口。他很好奇这个口口相传的毒耳阿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当那个被揣摩无数次的身影真正出现在白皑萧眼前的时候,他承认自己略有些诧异和失望。在一个经久不衰的黑社团里担任要职的老人,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想也应该是个面容冷峻眼神毒辣的角色吧。他也许应该拄着华丽的拐杖,留着个性的胡须。眼镜片下狡黠的眼神让人看不出城府,一身唐装和银发彰显着不凡的气度。 但是眼前这个花甲之年的老人,身宽体胖下盘颤微,胡须凌乱眼神浑浊散光。他穿着市场上五块钱就能买来的白色老头汗衫,手里的拐杖一侧还带着折叠凳子。整个就是一个出门遛弯的老大爷形象。令白皑萧更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缺少一只耳朵。 当然事后他才明白,所谓毒耳阿龙,是狠毒的毒,不是单独的独。他早年除了负责龙行社的地下赛车场以外,更是整个龙行社情报网系统的骨干。只要他想听到的消息,没有打听不到的,因此得名毒耳阿龙。 “阿豪,刚把赌场交给你指望着你能有点不一样的作为……这第一个月的财报还没上交呢,你就先给我爆了个开门红?”龙爷眼睛眯成一条缝,似笑非笑得踢踢地上那一滩拖曳的血迹。 “是瞎眼豺先挑衅的,他带了两百人围住这边,要砍了豪哥的手指头。”白皑萧不理在后面不停拉他袖子的陈豪,径自仰着头上前一步道。 “你是谁?”龙爷显然被这个陌生的小子吸引了注意力,转过干瘪的脑袋盯着他。 “我叫白皑萧,路见不平出手杀人。早闻龙爷行事有度,章法严明,今天的事我一力承担。”白皑萧一股脑把该说的都说尽了。他并不是不怕死,但是到如今怕又有什么用。既然陈豪口中的龙爷是个狠心手辣但十分明理的老爷子,他觉得自己如果要躲在别人身后唯唯诺诺的求饶恐怕会死得更惨,还不如光明正大挑起责任。 “那好,给我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拖到外面剁碎了喂狗——”龙爷大笑,旋即换上了一副凶狠的面孔。 “龙爷!不要——”陈豪吓得脸色苍白,直接冲上前去挡在白皑萧的身前。“他……他是我新收的小弟,第一次见场面不懂规矩,龙爷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再说今天的确是瞎眼豺欺人太甚,萧兄弟要是不出手,今天躺在这滩血上的就是我阿豪了!” “我逗他玩的,看你们吓得——”龙爷咧嘴笑道,用粗糙干枯如爪类的手在白皑萧的脸上拍了拍:“年轻人,见了长辈要有礼貌,犯了错么要真诚认错。以后别来充英雄戴高帽捉心理的玩法,龙爷我不吃这一套。” 白皑萧承认刚才那一瞬间,发自内心的恐惧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他调整了老半天的呼吸才憋出来一句:“龙爷教训的是,我知错了。” “多大了?” “十七。” “哦,还嫩得狠,以后好好跟着阿豪多学学,将来的天下可都是你们的。” “谢谢,谢谢龙爷。”陈豪一听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急忙拉着白皑萧连连道谢。 第四十一章:选择无悔 回去的车上,陈豪兴奋不已:“怎么样,我就说龙爷最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吧!放心,咱哥俩好好干,要不了多久该有的就都会有了。” “他就这么轻易得放过这件事?”白皑萧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我怎么说都杀了他手下的人哎。” “实话告诉你吧,这个瞎眼豺早就背着龙爷跟外面势力勾肩搭背不晓得多少次了。龙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当当枪使唤也不吃亏。但早晚都是要找个机会把他给做了的,今天这个好时机,你可是歪打正着得抓了龙爷的痒,他心里不晓得有多舒坦呢。”陈豪打了个哈且:“你住哪现在?就那个老太旁边的小窝棚?” “恩,我昨天刚到A市,随便租了个小地方。” “那地方能住人啊!”陈豪一拍大腿:“我还有处空房子,你搬过来住。” “不用那么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一般社团的小弟也都是由老大安排常驻点的。三五个安排一处,我可不能让你跟那帮人挤在一起受苦。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过来,我住在附近咱哥俩也有个照应。” “如此,先谢了。”暂时似乎解决了囊中羞涩的生计问题,白皑萧却是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忘了是谁曾经说过,某本书或某个电视剧——一入黑社会,什么都有了,只是没有未来了。 但白皑萧并不是怕饿死才选择这条路,他隐隐约约得觉得这段时间身边发生的一切蹊跷似乎跟郑唐衣跟龙行社,甚至跟自己的父亲都有着无法分割的细微联系。他不知道自己凭着第六感走下去的结果会是什么,但脑海中一直有两个声音交织缠绕。一个是周咨桓临终前的告诫,时时刻刻警醒着他不可错迈一步;另一个是恶魔一样的唏嘘声,无限的放大他的好奇心,让他去接触可能会残忍可能会恐惧的真相。 “到了,你去把行李拿着吧,现在事情风头正盛你一个人住在这实在不安全。”把车停在巷子口,陈豪打开车门道。 “我现在都是你豪哥的小弟了,害怕什么?”白皑萧道。 “那也得等明天天一亮,我把话头放出去啊!”陈豪笑嘻嘻得拍拍他的肩膀,“道上混的,消息传得比网络都快——” 此时已经是凌晨快四点钟了,白皑萧望着微微有些泛白的启明星刚要踏进破旧的小院子,李老太踮着小脚迎了出来。 “诶,小伙子啊,你回来啦!没事吧?”李老太看白皑萧一身血污吓得一阵哆嗦。 “阿娘,我没事……那个,房子我不租了——不过房租不用您退,您再找个房客吧。”白皑萧抱歉得说。 “小伙子,你是不是惹上事儿啦?”李老太有些过意不去:“就几十块钱嘛,我给他们不就行了——” 白皑萧不想多解释什么,摇摇头往自己的房间里去。 “等下,那个——你房间里有个客人,他等了你很久了。”李老太话音未落,白皑萧就打开了白炽灯开关。眼前的不速之客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小萧少爷,您还好吧。” 阿亮端端正正得站在他面前,脸上一如往常,没有丝毫表情。 “是你?”白皑萧说不出是惊讶还是失望,他越过阿亮径自走到柜子前把一些衣服打包进旅行箱。“你来做什么,是不是郑唐衣要死了,叫我回去继承遗产?” “请不要讲这种话,”阿亮正色道:“郑先生很担心你,让你跟我回去。” “担心我?”白皑萧挑起眉毛戏谑道:“他是不是刚才做梦梦到我被砍死了?你告诉他省省吧,我的事情与他无关。” “小萧少爷,请您体谅郑先生的苦心,他不希望您跟黑道扯上关系。” “我跟谁扯上关系他怎么知道?”白皑萧厉声质问道:“你们监视我?又为我布局,又逼我涉险?你说说——到底那个卖包子的老板是你们的人呢还是逼良为娼的刘老板娘是你们的人?我拜托你回去告诉郑唐衣,这样的把戏玩一次两次还新鲜。又不是三岁的小孩,一遍遍得他不腻我都腻!” “郑先生也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我差点在按摩店被色狼占便宜的时候他出现了么?我在赌场卷入帮斗的时候他出现了么?你别告诉我——这些都是他设的局哦……”白皑萧冷笑着拨开阿亮:“让开,我拿东西。”他从床底下翻出一个旧箱子,里面是白谨谦和方词韵的遗像。 “就是因为你身边危机重重一个不留神就会酿成大祸……郑先生才不放心你这样生活,小萧少爷,别难为我,跟我回去吧。”阿亮语气放软了一些,几乎带着点恳求。 “他要是真有这个诚心,为什么不自己来?为难你的人是他不是我吧——”白皑萧推开他伸过来的手,冷冷的说。 “如果我亲自来,你就会愿意跟我回去么?”声音从白皑萧后面传来,循着那熟悉的语音,白皑萧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再次不争气的偷停了一下。 “你……”白皑萧收回目光,他不想让这个男人看到自己眼里深藏着的哪怕一点点期待。 “每次见到你,你身上很少不带伤。”郑唐衣走近他,抬起手臂轻轻拂去他脸上的汗渍。动作轻柔又暧昧,如果白皑萧没有记错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碰触自己。 “小萧,你不适合混黑道,那是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不输到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谁也别想脱身。而你。应该走在阳光下像你爸爸一样做个充满才情的智者——” “你不要提我爸爸!”白皑萧像炸了毛的猫一样推开郑唐衣落在半空的手:“你喜欢他的才情是么?是不是只有我变成他那样子你才会勉为其难的喜欢我?郑唐衣,我不稀罕!而最重要的人……更是无稽之谈,我白皑萧孑然一身无牵无挂,除了这条路你觉得我还应该往哪走?” “你误会了,其实我——” “其实我就算变成爸爸,你也不会喜欢我对不对?你不用再解释了——我只问你一句话,”白皑萧转过身提着行李到门口:“爸爸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另有隐情?” “我不知道……”郑唐衣别过脸。 “你既然那么爱他,怎么可能放着他死得不明不白?”白皑萧冷笑道:“我猜,他的死跟龙行社有关吧。而你对我百般隐瞒的原因,说不定是因为这件事跟你也有关呢。我会自己去找真相。” “小萧!我——” “停——你不用说了,”白皑萧晃着脑袋打断正要开口的郑唐衣:“你说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小萧!”郑唐衣追出门去,眼见着白皑萧毫不犹豫的上了一辆车。他关上车门的瞬间究竟有没有看自己一眼,已经被夜色吞噬了真相。 郑唐衣,你却不知道,我选择的路只是为了离曾经的你更近一些。白皑萧闭着眼睛靠在车座上,眼里闪回的一幕幕一直围绕着那一张似笑非笑得脸。 第四十二章:三年后 “萧哥,都准备好了。”身着黑西装的麻耗子将一皮箱满满的钞票叠放在杨白木的桌子上。 “下层用的是什么?”白皑萧微抬了下头,又继续埋目于手中的财经报纸上。报纸上的头版头条正是关于唐氏集团最新并购计划的新闻。 “呃……假……假钞。”麻耗子随手翻了两下,回答道。 “换成冥币。” “啊?!” “总归是要死的,假钞糊弄鬼也太不仁道了。” “是……萧哥说的是,”麻耗子一挥手,又招呼后面的小弟:“赶紧换了。” “麻耗子……”白皑萧放下报纸:“要不你还是换个名字吧,每次一喊你我就觉得浑身疙疙瘩瘩很想吐。”他盯着麻耗子的尖嘴猴腮,猥琐虚弱的面孔衬着紧身的西装,仿佛一个中号的酱茄子。 “那……。麻……。麻老鼠?”麻耗子愣了一下,摸不清白皑萧的意图。 “更恶心。”白皑萧站起身来,从桌上的金属盒里挑出一支烟。麻耗子立刻上前帮他点上。 “萧哥,豪哥来电话了。说那边已经部署好了,咱们——” “出发吧。” 白皑萧猛吸了两口烟,将剩下的大半截按回在精致烟灰缸里。 “别扔,那么浪费——钱都是血汗赚的。” 眼看一旁的服务生正要端去倒掉,他忽然制止道:“给我留着,晚上我再过来。” 白皑萧接过麻耗子递上来的风衣,将眼镜往上推了推,戴上手套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漆黑的枪。他从容不迫得压下弹夹,数了数子弹,然后咔嚓一声装了回去。这是每一次行动之前他必须得流程,在这个时代混黑道,每一次疏忽都有可能阴沟里翻船。三年来,白皑萧亲身亲历证明了这一切。 三年的时间对于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摸爬滚打的黑道中人来说,不算长也不算短。要么死在某一次拼砍的悲剧中,要么活下来的都能拥有自己的地位和被赏识的资本。 第一年,白皑萧同陈豪两人仅用手中的一百名弟兄,一刀一斧砍下了A市纵观南北的十三条老城区的管辖权,这一带本是龙行社管理上的盲点,鱼龙混杂人口流动颇大。几年来经营不善早就沦为了野帮派的温床,却在两人铁一般手腕的恩威并用下打造成了A市最大的地下流动赌场集散地。 第二年,龙行社第二阶级杜老大宣布独立叛逃,带走了手下近千人在A市北部沿S镇周边形成了自立门户的隔离带。白皑萧在龙爷的带领下以整个墨龙堂全部有生力量为战斗基础,历时三个月将杜老大的势力完全赶出A市境内。 第三年,龙爷忽然遇刺,上了年纪又受了惊吓的他在龙行社上层指挥的准许下出国休养半年,由白皑萧和陈豪共同执管整个墨龙堂的大小事务。 三年来,白皑萧早已不是那个穿着干净T恤和牛仔裤的青春男孩了,成熟睿智的脸庞和冷静稳重的成色镀上了他的整体轮廓。他个子长高了许多,皮肤也不像从前那么白。肩线沿着宽阔的肩膀拉长,胡茬青涩但喉结十分清晰。 他戴上一副十分斯文的金丝边眼镜,在低调的镜片折射之外,小心翼翼得隐藏着他眼中的犀利心中的杀气。无论酷暑严寒,也不管事会议还是行动,他只穿西装和衬衫,头发留得短而整齐。因此在江湖上,或敬或怕的人们送了他一个绰号——白面黑枭,一语双关,暗含着他狠辣的作风以及他的名和姓。陈豪就非常欣赏并羡慕这个绰号,他说早年自己又猥琐又窝囊,混出个破烂豪的名头,现在想想真希望自己赶紧失忆。 白皑萧做事果断,雷厉风行,帮规严明律法坚定。事无大小,事必躬亲,在整个墨龙堂里深得上下齐心。只是三年来,他例行过很多次龙行社的高层会议,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个神秘的社长。 在龙行社混的久了,白皑萧也听到许多关于社长的传闻。据说当年他是杀手出身,人称滑刀阿南。他以短匕首见长,出刀断喉只在毫厘间便叫人血溅五步。甚至连当年龙行社的开山老祖龙一清都畏惧三分。他加入龙行社数年,曾在一个堂主手下供职。后来不知是怎么,竟一跃成为了龙一清的接班人。 传奇的人物总归有些传奇的事迹,白皑萧唯一有些莫名的是,明察暗访了很久,都没有人听说过一个叫白谨谦的人。比起徒劳无功的失落,白皑萧不知自己是不是更该庆幸。他无法想象温文尔雅的父亲如果也和黑社会扯上关系,自己的人生观会不会就此崩塌。 带着这一箱送终用的冥币,白皑萧赶去市中心的一处废弃工厂,那里是一个隐秘的交货点。 对方名叫金山水,是一个中年胖子。他戴着夸张的墨镜,在初春不甚刺眼的阳光里就像一个落魄的瞎子。 “萧哥!”那胖子摆出夸张的场面表情,热情地张开双臂:“小弟我可是恭候您多时啦。” 论年纪,他都能给白皑萧当爸了。 “水哥!实在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塞车。”白皑萧回以优雅一笑,从麻耗子手上接过皮箱当着金山水的面打开顶盖。 “萧哥果然爽快人!”金山水刚要去接,白皑萧啪嚓一声盖上箱子:“水哥,按规矩来说,我该先看看货。” “那是自然!”金山水击了两下掌,一个小弟从后面过来,拉开了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备箱。几十条黑背机关枪呈现在白皑萧的面前,乌漆漆得散发着冷血的气息。 “这支是什么?好像不是我订的货吧。”白皑萧挑起一把单独陈列在一旁的沙漠之鹰,把玩在手里。 “呵,跟萧哥第一次做生意,总不能不带点见面礼吧。”金山水谄媚一笑。 “你倒是个爽快人。”白皑萧掂了掂这支沙漠之鹰,忽然将枪头对准金山水。 “诶?萧哥……萧哥不要乱开玩笑,这……这枪里有子弹呢。”金山水吓得面如土色。 “是么?”白皑萧把枪口指向天棚,勾了几下食指,只发出咔哒咔哒的噪音。“呵呵,水哥真会开玩笑。” “哈……哈哈,估计是小弟们怕走火,把子弹卸了。”金山水终于放松了满脸紧绷的褶皱,赔笑道。 “但我这把,可等得多时了!”白皑萧一手卸下弹夹,另一手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枪—— “等会!”金山水两手上举,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你敢开枪?我就料定你小子今天不是来做买卖的——” 呼啦一声,从那装满枪支的后备箱里忽然跳出五六个身着黑衣的人,他们人手一支冲锋枪,站在金山水的身后,将白皑萧齐齐围在中央。 “我这里二十几支枪,你偏偏挑的是没有子弹的沙漠之鹰……”金山水摇头晃脑得说:“运气差到这个地步,老天要亡你,你说我怎么好意思放你一条生路呢?” 白皑萧咬着嘴唇向两边张望了一下,动作细微却被金山水看在眼里:“别找了,你的人在这儿!” “萧哥!” 白皑萧听得有人在叫他,却见两个黑衣黑墨镜得人从金山水申购走出来,他们手里压着一个人,黑洞洞得两支手枪正抵在那人的脑袋上。 “阿豪!”白皑萧惊道,他不明白刚才明明已经接到他部署好一切的信号,自己这才按照计划行动的,怎么转眼就落到对方手中了呢? 他回头看了一眼麻耗子,颤颤巍巍的麻耗子避开白皑萧的目光,顿时一切都明白了。 “叛徒……”白皑萧冷冷得骂了一句,不得不任由金山水缴下了自己的枪。 “这世上哪有永远的忠诚啊,大家舔着刀口赚钱,你真以为是来混义气的啊!”金山水给麻耗子发了一把枪,笑呵呵得对白皑萧挑衅得说:“你们那一套收买人心的战略,过时很久啦。真搞不懂,年纪轻轻的,比我老头子还古董。” 第四十三章:警匪之交 “你们两个,是谁先死呢?先死的吱个声,要么数一二三?”金山水的枪指着白皑萧的太阳穴。“看来你今天准备的冥币,是要留给自己慢慢花了。” “杀了我你就不怕龙爷弄死你?”白皑萧轻蔑得笑道,慢慢放松紧绷的肩膀。枪口压得他浑身发冷,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绝境,人的胆量都是练出来的。 “龙爷?哼,那个老废物来了我一起崩!”金山水吐了口唾沫:“你以为他在院子遛鸟都能被刺是偶然事件呐——今天老子就承认了没怎么着吧!” “你以为我提着箱冥币就来黑吃黑是为了砸自己的招牌么?要不是你行事荒谬屡次露出马脚,我们墨龙堂早就想要找机会灭了你给龙爷泄仇,我犯得着来买你这几条过时的破铜烂铁么?” “早闻你伶牙俐齿满嘴跑舌头,”金山水挥手给了白皑萧一记耳光,“你他妈的不去当语文老师多可惜,跑这来说教——” 语文老师四个字的确有些戳中白皑萧的心病。他趁着金山水得意洋洋得叫骂之时,忽然扳过他的手肘,顿时枪口冲天连放三响。同时膝盖开足马力向上用力一顶,正中金山水的要害。 “妈逼的给我宰了他们!”金山水捂着裆部跪在地上,气急败坏得喷着口水大吼。 就在这危急存亡之际,轰的一声炸响,紧闭的铁门被踹开。全副武装的特警鱼贯而入,四周嗡鸣的警笛声打乱了这里的罪恶气氛。 “放下武器!”警方的广播喇叭循环播放着,白皑萧嘴角轻轻上扬,他抬起眼睛望了一眼正在他右手边缴获金山水武器的高大男子。 “你来的总算及时。” “你运气向来好,不管捅多大麻烦都有各式各样的人帮你善后——”那男子拍拍他的肩膀,无奈得摊开手:“过去做个笔录吧。” “白皑萧,你跟条子勾结?!”金山水眼看着自己的货被一一收缴,又急又怒:“你,你以为你脱得了关系么!买卖同罪你不知道么?” “我什么时候要买了?”白皑萧拎着那一箱钞票抖翻在地:“你自己看,这里不过就几千块钱……其他都是冥币。我是过来这里烧点钱给我逝去的父母的,碰巧遇上你们在此准备交易。咱双方为了争场地互不相让,一言不合发生冲突——” “你放屁,这种小儿科的证词有人会相信么!”金山水气得七窍生烟:“到这来烧纸,你以为别人都是白痴么?” “我就是喜欢上这来烧纸,我崇尚环保,怕污染大气——大不了他们判我个寻衅滋事另加非法焚烧之罪,批评教育一番。”白皑萧冷笑道:“至于金先生您,去局子里喝茶这种事可是无上荣幸的。小弟,就不陪你了。” 白皑萧带着陈豪和几个受了伤的小弟匆匆录了下口供便离开了事发地点。 “麻耗子怎么办?”陈豪狠狠得吐了一口口水:“妈逼的,竟敢算计到老子头上来,等我逮着他一定剥了他的皮晒干!” “怎么搞得自己像只猫一样,对耗子至于这么恨之入骨么?”白皑萧戏谑道,随手点了一支香烟递给陈豪:“给,压压惊!” 陈豪抖抖索索得吸了两口,被人用枪指着脑袋那么久,不腿软才奇怪。他喘匀了气问道:“那个警察看着有些面熟,你认识他?” “我一个朋友。”白皑萧点点头:“大饼,把豪哥先送回家,等下带我去老地方。” 所谓老地方,是白皑萧最爱的一家餐厅。那里装潢简单,布置清新。最大的特色是,从来不用点菜,老板娘和服务员们会根据客人的心情状态人数等因素自由配菜。就好像上了一天班的蚁族们回家的瞬间闻到家里饭菜的馨香,每天带着点欣慰的同时也带着点好奇的欣喜。 有时白皑萧想着想着,对方果然就端来了他此刻最想吃的菜,那种感觉让随时紧绷的大脑感受到无上的轻松。 不一会一盆喷香的水煮鱼热气腾腾得端上来,另外两个盘子盛着青翠的西芹百合和韭黄炒蛋。两瓶冰镇啤酒和一大碗白米饭紧接着摆上白皑萧的面前,一股振奋味蕾的食欲瞬间将他的一切疲惫与紧张打得一败涂地。他冲老板娘笑了笑,翘起大拇指表示称赞。 “知道萧哥今天等人,等会再给您上几个下酒的冷盘。”老板娘笑盈盈得说。 “像英姐这么善解人意又勤劳能干的女人,早该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疼着……”白皑萧扶了扶眼镜:“三毛驴这个王八蛋,要不要小弟我帮你出出气啊?” “萧哥别说笑了。”英姐叹了口气:“那种负心汉,少了他老娘我有没什么损失。我店里生意红火,忙得充实活得滋润。谁说一定要男人?” “呵,英姐说的对,不管男人女人都不该把自己的人自己的心绑在别人身上。当你站在高出俯瞰的时候,才发现以前背弃你的人们早就达不到你的高度了。”白皑萧轻敲着桌面,不由自主得发出了一瞬感叹。 “看萧哥年纪尚轻,怎么自个这般情殇呢?”英姐抿嘴一笑:“要不要姐姐帮你介绍几个好人家的姑娘——” “英姐,”白皑萧笑道:“你几时听到过我白皑萧喜欢女人?” “哦哦,你看我这脑袋……萧哥别怪,别怪。”英姐转身去招呼新进门的客人去了,回头对白皑萧陪笑道:“您自便吧,有事招呼我哦。” “恩,你去忙吧。”白皑萧打开手机,不出所料上面有一条熟悉的短信:我十分钟后到,十分钟以后还没出现的话,请再读一遍此短信。 尚佳轩,你不迟到会死啊!白皑萧把手机重重得拍在桌子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堵车!”尚佳轩冲进门来,一屁股坐在白皑萧的对面,抓起一碗凉茶一饮而尽。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找同样的借口。”白皑萧给他倒了一杯啤酒,“你没开车过来吧?” “没有,出租车过来的。”时隔三年的尚佳轩已然出落成一个高大魁梧的特种刑警,黝黑的皮肤棱角分明的五官比起之前那个青春帅气的男孩,更加睿智和老练。 一年前他从国外受训归来,第一件事就是到处寻找白皑萧的下落。未果。 偏偏在他正式从警后的第一个月,一次常规的剿黑任务里,他们狭路相逢。彼时两个人都没能认出对方,当灼热的子弹擦身而过,熟悉的目光把黑夜定格得十分明亮。 当时尚佳轩说:“原来你在这。” 白皑萧说:“茉莉很好,一直在等你。” 第四十四章:索爱 “今天干什么忙到这个时候?”白皑萧夹了一块白嫩的水煮鱼放到对方的碗里。 “还不是为了帮你擦屁股?金山水这个老滑头打死也不肯合作,折腾到快四点把他的律师给弄进来了。”尚佳轩也不客气,大概是饿极了,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糊不清得说着今天的事件:“不过,那些枪都是真家伙实弹苞的,找天王老子来也没用。” “把他交给你们算便宜他了,要是他敢走出警察局一步,我保证不出两条街就叫他的鼻子尖正对着自己的脚后跟。”白皑萧瞪着眼睛,看眼前的尚佳轩一脸茫然得嚼着口中的饭,直勾勾盯着自己。 “干嘛?鱼刺卡着了?” “不是……”尚佳轩喝了一口水顺下口中的食物:“我是觉得,你发狠的样子太性感了。” “滚!” “以前我真没看出来你有混黑道的潜质……”尚佳轩道:“越是看着温吞吞的人,做起心狠手辣的事越是带感。” “这是一个警察该说的话么?”白皑萧又挑了些鱼肉夹给他:“你是警我是贼,现在合作得好,将来却早晚要刀兵相见——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刀兵相见还需要早晚么——”尚佳轩一转身子绕到白皑萧一侧,硬生生把他挤到里边的座位上去。他俯下头贴近白皑萧的耳垂,喷着新鲜的鱼肉气息低声道:“今晚不就可以了么……” 白皑萧哼了一声,一巴掌把他的脸推过去:“吃你的饭去!” “你真的相信毒耳阿龙遇刺是金山水做的?”尚佳轩放下饭碗,打了一个响响的饱嗝。 “当然不相信。”白皑萧不屑得哼了一声:“就他那种杂碎怎么可能让龙爷着他的道?整件事情过后,龙爷再也没有露过面他所有的心腹保镖也一并失踪,只留下亲笔书信要我和阿豪分管墨龙堂。”白皑萧转弄着筷子,歪着头思索:“有传闻说龙爷受了轻伤但惊吓过度,在夏威夷疗养;也有传说说是龙爷自己策划这起遇刺案件,故意隐藏起来想要对付社长。但我总觉得——龙爷应该已经不在世上了。” “我也有同感,”尚佳轩点点头:“只是可惜了,我父亲的案子他是唯一的线索……。” “不着急,只要跟龙行社有关的,我身在这里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当年的真相挖出来。”白皑萧坚定道。 “如果这一切都真相大白,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尚佳轩问。“你不可能混一辈子黑道的,可不可以……随时收手?” “你害怕真的有一天跟我势不两立?”白皑萧轻笑道。 “不怕,若真的是我面对你,大不了我的命给你——”尚佳轩若无其事得说:“只是腥风血雨里钻,很难不染一身伤。我是担心哪一天真的遇上了狠角色,我保护不了你。” 尚佳轩从来不会说甜言蜜语,但最质朴的语言却往往能唤醒白皑萧内心深处最渴望关怀的柔软之处。他低下头,默默的饮着啤酒,好半天才开口说了一句话:“今晚……到我那去吧。” 两人下榻的别墅处在护城河边的高级景苑里,是白皑萧今年才购置的。低调的外观结构和舒适的内部环境完全参照郑唐衣在弯角海的那栋别墅建造。虽然白皑萧只去过那里一次,但不知为什么竟是如此记忆犹新。也许是因为那是母亲的命丧之所,才让他永远记住了一草一木。或者说,在白皑萧的内心深处,他脱不去孩童心性里的别扭和较真。他追求的不过是一种极速模仿的频率能够带给自己的成就和快感——你郑唐衣有的,总有一天我也会有。 “你还真是狡兔三窟啊。”尚佳轩第一次跟白皑萧来这里,一进门就被奢华的基调惊赞。“想我辛辛苦苦的打拼受训,好不容易挂上警号一个月才拿多少钱……怪不得混黑道的越来越多,又完全不把警察放在眼里,这年都都是谁有钱谁称老大啊。” “我们花的都是下辈子的钱,拿命和造化换的。”白皑萧将外套丢在沙发上:“你我都玩枪,你死了算烈士,盖着国旗十里长街夹道哭送;我死了,那是活该,不一定躺在哪张床上被大卸八块臭了好几天都没人发现——” “乌鸦嘴!”尚佳欺身上前来,一手按住白皑萧的嘴将他推到墙边:“说些不吉利的话,该不该教训……。” 白皑萧眯着眼睛轻眨两下,伸出舌头在对方的手心里舔了舔。 “你这个妖怪……” 这一舔让尚佳轩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他吞了下口水,喉结一上一下得跳动。 “几天不见,你是真的欠教训了吧……”尚佳轩薄薄的唇瓣轻抖,胡茬贴在白皑萧的脸颊上,从他的耳根开始吻起来。 “要不要……先洗澡?”白皑萧闭上眼睛,轻叮了一声。从耳根传输过来的麻痒让他不由自主得收紧腰腹。 “还没彻底将你玷污,干嘛急着洗澡。”尚佳轩移过目光,眼角含笑,将白皑萧更抱起来丢在沙发上。 “卧室……在里面……”白皑萧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被尚佳轩疯狂的双唇堵住了声音。他能感受到身上的男人奋力得扯开自己衬衫上的纽扣,直到发热发烫的皮肤暴露在湿腻腻的空气中。 “我就喜欢在这里……”尚佳轩抬起头,笑意朦胧得望着白皑萧泛红的脸,一只手啪嚓一声解开了他的皮带扣。 “小萧……我爱你……”尚佳轩的声音就像呓语,挥洒着汗水的气息轻喷在白皑萧的脸上。 “那你……就快些证明吧……”白皑萧轻咬着嘴唇,在那一刻到来之时,他闭上眼睛紧抓住尚佳轩的背,一声轻叫破口而出…… 白皑萧回忆起第一次跟尚佳轩在一起的时候,那是两人再次相遇的晚上。之前那场火斗中,他们都受了伤。简单的包扎之后,便在一家酒店的大床上翻滚着挣扎着。两个人的血流在了一起,直到筋疲力尽才拥抱着沉沉入睡。但从那一天起,白皑萧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带着汗水与血腥的气息,却让自己如此安心。 第四十五章:越近越迷离 白皑萧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大亮,枕边空空的。睁眼看不到对方他有些失落,却在这时闻到一股清香的早餐味。嘴角不自觉得上扬,透过玻璃门缝,他听到楼下厨房间里传来叮当的炒菜声。 “喂!我冰箱里的东西是一个月前买的!”白皑萧裹了件睡衣噔噔噔得跑下楼。 “放心,我早上去市场买的新鲜的……”尚佳轩穿着长裤,赤裸上身,端着一盘煎蛋和火腿从明亮的厨房里钻出来:“你醒了啊?快去洗漱吃饭——” “你今天不上班?” “恩,调休。” 叮咚一声响,尚佳轩转头就奔烤箱去了。“快来尝尝我的香蕉马芬蛋糕——我现找的制作攻略。” “吃香蕉会泄肚子的——”白皑萧凑上去闻了一下:“不过味道还真是不错。” “呃……”尚佳轩顿了一下,将整盘蛋糕拖走:“那你还是别吃了——” “尚佳轩你什么意思啊!”白皑萧怒道:“嫌弃我啊!” “没有……怎么敢呢!” “对了,床头上的保心丸是怎么回事?”白皑萧在浴室一边刷牙一边问道。 “昨晚我看你睡得很沉,有点担心是我把你弄得太疲惫……。就给你吃了一颗,你不是说过你心脏不好么——”尚佳轩将两个橙子塞到榨汁机里,又添了一点蜂蜜。 “我十二岁做过开刀手术,但是大夫说很成功,寿命可与常人无异——你不要瞎紧张。” “那怎么行?你是我的,我不能让你受到一点伤害,刀枪棍棒不行,疾病灾难也不行。”尚佳轩从后面抱住他,双手从他的胸腹一路往下摩挲,然后握住那个每天早晨都不安分的小兄弟:“都起来这么久了,还不安分。” “那你干脆把我冻成标本保护起来算了——走开啦!”白皑萧脸一红,将他推开。胡乱擦了把脸走出来:“怎么又是橙汁?” “这个季节也没有其他的水果好榨汁啊。”尚佳轩一脸无辜。 “你又找借口,半个月前你也这么说——” “诶?老子大清早起来给你做早饭,这么多废话——你不喝橙汁,那……是不是想喝别的……。”他暧昧一笑,凑到白皑萧的耳边轻轻说。 “你怎么那么恶心啊!”白皑萧用手肘把他顶开,抓起橙汁一饮而尽:“这搞不懂,这两年多你明明是在警校,怎么搞的跟在监狱一样,句句话不离基。” “跟你在一起情不自禁嘛……”尚佳轩咬了一口蛋糕。“今天你干什么,我难得调休,要不要我陪你一天?” “你乖乖呆在这买菜做饭吧,我要去找阿豪商量下昨天的事怎么收尾。”白皑萧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早餐,转身就要上楼。 “喂——”尚佳轩叫住他,“昨晚呢,我不想破坏气氛就没多说正经事。你这段时间能不能打听一下这两个人……”尚佳轩递上去两张打印的旧照片。 其中一张模糊不清,只有身份证头像大小。上面的人大约二十岁出头,长脸,短发。隐约看得出相貌端正英俊,但白皑萧实在辨别不出容貌,无奈地摇了摇头。 另一张是证件照,三十岁左右,短发戴眼镜,面容清秀文质彬彬。穿着严谨的衬衫纽扣一直扣到脖颈下面,这张脸白皑萧再熟悉不过了。 “这两个人你从哪里找到的?”白皑萧挑了挑眉头,先行问道。 “我父亲的旧档案里,我保存了好多年,当时好像有人故意销毁,名字残缺不全照片也很模糊。我是带到国外用最先进的电脑技术还原的。”尚佳轩指着那个年轻一点的人说:“他就是当年委托我父亲办理最后那个案子的人。这张照片是好多年前的,他当时应该也有三十几岁。他留在卷宗里的是一张早年的身份证,所以我记得他的名字叫唐天霄——” 白皑萧抬起头来,两眼直勾勾得盯着尚佳轩:“你再说一遍……他叫什么?” “唐……唐天霄啊……你怎么了?”尚佳轩拍拍白皑萧僵硬的脸,“不要吓我啊。” “那这个人呢?”白皑萧指着另一张照片。 “这个人的档案全部被销毁了,这张照片被烧毁了一半,我的完整版是靠合成的。我猜测应该是父亲想要调查的人,至于名字——”尚佳轩摇了摇头。 “他叫白谨谦。”白皑萧捏着这张照片,嘴唇咬得发紫:“他是我父亲。而那个唐天霄,正是我继父郑唐衣本来的名字。” “你等会儿!”尚佳轩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你的意思是,你的继父郑唐衣,也就是唐天霄,曾在几年前委托我的父亲调查你亲生父亲白谨谦的死因?” “就是这个意思。” “那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你爸爸不是个老师么?郑唐衣是唐氏集团的总裁,听说早年好像也是黑道起家……。这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他们的渊源很深,”白皑萧一不小心咬下了嘴唇上的一片皮肉,血瞬间涌出来:“他们相爱。” “这么说,他是不甘爱人死得不明不白,才找我爸爸帮忙调查的……结果这潭水比想象中深,我爸爸也为此丢了性命。”尚佳轩长叹一口气:“虽然我不知道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总算理出了一团麻里的第一根线头……小萧……原来我们之间,还有这层缘分。” “这样的缘分,没有也罢……”白皑萧苦笑道:“七年前龙行社发生的那场大动乱几乎逆了天地。老社长龙一清被逼退位,不到两个月就被人乱刀分尸家中。当时龙行社的七个中堂十八个分社群龙无首,连月征战,几乎卷入了A市地下所有的黑帮。一方面互相倾轧谋夺地盘和资源,另一方面还有想方设法趁着内乱一网打尽的白道势力。龙行社的元老们建议不可无主,本来以为可以担当此任的唯有唐天霄。可就在这期间,唐天霄却被人陷害从此下落不明。他手下的青龙堂被人屠戮殆尽一个不留。不知为什么,曾经只是社里一个地位低微的杀手,滑刀阿南,却在这场动乱的最后一刻站上了最高统治地位。而接下里的七年里,他秉承了龙行社以往的行事作风,将七个中堂分别交给值得信任的人打点。但关于以前的事情,似乎成了龙行社的一种禁忌,不得随便提起。”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尚佳轩道。 “难道我这三年来就只是为了打打杀杀么?”白皑萧坐回到餐桌前:“古往今来,被暴君残杀的史学家不计其数,但哪一朝代的历史也没有断流在人民的恐惧中。就算是禁忌,我也还是有办法打听得到——唯一一点例外,”他顿了一下:“我从来没见过社长,也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这么神秘?”尚佳轩摸着下巴:“好好一个黑社会,怎么弄得跟邪教似的。” “什么叫好好一个黑社会——”白皑萧一口橙汁差点喷出来。 “那你……有没有打听出,你父亲的死因?” “没有,没有人听说过我父亲的名字,我相信他本该与龙行社无关……。”白皑萧攥紧了拳头:“但是,他与郑唐衣关系特殊。所以十有八九——该是受了他的累。” “你也别这么说,如果他们两个……真的是相爱的关系,郑唐衣心里会非常难受的吧。” 尚佳轩劝道。 白皑萧停了这话脸色忽然一变:“你什么意思?难道他难受就可以弥补害死我父亲的罪么?要不是他勾引我父亲又连累他被人杀,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很幸福!我会像狗一样寄人篱下的活着么?” “小萧!”看他情绪激动起来,尚佳轩起身搂住她的肩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千万别难受,郑唐衣他就是个混蛋,不仅连累你父亲,还把这么棘手又危险的案子委托我父亲……他这么混蛋……咱们再也不理他好不好……” “好……”白皑萧像个孩子一样眨着眼睛说。 “好了,乖啦。”尚佳轩在他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话说,给别人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怎么出去带小弟?” “尚佳轩你闭嘴!敢出去废话一个字,我叫人废了你!” 白皑萧迅速上楼穿戴整齐,一边打领带一边冲尚佳轩道:“都是你,还得我又要迟到了。” “你又不是去上班,迟到怕什么?” “阿豪等我很久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晚上我要吃炸茄盒和酱蹄髈。”白皑萧咣当一声关上大门。 尚佳轩呆立在客厅中央,脑中一个凄凄的声音在对自己说:昨晚的迷醉中,白皑萧喊的名字不是郑唐衣……不是郑唐衣……不是郑唐衣…… “喂……”尚佳轩接起了手机:“郑叔,是我。” 第四十六章:碰头 淅淅沥沥的春雨一下就是一整天,尚佳轩没有撑伞,拎着从超市买回来的各种食材直接转进了一家低调的小咖啡馆。 包房里的男人等待多时,他一手夹着香烟另一手正调弄着咖啡杯里的汤勺,偶尔发出一声清脆的磕响。 “你来了……坐吧。”郑唐衣抬眼望着尚佳轩湿漉漉的头发,“下雨了,你也不喜欢打伞?” “小萧也不打伞。”郑唐衣把烟头掐灭:“自从他八岁那年,母亲把雨伞的一头戳进了自己的眼眶,雨伞就跟刀子剪子铁钉一样,成了他们那个家的禁忌。” “你了解的确实很多。”尚佳轩把菜放在地上,对走过来的服务生说:“拿铁,谢谢。” “他知道多少了?”郑唐衣不再寒暄,直入主题。 “我用了你和白谨谦的资料试探他,他比你想象的聪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虽然不了解当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猜得到白谨谦的死的确是受你所累。”尚佳轩匀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敢直接告诉他。他自己这样子盲目得摸爬滚打,很容易遭到危险。” “有你在他身边保护,我还是比较放心的。”郑唐衣呷了一口咖啡:“我跟他之间的隔阂,已经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通透的了。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地看着他靠自己的力量得到想要的,至于担心与否,自行消化罢了。” “你知道他爱你……” “我知道。” “那你还让我——”尚佳轩咬了咬嘴唇。 “因为他还年轻,他还不懂什么是爱,以为一个人对他好给予他温暖和关怀就可以相守一辈子……”郑唐衣道:“我可以给他的,你也可以给他。他昨天喜欢我,今天就可以喜欢你了。” “郑唐衣!你真是个混蛋!”尚佳轩忽然站起身来,扬了扬手里的铁拳。郑唐衣身后的阿亮警惕得踏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肩膀:“尚先生,您冷静一点。” 尚佳轩明白,以郑唐衣身边这个保镖的身手,饶是自己以第一名成绩从特种警察班级毕业,也决计跟他过不了十招。本来也只是气愤不过他拿着别人的真心当夜壶,并没有真想动手。于是悻悻得坐下。 “我以为你能成熟理智一点,才放心把小萧交给你。”郑唐衣放下咖啡杯抬眼道:“一旦海拓南接近小萧,立刻告诉我。” “郑叔……”尚佳轩垂下头:“我保护他,并不是因为你的关系。我对他是真的——” “我知道啊,这不是很好么?”郑唐衣道:“我希望你能给他安定幸福的生活,如果只是为了保护而保护,逢场作戏会害他难过的。” “可前提是,我不能接受他在我身下的时候还叫你的名字!”尚佳轩的眉毛拧在一起,用力一捶桌案,咖啡水花四溅。 “你们……已经在一起过了?”郑唐衣仰起头迎上尚佳轩的双眸,从他不甘心的眼神里,郑唐衣看到的真实的愤怒嫉妒和感伤。 “都是成年人了,这种事没什么大惊小怪吧。”尚佳轩对他单单挑出话里的非重点表示很不爽。 郑唐衣呵呵一笑:“不是,我只是在想以前的事。记得你爸爸刚知道我和瑾谦在一起的时候,他误以为我们会对所有的男人有兴趣。就跟我说,我要是敢碰他他就宰了我,另加一句,我要是敢碰他儿子,他就再宰我一次。我现在就想……这世上除了瑾谦,要我对一个人有兴趣哪有那么简单呢?结果你爸爸肯定在天上也想不通,你最后会跟瑾谦的儿子在一起。” “你说这些跟上面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尚佳轩看了看手表,“小萧一会回家,我要去做饭了。” “适当的时候,劝他退出吧。”郑唐衣点点头:“你也不希望他整天置身危险中不是么?” “恩,这个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另外——毒耳阿龙是你杀的么?”尚佳轩回过头来。 “尚铭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的仇不是你一家的仇。这个不用你说……我也希望是我杀的。”郑唐衣笑道。“只是,真正的毒耳阿龙其实早就不在人世——早在当年,你爸爸就已经跟他同归于尽了。” “你说什么!”尚佳轩惊道,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其中另有悬疑。 “海拓南用了一个傀儡入狱三年,也许是为了更直观得掌握墨龙堂,也许是还有其他的用意。但从他大量提拔年轻新人的作风来看,我预计不久的将来龙行社将要掀起一股更大的血雨腥风。”郑唐衣说道。 “好吧,我会继续留心观察……”尚佳轩叹了口气:“另外,我在父亲留下的档案里发现了一样奇怪的资料……他临死之前似乎还在跟进另一个人。” “不是海拓南么?”郑唐衣似乎没有被引起太大的兴趣。 “不清楚,但那本资料是打洞装订成册的。里面缺了一页,像是被人故意扯掉的。只能看到零星的字迹……” “哦……” 尚佳轩离开后的整整一刻钟里,郑唐衣一动不动得呆坐在包房里,忽然之间他发狂一样把咖啡杯拍碎在桌子上。瓷片划破掌心,鲜血混杂在咖啡浆里,颜色灰暗得让人作呕。 “郑先生,您又是何必呢?” “阿亮,你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还不娶妻?”郑唐衣用手将碎片拨拉到地上,问出奇怪的话题。 “我做这行的,有今天没明天……不想被家庭所累。” “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何必如此……”郑唐衣苦笑道:“我负了瑾谦一生,又有什么资格去染指小萧。他还年轻,该有个同龄的好孩子知冷知热得对他。而我已经老了,回不去的不止是年岁,还有那个年纪勇敢的心性。” “不,我不认同——”阿亮道:“我虽然没有成家,但至少……我还守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而先生你,却连自己的心意也不敢追寻。在这一点上,我比你带种……” “心爱之人……”郑唐衣品着阿亮刚刚那番大胆的话,目光如炬,直射他早已涨得通红的脸:“既然这样,你又为何要背叛我?你是听了海拓南的话才设计害死桂三祥和周咨桓的吧。” “先生……您……您……”阿亮面如土色,双腿不停发抖。 “在德馨疗养院的时候我只是怀疑,为什么桂三祥的事件从发生到结束都好像有人牵着我和小萧的鼻子,让我们一步步看着悲剧发生却完全无法阻止。可是等到周咨桓的画室被烧,我终于发现了一个细节——当时那条用来诬陷我的未完成短信为什么会那么诡异得出现在他的手机上。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得以为是周咨桓本人编写的短信,其实——是在你从消防员手里拿到证物之后,当场编辑出来的……你以为信息没有发送成功就不会显示编辑时间了么?却没想到……周咨桓的手机在那之前本来一直都是关机状态的,这一点,在发生火灾之时疯狂打电话给他的邻里街坊都能作证,最后是拨打他办公室座机才找到他的。本来关机的手机,却被你那一条画蛇添足的短信出卖了……阿亮,跟我这么久了,不该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第四十七章:嫉妒横生 “郑先生!”阿亮扑通一声跪在他脚下:“是我做的这一切,但我都是为了您和小萧少爷啊。我是担心小萧少爷知道了当年的事会越来越恨您!” “阿亮,海拓南用什么样的话来蛊惑你,我想想也知道。”郑唐衣一手掺住他的臂弯将他扶起来:“除掉这两个人,会让本就走投无路的白皑萧一无所有,会让本就对我心生嫌隙的他越走越远……海拓南,是在逼着小萧走向龙行社……而你,就这么轻易地做了他的棋子与帮凶。” “郑先生,我知错了……我这就去找小萧少爷,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他!” “没有用的,有些东西越描越黑……由着他误会去吧。”郑唐衣站起身来,“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会以为除掉了对自己情感有威胁的对手,自己的胜算就能大一些呢?淡然如你,也不落俗套——” “郑先生!我从没有过非分之想——”阿亮激动道:“我只要站在郑先生的身后就已经很满足了,只是……我不忍心看到您饱受煎熬呕心沥血得为他好,却得不到小萧少爷的丝毫领情!他根本就不懂您的心,浑身上下长满了刀枪剑戟,只要您一靠近就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谢谢你这么为我考虑……”郑唐衣一手搭在阿亮的肩膀上重重得拍了两记。 “这是阿亮的职责,也是阿亮的心意……我不会容许郑先生受到任何伤害的。” “我可以原谅你害死桂三祥,因为他那种软骨头连自己的朋友都出卖简直死不足惜;我也可以原谅你意外害死了周咨桓。虽然他是一个好人,但既然趟了这潭浑水就应该有成为牺牲品的准备;但我——决不能原谅你伤害小萧。”郑唐衣最后一句话,一字一顿,双眸利刃般直戳对方的心房。 “我……我没有伤害过他——” “那个大雨夜,小萧从家里冲出去以后,是谁给张礼江那几个流氓提供了他的所在地?”郑唐衣冷冷得说。 从学校到家里,有无数个巷子口,浑身湿透的白皑萧在屋檐下遭遇了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噩梦。这世上,哪有如此多的巧合? 阿亮不说话,攥得紧紧的拳头终于松开。 “事情已经过去三年多了,我本想不再做计较……可你又是替谁出面买通那个叫什么麻耗子的小弟,把白皑萧的计划行踪透露给金山水?” “我没——” “麻耗子已经在我手上了……他什么都交代了。” “郑先生,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郑唐衣背过身去怀里掏出一张支票:“上面的数字你来写,带着它去一个远离纷争远离危险的地方结婚生子。” “郑先生……” “你走吧。你跟了我这些年,我唯一能给你的报答只有钱了。”郑唐衣背着身重重得按了一下阿亮的肩膀:“走吧。” “郑先生,”阿亮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东西,那张永恒的扑克脸上肌肉变得有点颤抖。他没有去接支票,用袖子蹭了一下双眼:“至少,让我再护送你回去吧。” “回来的蛮早嘛,饭还没好先休息一会吧。”尚佳轩正在厨房里忙活,身后听到白皑萧进家门的声音。 “你倒是蛮贤惠的,像个居家好媳妇……什么东西这么香?”白皑萧走进厨房掀开文火上咕嘟咕嘟直响的锅盖。 “你要的蹄髈啊,这是黑毛猪,肉质鲜美无注水。诶?你弄反了吧,谁是你媳妇?”尚佳轩用筷子搅弄着一盆面糊,看看炸锅里的油似乎已经烧热了:“洗手换衣服去,这边炸东西你离远点。” “你不说我也会躲得远远的。”白皑萧闪身出去。“今天你都干什么了啊?” “买菜做饭洗衣服。”尚佳轩的声音淹没在吱吱啦啦的油炸声中。 “就没去见见什么朋友?”白皑萧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尚佳轩一听此言,吓得手一抖,筷子掉进了油锅里。他不会是跟踪了自己吧!尚佳轩心狂跳,于是接下来的行为更脑残,直接把手伸到锅里去捞筷子——结果自然是空前的悲催! 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白皑萧飞奔下楼:“你怎么了?!” 尚佳轩眼泪汪汪得把状况叙述了一边,白皑萧差点被他笑喷:“你是白痴么?用手……用手去捞?” 笑也笑过了,看着尚佳轩已经脱皮流血的两个指尖他还是很心疼的:“给你找药箱去。” 尚佳轩关了煤气抬着手愣在原地,心里嘀咕着:看他的样子不像是知道什么啊? “你刚才问我什么见没见朋友啊?” “没什么啊,看你有没有背着我去泡妞——”白皑萧低着头小心地帮他处理伤处,手里的剪刀在尚佳轩的眼前晃了晃:“你要是敢的话,我就——咔嚓!” “小萧,”尚佳轩按下了他手里的剪刀,一手在他耳边脖颈后摩挲:“你喜欢我么?” “恩……哎呀!别动——当心把你手指都剪掉!” “没事,为了你……把我的心剪碎我都心甘情愿。”尚佳轩夺下他的剪刀,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双臂匝得紧紧的。 “你干什么……我,我透不过气来了。”白皑萧把下巴压在尚佳轩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清新的沐浴露味道。“你……洗过澡了啊?” “恩……”尚佳轩拉开他,嘴角一挑便吻了上去。 “还……还没吃饭呢……” “先吃你!” “有……人在看啊!”白皑萧扭着脖颈挣扎。 “谁?谁在看?”尚佳轩撑起身子,抬起上半身俯视的同时,下半身不老实得在白皑萧的双腿之间磨蹭。 “茉莉……”白皑萧指了指电视柜上正在浴缸里扑腾的乌龟。 “茉莉你个头啊!”尚佳轩眉头一皱,一手扯掉了白皑萧的裤带。 “别……。我还没准备好——疼啊……” 尚佳轩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失去理智般得疯狂占有完全不去顾及对方的抗拒。他知道这种撕裂摩擦的疼痛是相互的,但他就是无法停止对白皑萧泄愤一样的欲望。也许在内心深处,他明白这源自于无法逾越的嫉妒,他要这个男人的身心完完全全得属于自己,除了这个软弱又下作的方式,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战胜郑唐衣。 “尚佳轩!住手啊……太疼了……”白皑萧挣扎着,指甲划过尚佳轩的脸庞。冰凉的刺痛,让他一下子恢复理性,赶紧退身出来。 “对不起!小萧……对不起!”尚佳轩一低头,只看到米白色的真皮沙发上满是殷红的鲜血。一瞬间自责歉疚如潮水般涌上来,他抱起白皑萧,伏在他的肩头上湿了眼睛:“对不起!是我太混蛋了——” 白皑萧呻吟了一声,他一手扶着尚佳轩的肩膀,另一手调转个位置侧躺下来:“我不要紧,你别难过——只是,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太想你了。”尚佳轩从药箱里取出药膏:“我帮你擦药好不好……” 白皑萧点点头。 第四十八章:两点刺杀 洗过澡后,白皑萧平躺在柔软的床铺上。他半裸着身躯,只盖了一床薄薄的被子。尚佳轩收拾好了厨房和浴室才爬到床上,他坐在白皑萧的身边,腰靠着床背上。手里拿着一本军事杂志,在柔和的台灯下百无聊赖得翻着。 从晚饭前的那场意外开始,两人几乎没怎么再说话。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沉默的气氛和尴尬的嫌隙仿佛凌迟般折磨心性。白皑萧终于打破了第一声:“佳轩……你能给我一点时间么?” 尚佳轩烦躁得翻着杂志,这两个小时他明明一个字也没能看进去。当听到白皑萧如是说,他不知道自己是该轻松还是该绝望。 从白皑萧的话里,尚佳轩很容易听得出他正式坦白了心里有别人的事实。同时这也表示他终于愿意告诉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他开始试着接受自己了。想到这,尚佳轩感叹一切都不那么值得计较,只要所爱在怀,剩下了可以交给时间。自己又有什么可不满足呢?尚佳轩一骨碌翻身,双手环抱住了白皑萧的身子,呵气在他耳边:“对不起,小萧……是我太心急了。”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没想明白我应该拥有什么,应该珍惜什么……”白皑萧伸手抓住对方的小臂。“佳轩,谢谢你肯包容我。” “别说傻话了,我既然敢说爱你,就有整个人生愿意去等待。”尚佳轩撑起身子来,从他的眉毛,眼眶一路吻下去。 灵巧的舌头慢慢滑过白皑萧的下巴,喉结,脖颈和肩线,一直到肋间和小腹。小蛇一样的灵活,挑动着他全身所有的敏感神经。 “佳轩……”白皑萧喘着粗气,发出梦呓般的呻吟。 “闭上眼睛,好好享受……今天我给你……” 夜色迷醉,晚风凉习。在尚佳轩温柔的包容下,白皑萧终于释放了自己。他筋疲力尽得躺在对方的臂弯里,一只手拨弄着他青涩的胡茬。 “喂,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恩。” 白皑萧轻笑一声:“其实从小到大,我失去的人实在是不计其数,早就有点麻木了。” “你不会失去我的。” “……如果有一天你死在我前面,我会很伤心很难过——但是会永远记住你,并好好得活下去……”白皑萧眯着眼睛深吸一口气:“但如果有一天,你背叛我欺骗我……我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不知白皑萧是否察觉,尚佳轩的心一瞬间突突狂跳。 “郑先生,这是车钥匙,我就送你到这了。”阿亮为郑唐衣打开车门,恭敬标准得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阿亮,保重……”郑唐衣说。 “郑……郑先生……”阿亮的声音似乎有些哽住,“我能叫你一声唐衣么?” 郑唐衣犹豫了几秒钟,终于点了点头。 阿亮嘴唇轻启,还没来得及叫出那个期盼已久的名字,只见他脸色翻书一般转瞬变白,一梭子震耳欲聋的枪声尽数搭在车门车窗上。一时间火星四溅,弹壳纷飞。 “郑先生!快趴下!”阿亮一手按住郑唐衣的肩背,将他往下一带,同时一脚踹开车门:“快上车——”接连而来的枪声劈啪作响,郑唐衣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阿亮驾着车开足马力,一个急转弯便甩开了迎面而来的一辆银灰色轿车。 身后的枪声爆竹一般炸在车身上,阿亮开着车狂飙,一路不知撞到多少街摊。 “郑先生,现在我们往哪去?” “一直往南,上江桥!”郑唐衣掏出手枪,趁着难得的时机发起了回击。 阿亮从倒视镜中看到了对方追车的位置:“再往左一点!打他前胎!” “不行!对方火力太猛——”郑唐衣持着枪躲回车内:“前面就是江桥,有什么办法把他们甩出去?” “郑先生!你坐稳把头压低下去!我来想办法——” 阿亮忽然急转方向盘,整个车身瞬间横在引桥之上。追尾的车定然想不到对方自杀般的同归于尽之举,眼看就要相撞之时,银色车子走投无路只能选择急忙刹车。而此时此刻,对方的火力却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想以狭路相逢的火力优势在正面冲突中取得压倒性胜利。阿亮猛踩油门,竟从对方的车侧门处直挺挺的撞过去! 银灰色的车子遭受了无法预见的重击,像个玩具一般被强大的推力撞上桥栏。机关枪哑然止声,栏杆围坐的桥栏是如此的不堪一击。银灰色的车身硬生生被撞了下去,轰然坠入江中。 “郑先生……你没事吧……”阿亮喘着粗气,几乎握断方向盘的手臂慢慢垂下来。 郑唐衣从车后座爬起身来,四周已经围上了警车和道路障碍清扫队。 “辛苦你了!”郑唐衣擦了一把汗水,为防止麻烦,他把枪藏在了座椅下的隔间里。“阿亮,一会警察问,知道该怎么说吧?阿亮……阿亮?!”郑唐衣探身到前座,才发现阿亮的胸前湿溽了一片。他伸手一触,满是猩红。 “阿亮!”郑唐衣明白,也许就是在那最后拼死一撞之时,阿亮选择的战略是以整个身躯的暴露为代价替他撞出了一条生存的路。 迎面而来的子弹快准无情,如果不是为了掩护自己,以阿亮的身手,是完全可以弃车全身而退的。 “阿亮……”郑唐衣抓住他那只已然磨破虎口的手:“你撑着点!我们马上去医院——” “郑先生……”无力的手指在郑唐衣冰冷的手心里微微抽动了一下。“我可以叫你……唐衣么?” “可以!都可以!只要你坚持住,你以后想怎样叫都可以——” “唐衣……对不起,以后……我不能再保护你了……”阿亮微微合上眼睛,嘴角掠过一丝遗憾的笑容。轻抖一下,鲜血溢出上扬的嘴角。“你的身边……总是那么危险。我不在了,你要自己保重……” “阿亮!你别死——我需要你,你听见没有?” “为你而死……是我最高宿命……无怨……也……无悔……” “阿亮——!” 第四十九章:沈梨若 郑唐衣此时下榻在一处隐秘的住宅,之前的房子既然已被伏击,那么保险起见在铲除对方势力之前是绝对不方便再靠近的。 “邢青……”郑唐衣无力得瘫在沙发上,面前的男人是他手下最得力的杀手。这些年来,以他为首的杀手党遍布在唐氏集团的各个角落。郑唐衣养兵千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贸然出手染黑。 “郑先生,阿亮的后事已经处理好,公司拨了一笔钱给他的父母送去了。”邢青年纪大约三十,中等个子,身材瘦削。其貌不扬的外表恰恰是一个良好杀手应该具备的职业优势,太帅或太丑只能出现在动作片或恐怖片里。因为作为一个杀手,最忌讳的就是给人留下印象。 “辛苦你了,”郑唐衣从沙发上直起身子:“那辆银色车里有活口么?” “有一个,被警方带走了。”邢青回答道:“一共三个人,一死一伤一逃。是亲兄弟——” “亲兄弟?我不记得我曾和什么样的三兄弟结过仇怨。”郑唐衣弹了弹手指上的烟灰。 “他们跟您并无仇恨,只是在野的职业杀手。受人委托拿钱办事。”邢青把三人的资料递到郑唐衣眼前。 随意翻了两下,郑唐衣摇摇头:“名不见经传,在我们的集团里连备案都没有吧?” “的确。” “阿亮会栽在这样的小角色手里……”郑唐衣苦笑道,甚至觉得他是有心以死明志。“警方有什么动静?口供都录完两天了。” “没有,那个杀手只说负责和联系人对接的是他大哥。现在死无对证,完全不知是谁下的单。”邢青摇摇头。 “毫无预兆得对我出手,还找了这么蹩脚的杀手……蹲在家门口并使用那么高调的武器——这个委托人到底是有脑子还是没脑子呢?”郑唐衣自言自语道。 “郑先生是否有了怀疑的人选?” 郑唐衣默不作声得吸着烟,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叫沈梨若来一下。” “萧哥,今晚去我那里吃饭吧,你嫂子做了很多菜。”陈豪俯下身子,双目专注于眼前的黑8。球杆轻轻一碰,顺利推进斜角的洞里。 “不了,我要见个朋友。”白皑萧示意桌球厅的小弟过来摆台。 “还开么?你又赢不了我的——”陈豪吹了吹球杆顶部。 “就是因为水平差才想看看你怎么打啊!”白皑萧坐在案边上,看着对面桌台发呆。 “怎么?看上那妞了?”陈豪吐掉口香糖,凑过来。 白皑萧并没有谈过女朋友,但这并不影响他之于女人的审美。 对面正在撞球的女子身着红白相间的紧身连衣裙,黑色长直发垂到腰间。她身材婀娜,长腿白肤。一张脸孔精致又性感。如果不是左脸颊那片井字形的刀疤毁了所有的完美,她将是一个几乎令所有男人都要宁愿撞电线杆也要多望上两眼的尤物。她大约三十几岁,却有着妙龄女郎难以驾驭的优雅熟韵。 陈豪长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唏嘘出来一句:“真可惜了……这得是多大的仇怨能在这么如花似玉的脸上添这么几刀?诶——不对呀,没听说你也喜欢看美女啊!” “别开玩笑了,我是看她的动作!”白皑萧把陈豪推到一边去。 “那还不是一回事——”那女人专心致志得开自己的局,俯身在桌案上的时候饱满的乳沟滚动在紧身的衣裙里,明晃晃得在昏暗的灯光下抖动。娇俏的臀部圆吞吞的,若隐若现的肉色丝袜在裙摆下散发出滑腻的气息。陈豪吞了下口水:“这动作,比本人诱惑多了……” “你能不能正经点,”白皑萧白了他一眼:“你仔细看,她打球时的眼神,匍匐的动作——像不像一个顶级的狙击手?” “哦……打桌球不都是这样子的么?”陈豪横看竖看,还是摇摇头。 一直盯着对方看很容易引起误会,所以白皑萧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得开了一球。扑通一声,白球滚进了洞里。 就在这时,那女子噗嗤一笑,冲这边飞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眉眼。 “萧哥萧哥……”陈豪在后面拉着白皑萧西服的后襟:“那妞好像看上你了——” “别胡扯,说不定是看上你了——”白皑萧虽然嘴上这么说,眼神却下意识得与那女子对视到了一处。 “我阿豪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陈豪一拍白皑萧的肩膀:“就凭我这歪脸塌鼻子的英俊相貌,这样的女人就是毁容了也看不上我。” 要我跟这样的女人,我宁可毁容……白皑萧心说。而这空档几十秒,那女子竟如一阵风般飘到白皑萧的身边,她伸出白藕碧玉般的手臂从桌角滑栏里挑出了被白皑萧一杆就撞进去的白球。鲜红的指甲握着白白的球身,端正得摆在台面上。 “桌球不是这样打的——”她踮起高跟鞋,一扭腰肢斜坐在案子上。一击漂亮的缩杆将面前的一个花球捅进洞里。 “喂!花球是我的——”陈豪刚吼出半句,就被女子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他尴尬得干咳一声,用手抓了抓头发对白皑萧道:“那个,我去买两瓶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整个台球厅里的其他人都蒸发一般突然消失了。仅剩的一盏昏暗吊灯照在球台上方一小爿空间里。白皑萧与那女子相隔不过三步,他一手攥着球杆另一手慢慢摩挲在腰间。他在计算如果从腰间到胸怀的距离,然后要摸出枪再上膛的时间是否可以快过面前女人的出手速度。前提是,他认定对方是敌非友。 那女子呵呵一笑,撇开球杆双手上举。兰花一般的指尖在灯影的映射下投射到背后的墙壁:“白面黑枭,不必那么紧张吧。”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个浅浅的酒窝,只可惜在伤疤一侧反倒似的皮肉扭曲褶皱,很是骇人。 “你是?”看到对方认得出自己,白皑萧倒不觉太惊讶。这些年攒下来的名头被几个看似身手不凡的角色叫出来也不稀奇。 “我叫沈梨若。”女子轻笑一声,蛇一样的身躯滑到白皑萧身边。一手抚上他的胸膛,吐气如兰:“有人来委托我保护你。” “保护我?”白皑萧冷冷得哼声:“不需要,你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 沈梨若的手此刻触动了白皑萧胸前硬邦邦的枪身:“你知不知道,我可以隔着你的衣带拉开保险,直接打爆你的心脏——” “你刚才不是说是来保护我的么?”白皑萧皱皱眉:“我看得出你身手不弱,到底有何贵干?” “萧哥,水——”陈豪刚一进来,就被眼前这十分容易被误会的暧昧气氛吓到了。“你们继续——”他转身欲走,只听刺啦一声轻微迅猛的裂帛声清脆震耳。白皑萧完全没有看清沈梨若究竟是如何出手,她用一把看不见的利刃划开了自己西装前胸的布料,反手便掏出了内口袋里的手枪。 “站住!”沈梨若的枪口对准了正要离去的陈豪,气氛一下子白热起来。 白皑萧想,如果她想杀了自己,只要用刀子割开皮肉,那鹰爪般的手指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得掏出自己的心脏! 第五十章:当然入住 沈梨若嘴角浅笑,咔嚓按下了弹夹,将手枪还给白皑萧:“这算面试通过么?可以雇用我了吧。” “萧哥……什么情况啊?”一身冷汗的陈豪抖擞着肩膀凑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梨若:“这美女是——” 半寸长的刀片不由分说便架上了陈豪的脖颈,沈梨若柳眉一挑:“死变态!姑奶奶我最恨别人说我是美女!你活腻了是不是——” “沈小姐!”白皑萧突然出手隔开了沈梨若的手臂:“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那你答应让我做你的保镖了是不是?”沈梨若换了一副撒娇的神色与口吻,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你是谁派来的?”白皑萧问道。 “不知道,反正有人肯出钱,我们从来不打听雇主信息的。”沈梨若摆弄着鲜红的指甲,抬起好看的杏眼:“我饿了,带我去吃饭吧。” “可是……你要保护我多久啊?”白皑萧心知问不出个一二三,但总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得把她带在身边吧。 “不知道,雇主撤单子的话我随时离开,否则……要么他拖欠我的报酬,我也会随时解除合同。” “那我给你双倍的报酬,你去保护那个雇主。”白皑萧拨开她的肩,“让开,我要走了。” “那不行!”沈梨若追上去,“我们有职业道德,不能反委托。何况,你要我去保护对方什么呢,人家又未必有危险。” “马上就有危险了,”白皑萧回过身来盯着她的眼睛道:“因为一旦给我找出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我会让他活得很危险!” “走吧~”沈梨若伸出小指头,从白皑萧的衣袋里勾出车钥匙,嫣然一笑:“今晚我跟你回家。” 这几天尚佳轩工作不忙,所以晚上都会回来白皑萧的那幢小别墅里。 一进门,敏锐的职业习惯就让自己从诡异的氛围里看出了些许异常。白皑萧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抬眼看到他,也不迎接也不说话。 “家里来客人了?”尚佳轩抽了抽鼻子,浓郁的香水味刺激得他打了个大喷嚏。 “我请了个保镖。”白皑萧合上报纸往后一靠:“兼职保姆,顺便把晚饭也做了。” “什么保镖还会做饭?”尚佳轩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不是也会做饭么?”白皑萧伸了个懒腰直起背来,在尚佳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洗手,准备吃饭——” “呦,我还想着住在这里会不会让你们有所收敛,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看到这么少儿不宜的镜头啊!”沈梨若从楼上下来,看样子是刚刚洗好澡。她穿着宽大的浴袍,湿漉漉的头发上包裹着奶白色的浴巾。周身散发着沐浴露的芬芳,脸上泛红的伤疤被水一浸,愈加刺目。 尚佳轩张大着嘴巴,眼看着沈梨若幽灵一般飘过自己的身边。 “这……这怎么回事!” “她是送上门来的保镖,一分钱不花还能做饭洗衣,不用白不用。”白皑萧坐在餐桌前,夹起一块糖醋里脊。他虽然长得瘦,但餐餐无肉不欢,尤其喜欢偏甜的口感。 “你不怕有毒啊!”尚佳轩一挥手打掉了白皑萧的筷子:“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萧哥~”沈梨若甜腻腻得叫了一声:“你还不赶快告诉他,我要是想害你,今天你都死多少来回了?” “是啊……佳轩,不如吃饱了你们两个到天台上过过招吧。赢了的继续留在我身边当保镖——” 白皑萧眯着眼睛嚼着菜:“梨若,你这番茄沙司调的很好,颜色清鲜口味甘醇,怎么做的?” “因为里面加了点血~”沈梨若嫣然一笑,尚佳轩却把一口刚刚嚼碎菜都吐了出来。 “猪血……你想什么呢?”沈梨若望着尚佳轩绝望困窘的表情忍俊不禁道。 “什么血也不行!”他一拍桌子,抓起一杯饮料就去漱口。 “你的男人还真是可爱,难怪你被他迷得不喜欢女人。”沈梨若歪着头瞟了一眼正吃得津津有味的白皑萧。 “你知道做保镖和做保姆的共同点么?”白皑萧头也不抬地说。“那就是——踏实干活,闭上嘴。” 吃完饭以后,尚佳轩在厨房洗碗,白皑萧在健身房里运动。沈梨若则披着半透明的睡衣撅着臀部在茶几上画着什么。一张硬白纸上,涂涂抹抹着分镜一样的图案,白皑萧从健身房里出来正要去洗澡,被她笔下的东西吸引住了。 “这什么鬼画符啊?” “这是我给你的住所专门量身定制的风险系数监控图。”沈梨若用红笔在上面圈道:“这是院子正大门,两面的树过于茂盛。利于敌人隐蔽却不利于开拓自己的视线。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在这里种两棵树还不如弄两墩石狮子。明天一早,要赶紧叫人来修剪掉——” “你知道这两个树值多少钱么?”白皑萧道。 “总不会贵过你的命吧。”沈梨若的笔尖继续往上:“这里是你的卧室,床头离窗子太近。虽然窗外是开阔的护城河没有可供伏击的建筑物,但你要知道最好的狙击枪射程足以越过河对岸把你打个爆穿。还有这——这个楼梯拐角的储物间外窗子被陷在两堵墙之内。你知不知道,凭我的身手只要用二十秒时间就能用四肢撑着两面墙壁攀上你的窗户。而你那常年积灰的杂物间鲜有人气,我就算躲在里面过年你都不会发觉。” “照你这么说,我这里成了名符其实的危房咯?”白皑萧叹了口气:“如果我整天想着会有谁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刺杀我,早就被关到抑郁症监控中心了。” “你是混黑道的好不好,这点觉悟都没有?”沈梨若把图纸往白皑萧的脸上一丢,“早知道要保护你这样冥顽不灵的当事人,我该多开一倍价钱呢。” “我不是每天都住同一个地方的。”白皑萧无奈地摇了摇头,抱着浴巾走进浴室,随手嘭得一声关上门。 “哎!这样不行的——洗澡是人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是在浴缸里死于非命的!”沈梨若快走两步追上去:“以后你洗澡一定要敞开房门和窗子,不管敌人从那个角度进来你都能有另一条路逃走。另外——你要记得把枪带进浴室啊!” “别让我后悔把你放进来。”白皑萧探出头恶狠狠得说。 沈梨若独自冷笑,一眼瞥见厨房里的尚佳轩正回头盯着自己。 “呵,你平时怎么受得了他啊?”沈梨若抛了个媚眼,“帅哥,换口味了的话姐姐就在隔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