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华年之胤礽重生(1)——vendredi
vendredi  发于:2014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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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两立两废、父子反目、兄弟成仇,他是世人眼中最大的笑话 再一次睁开眼,一切回到原点,是上天给他第二次的机会 我命由我不由天,前世所失去的一切,他要靠双手夺回 朝堂风云变幻,边疆硝烟弥漫,狼烟烽火,铁马金戈 便且看这一回,乾坤盛世,谁主江山! 【编辑评价】 两立两废、父子反目、兄弟成仇,胤礽是世人眼中最大的笑话。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一切都回到了原点,胤礽重生在吴三桂败亡之际,回到了自己八岁的时候。通过点点滴滴的争取,身为嫡子的胤礽决心保住皇太子之位,渐渐改变上一辈子注定悲剧的命运……以九龙夺嫡为背景的重生文已屡见不鲜,而此文并不落俗套,嫡子胤礽和长子胤褆的双重生,让危机四伏的嫡派之争充满看点。胤礽和胤褆互施心机、明争暗斗,逐渐到志向相投义气相惜,文章慢热却不拖沓,加之作者文笔流畅,使人读来酣畅淋漓。 1、朝会 绣工精致的杏黄色八团龙大襟长袍,镶金缂丝勾勒出气势磅礴的金龙,薰貂为袖,紫貂为领,双层金龙顶青狐冠帽,十三颗东珠是他身份的象征。 胤礽站在落地大镜前,细细抚摩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颊,眯起的双眼里隐约有身后人看不懂的晦涩光芒。 “太子爷,时候快到了。” “嗯。” “太子爷,今日是您第一次上朝听政,您可得仔细一些……”妇人叹道。 “我知道。”胤礽垂下眼,沉默片刻,再抬头,冲妇人灿烂一笑:“凌嬷嬷,忘了一件东西。” “什么?” “朝珠。” 凌氏一愕,慌忙吩咐身边宫女前去取来。 同样是杏黄色绦带串起的东珠朝珠挂到了胤礽胸前,胤礽伸手拨了拨,道:“时候到了,走吧。” 寅时还未到,天色尚暗,皇帝叫大起,乾清门外早已站满了人,胤礽出现,众人一起向他问安,胤礽嘴角恰到好处地勾起一个弧度,免了众臣的礼,走到了人群最前头站定。 胤禔落后他一个脚步站在身后,自始自终是那副微垂着眼,不咸不淡的样子,连向太子请安时,脸上也没有出现过多的表情变化。 胤礽走他身边经过,余光睨了他一眼,嘴角微撇。 康熙二十年十月,南征军攻入昆明,吴世璠自缢身亡,三藩之乱平定。皇帝闻讯大喜,特地开朝会,叫大起。 时年八岁的皇太子,在康熙点名之下,第一次上朝听政,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 在京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不入八分公,部院大臣,四品以上官员齐集乾清门外,三声净鞭过后,众臣鱼贯而入。 康熙一身明黄色朝服,脸上带着少见的喜悦笑意,端坐在龙椅之上。 胤礽垂下眼,与众臣一块,下跪,叩首。 群臣站定之后,康熙从太监手里接过呈上来的云南捷报,朗声用汉语宣读了一遍,最后目视众人一圈,目光落在了胤礽身上。 胤礽上前,接过太监呈到手里来的报文,嗓音清脆地又用满语复念了一遍,吐字清晰,从容镇定,半点不怯场的模样让人刮目相看,皇太子,比他们想象中要沉着大气许多。 康熙开朝会的目的,自是扬国威宣政绩普天同贺,尽管刻意掩饰,脸上到底还是带着平时不易表露的自得之色,众臣一个接着一个上前吹捧溜须,除了一开始的诵读报文,胤礽始终保持着沉默,没有开过口。 听够了朝臣的奉承之后,康熙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肃起了笑容,道:“诸位臣工,昔日三藩生反逆之心时,朕为局势所迫,下令撤藩,本是不得已之举,也是孤注一掷破釜沉舟之举,而三藩果反,其后战事陷入僵局,险些让吴逆做大,所幸天佑我大清,如今三藩之乱既已平定,百废待兴,这善后之事,还需尔等共议。” 康熙话音落下,朝臣开始窃窃私语,小声议论,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人,上前一步跪下,大声道:“奴才有罪!” 康熙眉头微蹙起:“索额图你何出此言?” “奴才愚钝,昔日被那吴贼蒙蔽,轻信他能安分守己,甘为皇上镇守边南之言,在皇上起撤藩之意时也曾为其说好话做担保,意图打消皇上念头,幸得皇上英明,圣心独裁,才未误了大事,如今三藩之乱虽已平定,奴才之错,实不能掩盖,奴才愧为人臣,却不能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实乃奴才之罪过,还请皇上严惩奴才,以儆效尤。” 索额图话说完又接着磕头请罪,康熙眉头蹙得更紧,只是始终,脸上没有多少风雨欲来之势。 群臣嗡嗡议论声渐响,胤礽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众人,在看到纳兰明珠一脸又恨又恼的表情时,暗笑了笑,这位明大人怕是就指着这机会拿索额图过去反对撤藩之事在皇上面前大肆发挥一番,却没想到索额图自己第一个先跳了出来,先发制人,主动承认了错误。 如此一来,明珠再要借题发挥,未免显得他小家子气且别有用心了,自是良机已失。 且显然,康熙这反应,看着便不像是欲严惩索额图。 胤礽收回目光,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注意自己,抬眼看去,正是胤禔,对方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又迅速转移了视线,只是眼里刹那闪过的疑惑却是没有错漏过胤礽的眼睛。 胤礽轻哂,转开了眼。 龙椅上的康熙打断了群臣的议论,道:“昔日三藩气焰嚣张,来势滔滔,撤藩之举虽是朕一意孤行,亦是朕身为帝王不得已必须为之之举,而你为人臣,自是与朕有不一样的顾虑,朕可以体谅,你虽有过却也不算罪无可赦,朕并未打算怪罪于你,不过如今既然你主动请罪,那朕就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先来说说,这三藩之乱平定之后,后续的善后安抚措施,朕该如何为之?” 索额图叩首谢恩,仅思索片刻,便道:“奴才以为有三点可为。三藩之乱虽平,然叛军余部尚存,既已尽数归降,则必不能尽剿之,而单独辖之则恐难管控,他日必为隐患,奴才以为,可分散将之编入汉军八旗,逐步教化,三藩属地另设八旗驻防,以防余孽作乱,稳固疆土,此为其一。” 索尔图说得不紧不慢,似是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康熙面露赞许之色,示意他继续。 “三藩属地多为边境荒凉之地,尤其云南地界,匪患流寇成疾,瘴气丛生,又是各族聚居之处,若是像江南诸地一般开府设县恐难以管辖,奴才以为可设流官与当地土司共管,以抚民心,此为其二。” “三藩属地百姓久在叛军暴政治下,饱受连年战乱之苦,如今战争结束,叛乱平定,当地百姓生活却依旧艰苦,若是能减免百姓钱粮并给予赈济,必能彰显皇上宽宏仁怀之心,使万民归顺,天下归心,此为其三。” 索额图徐徐说完,康熙颇为满意地点头,又问众人:“索额图说得有理,诸位可还有补充?” 明珠见索额图面有得意之色,不甘心就这么被他一个人抢了风头,咬咬牙也站了出来:“皇上,奴才以为,光是如此还不够,蠲免钱粮给予赈济一时能减轻百姓负担,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三藩之地经过连年战火,如今百废待兴,鼓励生产才是上策,奴才觉得可以招抚流亡,对荒缺过多的地界亦可暂时开除额赋,以奖励垦荒。此外,开山筑路、兴修水利亦是另一利民利国之良策,三藩属地荒蛮偏远,愚民多未教化,极易煽动,才会受了藩贼蛊惑,道路河道修通了,既方便事生产,更便于朝廷与之沟通,布施恩泽,使其感皇上仁德爱民之心。” “说得很好,难为你能想得这么周到,”康熙颌首,赞许道:“朕很高兴你们都能想朕之所想,想万民之所想,朕就依你们所言,收编军队,三藩余部尽数编入正黄、镶黄、正白、正蓝汉军旗下,于荆州、福州、广州三地增设八旗驻防,广西、云南派绿营兵镇守。在几个大城镇设立府县,由吏部挑选赴任官员,三年为一任,边远地界分封土司,设流官与土司共管。同时免去云南、广西全境三年粮钱,三藩私征税收一概禁革,对回乡务农的流亡百姓免息贷以耕具物种,开除一年额赋,至于开山筑路兴修水利一事朕稍后再与工部详商,尔等可有异议?” “吾皇圣明!”众臣一齐拜倒。 康熙满意地结束了朝会,又是三声净鞭过后,百官一一退出了乾清门外。 今日这一场朝会,索额图以退为进,积极请罪,然后有条不紊地一条一条呈辞把皇上说得频频点头称赞,众臣不管是跟着沾光得意的,还是心中暗骂的,都不得不心悦臣服地说上一句‘果然是老狐狸,姜还是老的辣’。 明珠虽然没有算计上他,到底也没有落了下风,心中同样得意,面上仍然是那副笑得亲切和蔼,实则阴狠奸诈的表情与众人往来客套。 胤礽看着人群渐渐都散了去,偏头看一眼一旁正也欲离去的胤禔,喊住了他。 “太子爷有什么吩咐吗?” 胤礽笑问:“大哥今日也是第一次上朝听政吧?可有所获?” 胤禔想了想,道:“索额图与明珠都不愧是汗阿玛的心腹重臣,果然是有本事的,汗阿玛也是真正的圣主明君,想百姓之所想,忧百姓之所忧,臣受益匪浅。” 瞧瞧这话说的,多么动听,怕是拿到康熙面前去也是不功不过的标准答案了。 胤礽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笑意,道:“大哥也果然是懂汗阿玛的心思。”之后也不再与他多说,大步出了殿门。 胤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微皱了皱眉,同样转身离开。 “爷,索大人在前头。”胤礽身边的贴身太监何玉柱小声提醒他。 胤礽抬眼看去,索额图确实还没有离去,在前头正与几个官员说着话,见到他出来,众人一块过来向他问安。 胤礽客套地应付了几句,转身离去,在经过索额图身边时,对方轻微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奴才谢太子爷提点。” 胤礽勾了勾嘴角,大步走远了。 2、民心 胤礽回到毓庆宫,凌氏正在张罗着传早膳,何玉柱接过他脱下来扔到手里来的斗篷,退到了一边去。 凌氏伺候胤礽换了一身香色常服,跟他说授课的师傅已经来了,正在前头候着,胤礽点了点头,又听说他的伴读已经来了有些时候了,也在外头候着,便先传了他进来。 克宁是索额图的孙子,年岁虽比胤礽还要大上一岁,身子看着却是要瘦弱许多,一副谨小慎微的恭谨模样,垂着头与胤礽请过安便跪着不动。 后殿里头奴才不多,都是胤礽在康熙赐下的人中挑了信得过的贴身伺候,所以胤礽与克宁说话倒也没有顾忌其他人,吩咐他直言。 克宁谢过恩,道:“奴才玛法要奴才谢过太子爷提醒,若不是太子爷您示下奴才玛法在皇上面前主动请罪,又提醒奴才玛法想好应对皇上询问之计,今日怕是就让明大人摆了一道得逞了去,奴才玛法不但没有获罪还得了皇上赞许,全都倚仗了太子爷您。” 胤礽啜了一口茶,笑得不以为然:“爷道是什么,这点小事以后别再提了,叔公是姓赫舍里的,便是爷的自家人,爷必然会护之周全。不过你回去也跟叔公提个醒,让他下头那些人都收敛一些,尤其是赫舍里家的人,没说要你们夹着尾巴做人,到底也给爷低调一点,别成天借着元后母家的身份在外头为非作歹惹事生非,真要是惹出了什么事来,爷也不介意清理门户。” “奴才不敢……”克宁小声争辩道。 “没说你敢不敢,总会有不长眼的奴才做错事,让叔公多多敲打一番总是好的。” “奴才知道了,奴才会与玛法说的。” 胤礽点头,喝了半盏茶就起身理了理衣服,去了前殿。 他的授课师傅张英和李光地,一个是翰林院学士,一个是内阁学士,同为南书房行走,俱是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受康熙器重之人,此刻正跪在他面前给他请安,而今日一整日的授课都要以这种胤礽坐着他们跪着的方式进行。 胤礽免了他们的礼,对何玉柱道:“给两位大人赐坐,以后这殿里头日日都备着两把座椅,两位大人来了就请他们坐下。” 二人闻言色变:“臣等谢太子爷厚爱,臣等不敢。” “有何不敢,我说可以便是可以。” 二人谢恩,退到一边小心坐下,胤礽上了炕,膳食一样一样上桌,都是精雕细琢细心烹制的食物,每一样的分量都不多,花样却是十足。 胤礽吃了两口,目光注意到一旁两位师傅也正在用着早膳,示下赏了他们一人一叠吃食,又赏了份小点心给克宁,三人再次谢恩。 用完早膳授课正式开始,胤礽拿起桌案上的<礼记>,暗自叹了口气,翻开书页,认真念读了起来。 一个时辰过后,乾清宫来人,说是皇上宣太子爷过去。 胤礽放下书,示意两位师傅稍歇片刻,起身离开往乾清宫而去。 踏进乾清宫的殿门前,胤礽轻吁了口气,敛起了眼中的戾气。 西暖阁里头,康熙刚刚处理完手边政事,见到胤礽进来很是高兴,拍拍身边的位子,示意他也坐到炕上来。 胤礽的脸上多出了一份与在毓庆宫时不同的娇憨天真之态,爬上了炕,在康熙身边坐定,先开口道:“汗阿玛,儿臣有好好念书的。” 康熙笑着揉揉他的脑袋:“都与朕说说,你都念了什么?” “儿臣已经开始学<礼记>了,师傅们都说儿臣学得很不错,记得也快。”胤礽的语气里有着符合他现下这个年纪的小得意,说着还背了两句与康熙听,见康熙笑容满面,又继续道:“昨日儿臣还学了一首诗。” “哦?”康熙兴致盎然:“什么诗?” “洱海昆池道路难,捷书夜半到长安。未矜干羽三苗格,乍喜征输六诏宽。天末远收金马隘,军中新解铁衣寒。回思几载焦劳意,此日方同万国欢。” 胤礽朗声念完,康熙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拧了拧他的鼻子,笑骂道:“你这个小滑头,倒是会讨朕的欢心,朕才刚做的诗,你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胤礽陪笑着眼睛弯成了一条线:“讨汗阿玛欢心的不是儿臣,是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是云南大捷的捷报。” “行了你,别油嘴滑舌了,既然说到这个,那朕问你,今日你也上过朝了,听了那些大臣们说的,可有何想法?” 胤礽偏头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前些日子师傅与儿臣说到昔日汉高祖与西楚霸王争天下的故事,曾言汉高祖虽与项羽百战得天下,而其固结民心之本,全在于入关之始,秦民久受暴政之苦,汉高祖入关,首行宽大之政,与父老约法三章,民心既归,王业根本已定于此。” 康熙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到这个,一时倒是诧异:“所以呢?” 胤礽一边斟酌一边说道:“吴三桂最初起兵造反之时,到处散布谣言,蛊惑人心,之后各省兵民相继背反,究其原因,儿臣觉得汗阿玛虽是明君,有体恤爱民之心,下头的人却未必个个都能明圣意,往往是吏治未剔厘,德泽不及民,才会造就如此局面。幸得祖宗庇佑三藩终败,汗阿玛今日在朝堂之上下明旨施利民之策,百姓们知道了必定欢欣雀跃,感激涕零,而民心归顺。” 这话算是即拍了康熙的马屁,倒也不全然是废话空话,而康熙听了果真陷入了沉思之中。 胤礽说完,小心看了康熙一眼,见他沉默不语,面上做出一副担忧神色,拉了拉他的袖子:“汗阿玛,您怎么不说话?是儿臣说错了吗?” 康熙叹了口气,再次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你说得很好,难为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识,朕很欣慰,你说得不错,久乱之民思治,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朕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思索这事,朕要施仁政,便要恤兵养民,布宜德化。所谓德惟治,否德乱,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历代以来,不论是开国之君还是守成之主,无不是政简治约,臣民遵顺才能造就盛世,反之末世君臣变乱成法,朝夕纷更,做得再多终是于事无补。”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胤礽顺口接上,然后又尴尬一笑:“汗阿玛恕罪,儿臣胡乱说的。” 康熙却是肯定道:“是这么个理,不过这些,都是师傅跟你讲的还是你自个想的?” “师傅讲过,儿臣自己也想过与师傅讨论过,受过师傅的指点……儿臣都是胡思乱想,让汗阿玛见笑了。” “没有,你说得都很对。”康熙赞许,复又问道:“朕听说,你让师傅以后都坐着给你授课?” 胤礽闻言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这才多久,不过一个时辰前的事情,这么快就有人报告到乾清宫里来了。 “不可以吗?” 胤礽亮晶晶的眼里透出一丝不解,康熙严肃道:“你是太子,是君,他们是臣,焉能与你平起平坐?若是传了出去,你太子威严何存?” “可是儿臣前两日读<荀子>,念到其中一句‘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贵师而重傅,则法度存’,两位大人虽然是臣下,却也是儿臣的师傅,儿臣不过是让他们坐着给儿臣授课,儿臣以为,尊师重教是儿臣应当做的。” 康熙方才还笑着的脸瞬间沉了下去:“你念的书倒是多,怎么不继续说下去?后面那句‘国将衰,必贱师而轻傅,贱师而轻傅,则人有快,人有快则法度坏’怎么不说?你这意思是不是朕让他们跪着,就是轻贱了那些人,朕的江山也会跟着败坏下去?” 胤礽可怜兮兮地垂下头:“汗阿玛,儿臣知错了,昔日汗阿玛巡查属吏之时曾严词训诫臣下要以尊师重教为纲,儿臣以为汗阿玛会高兴儿臣这么做的,儿臣回去就让他们再跪着就是了。” 康熙还想教训人的话突然一下被呛得说不出口了,胤礽这话的意思,怎么像是在说自己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虚伪又虚假呢?虽然胤礽现在这副紧张的表情看着委实不像是故意的就是了。 胤礽垂着头,心中却在暗笑。 “朕问你,那句话是你自己念书看来的还是师傅教的?” 胤礽暗道不妙,他倒是忘了康熙心眼有多小了,要是因为自己一时惩口舌之快让那二人挨了康熙责骂,自己做的这些可就都白费了。 “儿臣自己看来的,师傅还不曾与儿臣讲到<荀子>,汗阿玛若是不高兴,儿臣以后都不再看了。” 胤礽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康熙,任谁看了他现在这模样都不会觉得他是在说假话,康熙叹了口气,到底是心软了下来:“算了,书还是要念的,既然都赐了坐,也不用再撤了,也省得寒了他们的心。” “儿臣知道了。”胤礽松了口气。 到底他现在年岁尚小,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对着康熙,要好糊弄上许多。 3、君臣 从乾清宫里出来,一抹诧异浮现上了胤礽的眼睛,不过才短短半个时辰,来之前还是阴冷而有些灰暗的天,这会儿却是漫天飞絮,触目所及尽是白雪皑皑。 “下雪了……”喃喃出口,胤礽回过神,轻吁了口气。 几个小太监慌忙为他撑开伞,胤礽微抬起下颚,冲其中一人示意:“伞给我。” 杏色的油纸伞换了手,不顾一众奴才的惊呼,胤礽缓步走进了雪地之中。 抬眼的瞬间,四目对上,来人略显惊讶愣了愣,才走上前来与他问安。 “大哥是来给汗阿玛请安?”胤礽问得漫不经心,目光向下微睨,落到了胤禔衣摆处勾勒出的如意浮纹上头,只看了一眼,就收了回。 “方才正念着书,汗阿玛派人传我过来。” “哦,那你去吧,汗阿玛正等着呢。”胤礽说完,突然笑了笑,与他错身而过,走远了。 胤禔又是一愣,回头看去,跟在身后的长队挡了那人的背影,隐约只看到那杏色的油纸伞在风雪中微微摆动着,如同雪地里绽放开的迎春花。 西暖阁里,康熙正侧卧在炕上看书,胤禔请过安被免了礼就恭谨地站了起来,微垂着眼,等着康熙问话。 康熙坐了起来,放下手边的书,问他:“方才你来的时候可有看到太子?” “有,儿臣在外头见着太子正离开,儿臣给太子问过安又闲聊了两句才进来。” “嗯,”康熙点了点头,道:“前两日徐元梦与朕说起你最近书念得不错,小有进步,朕甚是欣慰。” “师傅谬赞了,儿臣应当的。” “你也无需太过谦虚,你……” 康熙话说到一半,首领太监顾文兴进来呈了个折子给他,低声禀报说是图海去了,这份折子是他死前写下托人呈上来的。 康熙听罢,眉头当即就蹙了起来,看了半响手里的折子,终是叹了口气:“麟洲就这么走了……” 胤禔默默不语,康熙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头,并不需要他说话。 沉默了半响,康熙沉声吩咐:“来人,给朕拟旨……命裕亲王代朕前往图海府上祭奠茶酒,赐银三千两,赏蟒缎鞍马,赠图海一等忠达公,赐配享太庙……” 顿了一下,又道:“还是赠少保兼太子太傅吧,配享太庙之事再议。” 拟圣旨的官员退了出去,康熙按下手中折子,看一眼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胤禔,突然道:“你知道图海在折子里写了什么吗?” 胤禔一愕,随即小心回道:“朝中之事,儿臣不敢妄自议论,更不敢胡乱揣测。” “也不能总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你迟早也要入朝堂,这些事也该想想了,图海在折子里给朕举荐了个人,是昔日跟随他的一个幕僚,名叫周培公的汉人,这人也确实是有本事,当日王辅臣肯接受招抚全靠他七进七出单枪匹马闯进军营将之说服,朕也曾在这乾清宫里召见过这人,此人不论是行军作战还是在对待官民士庶方面都算得上是见解独到,朕亦封了一个山东登莱道与他,按说这样的人,朕该重用才是,可如今,朕却不想提拔他了,你可知为何?” 胤禔完全没想到康熙会突然问自己这个,小心瞥一眼的他的神情,斟酌了片刻,道:“因为他是汉人。” “不单是这样。” “因为……图海将军。”胤禔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康熙这话的用意,垂在宽大衣袖里的一只手慢慢握了紧,指尖深掐进了手心里。 “没错,就是因为图海,民间已有传言图海神功盖世,能平三藩全靠了他本事通天,更有三藩属地百姓称他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菩萨转世,”康熙说着语气一转,眼里闪过一抹厉色:“连朕也是全仰仗着他才能保朝廷不覆。” 削平三藩固国安民这样的丰功伟绩,是康熙身为一个帝王的至上荣耀,又岂容他人觊觎,功高震主者,自古无不受君王忌惮,兔死则狗烹,鸟尽而弓藏,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这些话,康熙无论心里有多少计较,在外人面前也是决计不会说的,而胤禔是他的儿子,所以他没有顾忌。 “图海是个粗人,只懂带兵打仗,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他死前上的这封折子,想必也是出于爱才的本意,只是周培公昔日是他的幕僚,若是朕再重用他……”那便是从另一个角度肯定了图海的居功至伟,在他已经备受朝野推崇的时刻再亲自给之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康熙说着叹了口气,睨了胤禔一眼:“为君有为君之道,为臣有为臣之道,君臣有别,为人臣子者,贵在有自知之明,时刻牢记自个的本分,这个道理你可懂?” 原来这才是他说这番话的本意,胤禔微不可察地撇嘴,所谓君臣之道,不过是君要臣死,臣不死也得死。上位者无不希望臣下安分守己,既要有本事又要不争功,只是……缘何臣下者就不能力争上位?即便败了,遗臭万年也好过庸碌无为,青史无名。 “汗阿玛这么做就不怕寒了那些大臣们的心吗?”明知道不该问,胤禔却忍不住辩驳。 康熙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为何会寒了那些人的心,朕命裕亲王代朕前去祭奠,朕给了图海足够的死后哀荣赐了他家小充裕的安置银两,那些在战场上立过功的将士,各有升迁赏赐,他们对朕感激效忠朕还来不及,何来寒心一说?” 个个都赏也就是个个都不赏,后世所记下的,唯有帝王足以和历朝盛世明君媲美的卓越政绩,而已。 知道自己多说无用,胤禔也不想再惹怀疑,微低下了头,作出一副若有所悟状,道:“汗阿玛圣明,儿臣受教了。” 康熙轻咳了咳,想到儿子还小,这些大道理大概还不太懂,提点一两句也就够了,于是也不再多说,又见他衣服穿得单薄鼻子冻得通红,看看窗外正下着大雪,吩咐人递了个暖手炉给他,便让他回了去。 从乾清宫里出来,胤禔的贴身太监方顺见他面色阴郁,小心翼翼地给他打着伞跟在他身后一路回兆祥所去。 胤禔瞥一眼头上杏色的伞,吩咐道:“换一把。” 方顺连忙换了一把素色的从新打上,却是有些不明所以,胤禔睨他一眼:“没看到太子爷是打那颜色的伞?你这奴才什么时候变这么糊涂来了?” 一把伞而已,至于嘛,方顺心下嘀咕,却也不敢说出来:“爷,奴才方才与茶水间的小安子打听过了,说是他跟着进去给皇上奉茶的时候看到太子爷正与皇上一块坐在炕上说笑,后来似乎太子爷惹了皇上不快,与皇上争辩了几句,不过皇上倒也没怪罪于他。” “嗯,”胤禔漫不经心地点头,突然又似笑非笑地横了方顺一眼:“你给了那个小安子什么好处?” “嘿~爷吩咐过不要给玉饰,就给了几粒金豆子,不值几个钱。” “做得不错。”胤禔随口夸赞,低头看手里的暖手炉,轻哂了哂。 “皇上对爷可真好。”方顺也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不禁叹道,主子受宠,他做奴才的也跟着有福。 那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想到在西暖阁内康熙说的那番话,再看一眼自己如青葱一般白皙的手指,胤禔一阵唏嘘,这双手,还没有因为常年持弓而布满老茧,而他,依旧是稚气少年的模样,也是他额涅唯一的希望。 念到惠嫔,胤禔叹了口气,吩咐道:“下雪了,下午的骑射课怕是上不成了,一会下了学我要去钟粹宫给额涅请安,额涅这几日身子不大爽,你先回东头所去把上回皇上赐下的滋补药材拿上,等会儿我带去钟粹宫。” “嗻。”方顺慌忙应下。 胤礽回到毓庆宫时,意外地发现前院里摆放的几盆他夏天时问太皇太后讨来的腊梅竟然全都绽放开了,在风雪中招展着,粉的,白的,不张扬的颜色却是赏心悦目。 几个小太监围着盆花在说笑,见到胤礽进来慌忙收起笑意规矩地站到一旁,胤礽走上前去,随意拨弄了一番,发现其中一盆竟然呈现一株双色之姿,粉白相间,煞是好看。 “太子爷,一株梅花开两种颜色这等稀奇事情都让您给遇到了,这可是好兆头呢。”人机灵嘴也甜的何玉柱抢着说道。 胤礽听罢,便也笑了起来:“你不也看到了。” “奴才都是沾了太子爷您的光,要不哪有这个眼福。” “油嘴滑舌,”胤礽笑骂,而后又吩咐道:“这盆送到慈宁宫去给太皇太后,再另挑两盆好的,一盆送去宁寿宫,一盆送去乾清宫。” “嗻。” 想了想,胤礽又补上一句:“再挑几盆给众位皇子一人送一盆过去。” “奴才记下了,太子爷放心。” 吩咐完事情,胤礽最后看一眼给这冬日里的毓庆宫带来了一抹亮色生气的花朵,进了大殿里头去。 4、回礼 下学之后,胤禔从兆祥所出来就直接去了钟粹宫,窗边惠嫔纳喇氏正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八阿哥胤禩,手里拿着个摇鼓在逗弄。 胤禔请过安,随口问纳喇氏:“额涅,七弟呢?” “嬷嬷带着在房里歇着。” 胤禔点了点头,心道胤佑有腿疾又不爱笑,也难怪不讨额涅喜欢,相比之下这个生得玉雪可爱八阿哥就要讨喜多了。 这么想着,胤禔上前去接过了纳喇氏手里的摇鼓先是在胤禩面前晃了晃,胤禩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果然就跟了过来,盯着他手里晃动的鼓咯咯直笑甚至伸手去够,而胤禔仿佛故意一般在他小手扑过来的时候就往后缩回一些,在他失望垂下手的时候又伸过去继续逗弄。 几次下来,胤禩嘴一扁,泪眼汪汪眼看着就要放声哭嚎,纳喇氏笑骂:“行了你,都多大了还跟弟弟一般见识。”说着就拿回了手里的摇鼓塞给了胤禩,胤禩当即破涕为笑也不再计较胤禔欺负自己的事情,抱着摇鼓就自个玩了起来。 纳喇氏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交给一旁候着的嬷嬷将之带了下去。 “额涅身体可大安了?”胤禔扶着纳喇氏在炕上坐下,关心询问道。 “好多了,许是天气转凉受了风寒,太医说再多喝几服药就能好。” 胤禔点头,又道:“儿子给额涅带了几副滋补身体的药来,儿子问过太医了,吃了对额涅身子有益,儿子已经吩咐了王嬷嬷她们,一会儿就给额涅炖了送来。” “是上回你病倒你汗阿玛赐下的那些?” “是,我没用完,就都给额涅带来了。” 纳喇氏拉着他的手,轻叹道:“傻孩子,那些东西额涅自个这也有,既然是你汗阿玛赐给你的东西,你就自己留着吧,我听说今个儿你汗阿玛叫了你去乾清宫问话?” “嗯,今日是第一次上朝,后来汗阿玛先叫了太子去又叫我去,问的都是琐事,额涅无需担心。” 提到胤礽,纳喇氏微蹙起了眉,道:“你也不小了,今个儿也算是去朝堂上见识过了一回,等再过个几年你有了差事就真正是个大人了,以后在你汗阿玛面前要仔细些,多多表现,还有太子那里……” “我有分寸的,”胤禔打断纳喇氏:“额涅放心,这些我都知道的。” “你明白就好。”纳喇氏说着又叹了口气,看着胤禔又是欢喜又是欣慰。 胤禔转开话题,与她聊起了琐事,目光不经意地落到了露台上摆放的两盆腊梅上头,问道:“这两盆花倒是开得艳丽,是额涅自个栽种的吗?” 纳喇氏也回头看了一眼,道:“太子派人送来给胤禩和胤佑的,一会儿我就让人端到他们房里去。” “太子送的?”胤禔闻言有些诧异。 “嗯,说是众位阿哥都有,你那应该也有吧,也不知道是什么居……”纳喇氏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只是撇了撇嘴,似乎是对胤礽的行为颇有些不屑一顾。 “太子也是看着花好看给大家都瞧个新鲜,额涅莫要想多了。”胤禔说完又笑了笑,再闲聊了几句就退了出去。 而他果然也收到了一盆腊梅,就在东头所的院子里,粉嫩的花瓣开得娇艳欲滴,比钟粹宫里头的那两盆还要精致上许多,想来那些奴才也是看人挑的。 方顺端着花盆,为难地看着胤禔:“爷,这个……” 胤禔伸手过去,轻摘下一瓣沾了雪水的花瓣,在手心摊平,看了半响,勾起了嘴角,吩咐道:“太子爷送的东西,可得好生供着,找个好地方搁着,拨个人细心照料,至少得活过了这个冬天去。” “嗻。” 第二日,胤礽正窝在暖炕上看着书,何玉柱进来禀报说是东头所送了东西来。 胤礽微挑起眉,问道:“什么东西?” 跟在何玉柱身后的太监把东西呈上,是一个玻璃材质的鱼缸,里头还有两条吐着水泡游来游去的花色金鱼。 “太子爷送的腊梅主子很喜欢,主子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两条金鱼是主子前些日子在外城集市上买来的,主子细心照料过一段时日,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胜在还有些趣儿,不知能不能入得了太子爷的眼,还望太子爷笑纳。” 胤礽命何玉柱把鱼缸捧到面前来,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笑道:“倒是两条可人怜的小东西,既然是大哥的一片心意,我这便收下了,你回去替爷与大哥道声谢。” 来送东西的太监离开之后,何玉柱问胤礽鱼缸要如何安置,胤礽复又半躺了下去拿起了书,漫不经心道:“随便寻个角落搁着吧。” “嗻。” 何玉柱很有眼色地把鱼缸交给身边的小太监,低声叮嘱了他几句,小太监拿着鱼缸就要退下去,胤礽却又突然喊住他。 “先等等,还是搁那里吧。”胤礽随手一指,是一边窗旁的露台。 小太监愣了一下,何玉柱连忙给他使眼色,小太监回过神小心翼翼把鱼缸放到露台上去,又仔细垫了个垫子,使之不易滑落了。 胤礽最后瞥了一眼,收回了目光。 大雪连着下了十余日,胤礽终于是得了喘息的机会,每日未时过后就得以歇息,能安静地独自下会棋或者看会儿书。 临近年关又三藩方平,朝政之事繁琐纷多,康熙又是事无巨细事事亲自过问,一忙起来也没有过多的时间再传召胤礽或者亲自来毓庆宫询问,最多也是偶尔与张英李光地二人问到胤礽的功课,二人俱是称赞太子聪慧好学,日有长进,如此,康熙便也放下心来。 而这日,康熙到慈宁宫请安,见太皇太后正在伺弄胤礽送的那盆双色腊梅,两人说起这事,太皇太后提到前几日胤礽来请安时说自个惹了汗阿玛生气要她帮着与汗阿玛说说好话,说他不是故意的下次不会再这么做了让汗阿玛别记恨他,问康熙这是怎么回事。 康熙听罢哭笑不得:“保成这孩子心眼也太小了,孙儿不过是说了他两句,他就告状告到您跟前来了,是他在记恨孙儿吧。” 太皇太后对此颇不以为然:“他这是儿子肖父,你自个小时候不也是受了一点委屈就跑我这来拐弯抹角地撒娇告状。” 康熙被太皇太后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一红便也没有再说下去。 康熙和太皇太后都只以为胤礽是在撒娇,却不曾想他是恶劣心思作祟仗着自己现在年纪还小,故意在太皇太后面前装委屈博同情下康熙的面子而已。 既然提到了胤礽,康熙便把前几日銮仪卫上奏提高皇太子仪仗规格,增添满汉官员一事给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见康熙面色犹豫,问道:“你是同意了?” “还没,这事,孙儿想问问您的意思。” “不可,”太皇太后直言不讳:“你给太子订的各种礼仪规制都只比你自个的低了一点而已,别说是下头那些人提议的,若不是看了你的眼色行事没你的允许,他们也不敢擅自做主,如今你又要提高皇太子仪仗,国无二君,太子已经是半君了,你是想让他跟你平起平坐不成?” “孙儿不是那个意思,孙儿只是想着保成是太子,和其他人自然不一样,给特殊一份也是应当的……” “那也不能太过离谱了,”太皇太后说着叹了口气:“玄烨啊,我知道,你当初立保成为太子明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堆,实则你心里头还是念着赫舍里氏的好才会下定决心,这些年保成几乎是跟在你身后长大,与其他孩子自是不一样,你们父子情深,我看了也很安慰,你现在宠他无妨,他还小,只是再小也有长大的一天,若是以后他恃宠而骄你又当如何?就算他能一直像现在这般乖巧听话,也架不住以后越来越多别有用心盯着他的眼睛,你若是真为他好,就别把他捧太高了,让他容易自处,也算是为他积点福。” 康熙嗫嚅了一阵,却是找不到话来反驳太皇太后,最后也只是道:“孙儿明白了,孙儿会吩咐下去,这事以后别再议了。” 太皇太后点头,想了想又道:“你说保成心眼小,我倒是觉得你心眼儿太偏了,你的其他那些个孩子,也别太不放在心上了,父慈子孝不是嘴上说说的,是不是打心底里对他们好,越小的孩子心思越是敏锐,他们面上不敢说什么,心里没准埋怨你呢,你也不想保成成为众矢之的吧?以后哥哥弟弟都忌讳着他,没人愿意也不敢跟他亲近,这样的情况是你所乐见的吗?” 康熙愣了愣,他还确实是没想这么多,对胤礽是打心眼里喜欢自然宠得多一些,对其他儿女,他自认也算待之不薄,哪一个有个头疼脑热身子不爽的他无不是再三过问甚至带到身边亲自照料,不过若要说到事无巨细体贴入微关怀备至那还真的就只有对胤礽了。 “孙儿受教了,孙儿以后会尽可能公允一些的。” 太皇太后面露欣慰之色:“你能明白就好,过两日我想去南苑仁佑庙上香,会在那里小住几日,我看,就让几个大点的孩子随我一块去好了。” 康熙应下:“孙儿会吩咐下去的,您请放心。” 5、南苑 南苑是皇家苑囿,因地处皇宫之南而得名,内有大片湖泊沼地,草木繁茂,牲畜成群,康熙几乎每年都会去那里打猎个一两次,而其中的仁佑庙也是太皇太后经常会去上香的去处。 天色尚早,灰蒙蒙的天空还飘着小雪,五岁大的三阿哥胤祉双手紧捏着身上的斗篷,一张小脸几乎是埋进了暖帽里头,却仍然是冻得鼻头都红了。 前头太皇太后在奴才们的搀扶下正踏上凤辇,胤礽规矩地站在后面,看一眼身边一直在不自觉哆嗦的胤祉,不免好笑,终于是低下头小声提醒了他一句:“三弟,可站好了,一会被乌库玛嬷看到她老人家会生气的。” 胤祉身子一凛,想起自己额涅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地要他在太皇太后面前规规矩矩好好表现,顿时就双腿绷直,不敢再动一下。 胤礽看他这副反应,心中暗笑,抬头的瞬间对上胤禔也正好奇看向他们的目光,冲他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而后又迅速恢复了端庄严肃目视前方的模样,动作快得让胤禔几乎以为那是他一瞬间产生的错觉。 知道他在打量自己,胤礽任由他看,却是心中不屑,才不过十来岁大,倒是挺会端着,也罢,走着瞧。 到了南苑之后,太皇太后就直接去了寺庙里头,胤礽三个在行宫里歇下,时候尚早,他们还得先念一会儿书,才能得空出去玩。 胤祉还未到入学的年纪却也在太皇太后的吩咐下跟了来,胤礽抓着他的手教他写了几个字,见他颇有天赋,便夸赞了他几句,胤祉听了很高兴,道:“太子哥哥,我能念<千字文>的,额涅有教过我。”说着便朗声念了几句与胤礽听。 胤礽听罢笑道:“真不错,你额涅教导起你来还真是煞费苦心,也好,改明儿我跟汗阿玛说说让你来毓庆宫陪我一块念书,可好?” 胤祉受宠若惊,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胤礽:“谢谢太子哥哥。” 胤礽摸摸他的脑袋,又笑了笑。 三人各自念书,相安无事,胤祉毕竟年纪尚小,又天气冷,没多久就趴到桌案上去闭上了眼睛,胤礽示下不要扰了他,让人把斗篷给他披上。 胤禔坐在窗边,从方才起就一直没说过话,眉峰习惯性地微微蹙起,专心致志地看着书,胤礽看了他一阵,轻叩了叩桌子,唤起他的注意。 胤禔目光移过来:“太子爷有什么吩咐吗?” 胤礽笑问:“大哥你在看什么书?” 胤禔神色略显尴尬,方才在手边正看着的书随手塞进了桌案上的书堆里,再抽了最上头那本翻开,动作一气呵成,然后才道:“先随便翻翻,正打算把昨日师傅教的东西再背一遍。” 这动作怎么看都像是在欲盖弥彰,胤礽狡黠一笑,起身走上前去,在胤禔窘迫的目光注视下,坚决地从他的书堆里抽出了他之前藏进去的那本,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金瓶梅。 胤礽随手一番,啧啧叹道:“大哥倒是胆子不小,乌库玛嬷让我们念书,你却在这里看这种不堪入目不入流的东西,你就不怕她知道了责罚你?” 胤禔嘴唇动了动,本想反驳,话到嘴边却是突然改了口,也跟着笑了起来:“太子爷若是没看过这书,又怎知里头的东西不堪入目不入流?” 胤礽一愣,回过神后瞪了一眼面前满眼促狭笑意的人,无趣地把书又塞了回去。 胤禔心中暗笑,放低了姿态解释道:“其实这书看着也还是挺有趣的,民生百态,人情风土,看看倒也能消磨些时候。” 胤礽嗤道:“你的功课是都念完了背完了?你可别忘了过两日我们回去汗阿玛是会亲自检查的。” “一会儿再背也不急吧,”胤禔说着冲胤礽作揖恳求道:“还请太子爷帮个忙,别把这事告诉乌库玛嬷与汗阿玛。” 胤礽撇撇嘴:“我没那么长舌。”就算是答应了帮他瞒下。 几个时辰过后,太皇太后派人来传他们一块去用膳,胤礽起身推了推胤祉的脑袋:“醒醒。” 胤祉一抹口水,迷蒙着睁开眼,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自己似乎是失态了,连忙恳求道:“太子哥哥,您别跟乌库玛嬷说。” “放心,比起你大哥,你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胤祉闻言疑惑地看胤禔一眼,对方冲他尴尬笑了笑,胤祉却是越发莫名其妙。 太皇太后赐宴,让胤礽三个陪着她一块入席,期间说笑不断,胤祉天真地问她:“乌库玛嬷您在寺庙里都与菩萨说了什么?” 太皇太后笑着道:“求菩萨保大清国泰民安,保佑你们汗阿玛龙体安康,也保佑你们学业有所长进,平安长大,以后好为你们汗阿玛分忧。” 胤礽微垂下眼,心道太皇太后真是担心多了,这些人,也包括他自己,不但能平安长大,还终有一日,会被康熙视为洪水猛兽。 “菩萨也会保佑乌库玛嬷长命百岁。” 胤祉嘴甜,太皇太后听着高兴,赏了一叠点心与他,胤祉连忙谢恩,嗓音清脆,稚气未脱。 膳食过后,胤礽问太皇太后:“乌库玛嬷一会还要去庙里吗?” “那是自然,拜菩萨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你们晚点的时候也过去一趟吧。” 三人点头,胤礽想了想又道:“乌库玛嬷,我想去外头行猎,可不可以?” “行,不过先歇一会儿,刚用完膳别到处乱跑,歇半个时辰再去,记得多带些人。”太皇太后叮嘱完便又离开去了庙里头。 胤祉一听胤礽说可以去打猎也很兴奋,高兴地与他炫耀:“太子哥哥,您带我一块去吧,我可以打两只兔子一只鹿。” 胤礽闻言失笑:“三弟你这事可是从年头说到了年尾了啊,要是被汗阿玛听到就要说你自满自得了。” 胤祉现在还小,心思单纯,年初的时候第一次跟着康熙去景山行猎就小有成绩,康熙高兴之下夸赞了他几句,胤祉心中得意,逢人便说,于是便被胤礽拿来取笑了。 被胤礽这么一说,胤祉一下又红了脸,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好意思,胤礽看了自是觉得分外有趣,逗他道:“反正也还要再等半个时辰,三弟前两日不是还说想堆雪人你额涅不准嘛,现下你额涅也不在,不如让大哥堆雪人给我们看如何?” 胤祉一听,眼神就亮了,用力点了点头,期盼地看向胤禔。 突然被点名的胤禔有些莫名,却是委实不乐意,堆雪人……外头真的好冷啊。 胤礽的目光跟着荡过去,带着促狭的笑意,勾起的嘴角无声吐出三个字:“金~瓶~梅~” 胤禔嘴角微抽,无奈应了下来。 外头还飘着小雪,冷得出奇,胤禔这养尊处优的皇家阿哥,真要他挽起袖子亲手去堆雪人实在是够呛,方顺给他打着伞站在他身后,神色有些焦虑,几次都恨不得上去搭一把手,又被胤禔眼神示意退下。 胤祉很兴奋,围着他又蹦又跳,胤礽冷眼看了一阵,终于是喊了停:“大哥有心了,样子搭出来了就行了,剩下的让奴才们去弄吧,这天可够冷的,可别冻坏了。” 胤禔当即就停了下来,接过方顺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微垂着眼,脸上看不出有多少神情变化,胤礽暗自皱眉,心道他倒是挺能忍的。 擦过手之后,胤禔把帕子扔回给方顺,抬眼对上胤礽,勾起了嘴角:“还望太子爷笑纳。” 胤礽看一眼他搭出来勉强算瞧得出个样子的东西,微挑起眉:“大哥不是该送给三弟才对吗?” “东西是送给太子爷的,太子爷若是再要送给三弟那也与我无关。” 胤礽哂笑:“先前曾有人与我说过‘来而不往非礼也’,这话听着也是这么个理,这么说起来,我是不是还得给大哥回点什么?” “那倒是不必,只要太子爷别忘了之前答应过的事情,便算是回礼了。” 敢情还惦记着那本破书呢,胤礽心中好笑,自己何必与他一般见识,简直是无聊,于是便也只是点点了头,转而吩咐下人去准备一会出去打猎的行头。 胤禔见他放过了自己,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顺手勾了身边一个小太监的帽子下来搁到了他搭出来的那雪人的脑袋上,看了片刻又伸手过去摆弄一阵,而后转头冲胤祉灿烂一笑:“你太子哥哥说赏你的。” 胤礽闻言又往这边睨了一眼。 胤祉乖巧地点了点头,先谢了胤礽,想了想又与胤禔也道了谢。 胤礽吩咐了胤祉两句不要玩太久了,转身就回了住处去换衣裳,胤禔见胤礽走了,才沉下了脸叮嘱方顺:“方才的事情,谁都不许去额涅面前嚼舌根子,听到了没?” 方顺慌忙应下:“奴才明白,爷放心。” 胤禔摊开手心,看着自己已然冻红了的十指,许久过后,垂下眼,遮去了眼中的那抹冷意。 6、行猎 午后雪已经停了下来,胤礽换了一身绀色行服,左手握着弓,右手拇指勾弦轻弹,目视着前方随意地瞄准,几次之后感觉差不多了便停了下来,转头见同样换了身黛蓝色行服的胤禔正跃起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姿势漂亮,胤礽看着勾嘴笑了笑。 另一边,胤祉鼓着眼睛站在马前,小太监在他身前匍匐下去却被他挥开:“我自己能上去!” “三爷,还是让奴才……” “走开!” 胤礽倒是不如他那般倔强,看了眼面前比自个还高一些的马,踩着跪在面前的太监的背就上了去,然后拉着马到了胤祉面前,冲他抬了抬下巴:“上去。” 胤祉有些不甘,咬了咬嘴唇依旧站着不动。 胤礽好笑道:“你逞什么能?你也不看看你才几岁大,大哥都学了几年骑射了我们能跟他比吗?上去,要不你就别去了。” 胤礽虽然在笑着,但语气里的强硬却是不容置疑,胤禔偏头看了这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胤祉听了也不敢再争辩,不情不愿地踩着小太监的背被人扶着上了马。 “拉好了,一会儿去了围场别到处乱跑。”胤礽叮嘱道。 胤祉点了点头,脸上却是写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北方的冬日寒风凛冽,滴水成冰,放眼望去俱是白雪茫茫的一大片,绝对算不上是打猎的顶好时节,不过这并不妨碍胤礽三个此刻的好兴致。 胤禔与胤礽走的是不同的道进了围场很快就跑远了,而胤祉颇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虽然马骑得还不是很稳,却是冲劲十足,拉着马缰紧紧跟在胤礽身后面,再后面是在太皇太后吩咐下寸步不肯离跟着他们的一众侍卫。 不多时的功夫,胤礽便射下了一只獐子和一头麋鹿,一众侍卫喝彩,胤祉眼带艳羡,也想表现一番,一转头眼尖地看见前头有一只野兔正往林子里蹦,当即也来不及多想一蹬马肚子就追着进了林子里头去。 “三爷小心!”有侍卫一边喊着就追了上去。 胤礽微微皱眉,想了想便也跟了进去。 胤祉的心思全在那野兔上,追着它在林子里横冲直闯完全不知轻重,很快就受到了教训,马蹄踩塌了深埋在雪地下头的刺猬的巢穴,坚硬的棘刺深扎进马蹄里,马儿一声凄厉的嘶鸣,前肢高高跃起马身剧烈摇晃,胤祉在惊慌之下就这么被发了疯的马狠狠甩了下去。 胤礽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吩咐侍卫救人,已经有人先一步反应过来,纵马冲上去,一跃而起,双手接住了胤祉,抱着他摔进了雪地里,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住了他。 胤祉跌在那侍卫身上没有磕到撞到却是吓得不轻,一张小脸整个白了,被人扶起来后傻了半天才在胤礽的呵斥下回过神来。 “你是怎么回事?我的话你都当耳边风是不是?说了不许乱跑你为什么不听!你跟谁学的那么爱逞能?你是我要告诉汗阿玛听去是不是!” “不要!”胤祉慌忙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胤礽,恳求道:“太子哥哥,求你不要告诉汗阿玛,也不要告诉我额涅。” “那你倒是说,你下次还敢不敢如此莽撞!” “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胤祉红着眼睛就差没指天发誓,胤礽终于是放过了他没有再多说,吩咐人先把他带回了行宫里头去。 在场的侍卫跟着胤祉走了一半,胤礽注意到那个救人的蓝翎侍卫似乎是折了手腕,此刻正站在人群最后面,微垂着头面色很痛苦却一直在咬牙强撑着,想了想便把他叫到了跟前来。 “太子爷有何吩咐?” 面前之人神色很恭谨,虽然手受了伤但该有的规矩做得分毫不差,胤礽仔细打量了他两眼,觉得这人长得有些眼熟,一时却是想不起来是谁,便问道:“你叫何名字?哪一旗的?” “奴才鄂伦岱,是满洲镶黄旗旗下。” 对方这么一说,胤礽倒是瞬间记了起来,果然是鄂伦岱,佟国纲的长子,只不过如今也只有十四五岁大,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所以他一时倒是给忘记了。 “你方才救了三阿哥一命,爷该赏你的,你说吧,你想要些什么?” “护着主子周全是奴才的职责所在,奴才不敢讨赏。” 胤礽听了颇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你方才的表现,也称得上是勇猛果敢了,爷看了高兴,愿意赏你你又有何不敢?” 鄂伦岱低下了头,犹豫着不知该接受还是再拒绝。 胤礽又道:“这样好了,你既不要赏赐,那下回爷便寻个机会与你讨教切磋一二,你可愿意?” 鄂伦岱跪了下去,大声谢恩:“太子爷肯赏脸指点奴才是奴才的福分,奴才求之不得,奴才谢太子爷赏赐。” 胤礽笑着示意他起身:“你手折了,便不用留下伺候了,也先行回去吧,去找随行来的太医给你看看。” 鄂伦岱一愣,没想到自己已经尽量掩饰了却还是被太子给发现了,回过神后再次谢了恩,上马先回了行宫去。 几个时辰过后,过足了手瘾的胤礽收了弓下令回去,走了一段路远远看见前头不远处停了一队人,应该是跟着胤禔的侍卫,一时好奇便骑着马过了去。 胤禔也正从马上下来,见到胤礽过来有些诧异,问他:“太子爷不打猎了吗?” “不好玩。” 胤礽跳下马,抬头看了看面前高耸的土台子,问胤禔:“这是什么?” “晾鹰台,”胤禔说着转头冲胤礽眨了眨眼:“想不想上去看看?” 胤礽没有多做犹豫,扬起了下巴,示意胤禔先行。 晾鹰台有几丈高,上去的石阶上结了冰很湿滑,胤礽几次都差点滑倒很有些狼狈,被他留在下头没让跟上来的侍卫仰着脖子看着,一个个面露担忧之色,就怕皇太子有个闪失他们要跟着倒霉。 在胤礽又一次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没有滑下去而心有余悸之时,一阵轻笑声突然钻进了他的耳朵里,胤礽不悦抬起头,走得比他快不少的胤禔不知何时折了回来,就站在他前头不远处,朝他伸出了手。 “太子爷,我扶你上去吧?” 胤礽有些恼了:“不用。” “你这鞋子不好,”胤禔说着抬起自己的脚给他看,他蹬的是一双蒙古马靴:“要穿这种足底有钉子的才能防滑。” 胤礽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长筒革靴,又看了看他的,撇了撇嘴,终于是伸手过去握住了胤禔的手。 胤禔顺势回握住他的手,拉着他慢慢往上头走。 这是这辈子,他第一次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凉,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难怪一到冬天就要抱着暖手炉不放,不像自己,即使是这样的天气,稍微动一动,手心也是热乎乎的,胤禔胡思乱想间,俩人已经爬到了台顶。 “可以了。”胤礽抽出胤禔因为失神还紧握着的他的手,朝土台最高处走了过去。 胤禔因为他的动作愣了一下,想到方才胤礽眼中闪过的那抹尴尬之色,突然觉得有趣,他怕是不习惯跟除了太皇太后和康熙之外的人这么亲近吧? 胤礽站在高台向远处了望,前方是一大片被白雪覆盖了的旷野,再远一些水域纵横交错草木环生,只是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却没有多少生机。 “这里是晾鹰台,是汗阿玛每回大阅的场所,八旗兵在前头这片旷野里列队操练,接受汗阿玛的检阅,军里猎猎,号角嘹亮,还有火器枪炮声声响震天……”胤禔从他身后跟了上来,慢慢说道,目光也落在了前方这一大片的旷野之上。 胤礽偏头看他一眼,见他眼里有着明显的神往凝视着前方犹自感叹着,突然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你见过?” 胤禔收回思绪,赔笑道:“听谙达说的。” “落雁远惊云外浦,飞鹰欲下水边台……”胤礽转回头,凝望了一阵远方,突然就念起了诗,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太子爷也知道?” “也是听师傅说的。”胤礽的眼里带上了促狭的笑意,以同样的话回敬他。 胤禔闻言有些无奈,也沉默了下去,不再自讨没趣。 一时间,土台上只剩萧瑟风声和偶尔掠过的乌鸦的啼叫声,更显苍凉,俩人各自了望前方,各怀着心思。 良久过头,胤礽复又开口道:“可惜了。” 胤禔不解:“可惜什么?” “可惜这地方虽好,也只有几年一次的大阅和汗阿玛偶尔来狩猎才有点生气,平日里就像今日这般荒凉,生生浪费了这么块宝地。” “这里是皇家苑囿,若非汗阿玛来,平日里何人敢无故进到这里头来。” “所以才说可惜了。”胤礽转头冲他笑了笑:“回去吧,三弟先头在围场上摔了一跤,怕是受了惊吓,我们去看看他吧。” 胤禔点头,看着胤礽已经先行下了去,又回头看了一眼前方的旷野,这么一大块风水宝地,就这么终日干晾着,要说可惜倒也是确实。 若是以后,能派上用场就好了。 7、说客 毓庆宫里,胤礽一手托着腮,心不在焉地看着面前的书本,连连唉声叹气。 在胤礽的请旨之下被康熙指来与他一块念书的胤祉摇头晃脑了一阵,停了下来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善于察颜观色的李光地手肘撞了撞身边的张英,轻咳了一声,张英也搁下了手上的书,问胤礽:“太子爷何故叹气?可否让臣等为太子爷分忧?” 胤礽看了他们俩一人一眼,垂下了眼无奈道:“今早我去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正在看奏折,说是福建一带又有台寇来犯,哄抢兵民物资,汗阿玛圣心焦虑,我身为太子,却不能为汗阿玛分忧,实在是心中难安。” 张英闻言恭维道:“难为太子爷小小年纪便有此等忧国忧民之心,皇上知道了必定会觉得很欣慰。” “可是我却是有心无力,连想帮汗阿玛出个主意都想不到,我真是笨死了。”胤礽说着懊恼地皱了皱眉,小脸纠结成一团。 李光地看着他烦愁的模样,抚了抚自己的长须,笑着道:“太子爷不必焦心,其实这倒也不是什么万难之事,而皇上心中想必也早有了应对之计。” “还请师傅直言。”胤礽虚心请教。 “如今三藩已除,台湾那郑氏再不能借此兴风作浪,皇上要收拾了他们是迟早的事情,且那郑经现下病重卧榻,怕是不久于人世,而其子年幼,部下争权,内讧不止,若欲取之,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 胤礽认真听着,做出一副受教领悟的表情,脸上终于是有了笑意,拍手称赞道:“师傅说得没错!正是如此!要收了台湾趁着他们内乱现下时机正好!我一会儿就去与汗阿玛说!多谢师傅的点拨!” 李光谦虚作揖:“太子爷言重了,担君之忧也是臣的本分。” 二十年的最后一天,下学之后张英与李光地一齐跪下朝胤礽与胤祉叩拜,胤礽亲自上前将之扶起,笑着道:“两位大人辛苦了,今日便早些回去吧。”说完冲何玉柱示意,何玉柱将胤礽给他们准备的年礼呈上,是毓庆宫的小厨房精心烹制的两盒糕点,不值钱的东西,不会惹来旁人的闲言,却是看得出胤礽的用心。 俩人谢恩,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叮嘱:“太子爷,这几日年节,您可别只顾着玩,也要记着念书。” “我知道的,请二位师傅放心。” 张英与李光地离开之后,胤祉好奇问胤礽:“太子哥哥,您早上不是还说那些事情犯不着我们来操心,汗阿玛自有圣断的吗?” 胤礽倪他一眼:“你还小,自然不用操心,我是太子,总得替汗阿玛多担待一些。” “哦。”胤祉垂下了头,心里却是颇有些不服气。 胤礽伸手过去揉揉他的脑袋:“明日就是元旦了,今个儿你便也早些回去,去给你额涅请安去吧。” 胤祉乖乖应下,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胤礽又叫何玉柱去拿了一盒糕点来,递给了一旁跪着的克宁,道:“这些你拿回去吃吧,回去跟叔公说一声,过两日我会出宫去府上拜年。” “奴才明白了。” 胤礽看克宁面露犹疑之色,似乎是有话要说却又不太敢说的样子,便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李大人说的那些,太子爷之前不是也曾提起过……” “那也是受了师傅的点拨不是。”胤礽笑着摇了摇头拿起了书,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克宁暗暗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多嘴了,也不敢再问,磕头谢过恩,便退了出去。 时候尚早,知道康熙这个时候必然还在处理政事,胤礽也不急,闲适地窝进了软椅里看着书。 半个时辰过后,小太监拎着壶子进来准备给露台上的鱼缸换水喂鱼食,胤礽见了,心思一转便放下了书,起身走了过去。 “我来。” 小太监换好水,胤礽接过了鱼食,扔了一点进去,两条鱼儿欢快地摆着尾巴围上来争抢,胤礽饶有兴致地看了一阵,突然笑了起来,问身边的何玉柱:“你觉着,大哥送这两条鱼给爷,是什么意思?” 何玉柱认真想了想,道:“奴才以为,大爷这是想借这两条鱼想讨太子爷欢心,太子爷您和大爷就如同这两条鱼一般兄弟齐心,和睦相处。” “兄弟齐心,和睦相处,”胤礽缓缓重复,接着冷嗤道:“你是瞎了眼不成,没看到这两条畜生为了一点鱼食就抢了个你死我活,你倒是会睁着眼说瞎话。” 何玉柱暗道不妙,慌忙自个掌嘴:“奴才眼拙嘴笨,还请太子爷恕罪。” 胤礽撇了撇嘴,再没了喂鱼的兴趣,鱼食扔给一边的小太监,叫人伺候自己换了身衣服,出门去了乾清宫。 西暖阁里,几位议政大臣正吵吵嚷嚷地商讨着事情,胤礽人还没走进去就听到明珠的大嗓门传了出来:“三藩之乱初定,不宜大举兴兵,且台湾远隔汪洋,风大浪险,难以取胜,皇上万要慎重啊!” 康熙皱着眉头似乎是有些不耐烦,胤礽站定之后也没插嘴,等他们议论完被跪安后才上前请了安,然后直入主题:“汗阿玛,您早上说的事儿臣回去有仔细想过了。” 康熙把他招到跟前来,紧绷着的脸上终于是有了笑意:“哦?那你倒是说说,有何想法?” “汗阿玛何不趁着如今郑经病重部下争权内讧之际,一面屯兵海上施威震慑,一面再派人前去招降,或者借机挑拨看他们内斗隔岸观火而坐收渔翁之利。” “主意不错,”康熙颌首,赞许道:“只是你说的屯兵海上以施威做起来也并非易事,台湾守备严密,在澎湖又有精锐舟师,且郑氏部下多擅海战,真要打起来要取胜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可是汗阿玛,我大清不也有擅海战的能人,李师傅就说过那位同安总兵施琅最擅长的便是水战,汗阿玛为何不用他?” 康熙听了这话先是愣了愣,而后大笑了起来:“你个小滑头,闹了半天你是来帮李光地做说客的,你先头说的那些也是李光地教的吧?” 胤礽面露心思被戳穿了的尴尬之色,赔笑道:“儿臣也是觉着师傅说的在理……” 康熙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他一早就给朕上奏举荐施琅了,李光地与施琅是同乡,举荐他除了觉得他本事不错怕也是因着有几分同乡情谊在,只是……” “只是大臣们不同意?”方才明珠唱作俱佳的表现胤礽可是历历在目,哪里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明珠这人不但跟索额图不对付,李光地也是他看不顺眼的对象之一,早前明珠不是没想过拉拢李光地,只不过李光地也是个软硬不吃的主,根本没兴趣搀和到他们的党派斗争中去,一来二去就与明珠结下了梁子,明珠一直想着在康熙面前给他找点不痛快,自然不会就这么称了他的心。 “明珠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何况施琅这人在朝中树敌也委实不在少数。”康熙说得很犹豫,何止不在少数,当初施琅的一句‘不会水战的满人留下来就是浪费粮食’几乎把朝中满大臣得罪了个彻底,这样的人要再委以重任,确实需要下不小的决心。 胤礽却是满不在乎道:“只要他是真有本事,且汗阿玛志在收复台湾,又何须在意其它?当初汗阿玛下令撤藩之时反对的人何其之多,而如今满朝文武哪一个不在称颂汗阿玛英明神武,杀伐决断,儿臣以为,既然汗阿玛也认为师傅的提议可行,就无须顾虑太多,只要下了圣旨,下头那些人自然会闭上嘴。” 康熙闻言怀疑地看向胤礽:“这些也是师傅教你的?” “不是,是儿臣自己想的,儿臣说错了吗?” 康熙看他面有紧张之色,打消了疑虑,思忖片刻,点了头:“你说得没错,是朕顾虑太多了,既如此,朕便下旨任命施琅为福建水师提督,全权负责攻克台湾一事。” 其实康熙心中早就有了决定,需要的不过是旁人给的一点肯定而已。 胤礽心思一转又趁机恳求道:“汗阿玛,儿臣一直听人说施琅这人是个奇人,若是以后有机会,能不能让儿臣也见他一面,向他讨教个一二?” 康熙闻言微微皱眉,而后又深深看他一眼,见他眼里有的只是单纯的旺盛求知欲,心道大概是自己想多了,便答应了下来:“行,下回你随朕一块去。” 胤礽谢过,父子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康熙拍拍胤礽的手:“你先回去吧,晚上的家宴记着早点来。” 胤礽乖巧地应下,行过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乾清宫外头,一盏一盏的宫灯已经点亮了起来,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远处隐约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传来,过年的气氛渐渐浓郁。 胤礽抬头看了眼房檐下因为倒映着灯火而显得流光溢彩的冰凌,一时竟是怔住了。 又一年要过去了。 “爷?”何玉柱小声喊他。 胤礽回过神,笑了笑,道:“走吧。” 8、家宴 时候还未到,胤礽很听话的回去换了身衣服就准备去乾清宫候着,等着家宴开始,只是没想到其他人却是来得比他更早,还没进门,里头的欢声笑语便传了出来。 “太子爷,您来晚了。”何玉柱小声说道,帮他把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 胤礽睨他一眼:“时候到了吗?” “还没。” “那怎么能说是爷来晚了,是他们自个来太早罢了。” “爷说的是。”何玉柱笑着打哈哈。 另一拨人这时也正走进来,胤礽抬眼对上胤禔看过来的目光,愣了一下,主动走上前去,问道:“大哥也来得这么晚?” 胤禔脱下斗篷扔给身边的太监,先冲着胤礽打千问安,而后才站直了身,回答道:“晚吗?我是算着时候来的。” “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可都已经来了,还不算晚吗?” 胤禔面露忏愧之色,作揖恳求道:“是我的错,没能早点出来,还望太子爷恕罪。” 胤礽看他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终于是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与你说笑呢,你看我不是也来得不比你早多少。” 胤禔尴尬赔笑,心道你这笑话可真是一点都不好笑。 胤礽勾了勾嘴角,复又说道:“说起来,我还没恭喜过大哥呢。” 胤禔不解:“恭喜什么?” “惠嫔前些日子晋了妃位,难道不值得恭喜吗?” “晋位的是额涅,真要恭喜,也该恭喜额涅才对。”胤禔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胤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虽然也只是一瞬间。 胤礽撇了撇嘴,自觉没趣,转身进了大殿里去。 康熙还没来,即使年二十六过后就封了笔,习惯了做劳模的康熙却是没有歇着的意思,此刻依旧在西暖阁内处理政事尚未出现,一屋子的人围着太皇太后与皇太后说说笑笑,而为首的正逗得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的那位,便是才刚刚晋了皇贵妃的佟氏。 不久前的后宫大升迁中,佟氏由贵妃晋位皇贵妃,孝昭仁皇后的亲妹钮祜禄氏晋了贵妃,而惠,荣,宜,德四嫔升了妃,妃位以下也各有晋升,可谓皆大欢喜,于是今日这场家宴,也算得上是个个喜气洋洋,群芳斗艳。 因为众位皇子年纪尚幼,即使是最大的胤禔也不过十岁,出现在后宫家宴倒也不算唐突,而小阿哥们一个个还需人抱着,由几位后宫主子轮着抱给太皇太后与太后看。 胤礽眼睛随意打量了一圈,注意到同是在钟粹宫养着,纳喇氏手里一直抱着胤禩,而胤佑则在她身边的嬷嬷怀里待着,他思忖片刻,微微眯起了眼,眼里隐约有了笑意。 佟氏拉着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四阿哥胤禛到太皇太后面前,笑着道:“胤禛,你先头不是说有话要与你乌库玛嬷说嘛。”说着又顺势轻推了他一把,让胤禛更往前走了一步。 太皇太后笑眯眯地看着走到面前来的胤禛,胤禛小心呈上自己一直捏在手心里的一串佛珠,样子很恭敬,声音却带着稚气:“乌库玛嬷,这是前日我与额涅去黄寺上香时特地求来的,送给您。” “好孩子。”太皇太后很高兴地接了过去,戴到了手上,又顺势把胤禛拉到跟前关心了一番起居。 佟氏脸上始终带着浅笑看着胤禛与太皇太后互动,胤礽看了一阵觉得腻味,移开目光,见一旁的德妃乌雅氏虽然也在笑着,但眼里隐隐有着不平与不屑,心思一动,也勾起了嘴角。 而太皇太后的注意力很快便也转到了乌雅氏身上,关心询问道:“德妃身子快有四个月了吧,可还安好?” 乌雅氏笑得温顺:“奴才谢太皇太后关心,奴才如今每日有人细心照顾着,太医院的平安脉一日一诊也从未断过,皇贵妃还时常会送一些安胎的药材来给奴才补身子,奴才身子可是比以前还要好一些。” 太皇太后对她的答案很满意,又顺势称赞了佟氏几句,佟氏谦虚回道:“奴才应当做的,奴才也盼着德妃能为皇上再添个小阿哥呢。” 胤礽看着俩人的表现不免好笑,佟氏与乌雅氏之间不对付在这宫里也算不上是秘密了,乌雅氏是佟氏身边的宫女出身,伺候自个的奴才在自个眼皮子底下爬上了龙床,要说佟氏不介意,说出去怕是也没人信,而乌雅氏生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胤禛,一出生便被抱去了承乾宫给佟氏抚养,乌雅氏面上逢人便说是胤禛的福气,心里怎么想那可就不一定了。 只是不管私下里如何芥蒂,俩人表面功夫做得俱是滴水不漏,在太皇太后面前表演一出‘姐妹情深’,更是驾轻就熟。 所以说,不论前朝后宫,爬得高的总是那些演戏演得好的。 半个时辰过后,康熙终于在是在千呼万盼之下出现,众人一齐问过安之后纷纷入座,几个小阿哥被带到他面前看过就被人抱了下去,在座的皇子只剩下能走能跑的前头四个。 胤礽看着康熙吃了七分饱几杯果酒下肚脸上也有了红晕之后,才趁着他高兴开口问道:“汗阿玛,一会儿外头放烟花,儿臣能去看吗?” 康熙放下酒杯,无奈笑了起来:“你可就记得玩,不过今个儿不行,一会儿你得留下来与朕一块守岁,你若是想看,等到上元节那天,可以跟着太皇太后一起去西苑看。” 胤礽先是面露失望之色,在听到最后那句时复又笑了起来,目的达成,于是便谢了恩:“儿臣谢汗阿玛体贴。” 家宴结束后,众人陆续退出乾清宫,而胤礽单独留了下来陪着康熙守岁。 乾清宫今晚的灯火点得尤其亮,各处烛光摇曳,满殿生辉,胤礽爬上炕拉了拉侧躺着在看书的康熙的袖子,撒娇道:“汗阿玛,您让儿臣留下来陪您守岁,可是您一直在看书,儿臣一个人好无聊。” 康熙失笑,放下了书,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吧,那朕便不看了,朕陪你说说话吧。” 胤礽点头,问康熙:“汗阿玛,德妃母是不是又要生弟弟妹妹了。” 康熙没想到他会提到这个,一时有些疑惑:“是啊,怎么了?保成不喜欢弟弟妹妹吗?” 胤礽垂下了头,沉默了半响,才委委屈屈道:“是弟弟妹妹不喜欢我。” 康熙闻言微皱了皱眉:“怎么会?他们怎么会不喜欢你,你不是与胤祉一块念书吗?朕以为你们处得不错。” “他们都把我当太子,而不是哥哥,”胤礽说着又拉住了康熙的袖子,恳求道:“汗阿玛,以后我可不可以经常去看他们,我不想他们不喜欢我,可不可以?” 康熙一想反正胤礽现在还小,就算出入后宫也无妨,便答应了下来:“行,你想去就去看他们,不过要记得一件事。” “什么?” “你啊,”康熙好笑地刮了刮胤礽的鼻子:“你倒是光想着当个好哥哥了,怎么就忘了也该做个好弟弟,以后要是有时间也可以去东头所或者叫你大哥去毓庆宫陪你说说话。” “儿臣知道了。”胤礽听话应下,心里却是有些不屑一顾,去东头所嘛,也罢,改明儿就寻个时间去看看也好。 父子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外头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子时过了,新的一年到了。 胤礽趴到窗口抬头看了看被远处烟花染亮了的夜空,转头问康熙:“汗阿玛,上元节儿臣可不可以去西苑多住几日?” “你就是懒虫犯了,想着去了西苑可以少念几天书吧?”康熙笑骂道。 “儿臣会念书的……”胤礽说得有些委屈。 “行了行了,你去吧,不过朕也不能厚此薄彼了,到时候让你大哥三弟四弟跟你一块去,你们可要好生相处。” 胤礽笑着大声应下:“儿臣知道了,儿臣会与哥哥弟弟们好好相处的。”说是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叫上他们一块,那还有什么玩头,不过算了,能出宫几日就已经很不错了。 新年的第一天,寅时刚过,只睡了几个时辰的胤礽迷迷糊糊醒来,何玉柱伺候他起身,说是康熙还没醒,胤礽也没有去打扰他的兴趣,梳洗完更了衣就准备去外头走走,等一会儿康熙醒了再回来陪他用早膳。 而胤禔此刻就在外头候着,等着给康熙请安,胤礽一出门就看到了他,正微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胤礽打了个哈欠,调侃道:“大哥倒是好精神,新年第一天就一大早地来给汗阿玛请安了,怎么不坐下来等。” “早上站一站精神好一些,”胤禔说着偏过头打量了他一番,突然笑了起来:“太子爷……” “如何?”胤礽微一挑眉,心里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眼睛肿了。”胤禔说得很平淡,眼里却是有掩饰不去的促狭笑意。 胤礽一愣,反应过来后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才睡了两个时辰,眼睛不肿才奇怪了,不过胤禔倒是第一个敢当面嘲笑他的,胤礽心中不痛快,甩手又转身回了房里去。 胤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暗笑,还真是……有趣。 9、点心 新年的第一天,康熙要忙着接待宗室大臣,各种宴席排了好几场,胤禔来给他请过安,康熙干脆就打发了胤礽随胤禔一起回去,连早膳也没工夫留他一块吃。 从乾清宫出来,胤礽只觉得饥肠辘辘,只想回毓庆宫去饱餐一顿再好好睡一觉,而胤禔却突然喊住了他:“太子爷,我额涅今日亲自下厨做点心,你要不要去尝尝?” 胤礽闻言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就答应了下来:“好啊,那就有劳大哥带路了。” 于是这下胤礽倒真是跟着胤禔回去了,一起回了钟粹宫去,只是当俩人并肩走上回钟粹宫的路,才俱是后知后觉回过神,眼前这情形,其实还真是有些诡异。 胤禔与胤礽从小就算不上亲睦,胤禔小时候养在宫外,即使他是皇子,到底还是寄人篱下,也因而比同龄的孩子早熟,对跟太子之间的身份差距也一早就认识得很清楚,因为心有芥蒂,对着胤礽总是不自觉地带着试探,戒备和抵触,同样的,胤礽也忌惮他皇长子的身份,时间一长,俩人之间就成了现在这样既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兄友弟恭,而其实私底下单独相处却根本没什么话可说的不尴不尬的关系。 就这样默默不语地走了一段路,到底还是胤禔先打破了沉默,没话找话:“太子爷明个儿是不是也要出宫给几位亲王叔伯拜年?” “是啊。”胤礽点了点头,按说要是客套话他该接上一句‘既然我们都要去不如干脆一块吧’,只不过胤礽不愿惹那个麻烦,更何况他还要去一趟索额图那里,于是就这么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就闭了嘴,没了下文。 胤禔一时也有些尴尬,心道自己就不该没事找事,叫他来钟粹宫做什么,简直是自找麻烦。 而胤礽却又突然转过头,冲他笑了笑:“大哥,你额涅做的点心够不够,不会我吃了就没了汗阿玛的份吧?” 胤礽的话里带着调侃的意味,眼里也有戏谑的笑意,胤禔嘴角微抽了抽:“太子爷放心好了,不够的话我把我的那份给太子爷就是了。” “那就谢谢大哥了。”胤礽脸上的笑意越甚,而胤禔则是满脸无奈。 钟粹宫胤礽是第一次来,却是与他想象中不大一样,殿里的装饰没有多少雕梁画栋之感,摆设很简单,大方清爽,倒是叫人看了顺眼。 纳喇氏见胤禔把胤礽给带了来很有些意外,虽然她掩饰得不错没有把惊讶写在脸上,却是忙坏了一屋子的奴才,问过安之后又要张罗着伺候太子爷上座,给他换上新的食具。 胤礽笑着与纳喇氏客套:“胤礽叨唠惠妃母了,还望惠妃母勿怪。” “哪的话,太子爷能来,是我的荣幸才对。”纳喇氏言笑晏晏,又吩咐嬷嬷把炕上正闹成一团的两个小阿哥抱下去,以免扰了太子爷。 胤礽却是道:“就让他们留下来吧,昨日我与汗阿玛说了,以后有空会时常来看他们,就怕惠妃母以后可不要嫌我烦才好。” 一旁的胤禔听了这话有些诧异,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心道他要是总来钟粹宫……那自己还是别来了吧。 纳喇氏心里也打起了小鼓,太子这话应该只是随口说说的吧?他要是真没事就跑来看两个小的……她可供不起这尊大佛。 而胤礽似乎是没感觉到俩人强大的怨念,顺手捻起一块卷酥饼到手里,掰成两半,一手一小块分别送到了胤佑和胤禩的嘴边。 两个小阿哥俱是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尤其胤禩,嘴角还在淌着口水,想接吃的似乎又有些不敢。 胤礽憋着笑意,把点心又往前送了一些。 纳喇氏一看两个小阿哥傻乎乎地不卖胤礽的面子,有些急了,提醒他们道:“小七,小八,你们太子哥哥赏你们吃的呢,你们倒是赶紧接了谢恩啊。” 可惜一个两岁大,一个一岁大的孩子是听不懂她这话的。 胤禔也无奈了,冲着胤禩狠狠瞪了一眼又磨了磨牙,胤禩也学着磨了磨牙,然后张开嘴一口咬住了胤礽手里的点心,几乎咬到了他的手指。 这是胤禔时常逗弄胤禩时玩的游戏,而胤禩果然吃这一套张开了嘴,只是用力过猛,却差点咬到了胤礽。 纳喇氏哭笑不得,只得向胤礽赔罪,胤礽倒是不介意,顺势在胤禩的圆脸上掐上一把,又把另一块点心塞进了胤佑手里。 胤佑抱着点心一小口一小口咬得很秀气,胤禩却是狼吞虎咽沾得满嘴都是,一块下了肚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胤礽似又在期盼第二块。 纳喇氏示意嬷嬷给他擦嘴,笑骂道:“真是个小馋猫。” “那也是惠妃母的点心做得好,八弟才会喜欢。”胤礽很给面子地恭维,又捻了块玫瑰糕让胤禩就着他的手吃了两口就塞进了他手里让他自己吃。 纳喇氏做得一手好点心尤其擅长京八件,在后宫里几乎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当初就是凭着一双巧手征服了康熙的胃进而征服了他的心,成了早年这后宫里头最受宠的几个嫔妃之一。 而每年的正月初一,纳喇氏亲自下厨做点心给康熙和两宫太后顺便送去各宫做人情也已经成了惯例,要说胤礽对纳喇氏唯一待见的地方,大概也就只有她做的点心了,要不方才在乾清宫门口也不会因为胤禔的一句话,就这么跟着他来了钟粹宫。 其实被征服了胃的,又何止康熙一人。 “太子爷谬赞了,太子爷喜欢就好。” 纳喇氏笑着请胤礽入席,宫女把各种点心和清粥一样一样端上桌,胤礽早就饿了,只是纳喇氏在一旁看着,他就只能努力维持着皇太子风范,姿态优雅地慢慢吃着,胤禔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冲纳喇氏使了个眼色,纳喇氏说着要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留下了胤禔陪着胤礽便离开了。 胤礽见纳喇氏走了,便也不再拘谨,筷子也动得快了起来。 胤禔在胤礽身边坐下,笑着给他夹了一块鸡油饼,小声提醒:“太子爷慢慢吃,这里还有很多,不会把汗阿玛的份给吃没了。” 最后那句话显然是顺着之前胤礽说的调侃回他,而胤礽的筷子顿了一下,很不优雅地扔了个白眼给他。 胤禔终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实在是太有趣了。 早膳结束之后,胤礽又陪着胤佑和胤禩玩了一会儿便打算回毓庆宫去,胤禔与他一块出了门,说是也要回东头所。 俩人之间的气氛比先头来的时候好了不少,至少也能说说笑笑地聊上几句,胤禔比划着与胤礽解释:“每年的正月初二开始,老百姓都会去外城广宁门外的五显财神庙上香祈福,庙外头的街上还会有各种做买卖的小贩和耍杂卖艺舞狮舞龙的,非常热闹也很好玩。” 胤礽听着来了兴趣:“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听人说过好多次了,明儿看着要是有时间便去看看。” “……”胤礽想说一起去的话到嘴边又绕了回去,还是算了。 胤禔看着他犹豫不决的表情,暗笑了笑,却也没有在继续鼓动他。 俩人走了一段路分道扬镳,一个回毓庆宫,一个回东头所,胤禔一走远,胤礽便敛起了脸上的笑意,问何玉柱:“我让你去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奴才问过给七爷诊治的太医了,七爷的左腿天生萎缩,行走无力,两腿长短不一,以后怕是都只能靠着竹杖才能走得稳,而且,没法治。” 胤礽闻言眯起了眼,想了片刻吩咐道:“回头与凌嬷嬷说一声,让她叫凌普过几日过来毓庆宫一趟。” “嗻。”何玉柱应下。 而胤禔虽然躲回了东头所去,傍晚却又再次被纳喇氏叫去了钟粹宫,纳喇氏问他做什么突然把太子带去,胤禔心下叹气,说是当时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口,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大概是唬不住额涅的吧。 “汗阿玛要我与太子好好相处,我与太子亲近,汗阿玛会高兴的。” 胤禔这么说,纳喇氏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又提起了另一件事:“你明日要去宫外给几位叔王拜年,额涅准备了一些礼物,你顺便帮我带去给几位福晋。” 胤禔微微皱眉:“额涅,这样不好吧。” “有何不好?” “额涅,佟妃母没给众位婶婶送礼呢。” 纳喇氏脸色微变,被胤禔这么一提醒瞬间反应过来她有些太急进了,恨不得胤禔的一众亲王伯伯叔叔都能高看他一眼与他亲近,却是忘了这么做拉拢人的意味太过明显,她一个妃子无缘无故给几位福晋送礼,实在是很难不引人侧目,毕竟掌管凤印的那位什么都没做不是,人家送礼还能说是下赏赐,而她却是师出无名。 “那便算了,不过你明日规矩一些嘴甜一点,给几位叔叔伯伯留个好印象。” “我知道了,额涅放心。”胤禔垂下眼,应得漫不经心。 10、拜年 太阳才刚升起,索额图府邸大门大开,索额图带着全府上下一齐在门口恭迎胤礽的道来。 马车停稳,何玉柱扶着胤礽下了车,索额图领着众人上来给他请安,胤礽笑着将面前人扶起:“叔公,舅舅,快请起,我是来给二位拜年的,这些虚礼便免了吧。” 索额图身边站着的男子是胤礽的亲舅舅,仁孝皇后的亲弟弟长泰,几月前胤礽的外公内大臣一等公噶布喇病重去世,长泰袭了爵位,并在兵部挂了个闲职。 胤礽面上带着浅笑,与他客套道:“没想到能在叔公这里见到舅舅,原本我还打算一会儿再去府上拜年的。” 长泰只长了胤礽不过十余岁,说是舅舅其实更像他的兄长,与他也很亲近,见到胤礽是打心眼里欢喜:“奴才也是来给三叔拜年的,知道太子爷要来便干脆在这候着,也省得太子爷再要多跑一趟。” “舅舅客气了,您是长辈,我是晚辈,该我去见您的。” “好了,好了,”索额图笑着打断俩人:“外头怪冷的,太子爷还请移步进屋去说吧。” 胤礽点了点头,抬脚正欲进去,余光瞥见一旁低眉顺眼恬淡温静的少女,脸上绽开了喜出望外的笑容:“姨娘,您也来了。” 胤礽嘴里的姨娘是噶布喇的小女儿,才十五岁,正值花样年纪,生得娇俏可人却又娴静温婉,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风范。 胤礽其实与这位小姨娘并没见过几次面,却对她很有好感,原因也不过是她与胤礽时常会拿出来看的那副仁孝皇后的画像中的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虽然她只是胤礽的姨娘,不是亲娘,却不妨碍胤礽或多或少都对她有些爱屋及乌。 当然,这些心思,胤礽是不会与外人道的。 姨娘冲胤礽温柔一笑,胤礽又多看了她一眼,跟着索额图长泰进了府里去。 奉过茶之后,闲杂人等都被屏退了出去,胤礽慢慢抿着茶,随口问长泰这两个月在兵部过得可还习惯,长泰小心答着,心下竟是有些紧张,之前索额图与他提到太子很早熟让他小心应对着不要小看了他,当时长泰还不当回事,却是没想到现在面对着胤礽,竟是生出了喘不过气来的压迫之感,明明也才一年不见这个外甥而已。 既然提到了这事,长泰免不了抱怨起皇上不给他实差就只让他在兵部挂个闲职,以致他终日无所事事闲得长草,虽然他并非有心在胤礽面前提到这个,不过言语间流露出的不满正说明他心中积怨已久,索额图闻言宽慰道:“也不是什么难事,等过了这个年,我想个法子把你弄去吏部便是,准保你忙得停不下手来。” 长泰听了有些喜出望外:“那侄儿就先谢过三叔了。”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谢不谢的。” 索额图算得上是权倾朝野,要在部院里安插个自己人于他来说并非难事,胤礽听他们叔侄聊得起劲,微微皱了皱眉,虽然他很不想打断,却仍然是不得不提醒道:“叔公,舅舅,这样不太好吧……” 二人停了下来,不解看向他,胤礽无奈道:“叔公,让舅舅去兵部挂职是汗阿玛的意思,是他‘特地’恩典的,您这么随便违背他的意思是否不太好?” 胤礽着重强调着‘特地’二字,索额图被他这么一说稍显尴尬,却又是有些不以为然:“皇上日理万机哪里能记得这些小事……” “别人的事情也许记不着,但有关您和舅舅的,汗阿玛可是时时惦记着,”胤礽说着轻吹了一口茶,复又笑道:“您和舅舅在汗阿玛心中的分量可不轻,叔公可不要妄自菲薄了。” 索额图脸色微变,胤礽算是说得很含蓄了,却是提醒了他长泰只能挂闲职也许是康熙蓄意为之,他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长泰略显不甘地看向索额图,索额图犹豫片刻微摇了摇头:“那这事还是算了吧,皇上既然让你去了兵部,你好好办差便是,以后总有机会升迁的。” “叔公,既然提到这事我便与您直说了吧,汗阿玛对几位叔公平日里的一些行径已有诸多不满,您私下里多提点他们一些,汗阿玛是有底线的,一旦超过了,即使他们是元后亲叔,汗阿玛也未必会给面子。” 胤礽的表情很严肃,索额图心头一颤,却仍然是坚持争辩道:“心裕,法保,科尔琨他们几个办起差来都是尽心尽力,恪尽职守……” “这话叔公不必与我说,”胤礽不客气地打断他:“事实如何,叔公清楚,汗阿玛也清楚,真要是尽心尽力恪尽职守,西暖阁桌案上也不会时不时就出现一封弹劾他们的奏折了。” 索额图被胤礽这么半点不给面子的戳穿,老脸挂不住,奈何人家说的都是事实,也只得拱手作揖:“还望太子爷提点。” “汗阿玛盯上你们了,包括叔公和舅舅你们二位,你们最好低调一些,有些事情不要做得太明目张胆了,人在做天在看,汗阿玛也在看。”胤礽直言不讳道。 索额图与长泰身子同时一凛,长泰面露紧张之色,索额图到底还是官场打滚多年的老油条没有就这么被胤礽唬住,而是道:“奴才会去敲打他们,只是奴才以为……这些事情皇上即使心中有数却未必会真的拿我们如何。” “所以你们就可以肆无忌惮了是不是?”胤礽哂道:“皇上为何不会?我说过了皇上是有底线的,即使他这十几年对你们做得所有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他念在皇后额涅的份上不与你们的出格行为计较,但不表示他不会把这些账通通记下,等哪一天他想办你们了,便会一次与你们都算个清楚。” “可明珠那里……” “明珠那里如何?叔公也许以为汗阿玛为了平衡您与明珠的势力,不让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一方独大,就会一直看着你们互相倾轧坐山观虎斗?是没错,但前提是你们仍旧在他的可控制范围内,是你们没有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是你们眼中还有他这个皇帝的存在!” 索额图闻言脸色大变,慌忙解释道:“奴才对皇上绝对是忠心不二。” “我相信叔公有绝对的忠诚,但是我相信没有用,要汗阿玛也信才行,叔公,您听我一句话吧,汗阿玛不是不可能办您的,他现在是看着您与明珠各自结党相互制约却按兵不动,但有一天,他也可能办了您再办了明珠以彻底肃清朝堂!” 索额图一下懵了,抖着嘴唇呐呐半天竟是再说不出话来,他这些年呼风唤雨有恃无恐过得逍遥惯了,倒是真忘了康熙恨起来是会真的不念旧情拿他开刀的。 胤礽却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继续问道:“前些日子銮仪卫上奏请提高皇太子仪仗规格一事,是不是也是您授意五叔公做的?” 心裕总掌銮仪卫事务,能突然上奏就皇太子仪仗一事大做文章,胤礽相信背后必然是索额图给出的主意,好在他汗阿玛听了太皇太后说的,没有点头答应这事,要不也许他现在觉得没什么,他日回想起来,指不定别有用心的就成了身为皇太子的胤礽了。 而这样的事情,也并非没有前车之鉴,都是些胤礽不愿再想起的久远记忆。 索额图嗫嚅了一阵,无奈道:“奴才也是为了太子爷您……” “真要是为了我以后就别出这种昏招了,也算是为了叔公您自个好。” “奴才明白了。”索额图应下,心下有些恍然。 胤礽啜了口茶,脸上浮上了笑意:“不说这个了,我是来给叔公和舅舅拜年的,现下反倒弄得跟煞星上门似的。” “太子爷说笑了,您说的话也都是为了我们好,奴才对太子爷您感激还来不及。” 索额图赔笑,三人把话绕开了,说起了家常琐事,胤礽提到姨娘,说是自己很久没见她了一会儿想去与她说说话,长泰自然应下,又无奈叹了口气:“小妹也十四了,本来明年就该选秀的,只是如今要给阿玛守孝,又要耽搁三年,到那时可都十八了。” 胤礽见他面露遗憾之色,微挑起眉:“晚三年也没什么吧,到时候我想想办法,一定会帮姨娘给指户好人家。” 长泰脸色微变,嘴唇动了动似有犹豫却不太敢说出口,索额图也很是尴尬,支支吾吾说道:“太子爷,我们的意思,是想三姑娘也进宫去,毕竟如今宫里头佟家那个是皇贵妃,钮祜禄家的也升了贵妃,要是她们再生下皇子……” 话说得这么露骨,胤礽瞬间便明白了他俩的用意,赫舍里家虽然出了一个皇后,要论起前朝后宫的势力,佟家,钮祜禄家个个不容小觑,皇贵妃和贵妃,哪一个生下皇子,日后要与他这个皇太子争起来,背后必定都能得到不小的母族势力的支持,而胤礽他自己,虽然也有赫舍里家的鼎力相助,但在后宫却是孤立无援,总归是不好的。 毕竟,自古以为,枕边风的影响力从来都是举足轻重。 更何况,这位三姑娘长得像仁孝皇后,不单是胤礽这么觉得,索额图与长泰更是一早就发现了,才会打上了她的主意,这样的送进宫去,要得到皇上的青睐,想必也不会是难事吧? 这样的提议说起来并不算坏,换个人也许胤礽就这么答应了,但是就因为姨娘与仁孝皇后长得太像,胤礽不乐意了。 “不行,姨娘就算进了宫能不能上位也都是说不准的事情,汗阿玛是明君,又岂会凭几个后宫女人给摆布了去,而我若是需要靠一个女人才能坐稳这个皇太子之位,那这个位子留着也没意思了。” “但是……” “别说了!”胤礽不悦打断索额图:“这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日后姨娘选秀,你们想办法别把她送到汗阿玛面前去,我知道于你们来说这是很容易的事情,我会另给她觅一户好人家,以她的出身嫁给这京城里哪家的八旗子弟就算是宗室也必然是正室,又何必……” 又何必送进宫去给他汗阿玛白白糟蹋了。 最后这一句话,胤礽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11、偶遇 见胤礽似乎有动怒的迹象,索额图与长泰对视一眼,同时闭了嘴,不敢再提这事,胤礽平复住心绪,道:“上元节过后,汗阿玛要去盛京祭祖,我会跟着一块去,你们叮嘱着下头的人都安分一些,别趁着汗阿玛不在就兴风作浪。” 索额图连忙应下:“奴才明白了,太子爷放心。” 之后胤礽说想单独跟姨娘说几句话,索额图派人去把她叫了来就与长泰退了下去。 小赫舍里氏虽然与仁孝皇后年岁差了有十几岁却很亲近,当年仁孝皇后生的长子承祜染病幼殇,康熙不忍仁孝皇后镇日愁苦哀思,便下旨接了她年仅四岁的幼妹进宫陪着她,从承祜病殇到胤礽出生仁孝皇后因难产崩逝,之间整整两年的时间,小赫舍里氏住在坤宁宫日日陪着仁孝皇后,姐妹俩手足情深,感情深笃。 当然,这也成了索额图与长泰如今打她主意的原因之一。 胤礽与她闲话了几句家常,突然问道:“姨娘,您当年也在宫里头住了两年,对我汗阿玛可还有印象?” 小赫舍里氏皱眉想了想,道:“皇上是个很好的人,对姐姐也很好。” “那姨娘可知道叔公和舅舅他们的意思,是要您也进宫去?” 胤礽说得如此直白,小赫舍里氏面色一红,尴尬道:“都是大哥和三叔的主意,我……” “您想不想进宫去?”胤礽打断她,问得更加直接。 对方低下了头,咬着嘴唇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胤礽看着她的样子,轻吁了口气,道:“我明白了。” 从索额图府上出来,胤礽又去给几位叔王拜了年,响午时分,到了裕亲王府上。 裕亲王的府邸离皇宫不算远,正门在僻静街道的深巷里头,很是低调。胤礽在何玉柱的搀扶下下了车,一眼看到前头停着的另一辆显眼的饰以金黄色蟠龙为篷的马车,眉微微挑了起来。 还真是冤家路窄。 “爷,大爷也来了呢。”何玉柱也看到了马车,小声提醒胤礽。 胤礽撇了撇嘴,早知道再晚点来好了。 而此刻王府里头,胤禔正在书房里看福全临摹<兰亭序>的字帖,福全写得认真,胤禔也看得出神,直到最后一笔收了尾,才由衷赞叹道:“二伯这幅字,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福全得意地笑了笑:“尚可吧,可惜王羲之的真迹当年做了唐太宗的陪葬品,后人无缘得见,现今流传下来的这些,都是后世的摹本。” “二伯临摹的这个,是虞世南的虞本吧?” 福全闻言微有些诧异,看他一眼,问道:“你也知道?” 胤禔点头,又道:“所谓晋人书取韵,唐人书取法,宋人书取意,唐人素来以用法谨严称之,虞世南自然也不例外,而其所临虞本,用笔浑厚,点画沉遂,亦是彰显了王羲之书法之意韵,可谓法,韵,意三者合一,因而在<兰亭序>的众多摹本中也堪称翘楚了。” 福全先是一愣,随后放声大笑了起来:“不错不错,难为你小小年纪对这书法之事倒是颇有见地,二伯可真是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胤禔虚心赔笑:“二伯谬赞了,侄儿不过是闲时了解过一些而已。” “好,好,以后若是有空,你常来我府上,二伯与你好好讨教个一二。” “那侄儿就先谢过二伯指点了。”胤禔客气地作揖,心道其实要讨好这位二伯也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困难嘛。 福全虽然是武将,平日闲暇之时却也喜欢附庸风雅,而从他感兴趣的地方下手,要达目的便是事半功倍了。 二人正说笑着,管家进来禀报说是太子爷来了,胤禔微有些诧异,而福全则是迅速反应,迎了出去。 胤礽看胤禔跟着福全身后出现,虽然刚才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不过这乍一看到,还是感觉有些怪异,福全和胤禔上前给胤礽行礼,而后胤礽向福全问安,又因为福全在场,胤礽也不得不给胤禔拱手回了个礼,胤禔别过头暗笑了笑,果然,也只有还有这些长辈在场的时候他才会记起来自己是他的哥哥,他该给自己行家礼的。 胤礽给福全拜过年,因为已经到了响午,福全便把他和胤禔一块留了下来用膳。 福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对胤礽道:“太子请上座。” 胤礽客气推却:“二伯是长辈又是主人家,还是您请上座吧。” 福全面露犹豫之色,胤禔也笑着道:“二伯,太子爷也是一片好意,您便听了吧。” 福全踟蹰片刻,坐了下去,胤礽在他左手坐下,另一边则是胤禔。 菜肴一道一道端了上来,倒是半点不比宫里头的伙食差,康熙对福全这个哥哥器重,有什么好东西都没忘了赏他一份,而胤礽看着福全与胤禔自然地说笑,微皱了皱眉,终于是回过味,他从方才进门起就生出的怪异感觉到底是什么了。 这两人,何时关系变这么亲昵来了? 膳食过后,胤礽与胤禔又陪着裕亲王说了一会儿话,稍歇息了片刻一块出了裕亲王府的门,上车前,胤禔喊住胤礽,问他:“太子爷还要去其他府上吗?” 胤礽想了想,摇了头:“准备回宫去了。” “我昨日与你说过的,广宁门外的财神庙,想不想去看看?”胤禔说着眨了眨眼睛,嘴角浮上了笑意,眼里带着蛊惑之色。 胤礽犹豫片刻,终是点了头:“行,那就去看看吧,麻烦大哥带路了。” 为了不引人注目,俩人换了一辆普通的布篷马车低调地去了外城,路上胤禔随口问起胤礽早上去了哪里怎么他们之前一直都没碰上,胤礽腹诽早知道你在裕亲王府爷绝对过了响午再去,也省得大过年的还要对着你给自个添堵。 而胤礽这么想着的时候,却似乎忘了他们现下正在同一辆车上,还准备一块去外城。 “早上啊,早上去索尔图家拜年,他的小儿子新添了一个丫头,才两个月大,长得虎头虎脑的可好玩了,我捏她的脸她也不哭,还一直笑,哎呦真是有趣,比宫里头那些弟弟还好玩。” 胤礽说着笑嘻嘻地眯起了眼睛,胤禔听了有些无奈:“太子爷,那些弟弟就是你的玩具吗?” 胤礽微撇了撇嘴:“爷这个哥哥做得可够意思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是没惦记着送他们一份的。” 那都是你看不上的东西,这话胤禔明智地决定没说出口。 不同于内城的宁静,马车一出了正阳门就完全是另一片天地,繁华喧嚣,鞭炮声震天,胤礽饶有兴趣地撩开了车帘子,看了一路。 胤禔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阵,突然笑了起来:“太子爷,您是不是第一次这么私下里来外城?” “不是。” “嗯?” “到了。”胤礽不欲再与他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推开车门便下了去。 胤禔愣了一下,颇有些尴尬地跟了下去。 马车所停的位置距财神庙还有一定的距离,在街口处,面前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都是来拜财神的香客,两旁还有各种叫卖的小贩。 “这五显财神庙每年正月初二开庙,来上香的多是这京城附近的商贾小贩,当然还有像你我这样来看热闹的,来这里的香客自然是求得财源广进,财运亨通,而这财神庙里最吸引人的便是那‘借元宝’。” “借元宝?”胤礽疑惑地偏头看胤禔一眼:“那是什么?” “所谓‘借元宝’,就是‘借’几个纸质元宝拿回家中或店中的神龛里供奉,以求福至财至。”胤禔笑着解释道。 胤礽闻言微挑起眉,似乎是来了兴趣:“我们去看看。” 在跟出来护卫开路下,胤礽和胤禔好不容易才挤进了财神庙里头,殿内香烟绦绕,灯烛通明,钟磐悠扬,胤礽抱着胳膊看了一阵,走上前去,扔了些碎银子进功德箱里,微抬起下巴冲跟上来的何玉柱示意:“去弄个那个东西来。” 何玉柱领命走了过去,胤禔一看他是对那些剪金纸花感兴趣,不免好奇道:“你要请那种东西回去?” 何玉柱手里拿着个‘福’字的剪金纸花回了来,呈上给胤礽,胤礽拿到手里看了一阵,笑着道:“真不错。” “你请这种东西回去要先上香才够诚意的吧?”胤禔好心提醒道。 “给银子不就够了。”胤礽睨他一眼,颇有些不以为然。 “……” “回去送给乌库玛嬷,她老人家一定很高兴。” “太子爷倒是会哄人高兴,也难怪乌库玛嬷这么喜欢你。” “大哥这话听着怎么有些酸?”胤礽嗤道:“大哥要是想,不也可以去请个字回去送给乌库玛嬷。” 胤禔撇嘴:“那便算了,同样的事情重复做就没意思了。” 胤礽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笑意:“倒也是,回去吧。” 何玉柱与方顺同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俩人之间不正常的暗潮涌动,慌忙将之分别迎了出去,马车就停在庙外面。 胤礽抬脚正欲上车,前面街口拐角处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骚动,胤礽微皱起眉,吩咐人道:“去前头看看,出什么事了。” “嗻。” 12、老师 去胤礽打发去前头打听情况的人很快回了来,禀报道:“爷,前头是安亲王府的十八阿哥,也是来这财神庙看热闹的,在街口撞倒了路边的小贩,与人起了冲突。” “安亲王府的阿哥?”胤礽认真在脑海里搜索一番才将人与记忆对上号,哂道:“与人起了冲突?是他仗势欺人吧,一个普通商贾小贩敢得罪亲王府阿哥?这倒是稀奇了。” “是十八阿哥和他的朋友拿了人家的东西不给银子,在被人追上来理论的时候吩咐护卫动手打人。” 果真是这样,胤礽撇了撇嘴,抬脚正欲过去看热闹突然被人拉住了胳膊,胤禔冲他摇了摇头:“爷,你这样抛头露面不太好吧。” “你要是不想去,可以先回去。”胤礽却是不领情。 胤禔手指了指对街的茶楼,提议道:“我们去那里头,让奴才们去把那位十八阿哥请过去。” 胤礽想想倒也可行,便吩咐人道:“去把事情解决了,再把那位十八阿哥带去茶楼见爷。”说完,便大步进了茶楼里去。 胤禔无奈看了看天色,追了上去。 胤礽等的人很快来了,在胤礽于茶楼二楼的雅间内悠闲品着茶的时候,何玉柱推门把人带了进来,不同于之前胤礽远远看到他与人叫嚣时的嚣张姿态,此刻跪在胤礽面前给他和胤禔请安的安亲王府十八阿哥岳端低垂着头,一副敬小慎微做小伏低的模样,与先头完全判若俩人。 “爷,奴才已经给了那小贩银子平息了事端,也把看热闹的人都遣散了。” 胤礽听罢何玉柱说的,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下去。 门阖上,房里只剩下胤礽胤禔和地上跪着的岳端三人,胤禔靠在窗边看窗外风景,对他们的谈话没有多少兴趣。 岳端主动请罪:“奴才不知太子爷也在,冲撞了太子爷,还请太子爷恕罪。” 胤礽转着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道:“你冲撞的人可不是爷。” 岳端低着头沉默着不作答,眼里却是隐约有不服之色。 胤礽哂道:“你今日的行为可真是给安亲王府长脸,你可知你这么做的后果?若是传了出去,就是你安亲王府仗势欺人鱼肉百姓,丢脸的可不止是你和你阿玛,是整个皇家宗室。” 胤礽说得轻描淡写,而岳端身子一凛,终于是服了软:“奴才知错了,奴才听凭太子爷处置。” “如此……” 一直靠在窗边的胤禔一眼看到楼下正经过人,微眯起了眼,走上前打断他们,与胤礽道:“太子爷,我有事先出去一趟,一会儿你自个回宫吧。” 胤礽‘嗯’了一声,没有多问,目送着他出了门。 房门阖上后,胤禔冲方顺使了个眼色,快步下了楼梯上了马车离开了茶楼。 胤礽收回目光,轻抿了一口茶,突然笑了起来:“你起来吧。” 还跪在地上的岳端见他这般反应倒是愣住了,心头有些惴惴难安,犹豫着不敢动。 “起来吧,”胤礽再次重复道:“难不成你还要爷亲自扶你起来不成?” “奴才不敢。”岳端慌忙爬起来,动作快得胤礽看着‘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音。 岳端被他这么一笑则是越发紧张,垂手恭谨地立在一旁,胤礽笑着示意:“行了你,坐吧。” “奴才不敢。” “别总是奴才不敢奴才不敢的,让你坐你就坐吧。” 岳端踟蹰了一阵,小心翼翼坐了下去。 胤礽拎起茶壶,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岳端又慌忙一叠声地谢恩,胤礽摆手打断他,道:“说吧,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端闻言有些诧异:“太子爷您……” “我不相信你是会无故惹是生非,欺压百姓之人,”胤礽说着勾起了嘴角:“久闻安亲王府家规森严,重教尚德,都说宗室文风以安邸为盛,府上众阿哥个个德才兼备,礼贤下士,尤其十八阿哥,小小年纪出口成章,文采斐然,又恪行知礼,举止恰当,宗学师傅交口称赞,如此,又如何会是以势压人之人。” 岳端被胤礽说得面色一红,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太子爷谬赞了,奴才愧不敢当。” “所以,之前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那小贩起冲突的其实是奴才的两个友人,他们都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因为穿得寒酸了些,便被那卖玉器的小贩低看,竟然污蔑他们拿了东西不付银两,而后便起了争执,奴才是稍后到的,看不得友人被人欺负才去与他理论,并未想动手伤人,是那小贩自己太过激动踩到地上积雪滑到,奴才本意是想教训他一番,没想到会冲撞了太子爷您,到底还是奴才太过莽撞了,还望太子爷恕罪。” 岳端虽然品性不错,到底还是王府阿哥,多少总是有脾气的,怎么也不能被个商贩给欺凌了去,所以一生气便当街教训起人来,难免让人误会是他仗势欺人。 胤礽听罢,点了点头:“我也不过是恰巧路过撞见了这事,要说冲撞了还算不上,既然是这样,那便算了,事情说清楚了就行了。” “奴才谢太子爷宽宏大量,不与奴才计较。”岳端再次谢恩,终于是松了口气。 “行了,我难得出宫一趟,能遇上也算有缘,既如此,你便陪我喝了这盏茶吧。”胤礽微微笑着目光落在岳端面前的茶盏上,微扬起了下巴。 岳端再次谢恩接过,小心看了一眼胤礽,便垂下了眼,不敢再看。 另边厢,胤禔坐的马车在转过街角后的一间小酒楼前停了下来,方顺与他说人在里头,胤禔‘嗯’了一声,吩咐就在这等着,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后,酒楼里的人出来上车离开,才命人驾车跟了上去。 车子最后停在了广宁门附近偏僻深巷里头的一处四合院前头,破败的木板门,锈迹斑斑的铁扣环,灰暗的墙根下爬满了斑斑苔藓,胤禔下了车,皱眉看了一阵,冲方顺使了个眼色,方顺会意带人退到了巷外去候着,而胤禔走上前去扣了下门,再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院子里的人正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独自下着棋,听到门开的声响也是连头都没抬一下,胤禔尴尬地在门边站了片刻,无奈走上前去:“老师……” 对方重重扣下手中黑子,冷哼道:“老夫可当不起你这位皇家阿哥的一句老师。” “哪的话,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您还想耍赖不成?当初可是您亲口收下我这个学生的。”胤禔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与他套近乎。 而被胤禔称为老师的人则因为他的一句话气得吹胡瞪眼:“胡说八道!胡说八道!那都是你骗来的!当初若不是你欺骗老夫,老夫怎么可能收个满人还是个皇子做学生!荒谬!荒天下之大谬!” 胤禔倒是半点不介意对方喷薄而出的怒气,在他对面坐下,随手执起了白子,在棋盘上扣了下去,顺便与面前人打哈哈:“老师,您可不能说是我欺骗了您,当初我可从来没说过我不是满人不是皇子。” “你也没说你是!” “所以嘛,这只能算是一点误会吧,不能说是欺骗,老师您就别生我气了,都几年了,您还在生气啊,难为我每年正月初二都来这里等您。” 胤禔说着拎过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欲举杯就被对方按住了手:“小孩子别喝酒。” “老师,我都十岁大了。” “那还不是小孩子!” 胤禔偷笑:“老师,您嘴里不认我,其实心里还是很关心我的嘛。” 对方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不再管他,胤禔拱手作揖:“学生给老师拜年了。” “当不起。” “学生也是知道老师每年过年都会回来这里小住才特地来这等着,学生是专程为给老师拜年而来,老师您就承了学生这个情吧。”胤禔恳求道。 对方冷哼了一声,却也没了赶他出门的意思。 胤禔笑着与他闲聊起来,问他道:“老师正月过完又要离开京城吗?这次准备去哪里?” “走到哪算哪,老夫如今孑然一身,又是行将就木之人还有什么好牵挂的。” 对方说得满不在乎,胤禔看着他风霜满面满头银发,心下一阵黯然,轻叹了口气,道:“老师无论去了哪里,都别忘了学生。” 打发走岳端之后,胤礽又喝了半盏茶,看看外头天色也不早了,便吩咐了何玉柱准备回宫去。 何玉柱扶着胤礽上马车,小声禀报道:“大爷跟人去了这附近的一处院子里,已经进去有半个时辰了,跟着大爷的人都在外头候着。” 胤礽闻言有些意外:“这附近?是什么人?” “奴才不知,说是看着像个文人,且大爷与他似乎很熟稔。” 原来如此,难怪他会这么上赶着来这财神庙看热闹,原来是来等人的,而先头把自己打发进茶楼里想必也是故意的,啧,只是他既然约了人,又为何要把自己也带来这里徒添麻烦? 胤礽对胤禔的举动有些不解,而若是要胤禔来回答,大概也不过是看胤礽明明想去,却因为不愿意跟他一块而犹豫不决的样子很有趣,才会蛊惑他而已。 当然,这种心思,胤禔是决计不会告诉胤礽的就是了。 “算了,他见的是什么人派人去查一查,回宫去吧。”胤礽示下道。 “嗻。” 何玉柱应下,扶着胤礽坐定,退出了车外,车子缓缓向着皇宫驶了回去。 13、烟花 正月十五上元节,三海大放花盒,胤礽,胤禔,胤祉,胤禛四个在康熙的恩典之下随太皇太后一块赴西苑观看,欣赏灯节盛会。 他们去的时候早,天还没有黑,胤礽说想去白塔山上玩,胤祉和胤禛虽然嘴上没说但眼里俱是带上了向往,太皇太后无法,只得让原本没多少兴趣的胤禔跟着他们一块去,顺便看护好几个弟弟,当然,除了他们四个,还有浩浩荡荡跟随着他们的随从、侍卫就是了。 白塔山地处北海太液池南的琼华岛之上,青山碧水,岸芷汀兰,前人称其‘峰峦隐映,松桧隆郁,秀若天成’,自是美不胜收。 胤礽兴致勃勃地爬上半山腰,举目远眺,群山环绕,碧水悠悠,三海以金鳌玉虹桥和蜈蚣桥划分,绿水相连,合为太液池湖光山色的动人美景。 “太子爷当心了。”胤禔走上前,小声提醒因为看得入了迷,一步步已经快走到山崖边上去的胤礽。 胤礽回过神,往后退了一步,转头冲胤禔笑了笑:“谢了。” 胤禔手指了指山巅处的白塔,道:“那里是整个京城内的至高之处,可惜前两年的地动给震毁了,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全修缮好。” 胤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座宝瓶形的藏式喇嘛塔,塔尖直指蓝天,白云缭绕,长天似洗,铜质伞盖上是流光溢彩的鎏金宝珠,在这早春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闪耀着动人光彩。 “我们过去看看。” “里头还没修缮好呢。”胤禔无奈提醒。 “那有什么关系,去看看又无妨。” 胤礽转头想叫上两个弟弟一块,却发现先头还高高兴兴手拉手一块爬山的胤祉与胤禛不知何时竟然争吵了起来。 胤禛红着眼睛握紧了拳头,抿着唇狠狠瞪着胤祉,胤祉喋喋不休地数落:“什么额涅,佟妃母才不是你额涅,你额涅是德妃母,你连自己的亲额涅是谁都不知道,还说什么要送礼物给额涅,你好不知羞。” 跟着胤禛的奴才个个微皱起了眉,面色似有不满,却又不敢对着胤祉发难。 胤禛眼里已经蓄上了泪水,模样看着很委屈,却又似乎又不知该如何反驳胤祉,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胤礽看了一阵,微挑了挑眉,走上前去按住了胤祉的肩膀:“行了你,你还是当哥哥的呢,你看小四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做什么欺负弟弟?” “我没有!”胤祉大声争辩:“他说要把捡到的彩色石头送给额涅,可是他从来都不去永和宫给他额涅请安,他根本就是伪孝,他心里就只有佟妃母,倒是把自个亲额涅忘得一干二净了!” 胤禛睁大了眼睛看向胤礽,似乎是希望他给自己平反,胤礽皱眉呵斥胤祉:“够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不要再说了!” 被胤礽这么一训斥,胤祉的气势一下蔫了下去,撇了撇嘴不敢再说,却仍然是心有不服,胤礽把胤禛招到跟前来,递了方帕子到他手里,笑着敲了敲他的额头,道:“你还真哭鼻子了啊?你三哥跟你说笑的呢,行了,把眼泪擦擦吧,大过节的被乌库玛嬷看到了她老人家会不高兴的,二哥带你去那边白塔里头玩。” 胤禛吸了吸鼻子,又接过帕子抹了抹眼睛,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一场小小的争端就这么看似被胤礽轻描淡写地几句话给化解了,只是身为当事人的二人心中却都各自有了疙瘩。 胤禔看胤禛和胤祉各走一边跟在胤礽身后,勾起嘴角笑了笑,跟上去到了胤礽身旁,小声问他:“其实三弟说的也都是事实吧?” “那又如何?”胤礽睨他一眼:“这是他或者你该管的事情吗?” 又自讨没趣了,胤禔看着胤礽大步进到塔里去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跟了进去。 塔内尚未修缮完全,却无碍四人观赏的兴致,循着木质的楼梯登上宝顶,一阵清脆铃声传来,是宝顶华盖下垂挂着的铜铃,在微风吹动下,铜铃下坠着的十字风叶缓缓摆动着,风吹铃响,悦耳动听。 胤祉和胤禛各自寻了一个方向趴着俯瞰整个北海的美景,胤礽走到正对着湖心的位置往外看,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又与在半山腰上远眺有不一样的感官,水面开阔,湖光塔影,殿宇栉比,亭台楼阁,仿若仙境。 胤礽深吸了一口气,转头问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胤禔:“若是在这个地方看烟花,是不是比在下头看还要好看些。” 胤禔愣了愣,才答道:“应该是的吧。” 胤礽点了点头,又向外看了一阵,颇有些遗憾道:“可惜了。” 胤禔闻言却是笑了起来:“其实你若是想,等晚上再来便是,太皇太后最多也就看半场烟花,等她老人家歇下了,我们再来这里?” 胤礽又转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眼,撇了撇嘴:“我为何要跟你一块来?” “……” 胤禔发现,这位太子爷,总是有一句话让人憋得一口闷气在胸口却又偏偏吐不出来的本事。 入夜之后,随着一挂长鞭噼里啪啦地唱响,各色花炮、烟花、花盆腾空而起,一声声清脆地在墨黑色的夜空中炸响,一簇接着一簇银光闪烁,宛如红霞纷飞,银雨倾泻。 胤祉与胤禛一左一右地围着太皇太后说说笑笑,胤礽在一旁静静吃着元宵,手边搁着的是太皇太后赐下的麒麟形状的灯笼,映红了他的半边面颊。 胤禔看了一阵烟花,收回目光,看到的就是胤礽在火光映衬下分外柔和的侧脸,心下一动,冲他使了个眼色,手指了指琼华岛的方向,无声地吐出几个字:“去不去?” 胤礽犹豫了一阵,见太皇太后面上已经有了倦意,放下了碗,问她:“乌库玛嬷您是不是困了?” 原本还不觉得,胤礽这么一说,太皇太后倒是真觉着困得厉害,笑着示意他们也别玩太晚了,便回去歇下了。 胤礽吩咐下去戏龙灯的助兴节目提前开始,几十个太监舞动起两条龙灯,原本还算安静的宫院一下热闹起来,两个小阿哥很快就看直了眼,胤禔低头暗笑了笑,拎起自己得到的那个鱼龙灯笼,跟着胤礽趁他们不注意,悄无声息地退场了。 马车一路向着琼华岛而去,胤礽趴在窗边看窗外夜空还在不停绽放开的烟花,胤禔的目光则一直落在他的侧脸上,看了一阵便从与他对面坐着挪到了他身边去,没话找话与他闲聊:“可惜汗阿玛大过节的也要忙政事,这么漂亮的烟花也没眼福得见了。” 胤礽连眼睛都懒得转过来,漫不经心回道:“皇宫里一样可以看得到。” 胤禔被他一句话噎住,一时有些尴尬,只得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不带三弟四弟一块来?” “带他们来做什么,让他们又吵一架?倒胃口。” 胤禔先是一愣,随即憋不住笑出了声音:“你下午可不是这么说的。” 胤礽的目光终于移到了他的脸上,哂道:“难不成我能当着他们的面让他们打一架,打赢了的那个为胜?” 胤禔摇摇头,无奈道:“你为何不告诉乌库玛嬷?” “你以为我们不说她老人家就不会知道?既然她没问那就是想就这么算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其实你也挺认同三弟说的吧,要不也不会帮他把事情给压下去了。” 胤礽剜他一眼:“说了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 胤礽话音刚落,他手里灯笼内的烛心突然被窗口处灌进来的风吹熄,马车里一下昏暗下去,胤礽微皱起眉,晃了晃手,有些不高兴了,胤禔笑着把自己手里的灯笼递过去:“这个给你。” “不用了。” 车已经停了下来,胤礽没让人扶着自己跳下去,大步朝白塔走了过去,胤禔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问他:“太子爷,你是不是对我有敌意?” 胤礽侧过头怀疑地看他一眼,又转了回去:“没有。” “那为何每回我与你说话,你都是这样爱答不理的模样?” “你这算是在与我抱怨?”胤礽嗤道:“大哥,君臣有别知道吗?” “……” 他们到达白塔宝顶之时,烟花盛典正达到了最高朝,全海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天上地下,到处蜂飞蝶舞,万紫千红,迤逦斑斓。 而从他们所在的位置看出去,烟花更加绚烂,七彩夜空也仿佛触手可及。 胤禔偏头看着胤礽眼里倒映出的色彩,轻勾起了嘴角,挥着手中的灯笼在他面前晃了晃:“太子爷?” “做什么?”胤礽的注意力全在外头的璀璨烟花之上,看向胤禔的目光里带上了些迷惑。 “其实要看这烟花还有一处更好的去处。” “嗯?” “香山,下回有机会我带你去吧。” “好。” 胤禔说得随意,胤礽也答得随意,谁都没有真正把这话往心里头去,而此时的他们都还不知道,这一承诺,兑现之时,已是二十年之后。 14、布库 在西苑的第二日,胤礽是被外头的喧嚣声吵醒的,何玉柱伺候他起身,胤礽揉了揉额头,不悦问道:“外头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 “是大爷带着三爷四爷和一众侍卫在外头耍布库。” 何玉柱一边伺候胤礽更衣一边小声禀报,胤礽眉头一皱,一个喷嚏就出了口。 “爷,您是不是病了?奴才去给您传太医来看看吧?” “没事,有些着凉了而已,一会儿去找太医开个要方子煎副药来就行了。”胤礽说着又揉了揉鼻子,心中怨念昨晚就不该抽风跟胤禔大晚上跑去塔上吹冷风,果然遭报应了。 一刻钟后,胤礽换了身绛色常服就出了寝殿去了前头的院子里,满当当的侍卫太监围了一大圈,中间空着的场地里,胤禔穿着身厚实的白色褡裢,袖子挽起到了胳膊上头,意气风发地站在人群中摆着姿势,面前是和他一样装扮的侍卫,正与他对峙着。 而胤祉和胤禛一边一个蹲在场边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场上的情形,眼里俱是有了跃跃欲试的渴望。 胤礽站在人群后面,因为众人的视线都在场上的俩人身上,一时倒是没人注意到他,身边的太监小声禀报,说是胤禔一大早就带着这么一大群人玩上了,已经有好几个侍卫上去与他比试,都败了下来。 胤礽嗤道:“他倒是会逞威风。”却也不看看以他的身份,这些侍卫太监哪个敢与他动真格的。 这么说着,胤礽的目光也落到了胤禔身上,见他在这么冷的早春清晨只穿了这么一件褡裢,且袖子还高高挽起却没有半点不适之意,额头甚至隐隐还渗出了汗珠,相比自己只是吹了半宿的冷风就着了凉要喝药,心里当即就不平衡了,心思一转便走上了前去。 众人看到胤礽出现一块与他问安,胤礽免礼之后环视了一圈,视线落在了角落里的一个蓝翎侍卫身上,点了他的名让他上前。 鄂伦岱过来再次给胤礽行礼,胤礽摆了摆手打断他的动作。 “上回爷说过要寻个机会与你讨教切磋一二,现下爷便把这机会让给大爷,由你代爷与大爷比试一番,大哥可愿意。” 最后一句是冲着胤禔去的,胤禔微挑起眉,看了鄂伦岱一眼,笑着道:“行啊。” 胤礽又转向鄂伦岱:“你既是代爷与大爷讨教,就必得尽全力才行,可不能给爷丢脸了。” 胤礽说着意味深长地睨了胤禔一眼,鄂伦岱慌忙应下:“奴才一定尽力而为。” 原本在场上的侍卫退了下去换上了鄂伦岱,胤礽走到场边,饶有兴致地抱着胳膊看了起来。 胤禔眼里依旧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似乎对对手是谁根本不在乎,在众人的喝彩起哄声之中,俩人同时压低了身体重心,鄂伦岱的样子有些紧张,蹦跳着围着胤禔转了几圈,小心寻找着他身上的漏洞,试图找寻下手的机会。 胤禔微眯起了眼,视线紧紧盯着鄂伦岱的眼睛,而毕竟身份有别对方并不太敢与他对视,片刻过后,胤禔无声地弯起了嘴角,在鄂伦岱还在判断他的动作倾向时突然伸出了右脚,朝着对方的下盘扫了过去。 鄂伦岱迅速反应就要避开,而胤禔身体一个虚晃,紧接着又扫出了左脚,同时双手抓住了对方的双肩处衣裳用力一拉,再反手一甩。 原本若是换个人也许胤禔就这么把对方压了下去赢了这局,只是他低估了俩人现下身体力气上的差距,鄂伦岱毕竟比他年长了足有五岁,胤禔扫过来的脚只是让他身体一时不稳还没有到能勾倒他的地步,而这样的近身搏斗却给了他会抓住胤禔胸前衣襟的机会。 鄂伦岱也没有与他客气,一拉一拽,再接着脚下一个横勾,动作一气呵成,太过自负而完全没想到对方还能反击的胤禔就这么措不及防地跌坐到了地上去。 只是瞬间,鄂伦岱就放开了钳制住的他的身体,后退了一步跪下道:“奴才得罪了,请大爷恕罪。” 胤禔脸色微变,但很快便掩饰过去,从容地站了起来,道:“你起吧,是我技不如人。” 胤礽见状眼里闪过一丝戏谑之色,走上了前去,冲鄂伦岱微扬起了下颚:“这一次你可不能拒绝再爷的赏赐了。” “奴才谢太子爷。” 说是这么说,鄂伦岱心中却有些惴惴难安,而在他看清楚何玉柱端到面前来的赏赐时才终于是松了口气。 只是一壶花雕酒而已。 “这酒是爷赏给你的,你的本事爷见识了,当真是大开眼界,过目难忘,想来以后爷也要靠你多多指点了。” “太子爷谬赞,奴才实不敢当。”鄂伦岱再次谢恩,收下赏赐,退到了一旁去。 胤礽又转向胤禔,勾起了嘴角:“大哥既然输了,总得有点表示吧。” 胤禔无奈道:“太子爷不觉得有些胜之不武吗?” 胤礽挑起眉:“为何?” “太子爷命人代您与我比试,可对方无论从年纪,身形还是经验上来说都远在我之上,如此,要我如何能输得心服口服?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太子爷您亲自上场与我较量一番。” 胤禔这不是输得不服气,是存心找茬才对,可胤礽却不想接他这一茬:“如此说来,大哥与我比试,不也是在占便宜吗,无论是年纪,身形,还是经验,我可也都比不上大哥啊。” 胤禔被他这话一堵,一时倒是尴尬,干笑了两声,道:“那便算了。” 胤礽撇了撇嘴,各退一步,也不再为难他,场上比试之人换成了其他侍卫。 又走回了场地之外后,胤礽对场上的比试没了多少兴趣,一双眼睛不经意地打量着在场众人,见胤禔站在他对面场边角落里,正与一侍卫小声交谈着,面上带着笑意显得颇为熟稔,一时便有些意外,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他是明大人家的二少爷纳兰揆叙,也是个蓝翎侍卫。”极有眼色的何玉柱小声禀报着对方的身份。 原来如此,胤礽轻哂了哂,收回了目光。 一直在悄悄注意着胤礽的人瞧准了时机走上前来与他请安,胤礽见到来人颇有些诧异:“是你?” “奴才岳端给太子爷请安了。” “你怎么也进了宫做了侍卫?”还是个蓝翎侍卫,这句话胤礽倒是没说出来,身为亲王嫡子,连个三等侍卫都没混上,确实是低了些。 岳端笑得有些尴尬:“那日的事情,奴才回去之后被阿玛教训了一顿,后来阿玛恳请皇上让奴才去军中效力,好让奴才长长记性别再那么混,不过皇上没答应,却是让奴才进了宫先做了侍卫。” “原来如此,对了,我听闻昨日皇上封了你兄长岳希为郡王,倒真是恭喜了。” “都是蒙皇上厚爱。” “那也是你兄长真有本事,平定三藩之乱他也立了功,皇上才会器重他。” 胤礽随口说着客套话,却是注意到对方在听了这话时面上似有不以为然或者说不屑,联想到安亲王府几个阿哥之间不合的传闻,不免心中好笑,兄弟阋墙这回事,可不止是皇家的专利。 只要有利益权势之争,相安无事甚至兄友弟恭,就永远只是做给外人看的表象。 胤礽又与岳端闲聊了几句就回了寝殿里去,熬好的药端了上来,胤礽虽然不喜喝药,到底也没那么矫情,咬咬牙一闭眼就吞了下去,刚放下碗,就听人禀报说是他的那些好哥哥好弟弟们求见。 “传他们进来。” 胤禔带着两个小的走了进来,胤礽对他们突然来见自己的目的有些不明所以,胤祉歪着脑袋打量他一阵,小心问道:“太子哥哥,您生病了吗?” “没有啊,你听谁说的。”胤礽说着横了何玉柱一眼,意思是他太多嘴了。 何玉柱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辜。 胤禔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太子爷,是我告诉他们的。” 胤礽闻言微皱起眉:“你怎么知道?” “你说话的声音可都变了。” “……”那还真是多谢你的关心。 胤礽暗暗翻了个白眼,把胤祉和胤禛招到跟前来,揉揉他们的脑袋,问道:“你们方才也看了挺久了,怎么不上去试一试。” 胤禛垂下了头:“我打不过他们。” 这位是真有自知之明。 胤祉倒是想,却又不太敢:“要是弄出了伤,额涅会责骂我的。” “那些个奴才哪敢弄伤你,但若是对上大哥可就说不定了,不过大哥就算赢了你那也是胜之不武以大欺小,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所以你倒也不必觉得丢脸,是吧,大哥?” 最后一句又是冲着胤禔去的,胤禔听了颇有些哭笑不得,皇太子的心眼可真不是一般的小,不就是先头在场上的时候呛了他一回嘛,他倒是一直惦记着,片刻不忘了变着法子地刺他。 “太子爷说笑了,真要比试,让三弟与四弟较量一场还差不多,而我,只想与太子爷比试一番,太子爷若是觉得吃亏,我倒是可以让太子爷先出手。” “不必了。”胤礽毫不犹豫地拒绝,倒不是他怕了胤禔,只是不想被他挑衅了去而已。 胤禔闻言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能把胤礽压在身下,即使只是一场小小的布库,于他来说都是能激起他兴致的事情,可惜胤礽就是不想让他称心如意。 15、后宫 因为得了康熙的允许,胤礽可以不避嫌地出入后宫,一时间,各宫主位,其实也就是养了皇子皇女的那些,都纷纷头疼起来,以前与皇太子都只是在逢年过节家宴上才能见上一面,如今他隔三差五地就来串门,这招待他的礼仪,规矩一大堆的委实是麻烦,而她们个个小心翼翼就怕出了半点纰漏落了人口舌,能不觉得头疼倒是稀奇。 于是就这样,胤礽在不知不觉中就上了众位后宫主子们的黑名单,当然,他不在乎就是了。 而这日下学之后,胤礽又适时地发挥了兄弟友爱的精神,表示要亲自送三弟回延禧宫去给他额涅请安,顺便再去永和宫看看六弟。 只是不巧的是,凌普却突然这个时候来了,来给胤礽请安。 胤祉一见胤礽还有事情要处理,赶紧先告辞就溜了,额涅交代过尽量别把太子带去延禧宫,他可不想惹这个麻烦又被额涅责骂。 胤礽免过凌普的礼,让他站了起来,上下扫了他两眼,冷嗤道:“你倒是真忙,爷半个月前就派了人请你来,这都多久了?才等到你百忙之中抽空驾临毓庆宫?” 凌普干笑了两声,无奈请罪:“这段时日正碰上年节,内务府的差事繁杂,奴才这才耽搁了,太子爷恕罪。” “嗯,你是真日理万机,比汗阿玛还忙些。” 凌普闻言吓得双腿一软就这么直直又跪了下去:“太子爷您说这话,奴才真是罪该万死,奴才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敢跟皇上相提并论啊!” “行了你,”胤礽不悦打断他:“起来说话吧。” “嗻。”凌普抹了抹汗,见胤礽似乎是不生气了,小心翼翼爬了起来。 凌普是胤礽的精奇嬷嬷凌氏的丈夫,在内务府当差,人机灵,嘴甜,懂得看主子眼色,还有就是对胤礽够忠心,这也是胤礽最满意他的地方。 当然这样的人,往往都是油嘴滑舌又欠管教,需要时时敲打就是了。 胤礽缓缓说道:“这些日子,我在后宫四处也转了转,倒是发现这宫里狗仗人势欺软怕硬见风使舵的奴才还真是不在少数……” 凌普身子一凛,慌忙撇清关系:“太子爷明鉴,奴才只是个广储司郎中,指派人进各宫伺候主子这事不归奴才管。” “你慌什么,爷又没怪罪你,这事是不归你管,不过,你若是要做些什么,怕也不是难事吧?” 凌普闻言悄悄咽了咽唾沫,道:“还请太子爷明示。” “放心,也不是让你做什么偷鸡摸狗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是举手之劳而已,其一,七阿哥那里,你私下里给他的精奇嬷嬷和贴身伺候的太监塞些好处,让他们给爷好生伺候着七阿哥,再寻些毓庆宫的好药材七阿哥用得上的给他送去,小心一点,别让钟粹宫里那位主子给知道了。” 凌普虽然不大理解胤礽干嘛要拉拢个瘸了腿的阿哥,不过主子这么说他应下来便是:“奴才明白,奴才会办好这事的,太子爷放心。” “至于这第二件事,前些日子皇上提到四阿哥聪慧,想让他早一年入学,怕是这个月就会从承乾宫搬到乾东所去,这一搬了宫,身边伺候的人必然要增加,想办法给爷安插两个机灵点的人进去。” 这倒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凌普应下又被胤礽敲打了一顿之后退了下去。 何玉柱趁机上前禀报之前胤礽要他查的,胤禔在宫外私下见的人的身份,何玉柱不说,胤礽倒是快把这桩事给忘了,听了何玉柱的回报,一时便有些诧异。 “顾炎武?是什么人?”胤礽微皱起眉,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就是一时半刻地想不起来。 “此人学识渊博,才高八斗,是当世名儒,几年前皇上开博学宏词科,招前朝有学之士入仕,此人曾以死相拒,而后又对皇上招其修明史之举一再推脱,据闻其人这几年一直游历于大江南北,却是每年正月会回京城小住半月,而大爷,似乎每年正月初二都会去给他拜年,并称其为老师。” 胤礽闻言微眯起了眼:“顾炎武……这人是前朝遗臣?还是顽固不化那一种?” “他确实曾在南明朝廷为官,还参加过顺治年间的昆山反叛军。” 啧……胤禔胆子倒真是肥了,敢跟个这么危险的人物扯上关系,还拜了师,倒也有点意思。 胤礽想了片刻,勾起了嘴角:“行了,爷知道了,这事以后都别提了。” “嗻,”何玉柱应下,又问道:“太子爷还要去永和宫看六爷吗?” “去啊,现在就去。” 前朝后宫从来就是有着千丝万缕扯不断的联系,胤礽目前年纪尚小,前朝的事情插手得太多很容易就会惹了人怀疑,他当然不会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而去后宫看弟弟妹妹一方面表现兄友弟恭给康熙看,一方面还能适时地掌握后宫的动静,顺便打发时间,何乐而不为? 当然,也就是现在,等过个两年,他过了十岁,别等康熙开口,他也不会再去了。 永和宫与承乾宫是挨在一块的,胤礽身后跟着一长列的队伍打承乾宫门口路过,守在门外的奴才个个如临大敌,远远看到他过来就已经跪了下去,胤礽偏头看一眼敞开的宫门里头,胤禛正坐在前院的大树底下发呆,微一挑眉,抬脚就走了进去。 承乾宫的奴才一个跟着一个跪下去给他请安,说是皇贵妃去了慈宁宫,胤礽不介意地笑了笑,道:“我是来看四弟的。” 胤禛闻声站了起来,规矩地给他打千问安,胤礽仔细瞅了一番他的神色,见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便问道:“四弟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心事吗?” 胤禛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周围承乾宫的下人,对胤礽道:“太子哥哥,您有没有空,能不能陪我去御花园里头走一走。” “行啊。” 跟着他们的人被胤礽打发后退了十步,胤礽和胤禛单独走在前头,胤禛犹豫了一阵,终于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太子哥哥,三哥说皇贵妃额涅不是我额涅,德妃母才是我额涅,是不是真的?” 原来是一直惦记着这事呢,胤礽闻言笑了笑,不答反问:“你自个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问那些奴才,他们都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只说皇贵妃额涅待我好,让我不要胡思乱想,我不敢问皇贵妃额涅。” 胤礽瞥一眼后面跟着的承乾宫奴才,见他们一个个如同防贼一般紧紧盯着他们这边,在他目光转过去的时候又迅速低下头,撇了撇嘴,回道:“既然不敢问佟妃母,那我们便去永和宫,去问问德妃母好了。” 胤禛有些犹豫,胤礽直接拉起了他的手:“走吧,我带你去永和宫看六弟去。” 乌雅氏听说太子爷大驾光临,赶紧亲自迎出了门,又见胤禛跟在胤礽身后进来,一时倒是愣住了,直到身边的嬷嬷轻托了托扶着的她的胳膊,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慌忙敛起眼里的酸楚,脸上堆上了笑意。 问过礼之后胤礽说是来看六弟的,乌雅氏命人去把六阿哥胤祚给抱了出来,胤礽拉着他去一边玩耍,把空间单独留给了乌雅氏和胤禛。 不出胤礽意料的,没多久,乌雅氏就眼中含泪把胤禛揽进了怀里,胤禛的身体微僵,到底也反手回抱住了她。 胤礽收回目光,垂下眼暗笑了笑。 “太子哥哥……” 喊他的是面前才两岁多的胤祚,牙齿没长齐嘴巴还漏风,胤礽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六弟啊……” 胤祚,胤祚,祚,这么个名字可真是折煞了你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好在你命不久矣,不然我还得花心思对付你。 半个时辰过后,从永和宫出来,胤礽半点没错漏守在外头的一众承乾宫奴才脸上的尴尬和不满,又见胤禛还神情恍惚着,拉住了他低声问道:“德妃母与你说了什么?” “她问我前段时日病了现在身体好了没,还说给我求了平安符派人送了去给我,问我戴了没,可是……” “可是你没收到?” 胤禛轻点了点头,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胤礽颇有些同情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四弟,平安符这事你回去了可千万不能与佟妃母说,记住了没?” 胤禛满眼迷惑地看向胤礽:“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说了佟妃母会不高兴的。” 胤礽说得含糊其辞,而胤禛自然不笨,很快就从他说话的语气和他脸上的表情里猜出了他这话的意思,眼神瞬间黯了下去,下意识地摇头,似乎是不愿相信。 “你有问过德妃母她是不是你额涅吗?” “我没问,她也没说……我不知道,太子哥哥,我先回去了。”胤禛头一次这么失态和没规矩,草草行了个礼丢下这话,几乎是落荒而逃,回了承乾宫去。 胤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微眯起了眼,片刻过后勾起了嘴角。 “太子爷,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胤礽有些意外地转过身,胤禔走上前来与他问安,随即又道:“你是又来看六弟的吧?” 胤礽点了点头,没话找话道:“大哥可是来给惠妃母请安?” “已经请完安了,正准备回东头所去,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太子爷。” 胤礽的脑子里不期然地响起康熙的那句‘有时间可以去东头所与你大哥说说话’,心思一转,便道:“大哥可欢迎弟弟这个客人去东头所坐一坐?” 胤禔愣了愣才转过弯他这话的意思,似乎是要跟自个一起回东头所去? “太子爷肯赏脸,是我的荣幸才对。” 胤禔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胤礽一路回了去。 16、借宿 东头所是三进的院落,胤礽一走进前院的门就看到其中一间厢房的露台上,那盆在微风中摆动着的腊梅正开得娇艳欲滴,一时目光被吸引过去,便顿住了脚步。 胤禔笑着解释:“那间是我的书房,太子爷送的腊梅我一直都有细心照料着。” 胤礽偏头睨他一眼:“那还真是难为你了。” “那倒不会,伺弄花草倒也还有几分乐趣,这么好看的花,看了也赏心悦目,我感谢太子爷还来不及呢。” 胤礽闻言微撇了撇嘴,大步进了正房里头去。 下人奉上茶与点心便在胤禔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胤禔把那盆盛着枣花糕的碟子推到胤礽面前,道:“上回在钟粹宫,我看你吃了挺多这个的,你尝尝吧。” 胤礽看了一眼,兴致缺缺:“这与那日的能一样吗?” 胤禔闻言笑出了声音:“怎么不一样?那日的是我额涅做的,今日这些,却是传授我额涅手艺的嬷嬷亲手做的,我额涅一年也就做那么一回,而我平日里想吃,便是吃这些王嬷嬷做的,可是比额涅做的还要好些呢。” 胤禔说着捻起了一块糕点直接送到了胤礽嘴边,而胤礽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张开了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直到甜腻的滋味蔓延上味蕾,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真是丢脸。 胤禔眼里闪过一丝戏谑笑意,在胤礽略带懊恼的目光注视下,把他咬剩下的那半块糕点扔进了自己嘴里,夸张地用力嚼了两口,吞了下去。 “好吃吗?”欣赏够了胤礽脸上各种嫌弃的神情变化,胤禔才笑眯眯地开口问道。 胤礽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掩去自己有些尴尬的情绪:“尚可。” 胤禔轻笑,开始没话找话与他闲聊,胤礽的目光落在桌上搁着的九连环上头,一时好奇就拿到了手上来拨弄,胤禔看着他的动作,停下了嘴不再扰着他,走到了一旁坐下,慢慢啜着茶,视线却是有意无意地掠过胤礽身上。 一开始只是一时来了兴趣,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之后,胤礽彻底与手里的东西耗上了,全神贯注地研究着解环的要领,直到下人进来问胤禔要不要用膳,胤禔偏头看一眼还在埋头对付那九连环的胤礽,无奈吩咐:“先等一会儿。” 手里的东西被突然多出来的手夺了走,胤礽有些恼怒地抬头,朝着不知何时站到他面前来的胤禔伸出了手:“给我。” “我解给你看。” 胤禔说着两手快速动作起来,速度之快胤礽一时看得眼花缭乱,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九个环便整齐地排到了他面前的桌上,胤禔笑得有些得意:“如何?” 胤礽撇了撇嘴:“尚可。” 又是这句,胤禔摇了摇头,正欲把东西收起来,胤礽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这个借我玩玩吧,过段时日再还给你。” “行,你拿去吧,不用还了。” “不必,我会还的。”胤礽坚持道。 而他某些时候的性格执拗得近乎让人啼笑皆非,其实这点胤禔一早就发现了,便也随了他,点头答应了。 “你要不要留下来一块用膳?” 胤禔说的只是客套话,胤礽却是没有拒绝,因为只是加餐,上的不过是几道小菜和一些点心,胤礽吃了个七成饱之后就停了筷子,正想说要回去,何玉柱进来禀报说外头突然下起了暴雪,问是不是能晚点再走。 上元节才刚过,会下暴雪倒也不奇怪,而东头所离毓庆宫距离也不近,胤礽无法只得又坐了下来。 只是这雪一落似乎就不停了,一个时辰过后,胤禔笑着提议:“太子爷若是不嫌弃,就在这东头所歇一晚如何?” “你这院子里不是只有一间正房?” 虽然后面还有两进院子,只是一来因为没有人住还没收拾出来,二来,胤礽也不可能住进他的后院里头去。 胤禔无奈道:“太子爷您住正房,我去书房睡便是。” 胤礽不置可否,犹豫了一阵突然问道:“我想看会儿书,能不能去你书房看看?” “行。” 他的书房里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既然胤礽说想看,胤禔便大方地命人去开了门带着他过去了。 房里的摆设很简朴,除了供他歇息的床和榻,就只有一张桌子和堆得乱糟糟的书架,桌子后面的墙上挂了一幅字,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分外醒目,胤礽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在靠墙一面的巨大书架前站定,修长的手指在摆放得有些凌乱的书籍上一一掠过,一双眼睛随意打量着。 “我习惯了随手搁,也不喜欢奴才们把我要看的书弄混了没让他们收拾,所以才会这么乱,让太子爷见笑了。”胤禔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胤礽没理他,从上层书架里抽了本看着就像是被翻了很多次因而书页泛黄,甚至有些破旧了的书出来。 军制论。 随手翻过几页之后,胤礽突然侧过了头,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顾炎武是什么人?” 胤禔一愕,随即装傻道:“太子爷说的是何人?” “是我在问你呢,大哥,”胤礽拖长最后一个尾音,手里的书呈到了胤禔眼皮子下面:“这书是他写的吧?” 胤禔嘴唇动了动,没有接话。 “反清志士,满脑子超俗思想,不过看这写的东西,倒似乎也是有点真本事,只是,大哥你与这样的人结交,真的觉得没有问题吗?” 胤禔一听胤礽这么说,当即也明白过来他是知道自己与顾炎武的关系了,于是干脆坦白道:“我与他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有了师生之谊,而老师也早就不问世事,只愿做闲云野鹤,归隐山林已久。” “所以你就可以瞒着汗阿玛私下里与他来往,还拜他为师?”胤礽嗤道:“你胆子倒是真不小。” “汗阿玛也曾几度邀老师入仕为官,并不计较他以前的身份。” “汗阿玛可以这么做是彰显宽宏仁德之意与爱才求贤之心,你算什么?皇子不得结交外臣,你倒是好,结交的还是前朝遗臣,你居心何在?” 胤禔无奈叹了口气,拱手作揖:“谢太子爷提醒,太子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事已至此,太子爷若真要告诉汗阿玛,汗阿玛追究起来,我也只有领罪受罚,绝不敢有怨言。” 胤礽冷冷撇了撇嘴,冲着桌案后面墙壁上挂着的那幅字抬了抬下巴,道:“那也是你那位老师写的?” 经世致用。 四个大字雄浑遒劲,落款为‘亭林顾氏’。 “是,是老师所题写。” “经世致用……”胤礽缓缓念道,微眯起了眼。 经国治世,尽其所用……还真是有点意思。 胤禔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便静默着不搭话,许久过后,胤礽道:“你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不把这事告诉汗阿玛。” “太子爷请说。” “第一,这幅字送我,第二,你是如何结交的这个顾炎武,你原原本本说清楚。” 康熙早在十四年的时候就有开博学宏词科的意向,那个时候养在宫外的胤禔整日没事就在大街小巷晃荡,有一回出了外城去玩,在茶园子里碰上康熙派去游说顾炎武的官员被他三两句话堵得一鼻子灰怏怏回了去,瞧见这一幕的胤禔好奇之下悄悄跟着顾炎武身后回了他的住处去。 顾炎武住在广宁门附近的一处四合院里,还开办了学堂,教一些半大的孩子念书,胤禔因为对这人感兴趣又本来就闲得无事,于是日日去到他院子外面眼巴巴地看着,而顾炎武看他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虽然穿着打扮看着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但汉语说得流利又每日都来,便只以为是附近商贾人家的孩子,爹娘忙着做买卖才会疏忽了他,又见他人虽小却很聪明,干脆就让他进了学堂去听课。 顾炎武教授的东西不同于平日里学的那些,国家典制、郡邑掌故、天文仪象、河漕、兵农、经史百家、音韵训诂之学,往往是天马行空,想到哪里讲到哪里。这样的教学方法对那些一心想孩子考科举金榜题名的家长来说自然是不感冒,生源流失得很快,没多久的时间学堂里就只剩下胤禔一人,俩人镇日谈古论今,闲话家常,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 一直到两年之后,顾炎武无意中发现了胤禔皇家阿哥的身份,盛怒之下将之逐出了师门,胤禔百口莫辩,没多久又被康熙召回了宫,那以后也只有每年正月初二能借着给叔王拜年的机会出宫去见他一面。 胤礽听罢胤禔说的,深深看了他一眼,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疑虑,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一时却是说不清楚,于是也只是道:“原来如此,那这幅字……” “太子爷既然喜欢便拿去吧。” 胤禔说着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取下墙上挂着的字,仔细卷了起来,递给他:“还请太子爷好生保管着。” “放心。”胤礽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据为了己有。 俩人又闲聊了几句,胤礽回了正房去,何玉柱伺候着他更衣,看着他拨弄着从胤禔那里得来的东西,突然冒出了一句:“太子爷您来一趟东头所,可真是有的吃有的拿,收获颇……”下面的话在胤礽横过来的目光逼视下吞了回去,讪讪自掌了嘴巴。 胤礽冷冷一哼,谁让他被自个抓到了把柄,不拿白不拿,虽然这行径确实是挺无赖的就是了。 17、离间 因为换了床胤礽其实没怎么睡,寅时不到就醒了,叫了何玉柱进来伺候着起身,听闻外头雪已经停了,便道:“先去乾清宫吧。” “要不要等大爷起了再一块过去?”何玉柱小心问道。 胤礽冷冷撇他一眼:“他倒是好大的面子,要爷等他,你是他的奴才还是爷的奴才?” “奴才多嘴了。”何玉柱慌忙自掌嘴巴。 胤礽轻哂,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借住了一宿的东头所。 进乾清宫的门之前,何玉柱小声提醒他:“爷,昨晚来伺寝的是皇贵妃。” 胤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赶巧今日康熙也起得早,胤礽没有等多久便进了去给他请安,父子俩闲聊起来,胤礽主动提起昨日在东头所借宿一事,康熙也没有多问,却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昨个儿是不是去了永和宫?” “是,还带了四弟一块去。”胤礽主动坦白道,虽然不知道佟氏在康熙跟前说了什么,但是几乎不用猜也知道她必然对自己的行为很不满。 康熙闻言微皱起眉:“你怎么会想到带胤禛一块去的?” “带四弟去看六弟啊,”胤礽说着犹豫了片刻,又道:“汗阿玛,其实是四弟说想去给他额涅请安,我才带他去的。” “朕听太皇太后说,之前在西苑的时候,胤祉因为这事指责过胤禛?” 胤礽不动声色回道:“三弟年纪小,咋咋呼呼的口无遮拦,他说后来荣妃母知道了这事已经教训过他了,还请汗阿玛不要再责罚他。” “朕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德妃她现下怀了身子,胤祚的身体又不大好,你也别总是往永和宫跑,小心冲撞了。” 这话怕便是佟氏说给康熙听的,倒也真是个好借口。 “可是汗阿玛,昨日德妃母见到四弟很高兴呢,以前是四弟还小不懂事,现在他人长大了,每日去给自己额涅请安倒也是和规矩的事情,要不就生分了,还落了人口舌,所以儿臣才会答应带他去的,若是汗阿玛怕冲撞了,最多以后儿臣不去了就是了。” 康熙听了,思忖了片刻,道:“你这话也不无道理,胤禛也快五岁大了,也是该学着每日去晨昏定省了。” 胤礽暗笑了笑,没有再接话,康熙又问道:“你昨日还叫了凌普去毓庆宫?” “是啊,毓庆宫的生计一向由他来操持,汗阿玛之前说过儿臣若是缺什么直接与他说,让他从内务府拿便是,但儿臣总觉得这么做似乎不大好怕是会惹人闲话,所以才叫他去问一问这中间的一些具体事宜。” 康熙闻言点了点头:“你心里有个谱就行,这些都是小事,也不用太在意了。” 现在说起来是小事,以后真要算起来可就不一定了,胤礽对这话有些嗤之以鼻,却也没有再说下去,康熙看时候还早,便留了他一块用早膳,顺便问起了他在西苑那几日的生活。 胤礽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最后提到那日与胤禔比试布库一事,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骄傲:“那个代我与大哥比试的侍卫,三两下就把大哥按到了地上,好不威风,我可总算是赢了大哥一回了。” 康熙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又不是你自个亲自上去比的,这也值得你这么高兴?” “他是代我比的嘛。” “你说的侍卫是哪一个?” “鄂伦岱,是个蓝翎侍卫。” 康熙听了,微挑起眉:“那你为何会选中他代你?” 胤礽方才还得意洋洋的气势一下子萎了,脸上带上了尴尬之色,道:“其实儿臣是看他身形比大哥高大不少才选的他。” 康熙失笑:“闹了半天你是占了你大哥的便宜啊?你还真是……” “之前在南苑的时候他还救过三弟一回呢,身手看着就很不错,既然要比试,我当然得想法子赢,而且大哥自个也同意了由他代我的。”胤礽争辩,说得理所当然。 康熙听罢,点了点头,顺口便接了句:“既然你说得他这么厉害,那改明儿朕便招他来露两手给朕看看,也省得埋没了个人才。” 胤礽笑了笑,低下了头吃东西。 从乾清宫请完安出来,碰上同样来给康熙请安的胤禔,胤礽勾起了嘴角:“大哥,你今个儿可是来晚了,汗阿玛都快要上朝了。” 胤禔与他问过安后,无奈道:“昨晚睡太晚了,今早便也起来晚了。” “怎么?不是平日里睡的床,睡不习惯?这么说来倒是我扰了大哥了。” “太子爷说笑了,不过若是太子爷今早出门的时候能派个人提醒我一句,也许我便能早一些过来。” “大哥这话的意思,是在抱怨我?” “不敢。” 胤禔做了个揖,不再与他纠缠,赶着进了里头去。 胤礽好笑地撇了撇嘴,大步离开。 几日后,下学之后胤礽正独自一人下着棋,凌氏进来小声禀报说是凌普的差事办砸了,请太子爷恕罪。 胤礽闻言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皇上已经下了旨,让四爷月底就搬进东三所去,原本太子爷示下的人也安插了进去,只是昨日四爷突染风寒,卧榻不起,皇贵妃责骂一众奴才没有照看好四爷,说是人还没搬走还在承乾宫她身边就出了事,以后如何能放心,便与皇上说了要亲自挑一批信得过的人伺候四爷,皇上也答应了,先头内务府指派下去的那些人已经全部被皇贵妃给换了走。” 胤礽手里的棋子轻扣到棋盘上,缓缓问道:“有没有问过那些奴才,四爷为何会突然就病倒了,这么赶巧?” “说是被子蹬了没人帮着盖,房间里的窗户也没合拢,给四爷值夜的小江子说他有仔细检查过窗户是都关紧了才离开,四爷的睡相一贯都好,所以他便也疏忽了后来没有再进去看过。” “那窗户是如何开的?” 凌氏压低了声音:“小江子说晚些的时候皇贵妃去四爷房里看过他一趟,这话他没敢在承乾宫里说过。” 胤礽嗤笑:“反正不是她亲生的,她自然不心疼。” 对于皇贵妃的事情,凌氏不敢妄自议论,她惦记的是凌普办砸了的差事:“太子爷,这事情……” “罢了,”胤礽无所谓道:“等着吧,他身边的人还会再换的,到时候再安排人进去就是了。” 凌氏有些不解他这话的意思,胤礽笑着摇了摇头:“爷这位四弟聪明着呢,怎么会就这么被皇贵妃给摆布了去,上吊也要给喘口气是吧,全都换成自个的人,还给不给人条活路呢。” 只要胤禛对佟氏心里生出了芥蒂,以胤礽对他的了解,他必定不会就这么坐视身边伺候的奴才的全是佟氏的心腹眼线管着束缚着他,到时候不必胤礽动手,他自个就会想法子把人给换了,而他一个乳臭未干的阿哥,至少现在,是没有权利去内务府挑人的,到时候再要安插人进去,便是易如反掌。 而胤禛也果然没有辜负胤礽的期望,原本他就因为德妃的事情与佟氏有了间隙,那日晚上他睡得迷迷糊糊之时,感觉到有人进了自己的房间,看了他一阵拉开了他的被子又轻轻推开了窗然后出了去,迷蒙之中他没有多想这怪异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只是隐约察觉进来的那个人应该是皇贵妃。 第二日他便病得下不了床了,皇贵妃大发雷霆,把内务府新分来伺候他的人一顿责骂,而他身边才混了个眼熟的奴才就这么又换了一批新的。 至此,心思敏感的胤禛几乎不用多想就明白过来,皇贵妃不过是演了这么一出戏好把他身边的人都换成她的自己人,在他搬出承乾宫搬去东三所之后能够继续监视他控制他而已。 原来,她真的不是他的亲额涅,不然她不会这么狠心。 胤禛觉得很失望,在偷听到佟氏吩咐身边嬷嬷把德妃送来的祈福香囊扣下来时就更失望了,原本欲进殿里去给她请安的脚步顿住,转身就往承乾宫外走。 跟着他的小太监追上来,拦住他为难道:“四爷,皇贵妃吩咐了您大病初愈不要乱走动。” 胤禛冷冷瞪视着面前之人,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汗阿玛的旨意,要我以后每日晨昏定省去永和宫给额涅请安,谁敢拦着!” 咬牙着重强调的‘永和宫’,‘额涅’几个词足以表达他现下的愤怒,而这个时候的胤禛心里对胤礽帮着在康熙面前说好话,让他得以与德妃母子重聚其实是很感激的。 但在他果真如胤礽所想找理由慢慢换掉了佟氏留在他身边的人,开始有了自己的心腹,当然也不知不觉中被人排进去眼线,与佟氏彻底只剩面子上的母子情分之后,在他年岁渐长渐渐了解到乌雅氏出身低微在朝中几乎没有母族势力于他意味着什么,而佟家一族他是完全指望不上了之后,他才终于是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胤礽当初做的,根本就不是为了他好。 从头到尾,胤礽不过是离间了他与皇贵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 18、兄弟 开春之后,康熙以云南底定,海宇荡平,躬诣永陵福陵昭陵告祭,命胤礽随驾。 上车之前,胤礽看到侍卫堆里站着的鄂伦岱,已经换了身装束,不再是蓝翎侍卫,前几日康熙把他叫去询问一番之后直接将之提进了善扑营。 善扑营是由当年帮着康熙除去鳌拜的那群侍卫组成的皇帝近身卫队,其受器重程度自然不言而喻,于鄂伦岱而言,可谓是越阶而上。 胤礽走之身边经过,对方小声说了句“奴才谢太子爷提拔”就随着众人一块跪了下去。 胤礽目光向下微睨,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而原本因为能出远门心情算得上很不错的胤礽,在看到胤禔也出现在随行的队伍里时,眉头当即就蹙了起来。 胤禔似乎是没感受到他的不待见,见他视线移过去,冲他笑了笑,上来与他问安。 “大哥也要去吗?”胤礽想着前两天定下来的出巡名单似乎没他的名字的吧? 而胤禔似乎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笑着解释道:“昨日二伯与汗阿玛说起我近日骑射长进得不错,汗阿玛听了高兴,便把我也带上了,说是去了塞外围场,让我试试身手。” 啧,说起来,这一段时日以来眼前这人倒真是跟裕亲王走得近,时常听闻裕亲王带他去演武场射箭骑马的,怎么都觉得怪可疑的,胤礽想着又多看了胤禔一眼,见他笑得坦荡荡的,倒是显得自个小人之心了。 “即如此,大哥可得抓着机会在汗阿玛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才是。”胤礽不冷不热地说着,语带嘲讽之意,而后便转身上了自己的车辇。 胤禔好笑地摇了摇头,心眼可真小。 孝陵是去盛京之前祭奠的第一处,拜过先帝之后,康熙又领着人去了皇后陵奠酒举哀。 早春的阳光透过翠柏鳞片状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胤礽闭了闭眼,突然就觉得这柔和的阳光有些刺目。 “太子,再往前走一步。” 耳边响起了轻声的提醒,胤礽回过神,见前头康熙已经又往前走了一步,赶紧跟上去。 胤禔轻勾了勾嘴角,也跟了过去。 每回来祭奠过仁孝皇后,胤礽的心情或多或少会低落一段时候,虽然已经刻意掩饰了,但黯淡的眼神到底还是出卖了他,已经跟着他来过几次的胤禔只一眼就洞穿了他的心思,很难得的,对他生出了一点点的怜悯。 虽然他大概根本不需要。 落日之后,胤禔在驻跸的行馆自己住的小院里晃了两圈觉得无趣,鬼使神差地就招了方顺到跟前来,吩咐道:“去,找人去打听一下,太子爷现在在做什么。” 派去打听的人很快就来回报说是太子刚回去歇下,胤禔没有多做犹豫,拎了个茶壶就只身去了胤礽的住处。 胤礽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水塘边发呆,听人禀报说是胤禔求见一时有些意外,却也让他进了来。 胤禔大咧咧地在他身边坐下,冲他使了个眼色,胤礽微微皱眉,犹豫着把人都挥退了下去。 茶壶被放到了俩人中间,胤礽有些奇怪问他:“大哥这是特地来找我一块喝茶?” “自然,”胤禔笑着眨了眨眼:“这可是好茶呢。”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两只杯子来,是酒杯。 而胤礽接过他斟好送到面前来的茶,只一闻便挑起了眉,果真是酒。 胤禔压低了声音:“太子爷知道就好,可别说出去了啊。”眼里带着隐隐的笑意。 胤礽摇了摇头,第一杯便一饮而尽。 红晕爬上了双酡。 胤禔看着他的样子,微眯起了眼,复又笑了。 胤礽睨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有,我以为太子爷心情不好。” 胤礽放下杯子,侧过了头:“有什么好不好的,好与不好日子不都得过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生复一生。 “太子爷这话说得怎么跟有厌世的念头一般,你才几岁大呢。” “没有。”胤礽轻吐出两个字,语气里却带着坚定。 厌世?怎么可能,他从来就不是懦弱之人,再惨淡也不过那般,有何所惧,又有何所厌。 “那就好,我就怕太子爷心里不痛快,会想岔了。”胤禔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犹豫了一下又觉得这个动作有些超过了,顿了顿还是收回了手。 胤礽闻言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这是以为我在伤春悲秋,特地跑来安慰我?” “呵……” “那还真是感谢大哥体贴了。”胤礽对此似乎并不领情。 胤禔被他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嘲讽堵得有些尴尬,无奈转开了话题:“下午的时候,我听二伯说了个故事,太子爷有没有兴趣听听?” “嗯?”胤礽漫不经心地应着,示意他继续。 “说是殷商时期孤竹国有两个王子,一名伯夷,一名叔齐,孤竹国国君临终之时留下遗命由次子叔齐继位,而叔齐则以为王位该由他兄长伯夷继承,坚决礼让……” “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胤礽声音沉下去,不客气地打断他。 “太子爷你听我说完,没别的意思,就是讲个故事给你听而已。”胤禔无奈安抚,就知道他肯定会想歪了。 胤礽撇了撇嘴,微抬起下颚:“行,你说。” “伯夷也不肯接受这个王位,以父亲遗命不可违背为由拒绝,悄然远去,后来叔齐也放弃了王位,追随他兄长而去,此后周游列国,时逢周武王兴兵伐商纣,二人叩马谏阻终是于事无补,武王灭商之后,他们耻食周粟,采薇而食,最后饿死于首阳山上。” “说完了?” 胤禔点头:“是啊,说完了。” 胤礽冷哼:“不知所谓。” “为何?” “其一,天下人抢破了头的王位你推我让,当是孔融让梨吗?虚伪又做作。其二,纣王残暴不仁,殷商气数已尽,改朝换代是历史必然,自个没这个觉悟就算了,还想着阻碍其他人成大业,简直是迂腐透顶。其三,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真有骨气的就不是饿死自己而该是想方设法扭转乾坤,这二人显然是没那个本事的,哗众取宠倒是挺能耐。” 胤禔闻言失笑:“太子爷,你这话可不能乱说,世人都称颂其人谦恭揖让,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古之贤人,圣之清者,怎么到了你嘴里,却成了虚伪无能又贪得虚名之辈。” “难道不是?”胤礽颇不以为然道:“所谓高风亮节不过都是上位者弄出来唬人的噱头,也就是糊弄糊弄那些无知的愚民,不过,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胤禔笑着摇头:“其实是二伯的意思,太子爷,就算你不齿他们宁死不屈周武,不过这兄友弟恭的,好歹也可以学学吧?” 胤礽微微皱眉,怀疑地盯着他看了一阵,见他眼里只有单纯的笑意,却是不解,最后也只是轻吁了口气,道:“我做不来叔齐,你也不是伯夷。” 胤禔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刻的僵滞,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与你说笑呢,何必这么当真。” 胤礽没有再接他的话,接过盛了酒的杯子,第二杯酒也下了肚。 风吹起,拂过有些发烫的面颊,胤礽揉了揉自个的脸,心道果然还是身子太小经不住,才两杯酒就要醉倒了。 胤禔的手终于是搭上了他的肩膀,轻晃了晃:“太子爷,你还好吧?” 胤礽下意识地摇头,迷蒙的双眼却是出卖了他。 算了。 “我扶你回房里去歇着吧。”胤禔说着也不等胤礽拒绝,直接拖着他的胳膊将之拉扯了起来。 胤礽虽然意识模糊了,却是本能地觉得这个姿势别扭,挣扎着想挣脱开。 胤禔按住他的手,干脆一手搂住了他的腰,在他耳边低声呢喃一句‘别动’,半拖半抱着将之扶进了房里去。 胤礽歪歪扭扭地靠在胤禔身上,走路也走不安稳,胤禔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他这么不经喝就别让他喝那么多了,到头来麻烦的还是自己。 倒在床上的胤礽很快就睡了过去,胤禔将他扶正一些,在床边坐了下来,盯着他看似静谧无害的睡颜看了一阵,终是叹了口气。 你说得没错,你做不来叔齐,我也不可能是伯夷,到头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又或者……玉石俱焚。 方顺见自个主子先前明明还挺高兴的,从太子爷那里回来之后就一直沉着张脸,犹豫了片刻,明智地决定不做那个炮灰,想着悄悄退到外面去候着。 而胤禔却突然喊住了他,问道:“除了你死我活,同归于尽,还有没有第三种可能?” 方顺莫名其妙,这是在说什么? “携手言和?” 胤禔一愣,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他不想放弃,胤礽也未必容得下他。 几日后,途径永平府,康熙遣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大学士明珠前往伯夷叔齐庙行礼。谕之曰:“伯夷叔齐,古之圣人,清风可仰,尔等前往,可焚香展敬。” 19、诛心 幽蓟东来第一关,襟连沧海枕青山。 长城远岫分上下,明月寒潮共往还。 山海关的峻奇与险要历来不乏人赞美,塞外风光总是好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胤礽对眼前的壮丽景色着了迷,恍然间回想起来,他似乎已有太久,未曾如斯自在过。 胤禔策马跟上来,与胤礽并驾而行,笑着提醒他道:“太子爷也骑了很久的马了,起风了,要不要回车上去?” 胤礽撇了撇嘴:“多谢大哥的好意,暂时还不……哈啾!”然后便在胤禔满目促狭的笑意中无奈下了马,上了龙辇去给康熙请安。 康熙正伏在案上写信,胤礽靠过去看了看,是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请安家书。 搁下笔,康熙笑着问他:“你先头不是嚷嚷着要骑马吗?怎么这会儿又上来了?” “外头起风了,”胤礽抱怨道:“本来还想多骑一段路的。” 康熙闻言撩起车帘子朝外头看了看:“不碍事,一会儿就停了,下午还可以去打猎。” 胤礽点了点头:“汗阿玛我随您一块去。” 又在龙辇上待了一会儿,胤礽告退下了去正欲上自个的车,见胤禔就在一边候着,微皱了皱眉,问他:“大哥还有事吗?” 胤禔笑了笑,道:“汗阿玛是不是说下午可以去打猎?” “你就这么着急着表现给汗阿玛看?如你所愿,汗阿玛说等风停了就去。”胤礽是逮着机会就不忘了讥讽上他几句。 胤禔倒是不甚在意,而是问道:“太子爷有没有吃过自己猎的东西?” “嗯?” “我听人说这塞外的野山味,可比宫里头精雕细琢的那些原汁原味得多了,自己猎的自己烤不也挺有趣,太子爷想不想尝一尝?”胤禔说着眨了眨眼,又道:“太子爷晚上可有空,赏个脸与我一块‘品茶’如何?” 好嘛,说了半天,又是蛊惑他跟着他一块偷酒喝。 胤礽勾起了嘴角:“行,你晚上过来便是。”十足施恩的口吻。 胤禔无奈一笑,顺势作揖谢了恩。 出山海关的当日,皇帝率众行围,塞外不经雕琢的苍山翠林是最好的天然围场,康熙示下众人不必拘谨,都拿出真本事来试试身手,而胤礽说是跟着康熙,却是拉着马,不多时的功夫便钻进了山林里头去。 “太子爷,别走太远了,怕有猛兽出没。”身边的侍卫小声提醒,胤礽转过头去,是岳端。 放慢了速度,俩人闲聊起来,胤礽随口问他:“在宫里当值可还习惯?” “蒙太子爷关照,奴才差事当得很是顺利,奴才正想感谢太子爷呢。” 岳端虽然是个蓝翎侍卫,好歹是亲王府阿哥,又被胤礽点名做他的布库陪练,宫里人自然不敢小瞧了他,上赶着帮衬他的人倒多得是。 胤礽闻言笑道:“算起来你也是我堂叔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 俩人一边聊着,不知不觉间就进了林子深处,等到岳端发现他们迷了路而提醒胤礽时,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其他侍卫已经没了人影。 山路崎岖,遮天闭目的大树又比比皆是,一众护卫先头被胤礽示下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后面,于是这会儿,就把人给跟丢了。 岳端有些急了,拉着马绕着周围转了两圈,却发现纵横交错的小道太多,根本分不清哪条是他们来时的路,要是走岔了怕是会更麻烦。 胤礽倒是满不在乎,趁着他找出路的空当还猎了两只兔子,总归,他们出不去,迟早也会有人寻过来。 “太子爷小心!” 身后突然响起了岳端刻意压低的惊呼声,胤礽抬眼望去,前头不远处的大树干后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壮硕无比的棕熊,巨大的熊掌抱着树干,四处探着脑袋,看样子是刚冬眠出来正在寻找食物。 胤礽暗道不妙,要是人多,一人一箭便能将之射成个靶子,可这里只有他和岳端两个,他对岳端的箭术没有底,而要他自己一箭命中那熊的前额要害处他也没有那个把握。 若是一箭弄不死……下场便是激怒那熊然后他们两个被生生撕烂。 快速权衡之下,胤礽冲岳端使了个眼色,二人放轻了动作,就准备从另一条小道撤退,能跑多远是多远。 然而世事必然不会那么尽如人意,胤礽身下的马似乎是被那面目可怖的巨大怪物给吓到了,在胤礽拉马缰想掉转马头的时候突然放声嘶鸣起来,四肢乱蹦地就把胤礽给甩了下去,而后撒着蹄子迅速跑没了影。 岳端面色大变,那熊听到声响已经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顿了一下,便挥着掌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胤礽跌在地上只觉得手肘处一阵剧痛,应该是折了,当下也做不出做过多的反应,而岳端毕竟也才只有十三岁,头一回碰上这样的事情便有些慌了神,在胤礽出声阻止之前箭已经上了弦。 一箭射出,果然是歪了,只有箭端刺进了那熊肩膀上的厚实皮毛里,而那熊一声怒吼,挥掌拔出箭,朝着他们就冲了过来。 胤礽和岳端,一个狼狈地倒在地上,一个还骑在马上,棕熊的目标自然是看起来比较好下手的胤礽,胤礽眼睁睁地看着朝着自己而来的巨物却无力还击,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笑意,缓缓闭起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声凄厉地喊叫过后,胤礽猛地睁开眼惊讶看过去,岳端拉着马冲上去与那熊肉搏,接着就被它用力一掌挥在前胸,嘴角当即溢出了鲜血,从马上狠狠跌落下来,昏死了过去。 那熊又在他身上挠了几下,以为他毙了命,顿时没了兴趣,目光再次落到了已经被眼前的变故惊得有些呆滞住的胤礽身上。 而此刻,就在不远处,借着葱郁繁叶遮掩身影的人,正冷眼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胤禔握紧了一直捏在手里的火枪,枪弹早已推入了膛,而他却仿佛被定格住了身体,迟迟没有出手救人的意思。 先前,在岳端刚发现棕熊提醒胤礽的时候他就来了,原本也只是追着只鹿进了这林子深处,在岳端惊呼出声时,他便也看到了那只畜生,本能地反应之下就抽出了一直随身带着的火枪,指向了它。 一枪爆头,胤禔对自己的枪法有足够的信心。 只是在出手的那一瞬间,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一丝空白,手指跟着顿住。 如果太子死了,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 这是最好的机会,是他自己运气不好,怨不得别人。 眼神忽明忽暗,前尘往事在脑海中交替翻滚。 “大哥,弟弟的这番回礼,你可还喜欢?” “皇太子的位置,你一朝得不到,一辈子都得不到。” “汗阿玛早就不耐你了,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 一句一句,全是那日胤礽贴在他耳边,笑着说与他听的话。 字字诛心。 那时,也是这样的早春时分,他已被囚禁于高墙之内,而他被复立为皇太子,他第一次来他的府上,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说是探望,更多的却像是特地来嘲讽他这个落魄至极的阶下囚,那时他张狂肆意的笑脸和不屑轻蔑的眼神,深刻地刺痛了他,成了那之后伴随他整整二十六载春秋的梦魇,无数次从梦中惊醒,他都想狠狠撕碎那张刺目的笑脸,可惜终究是再无机会。 他以为他都忘了,甚至自欺欺人地去与他亲近,迁让他,讨好他。 却原来,深入骨血的东西,是抹煞不了的。 所谓兄友弟恭,到底,不过都是镜花水月一场,而已。 思绪的最后,定格在了胤礽呢喃着“我做不来叔齐,你也不是伯夷”时那双醉眼迷蒙的眸子上,胤禔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眼里只剩彻骨的冷意。 不行,不能就这么死去!胤礽觉得不甘心,下意识地拼死一搏,抽出了箭筒里的最后一支箭,朝着就要冲到面前来的那熊的眼睛狠狠刺了过去,那熊又是一声怒吼,一掌就挥断了身边一棵矮树的树干,而右眼已经血流如注。 胤礽趁机一个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拔腿就跑,已经瞎了一只眼的熊愤怒地追上去,胤礽仗着身子灵活,又借着灌木丛的掩护,带着那熊在林子里绕圈,一棵接着一棵的树干倒下,胤礽几次被熊的掌风带到,又被来不及躲避的尖锐树枝挂到,全身上下都挂了彩,擦伤了的额头鲜血一滴一滴往下掉,沾了满面。 不能死,不能就这么死去,就这么死了不甘心。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拼劲全力与那熊周旋,而胤禔站在树影后面,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手。 20、获救 林子里一人一熊的追捕还在继续,在胤礽筋疲力竭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渐渐响了起来,胤禔瞳孔微缩,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来的人是裕亲王福全。 福全也是追着猎物进来,对眼前林木尽毁的场景很是诧异,刚跳下马,满面是血的胤礽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二伯,救……” 福全惊愕地抱住他,抬眼望去,那熊已经到了他们跟前挥起了掌,下意识地,福全抱着胤礽转过身,背对着那熊想替他挡下这一掌,而下一刻,一声巨响过后,被洞穿了脑门的庞然大物在胤礽震惊的目光注视下轰然倒下。 数十来找人的侍卫很快围了上来,胤禔收回火枪,犹豫了片刻,走上前去。 “二伯,太子,你们……还好吧?” 方才,在福全出现的时候,胤禔就知道已经没有了机会,不在少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救人的侍卫就要来了,那一瞬间,他心头涌上的复杂滋味,说不清楚算是遗憾,或是庆幸,还是其它。 而他也终于是举起了枪,救了福全,又或者说救了胤礽。 福全放开胤礽,摇了摇头,表示自个没事,胤礽冲胤禔虚弱地笑了笑:“谢谢……大哥。” 下一刻,就闭上眼睛,这么直直滑倒下去,胤禔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胤礽跌进他的怀里,昏死过去。 “赶紧把太子送回去,你们几个先去禀报皇上,传太医候着。” 福全快速地吩咐着一众侍卫各做各事,胤禔微皱了皱眉,伸手抹了抹他脸上的血污,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好受,心里像是压着块大石,堵得慌。 福全轻推了推他的肩,提醒他道:“别傻站着了,赶紧送太子回去就医要紧。” 胤禔回过神,点了点头:“我带他回去。”说着就和几个侍卫一起把已经晕过去的胤礽扶上马,然后自己也跨了上去,揽过他的腰拉住了马缰。 福全看着他的动作,倒也没说什么,也上马跟了上去。 胤礽醒来的时候,康熙就坐在床边上,拉着他的手满脸担忧地看着他,胤禔站在康熙身后,微垂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淡漠,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胤礽轻咳了一声,挣扎着想起来,被康熙按住了肩膀:“你受了伤,就别乱动了。”说着便让一直候着的随行太医一块过来给他诊治。 太医在胤礽身上捣鼓了一阵,说是都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康熙又抓着几人细细询问了一番才终于是信了,让他们都下去亲自熬药去。 “汗阿玛,儿臣没事了,您别太过担心了。”胤礽拉了拉他的手,小声安慰道。 康熙点了点头,问他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遇上了熊?” 胤礽把当时的情况解释了一遍,最后问道:“岳端他还好吧?他是为了救儿臣才受的伤,要不是他儿臣怕是已经毙命了。” “他没事,朕已经派了太医去给他诊治,说是没有性命之忧,你无须担心。” “他救了儿臣的命,还有大哥。”胤礽说着看了胤禔一眼,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自己竟然被他救了,要不是他那一枪,怕是自己就要跟着裕亲王去见阎王了。 胤禔有些心虚,不敢与他对视,在康熙目光也移过来的时候,只是小声回道:“儿臣应当做的。”便不再说。 康熙微皱了皱眉,直觉胤禔的表情不太对劲,到底也没说什么,又对胤礽道:“朕看你身上的伤一时半会儿地也好不了,你便不用随朕去盛京了,在这里休养个几日,然后直接回京去。” “汗阿玛,儿臣是随您来祭祖的,如今祖宗还没祭拜过,哪有先行回去的道理,汗阿玛放心,儿臣没有大碍,这点小伤很快便能好,您就让儿臣随您一块去吧。”胤礽恳求着,心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着躺着回去不但丢人,回去了之后又是镇日念书养病,多无聊。 康熙犹豫一阵,便也答应了下来,又与胤礽说了一会儿话,便让他歇着,然后示意胤禔跟着自己出去。 福全也被叫了来,在康熙的询问之下各自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复述了一遍,胤禔说道:“儿臣是追着一只鹿进的林子深处,正好看到二伯抱着太子转过身,那只熊就在他们身前,当时也没有多想就抽出了火枪射了过去。” “你的身上为何会有火器?你何时学过使用火器?”康熙怀疑问道。 胤禔心里咯噔一下,火枪还是几年前他在外城遇上随使团来经商的荷兰商人,私下里花了大价钱跟人买的,这话当然不能跟康熙直说。 就在他犹豫间,福全突然道:“火枪是臣给大阿哥的,这些日子臣经常带大阿哥去演武场骑马射箭,臣看他天赋不错,就顺手也教了他如何使用火器,那火枪是之前皇上赐下给臣的其中之一,臣看大阿哥喜欢,便送给了他。” 胤禔闻言松了口气,不经意地看了福全一眼,对方满脸镇定,仿佛事实就是如此一般。 “原来如此,”康熙对福全一贯信任,福全说这话便也信了,道:“想来胤禔学这个也算小有所成,朕很欣慰,以后还得麻烦二哥继续好好教导他了。” “臣明白的,皇上放心。”福全连忙应下。 从康熙那里出来,胤禔连忙向福全表示感谢,福全笑着摆摆手:“要不是你,二伯今日怕是就要命断山林了,倒是我该向你表示谢意才对。” 胤禔有些尴尬地赔笑:“二伯这话见外了,都是侄儿应当做的。” 福全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复又问道:“你这枪到底是哪里来的?” “私下里跟荷兰商人买的,”胤禔坦白交代:“枪法也是私下里偷着学过。” “你胆子还真是大,不过算了,这事以后别在你汗阿玛面前提了,你若是对火器有兴趣,下回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胤禔闻言有些意外,福全的话里透着几分神秘,眼里隐隐有笑意,而他还想再问,对方却是拍了拍他的肩,留下句‘你去看看太子吧,难为他了’,之后转身离开,胤禔轻吁了口气,知道福全与康熙一样,一直都希望自己与胤礽关系能处好,想了想还是去了胤礽那里。 胤礽半靠在床头,额头,手胳膊,脚胳膊都被包扎起来,脸上还有划伤,样子看着很狼狈,胤禔踟蹰了一阵,走上前去,在床边坐下,小声问道:“你还好吧?” 好自然是不好的,胤礽还从来没有遭过这种罪,他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多谢大哥关心,都是皮外伤,就是手脚都折了,得在床上这么躺一段时日,今晚怕是不能与大哥一块品茶了。” 胤禔摇了摇头:“那便算了,养伤要紧。” 然后便沉默了下去。 胤礽觉得有些怪异,按说他救了自己,自己表示谢意,很正常的事情吧,要是搁以前,他指不定还会很是得意一番,然后想方设法地去康熙那里讨赏,怎么如今这副神情反应,却总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违和之感? 胤禔被他这么狐疑地一番打量,顿时就有些不自在,连忙道:“你歇着吧,我不打搅你了,明日再来看你。”而后便落荒而逃了。 胤礽心中怪异感觉越甚,皱了皱眉,一时也懒得再想,躺了下去,有些怨念这一伤着,必然要在床上躺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了。 外头淅淅沥沥地已经下起了小雨,方顺一眼就看出沉着脸的自家主子心情很不好,又见他的衣服上也蹭上了血污,连忙跟上去问道:“爷,要不要奴才去准备热水,您好沐浴更衣?” “嗯。”胤禔漫不经心地应着,实则根本没听进方顺在说什么。 一大桶的热水很快抬了进来,胤禔把人都挥退下去,整个身体沉入水中,胤礽昏过去之前那个虚弱的笑脸和那一句‘谢谢大哥’一直在脑中不停闪现,挥之不去。 他确实心虚了,以前不管他给胤礽下过多少绊子,却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欠过胤礽什么,而这一次,他眼睁睁地看着胤礽差点就这么送了性命,却始终没有出手去救他。 当年他不是没想过胤礽死,甚至在康熙面前提过,只是说得再多他也没有真的认为胤礽就会那么死了,因为他心里清楚得很,康熙不可能对他下手。 可这次不一样,若不是裕亲王突然出现,若不是那一大批侍卫来得及时,胤礽真的会死,就这么死在他面前,被那野兽生吞活剥。 而他,真的做到了无动于衷。 其实,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残忍得多。 21、祭祖 因为胤礽受了伤,康熙下令就地停留几日再行上路,胤礽的伤势好得很快,三日之后便能拄着竹杖下地了,就是手脚都不太灵便,他也不敢胡乱走动,万一留下啥后遗症,倒霉的还是自己。 而同样受了伤的那个,岳端跟他也差不多,岳端是被熊一掌挥到胸口而吐血,好在他身体健壮又没有打在要害处,用太医的话说也是休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 胤礽下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拄着竹杖去看了岳端,岳端受宠若惊挣扎着想起身给他请安,被胤礽眼神打断:“你别动了,我是特地来与你道谢的,那些虚礼便免了吧。” 岳端犹豫了一下,也知道了胤礽是个什么脾气的,既然他说免了干脆就躺了回去不再坚持。 胤礽笑了笑,寻了张椅子坐了下去,像讲故事一般把那天岳端昏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又给他讲了一遍,岳端听罢心有余悸,连连道:“幸好太子爷福大命大,有老天爷护着,太子爷能平安无事,必然会有后福。” “那也不是,当时我差一点就送了命,多亏了二伯和大哥来得及时。”说到这里胤礽顿了一下,注意到岳端听了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一时便有些莫名。 岳端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欲言又止。 胤礽微挑起眉:“你是想说什么吗?” “有件事……奴才不知道当不当讲。” “有什么你便直说吧。”这么说着,胤礽心里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而岳端嗫嚅了片刻,咬咬牙便说了出口:“奴才当时昏过去的时候,迷迷糊糊间瞧见前头有人站在树影后面看着,虽然奴才没看清楚他的样子,但是……奴才想那身衣服,应该是大爷没错。” 胤礽愣了愣,才慢慢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你是说……在你昏倒之时,他就已经出现在那里了?” “应该是如此,当时奴才还想着终于有人来救太子爷了便松了口气,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来了,看着他与那只熊殊死搏斗,差一点命丧当场,却是无动于衷,而一直到裕亲王和那些侍卫出现,才出手救了他。 不,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根本没想过救自己,最后不过是看到救兵到,无奈之下才举枪表现给外人看给汗阿玛看而已。 可笑自己竟然会信了他? 胤礽苦笑了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失望倒是说不上,他是什么德行什么品性,自己不是早就一清二楚吗? 只是有些遗憾而已。 还以为,至少这一次,可以与他把这个面子上的兄弟做做好。 结果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也罢,这样自己便也不用手软,谁都不欠谁的,也是好事一件。 岳端见胤礽似乎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更不知道自己把这事说出来到底是对是错。 胤礽回过神,冲岳端笑了笑,道:“这事我知道了,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吧,以后也别再提了。” “奴才明白了。” “你好生歇着吧,对了,我看汗阿玛的意思,是准备让你回京之后就去福建,”胤礽说着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心里有个数就行。” 岳端愣了愣,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之后,连忙谢恩。 胤礽打断他:“你不用谢我,是汗阿玛的意思,你去了那边好生办差便是。” 康熙不会因为一个救驾之功就给人封王加爵,但给个机会让岳端去福建前线挣军功回来,却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十余日后,东巡队伍到达盛京,盛京将军率文武官员前来接驾。在到达盛京的第二日,康熙带着胤礽,胤禔,诸王贝勒与一众大臣官员前往福陵祭奠。 行过三跪九叩大礼,又上过香之后,康熙朗声念读祭文:“臣只承鸿绪,抚莅多方,惟逆贼吴三桂,叛自滇南,煽动闽、粤、黔、蜀、楚南等地,兴师四征,以次底定……惟祖宗之灵,遏除乱略,获奏荡平。此皆仰赖先德,默垂眷佑。今臣躬诣山陵,率诸王文武群臣,以告捷礼,虔祀隆恩殿。伏惟歆鉴。” 胤礽跪在康熙后面,有些心不在焉,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原本康熙的意思是他可以不用来的,毕竟在这里又叩又跪的几个时辰也实在是够呛,而胤礽坚持自己没有那么娇弱,不想让群臣以为他这个皇太子半点苦头都吃不了,到底是跟了来。 只是这会儿跪久了,还没有完全好的右腿骨便隐隐作痛,胤礽暗暗叫苦,做什么非要争这口气呢,完全是自讨苦吃。 跪在他身后一些的胤禔很自然地就注意到了他的状况,看了他两眼便转开了目光,心下叹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胤礽像是知道了点什么,刚受伤的那两天对着他还能笑脸相迎,后来,倒是没给他甩过脸色,不过脸上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还是堆出来唬人的假笑,他又怎么会分辨不出来。 于是这几日,他和胤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和睦相处的关系似乎一下又回到了原点,见了面也没话说,而胤礽也不再给他与之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等到终于可以起身,胤礽已经觉得那腿快不是自个的了,刚站起来,脚下一软,眼见着又要跌下去,身后突然多出了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胳膊,在他站稳之后对方又迅速退了回去。 胤礽轻哂,这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他也不嫌累得慌? 祭祀过后康熙还要接见当地官员,胤礽和胤禔先回了行宫去歇息,何玉柱见自家主子脸色不好,连忙扶着他歇下,又叫人去传了太医来,太医给他看过脚说是无碍,胤礽挥挥手便让人下了去。 他现在烦得很,对胤禔的态度烦。 要是他跟以前一样,除了在康熙面前稍微表现一番和睦,私下都与他冷眼相对,那是再好不过,他也好应付,可是现在这算什么? 明明就恨不得他死,表面上,都不能算是表面上了,方才那个情况,除了他们俩根本没人注意到,他这又是表演给谁看? 胡思乱想间,胤礽看到桌上搁着的他最近一直随身带着,时不时就会拿出来把玩的那个九连环……也是从胤禔那里得来的。 到现在胤礽也没能把九个环都给解下来,之前算是兴致十足,花了不少心思在上头,如今看到只觉得腻味不已。 何玉柱瞧见胤礽嫌弃的神色,当即上前去想把东西收走,而胤礽已经先一步拎起来就从窗户口扔了出去。 ‘叮咚’一声,是东西掉进窗外水池里的声音。 何玉柱小声提醒:“爷,那是您从大爷那里借来的……” 胤礽闻言撇了撇嘴:“去把东西捞起来,送还给他去。” “嗻。”何玉柱暗道自己这个奴才做得可真辛苦。 东西送回胤禔手里的时候已经擦拭干净,何玉柱赔笑道:“太子爷说他已经玩够了,就让奴才把东西拿来还给大爷您。” 胤禔接过去,无奈叹了口气:“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跟太子说,若是他还想要下次我再给他送去。” “嗻。” 太子爷不会再想要了的,就冲他将之丢出窗户外头那架势,何玉柱就敢肯定这已经是胤礽瞧不上眼的东西了。 两日之后,胤礽在康熙的示意下先行启程回京,只是当他看到同行的还有胤禔时,脸上的表情便有些僵滞住。 当真是阴魂不散。 车队出发的时候正下着小雨,胤禔走上前去,冲胤礽身边给他打伞的太监抬了抬下巴,小太监不知所措地看向胤礽,见他面无表情只当他是同意了,便把伞交到了胤禔手里。 胤禔又走上前一步,与胤礽面对面站着,俩人打着同一把伞,中间只隔着伞柄,几乎近到呼吸相交。 “你在生气?” 胤礽挑起眉,冷笑:“我为何要生大哥的气?” “那你为何总是这般阴沉着脸?似乎对我与你一块回去也很不满?” 胤礽当真是对他的脸皮之厚佩服到了极致,原来他真的是一点都不心虚,还好意思反过来问自己是不是在生他的气? 胤禔又往前贴了一些,想看清楚胤礽的眼睛。 胤礽终于是忍无可忍,手指点着他的胸口,隔开距离,嗤道:“爱新觉罗胤禔,你给爷听清楚了,收起你的那一套假惺惺的关心来,爷不稀罕,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非要爷把话都说明白有意思吗?” 胤禔一愣,而胤礽已经跨出了伞,在一众奴才的惊呼声中,冒着雨上了车。 车门‘砰’的一声被带上,胤禔跟着回过神,嘴角浮起一抹苦笑,还真的是知道了啊…… 22、送行 春天过后,很快就到了炎热的盛夏季节,毓庆宫里,小太监缓缓给胤礽打着扇子,胤礽扯了扯衣领,有些心绪难宁。 李光地去了外头办差,授课的师傅只有张英一个,张英放下书册,疑惑问道:“太子可是有烦心事?” 胤礽无奈道:“天气太热了。” 一旁候着的何玉柱闻言赶紧退下命人去多搬了些冰块来,而给胤礽打扇子的太监也适时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张英抚了抚胡须,笑着道:“心静则神安,心动则神疲,太子,您得静下心来才行。” 胤礽微颌首:“谢谢师傅教导。” 胤祉好奇地看向胤礽,突然笑了起来:“太子哥哥,上回汗阿玛说要在郊外修建避暑离宫,是不是真的?” “嗯。” 这事说起来还是胤礽与康熙说的,在胤礽的怂恿之下,早了两年开始修建畅春园,实在是胤礽也受不了这每日又闷又热的的天气了,偏偏他还得坐着念书听讲几个时辰不能动弹。 “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去?” “是的吧,去了也得念书。”等畅春园建起来,就可以搬去无逸斋念书了,胤礽舒了口气,至少比在这里,要自在得多。 下学之后,张英向胤礽拜别,说是老父病逝,已经与皇上说过要乞假归乡,也得到了皇上的同意,以后怕是不能再给太子授课了。 胤礽闻言有些意外,亲手将之扶了起来:“师傅什么时候启程?” “明日便要离开。” 胤礽听了,点了点头,道:“来日师傅回来,再继续与我讲学吧,师傅一路多保重。” 张英退下去后,胤祉与胤礽闲聊起来,提到之前胤礽给他的那两条金鱼生了三十多条小金鱼出来,他那里快养不下了,问胤礽要不要,可以再送还几条给他。 胤礽听罢撇了撇嘴:“不用了,那金鱼本就是大哥的,你要是养不了就送给他就是了,或者给其他弟弟也行。” 原本就是胤礽准备扔了的东西,是胤祉看着好看给讨了去,胤礽但当然不会再要回来。 敏锐地察觉到最近胤礽似乎对胤禔有很大的意见,每次提到他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胤祉暗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行过礼之后便告辞回了去。 胤祉离开之后胤礽又去了趟乾清宫请安,与康熙说起张英要乞假回乡一事,问康熙明日自己能不能亲自去送送他,好歹他也算是自个的第一位启蒙师傅了。 康熙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下来,只是叮嘱他别在宫外耽搁太久。 所以,当张英在城门口看到侯在那里的皇太子的车辇时,便是很有些惊讶的。 胤礽笑着示意他起身,让何玉柱呈上自己带来的礼物:“这套文房四宝是我刚入学之时皇上赐下的,如今便转赠给师傅。” 康熙御赐的文房四宝,价值可不一般,张英诚惶诚恐地接下,向胤礽谢恩。 “师傅不必客气了,这几年也多亏了师傅教导,我才能有所长进,若不是师傅,至今也不过是个无知稚儿罢了。” “太子爷这话谦虚了,太子爷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他日必定会是人中之龙。” 胤礽勾起嘴角笑了笑,而张英犹豫片刻又道:“只是……有句话,臣望太子爷能够谨记。” “师傅请讲。” “锋芒毕露不可取,太子爷万事慎行。” 胤礽眉头微动,沉默了片刻,轻吁了口气,道:“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师傅放心。” 张英深感欣慰,再次与胤礽拜别,之后上车远去。 何玉柱见人走远了,胤礽却站着不动,小声问道:“太子爷,现下要回宫吗?” 胤礽回过神,点了点头,朝何玉柱伸出了手,刚要在他的搀扶下上车,另一辆马车突然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赶车的人已经跳了下来跪下与他请安。 胤礽暗暗翻了个白眼,今日出门怕是又忘了看黄历了。 胤禔推开车门下来规矩地打千问安,而后站直了身,见胤礽对他爱答不理,也不多说,转身就想上车离开,而胤礽注意到他有些怪异的神情,却突然是开了口。 “等等。” 胤禔转回身,疑惑道:“太子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大哥今日为何会出宫?” 胤禔愣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回道:“正准备去二伯府上,与二伯一块去演武场。” 每隔几日福全便会带他去一次皇宫西郊的演武场,亲自教导他骑射之术,这是康熙许可了的事情,所以胤禔说得很坦然。 胤礽闻言嗤道:“去二伯府上?可是我看大哥这风尘仆仆的,方才似乎是从外城回来吧?” 胤禔无奈,只得压低了声音向胤礽求情:“还望太子爷帮帮忙,今日之事就当没看到过。” “那你倒是说说,你这一大早的是去哪里了?” 胤禔叹了口气,道:“我的那位老师,病重去世了,他辞世之前曾写了封信给我,寄到了他的友人那里,我今日是去取信的。”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胤礽倒是明白过来之前觉得他神情怪异是因为什么了。 “你老师去世了,你很伤心吗?”连眼眶都是微红着的。 胤禔偏了偏头,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老师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可惜了。” 可以说是他遇上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因他的身份,而对他以诚相待的人。 胤礽撇了撇嘴,忍不住就刺上了他几句:“大哥对个外人倒是好得很,师生情深,倒真是叫人感动。” 胤禔微皱起眉,想了想决定不跟他计较,道:“二伯怕是等急了,太子爷若无什么事,我便先走了。” 胤礽不置可否,胤禔便当他是同意了,又行了个礼,上车离开。 从怀里取出的那封信展了开,胤禔默默看完,摩挲上了手边的书册。 天下郡国利病书。 这是老师一生呕心沥血之作,他说:他日汝成大器,为国为民,莫忘此志。 胤禔慢慢握紧了手中的书,心中一阵酸楚,就算是为了老师,这一番重来,他也半步不能退让。 原本缓缓往前行的马车突然间停了下来,胤禔收回思绪,问外边的人:“怎么回事?” 方顺的声音传了进来:“爷,太子爷派人来了。” 胤禔微皱起眉,推开了车门,胤礽派来的身边护卫从马上跳下来,规矩地行过礼之后才道:“太子爷请大爷前去四宜园一叙。” 胤禔对胤礽的行为有些不解,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太子爷是有什么事吗?我现下要赶着去裕亲王府上。” “太子爷说不会耽搁大爷您太久时间,请您去一趟,就在城门外头。”对方坚持道。 胤禔犹豫了片刻,派了人去裕亲王府禀告福全自己晚点再过去,然后便吩咐调转车头出了城门去。 四宜园是京城有名的茶园子,就在正阳门外头不远处,也是平日里达官贵人爱来品茗听戏的地方,胤禔进门的时候,戏台上旦角正期期艾艾唱着一曲西厢记,他微摇了摇头,直接上了二楼去。 胤礽坐在二楼靠角落里的看席上,手里端着茶盏,兴致勃勃地听着戏,样子很是悠闲。 胤禔走上前去,开门见山问道:“太子爷叫我来可是有事吗?” 胤礽抬眼看向他,微抬起下颚:“借点银子给我。” “……” 一旁的何玉柱连忙解释道:“奴才本来以为爷送完张大人就会回宫去,但爷说想来茶园子看戏……” 所以他们身上都没银子,下面的话,何玉柱没说胤禔也明白了。 啧……皇太子在茶园子里吃霸王餐,也是有够奇葩的了。 胤禔扫了一眼被胤礽挥得远远的如雕塑一般站着不动的众侍卫,无奈道:“这么多护卫总不可能一个都没带银子吧?” “哦,忘了问他们了。”胤礽回答得理所当然。 胤禔哭笑不得,命方顺取了锭银子出来,搁到胤礽面前,道:“这茶就当是我请了,不用太子爷还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胤礽偏头看他一眼:“你很着急?” “与二伯说好了,让他久等是我做晚辈的太过失礼。” 胤礽撇嘴:“一点茶钱哪里用得了这么多,先等等,等店老板找了碎银子来你拿走。” “不用了,太子爷回宫之后派个人给我送去就行了,臣告退。”胤禔不欲再与他纠缠,坚决地行了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胤礽拿起那锭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心道看样子他是真的很看重如今与裕亲王的关系,只是原本不应该是这样才对啊,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23、火器 胤禔离开后没多久,凌普便来了,给胤礽请过安之后小声禀报道:“爷,您要的东西奴才给您弄来了。” 胤礽微抬起下巴:“呈上来给爷瞧瞧。” 一把精巧的火枪递到了胤礽面前,银质的枪柄上有一凸起的龙头状的击锤,钳口处夹着一块燧石,燧石前竖有火镰,下方是一小巧的引扳机。 胤礽细细摩挲着手中的火枪,微眯起了眼睛,凌普解释道:“这枪叫燧发枪,据说是法兰西人发明的,它不同于一般的火绳枪,只要扣动扳机龙头下压,燧石与火镰猛烈撞击,溅出火星,便可把火药点着,将里头的弹丸射出,因而在刮风下雨天也可使用。” 胤礽听着突然冲凌普举起了枪,修长的食指搭在扳机上缓缓扣了下去。 凌普吓得面色一白,双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去,胤礽笑道:“与你闹着玩呢,你也不看看这龙头还是扣着的,扳机根本就扣不下去。” 凌普默默擦汗,这可真是一点都不好玩。 “这里头有装弹丸吗?” “没有。”这么一说凌普也觉得方才他是自己吓自己了,于是又谄媚地凑了上去,提醒道:“要装填弹丸,需将之放到膛口,用木榔头打送弹棍,便能推枪弹进膛。” “那也是挺耗功夫的。” 关键时刻一发打不中,再换一发怕是来不及,不过算了,这东西胜在轻便,做防身用,聊胜于无,要是那日在塞外自己身上有这个东西,也不至于那么狼狈了。 这么想着,胤礽便高兴地将之收了起来,复又问道:“你这枪是从哪里弄来的?” “奴才私下里跟人买的,”凌普据实禀报道:“是奴才认得的一个商贩,此人常年游走于大江南北,捣鼓各种买卖,这枪说是他在广东之时,与一个从澳门来的葡萄牙洋人那里买的,他手里一共也就只有几把,与他买的人却是很多,他还说……” “说什么?”胤礽见凌普面露犹豫之色,不禁追问道。 “他还说若是皇上肯开放了海禁,以后他要跟那些洋人打交道就会方便得多,就可以多弄些这样的枪来。” 胤礽闻言冷嗤:“他胆子倒是真不小,私下兜售火器,他就不怕掉脑袋?” 凌普吓得身子一凛,连忙求情道:“太子爷恕罪,奴才那朋友也是想赚点银子糊口,并无其他用心。” 胤礽不耐烦地打断他:“罢了罢了,爷也没工夫追究这个,不过……真的买这种枪的人很多?” “买枪的都是些达官贵人,买来防身用的。” 原来如此,胤礽想了想便也没有再问,又喝了半盏茶,起身离开了茶园子。 当然,茶钱是凌普付的,胤禔留下的银子被胤礽揣手里就走了。 另边厢,原本就去了趟外城,又被胤礽拖着耽搁了些时候,等到胤禔赶到裕亲王府时,已经快到响午时分。 胤禔请过安之后又接着请罪,福全倒是不介意,笑着摆摆手让他起身,道:“今个而不去演武场了,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 胤禔闻言有些好奇:“是哪里?” “去了便知道了。” 福全带胤禔去的地方是工部的火器库,平日里闲杂人等免进的地方,不过有福全带着,胤禔大大方方地跟着就进了去。 站在这个地方胤禔才第一知道,原来他大清竟然有如此之多样式种类各有不同的各式火器,有些他活了一辈子竟也是闻所未闻,光是火枪的种类就有几十种,各式各样各有千秋,而那一门一门罗列开的红衣大炮,他却是不陌生。 “上回你不是说对火器感兴趣嘛,我便带你来见识见识,”福全说着随手拿起身边的一把五排枪,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道:“可惜这里的火器大多都派不上用场,真是糟蹋了。” 胤禔不解道:“二伯何出此言?” “我大清虽不乏造火器的能人,造出来的火器也并不比那些洋人进贡的差,只是会用之人实在太少了,不过前些日子皇上提到有意增设八旗火器营,倒也算是个好的开端了。” 胤禔闻言笑道:“既然汗阿玛有这个意思,这里的东西以后总都能用上的,二伯又何须太过惋惜。” “倒也是,他日有机会定要把这里的东西统统带上前线去,好好厮杀一回不可。” “我随二伯一块去。” 胤禔顺口接上,福全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你也想上战场?” 胤禔点了点头:“是啊,金戈铁马洒热血,二伯说的那些我一直都想亲眼去见识一番,就是不知二伯可愿意带上我?” 福全大笑着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好志气!好,他日有机会,二伯一定与皇上说,带上你一块去!” 胤禔勾起嘴角,与福全道谢。 因为又在外城逛了一圈耽搁了些时间,胤礽没有按康熙说的早些回去,反倒是一直拖到了宫钥即将落下马车才到了宫门口。 很不凑巧的,又与同样从工部回来的胤禔遇上了。 一天见几回,也不知算不算是太过有缘了,只是不管见几次,众目睽睽之下,这该行的礼是一概不能少。 胤禔腹诽着问过安之后正欲上车回去,胤礽喊住他,把那锭银子扔回了给他:“还给你。” 胤禔微挑起眉,眼里浮上了一抹戏谑的笑意:“太子爷难道还真吃霸王餐了不成?” “你管不着,”胤礽说得没好气,而后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那日在塞外的林子里……” 胤禔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就变了变,随后又掩饰过去。 胤礽微撇了撇嘴,继续道:“你用的那把火枪还在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在我书房里头,太子爷若是想看,便请移步随我一块回东头所。” 胤礽也没有多做犹豫,直接命人将马车往东头所赶了去。 胤禔的枪在他书桌下抽屉里的一个檀木盒子里摆着,胤礽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与凌普帮他弄来的那把枪外表看着很相似,也是把燧发枪。 “这枪是之前荷兰使团来朝时进贡的,汗阿玛赐了一把给二伯,二伯又转赠给了我,说起来枪法也是二伯教与我的。”胤禔小声解释道。 胤礽怀疑地瞅了他一眼,到底是没说什么。 其实他是不太信胤禔这套说辞的,若真是裕亲王给的,那日在林子里,裕亲王看着他用火枪打死了那熊便不会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了。 也正因此,胤礽才会想着来看看胤禔的枪到底是怎么回事,而这明显是洋火枪,必然是不可能通过正经途道弄到。 他的一些行为,委实是跟自己认知里的不太一样,胤礽想着,心里隐隐约约产生了一点不太好的预感。 “这枪看着还真是不错,我倒是也想弄一把来,可惜汗阿玛那里的都散光了,若是大哥愿意换,我可以拿其他的好东西与大哥换,就是不知道大哥可愿意割爱?” 胤礽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胤禔的神情,见他听了这话面露为难之色,便没有再坚持,在他开口前又抢先道:“既然大哥不舍得,那便算了。” 本来他也没指望胤禔给,不过是故意想看他的窘迫之态再呛呛他而已。 胤禔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突然面上神色一变,猛地拉过胤礽护进怀里转过了身。 他的身后,巨大的房梁砸了下来,堪堪砸在胤禔的脚边。 胤礽愣了愣才回过神来,脚下的地在微微颤动着,房里的桌椅磕磕碰碰地纷纷倒了下去。 是地动。 自从十八年的京师大地动之后,这几年几乎年年都有会有或大或小的余动。 胤禔双手揽着胤礽的腰,心有余悸:“我们赶紧离开这,去外面。” 说着便拉起了他的手。 耳边却是响起了胤礽的轻笑声,胤禔皱眉看向他,胤礽的眼里满是促狭又带着嘲讽的笑意:“大哥,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是正合你意?” “你在说什么鬼话。”胤禔装着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拉着他大步出了房门,去了外头院子里。 外面侍卫太监的脚步声喊声已经乱了套,胤禔忙着派人去乾清宫问候康熙,而胤礽脸上却是看不出半点焦急之色,从容地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热闹。 胤禔吩咐完事情转向胤礽,问他:“你还好吧?” 胤礽摇了摇头:“多谢了。” 胤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不过你这书房建得也太不结实了,这点震动就快塌了,难不成是工部有人敢克扣了大哥,施工的时候偷工减料不成?” 这个时候胤礽还有心情说笑,胤禔颇为无奈一时倒是不知该如何回他,心里却是有了彻底松了口气的感觉。 如此,便算了是还了他一次了,至少以后再不用觉得自己欠了他。 胤礽别开了眼,刻意忽略了他的行为给自己心里带来的那一丝冲击,又站了片刻,转身回了毓庆宫去。 24、党争 自十八年的那次地动之后,连着几年京师一带都会有或大或小的余震,不论是康熙还是下头的官员都早就有了一套各自的应对措施,因而也是不慌不乱没有出什么大岔子。 胤礽自然更加无所谓,倒是胤禔比较倒霉,东头所的房子年久失修,塌了一大半,于是无奈之下只得回了钟粹宫暂住。 日复一日的清闲,就在胤礽闲极无聊之时,终于有人送上门来给他解闷了,只不过却不是什么好事。 这日依旧是在毓庆宫念书,原本每日下学之后胤礽还会与授课的师傅闲聊几句,而今次李光地赶着去乾清宫,却是连话都来不及多说。 胤礽一时好奇,掐着时间去了乾清宫给康熙请安,来迎他的是乾清宫的首领太监顾文兴,对方恭谨地提醒他:“太子爷,皇上与众大臣在南书房商量政事,一时半会地怕是出不来,您还是别等了吧?” 胤礽没有开口,身边的何玉柱很有眼色地塞了串上好的玉石佛珠进他手里,顾文兴一摸便知是好东西,当下改了口:“太子爷您且候着,奴才去与皇上说一声。” 南书房里,康熙正蹙着眉有些烦躁,下头的人,以明珠和索额图为首,搭上一个李光地,还有几个常出入南书房的大臣,正喋喋不休地各执一词,互相叫板着。 顾文兴走上前去,先是给康熙换了杯热茶,然后才压低了声音禀报道:“皇上,太子爷来了,就在外头候着。” “去传他进来。” 胤礽进门的时候,明珠正面色激动地陈词:“施琅海战经验丰富,又熟谙福建一带海势风信,所奏之策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奴才看过深以为然,乘南风前进才是取胜之法!南风柔和,舟师渡海不会被风吹散,将士无晕船之患,且从铜山出发是顺风行驶,有利前进,皇上圣明,事关军机,切莫多做犹豫啊!” 索额图不甘示弱地反驳道:“你也知道事关军机,如今南风已过,再耽搁下去就要到明年去,若如你所说到了明年夏至之际,南风吹起再出兵,到时天气炎热,将士疲劳,如何进攻?倒不如就如姚启圣所奏言之,就在今年冬天,刮北风之时,出兵攻取淡水,再自澎湖、台湾两个方向进兵,定能让那郑氏无还手招架之力!” 索额图话音刚落,明珠跟着又呛了回去:“你说的倒是轻巧,行兵之事哪里是你想当然的这般简单!一旦我军舟师抵达澎湖,势必无岛屿可托足,届时地势不明,郑军的防御装备也不清楚,若是贸然进攻,吃亏的便是我们。且北风强烈,夜晚犹甚,舟无泊处,便会随风浪漂荡,队形都保持不了,如何打仗?而用南风征澎,夜晚无风,则可以船船相衔,如同抛锚,还可侦察敌情,这才是上策!” 索额图闻言面色一绿,接着争辩道:“乘南风进攻,船倒是顺水顺风,却是有进无退,无疑是破釜沉舟,一旦遇上伏击或是其它变故,到时候无路可退便是全军覆没!如此冒进的行军之法难道就是你所谓的用兵之道不成?!” “这如何算是冒进?只要做了足够的准备,进军之前先探清楚敌情海势,顾虑周全,便不会有你口说的全军覆没之忧,相反,一旦发起进攻,就应该义无反顾破釜沉舟,出军之时还惦记着退路才是兵家大忌!” “海上风大浪险,变故莫测,不是你说探清楚就能轻易探得清楚的,若是没有十万分的把握,一旦出现意外,你在这里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在海上奋战的那些将士就是搭上活生生的性命!”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着,一众大臣似乎对这样的情景早就见怪不怪,都不做声就等着他们表演,康熙的额头越锁越紧,而胤礽,则是心下诧异,似乎不久之前,这个明珠还是极力反对李光地以施琅为福建水师提督取台湾的奏呈吧,如今这是……转性了? 这事说起来,其实便是福建总督姚启圣和水师提督施琅为了出兵台湾的行军作战策略各执一词,互不相服,一个说要趁着冬天北风刮起的时候兵分两路出兵,一个则坚持认为夏季南风到来才是行军的最佳良机,于是各不相让,互相拖制着,一来二去就耽搁了时候,而康熙也是忍无可忍之下,才决定招来一众议政大臣商量个确实的作战对策出来。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康熙终于是不耐烦了,不悦地打断面红脖子粗的索额图和明珠两个,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微皱着眉似乎若有所思的胤礽身上,问他道:“太子,你可有什么想法?” 事实上胤礽不过才九岁大,要他提出什么很具有建设性的意见来,康熙也是没做过那个指望的,不过是想起之前李光地上奏的时候,胤礽曾经跑来自个面前为之做说客,才顺口问了起来而已。 胤礽镇定地回道:“其实两位大人说得都挺在理的,乘南风还是乘北风,各有利弊,关键还是在于指挥作战的人,汗阿玛有意直取台湾,定得选一位作战经验丰富又对海势变化了如指掌的将军做头帅才行,之前汗阿玛任用施琅为福建水师提督之时,出来反对的大臣倒也不少,不过如今朝中对他改观了的不也有之,可见此人还是有些本事的,而汗阿玛的这些朝臣们能够摒弃前嫌,举贤荐才倒也叫人欣慰。” 被胤礽这么暗嘲了的明珠仍旧一副恭谦拘谨的模样,脸上却是有些挂不住,而索额图则是被一语惊醒梦中人,方才他只是习惯了跟明珠互呛,在明珠高调支持施琅的南风行军论调时,跳出来力推姚启圣的乘北风前行的奏言,却是忽略了明珠会这么做的理由。 要说这厮是突然转性了,索额图第一个就不信。 康熙听罢胤礽的话,想了想,又问李光地:“你对此有何看法?” 李光地缓缓道:“海上惟凭风信,可进则进,可止则止,提督施琅谙于水师,料必无虞。” 一句话便清楚地表明了他的立场。 康熙微颌首,道:“这事暂且议到这里,你们先退下吧,太子你留下。” 胤礽单独留下,给康熙请过安后,康熙问他:“你可曾与你那几个叔公有过往来?” 康熙突然间提到这个,胤礽一时有些意外,小心回道:“过年的时候有去拜过年,逢年过节他们也会给儿臣送礼,此外再无其他来往。” 康熙闻言叹了口气:“没往来也好,他们实在是……” 话虽然没有说下去,但胤礽见康熙面上明明摆摆的满是失望之色,心下快速算计着到底是什么原因,一时半会的却又想不太明白,就算要办索额图几个,似乎也还没到时候吧? 校场。 胤禔站在箭靶前,‘咻’的一声,一箭出了弦,正中靶心。 身边的侍卫恭维道:“大爷的箭法可是越来越准了。” 胤禔得意地勾起了嘴角:“尚可吧。”说着便收了手,又见烈日当空的,没了再练的兴趣,走到了一边树荫下去。 那侍卫,纳兰揆叙,跟过去,压低了声音小心问他:“爷,您为何要阿玛在皇上面前保施琅?” 实则明珠对李光地不满连带着对施琅也没好感,原本是没打算掺和这事,反正不管是施琅还是姚启圣领军他都捞不到好处,只不过前两日胤禔突然让揆叙带话给他,要他在皇上面前力荐施琅的主张,好吧,也许康熙确实有倾向施琅的意思,却也还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所以明珠对胤禔的话其实是很怀疑的,不过想想他总不至于坑自己,反正没好处也不会有坏处,于是便有了今日在南书房的表演。 而索额图,也果然是不负众望的,与他杠上了。 胤禔漫不经心地抚着自己因为拉弓的动作而有些皱了的衣袖,道:“有一回我出宫,看到有人上了索额图那个六弟法保的府里头去。” “什么人?” “户部给事中孙惠。” 揆叙对这话有些不解:“大爷的意思是……?” 胤禔笑了笑,道:“很快你就会明白的。” 揆叙还想再问,远远瞧见胤礽正朝这边过来,赶紧退到了一边去,胤禔笑着迎上前去:“太子爷怎么也来校场了?” “刚去汗阿玛那里请安回来,便过来试试身手。”胤礽随口回答,实则在这里也能遇上胤禔,倒真不是他所想的。 胤禔有些意外道:“汗阿玛不是在与大臣们商量政事吗?先头我去的时候就被人给请出来了呢。” 胤礽睨他一眼:“是汗阿玛特地准我进去的,如何?”余光瞥见一旁站着的揆叙,想到先头明珠的表现,又微撇了撇嘴。 胤禔没有再自讨没趣,刚想告辞,胤礽突然问他道:“大哥的住处可修建好了?” “多谢太子爷关心,快好了,下个月便能搬回去了。” 胤礽点了点头,多少都觉得那场地动加上先头在塞外,他算是救了自己两回,虽然有一次是被迫的就是了,而自己关心一下,也算是合情合理吧。 只是胤禔却有些受宠若惊,看一眼胤礽也略带尴尬的表情,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见他脸侧不知何时沾了一小瓣粉色的花瓣,而他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突然就起了捉弄的心思,先是眨了眨眼,胤礽迷糊地看向他,下一刻温热的指腹就触上了自己的面颊。 胤禔把那瓣花拈到手心里,顺势抚了抚他的脸,在胤礽错愕的目光注视下迅速撤回手,勾嘴笑了笑,告辞离开。 等到胤礽回过神人早就走远了,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之感却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25、论处 秋风渐起,夏季即将过去,一场秋雨过后闷热的夏日气息终于是一扫而空,胤礽放下手中的书册,看着窗外淅淅沥沥仿佛永远不会停下一般的秋雨,长吁了口气。 何玉柱适时地端上热茶,又取了件褂子来给他披上,提醒他道:“爷,天冷了,当心着凉了。” 胤礽微抬起下颚,示意道:“时候差不多了,伺候爷更衣,去钟粹宫。” 今日是七阿哥胤佑的生辰,惠妃做东在钟粹宫设宴,请了宫里的皇子皇女一块前去,所以不管胤礽乐意不乐意,他若是不去总是说不过去的。 胤禔出了宫门口来迎接,一眼就看到胤礽惯常打的那把杏色油纸伞在风雨中微微晃动着,渐行渐近,心下一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这么自心底蔓延开来。 踏上台阶,胤礽收了伞扔给一边的太监,冲与他问礼的胤禔笑了笑,抬脚进了里头去。 正殿里已经闹成了一团,一群半大的孩子在一块制造噪声的能力绝对是很恐怖的,就连胤礽进去闹得欢的几个也不过是马马虎虎给他行了个礼又继续玩他们的,不过胤礽倒也不介意,与惠妃问过礼之后,胤禔笑着把他领到一旁坐下,又让人奉了茶来。 请客的虽然是惠妃,但招呼人的却是胤禔,惠妃只待了一会儿就离开让他们自个玩,胤礽把胤佑叫到跟前来,取出块羊脂玉佩挂到了他的脖子上,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道:“七弟又大了一岁了,等再过个几年就可以随二哥一块念书了。” 胤佑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东西,虽然他人还小,却是隐隐觉得这个东西应该是价值不菲,而太子哥哥就这么送给自己,小手悄悄捏紧了玉佩,胤佑本能地感觉到受宠若惊,慌忙谢恩。 “谢谢太子哥哥赏赐。”奶声奶气听在胤礽耳朵里却是分外有趣。 “这不是赏赐,是送给你的生辰礼。”胤礽又捏了捏他白嫩的小脸,笑着解释道。 胤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的互动,在胤礽目光移过来的时候又给他加了热茶,把茶盏推倒他面前:“别光顾着说话,喝口茶吧。” 胤礽看一眼茶盏里漂浮着的嫩绿色叶子,煞是好看,端起来抿了一口,清香飘逸,回味无穷,于是点头称赞道:“很不错。” “是吧,这茶叶是最普通的那种,与别的宫的倒是没什么不同,只是这泡茶的的方法,是我额涅自个专研出来的,是不是与别处的不一样?” 胤禔的神情带着小小的得意之色,胤礽干笑了笑,很配合地恭维道:“惠妃母果然是有一双巧手,不但做得一手好点心,这泡出来的茶也是与众不同。” 这种吹捧人的话,从胤礽嘴里说出来听着总是有那么一点别扭,胤禔无奈决定闭嘴,又见膳食都上了桌,便请了胤礽入席上座。 一桌子的皇子皇女加一块也有十余人,除了胤禔和胤礽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尴不尬,其他人都在亲亲热热地有说有笑,胤礽没有说话,吃了七成饱刚放下筷子,何玉柱突然进来,到他耳边小声禀报了些什么。 胤禔看着他方才还舒展着的眉微蹙了起来,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何玉柱禀报完事情,胤礽点了点头,又低声吩咐了几句就让他退了出去。 散席之后,吃饱了的小阿哥们又闹腾了起来,胤礽再坐不住,借口晚些时候还要去给康熙请安,匆忙离开回了毓庆宫去。 胤祉见胤礽匆匆离去,好奇问胤禔:“二哥是遇上了什么急事吗?” 胤禔笑了笑,道:“是吧,够他烦的了。” 毓庆宫。 克宁缩着身体跪在地上,小心地偷瞄胤礽阴沉着的脸色,咽了咽口水,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胤礽不耐烦地手指轻点着桌子,好半响,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六叔公为何会与姚启圣行贿一事扯上关系?” 克宁垂下头,小声回答道:“奴才也不是顶清楚,奴才玛法事先也不知情,还是昨日才从下头的人那里得到风声,说是六叔公拿了姚启圣的好处,上奏在皇上面前为他说话,今日一早皇上突然就把奴才玛法和六叔公宣进宫,后来玛法和几个叔公一块被革职的圣旨就下了。” 胤礽的指尖在桌面狠狠划过,微眯起的眼里有了危险的光芒,冷嗤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何玉柱很快进了来禀报方才去打听来的消息,乾清宫的人说是有御史递折子弹劾姚启圣贿赂朝廷近臣,被康熙传去的不止索额图与法保两个,还有几个特地上奏支持过姚启圣言论的官员。 “皇上似乎是很生气,厉声责问索大人为何要帮着姚启圣说好话,是不是拿了他什么好处,说……” “说什么?” “皇上问索大人,朝廷近臣勾结封疆大吏,到底是何居心。” 何玉柱说得也是心下惊惧,康熙这话里的意思,真要追究起来可不单是行贿受贿那么简单,索额图是内阁大学士,权倾朝野,而姚启圣是福建总督,有军权在手,所谓朝廷近臣勾结封疆大吏,简单说来就是四个字,图谋不轨。 而康熙,也就差没直接问他是不是想谋反了。 索额图绝对是倒霉透了顶,才会被康熙这么指着鼻子骂却是百口莫辩,事实上他除非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去受姚启圣的贿赂,这么容易落人把柄的事情他当然不会做,只是架不住有个猪一样的队友。 法保这人本事不大,完全是凭着祖宗荫庇才有了爵位还混了个内大臣的官职,平日里通过他找索额图办事的人不在少数,不义之财收的多了心也就大了,于是这回终于是捅出了大篓子来。 姚启圣贿赂的人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员,一个叫孙惠的户部给事中,而这人恰巧又与法保有几分交情,心想着自己拿了人钱财总得替人把事情办好了,法保是皇亲国戚,要是他甚至索额图肯出面,总比他说话有分量,于是便找上了门去,而法保一看到银子就头脑发热,认为这不过是小事,满口就答应了下来。 姚启圣行贿一事胤礽隐约是知道的,却是完全没想到,这一次还会搭上了他的好叔公们,这么说起来怕是明珠早就听到了风声,那日在康熙面前才会上赶着激得索额图与他唱反调为姚启圣说话,这么一来,倒是更加坐实了他的不轨之心。 胤礽想了片刻,问道:“叔公就没有为自己辩驳吗?” “有,索大人说对此事完全不知情,皇上便问他宁海将军喇哈达当初可是他举荐上来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先头总督大人和提督大人为了何时出兵僵持不下,皇上曾派宁海将军喇哈达前去调解,后来喇哈达将军在奏折里说是两位大人一致同意乘北风出兵妄图欺瞒皇上,如今这事便一块算到了索大人身上去。” 这于索额图来说其实算是无妄之灾,喇哈达虽然是他举荐上来的却与他没有过多的私交,当初是看他真有本事才在康熙面前推荐了他,而喇哈达会帮姚启圣说话不过是他自己与姚启圣关系好而已,与索额图没一点关系,无奈康熙的性子就是有这么多疑又爱联想,自然就把这事给想到了一块去。 “求太子爷救玛法和六叔公。”克宁听了何玉柱说的也急了,眼巴巴地看着胤礽,向他求情。 胤礽不耐烦地打断他:“我能怎么帮他们,都是他们自找的。” “可是……” “你闭嘴,”胤礽呵斥完转向何玉柱,继续问道:“皇上的圣旨里是怎么说的?” “索大人贪恶骄纵,对下管教不严,革大学士、议政大臣、内大臣、太子太傅,仍任佐领,法保,心裕,柯尔坤几位大人也被革去了职位。” 胤礽微愣了愣,连心裕几个也被罚了,这么说起来就是借题发挥了。 “就只有这些?” “对,圣旨里只提到了这些。” 克宁还是满脸担忧焦急,胤礽思绪一转却是突然笑了起来,道:“罢了,皇上不过是口头上教训了几位叔公,给出的罪名也都是不痛不痒,到底还是没有给他们扣上图谋不轨的帽子,已经算是很宽大仁怀了,还有什么好不满的,本来也就是他们有错在先。” “可玛法他们的差事都丢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忍吧,回去提醒他们,以后低调做人,别再做混事惹皇上不快了。” “奴才明白了。”克宁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行了,你先回去吧,去跟叔公说让他们别自乱了阵脚,皇上对他们还没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克宁点头,行礼过后退了出去。 人走之后,胤礽闭了闭眼,心下一声轻叹,没有办法,无论如何他都得借助索额图一家的势力,否则他就是孤立无援,但又必须,得盯着他们不能给自己整出大麻烦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怎么好好利用赫舍里家的这股势力,他必须得好好想想了。 “爷?”何玉柱小声喊神态略显疲惫的胤礽,问他要不要歇下。 胤礽摇了摇头,道:“换身衣服,我要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 26、承诺 胤礽进到西暖阁内,康熙与李光地正一个坐着一个跪着,气氛有些凝重,他走上前去,与康熙请过安,便垂手立到了一旁。 康熙沉默了许久,才问李光地道:“知道朕为何单独留你下来吗?” “臣愚钝。” “朕已将孙惠革职查办,他对所犯罪行亦俱是供认不讳,据他所言,他也曾私下与你接触过,还企图行贿于你,要你也帮着姚启圣说话,却被你给拒绝了,可有这事?” 胤礽闻言微挑起眉,原来李光地也跟这事有关,不过既然康熙只办了索额图几个,却是单独留他下来另说,应当便是没有要处置他的意思。 李光地脸色微变,随即道:“确有此事,只是臣也的确未曾收下过孙惠送的银两,还望皇上明察。” “朕知道你没收,”康熙不耐道:“孙惠明知道是你举荐的施琅却还找上你,要你与他一块帮姚启圣说话无非是因为你与姚启圣的私交也不错,算是旧识,而你明明知道了姚启圣的行贿之举却为之庇护,没有揭发他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臣有罪。” 在康熙面前狡辩是没有用的,还是坦白从宽比较明智。 “你确实有罪,朕若是治你个包庇之罪将你也革职论处一点都不为过,”面前的李光地神色平静,康熙却是话锋一转,又接着道:“不过朕没打算这么做,朕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臣谢皇上仁慈,还请皇上直言。” “你去福建,想办法说服姚启圣,让他主动提出让贤,朕可以保他无虞。” 李光地听康熙这么说一时有些意外,原本还以为姚启圣这次是栽定了,而康熙这话的意思似乎是打算放他一条生路,当即心下大喜,连忙谢恩:“臣替姚启圣谢皇上宽宏。” 康熙轻叹了口气:“就这样吧,若无其它事,你便先下去吧。” 李光地却是没有起,犹豫了一阵,又道:“臣唐突,想向皇上求一个恩典。” “你说。” “臣自幼离乡背井在外漂泊求学,其后入朝为官食君之禄,至今已有二十余年,臣虽忠君却不能常侍父母是臣的不孝,几年前家父突然病重辞世,臣深感痛心,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臣不愿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在家母身上,除服之后便奉母赴京入职,以常伴家母身边,而如今家母年岁已老,分外思念故里,臣不忍其心煎,此番前去福建,可否顺道送家母归里,并随家母长待故里一段时日,以尽孝道?” “你要休致归乡?” “还望皇上允许。” 康熙微皱起眉,想了想,终是点了头:“难为你有这样的孝心,既然如此,朕准了便是。” 李光地再次拜谢,胤礽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下一阵唏嘘,而李光地已经跪安退了出去。 康熙把胤礽叫到跟前来,问他:“朕将索额图几个革职一事你可知道了?” 胤礽诚实地点了点头道:“听说了,汗阿玛圣明,是几位叔公叫您失望了。” “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康熙的眉宇间显出几分疲色:“失望的不是朕,当年你额涅临终之时托付给朕的两件事,一是护你平安长大,二是保赫舍里家一世荣华,是朕要叫她失望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说,胤礽听了倒是觉得有些意外,他相信他额涅绝非是那种不知分寸的女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想必也是人之将死,只想把最挂心不下的都安排好,哪怕只是得到一个不切实际的承诺,而康熙,显然当初答应了也不会真正往心里去。 虽然他这一次是念着旧情又或者说其实他并不相信现在的索额图敢胆大包天到行不轨之事,而最终是放了他们几个一马,但一旦他的底线被触碰,那可笑的承诺根本就不值一提。 而康熙的底线,从来就只有两个字,皇权。 过了界,再多的情分都是枉然,他会不惜一切维护他的至尊权势,绝不手软。 就如当年,他对索额图,对他,对胤禔,甚至是对胤禩做的那般。 胤礽不欲陪着康熙追往念今,甚至不太高兴在他嘴里听到他提起仁孝皇后,于是转开了话题,问道:“姚启圣身为地方总督,却贿赂朝廷命官,汗阿玛为何不办了他?” “姚启圣没那么大的胆子,要说他是跟索额图勾结,欲图谋不轨,朕也是不信,顶天了他不过是想争功表现,才会情急之下使出这样的昏招来,要办了他容易,只是现下收复台湾一役迫在眉睫,姚启圣在福建经营多年,对地方事务比其他人要熟悉得多,若是把他办了,这一时半会地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接任他这一总督之职,且这个时候办了他,怕是民心不稳又会横生枝节,索性给他一个机会,叫他戴罪立功,在后方负责粮饷供给,如此,他倒是会感念朕的不治之恩。” 原来如此,这便是所谓的帝王权术,胤礽垂下眼,表示受教,又与康熙闲扯了几句,也告退了。 只要确定了康熙是真的没有严惩索额图一伙人的意思,其它的胤礽并不是很关心,从乾清宫出来,便是长松了一口气。 傍晚时分,钟粹宫里的生辰宴终于是散了场,人都走了之后,胤禔吩咐下去叫人收拾残局便回了自个房间去,方顺跟上去小声将乾清宫的事情和圣旨的内容禀报给他听。 胤禔听罢,微一挑眉:“就只有这样?” “是,皇上虽然有苛责索大人几个,却没有在圣旨里提及他们接受姚启圣贿赂一事。” 贪恶骄纵……这样的罪名实在是太虚了,胤禔闻言有些失望,他果然还是低估了他汗阿玛对索额图的容忍程度,就连意图勾结封疆大吏存不轨之心这样的奏弹也扳不倒他,恐怕只要没有牵涉到太子,他便不会彻底垮台。 撤职而已,蛰伏个几年又可以再复起。 他虽然让索额图提早了两年被办,但结果却没有变,历史还是向着它既定的方向缓缓发展。 胤禔用力握紧了拳头,眼中浮起一抹晦涩,他不甘心,不能就这么认命,他一定要改变结局,一定! 方顺见他面露痛苦之色,轻托了托他的胳膊,低声问道:“爷,您还好吧?” 胤禔闭了闭眼,平复住心绪,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复又问道:“索额图一家,还有没被办的吗?” “有,在兵部任职的国舅爷长泰,皇上没有动他。” 原来如此,他汗阿玛原来竟也是个念旧情的人。 当真是可笑。 李光地回去之后过了两日便收拾好行李上路,离开了京城回了福建老家去,这一次胤礽没有再去送,只是在毓庆宫接受了他的拜别,同样赠了一副墨宝与他作为归礼。 “日后若有机会,臣愿再得伺奉太子爷左右。” “我会等着师傅回来的。”胤礽笑着道。 对于李光地他其实是有些佩服的,他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辞官回乡,必然不全是因为他口中所谓的尽孝道之说,康熙虽然没有治他的罪,到底心底怕是对他已有所芥蒂,这个时候留下来也是碍他的眼,倒不如辞官回去,离得远了有距离才能产生美,等过个几年,这事淡了,康熙念起他的好自然又会将他招回来,难怪他能一生尽得荣宠,果然身为人臣的,最得意的本事也不过是熟谙帝王心思了。 李光地与胤礽拜别过后便退了出去,何玉柱见胤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是在发呆,赶紧给他换了一杯热茶,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他半分。 胤礽抬起眼,看向他:“何玉柱。” “奴才在。” “你进宫几年了?” 何玉柱没想到胤礽会问这个,一时诧异,小心算了算才答道:“奴才六岁入宫,到如今已有快十二年了。” “你见过我额涅吧,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奴才以前是在坤宁宫伺候过,仁孝皇后善慈宽厚,对待一众下人也极好,奴才当年能够伺候仁孝皇后,也是奴才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皇后额涅生我的时候难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何玉柱心下一惊,跪了下去:“奴才该死,这些事奴才不该妄自议论。” “你说吧,我恕你无罪便是。” 何玉柱犹豫了片刻,咬咬牙就说了出来:“当时仁孝皇后难产,接产的嬷嬷说只保得住一个,要皇上做决定,皇上那时也很痛苦,是仁孝皇后自己要求一定要保住您,后来您平安出生,仁孝皇后却因为产后大出血而崩逝了。” 胤礽的指尖深掐进了手心里,一抹尖锐的疼痛自心底蔓延开来:“汗阿玛当时有说什么吗?” 何玉柱本来有意欺瞒,又见胤礽面色哀凉,一时不忍便说了实话:“皇上的意思其实也是保小主子您……” 所以他会才在额涅临终前许下承诺,胤礽苦笑,他的命是用额涅的命换来的,互他平安长大,保赫舍里家一世荣华,胤礽在心里默念着,既然这是额涅的遗愿,汗阿玛做不到的承诺,他来替汗阿玛完成便是。 27、送药 进入秋天之后,淅淅沥沥的绵绵秋雨就仿佛永远不会停一般,而胤礽已经习惯了每日出门都要打伞,只是偶尔脸颊也被雨水沾上的感觉实在是有点让人不舒服。 他的两个老师相继离开,新的师傅又暂时没有指派下来,因而现下每日胤礽便只能去兆祥所与众阿哥一块念书,不过说起来,其实也就只有,他,胤禔,胤祉和胤禛四个而已。 胤礽进门的时候其他三人已经到了,各自在默念着书,见到他进来,纷纷起身与他问安。 胤礽点了点头便走到了自己位置上坐了下去。 太子爷性子傲,一般对他们这些弟弟都是爱答不理,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逗一逗,这点胤祉和胤禛都早就有了充分的认识,只是胤禔毕竟是哥哥,虽然他对胤礽这臭脾气了解地更透彻,不过给他问安他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的模样,也实在是叫人心里有些不痛快。 索额图被撤职了,于胤礽来说,至少面上看来,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影响,胤禔从他脸上看不到一丝半点的端倪,便只觉得这位太子爷实在太会端着了。 而另一边,因为索额图下台了,不说他以后还能不能复起吧,至少现在是再没人在康熙面前处处与自己抬杠,因而这段日子分外春风得意说是连睡着了都能笑醒来的明珠,倒似乎是还比不得太子爷能装模做样了。 索额图被撤职后,康熙将贿赂一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悄无声息地给压了下去,姚启圣上奏承认了自己的过失,主动提出负责后方粮草供给,明珠更是在康熙的授意之下代表群臣进谏以施琅一人领兵攻台湾,由明珠来提这事不过是康熙给自己找的一条退路,万一日后攻台失利,也好由明珠来替他扛这个责任,而明珠则深感康熙对自己的信任,一时在朝中风头无两。 其实揆叙把明珠最近说话都比以往大声的得意样告诉胤禔时,胤禔也是很无奈的,明珠这人老奸巨猾,一肚子坏水,嘴里说出来的话从来就是半真半假,不过遇上索额图的事情,却也从来都是倍儿较真,一定要争个胜负出来,也不知算不算是孽缘。 更何况,得意过头了总不是件好事。 胤禔正胡思乱想间,授课的师傅也已经来了,他收回思绪,目光移到了桌上的书册上。 一早上的课业繁琐而枯燥,胤禔几次抬眼,都是前面胤礽挺得笔直的背脊,一来二去,就觉得自己似乎放了太多的注意力在他身上,心下有些懊恼,余光又瞧见一旁同样端坐着认真背着书的胤禛,心道这个才是未来皇帝呢,只不过于胤禔来说,对着胤禛,却远不如对着胤礽能引得起他的兴趣。 终于熬到下午骑射课的时间,外头的雨也停了,四人去了皇宫的校场里头。 两个小阿哥在箭靶前搭弓练箭,胤礽拉着马想去跑马场上溜一圈,胤禔拉住他:“雨才刚停,路面湿滑,还是别去了。” 胤礽看了看前面的路,无所谓道:“不碍事,我就溜一圈。” 说着便纵马进了跑马场。 胤禔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不仅是路面湿滑,还有雾气,远一点的路都看不清,胤礽却拉着马尽情驰骋,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直连绵不断的下雨天下得他的心也快郁结了,好不容易雨停了,胤礽感觉连呼吸都畅快了不少,此刻牵着马几乎是闭起眼睛只凭着感觉往前跑,却仿佛心也要飞起来一般。 胤禔拉了马立在马道边上,目光却一直紧紧追随着那抹在雾气中越发显得艳丽的身影,胤礽今日穿得是一件赤色常服,红得似火,红得似血,竟是让人半点都移不开视线。 “太子爷小心!” 眼见着在一个急转弯处因那马蹄突然打滑,胤礽差点被甩下来,胤禔情急之下便脱口而出。 胤礽从容地拉紧马缰勾马蹬,控制住马奔跑的节奏,有惊无险地稳住了身形,似乎是听到了胤禔的喊声,转头冲他笑了笑,又拉着马跑远了。 而那隔着雾气的模糊笑脸就这么印进了胤禔的脑海里,隐隐绰绰,此生此世,都再不能忘记。 说是只跑一圈,等到胤礽真正从马上下来,却已经是过足了瘾之后,脚一落地,才感觉到右脚脚踝处一阵钻心的疼,应该是刚才那一下勾马蹬的时候用力过大又扭到了,而原本上次在塞外折了腿之后太医就说过以后要小心,不然很容易再次发生同样的事故,到底他还是疏忽了。 胤禔注意到胤礽的表情不对劲,上前去询问,胤礽摇了摇头:“无碍,劳大哥废心了。”之后便示意何玉柱扶自己回了毓庆宫去。 太医来看过说是没有折,只是用尽过大拉扯到了有些肿,休息几日便能好,于是胤礽便也没在意,让之退了下去。 半盏茶之后,何玉柱进来禀报:“爷,大爷来了,正在外头候着。” 胤礽有些意外,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让他进来吧。” 胤禔手里捏了个小的瓷瓶子,问过礼之后便直接说道:“你的脚是不是又扭了?这是上回去塞外的时候我弄来的专治跌打的蒙古药酒,很有用的,你要不要试试。”说着便拿着那瓷瓶子在胤礽面前晃了晃。 胤礽看着,怀疑问道:“这东西真的有用?能比太医开得药还有用?” “试试吧,我总不会骗你。” 胤禔很自然地在胤礽面前跪坐下去,一手托着他那只受了伤的右脚,慢慢帮他脱去靴子。 胤礽惊讶地看着他的动作,愣是半天没说出句话来。 直到他的掌心贴上了自己的脚底,胤禔一只手托着他的脚,另一只手在他受了伤的脚踝处轻按了按,问他:“疼吗?” 疼倒是不疼,就是被他这么一弄别扭死了。 胤礽笑了笑:“还好。” 胤禔轻点了点头,打开了瓶塞子,有些冲人的酒味扑鼻而来,胤礽微皱了皱眉,原本想说还是不用了,但是脚都在人家手上了,看他这么热心又实在是不好拒绝。 胤禔把药酒倒在身上慢慢帮他揉捏着脚踝,不轻不重的力道,胤礽感觉挺舒服的便也不再抗拒,微眯起了眼享受他的伺候。 胤禔不经意地抬头看着他慵懒如猫的样子,心下微动,手上的力道就大了一些,不自觉的呻吟溢出口,胤礽才惊觉自己这声音太过暧昧,抬眼朝胤禔看去,对方正满眼促狭笑意的看着他。 “可以了。”胤礽恼羞成怒,拒绝让他再揉按下去。 胤禔适时地收了手,何玉柱很有眼色地吩咐人去打了盆水来让他洗手,待到胤禔擦干净手后笑着问胤礽:“现在感觉如何?” 刚开始抹上去的时候火辣辣的,现在又很舒服,也没之前那么疼了,胤礽有些尴尬地轻咳了咳:“谢谢大哥,好多了。” “这药就留你这里吧,你记得每日都让奴才给你揉一揉,过几日便能好。” “这不是你特地从蒙古弄回来的?你给我了那你自己呢?” “下次去了再弄就是了,既然你用得上便拿去用吧。” 胤禔说得很慷慨,胤礽微撇了撇嘴,收了下来。 第二日胤禔在兆祥所看到胤礽时他的状况已经比前一天要好很多了,至少走路不用人扶着,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俩人是在兆祥所门口打的照面,依旧是隔着伞,隔着雨雾。 胤礽无奈笑了笑:“这日日下雨的,可真够叫人烦的。” “你脚好了?” “睡了一觉已经好很多了。” 胤禔伸手过去,在胤礽诧异的目光注视下,抹去了他眼角沾到的雨珠。 “雨水弄到这个地方跟眼泪一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太子爷哭鼻子了呢。”胤禔与他调笑道。 胤礽微怔了怔,随即在他的手又像上次那般顺势抚下去的时候一口咬住了他的拇指,用力之狠,直到渗出了血珠才罢口。 胤禔身后的一众奴才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态,倒是胤礽的奴才一个个低垂着头,习惯性地装着视若无睹。 胤禔在他松口之后收回手轻舔去拇指上的血迹,这么做的时候目光一瞬不瞬地紧锁着胤礽的眼睛,眼里隐约闪动着类似挑衅或者说是挑逗的光芒。 胤礽的眼睫轻闪了闪,对他的举动心里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怪异之感,而胤禔却突然轻笑出声:“太子爷,你方才失态了呢。” “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胤礽直接无视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抬脚进了里头去。 胤禔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跟了上去。 28、差事 转眼又到了一年年底,因为连日天气晴好,康熙又一次下令去南苑行围。 龙辇之上,康熙正在看着奏折,胤禔和胤礽一块来给他请安,胤礽见他笑意盎然,便问道:“汗阿玛,您这么高兴,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康熙笑着合拢折子:“也算是件好事吧,都察院左佥御史陈汶器上奏请每旗各设一营操练火器,朕最近也正思索着这事,前阵子还召人一块商讨过,众臣的意思都是先在汉军八旗增设火器营,今日倒是可以先让那些人来试试身手。” 康熙说到这顿了一下,目光扫到胤禔身上,突然问道:“朕听闻之前裕亲王有带你去过工部的火器库,你也都见识到那些火器了,可有何想法?” 胤禔镇定回道:“大清火器威力逼人,他日定能挑起大用,只是汗阿玛既有心发展火器之用,为何不一并设满八旗火器营?” “还不是时候,”康熙轻叹道:“满八旗的根本还是骑射,先设汉军火器营是议政王大臣会议讨论出来的结果,那些八旗旗主,怕并不是很乐意在满八旗开这个先例,同意在汉军八旗设火器营,已经是他们的让步了。” 原来如此,胤礽和胤禔难得心意一致,难怪汗阿玛要想方设法的削弱议政王大臣会议的作用,这帮碍事的老古董,实在是,有够麻烦。 胤禔复又说道:“既如此,儿臣有一提议,不知是否可行。” “哦?”康熙似乎是来了兴致:“你说。” “汗阿玛何不在京中先设一支禁军火器营,由汗阿玛挑选可信之人直接管辖,护卫京畿要塞,这样那些八旗旗主便也无话可说,且以前的鸟枪兵只习鸟枪,但儿臣看火器库里枪支种类繁多,也许可以挑选几样可用性强的让新营分而习之,也好过将之弃于库内不见天日白白糟蹋了,日后等满八旗火器营真正建起来之后,便可推而广之。”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康熙微眯起眼,思索了片刻,转向了胤礽:“太子你有何看法?” 胤礽垂下眼,不动声色答道:“大哥的提议很好,只是这禁军火器营可以改个名字,以示区别。” “改成什么?” “神机营。” 康熙愣了愣,随即大笑 :“好,这名字好,只是要操练火器,总得有个地方,要设新营,人数少则上千,多则过万,要到哪里去寻这么大个地方给他们。” “汗阿玛,我们今日去的不就是个好地方。”胤禔答道。 “你是说南苑?” “南苑的大阅场,除非汗阿玛去南苑行围或是进行大阅,平日里都是空置着的,倒是浪费了一块大好的地方,为何不能用作新营操练之地?”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朕稍后再召人商讨这事吧,”说到这里康熙顿了顿,思忖了片刻,突然问道:“胤禔,你快有十二岁了吧?” “是,过了这个年儿臣就十二岁了。” “十二岁了,也是长大了,”康熙感叹着,看着他的目光带着些欣慰:“等明年开了春,你便去兵部当差吧,不懂的可以找你二伯问。” “儿臣领旨。” 胤禔的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欣喜之色,而胤礽的眉头微动了动。 从龙辇上下来,胤礽向胤禔道喜,胤禔笑了笑,道:“为皇上效力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有什么好喜的。” 真拽,不就是有了差事嘛,胤礽有些嗤之以鼻,也懒得再跟他说,转身回了自己的马车上去。 到达南苑之后,胤礽刚歇下没多久,何玉柱就跟他禀报说是他舅舅长泰来了。 康熙此次来南苑的目的不单是行猎,还要检阅鸟枪兵,为新设汉军火器营一事做准备,长泰之前在兵部挂闲职,索额图被撤职之后他不但没有受牵连反而被调去了鸟枪营做参领,虽然是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到底康熙也不会让明珠一人得意过头了的。 长泰给胤礽请过安,压低了声音问道:“太子爷,我听说皇上有意在京中另设禁军火器营,这事是不是真的?” “传得倒是挺快的嘛。”胤礽喝着茶,心里算计着这才几个时辰,外面就传得满天飞了,看样子他汗阿玛是来真的了,先透了口风出去想看看下头那些人的反应。 “那这事就是真的了?”长泰搓了搓手,欲言又止。 “怎么?”胤礽睨他一眼:“舅舅都当上参领了还不满足?还想争这个神机营统领不成?” “嘿嘿,人往高处走嘛,太子爷……” 胤礽撇了撇嘴:“这事还没定下来,等定下来再说吧,你先把手边的差事办好就是了,明日皇上要检阅鸟枪营,你得表现好了,其他的才有机会。” “那是自然。” “不过记着,不管其他人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头,等着便是。” “奴才明白。”长泰满口应下,既然胤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有希望,他的心也定下来不少。 长泰离去后,胤礽刚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突然听到一声细小的狗叫声,一个雪团子似的小家伙蹿进了院子里,几个侍卫上去赶,然后胤禛慌慌张张地进来,喝止住他们的动作,抱起了那狗。 胤礽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勾了勾嘴角,吩咐何玉柱去把胤禛叫进来。 胤禛进来后问过安又接着赔罪:“是我没看好雪球,扰了二哥了,二哥恕罪。” 胤礽笑着伸手揉了揉那只狗细软的毛,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说它叫雪球?” “是,是叫雪球,我给它取的名字。”胤禛说得有些羞涩。 “挺好玩的名字,这狗哪里来的,你养它多久了?” “额涅给的,有大半年了。” 胤禛嘴里说的额涅指的是乌雅氏,以前在承乾宫佟氏不大乐意他养宠物,如今他搬了住处,佟氏想管也是有心无力,于是他便大大方方地整日把这狗带在身边。 胤礽听他提起额涅,便随口问道:“我听说你两位额涅都有了身子?” 胤禛点了点头:“七妹出生两个月就殇了,额涅一直都很不开心,好在前几天查出来又怀上了,现在人也精神了不少,佟妃母也有了三个月多月的身子。” 他说得不紧不慢,脸上看不出过多的表情,不过胤礽私下里听人回报,却是说皇贵妃自从知道自己怀上了之后对四阿哥就越发不如以前上心,而四阿哥似乎也不太在乎。 胤礽暗想着佟氏怀的反正是个女儿生出来就会死倒是没什么,但这个乌雅氏,一年一个,一个接着一个的生,算得上是现今后宫里头最为得宠的,康熙会宠她除了她在康熙面前表现得乖巧听话,多半也是因为她出身低,四妃里头就她最没有身家背景,宠起来没有负担,只是想到之前索额图说过的把他姨娘也送进宫的提议,胤礽一时便有些犹豫。 要是他什么都不做,姨娘会顺利进宫,然后就困死在这宫中一辈子,没人敢看低她却也不会得宠,有命生皇子却养不大,然后年纪轻轻就染病去世,最后被追封为妃。 这样既定的命运,胤礽不想再看到在他的姨娘身上上演,但若真如他原本所想在选秀的时候做做手脚让她被撂了牌子,原本也不是难事,只是想到自己问她时,她含羞低下的头,胤礽便又不免感叹造化弄人,明知道是飞蛾扑火,到底这个世上,一头扎进的去人,永远都在少数。 胤禛见胤礽有些走神,小声喊他:“二哥?” 胤礽回过神,笑了笑,又见胤禛似乎是欲言又止有话要说的模样,便问道:“你是有什么话想跟二哥说的吗?” 胤禛抬眸看向他:“二哥,方才三哥跟我说大哥有了差事,等开了春就要去兵部当差,是不是真的?” 传的倒是挺快的,胤礽勾起嘴角,心道原来来追跑了的雪球是假,想来看他的反应才是真的。 “是,汗阿玛说大哥见识不错,便让他去兵部历练一番。”说着他又伸手揉了揉胤禛的脑袋:“你自个也好好用心念书,以后也会有差事的。” “那二哥你呢?” “我?”胤礽笑:“我自然也会有差事的,急什么。” 胤禛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 把雪球抱到怀里,胤禛一边慢慢往回走,一边心想着二哥比起三哥果然还是要镇定许多,是因为大了三岁的缘故吗? 想到胤祉说起胤禔有了差事时又羡慕又向往的语调,再对比胤礽满脸的淡然,胤禛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抬头看了看隐在厚重的浮云后灰惨的阳光,长吁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呢? 29、保成 射出最后一箭,见前头的獐子倒在了血泊里,胤祉得意地扬了扬眉,负责清点的侍卫把他今日下午的战绩禀报给他。 胤禔听罢,突然问道:“太子爷那里呢?” “太子爷比您少猎得一头獐子。” “那这头獐子不要了,别算进去了,再剃掉两只兔子,就这样吧。”胤禔吩咐完,便拉马转身回了去。 跟着他的侍卫对他的行为有些不解,问道:“大爷您为何要让着太子爷?” “不是让他,皇上早上才许诺给了我差事,现下又把太子给比过去,太夺人眼球了,我不想遭人闲话。” 他汗阿玛心眼小得很,太出风头了会被他惦记的,他还不想这么快就被他给惦记上。 下午的行围,胤礽的表现上佳,到了傍晚款待群臣的宴席上,得了康熙赏赐的一大块肥嫩多汁的鹿脯肉,胤礽谢恩接下东西,转头见胤祉眼巴巴地看着他馋得不行,一下便笑了,善心大发地割了一半分给他。 胤祉慌忙推却,胤礽却坚持把东西送了过去:“你吃吧,二哥吃不了这么多。” 胤祉谢过恩,小口小口地咬了起来,吃得很秀气。 胤礽收回目光,瞧见对面坐着的胤禔也正朝他这边看过来,摇了摇头,表示已经没有了。 胤禔失笑,他根本就没有觊觎他的鹿肉。 酒宴散场之后胤礽体贴地托着微醺的康熙的胳膊,扶着他回了寝宫去。 一众太监有条不紊的伺候着康熙更衣,扶他上床,胤礽目光转过一圈,为首的是那个顾文兴,其他几个能搭上手的几乎都是他的徒弟。 在这宫里,太监也分个三六九等,除了总管太监,下头就是各宫的首领太监,再下头就是按差事分的各种执事太监,名目繁多。一般的大太监头目都会收些小太监做徒弟,不用伺候主子的时候还能有徒弟伺候他,而这些小太监跟对了师父,混的好的,以后便也能在主子面前出头,算得上是互惠互利。 就比如,此刻正在帮康熙挽起裤腿,准备帮他脱靴的梁九功。 在胤礽的印象里,顾文兴死了之后,梁九功接了他的班,而他汗阿玛身边最看重的内侍,此后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一直都是此人。 胤礽心思一转,走上前去,低声道:“我来,你们退下。” 在众太监退开身之后,他便在康熙面前跪下,亲自帮他脱起了靴。 顾文兴犹豫问道:“太子爷,还是让奴才来吧?” “不用了,伺候汗阿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来做便是。”他说着,抬起眼,冲从方才起就一直站在角落里的一个小太监抬了抬下颚:“你去,给皇上弄些解酒的花蜜来。” “嗻。”对方很高兴地应下,退了下去。 一杯温热的花蜜下肚,康熙终于是缓过来一些,靠在床头揉了揉额,睁眼见胤礽就跪在自己面前,一时有些意外,便吩咐屋子里没事的人都退下,问他:“方才是你扶朕进来的?” “汗阿玛喝醉了。”胤礽笑着回答道。 “多喝了两杯,没想到那酒那么厉害。”康熙说着便也有些后悔。 “那汗阿玛您早些歇着吧,明个儿还要做大阅呢。”胤礽宽慰他道。 康熙点了点头,又拍了拍他的手:“你回去也早点歇了,明日随朕一块上晾鹰台。” 胤礽应下,伺候康熙睡下后便跪安离开。 出了门,何玉柱给胤礽披上斗篷,从傍晚就开始下的雪已经停了,积雪在柔和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煞是好看,胤礽愣愣看了一阵,才缓步走进了雪地里。 回到自己的住处,有胤禔身边的小太监在那里候着,胤礽有些意外,对方请过安,道:“主子让奴才送件东西来给太子爷。” “什么东西?呈上来看看。” 是一双蒙古马靴,上好的材质,精致的绣工,胤礽看了一阵,忽然间就想起去年也是在这里,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要穿这种足底有钉子的才能防滑’,心下一阵唏嘘,没想到他还记得。 “他人呢?可歇下了?” “还没有,主子平日里都会先看会儿书,再晚些才睡。” 或许只是那一瞬间的心血来潮,胤礽没有多想,就这么直接去了胤禔那里,也没先派人去说一声,他的住处不远,就在走过门前长廊的拐角处,胤礽没带两个人,就这么径直去了。 直到站到他的房门口,才回过神,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门已经开了,胤礽想后悔也来不及了,胤禔迎出来,脸上带着喜出望外的笑意看着他:“太子爷怎么来了?” “专程来感谢大哥送的靴子。” “客气了,太子爷请进吧。” 胤礽走进去,引入眼帘的是屋子中央放着的红漆火盆,火苗舔吻着木材,整个屋子暖烘烘的,比外头要舒适许多。 房门阖上,下人都退了下去,胤礽坐到炕上,一时又有些尴尬,翻起他正看着的书,是本棋谱。 “保成。” 胤礽一愣,诧异地抬头看他,笑意盈满了胤禔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你方才……叫我什么?” 胤禔改了口:“太子爷,这里没有外人。” 胤礽挑起眉:“那又如何?” 胤禔干脆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盯着他的眼睛不缓不重地连着喊了他三遍:“太子爷,太子爷,太子爷。” 胤礽不知道他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莫名:“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这么喊你,你听了心里觉得很舒畅吗?” “你这么喊我有哪里不对吗?” “你才九岁大,人人都喊你爷,你不觉得老气横生吗?” 胤礽觉得他这话实在是有些扯谈:“八弟两岁不到,这宫里的奴才哪个不是喊他八爷,按你这么说他不是更加要折寿?你自己呢,下头的人见了你不也要喊你一声爷?” “可是方才喊你的人是我,我是你哥哥,亲哥哥。” 看样子他今个儿是真跟自己杠上了,胤礽突然觉得有趣,靠着桌子一手撑着脑袋,姿势慵懒,偏头看向他:“大哥,你直接喊我太子也可以的,是你自己非要在后面加上一个爷。” 胤禔的脸微僵了僵:“我以为你喜欢听。” 胤礽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你总是这么叫我,倒是折煞我了。”眼里带上了几许戏谑的笑意。 胤禔心下一动,身子突然往前倾,双手撑在了他身体的两边,目光落在他明明没有醉,此刻看起来却迷蒙得几近撩人的眸子上,好半响,才问道:“那你想听我叫你什么?” 胤礽勾起嘴角:“在人前,你就得称呼我一声太子爷。” “这是自然。” “在人后……” “保成。” 胤禔嘴里轻吐出两个字,证明之前胤礽确实不是听错了,胤礽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和他脸上柔和的,放大的笑容,突然就想不起来,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是从他带着他一起撇下弟弟爬上宝塔塔顶看烟火,还是他拎着酒来找他在他醉眼迷蒙的时候讲那个意有所指的故事与他听,或者是在塞外林子里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被逼无奈到底他还是在生死关头救下了他,又或者是在房梁倾倒下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护着他转过身,给他送药,送鞋,每一个看似平常的行为细细想来发生在他们之间其实都很有些匪夷所思。 那种若有似无甚至可以称之为暧昧的情愫,他若是不自欺欺人,是绝对无法忽视的,他们之间,既不像和睦亲近的兄弟,却也不似以前那般全然的敌对。 这到底算是什么? 对胤禔,胤礽是有戒心的,而且戒心还不低,而从他在塞外林子里对自己见死不救的行为看来,他对自己应该还是欲除之后而快的心思更占上风,却又隐藏得极好,好到他几乎都被他骗了,若不是岳端说出来,那一回,他就要犯愁该怎么还他的救命之恩了。 或许,这算是他的另一种博弈的方式? 胤禔见胤礽在走神,再次喊他:“太子?” 胤礽收回思绪,笑着道:“大哥方才不是还叫我名字吗,怎么这会儿又改口了。” 胤禔眼里流露出一抹发自肺腑的欣喜:“你答应了?” “你喜欢这么喊就这么喊吧。”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反正他们私下里相处的机会大概也不会有很多。 “保成,保成,保成。” 胤禔连着喊了三声,就像是为了要证明什么一般。 对胤礽,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是忍不住想跟他亲近,这样的心思其实一直都有,但以前是找不到方法,现在,他觉得他似乎是摸到边了,所以他不想错过。 胤礽干笑了笑,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反正就是怪怪的,目光下移,落在他还撑在自己两侧的手臂,这姿态站远了看就像是胤禔把胤礽圈在怀里一般,于是胤礽心里那股怪异之感就越甚了。 适可而止这个道理,胤禔自然是很明白,见他面露尴尬之色,便撑起了身,退开了距离,笑着道:“既然太子爷答应了,以后可就不能再反悔。” “……” 胤礽觉得对着这人的厚脸皮,他实在是无话可说。 30、取悦 胤礽换上胤禔送的靴子,试着在雪地里走了几步,还真的是不滑了,心下高兴,今日又要跟着康熙上晾鹰台,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要是再跟上回一样路都走不稳甚至跌倒那可就糗大了,幸好。 十二月的早晨,寒风凛冽,站在高耸的晾鹰台上,呼啸着的风刮过脸颊更是刺骨冰寒,胤礽却是很兴奋,看着前头空地上整齐列队的骑兵和迎风飘展开的军旗,目光扫过,落在下面站得笔直目视前方的几人身上,为首的那个便是胤禔。 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胤禔微侧过身体抬起眼,胤礽站在最高处,他汗阿玛身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前头列队整齐的骑兵吸引。 刚才那一瞬间,大概是他的错觉吧,他心想,有些失望地转了回去。 “放——” 领头的军官一声高喝,手中的旗帜用力一挥,弹药出膛的声音瞬间炸响,位于前三排的骑兵一齐射出了第一枪,再同时拉马往后撤。 “进——” 旗帜第二次挥动,后面两排骑兵纵马上前,在军官手中的旗帜指向前方之时同时加速,保持着阵列队形小跑着往前冲了一段,拉住马缰一齐停下,弹药再次炸出枪膛,再一踢马肚子,往前跑一段路,停下,射出第二枪,之后整齐地往两边撤下。 “出——” 旗帜连着挥动三次,后面几排的骑兵狂奔而出,至离目标最近处,姿势漂亮地一齐跳下马,动作利落,整齐划一,在落地的瞬间一枪射出,再接着一个迅速转身,调换角度又射出了第二枪,往前小跑一段,第三枪,匍匐跪下,第四枪,翻身仰卧,第五枪。 五枪过后,是震天响的齐声喝彩声,胤礽心道,这种连发火神枪用这样的方式来演练,倒也是有点意思,再看康熙的表情,显然也颇为满意。 负责指挥的军官从马上跳了下来,带着一众骑兵一齐跪拜在了康熙面前。 正是胤礽的舅舅,长泰。 “好!好!好!” 康熙连着说了三个好字,胤礽勾起了嘴角。 “舅舅今日在阅场上可是大出风头了。” 大阅结束之后长泰来给胤礽请安,他如是说道。 康熙当着众人的面夸奖长泰的一套鸟枪训练之法别出心裁,卓有成效,因为平日总是里被人背后说他靠着姐姐的裙带关系和索额图的帮衬才有了如今的官职,长泰心中一直都憋着一口气,今日倒也终于是让他扬眉吐气了一次。 听了胤礽这么说,长泰自然是很高兴,顺势问他:“那皇上那里的意思是?” 知道他还在惦记着那新军营的统领一职,胤礽摇了摇头,让他稍安勿躁。 傍晚,胤礽去给康熙请安,康熙在与人商讨事情,胤礽懒得等准备打道回府,出了康熙的寝宫,远远瞧见昨日他随手点来给康熙呈上花蜜的小太监正满脸愁容地在院子角落里清扫着积雪,冻得全身发抖,一时便有些意外,微抬起下颚,吩咐何玉柱:“去打听打听,他是怎么回事。” 何玉柱很快就把胤礽想知道的给打听了来,说是因为那小太监做砸了事,打碎了一个贡品花瓶才被罚了去做杂役。 胤礽抱着暖手炉冷嗤道:“这可赶巧了,爷昨日才点了他帮爷做事,怎么今个儿他就办砸了差事受了罚?” 何玉柱默不作声。 不过他不说胤礽也知道,大抵不过是那些大太监因为他得了自己青睐看他不顺眼,才找借口挑他的毛病罢了。 “回头你去跟那些人说,爷看上了那个小太监机灵,把他要来伺候爷。” “嗻。” 阅兵之后,南苑之行并未就此结束,康熙还要去庙里上香替近日身子不大爽的太皇太后祈福,因而还要在这里小住个三两日。 而一贯身体算不上好的胤礽也许是那日早上在晾鹰台上吹风受了凉,又要喝药了。 康熙派人来问过,胤礽只让人回答无碍让他不用担心,实则他自己的他身体他自己明白得很,反正就是一到了冬天就要抱着药罐子过,他也早就习惯了,好在都是些小毛病。 胤禔来看他的时候,胤礽正靠在软椅里看书,身上盖着厚重的虎皮毯子,听到太监进来禀报,胤礽却是一点都不意外,或者说,经过了那晚,他们之间就像是有了某种约定,关系似乎开始慢慢滑向了某个未知的方向,而他,对这样的趋势却颇有点任其发展的意思。 问安行礼,该做的胤禔一样不落下,胤礽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转,突然就笑出了声音。 胤禔做完这些,好奇问他:“太子爷你笑什么?” “没有。”胤礽敛起笑意,不过是想起以前有个人连对着他弯一下膝盖脸上都是显而易见的愤愤不平,面前这个,倒是要老实多了。 “我能不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胤礽冲何玉柱使了个眼色,他便带着屋子里的人一块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帮他们关上了房门。 人一走,胤禔就不避讳地拉了椅子在胤礽身边坐下,低声问他:“你还好吧?怎么会又生病了?” “呃,没事。” 其实胤礽还是不大习惯跟他私下里相处,总觉得别别扭扭的,说不出的怪异。 胤禔却似乎半点没有觉察出他的不适,满眼关心地打量他略显苍白的脸,问他:“太医有没有看过?怎么说?” “吹了冷风受了寒而已,喝一两帖药就好了,无碍的。” “那就好。”胤禔说着又伸手过去,手心贴上了他的额头。 胤礽有些错愕,一时竟是忘了反应,就这么呆呆看着他,而胤禔收回了手,笑着道:“还好,没有发烫。” 胤礽突然很后悔,不该把那些人都撵出去的。 对比起胤礽的尴尬,胤禔却显得很自在,言笑晏晏地说道:“先头我听人说了个典故,还挺有趣的,你要不要听听?” 胤礽颌首,表示洗耳恭听。 “说是春秋时,吴国大将伍子胥因屡谏吴王杀越王勾践,被吴王赐剑而死,并被鞭尸三百,抛入钱塘江中,伍怨魂不散,化作汹涌怒涛,找吴王报仇,从此便有了波涛滚滚的钱江大潮,因而后世之人将之奉为潮神,只是民间百姓多不识字,只凭发音辨别姓名,日子一久便以讹传讹,把伍子胥叫成了‘五髭须’。而曾担任过拾遗官的唐代诗人杜甫,死后也被他的推崇者建庙供奉,‘杜拾遗’叫来叫去就被叫成了‘杜十姨’。于是某地正好同时有‘五髭须’庙和‘杜十姨’庙,当地老百姓都很热心,一合计‘五髭须’胡子老长了还单身一人,‘杜十姨’正好又无依无靠,干脆他们俩就结为夫妻得了。于是大家不由分说,一起动手将两座神像搬到同一屋檐下,就这样喜结了连理。” 胤禔说完冲胤礽眨了眨眼睛,胤礽很无语,都不知道该回他什么好了,干笑了两声,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么不着调的典故?” “这其实不过是个民间笑话而已,说出来也不过是博君一笑,不要追究太多了。” 胤礽确实快被他这么认真取悦自己的样子逗乐了,扯起嘴角,勉强露出个算得上真心实意的笑容给他看,下一刻却又突然被胤禔握住了双手。 “你的手好冷,怎么一直待在屋子里没出去也是这样冷冰冰的?” 胤禔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了胤礽的手,给他搓了搓,想让他的手热乎一点,却是半点没有觉察出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妥,等到抬眼看到胤礽迷茫状看着自己的眼睛时,才愣了一下,悻悻然放开了他的手:“我失礼了。” 一时无话,俩人都有些尴尬。 最后是胤禔先打破了沉默:“保成……” 又来了,只要他这么叫,胤礽就有种想拿根针缝了他嘴巴的冲动。 “嗯?”面子上却还是得应付他。 胤禔刚想着要说什么,叩门声突然响了起来,外头何玉柱的询问声传了进来:“爷,药熬好了,要送进去吗?” 胤礽如获大赦,立马让人进了来。 胤禔看着他仰头将那黑乎乎的药一饮而尽,微皱了皱眉,道:“我听人说你经常要喝药,为什么不小心调养好自己的身子?” 胤礽放下碗,不以为然道:“都是小毛病而已,死不了的。” “你别这么说,积小成大,还是当心点的好。” “大哥你这是在关心我?” “不可以吗?”胤禔理所当然的反问道。 被他这么一堵胤礽倒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顿了一下,道:“那还真是多谢大哥了。” 果然还是浑身都带刺,胤禔笑着却有些无奈。 又说了一会儿话,胤禔起身告辞,胤礽求之不得半点再留人的意思都没有,在转身之前,胤禔突然弯腰俯下身,在胤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贴到了他的耳边低语道:“保成,其实我们可以好好相处的。” 然后在胤礽错愕的目光注视下站直了身,勾嘴冲他笑了笑:“太子爷好生歇着吧,我明日再来看你。”之后转身离开。 胤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好生相处……他这是中邪了吧? 31、人选 回宫之后,康熙关于在京中挑选满八旗兵组建神机营的圣旨就发了出去,这至关重要的统领一职也示下要几个议政大臣与兵部一块讨论出个合适的人选来。 两日后,胤礽正在西暖阁里给康熙请安,适逢下头的人把举荐的名单呈上,被提名的是刚刚才袭了爵位的简亲王雅布。 雅布? 胤礽暗自思索着这举荐上来的人必然是明珠的意思,明珠与这简亲王有关系吗? 雅布之前在平定三藩一役中表现上佳,如今刚袭了爵位,提拔他做这个神机营统领倒也合适,康熙应该会点头答应,只是简亲王府……既然明珠有意拉拢,胤礽就偏不想让他如愿。 康熙按下这事,顺口问起胤礽:“前几日在南苑的时候,你是不是从朕这里讨了个做杂役的小太监过去。” “是,儿臣看他人挺机灵的,干活也利索,只做杂役怪可惜的,便讨了过去,汗阿玛,不会这个也不可以吧?” 最后一句带上了些撒娇的意味,康熙无奈道:“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若是觉得伺候的人不够,下次直接去内务府要人就是了,做什么跟朕抢。” “好嘛,儿臣知道了。”胤礽笑嘻嘻地点头。 胤礽走后,康熙问身边伺候的顾文兴:“太子为何会看上个做杂役的小太监。” “奴才不知。” “不知?”康熙声音提高了一些:“你还是说实话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文兴面色尴尬地答道:“那日在南苑皇上您喝醉了,是太子爷伺候的您歇下,当时太子爷看他就站在身边,便随手点了他去给您呈了解酒的花蜜来,后来过了几日,太子爷就派人来把他要了去。” “就这样?” “是,就是这样。” “既然是能进殿里来伺候的,为何太子却又说他是做杂役的?” 康熙问得漫不经心,顾文兴却是听得心惊肉跳,连忙答道:“是他自己不经事,打碎了一个贡品花瓶,奴才才让他去了外头伺候。” 康熙闻言抬头看了顾文兴一眼,看得他差点就腿一软跪到地上去:“你伺候朕有几年了?” 顾文兴低下头,小心答道:“奴才进宫二十年,伺候皇上有十七年了。” 康熙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十七年了,心也大了,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敢不规不矩瞒上欺下了。 “太子讨去的那个太监,是叫何名字?” “贾应选。” 康熙沉思了片刻,便没有再问下去。 几日之后,就在康熙犹豫着要不要定下神机营统领人选之时,一封弹劾折子呈到了他的面前,被弹劾的是正黄旗蒙古都统,议政大臣穆占,罪名是其在平定三藩之乱出征保宁时所奏军事不实,在军粮短缺无粮可调的境况下谎称粮米早已运到妄图欺上瞒下,又在秦州交战时不临阵指挥,龟缩于后方观望,且在永兴被困请求增援之时推诿不救,以致军机延误。 此奏弹一出,不仅是康熙震怒了,朝野上下也是一片哗然,要知道这个穆占是今年初才载誉师还,被封了都统授了议政大臣,结果就出了这档子事情。 这样的罪名真要追究起来,是砍头也不为过。 而上奏弹劾穆占的是昔日追随安亲王的一个参将,安亲王跟穆占之间有嫌隙其实也算不上是秘密,当初这俩人一个是定远平寇大将军,一个是征南将军,同时出兵攻长沙,却因为没事先沟通好,在进攻之时配合出现问题,致众多将士无辜丢了性命,还差点就误了军机让逆贼逃了,虽然最后仗是打赢了,但安亲王看穆占这个在他认为是给他拖后腿的不顺眼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如今逮着证据就参了他,所有人都相信必然是出自安亲王的手笔。 当然这也不算是冤枉了穆占,因为奏折里所列出来的条条罪行都是罪证确凿,而穆占在为自己辩驳之时则提到永兴的军事当时都是喇布在做主,不是他故意推诿不出兵增援,是他还得听喇布的意思,试图想减轻一些自己的罪名。 穆占嘴里的喇布,说的是前任简亲王,也就是雅布他哥,去年从战场上回来没多久就死了,死后还被夺了爵位,就因为他当初坐镇江西之时,一直深居会城,虚糜廪饷,没半点建树,无尺寸之功,且他所管辖的兵马不在少数,却是三番五次地让吴三桂手下大将韩大任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脱,所以最后才落了个死后夺爵的下场,简亲王的爵位便被他弟弟雅布给顶替了。 穆占是喇布的下属,他的罪行,喇布就算不连坐个包庇徇私,至少也是监督不严,但是他人都死了爵位也夺了,却总不能再拖出来鞭尸吧。康熙念在穆占以往军功卓越的份上没有治他死罪,夺了官削了世职就了了这事,但朝中关于前任简亲王不好的传闻却是传得沸沸扬扬又折映到新任简亲王雅布的身上,悠悠之口难堵,雅布当初在战场上也是跟着他哥混的,虽然在当初送回朝廷的战报里他是建功不小,但是有了穆占这个前车之鉴在,谁知道是不是他也被报喜未报忧夸大了功绩呢。 虽然都是些捕风捉影毫无根据之言,但是在这风口浪尖上,不想再多生事端的康熙很自然地就把他从原本拟定的神机营统领的位置上给划了去,最后定下的人选,却果真如胤礽所预料的那般,是他的舅舅长泰。 其实这也并不是很难理解,康熙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接受简亲王的提名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不想他的禁军火器营被八旗旗主沾手,如今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而既然他决心将这支火器营发展成他以后的近身卫队,这统领之人必然要是他信的过的人,不是他的母弟便是他的妻弟,佟国纲佟国维两兄弟已经是位高权重,索额图又被撤了职,权衡之下,提拔长泰上位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胤礽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书房里练字,顺手就把手边刚收到的岳端从福建寄来的信伸到了烛台上,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这次多亏了这位安亲王府的十八阿哥帮忙了,要不他也不能这么顺利就让他汗阿玛改变了主意。 片刻后,何玉柱进来禀报说是太皇太后派人来传他去慈宁宫喝腊八粥。 胤礽闻言愣了愣,才想起来今日是腊八节,这一年就快要过去了。 依旧是那把杏色的油纸伞,胤礽从步辇上下来,身边的太监急忙为他撑了开,胤礽顺手接了过来,抬眼的瞬间,对上了石阶上站着正看向自己的人。 似乎已经有很多次了,他们总是能这样不偏不巧地碰上,该说是太有缘呢,还是孽缘太深? 胤禔的眼里盈满了温和的笑意,看着他慢慢走过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像是要把他看穿一般。 笑意跟着晕染上了胤礽的眸子,在胤禔与他问安的时候,他破天荒地主动给他回了礼,然后在胤禔面露诧异之色时,嘴角浮起得逞的窃笑,先一步进了慈宁宫去。 一众小阿哥格格已经围在太皇太后身边承欢撒娇,胤禔跟着胤礽上前请过安,与太皇太后说笑一阵,就规矩地退到了一边去。 端着托盘的一众宫女袅袅而入,给众位小主子呈上慈宁宫的小厨房精心熬制的腊八粥,红红绿绿相间的颜色,煞是好看。 胤礽舀了一小口,小心翼翼送进嘴里,有些烫,味道却很好。 身边传来一阵低笑声,是坐在他身边的胤禔,胤礽偏过头,寻着旁人看不到的角度狠狠瞪了他一眼。 胤礽对他突如其来但绝对是不怀好意的笑容有些莫名其妙,胤禔摸了摸鼻子,他只是看到胤礽刚才小心翼翼喝着粥生怕被烫到的样子,偶然间想起当年溜进他府中来偷吃干果的小土拨鼠,也许是因为太过无聊又也许是觉得那只小土拨鼠小口小口啃着坚果的样子委实可爱,胤禔并没有将之赶走,反而圈起来养了一段不短的时日,那是他自被圈禁之后唯数不多算得上有趣他还愿意回想起来的时光了。 当然,把堂堂太子爷比作一只偷吃的小土拨鼠,这样的心思,胤禔是绝对不会在胤礽面前说出来的。 在慈宁宫尽完孝道出来,外头又飘起了雪,上步辇前,胤禔突然喊住胤礽,在他转回头面露疑惑看着他的时候,冲他笑了笑,道:“太子爷,这几日天气似乎又冷了些,你身子不好,晚上歇下前可以让人把屋子里烘暖和些,不过记得白天要开窗透透气,闷太久了也会病倒的。” 胤礽愣了愣,道:“多谢大哥关心,我知道了。”之后转身上了步辇离开。 胤禔又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他走远之后在慢慢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方顺也把他扶上了步辇,顺便在他耳边小声禀报刚才听来的皇上已经下旨调了国舅爷长泰为神机营统领一事。 胤禔的脚步顿了一下:“长泰吗?” “对。” 他撇了撇嘴,到头来竟然为他人做了嫁衣,果然他还是疏忽了。 不过算了,来日方长,徐徐图之便是。 32、宫女 因为连着几日的大雪,骑射课取消,下学之后便能回去歇着,胤礽正欲起身,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笑声,他转过头,是胤祉和胤禛两个小家伙凑在一块说笑。 胤礽微挑起眉,走上前去,手指叩了叩桌子,唤起俩人的注意:“你们在说什么呢?” 胤祉连忙正色,面色尴尬道:“没,没什么。” 胤礽不理他,问胤禛:“你说。” 胤禛嘴角抽搐,推了推胤祉的胳膊,让他自个说。 胤祉不好意思地回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就是昨个儿我看到惠妃母派人送了两个很漂亮的宫女进东头所,刚才跟四弟说起这事,说是大哥指不定很快就能做阿玛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好玩而已。” 胤禛跟着点了点头。 闹了半天,这两个小的是在嚼老大的舌根,胤礽失笑,心想着惠妃这也未免太心急了,胤禔十二岁还没满就开始塞人了,啧…… 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还有点意思,胤礽顿时也起了八卦的心思,于是对两个小的道:“你们这会儿也没事了吧?随二哥回毓庆宫去,二哥让小厨房做茶点给你们吃。” 胤祉和胤禛面面相觑,太子二哥这么热情……还真是不多见。 既然胤礽都开了口,俩人即使心里不大乐意,也只得是跟着去了,深谙胤礽心思的何玉柱很有眼色地问道:“爷,要去请大爷一块吗?” 胤禔因为马上要开始办差,还有一些规矩要学,这些天时不时地会被康熙传去训话,今日也是书念到一半,乾清宫就来人传他过去,要不胤祉两个也逮不着机会在背后笑话他。 胤礽顺水推舟道:“既然三弟四弟都去了,你便叫个人去东头所看看他回来没,请他去一趟毓庆宫,也省得被人知道了说我厚此薄彼。” 而此刻的东头所里,刚从康熙那里回来的胤禔正头疼地看着面前一个给他斟茶水,一个伺候他用笔墨的宫女。 犹豫了再三,他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俩人一退下,胤禔就把方顺喊了进来,不悦地质问道:“怎么回事?是谁准许她们进来书房的?” 方顺为难地说道:“是惠主子的意思……” “让她们去院子里伺候着,别来烦我,额涅那里我自己会去说。” “嗻。”方顺连忙应下。 而胤禔刚想着要怎么跟惠妃说这事,钟粹宫就来了人叫他过去,胤禔颇有些头疼地叹了叹气,硬着头皮就去了。 果然,直脾气的惠妃闲聊了两句就直接问起了他对那两个宫女可还满意,胤禔实话实说:“儿子让她们去院子里头伺候了。” “怎么?她们伺候得不好吗?那我再给你换两个过去。” 胤禔无奈道:“额涅,您的意思我明白的,只是我还小,还是等再过几年再说吧。” “十二岁了也不小了,当年你汗阿玛的第一个孩子不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出世的,我看着现下正合适,正好你也有了差事,要是能再早点生出个一男半女来你汗阿玛会更看重你的。” 胤禔很无语,他汗阿玛儿女一大堆,孙子孙女以后会更多,他才不会在乎这个:“额涅,儿子哪里敢跟汗阿玛比,正如您说的,儿子现下有了差事,要学的东西还很多,该用心办差才是,其他的还是再过几年再说吧,不急的。” 要胤禔来说,他现在这身体年纪还小,那种事情暂时还没有兴趣,更何况,他的心意依旧没变,他只想要嫡子,其他的生出来也是多余。 不过现在都言之过早,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惠妃还想再说,方顺进来禀报说是毓庆宫派了人去东头所,太子爷请主子爷过去。 惠妃不悦道:“他无故叫你过去做什么?你别跟他走太近了。” “太子爷说是请几位阿哥用茶点。”方顺小声解释道。 胤禔见惠妃听了这话越加不高兴,赶紧安抚她:“额涅您放心,我有分寸的,不过既然太子都派人去请了,我总不能不去,儿子这就先告辞了,您好生歇着吧。” 从钟粹宫里出来,胤禔默默松了口气,对胤礽生出一分不合时宜地感激,多亏了他要不自己估计还得再被额涅唠叨上个大半个时辰。 至于胤礽怎么突然来了兴致请兄弟们吃茶点,胤禔懒得去想,从钟粹宫出来便直接去了毓庆宫。 他进门的时候胤礽正托着腮在看两个小阿哥下棋,时不时地还要指点上一两句,胤禔走上前抱着胳膊在旁边看了一阵,见胤禛思索了良久终于要落子了,胤礽却又突然阻止他一派指点江山的架势让他另换一招,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人这才注意到他出现,胤禔收敛笑意给胤礽行过礼,才道:“太子,观棋不语没听说过吗?” 胤礽撇了撇嘴,顿时没了兴致。 何玉柱适时地让人把茶点端了上来,毓庆宫的点心不如钟粹宫的味道好,但胜在做得精致,胤禔很给面子地吃了两块下肚,抬眼见胤礽正在打量自己,便冲他笑了笑。 胤礽移开目光,心道明明也就那么点大,惠妃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他这么早就能给她整出孙子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呢。 皇帝确实不急,康熙压根还没想起过那一桩。 胤祉和胤禛吃饱了便向胤礽道谢然后告辞,走出毓庆宫,胤祉嘴里念叨着大哥和二哥关系似乎挺不错的嘛,说着这话时是满眼的疑惑和不解,胤禛想起曾经在兆祥所门口看到的胤礽咬住抚上他脸的胤禔的手指的那一幕,心道何止是不错,好得很呢。 胤禔见那两个都离开了,却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在胤礽身边坐下,随口便与他闲聊起来,比刚才还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显得要亲热许多。 胤礽对他这样的态度倒也是见怪不怪了,在他一口一句叫着自己‘保成’的时候只当做没听见自动给过滤掉了。 胤禔顺手捻起块青梅糕送到胤礽嘴边。 “你做什么?” “我刚试过了,这个很好吃,比我额涅做的也不差,你尝一口吧。” 胤礽很想说这是毓庆宫的糕点,好不好吃他心里清楚得很,不过看对方满脸笑意又诚恳的样子,到底还是张开了嘴,就着他的手咬上了一口。 “好吃吧?”胤禔很自然地就把剩下的半块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末了还意犹未尽得舔了舔嘴唇。 他的动作让胤礽有些不自在,转开了眼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莫名其妙,于是挑眉便笑了起来:“大哥以后可有口福了。” 胤礽不解道:“什么口福?” “我听说惠妃母给你送了两个心灵手巧的宫女去伺候,其中一个还学了她特地教的秘制糕点的做法,你以后岂不是有美人看,又有美食吃,不仅口福有了,连眼福也都有了。” 胤禔干笑,这样的福分他可真不需要。 胤礽见他面色尴尬反倒是来了劲,凑上去离他近了一些,满脸想听八卦的表情,笑着道:“老实说,惠妃母是想给你找侍妾吧,怎么样,那两个宫女漂不漂亮?” 这样的场景,就像是哥俩在分享什么私密的趣事。 胤禔故作深意地看他一眼,心道漂亮是够漂亮的,不过论起耐看来,还比不上面前这位唇红齿白面目清秀的太子爷。 然后又觉得不对,拿那两个宫女跟太子比,是什么道理? “也还行吧。” “就只是还行而已?” 胤禔轻咳了咳,正色道:“真要说实话,确实长得不错,不过太子爷既然这么感兴趣,其实要我送给你也无妨的。” “……” “保成?” 胤礽不想理他了,很无语地回道:“多谢大哥的美意,暂时还不需要。” “那我给你先留着,等你需要的时候再送过来。” “……” 胤礽捻了块糕点到手上,转开了眼。 胤禔暗笑了笑,很识相地起身告辞了。 胤礽在心底默默给他记上一笔,不知好歹。 从毓庆宫出来,胤禔突然问起身边的方顺:“先头送茶点进来的那个太监是新分到毓庆宫的吗?怎么长得有些眼熟?” “爷,他以前是在乾清宫伺候的,后来是太子爷派人特地去要来的。” “乾清宫?”胤禔闻言有些诧异。 “是,说是太子爷看他人机灵就要了去,皇上也答应了。” 胤禔微眯起眼想了片刻,又道:“前两日内务府是不是新分了几个人来东头所,一会儿你都给爷叫来,爷要亲自过目。” “嗻。” 胤禔轻吁了口气,心道要是他汗阿玛的人倒也好应付,要是还有别人伸进来的手,那可就有点麻烦了…… 33、帝师 二十二年三月,康熙奉太皇太后游五台山,胤礽随驾。 五台山胤礽来过不少次,该看的也早就都看过了,委实没了多少兴致,不过陪着康熙和太皇太后一块,却也还是得做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来。 在菩萨顶驻跸,康熙陪着太皇太后去了庙里诵经,胤礽一个人在后山的的园子里闲逛,不时地有人上来跟他请安,胤礽看得上眼的就闲聊几句,看不上的就干脆不搭理了。 何玉柱跟在他身边,不时地给他介绍着周围这些庙宇建筑的由来典故,胤礽看他一眼:“你倒是知道得挺多的。” “嘿,奴才也是想着太子爷可能会问起,就先去跟人打听过了。” 胤礽笑了笑,瞧见不远处的偏院敞开的门里有人在树荫下独自下着棋,便问何玉柱:“那人是谁?” “那位是皇上身边的经筵讲官,礼部左侍郎陈廷敬大人。” 南书房行走,又是个他汗阿玛身边的近臣,胤礽当然认识,只不过方才离得远了没看清楚而已。 康熙这次来五台山,从京里带来的朝臣不多,而这个陈廷敬便是其中之一。 何玉柱见胤礽点头,便问道:“爷,要奴才去请陈大人过来与您请安吗?” 胤礽睨他一眼:“他是汗阿玛近臣,爷私下与他接触,被汗阿玛知道了会怎么想,你是想坑爷呢?” 何玉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自掌了嘴巴,胤礽又看了那边的陈廷敬一眼,转身离开。 第二日傍晚胤礽照例去给康熙请安,而康熙正与那位陈大人在下着棋,只见他手里执着棋子微蹙着眉,神情很专注地在思索着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倒是陈廷敬看起来却是颇为气定神闲。 胤礽进来请过安,而被康熙赐了坐的陈廷敬也慌忙跪下与他问安,胤礽笑着道:“你起来吧,我是来给汗阿玛请安的,没想到汗阿玛却是在与你下棋,倒是我扰了你们的兴致了。” 康熙也示意他起来继续,胤礽站到康熙身后去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的棋局,康熙思索良久过后,终于是落下了子,胤礽微撇嘴,臭棋。 陈廷敬没有多做考虑,很快也落下了一子,俩人来回厮杀着互不相让,而陈廷敬始终落后一子,却也没有被拉开距离步步紧逼着。 胤礽看了一阵算是明白过来,他汗阿玛是个臭棋篓子又偏偏酷爱下棋他是一早就知道,而这位陈大人看似落后着,却是招招都在给他汗阿玛下套引导着他走,然后又不着痕迹地给他放水,局面上还不算太难看。 让棋让得滴水不漏,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胤礽正看得起劲,康熙突然说道:“太子,你来说说,这一步朕该怎么走。” 好嘛,考起他来了。 胤礽应下,走到棋盘前,执起黑子思索片刻,轻扣在了盘上,陈廷敬面色微变了变,康熙的眼神亮了起来,一拍手称赞道:“妙!这步棋妙!一下就把退路给封死了!” 陈廷敬拱手作揖:“太子爷好棋艺,臣甘拜下风。” “大人客气了。”胤礽谦虚回道,嘴角却是微微扬了起来。 康熙心思一转,又对陈廷敬道:“上回你说的那个棋局,你摆出来,让太子试试。” 然后又对胤礽道:“这棋局是子端设下的,朝中还没几个人解得开,连朕都被难住了,你也来看看。” 胤礽心道就你那手臭棋能解得出来才奇怪了。 陈廷敬笑着应下,很快就把棋局给摆了出来。 胤礽一看就抱怨上了:“大人这棋局,黑子明显是下势,边角四处都被牵制着,要扭转乾坤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陈廷敬恭谨地回道:“太子爷所言甚是,黑子要想取胜确实不易,不过这却也不是死局。”语气里听得处有几分得意在。 康熙道:“你试试便是,朕也没说要你一定能解开这棋局。” “那儿臣就献丑了。”胤礽无奈应下,考虑片刻,在棋盘中央扣下了第一子。 康熙看着颇有些诧异道:“你不救四角处吗?怎么上来就往中间下?” 胤礽道:“汗阿玛,儿臣倒是以为,若是救得活,大人的这个棋局也就不会难倒众人了。” “那你下这一步是为何?” “汗阿玛,陈大人还没下呢,儿臣都讲了那不是都泄底了。”胤礽抱怨道。 “好,好,你下便是,朕不说话。”康熙笑得无奈,端起了茶盏喝茶,让胤礽自个去跟陈廷敬厮杀。 陈廷敬也没跟他客气,一子接着一子落下,几步过后就吃了三角,胤礽始终笑着看着他的动作,眼看着黑子接二连三地被吞掉却是不恼,反倒是提醒对方:“大人可要小心了。” “太子爷这四角可就仅剩其一了。”陈廷敬颇不以为然,与康熙下棋他会让,但与这十岁大的小太子,他却是不想让了,何况这位太子爷,棋艺确实是要比当皇帝的那个好上不少,倒是越发让他来了兴致。 胤礽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处于下风,思索片刻,又落下一子,他一直经营着的中间一块便与那最后一角连成了一气密不透风,而陈廷敬的白子于其它三角占着优势,却是互不相通,眼见着黑子已活,只要分个攻破便能反败为胜。 陈廷敬面对这样的局势,却是笑着恭维道:“太子爷年纪不大,魄力却不小,敢这么拱手就让出三个角拓出一番新的格局,倒是叫臣佩服。” 康熙蹙着眉头看了半响,颇为高兴地道:“子端你这番可是输给朕的太子了。” 胤礽扬了扬眉,脸上带上了得意之色。 而陈廷敬却道:“臣不以为然。” “哦?怎么说?” “皇上不妨容臣再下几子。” 他这么一说胤礽也被挑起了兴趣,先点了头,示意他继续。 陈廷敬斟酌片刻,没有再追咬着胤礽的黑子下,而是在平位路上填下一子,胤礽一时猜不透他的用意,下黑子去堵,陈廷敬不疾不徐地又在下方落下白子,几番之后,胤礽算是看出来了,白棋是要在黑棋后方另辟蹊径,以捣乱局势,而他跟着维持了几子,却是发现对手委实难缠,刚刚扭转的局面顿时又陷入了僵局。 一番挣扎过后,胤礽把手中黑子丢回棋盒里,道:“大人果然棋艺高明,我认输了。” 然后又对康熙道:“汗阿玛,我想以后跟着陈大人学棋,可不可以?” 康熙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道:“不止是学棋,朕正打算跟你说,以后子端便是你的新师傅,你要跟着他好生学,朕可是会随时考你的。” 胤礽点头应下,而陈廷敬已经跪了下去接受康熙的认命。 后来陈廷敬与胤礽讲学的时候,胤礽问起过他是不是每次都会故意输给他汗阿玛,陈廷敬笑着答,偶尔也会赢一两回的。 “你就不怕汗阿玛因为输给你而记恨上你?” 陈廷敬道:“皇上是明君,怎会因这等小事就记恨上臣,若是回回都输给皇上,皇上知道臣是故意为之才会怪罪吧。” 胤礽也跟着笑,他这位老师其实还是有些意思的。 几日后,胤礽再次去给康熙请安,康熙正在看信,见到胤礽来,颇为高兴地跟他说是他几个哥哥弟弟寄来的家书,顺手就递给了他看。 胤礽接过去浏览了一遍,都是言辞真挚的请安信,胤禔写的那封,在信的末尾还特地提到问太子安,胤礽看着便勾起嘴角笑了。 康熙见他这反应,便道:“朕看你跟胤禔感情还挺不错的,心里也高兴,如今他开始在兵部当差了,等过些时日你也要跟着朕学着开始处理政事,日后你们在朝堂上打交道的时候不会少,虽然你们身份有别,但到底他是你兄长,若是你们能一直这般兄友弟恭和睦共处,朕便是欣慰至极了。” 原来是要他跟胤禔好生相处着,胤礽心道他汗阿玛现在就开始担心他们日后会反目,倒也不知道算是杞人忧天还是高瞻远瞩了。 垂下眼,胤礽不动声色地回道:“汗阿玛放心,儿臣省得的。” 而远在京城的某人,此刻握在手里的笔却是几次提起又放下。 方顺给他磨着墨,小心问道:“爷,您不是说要给太子爷写家书吗,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您还一个字都没写……” “闭嘴。” 胤禔扔下笔宣告放弃,闭起眼睛沉默了半响,最后摇头苦笑,还是算了吧,现在跟他关系处再好也就只有现在,等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野心,也终究还是会撕破脸皮,到时候更加尴尬,何必呢。 34、调戏 康熙从山西回来的时候,胤禔出城去迎接,抬眸的瞬间看到从车辇上下来的胤礽走他身边过,冲他笑了笑,才说要跟他保持距离的决心,瞬间又因为这在春日阳光里显得越发明媚的笑脸而彻底溃了,就算是假的,他也想跟他把这场戏给继续演下去。 六月,胤禔,胤礽,胤祉三个陪同康熙随太皇太后去塞外避暑,胤礽从龙辇上请安下来,转头见胤禔正在指导胤祉骑马,看了一阵觉得有趣,也拉着马过了去,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大哥说我骑马的姿势不正确,才总是会磨破腿,正教我要怎么改。”胤祉笑着答道。 “大哥有心了。”胤礽随口说道,目光落在他拉着马缰的手上,微抬起下颚:“大哥这个玉扳指倒是挺好看的,怎么以前没见你戴过?” “这个啊,有次走玉器铺子过,正好看对了眼,就买了。” 胤礽听了又不免有些心里不平衡了,他如今有了差事,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宫,做什么都方便,不像自己,永远活在他汗阿玛眼皮子底下。 出巡队伍到达科尔沁草原之后,漠南蒙古一众王公台吉前来请安朝拜,只是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厄鲁特准噶尔部台吉,也就是噶尔丹,也来了。 胤礽打量着跪在康熙面前的男人,浓眉大眼,虎背熊腰,便是那日后叫他汗阿玛头疼了好些年的又一心腹大患,而今日,他还是第一次有缘得见。 噶尔丹长相凶悍,虽然跪在康熙面前面色恭谨,但在胤礽看来却委实没有多少说服力。 胤礽低声吩咐身边的何玉柱:“去给爷打听打听,噶尔丹大老远地跑漠南来是要做什么。” 何玉柱应下,胤礽收回心绪,却见站在他身边的胤禔正笑意吟吟地看着他,而且似乎听到了他方才与何玉柱说的话。 胤礽一时有些懊恼,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一脸正色。 各自回自己帐篷安顿下来,胤礽看看天色还早,正想着出去外头转一圈,何玉柱进来禀报说是胤禔来了,要见他。 “不……”想说‘不见’,堪堪要出口转念一想自个要出门不还是得碰上?于是只得让他进了来。 胤禔倒是很规矩地行过礼,站直了之后才道出了自己的来意:“这个扳指,太子爷要是喜欢我便送给太子爷。” 说着便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了胤礽面前,满脸献宝一般的表情。 胤礽看一眼他手里的东西,虽然玉质通透也算得上是个好东西,但他好东西见得多了,这样的,其实并不怎么看得上眼,只是面前的胤禔这殷勤劲,实在是让他有些吃不消,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送上门来了,他似乎也不大好拒绝。 于是便不情不愿地收了下来:“那就谢过大哥了。” 道谢都这么委屈,还真是符合他的作风,胤禔垂眼暗笑。 “大哥若是无事便先回去吧,我还想看会儿书,一会儿还要去给汗阿玛请安。”胤礽不尴不尬地下起了逐客令。 胤禔有些无奈,果然自己是不讨喜的人,于是也很知趣地告辞退了出去。 “爷,您还出去吗?”何玉柱低声问气压有些低的胤礽。 “不去了。”被他这么一搅和,胤礽根本没了出去逛的兴趣,干脆就真的歇下来静心看起了书。 傍晚,康熙在驻下的营地前设宴招待这些蒙古人,欢歌笑语,推杯换盏,还有挥舞着彩袖起舞的蒙古姑娘,这样的篝火盛会胤礽也不陌生,康熙要应付那些蒙古人,而他因为年纪还小并不需要与人多做交道,自在地坐在一旁,喝着果酒,随意地打量着在场的这些蒙古王公们,最后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噶尔丹的身上。 噶尔丹没有急着与其他人一样上去与康熙祝酒,而是在一旁自斟自饮,一双鹰一般的眼睛偶尔掠过康熙身上,更多的时候却是落在场地中的那些跳着舞的姑娘们身上,悄无声息。 “太子爷。” 因为心思都在噶尔丹身上,被人这么一喊,胤礽便有些惊到,平复住心绪,他不悦抬头:“大哥,你又有何事?” 胤禔在他身边坐下,把他杯子里的果酒倒了,换了杯马奶给他:“果酒也是酒,大晚上的别喝那么多,喝点奶吧。” “……” 胤禔换完奶抬起眼,疑惑道:“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胤礽看着面前还在微微荡着的一大碗马奶,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有冲他发作,皮笑肉不笑地道:“谢谢大哥的好意了。”然后便端起奶,喝了一大半下去。 胤禔似乎是没察觉出他的不满,反倒是得寸进尺地往他身边贴:“保成?” 胤礽不耐道:“何事?” “你真的戴了那个啊?”先头他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胤礽戴在左手大拇指上的扳指,顿时就有了心花怒放之感。 胤礽的拇指动了动,有些尴尬:“总不能辜负了大哥的一片美意。” 胤禔笑,再次往他身上贴:“保成?” “你又要说什么” “这里。”胤禔的手伸到胤礽的脸上,拇指拭去了他嘴角沾到的奶渍,又伸舌舔了舔自己的手指,这么做的时候,眼里荡着异样的色彩直直盯着胤礽的眼睛。 胤礽心下一动,迅速转开目光,四处看了看,还好他们坐的位置偏,众人有大多喝了个微醺,没人注意到他们,要不可真糗大了。 胤禔看着他眼珠子转来转去左顾右盼的样子,委实觉得有趣,又倾身往前贴了一些,声音也压得更低了:“保成……” 胤礽吓了一条,刚才他靠过来的那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对方是想亲他的错觉,差一点就失态地狠狠推开了他。 而胤禔嘴角始终衔着笑意,慢慢靠了过去,嘴唇贴上了他的耳朵,近得与他几乎呼吸相交,然后,顿住了。 胤礽说不清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是什么,反正就是胤禔停下动作之后,他也没有再动,没有退开也没有推开他。 片刻过后,轻笑声在耳边响起,胤禔慢慢说道:“保成……” “嗯?”胤礽下意识地应他。 “你……似乎对那位准噶尔台吉很感兴趣啊?” 胤礽一愣,脑子有那么一刻的罢工,半响过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被他耍了? “与大哥无关。”胤礽没好气地呛他,将之推了开。 胤禔叹了叹气:“太子爷,有话好说啊。” 胤礽懒得再理他,眼见着宴席差不多该散了,起身回了自己的帐篷里去。 何玉柱一边伺候着他更衣,一边禀报去打听来的事情:“去年因着三藩平定,皇上曾遣使去厄鲁特赏赉和施威,这次皇上出巡塞外,准噶尔台吉收到消息便主动提出前来朝拜,奴才听人说,他是想跟皇上商讨贸易往来一事。” “怎么说?” “先前朝廷对从准噶尔来的商队,一概是不限人数,俱准放入边关,但从去年起改成了凭印验入关,只限二百人,且只能在张家口,归化城等处做贸易,准噶尔台吉的意思是因为人数限制他难以向属下分配名额,想要皇上将这一限令给取消了。” 胤礽微眯起眼,想了片刻哂道:“这个噶尔丹狼子野心,汗阿玛一早就防着他了,限制贸易是假,怕的是那些情报探子混在商队里混进关来才是真的,不可能会答应他的要求的。” “太子爷说得是。” 胤礽心道这点噶尔丹自个应该早就心中有数,那么他此番前来,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爷,不早了,还是早些歇了吧?”何玉柱小声提醒道。 胤礽回过神,命他把灯熄了,上床闭了眼睛入睡。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胤礽起床后出了帐篷准备去给康熙请安,却发现有人起得比他还早些,胤禔正带着胤祉在外头赶着马玩得欢,见到他出来都迎了上来。 问过安之后,胤禔盯着胤礽的脸看了一阵,突然道:“太子爷昨晚没睡好吗?怎么眼睛下头都青了。” 你还敢说,胤礽没好气地回道:“不劳大哥废心。”说完便抬脚走了去了皇帐里头去。 胤禔和胤祉面面相觑,他这又是发得哪门子的脾气? 胤禔喊住就要跟着胤礽走的何玉柱,问他:“太子爷是怎么了?昨晚为何没睡好?” 何玉柱面露为难之色,嗫嚅了半响才道:“太子爷他……昨晚起夜了好几次,怕是喝水喝多了。” 胤禔听了这话实在没忍住一下就笑了,难怪胤礽要瞪他,原来都是被他那碗马奶给折腾的…… 35、投诚 去给康熙和太皇太后请过安出来,胤禔随口问起胤礽要不要去骑马:“我看这一带山清水秀,还挺不错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胤礽左右看看:“三弟呢,怎么一下就跑没影了?” “哦,他啊,认识了几个蒙古小世子,跟他们玩去了,你不用管他了。” 胤礽让人拉了马来,翻身上去,冲胤禔扬起了眉:“去哪?” 胤禔有些喜出望外,也上了马,手指前方隐在浮云后隐隐可见的山脉:“那边山脚下。” 胤礽没有多说,夹紧马肚子一挥马鞭就冲了出去。 胤禔转头吩咐身后跟着的人:“你们离得远点。”之后也追了上去。 两匹马交替着你追我赶地前进,迎着新生的朝阳渐渐远去,远远看去,竟是渐渐融为一体。 一声长长的嘶鸣过后,胤礽拉着马缰停了下来,转头冲后面跟上来的胤禔挑起眉笑:“大哥,你慢了一步。” 胤禔倒是不介意输给他,反倒是问道:“你冲这么快,不怕腿被磨破了?” 原本因为赢了他而有些得意的胤礽听了这话顿时无语;“你可真会煞风景。” 胤禔笑着跳下了马,走到一旁的小河边,半蹲下去,双手捧起水往脸上浇,胤礽也下了马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顺手拔了根水草捏在手里晃。 胤禔偏头看他一眼,嘴角盈上了笑意,太子爷不咄咄逼人的这么安静的样子还真是不多见。 胤礽眯着眼睛看了许久碧波荡漾的河岸风光,转回头,问他:“你做什么一直看着我?” “……”胤禔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干笑着摇了摇头。 胤礽只当他又在犯毛病,也懒得再搭理他,扔了水草拍拍手站了起来,正准备走,胤禔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往下用力一拽,胤礽措不及防之下就这么又跌坐了下去。 胤礽一愣,猛地甩开了他的手:“你想做什么?” “跟你逗笑的,别生气。”胤禔连忙松开双手,表示自己绝无侵犯意图,有些尴尬地赔笑道。 有病,胤礽坚决地站起身,去拉了自己的马。 胤禔叹了叹气,方才那一瞬间完全是下意识地动作,想要他静心陪自己在坐一会儿,可惜,越弄越糟。 胤礽上马,俯下身捋了捋马鬃,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那一丝因为胤禔的出格动作而生的懊恼已经很好地隐了去。 他冲胤禔微抬起下颚:“你走吗?还是要继续在这里蹲着发呆。” 胤禔也站起了身,胤礽这么说应该就是不生气了,他也悄悄松了口气,冲他笑了笑,也重新上了马,手里的马鞭轻点向前边的旷野:“那里人很多,挺热闹的,我们去看看吧。” 胤礽不置可否,却是赶着马朝那个方向而去。 俩人越是往前走,喧嚣声便越是清晰,胤禔纵马上来与胤礽并骑,笑着道:“这么多人围在一块,是在诈马吧。” 胤禔话音刚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喝彩声,百十匹未被驯服的生马从土坡上一齐冲了下来,四蹄生风,奔腾嘶鸣着,人群中一身着华服的蒙古少年纵马冲入马群,手中的套马杆冲着头马潇洒地甩了出去,套中马头之后少年从容地飞身而起,抓住了那马的鬃毛,骑坐上去,双腿夹紧了马腹,紧贴下身,顺势给马套上了缰索,勒马停了下来,然而得意地扬起了眉,意气风发地挥手与人群示意,又赢得一阵震天的喝彩声。 胤礽挑起眉,问胤禔:“知道那个是谁吗?” “不清楚,”胤禔笑:“三弟大概知道吧。” 那少年已经跳下了马,胤祉高兴地上去跟他说话,俩人挨在一块说笑显得很熟稔。 胤禔随便招了个人到跟前来,问道:“赶马的那个少年是谁。” “他是巴林部札萨克多罗郡王世子乌尔衮。” 原来是胤祉将来的亲姐夫,胤礽心道这会儿就搭上了,倒也算是有缘了。 胤禔把人打发走,又问胤礽:“你要过去吗?” “不去了。”胤礽已经没了多少兴致,准备打道回府了。 他这么说胤禔便也掉转马头跟着他回了去,最后回头一眼,是胤祉靠在乌尔衮身边笑得分外灿烂的脸。 回了自己帐篷之后,胤礽刚坐下喝口茶,何玉柱就进来小声说外头有个蒙古人求见。 胤礽闻言有些意外:“是什么人?” “他只说是准噶尔部人,跟着准噶尔台吉一块来的,别的没多说。” “去让他进来。” 不管是什么人,也总要见了再说。 进来的是个低眉顺眼长相也不算起眼的年轻男人,对方很恭敬地跪下来请过安,才自报家门:“小的是准噶尔部台吉噶尔丹的三等随从拉图,冒昧前来打搅,是想向太子爷您投诚。” 胤礽打量了他两眼,漫不经心道:“投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实不相瞒,噶尔丹此番前来面上是向皇上请安商讨贸易往来一事,实则,是想窥探大清军队的兵马分布和武器装备,噶尔丹的野心并不只在吞并漠西几部,他的意图,是要染指整片漠北漠南蒙古甚至是大清关内江山。” “哦?”胤礽并不意外他这话,却是反问道:“先不说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你既然是噶尔丹的随从,却跑到爷面前来说这番话,你又是何居心?” “小的虽然是噶尔丹的随从,却忠于大清朝廷,不愿与逆贼为伍,还请太子爷您明鉴。” 胤礽冷嗤:“你觉得这话爷会信?既然要投诚你就把话都说明白了,你身后的主子,到底是哪一个。” 对方面色微变,随即镇定道:“不瞒太子爷说,小的其实是前任台吉僧格的人,僧格台吉一心效忠大清朝廷,却被噶尔丹与人勾结暗杀而亡,其后噶尔丹窃取台吉之位,居心叵测欲图谋不轨,陷我准噶尔部于不义,且处处迫害僧格台吉的后人,小的在噶尔丹身边忍辱负重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揭露他的罪行为僧格台吉洗雪沉冤。” 僧格的人,也就是策妄阿拉布坦的人了,胤礽不免又多看了他一眼,心中好笑,说得倒是动听,不过都是狗咬狗罢了。 “你为何会找上爷?为何不去与皇上说?” “小的只是个台吉身边的低下随从,哪有那个福分能得见皇上,太子爷肯赏脸听小的诉说这番冤屈,已经是小的莫大的荣幸了。” “你方才说……噶尔丹是来窥探情报的?” “对,噶尔丹狼子野心,私下里与罗刹国人来往密切,与他们够买了大批火器,不单如此,他此番前来,还要会一个人。” “会一个人?什么人?” “一个叫彭春的都统。” “彭春?”胤礽诧异道:“他跟噶尔丹什么关系?” “去年彭春率兵前往索伦一带监察罗刹国边境形势,在途径雅克萨城时,因为疏忽曾被罗刹人伏击劫走,当时罗刹人似乎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而噶尔丹的心腹也正好在附近一带伺机窥探喀尔喀部落的情势,因为与罗刹国人有几分交情,便顺手救下了彭春,将之放了回来,这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了了,但彭春却因此有了把柄在噶尔丹手里,噶尔丹便是想通过他来侦得大清的兵力。” 这事就完全是让胤礽有些惊讶了,如果是真的,彭春被人俘虏却掩而不报那确实是大罪了,如今怕也是骑虎难下,那么当初乌兰布通战役最后能让噶尔丹给跑了,会不会有彭春的功劳在里头呢? 想到这里,胤礽勾起了嘴角,道:“这事可有证据?” “并无……其实这事,主人并不曾让小的说与您听,小的只是想告诉太子爷您噶尔丹真的不是好人,他对皇上不忠,太子爷您一定要明鉴。” 原来如此,这么看来策妄阿拉布坦倒也是个拎得清的。 “既然没有证据也就是道听途说,彭春是皇上的心腹重臣,你所说之事,兹事体大,且是朝廷内部之事,既无证据,以后就不要妄自议论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你主子不让你说是他明白朝廷之事不该他多嘴,也就更轮不到你来说,小心你自个的项上脑袋。” 对方被他这么一吓唬,身子一颤,当即连连保证决不再提这事,胤礽对他的态度尚算满意,又道:“至于其他的事情,爷会提醒皇上的,若前任台吉真的是为噶尔丹所杀,皇上自然会还你们一个公道,这你们可以放心。” 对方又连忙道谢,来人走了之后,胤礽把何玉柱叫进来吩咐他让人盯紧了噶尔丹和他身边人的动作。 至于那人说的事情,胤礽却并未打算去与康熙说的,且不说他说的几件事不论是暗杀前任台吉,勾结罗刹国人,还是意图威胁朝廷重臣,没一件是有确实证据的,就算让康熙知道了,现在也未必办得了噶尔丹,既然他敢只身前来必然就做过了万全的准备,到最后还是免不了一场硬仗,现在根本就还不是时候。 更何况,这事先压着,将来或许还可以利用一二。 36、雪夜 七月底出巡队伍回到京城,澎湖大捷,郑克塽降清的消息接着传回,康熙龙颜大悦,封施琅为靖海侯,又之后,两广总督吴兴祚上奏请开广东沿海边界,以广州等七府沿海土地,招民采捕耕种,康熙召部院大臣商议过后派遣大臣往浙江、江南、福建、广东四省就地定议开沿海边界事。 就这样时间缓缓推进了康熙二十三年。 正月的家宴上,胤礽慢慢吃着东西,眼睛不经意地转过一圈,看着又多出来了的三个阿哥和一个格格,啧啧惊叹。 扳着指头算上一算,最近这几年,几乎是以每年几个的速度出生皇子皇女,他汗阿玛这能力……真是叫人肃然起敬。 新生的三个阿哥,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俄,还有暂列十一阿哥实际命不久矣的胤偊,胤礽看了眼面上洋溢着喜色的几宫主子,再看一眼相比之下女儿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而有些黯然神伤却依旧要强打起精神来陪笑的皇贵妃,不免就有些唏嘘,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是强求也求不来的。 然后却又想到了他自己,胤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命由我不由天,求不来他便不求,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胤礽仰起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想斟第二杯,被身边人按住了手。 “太子爷,汗阿玛马上要来了,别喝了,当心一会儿失态了。” 胤礽睨他一眼:“与你何干?” 胤禔往他身边靠近了一些,压低了些声音:“保成,别闹了,少喝些。” “……” 胤禔不着痕迹地撤回了他的酒杯,胤礽暗暗翻了个白眼,决定不跟他计较。 家宴每年都差不多就是那一套,一晚上都在陪着康熙说笑还得保持矜持其实根本吃不了多少东西,吃完散场胤礽心想着回去还得叫小厨房再做些填肚子,要不估计睡到半夜又得饿醒了。 从乾清宫出来,胤礽看着外头絮絮飘飘下起来的大雪,呼了口气,在眼前就结成了水雾。 身后响起了轻笑声,他转回头,胤禔正眼带笑意地看着他。 “大哥你笑什么?” “好玩吗?”胤禔走上前来学着他的样子吸了口气再用力呼出,然后再次转头冲胤礽笑。 胤礽不理他转身想走,被胤禔拖住了手。 “你做什么!你规矩点!”胤礽下意识地往后看,一众奴才都低着头,除了面前这个笑得眼波都在荡漾的大哥,根本没人敢看他们。 胤禔放开他的手:“你别动怒。” 胤礽掩去自己脸上的失态,道:“大哥还有事吗?” “你去乾东所吗?” “去那里做什么?” 胤禔笑着道:“我跟三弟四弟他们约好了晚上放烟花,你要不要去看看?” “你跟他们感情倒是不错,”胤礽嗤道:“没想到大哥还有些童心未泯。” “本来也没几岁大,”胤禔又一次重复刚才的问题:“去不去?” “三弟四弟不是跟他们额涅回去守岁去了吗?” “一会就会回乾东所,几个小弟弟也会去,太子爷你这个做兄长的不去不好吧……” 胤礽微抬起下颚:“带路。” 雪已经停了,胤礽不愿坐步辇,胤禔从他身后的太监手里接过那把杏色的油纸伞,亲自帮胤礽撑了起来。 胤礽抬头看了一眼,疑惑道:“雪不是已经停了吗?” “还在飘呢,你自己看。”胤禔伸出手心到伞外头接了片六瓣的雪花给他看。 胤礽垂下眼笑,果然是童心未泯。 东头所的院子里已经摆满了各式的烟盒,众位弟弟还在后宫没来,胤禔带着胤礽进去命人给他上茶,与他闲聊了起来。 东头所胤礽已经来过一回也不算陌生,转着眼睛四处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回胤禔身上,道:“前两日我去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说起大哥在兵部的表现一直在夸你呢。” “那是汗阿玛过奖了。” “是大哥太过谦虚了吧,”胤礽不经意地说着:“我听说兵部已经上奏请向雅克萨城增兵,而汗阿玛似乎也有这个意向,此事可是真的?” 胤禔轻笑:“太子爷消息还挺灵通的,是真的,萨布素将军已经带兵去了爱珲城,只不过那些罗刹国人冥顽不明,没这么好解决的,怕还是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那你……” 胤礽还想再说,胤禔却已经站起身,在他诧异地目光注视下接过了他手里的茶盏放到桌上:“走吧,他们快来了,我们去外头。” “喂!” 胤禔顿住手,突然就收敛了笑意:“太子爷,实话说,兵部的事情,你若是想从我这打听些什么,或是想看我的态度便是打错主意了。” 胤礽脸色当即变了,正欲反驳,胤禔的脸上却又堆上了比方才还要耀眼的笑容:“不说这个了,走吧,太子爷别摆架子让弟弟们久等多不好。” 那一瞬间胤礽真切有了将之跺了扔池子里扔鱼的冲动,只不过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推着到了院子里。 胤祉一只手捂着耳朵手里捏着香正慢慢靠近挂在树下的一大串花炮,想去点似乎又有些害怕,胤禛在他身后催促他:“三哥你动作快点,不敢上就换我来。” 胤祉听他这么说反倒是怒了,转头冲他吼:“一边待着去,谁说我不敢!”然后猛地把手中的香举到花炮下头挥了挥,在第一声炸响之后慌忙丢下香反身就往屋檐下跑。 花炮在树下绽开五颜六色的亮光,几个小阿哥又蹦又跳捂住了耳朵。 胤礽微皱了皱眉,接着又是几声冲天巨响,院子里的几大盆花盒全部点燃了,艳色璀璨的烟花已经冲了上了天。 胤禔的一只手搭上了胤礽的肩膀,胤礽转过头,不解看着他:“有事?” “是不是觉得挺吵的?” 胤礽点了点头,能不吵嘛,光这几个小屁孩的叫声就快震得他耳朵疼了。 “我们去后院,那边静一些。” 胤礽还在犹豫,他又补上一句:“方才家宴上你不是没吃什么东西吗?饿不饿?我让人准备了点心,我们去后院吃。” 胤礽一听到有吃的,就不再多想跟着他去了。 形形色色地各种糕点摆满了后院小凉亭的桌子,胤礽一看便笑了:“大哥,你这么多好吃的藏起来不叫那些弟弟来吃,你这个兄长做得很不够意思啊。” “对你够意思就行了,”胤禔给他倒茶:“你做吧,先垫垫肚子。” 胤礽随手捻起块玫瑰糕咬了一口,浓郁的甜腻的味道顿时融化了味蕾。 “好吃吗?” “好……”胤礽说着突然抬眸盯住了他的眼睛。 胤禔有些不解:“你在看什么?” “今日是谁提议要在你这放烟花的?” “是我跟三弟四弟他们说的。” “大哥,你……不会是为了把我也叫来这里才故意大费周章找了这么个借口吧?” 胤禔也塞了块点心进嘴里,含糊其辞道:“太子爷你想多……” “你不好意思了,”胤礽毫不客气地戳穿他:“若你是真心想看烟花,哪里不能看,何必非要在自个院子里放,还叫上一大帮的人,更者,你现在根本就没有要看的意思。” 被他这么一说,胤禔只得尴尬赔笑:“其实原本你每年都要陪着汗阿玛守岁,难得今年汗阿玛去慈宁宫陪乌库玛嬷去了,我才想叫你一块过来,不过怕你不会答应,所以就想人多点……” 胤礽挑起眉:“大哥还真是有心了。” 胤礽越是坦荡胤禔就越发不好意思,总有种被人抓了现行的不适之感:“太子爷,你没生气吧?” 胤礽想到方才在屋子里时他盛气凌人的态度,嗤笑道:“大哥不是挺能耐的嘛,怎么这会儿倒委屈得跟小媳妇似的。” “太子爷……” “怎么?现下倒是又叫起太子爷来了,你是心虚了?” 胤禔无奈摇摇头,见他茶快见底了,又给他添满:“你吃东西吧。” 胤礽牙尖嘴利,还是少跟他斗嘴为妙。 子时过后,在不绝于耳的鞭炮声中,胤禔转头冲正在喝粥的胤礽绽开了大笑脸:“保成,新年到了。” “嗯。”胤礽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他对过年这个概念其实已经有些麻木了。 “我说,新年到了。”胤禔再一次大声重复。 胤礽放下碗:“我知道啊,那又如何?” “太子爷,你就不能哪怕有一点点的,表现得高兴一些给人看看?”当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胤礽拍拍手站了起来,不屑道:“要如何高兴,大哥别忘了过完年又有一大堆焦头烂额的事情要忙,你现在是有差事的人,可偷懒不得,你以为你还跟三弟四弟他们一样,过个年也值得这么高兴?” “你真是……”胤禔对他实在是有些无话可说。 “不早了,大哥早些歇着吧,我回去了。” 前院闹腾得欢的众位阿哥早就散了场,胤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从东头所里出来,他轻吁了口气,心道,胤禔对他的态度,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定了。 不过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着瞧吧。 37、商人 二十三年七月,康熙帝第一次南巡,胤礽和胤禔两个也在随行的队伍之中。 从京师到江南,千里的距离,一个多月的时间,南巡队伍到达江宁府之时已经到了八月中旬。 由宿州过黄河之后,龙舟顺运河一路南下,沿秦淮河到达了江宁府上元县,接驾的官员已经跪满了沿河两岸,康熙站在船头看着眼前福泰安康民富物饶,由他所治下的江南盛世,嘴角始终衔着一抹浅笑。 胤禔从船舱里出来,见胤礽站在前头不远处,悄悄走到他身后落后一步,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问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胤礽低哼:“有什么好稀奇的。” 江南的这些官员多是这辈子第一次见皇帝,不论官职大小,挤破了头也总是要出来跪上一跪的,虽然他汗阿玛大概连名字记得住的都没几个。 胤礽转头瞪他一眼:“你架子倒是大,在船舱里磨蹭什么?” “……” 没好意思说他是有些晕船,在里头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有勇气出来站着。 胤礽见他避而不答,懒懒白了他一眼。 上岸之后,一行人在江宁府的官邸驻下,康熙要接见众官员,胤礽派人去跟他说了一声,就带着何玉柱和三两个侍卫微服出门,去了外头闲逛。 “太子爷。” 刚一出门正要上车,就有人跟上来给他请安,胤礽见到来人有些喜出望外:“岳端!” 已经有两年多没见了,岳端这番在外锻炼下来,比之当年的纤细少年却是变化得胤礽几乎要认不出来了,面前之人不但高壮了许多,脸上的神态也沉稳淡然得多了,却是对着胤礽,恭敬依旧不减。 岳端与胤礽请过安,冲他笑着道:“太子爷,好久不见了。” “那倒是,如今你是大忙人,哪还记得爷这个太子。”胤礽与他调侃。 “太子爷说笑了,奴才心里时时都惦记着太子爷您呢。” 胤礽勾嘴笑了笑:“上车吧,随爷去外头逛逛。” 半个时辰后,俩人坐在秦淮河边临岸的二楼茶楼,看着外头落日余晖笼罩下的烟波浩渺,品着江宁当地特色的雨花茶,分外的惬意。 胤礽道:“看你这么春风满面,想必这两年在南边过得很适应吧?” “蒙太子爷关照,是还挺好的,在这里,比在京里,自在。”岳端直言不讳道。 两年前从塞外回来之后岳端就来了福建,以佐领的身份征战在最前线,表现上佳,在澎湖一役中更是力挫武平侯刘国轩手下多名大将,今年初在台湾平定之后,授封勤郡王,之后便一直留在福建一带处理后续事宜。 “这么说,你是乐不思蜀不想再回去了?” 胤礽随口说着,举茶壶给自己斟茶,岳端见状连忙接过去:“太子爷,让奴才来吧。” 胤礽随他去,慢慢喝着茶看着外头的湖光山色。 岳端放下壶,笑道:“不回去也是不可能的,阿玛已经来信催过好几次了,皇上的意思也是要奴才回京去,此番前来江宁,就是打算之后跟着南巡队伍一块回去的。” “原来如此,回去也好。” 俩人闲聊着,屏风外突然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岳端老弟,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竟然来江宁了,怎么也不通知为兄一声。” 人未到,声先至,来人走上前来,被候在一旁的侍卫举剑挡住了路。 那人脸色微变,岳端也面露尴尬之色看着胤礽,胤礽吩咐道:“你们退下。” 剑收了回去,那人走上前来,用力一拍岳端的肩:“岳端老弟,你这位朋友可真是好大的面子,上来就亮剑,可真是煞住我了。” 这么说着,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 岳端轻咳了咳,提醒他:“陈兄不要胡闹,这位……哎哟。” 桌子下的脚被胤礽狠狠踩了上,岳端失态地一声哀嚎,下一句便刚到嘴边又被憋了回去。 姓陈的浪荡公子看着他们奇怪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 胤礽勾起嘴角,冲他道:“你坐。” 那人心中怪异之感越甚,却是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之态,谢过之后便坐了下去。 胤礽亲自给他斟上一杯茶,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姓陈?” “在下陈之杭,不知这位小公子是……?” “姓应。”胤礽只吐出这两个字便不再多说,转开了眼。 岳端只得接着帮他把这话给圆了下去:“这位是应公子,从京城来这里游玩顺便拜访友人。” “原来是应公子,幸会幸会。”那人客套道。 岳端又给胤礽介绍:“这位是陈兄,陈兄的家族是扬州的大盐商世家,陈兄自己也常年在福建广东沿海一带经营玉石丝绸生意,我与陈兄是在福建认识的,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你是商人?”胤礽目光扫到那陈之杭身上。 陈之杭道:“都是小本买卖,不足挂齿。”脸上却是有掩不去的得意之色。 “陈兄你这买卖可不算小,都能卖到洋人那里去了的,哪里算得上是小本买卖。”岳端不客气地就给他揭了底。 “洋人?”胤礽看了那陈之杭一眼,却似乎是来了兴趣,问道:“你真的在与洋人做买卖?” 陈之杭笑道:“实不相瞒,在下确实与那些洋人打过交道,而且说实在的,洋人的银子,好赚。” “哦?”胤礽挑起眉:“此话怎讲?” 陈之杭失笑:“应小公子问这么多,难不成也对经商感兴趣。” 岳端想说话,被胤礽用眼神制止住,他道:“是有一些,不过还没拿定主意,没有多少本钱,不敢轻易下手。” “哈,”陈之杭闻言却是大笑:“应小公子这么直率的人在下喜欢,实话说吧,玉石,丝绸,茶叶,瓷器,这些东西在那些欧罗巴人眼里可样样都是好东西,就算是卖个十倍的价格,也不愁没有销路。” 胤礽听了有些惊讶:“竟然有这等事?” “可不是,那些洋人对大清的好东西可是趋之若鹜,可惜之前因着海禁的原因,只能私下里与从澳门来的那些葡萄牙人小打小闹一番,如今听闻当今圣上有开海的意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一件,只要海禁开了,到时候与那些西洋人贸易往来便是光明正大,甚至还可以派商船出海去欧罗巴,那可就是载一船货物出去,载十船黄金回来!”陈之杭越说越兴奋,摩拳擦掌似乎那十船的黄金就摆在他面前一般。 胤礽笑着抿了口茶,道:“难怪那些洋人成日叫嚣着想要开海禁,想必大清在他们眼里便也是遍地黄金吧。” “自然是,大清地富物饶,那些洋人可眼馋着呢。” 胤礽闻言微眯起眼,想了片刻,复又问道:“那你可曾从那些洋人手里买过东西?” 陈之杭有些不解,疑惑道:“应小公子的意思是?” 胤礽笑:“总不能只卖不买吧?那些洋人那就没有值得买的好东西?” 陈之杭对此不以为然:“实话说,这个我还真没买过,那些洋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的。” 胤礽想到那些欧罗巴来的使团进贡的稀奇古怪却别出心裁的好东西,轻叹了口气:“那可未必。”那些……怕也只是冰山一角吧。 陈之杭却是不信:“哦?那应小公子倒是说说,那些洋人手里有什么值得买的?” “火器。”胤礽嘴里轻吐出两个字,岳端面色一变,赶紧喝茶镇定住心绪。 陈之杭诧异道:“火器?” 随即他转念一想又说道:“你说的这个其实在下也有所耳闻,洋人的火器确实挺厉害的,也有不少达官贵人买来做防身之用,只不过这种东西一来朝廷不会让明着买卖,二来能买得起的毕竟少,其实也没多大赚头。” 胤礽不再说,手指轻叩了叩桌面,思索了片刻,冲岳端扬了扬下颚:“我累了,先回去了,你陪这位陈兄聊吧。” 他说完也不等岳端回答,径直起身离开,何玉柱和一众侍卫也跟着迅速撤了。 陈之杭一看人都走了,啧啧叹了叹,问岳端:“乖乖,这位应公子到底是什么人?派头可真大。” 岳端倒了杯茶,慢慢喝着,笑道:“陈兄,你又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 岳端无语:“算了。” 从茶楼出来,正值华灯初上时分,胤礽长吁了口气,看了许久秦淮河上来来往往的花灯船,吩咐何玉柱:“去,租一艘船来。” “嗻。” 何玉柱应声离开,片刻后,一艘精致的灯船在他面前的岸边停了下来。 胤礽抬脚正欲上去,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他惊讶抬起眼,面前之人笑得比身后的万千灯火还要灿烂。 “太子爷,要上船吗?” 38、花灯 轻歌曼舞,桨声灯影,入夜之后的秦淮河便是这般妩媚得动人,又撩逗着人心蠢蠢欲动的悸栗。 胤礽站在船头看远处的灯火,转头瞧见身边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大哥是有话想说吗?” “你要不要回船舱里头去?” 胤礽盯着他有些惨白的脸看了片刻,笑了起来:“大哥是晕船了吧?” “……”胤禔不说话,却是默认了。 “明知道自己晕船还要来游河,你何必呢?”自作孽,不可活。 “下头的人说,乘灯船夜游秦淮河才能真正领略这座城池的风骨……”胤禔尴尬地笑着说道。 胤礽闻言抬眸看了一眼高悬在船檐下的彩灯,道:“所以你就宁可折腾自己就为了领略所谓的风骨?” 胤礽嘴角勾起的弧度又大了些,终于是体贴地转身回了船舱里头去,胤禔连忙跟上去。 舱内灯火摇曳,桌子上摆着壶酒和两个杯子,胤禔走上前去,斟了一小杯递给胤礽:“你尝尝。” 胤礽接过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还带着股清香,于是称赞道:“很不错。” “这是青梅酒,可以提神的。”胤禔笑着又倒了一杯递了过去。 “那你多喝点,别一会儿船还没靠岸就先晕乎了。” 胤礽眼里的笑意在火光映衬下更显动人,胤禔突然就有些不敢看,赶紧把手中的那杯酒给喝了下去。 胤礽走到窗边去,见外头一轮圆月高悬在天边,惊讶道:“今儿的月亮怎么这么圆,真是稀奇。” 胤禔失笑:“保成,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了。” 胤礽愣了愣,有些尴尬地扯起了嘴角:“我给忘了。” 随即他看了眼胤禔手中的杯子,道:“既然是八月十五,不是应该喝桂花酒吗” 胤禔又倒了杯酒,走上前去,递到胤礽手里:“这不是为了让你尝尝鲜嘛。” 胤礽接过酒,喝了一半下肚,突然又放下了杯子,怀疑地看着胤禔,问道:“为何你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巧合。” “巧合?” “正巧经过就看到太子爷站在岸边,你说是不是挺巧的?”胤禔笑着道。 胤礽不想答他的话,目光移至窗外,见前头的石桥两边的岸上聚集了不少人,隐隐有欢笑声传来,更有星星点点的花灯至岸边渐渐向中间汇集,顺流而下,映衬了一片波光灿烂。 胤礽一时好奇,便问胤禔:“那是在做什么?” “放花灯,也是这里为了迎月节的习俗之一。” “嗯?”胤礽挑起眉,似乎是来了兴趣。 “把愿想写在纸上放在花灯里,让它一点一点燃着随花灯一块顺水流而下,漂得越远心愿成真的机会也就越大。” “这样……一会儿吩咐人靠岸边停下,我要上去看看。” 胤禔笑问:“你也想放灯?你想许愿吗?” 胤礽睨他一眼:“有何不可。” “可以,当然可以,不过太子爷你想许什么愿?” “国泰民安。”船已经靠岸泊下,胤礽丢下这句转身先走了出去。 国泰民安?胤禔愣了片刻,笑着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上岸之后,有稚童提着花灯上来问他们要不要买,跟着的护卫上前想将人隔开,胤礽示意他们道:“退下。” 从稚童手里接过花灯,胤礽看着那荷叶形状做工精致的小玩意,托在手心里伸到了胤禔面前:“好看吗?” “不错。”被征询意见的人有些受宠若惊。 “那就这个吧。” 胤礽示意何玉柱付银子,又取了纸和笔,认真地写下了那四个大字。 “还真是国泰民安啊,太子爷果然是心怀天下。”胤禔看着那四个漂亮的楷体字,调侃道。 “大哥这话可真够酸的。”胤礽懒得与他多说,仔细地把纸卷起来放上花灯,走到岸边上蹲了下去,亲自把那点燃了的花灯放进了河里,看着它随波逐流而下。 胤禔也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手指轻点了点他的胳膊:“保成,你就没有其他的愿望,只为你自己的?” “我这就是为了自己。”胤礽看着那花灯渐渐飘远,直至消失不见,目光始终没有移开过。 “为了自己?” 胤礽勾起嘴角,笑道:“国泰民安了,汗阿玛就高兴了,汗阿玛高兴了,我也能过些舒心日子,这算不算是为了自己?” “这能算吗?” “这不算吗?”胤礽反问。 “那就算是吧。”胤禔说着便把自己手里的花灯也放了下去。 胤礽看着他的动作,好奇问道:“你又写了什么?” “你猜。” “不猜,不想说便算了。” 胤礽半点不给他面子,胤禔无奈叹了叹,说道:“我写的是个福字,求福。” “求福?”胤礽哂道:“你的命还不够好,还要求福?” 胤禔干脆就在河岸边席地而坐了下来,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船只,道:“太子爷觉得自己的命好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这片江山都是我的,有何不好?”胤礽随口答道。 胤禔转头冲胤礽笑:“你就这么肯定眼前这片江山,以后一定会是你的?” 胤礽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下去。 “其实,我,又或者是太子爷你,比起这些为了生计劳碌奔波的百姓,命确实是要好上许多,只不过有一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太子爷也未必会觉得自己就是全天下活得最快活的那个不是?要不也不会想着许愿过些舒心日子了。” “你不给我添麻烦,我日子过得自然就能舒心多了。” 胤礽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嘲讽的意味,胤禔却是装傻:“我有给你添过麻烦吗?” “你自己心里清楚,”胤礽懒得再与他说,拍拍手,站了起来:“天晚了,再不回去汗阿玛该派人出来找了,走吧。” “好。” 乘船而来,搭马车回去,天色已晚,驶离了繁华的闹市区周遭便突然地安静了下来,车轱辘碾过石子的声音清晰可闻,胤礽闭着眼假寐,连话都不想多说。 胤禔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阵,突然就想起下午刚到江宁府,原本想去邀他一块出外游玩,结果却是远远看到他与人有说有笑一块乘车出去时,那种心里不是滋味的感觉,这会儿回想起来,却是更加莫名的不舒服。 勤郡王……岳端,胤禔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突然就笑了,想什么呢。 第二日清晨,胤礽起了个大早,正用着早膳,岳端来给他请安,胤礽示意他坐,移了粥点到他面前,让他陪着自己一块吃。 “我听说你昨晚也到了很晚才回来?” 岳端尴尬地笑:“昨晚跟陈兄出外游玩,闹晚了。” “出外游玩?是去温柔乡了吧?”胤礽轻笑,随即又问道:“你那位陈兄看着挺豪爽一个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在福建的时候,奴才的手下不懂事与人起了冲突,奴才与陈兄是不打不相识,因为合得来就经常一块喝酒聊天,刚开始来南边奴才因为水土不服病了很长一段时日,那段时候委实苦闷得很,多亏了陈兄这么个有意思的人陪着,要不奴才怕是就要丢脸的上奏请旨回京了。” “他人可靠吗?” “如太子爷所说,陈兄这人很豪爽直率,对朋友也够仗义,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赚银子。” 胤礽点了点头,想了片刻,复又问道:“你昨日说,他家里是扬州的盐商?” “是,他祖上三代起就从安微到了扬州经营盐业,在扬州家大业大,与江南官场里的这些人有些纠葛不清错综复杂的关系,”岳端说着压低了声音:“据他所说,他家每年光是打点各方官员,花的银子就要十几万两。” 胤礽闻言失笑:“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奴才与他是莫逆之交,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他也知道你的身份?” “没提过,不过奴才想他应当是猜到了的,但是奴才与他往来纯粹是志趣相投,与其它无关。”岳端赶紧表明,他没有私下里给人行过方便。 “你方才说,打点各方官员……?” “没错,他那个爹,叫陈泰的,是个典型的老狐狸,八面玲珑,讨好那些官员的本事绝对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据陈兄说,不光是江南这边,就是京里的那些高官,明索两派的都没少拿过他的好处。” 胤礽闻言撇了撇嘴:“塞银子都塞到京里去了,他就不怕手伸太长了迟早有一天要遭雷劈。” 岳端赔笑,一时倒不知该怎么接他这话了。 “你给爷好生与他相处着,日后若是有用得上他的地方,爷少不了他的好处的。”胤礽吩咐道。 “那是自然。”岳端连连应下。 39、施琅 八月十五,康熙率众前往江宁的庙宇举行拜月典礼,江宁当地的官员也跟了不少去,岳端跟在胤礽身边,提醒他:“爷,前面跟在皇上身后的那位便是施琅。” 胤礽抬眼看过去,施琅身形挺拔相貌堂堂的,倒是与他想象中的莽汉形象大相径庭。 “施琅昨日从福建来的江宁朝见皇上,今早皇上已经和他聊了有几个时辰了。”岳端小声说道。 胤礽挑起眉,笑了笑,走上了前去。 拜月礼过后,康熙留了施琅等几个官员下来一块赏月,官邸的空院里摆满了十几张桌子,月饼,瓜果,桂花酒,一众官员陪着康熙谈笑风生。 天边高悬着一轮圆月,有人在胤礽耳边说:“其实十六的月亮比十五圆。” 胤礽转头,是胤禔,他把喝了一半的酒杯递过去:“大哥喝酒吧。” 胤禔受宠若惊地接过:“谢太子爷赏赐。”然后就着他的杯子就这么把剩下的半杯酒倒进了自己嘴里。 胤礽笑了笑,移开了眼。 放下杯子,胤禔像变戏法一般取出个泥人递到胤礽面前,道:“送你的。” 胤礽接过,是个粉白面孔,头戴金盔,坐骑麒麟的小人,头顶是一对标志性的兔子耳朵。 胤礽道:“这是兔儿爷?” “对,方才下午的时候我出门,看到很多人在买卖这个东西,觉得好玩就买了一个来。” 胤礽撇撇嘴,你还真是有童趣。 “这个兔儿爷,是从嫦娥的玉兔具化神化来的,民间百姓到了八月十五祭月一定要拜这位兔儿爷,也算是一种习俗了,”胤禔说着突然狡黠一笑:“不过也有人说,男不拜月,女不祭灶,这兔儿爷嘛,男子最好还是少拜,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胤礽疑惑地看他一眼:“你说。” “这个嘛,相传这位兔儿爷也是个神仙,专司……”胤禔压低了声音,却是听得出声音里的笑意:“专司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情事。” “……”胤礽就知道,他说出来的保准没有好东西。 “太子爷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你想听爷说什么!”胤礽没好气,转过了身,不再搭理他。 胤禔垂下眼暗笑,还真是有趣极了。 赏月宴进行到一半,胤礽上前去给康熙敬酒,康熙喝过酒,很高兴地指着施琅对胤礽说道:“太子,你上回不是与朕说想见施琅,如今他就在这里,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他。” 胤礽一看康熙微醺的样子就知道他是醉了,康熙酒量不行,往往是几杯就倒,即使是不醉人的桂花酒也足够让他醺然失态了。 施琅听自己被点名,赶紧起身向胤礽行礼问安,胤礽示意他不必多礼坐下来说话,瞥一眼笑意吟吟的康熙,才慢慢说道:“施大人,我听说在澎湖激战之时,你曾以一人之力挡下了对方几十人的合力围攻,在混乱中奋力拼杀出一条血路,其后并活捉了刘国轩,着实是叫人佩服,当时的情形,可否详细说来,也给在场的诸位开开眼界?” 施琅未及开口,康熙先拍手称赞道:“好!好!这个问得好!尊侯你快快说来,朕也想听你说!” 施琅作揖:“太子爷谬赞了,当时的情景,不过是侥幸,不幸中的万幸而已,臣凭的不是一人之力,而是不怕死的信念,又多亏援军来的及时,若是没了他们,臣就算是有金刚铁打的身躯怕也是回天乏术。” 胤礽道:“施大人这么说,是太过自谦了吧?” “并非臣自谦,天时,地利,人和,臣占了三样,若还是不能取胜,那便是臣的过失了。澎湖大捷,台湾收复,真要说起来,居要的是皇上对臣的信任,其次是那些将士们奋不顾身的浴血拼杀,臣,不过是捡了个指挥得力的功劳名头而已。” 康熙笑道:“瞧瞧,尊侯你可真是会说话,瞧这话说得有多动听。” 施琅再次作揖:“臣说的都是实话,平台湾之役,居功至伟的人该是皇上才是。” 众人跟着一块笑,胤礽却道:“居功至伟的那个是汗阿玛,因为汗阿玛力排众议任人唯贤,施大人的话是这个意思吧?这么说起来,施大人其实也还是拐着弯地在自夸吗?” 施琅被他这么揭穿,尴尬地第三次作揖,赔笑着向胤礽讨饶:“太子爷说得是,臣的这点拙劣心思,倒是一下就让太子爷看穿,臣反倒是要惹人笑话了。” 胤礽勾起了嘴角,康熙却笑得更加畅快:“太子,你可当真是不给朕的靖海侯面子。” 胤礽也笑着向康熙作揖:“汗阿玛若是觉得儿臣是在为难靖海侯,儿臣便不问了就是。” “好!好!”康熙大笑,似乎是很高兴。 赏月宴散场之后,胤禔看着人渐渐散去,康熙也被人扶着回了去,便拎了只酒杯上来,递给这会儿才终于有闲心咬着月饼真正开始遥赏圆月的胤礽。 胤礽接过酒抿了一口,是青梅酒,于是好奇问道:“你似乎很喜欢这种酒?” “还好吧,喝起来酸酸甜甜的挺带味的。” 胤礽点了点头,又抿了一口。 胤禔在他身前坐了下来,问道:“我看你对那位靖海侯挺感兴趣的?” “如何?大哥想说什么?” 胤禔摇了摇头:“没有。” “嗯?”胤礽不大信他这话。 胤禔无奈一笑:“好吧,我是说,我觉得你似乎对军中之事很关注?” 胤礽咬下最后一口月饼,用丝布把手擦干净,才慢慢说道:“我若是说我想上战场,大哥信吗?” 胤禔愣了愣:“上战场?你当真的?” “有何不可吗?” “倒也不是。” 胤礽摇了摇头:“说笑的,就算我真想去,汗阿玛也不会同意的。很晚了,我先回去了,大哥也早点回屋歇了吧。”他说完这话,起身便走了。 胤禔看着胤礽渐渐远去的背影,却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上战场……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第二日清早,胤礽去给康熙请过安,出来的时候正遇上施琅,对方见着他便恭敬地给他行礼问安,胤礽笑着道:“施大人倒是来得挺早的,这么一大早地就来给汗阿玛请安吗?” “回太子爷的话,臣今日要启程回福建去了,臣是来与皇上辞别的。” “这么快就要回去吗?” “是,台湾之事刚平,还有一些后续事宜要处理,臣难得脱身。” “原来如此,”胤礽点了点头:“那你进去吧。” 施琅谢过,正欲进去,胤礽心思一转却又喊住了他:“施大人,昨日汗阿玛让我与你提问,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不知施大人能否回答一二。” 施琅道:“太子爷请说。” “施大人是福建人,在福建沿海一带经营这么多年,水仗也打了不少,这么些年下来,施大人以为收获最丰的是什么?” 施琅想了片刻,徐徐答道:“不瞒太子爷说,除了积累水战的经验,臣更多地是认识到了自身的不足。” “不足?”胤礽笑:“施大人这又是在自谦吗?” “并非,臣以为即便如今人人称颂臣手下那些精锐水师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然则实际上,却仍然是差得远了,只能说,算是碰上了台湾郑氏如今内治不平,又后继无人才堪堪捡了个便宜而已。” 胤礽闻言微挑起眉:“施大人说得差得远了,又是指得跟得谁比?” “当年朝廷为对付郑氏,曾多次求助于驻守于巴达维亚的荷兰海军,”施琅说着摇了摇头:“确实是差得远了。” 胤礽听了这话却是有些惊讶:“求助荷兰海军?” “确有其事,虽然因着种种缘由,最后的合盟并未达成,但臣也曾有幸见识过荷兰海军舰队的威力,的确是让人大开眼界。” 这些早年的事情,胤礽并不是很清楚,从前他的大多心思都放在京师那一亩三分地,放在与一众虎狼兄弟扯皮讨好他汗阿玛身上,对其他的,他关心的并不多,所以如今听施琅这么说,倒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海军舰队?” “没错,是海军舰队。” 胤礽缓缓道:“原来施大人说的不足并非施大人自身的不足,而是指朝廷水师兵力配置比不上他人吗?” “臣失言了,太子爷若是无其他事,臣便进去与皇上请安了。” 胤礽勾起嘴角:“那你便去吧。” 施琅又行了个礼转身离开,心道这位太子爷还真挺与众不同的,皇上面前不能说的话说给他听,即使只是点到为止,也许会有意外的效果也说不定呢? 40、海军 从康熙那里请过安出来,胤礽再一次出了门,依旧是上回的那间茶楼,今日岳端带了个看着与胤礽差不多大的少年来见他,来人恭敬地跪下给他请安:“施世范叩见太子爷金安。” “施世范?你是施琅的儿子?” “是,小民的父亲是靖海侯施琅,小民是父亲的第八子。” 胤礽点了点头,让他起来说话,又给人赐了座,岳端禀报道:“爷,他此番是随同他父亲前来江宁拜见皇上,皇上已经下旨将他留下,稍后会一块带回京去。” 胤礽看了眼面前的少年,问道:“你多大了?” “小民刚满十岁。” 岳端笑着与胤礽介绍:“爷,您别看他年纪小,本事可不小,之前在福建,他一直跟在靖海侯身边,还上了澎湖的。” 胤礽闻言也称赞道:“小小年纪就能上战场了,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对方谦虚道:“太子爷谬赞了,小民不过是跟着父亲在外野惯了,真本事说不上,胆子比旁人大一些而已。” 胤礽失笑:“天不怕地不怕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岳端二人也跟着笑,岳端复又说道:“太子爷,奴才与施老弟也是知交,您之前不是说想了解一些关于靖海侯的事情,此番奴才特地带他前来,您尽可问他便是,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胤礽调侃他:“一个陈兄,一个施老弟,你的知交倒是挺多的,勤郡王还真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太子爷您就别笑话奴才了。”岳端拱手向胤礽讨饶。 胤礽笑够了,问那施世范:“方才勤郡王说,你跟着靖海侯一块上了澎湖战场?” “确有其事,不过父亲没准我上最前线,只让我在后面看着。” 胤礽赞许地慢慢说着:“那也不错了,那么,爷问你,你对海上行军作战之事了解多少?” “实不相瞒,小民从三岁大就开始随着父亲在海上跑,跟那些水师兵混在一块,与他们一起操练,镇日在水上漂泊,海上作战小民虽然没有实际经验,却也是看了不少,学过了不少,纸上谈兵一二,还是能说上一说的。” 施世范自信地说着,胤礽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你父亲可有与你说过荷兰海军之事?” 施世范听胤礽提到这个,便有些诧异,道:“有,父亲不但说过,还经常在小民面前反复提起。” “是嘛,那你倒是说说,他都跟你说过些什么?” 施世范沉思片刻,道:“按父亲所说,皇上早在继位之初,便有收复台湾的决心,然则其时郑氏水军强大,有兵十万余人,船三百于艘,且兵精粮足,而我朝水师初建,尚不成为规模,委实难以匹敌,盘踞在巴达维亚的荷兰人为图以台湾为中转与大清和倭国通商贸易,便主动提出与朝廷联手,以作为交换,当时荷兰人的十几艘战舰和千余海军已经到了五虎门外,打着助大清的旗号请求通商停泊,并遣使而来表达了他们的意愿。” 胤礽闻言挑起眉:“朝廷同意了?” “没有,荷兰人的条件太过苛刻,既要开放沿海港口允许他们自由贸易,更想重获台湾据为己有,皇上自然不会答应,适逢当时郑成功去世,郑氏内部为争王位内讧,朝廷那时的政策是以借机招抚为主,便拒绝了荷兰人的提议。” “后来呢?” “后来郑经出尔反尔拒绝和谈,皇上恼怒之下才决定改抚为剿,向荷兰人请求援助,荷兰人趁机提出十一项条款,包括攻克台湾后荷兰东印度公司可获得在我朝一切自由贸易的权利,朝廷不得横加干涉,且台湾岛从郑氏处收回后交由荷兰代管,荷兰人可在岛上自由居住等,荷兰人的意思是要朝廷答应这些条款,便出兵援助,为了稳住他们,朝廷当时是先给了口头上的承诺,让他们先出兵日后再签订条约,那是唯一一次我朝水师与荷兰海军组成的盟军一起进攻金门,起初收效显着,郑氏节节败退,只是眼看着胜利在望之际,荷兰人却再次提出要朝廷签订那份条约才肯继续出兵,而在郑军新败,部下诸将纷纷叛降的情形下,朝廷的本意也是不想再与他们合作下去便干脆让他们回了去,对郑的作战方针再次改为以招降为主。” 胤礽听到这里却是笑了:“这么说起来,倒是朝廷的不厚道了,利用完了人家不给半点好处又把人给赶了回去。” 施世范赔笑:“那是他们得寸进尺,狮子大开口在先,是他们自找的。” “你接着往下说。” “再后来三藩叛乱,皇上没了多余的心思顾及台湾,其后的十几年双方相安无事,父亲一直在福建训练水师,到后来,郑经也死了,三藩又平了,而福建水师也具备了一定的规模和实力,不需要借助外力也能与郑氏抗衡一番,所以去年能够一举拿下澎湖,拿下台湾,其实也算得上是厚积薄发,情理之中的事情。” 胤礽闻言眯起了眼,想了片刻,道:“在京城之时,我便经常听人说起靖海侯训练水师自有一套,福建水师能在短短十几年里迅速发展壮大与郑氏抗衡,多亏得他指挥得当,教导有方,如今听你这么说,倒确实是真的了。” 施世范拱手:“小民替父亲谢太子爷夸赞,实则父亲训练水师的那一套,多半是与那些荷兰人学来的,父亲曾多次与小民说到,那些外夷虽然蛮横,却万不能小瞧了去,他们身上,总有值得学习和借鉴的地方,我朝虽然民富物饶,国运昌隆,却也不可太过刚愎自用……” “施老弟,慎言。”一直默不作声的岳端突然轻咳了咳,出言提醒。 施世范当即向胤礽请罪:“小民失言了,太子爷恕罪。” 胤礽笑着道:“你说得挺不错的,继续说吧,勤郡王你别多事。” 被胤礽这么一说,岳端反倒是尴尬了,闭了嘴不敢再插话。 施世范犹豫片刻,又道:“父亲还说过,虽然他能向荷兰海军借鉴训练水师的那套方法,但是,外在装配上的不足,却到底还是无能为力。” “你指的是……?” “荷兰人的造船技术在西洋欧罗巴诸国算得上顶尖,单是他们的那些战舰,我们相比之下就差得远了,小民小时候也曾有幸见过一次,光是船身就几倍于我军水师,确实是远远看着,就足够震慑人心,让人心生畏惧。” 胤礽手指轻叩着桌面,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他们的火器装备呢?” “荷兰海军战舰上一水的大炮,射程和威力都不可小觑,且他们的兵卒,人人都配备了火枪,火器运用之广,远在我军之上。” “你觉得我朝应该防着他们吗?” “是必须,欧罗巴诸国,荷兰,英吉利,法兰西,葡萄牙,个个狼子野心,不停地向着南洋东洋扩张,到处开拓他们的殖民地,若是不防着,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把主意打到大清的头上来。” 岳端变了脸色,再一次出声喝止施世范,施世范抿紧了唇向胤礽请罪:“小民又失言了。” 胤礽摇头笑了笑:“你这罪请的可是一点诚意都没有,你心里其实并不认为自己说错话了吧。” “……”施世范沉默着默认了。 胤礽一阵唏嘘,虽然他心中早已经隐隐猜到了施世范说的这些,但是真正听人说出来,却仍旧觉得,也许他身为大清的皇太子,眼界真的需要放远一些。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胤礽笑着道:“靖海侯当真是教子有方,难为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识,连我这个皇太子都要自愧不如了。” “太子爷这话折煞小民了,小民也是略知皮毛,说出来怕也是让太子爷您见笑了。” “没有,你说得很好。”胤礽郑重地肯定道。 回官邸之后,胤礽正要回自己的住所去歇息,康熙派了身边人来传他过去。 胤礽进去问过安,站直了身等着康熙问话,康熙看他身着便服,道:“你又出门去了吗?” “是,在官邸闲着无聊,就去外头走了走。” 康熙点了点头:“你先头不是说想见靖海侯,昨日朕让你见过了,可有何想法?” 胤礽想了想,慢慢道:“靖海侯不但有勇有谋,更见解不凡,儿臣受益匪浅。” 于康熙来说,胤礽这句肺腑之言他听在耳朵里只当他是说得场面话,并没有往心里去,于是道:“靖海侯有个小儿子,叫施世范的,与你一般大,朕打算把他带回京去,日后给你做伴读。” 胤礽有些诧异,面上不动声色回道:“汗阿玛,儿臣已经有伴读了。” “朕知道,多一个也无妨。” 索额图家的孙子,康熙还怕他把胤礽给带坏了,而这施世范他看着却是规矩又懂事谦卑得多,给胤礽做伴读再好不过。 胤礽不再多说,垂下了眼,谢恩。 41、断桥 过江宁府之后,南巡队伍继续往南至杭州,到杭州的第二日,康熙带人去钱塘视察潮汛,胤礽和胤禔则被留下了在杭州。 胤礽乐得清闲,一送走了康熙便吩咐人备马准备去西湖游玩,临出门前,胤禔来见他,笑问他准备去何处,胤礽干笑了两声,说道:“大哥似乎挺闲的。” “是没什么事,看太子爷似乎要出门,便想着,若是太子爷不嫌弃,捎上臣一块如何?” “不行。” “太子爷……” “走吧。” 胤禔微微有些意外:“你答应了?” “我说不答应你能不跟着去吗?” “不能。” “那不就是了。”胤礽眼带嘲讽地睨了他一眼,大步先走了出去,胤禔笑着跟了上去。 马车缓缓驶出了他们驻下的官邸,向着城西而去。 半个时辰后,从车上下来,胤禔半抬起了头,看着飘起了细雨的天空,笑着道:“老天爷还真是不给面子,太子爷亲自前来一览西湖美景,它倒是下起雨来了。” 杏色的油纸伞打了起来,胤禔朝着胤礽身后的太监伸出了手,对方很自觉地就把伞递了过来,胤禔撑着伞与胤礽面对面站着,冲他微扬起了下颚,眼里满满都是笑意:“殿下,让臣陪您一块游湖如何?” 胤礽不置可否,笑着与他错身而过,胤禔眼里闪动的笑意越加明亮,转身与他并肩一块往前走。 这个时候,在北国已然是落叶飘零的时节,西子湖的桂花却开得正浓,远山如黛,水如烟,虫鸣鸟啼,鸿雁南飞,细雨绵绵,秋风贴着面颊温柔地拂过,胤礽和胤禔撑着同一把伞,慢慢走到了断桥之上,远处的寺庙传来了悠悠钟响,胤禔轻笑起来:“这里的景色倒果真是名不虚传。” 胤礽停下了脚步,微眯起了眼,举目远眺,默默不语。 许久过后,胤禔突然问他:“太子爷,你听说过白蛇传的故事吗?” “嗯?” “一条为了报恩的白蛇化作人形,与她的恩公在这断桥上重逢,此后共结连理,夫妻恩爱了几年,蛇妖被和尚抓了,被镇在了山塔之下,从此便再不能见天日。” 胤礽点了点头:“听过。” “挺感人的是吧,真是可悲,可叹。”胤禔慢慢说着,似是唏嘘不已。 胤礽瞥了他一眼,难得好心地没去扰了他伤春悲秋的雅兴。 “往时至湖上,从断桥一望,魂销欲死。”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之后,胤禔缓缓念了起来,偏头冲胤礽扬起嘴角:“今日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前人这话的意思。” 胤礽嗤道:“销魂欲死,你别逍遥过头了。” 胤禔往他身边贴近了一些,道:“保成,你以为何为人间最逍遥之事?”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胤礽说完便又摇头:“也不见得。” 胤禔失笑:“金榜题名时,你我今生怕都是没这个机会了,至于洞房花烛夜嘛……” 胤禔的声音低了下去,胤礽挑起眉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胤禔顿了片刻,才慢慢笑着道:“没试过,是不是真的销魂欲死现下还不能评说。” “大哥屋子里不是已经有两个漂亮的宫女了?怎么?还不够让大哥销魂的?” 原本带着调戏人的心思与胤礽说这番话的胤禔被他这么一反问,反倒是尴尬了起来,无奈说道:“她们就只在外头伺候而已,我真没让她们进过屋。” “你何必急着跟爷解释?” “……” “不说话了?” “太子爷,我似乎曾经说过你若是喜欢那两个宫女,等你有需要的是我送给你便是,你又何必这么牵肠挂肚地惦记着。” 胤礽白了他一眼:“不必了,大哥自个留着吧。” 胤禔赶紧转移话题,手指着桥边不远处的一处茶棚,道:“太子爷,我们去那坐坐,喝口茶吧。” 胤礽没有答他,却转身先走下了桥。 卖茶的是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家,因为天气转凉又下起了雨,这个时节来游湖的人其实并不多,这种路边的茶棚更是没几个人光顾,胤礽两个却是兴致盎然地坐了下去。 老人给他们奉上茶,笑着介绍道:“两位小少爷别看我这茶棚简陋,这茶可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胤礽看那茶盏里漂浮着的叶子色泽嫩绿,清淡的香气隐隐袭来,啜上一口,入口鲜爽甘醇,便称赞道:“果真是好茶,很不错。” 何玉柱取了银子出来给那老人,老人家一看为难道:“两位小少爷付铜板就好了,这么大的银子,我这找不开。” “找不开便不用找了。”胤礽随口说道。 “那不行,”老人连忙摆手:“这锭银子够我用一整年的了,就两杯茶,哪能收这么多。” 胤礽见他不要也不坚持,便让何玉柱付铜钱,何玉柱尴尬道:“爷,奴才身上没带铜板出来。” 最后是胤禔的奴才方顺给付了茶钱,老人得了铜板很高兴地让他们随意就退了下去。 胤禔一边给胤礽慢慢倒着茶,一边笑着道:“太子爷,你这是镇日在这深宫之中,不知民间之事,如今这世道,这些百姓是宁可收铜板也不要银子,你给人一大锭银子,人也不好用出去。” 胤礽闻言有些诧异:“此话怎说?” 胤禔放下茶壶,抿了口茶,叹着气道:“太子爷,你知道一两银子值多少铜钱吗?” “一千?” “官价上是这样没错,不过你若是拿着一两银子去市面上换,能换到九百铜钱就已经很不错了。” 胤礽撇了撇嘴:“这又是为何?” “因为铜钱少,有人私下熔化铜钱为铜,从中渔利,一两银子按官价兑成铜钱,得一千,将这一千铜钱熔化,可得铜八斤,而以一两银子直接够买,只可买铜七斤,这样一来化铜钱为铜便能获利一斤铜价,这买卖是不是很好赚?” “就因为这样,市面上的铜钱才会越来越少?”胤礽冷哂道:“能干出这种勾当的,光凭那些商人怕还没这通天本事,是官商勾结吧,按你所说,朝廷征税,那些百姓能交得起的只有铜钱,而交上来的铜钱便被这些唯利是图的官员拿去铸铜再中饱私囊,胆子倒是真不小。” 胤禔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雨水落在草棚上再淅淅滴落地上,隔离成一片雨帘,胤礽转过目光,望着雨帘外越加飘渺的山水,许久,才缓缓说道:“这雨景还挺好看的。” 胤禔也偏过头去,道:“雨又下大了。” 胤礽转过了心思,看着远处隐匿在云雾之后若隐若现的塔尖,半响过后,突然问道:“你先头说的白蛇传,那白娘娘可是就镇在那雷锋塔下?” 胤禔失笑:“保成你还真信啊?” “民间传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就算真信了又如何?”胤礽故意与之抬杠。 胤禔再次给他倒茶,抚平他的情绪:“不如何,其实这也算是寄托了民间百姓对美满姻缘的一些期望,愿意相信也未尝不可。” “美满姻缘?”胤礽嗤道:“这不是一出悲剧吗?” “至少过程是美好的,轰轰烈烈的,天长地久这种东西多半是可遇不可求,曾经拥有过就够了,再说了,就是悲剧才能成为千古绝唱让人津津乐道每每提起都唏嘘又扼腕啊。” 胤禔说得认真,胤礽听了却是嘲讽道:“爷第一次知道,大哥也有做诗人的潜质。” “嗯?” “满脑子不切实际的风花雪月。” “太子爷您说笑了。”胤禔尴尬地说着,心底颇有些无奈,明明是太子爷您太不解风情才对。 外头的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何玉柱小声提醒胤礽该回去了,胤礽抬眸看了一眼,有些犹豫,胤禔说道:“我们还是现在走吧,秋天的雨就是这样,下个没完,想要等它停下怕是很难。” 于是胤礽便转头吩咐人把马车赶过来。 上车之时,胤礽抬起的脚突然滑了一下,立刻又被身后人托住了胳膊,扶着他的不是何玉柱,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几乎贴着他站在他后面的胤禔。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了脖颈间,胤禔小声提醒他:“保成,当心一点。” 胤礽心下一动,心里莫名生出些不是滋味的滋味,一时便有些尴尬。 上车之后,为了缓解这种尴尬,胤礽难得主动跟他说起话来,最后话题又转到了他先头说的那铜钱铸铜的事情上头来,胤礽问他:“这些事情,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胤禔笑了笑:“想知道随便一打听也就知道了。” “那你为何要跟我说。” “太子爷听过便算了,就当逗个趣吧。” 胤礽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的目的是什么? 42、钱法 九月初,南巡队伍启辰回京。 离开杭州的那天是初三日,天还暗着胤礽就起了床去给康熙请安,胤禔也在,康熙起得比他们更早,正在看奏折。 请过安,胤礽见康熙眉头蹙着,便问他:“汗阿玛,可是有什么急事吗?” “也算不上是急事了,”康熙叹了口气:“黑龙江来的军报,萨布素和那些罗刹国人打了几仗,现下僵持在了雅克萨。” 胤礽道:“汗阿玛放宽心,罗刹国人都是些穷寇,在做垂死挣扎而已,迟早会败兵而退的。” 康熙闻言笑了起来:“你啊,就是一张嘴巴甜,行军打仗之事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 胤礽跟着笑:“儿臣也是想汗阿玛您高兴高兴嘛,汗阿玛,现下还在杭州呢,那些事情就等回京去再去烦心吧。” “好,好。”被胤礽这么一哄,康熙很高兴地就连连点了头。 胤禔一直微垂着眼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父慈子孝,自始至终没有插过话。 之后康熙留了他们俩一块用早膳,然后便让他们各自回去准备上路。 从康熙那里出来,胤禔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顺手折了朵开到眼前来的桂花到手里,轻拨了拨,又送到了胤礽面前。 “你什么意思?”胤礽挑起眉。 “挺好看的嘛,送你。” 胤礽嘴角抽了抽:“爷不是小姑娘,别用对付小姑娘的那一招来对付爷。” “好,我错了便是。”胤禔失笑,把花随手扔了,按住了胤礽的双肩,胤礽一时诧异,惊讶看向他。 胤禔盯着他的眼睛,慢慢蛊惑道:“太子爷,你也对着我说一句吧。” “说什么?”胤礽不明所以。 “随便说什么,用方才与汗阿玛说话的那个语气,一句就够了。” 简单说来,就是带着些撒娇的哄人的语气。 胤礽听了有些无语:“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胤禔拍拍他的肩:“不要对着我就是这副表情,好歹语气温柔点。” “你该去找个太医给你治一治,脑子!” 胤礽拨开他的手,转身就走了。 胤禔看着他走远,轻叹了一声,不过想听他好好说两句话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房里,何玉柱已经带着人把东西给收拾得差不多了,又帮胤礽多披了件斗篷到身上,道:“爷,天凉了,还是多穿点的好。” 胤礽随意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这扳指是胤禔在塞外的时候送他的,他随手戴上之后就习惯了,这会儿想取下来,却发现有些困难,转了两三下,便罢了,想了想,问何玉柱:“你看爷是不是长胖了?” 何玉柱疑惑道:“没有啊,太子爷为何会这么说?” “没什么。”胤礽心道以后还是少吃点吧,要是吃成九弟以前那样,可就糟糕透了。 胤礽不但是个颜控,对自己在这方面就更是要求严格。 深谙胤礽心思的何玉柱顺势拍马屁:“太子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怎么样都好看。” “行了吧你,嘴无遮拦。”胤礽笑骂道。 何玉柱讪笑,外头有人进来禀报皇上已经下令车队出发了,胤礽点头:“爷知道了。”而后便大步走了出去。 外头又开始下起了雨,上车前胤禔走上前来叫住他,塞了个暖手炉给他:“你不是怕冷嘛,特地给你备着的,一会儿在车上用。” “大哥有心了。”胤礽握紧了那暖手炉。 “你喜欢就好。”胤禔说得理所当然。 胤礽笑了笑:“谢谢大哥。” 尾音不自觉的上扬,终于有那么一点感觉了,胤禔很受用地回了自己车上去。 南巡队伍渐渐离开了杭州城,车子平稳地缓缓往前驶着,胤礽撩开车帘子,看了眼外头淅淅沥沥仿佛永远都落不尽的雨,轻叹了叹气,又收回了思绪,目光落在了手中的书册上。 虽然在南巡途中,但该念的书还得念着,胤礽的新师傅陈廷敬此刻正跪坐在他面前,缓缓与他念着书:“初,雍丘令令狐潮以县降贼,贼以为将,使东击淮阳救兵于襄邑,破之,俘百馀人,拘于雍丘,将杀之……” 胤礽认真听着,等他念完了,才慢慢说道:“师傅念的可是资治通鉴张巡传?” 陈廷敬抚了抚胡须,笑着道:“太子爷可是已经先看过了?” 胤礽点头,复又道:“安史之乱,张巡固守睢阳,城破被执,骂贼而死,是千古传诵的忠勇之士。” 陈廷敬道:“正是如此,张巡临死前那句‘臣力竭矣,不能全城,生既无以报陛下,死当为厉鬼以杀贼’委实是振聋发聩,叫人敬佩。” 胤礽看他的语气神态似乎是对此人极为推崇,却颇为不以为然道:“张巡死守孤城,在粮草断绝之后,杀自己的姬妾供将士分食,后来又杀尽城中老弱妇孺,食人肉以续命,若说他忠君他确实是够忠诚了,但对下不仁却也是事实。” 陈廷敬辩道:“关于张巡此举的争论,古来已有,然张巡凭此死守睢阳两年,拖住了南下的叛军,给李唐朝廷争取到了回旋的时机,仓黄之罪轻,复兴之功重,臣以为,功过相抵,功更甚,他还是值得人尊崇的。” 胤礽笑了起来:“师傅说得这么严肃,可是觉得我太过妇人之仁了吗?” “太子爷仁厚宽善实乃百姓之福。”陈廷敬恭维道。 胤礽笑着摇了摇头,并非他善心大发,只不过对这种愚忠行径有些看不上而已,想了想,他岔开了话题,问起了另一件事:“师傅,汗阿玛是不是让你监管户部钱法之事?” “是,不知太子爷为何会提起这个?” “那师傅可知道市面上银兑铜的价格比官价要高不少?” 陈廷敬面色微变了变,道:“确有其事,且关于此事,臣已经写本上奏了皇上。” “哦?”胤礽当即来了兴致,问道:“师傅在奏折中是如何写的?” “据实将如今市面上铜银兑换市价与官价不一的情况禀报给了皇上。” “那师傅以为,要遏制这种现象,应当如何做为好?” “减轻铜钱重量,增加铜钱中用铅比例,且同时,降低采铜税收,鼓励百姓开采铜矿,增大铜产量。”陈廷敬言简意赅地说着。 胤礽想了想,道:“法子倒是不错,却似乎并不是根治之策。” 陈廷敬点头:“虽如此,但只要按这个法子慢慢实施下去,铜价便能渐渐稳定下来。” “前提是私铸之风必须被遏压下去,师傅,你的奏折中可有详说私商毁钱鬻铜之事?” “只一笔带过了,”陈廷敬犹豫了片刻,便如实说了出来:“不瞒太子爷说,如今这世道,铜价比钱价贵,那些胆子包了天的私商大肆收购制钱然后卖给宝泉局,从中赚差价,只是这事……” “卖给宝泉局?!”胤礽诧异道:“宝泉局也跟这事有牵扯?” 宝源局和宝泉局是朝廷的钱币铸造场,宝源局属工部,宝泉局属户部,户部…… 陈廷敬没有答,却是默认了他说的话。 “宝泉局,户部,敢做出这种事情来,那些小卒怕是没这么大的胆子和这样的手笔,”胤礽眯起眼思索了片刻,道:“户部尚书……是科尔坤吗?” “是他没错,科尔坤以前任户部左侍郎时,就曾做过宝泉局的主事。” 伊尔根觉罗氏科尔坤,明珠的朋党,胤禔未来的岳父,胤禔特地提醒自己铜钱之事,想必是一早对这里头的猫腻心中有数的,那么他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 胤礽慢慢握紧手中的暖手炉,许久,他道:“师傅是没打算跟汗阿玛说这事吧?” 陈廷敬抬眸看似笑非笑着的胤礽,顿了片刻,无奈道:“太子爷,此事牵连甚广……” “师傅也怕了明珠了吗?” “臣不愿做那个出头鸟。”陈廷敬实话实说。 “若是汗阿玛也有办他的意思呢?”胤礽说着冷嗤:“唐有张巡以死报国,我朝却出了这么个权倾朝野的大蛀虫。” 陈廷敬垂下眼,不接话。 “师傅,你说的法子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本之策,蛀虫一日不剔除根子里就永远都是烂着的,凭你一人之力,只从面上修补,做得太多到头来也是于事无补。” 陈廷敬仍旧微低着头,不愿接他这话。 “师傅,汗阿玛的态度你不妨先旁敲侧击一番,这个出头鸟,也不一定非要由你来做。” 沉默了许久,陈廷敬终于是缓缓说道:“太子爷,您是想扳倒明中堂吗?” 胤礽勾起嘴角:“他做的事情,都是咎由自取。” “臣知道了。” 43、汤斌 回程江苏之时,康熙下令在苏州落脚,之前驻跸江宁时未去朝拜的江苏巡抚汤斌这一回率众出了城门外跪迎。 在官邸驻下之后,汤斌前来请安,康熙笑着与他打趣:“朕这位江苏巡抚倒真是架子大,朕不亲自来苏州,你便也不出现去见朕,朕要见你一面,可当真是不容易。” 汤斌连忙赔笑着请罪:“皇上说笑了,臣在皇上面前哪里敢摆架子,皇上一句话,臣就是瘫了瘸了,爬也要爬去见皇上您。” “行了你,这才来南边一年倒也学会油嘴滑舌了。”康熙笑骂,随即又敛了笑意,正色道:“你呈上来的折子朕看过了,朕想问问你,实情真的如你奏言的那般严重吗?” “皇上明鉴,”汤斌也跟着严肃了起来,道:“不瞒皇上说,臣其实昨日才刚从扬州回来,扬州一带,前一年闹大水,百姓无地耕种,幸得皇上仁慈,免了一年粮赋,才勉强撑了过去,只是水灾刚过,今年又赶上大旱,致数十万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臣已经下令各府县开仓放粮赈灾,还鼓动了全省官员一块募捐。” 康熙颌首,赞许道:“做得不错。” “只是这些到底还是杯水车薪,”汤斌说着跪了下去请罪:“臣该死,为了解燃眉之急,臣没有经由皇上的准许,便擅自吩咐了江宁布政使拨用了五万国库存银,往湖广一带采购米粮做赈灾之用,请皇上降罪。” 康熙蹙起了眉:“动用国库存银?你为何不先上奏于朕?” “灾情紧急,臣怕奏折呈上京这路上一来一回耽搁了时候,所以才擅自做了主,是臣的错。” “算了,这事也是事出有因,朕不怪你,不过下次别再这么做了。”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康熙便没有放在心上。 “臣谢皇上不治之恩。”汤斌松了口气。 康熙道:“朕一向听说苏州繁盛,今日进城,见这里的风土,多崇尚虚华,安于享受,从商的人多,耕田的人少,尔当使之去奢返朴,事事务本才行。” “臣谨记。” 汤斌应下,跪安出门的时候遇上正进来给康熙请安的胤礽,连忙向他行礼问安,胤礽笑着免了他的礼,说了句:“方才一路进来,听到不少百姓都在称赞汤大人政廉清明,体恤爱民,想来,汤大人在江苏这一带经营得应当是很不错的。” 汤斌谦虚道:“都是臣应该做的,太子爷谬赞了。” 胤礽又笑了笑,与他错身而过,进了去。 汤斌转头看了眼他的背影,垂下了头,出了官邸回了自己府里去,而有一个人已经等在了那里,正是陈廷敬。 陈廷敬笑着与他客套:“汤兄,好久不见了。” 汤斌也笑了起来:“陈老弟,别来无恙。” 汤斌与陈廷敬先前同在康熙身边为官,因为脾气相近,志趣相投,算得上是知交,俩人喝着茶一番寒暄之后,陈廷敬与汤斌说起了户部宝泉局与私商勾结毁钱鬻铜之事,陈廷敬说得不紧不慢,汤斌却是听得心惊肉跳。 放下茶盏,他正色道:“陈老弟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若非真的,我何必拿出来嚼舌根说与汤兄你听。” “那陈老弟说这些的意思……莫非是要我去与皇上说?” 陈廷敬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汤兄,你与那左都御史余国柱是不是有些嫌隙?” 汤斌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回道:“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余国柱那人,不说也罢。” 余国柱是前任的江苏巡抚,因为谄媚逢迎明珠,做上了左都御史,汤斌来苏州继任巡抚一职,正碰上水灾,上疏请求减免扬州的赋税,得到了康熙的批准,民困稍苏,事后余国柱以此来敲诈汤斌,派人来说此事多亏了明珠从中斡旋,故须送明珠‘酬谢银’四十万两,汤斌大怒,严词拒绝,从此便与余国柱结下了梁子,可以说是互相的看不惯不待见。 陈廷敬道:“余国柱与明珠联系紧密,私铸之事他脱不了干系,我听闻余国柱以前在江苏这里被百姓称做‘余秦桧’,收受贿赂盘剥百姓,这样的人,实乃朝廷之蛀虫,社稷之祸害,你我同朝为官,食君之禄,总得为皇上分忧才是。” 汤斌大笑:“陈老弟你委实是贼滑得很啊,你想参明珠一党,又不愿自个出头,就想拖上我,是吗?” “什么都瞒不过汤兄你,”陈廷敬赔笑道:“其实这事也不需要你亲自出面,以前你手下不是有个叫郭琇的吴江县令,后来调了监察御史的,听说人很刚直,你让他去呈折子。” “郭琇?”汤斌想了想,这人倒确实是个刚直不阿又胆大不怕事的,于是他道:“可以倒也是可以,不过,有句话,我还是想问问陈老弟你。” “汤兄请说。” “陈老弟如此上心这事,只是因为对明珠等人的行径看不过眼吗?” 陈廷敬道:“实不相瞒,我是受人所托。” “什么人?” “太子殿下。”陈廷敬慢慢吐出这四个字。 汤斌一惊,诧异地看着他:“陈老弟,你是太子的人?” 陈廷敬摇了摇头:“你我都是皇上的人,太子所托之事,一如他所说,不过是明珠等人咎由自取而已。” 汤斌点了点头,想到那只有几面之缘的皇太子,心下不由生出了几分敬畏。 而此刻的皇太子正面色不怎么好看地坐在苏州城内的酒楼里,看着面前笑得分外灿烂的人,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真是冤家路窄,走哪里都能遇上。 胤禔自手中的纸布里取了块蜜饯出来伸到了胤礽嘴边:“试试。” 胤礽皱了皱眉,却是张开了嘴,一口咬了住,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化了开。 “挺不错的吧?这是在前头街的那家张祥丰买的,正宗的苏氏蜜饯。”胤禔笑眯眯地说着,又取了颗金丝蜜枣出来,再一次送到胤礽嘴边:“这个也试试。” 胤礽就着他的手又是一口咬下去,黏腻的蜂蜜沾上了嘴角,他舔了舔嘴角,道:“太甜了,这里头还真有蜂蜜。” “是吧,我倒觉得挺好吃的。”胤禔把他咬下的另一半直接扔进了自己嘴里。 胤礽端起茶慢慢抿着,转开了眼睛,冲淡了嘴里过头了的甜腻。 胤禔看了看窗外的风景,笑着道:“苏州的景色半点不比杭州差嘛。” 胤礽撇撇嘴,放下了茶盏,问道:“你是不是很闲,整日就知吃喝玩乐?” 胤禔道:“不好吗?吃喝玩乐,恣意人生,快哉。” 胤礽冷嗤:“你最好记得你这句话。” 胤禔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帮他把茶换了,换上了酒杯:“喝这个吧,小喝一杯还可以暖暖身子。” 胤礽没有拒绝,举起杯子抿了一口,道:“还不错。” “这里的酒菜都不错的,”胤禔指着一样一样上上桌的菜给他介绍:“太湖银鱼,白虾,叫花鸡,都是这里的特色菜。” “大哥了解的倒是挺多。” “跟人打听过而已,”胤禔见他酒喝了一半又给他斟满:“难得今日汗阿玛要宴请官员,我们才有机会出来尝这地方菜,要不就错过了。” 胤礽对他的热络兴致缺缺,目光落在他手边的团扇上头,微抬起了下颚,道:“大哥这是准备用这个去讨哪个小姑娘的欢心?” “这个啊,”胤禔举起那扇子,捏着扇柄转了转,道:“这是方才过来的时候在绣庄买的,你看这绣工,可半点不比宫里的那些贡品差,这团扇上绣的图案也比宫里那些生动有趣的多,很好看不是?” 胤礽看清楚那上头绣的是仕女图,便有些嗤之以鼻。 胤禔笑着解释:“我准备带回去送给额涅的。” “你不用跟我说。” “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不是特地跟你说。”胤禔摇了摇头,却反倒是挺高兴的。 “……” 这番对话委实太过诡异,胤礽明智地决定不再继续,转开了眼。 胤禔看他一眼,突然问道:“汗阿玛昨日是不是说了你回京之后就要开始跟着他学习政事。” “嗯。”胤礽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挺好的嘛,那太子爷以后也有差事了,不用再整日陪着那群弟弟念书了。” 胤礽嗤笑:“书照旧还得念,再说了,念书不好吗?温故而知新你没听说过?” “也不是,不过太子爷你的身份,学着怎么治国比起死记硬背那些老生常谈,要适宜得多。” 胤禔说得满眼真诚,胤礽看着却实在是怀疑,装,倒是挺能装的。 44、弹劾 回京之后没几日,江南道监察御史郭琇一本参户部宝泉局与私商勾结,收受贿赂,毁钱铸铜,致钱价官价与市价不一,噬损朝廷税收的折子就呈到了康熙面前,举朝哗然。 郭琇在弹劾奏折中慷慨陈词,字字激昂,矛头直指户部尚书科尔坤。康熙震怒之下,下明旨令直隶巡抚格尔古德同都察院彻查。 没几日,科尔坤就在康熙的高压和铁证之下全盘交代了自己的罪行,供认最初他主事宝泉局之时,是在武英殿大学士明珠的授意之下,与那些给他行贿的私商行方便,从他们手里大肆购铜,默认了他们毁钱鬻铜的行为,从而赚取这钱转铜,铜转钱,一来一去中间的差额。 要知道,光是行贿受贿康熙或许还能忍,但因为他们的行为致铜钱的官价市价不一致,百姓按市价交铜钱为税,官员再按官价转白银上交国库,这样一手过去,就是坑了百姓,亏了国库,肥了这些唯利是图的官员的腰包,如此,康熙就忍不了了。 面对科尔坤与一众涉案官商的一致口供,明珠百口莫辩,墙倒众人推,一时间参明珠独揽朝政,贪财纳贿,卖官鬻爵,结党营私,打击异己各种由头的奏折堆满了南书房的案头,所有人都以为明珠这次必死无疑,所有人都在急着与明珠撇清关系,就怕被康熙当做他的朋党一并给办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科尔坤与明珠刚刚落案,奉旨查案的直隶巡抚格尔古德又把与他一同彻查此案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余国柱给参了,说他先是监察不严,明珠与科尔坤如此胆大妄为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身为都察院御史竟是毫不知情本身就是失职在先,接着又参在他奉旨查案期间多番出手阻扰,意图混淆视线帮明珠等人蒙混过关实有包庇之嫌。 一时间,明珠朋党,又或者是与他有些牵扯不清的关系,曾经拍过他马屁在他手里得过好处的官员人人自危,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都怕成为下一个被参的对象,说起来,谁知道这弹劾之事是不是本来就是皇上的意思在他的授意下而为之的呢? 而不管外头如何天翻地覆,此刻胤禔正在跑马场里悠闲地遛着马。 半个时辰后,他刚从马上跳下来,揆叙急匆匆地来找他,胤禔眼神示意他别说话,道:“随爷去东头所吧。” 一回了东头所的书房,揆叙就火急火燎地问胤禔皇上是不是有要痛下杀手的意思,他阿玛还有没有活路。 胤禔失笑,让人给上了茶来,道:“先喝茶,喘口气吧。” “大爷,这事……”揆叙哭丧着张脸,根本没有喝茶的心情。 “你放心好了,皇上没那么狠的心,就算是念在他们君臣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他也会给你阿玛留一条命的,索额图不也活得好好的嘛。” 提到这个揆叙就更想哭了:“索额图是皇亲国戚,阿玛怎么跟他比。” “那议撤三藩,还有平台湾之时力荐施琅的行军主张,叔公都是立了功的,不看情面就算看着叔公这些过往功绩皇上也会对他网开一面。” “可……” “你回去吧,”胤禔拍拍他的肩膀:“这么多天了,皇上的处置结果迟迟未下,不就是在考虑嘛,你们别先自乱了阵脚。” 胤禔把仍然是面色忧愁的揆叙给打发了走,方顺进来与他禀报说是惠妃叫他去钟粹宫,胤禔叹了口气,道:“派个人去回额涅,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是差事,耽误不得,过两日再去给她请安。” 不用想他也猜到惠妃必然也是急了,胤禔知道自己去说再多宽慰的话都没用,干脆就避而不见了,反正明珠的命是丢不掉的。 虽然这么做对明珠有些不地道,但与其等到康熙为了动手办他而亲自命人上奏弹劾他,不如先让人把他给参了算了,一来罪行还是那么些罪行,既然当初皇上最后放了他一马,这回同样也会放他一条生路,再来这次明珠被参的主要罪名是受贿私毁铜钱,结党营私反而排后了,那么他反倒可以保住一批人,总比到时候被连根拔了的好,三来自索额图被罢政夺官之后,明珠似乎是越来越嚣张得意了,行事也越发大胆,胤禔隐隐觉得,这委实不是一个好现象,倒不如借此干脆地挫一挫他的锐气为好。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科尔坤,他原本的岳父,与其等到他把福晋娶进门没两年就被罢官夺职于他再无半点用处,不如他先动手把他弄垮了,换一门亲家。 想到这,脑子里不期然地浮起那个伴了他十几年曾经与他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的女子的身影,胤禔叹了叹气,对那个女子,他其实是真心喜欢的,只是,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伊尔根觉罗氏,便是他决定舍弃的人。 明珠不会死,不单胤禔知道,胤礽也知道,其实对弹劾明珠,胤礽原本并非有多大的兴致,反正他不做迟早他汗阿玛也会自己做,他原本根本无需多此一举,只是,他实在是对胤禔的态度好奇而已。 整垮明珠,于他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胤礽想不明白,因为他不知道他与自己一样有过曾经的那些记忆,所以他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一次,便顺水推舟如了他的愿,他想看的是,他到底会走到哪一步。 半个月后,康熙终于下了圣旨,明珠,科尔坤,余国柱三个都被夺了官职,科尔坤作为主犯,罪行最重,被判流放,余国柱被革职驱回原籍,而明珠,念在其过往功绩的份上,革大学士后交领侍卫内大臣酌用。 胤礽从乾清宫里出来之时,外头正下着雪,十一月了,一日复一日的严寒,一向怕冷的胤礽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幽幽叹了口气。 何玉柱把暖手炉递给他,轻声问道:“爷,您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啊,烦心的又不是爷。” 方才在西暖阁里,康熙再一次提到黑龙江战事吃紧,很是忧愁,似乎是有派兵前去增援的意思。 彭春……想到曾经在塞外听说来的那有趣之事,胤礽复又笑了。 “爷,大爷来了。” 何玉柱小声提醒,胤礽抬起眼,胤禔正缓步向他走来。 “大哥是来给汗阿玛请安的吗?”胤礽随口问走到面前来的人。 胤禔顺手帮他拨弄了一下有些歪了的斗篷系带子,才后退一步,慢慢说道:“是啊,没想到太子爷来得比我还早,估计一会儿汗阿玛又要说我懒惰了。” 胤礽笑了笑,与他错身而过。 胤禔转过身喊住他:“太子爷,下午若是有空,去趟东头所吧,我让人做点心给你吃。” 胤礽勾起嘴角:“你不能直接让人送去毓庆宫?” “……那也行。” “我会去的。”胤礽说着微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胤禔笑着摸了下自己的鼻子,进了乾清宫去。 下午的时候雪下得又大了一些,胤礽却仍旧是去了东头所,在胤禔的书房里翻他那大书架上一堆的各种奇谈杂志看。 胤禔把泡好的茶和点心递到他手边,问道:“你对这些也感兴趣吗?” “挺有趣的。”胤礽随口答道,视线却没有从手中的书卷上移开。 “你那里没有这些书?” 胤礽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汗阿玛经常会去,藏不住的,被他知道了我看这个又该说我玩物丧志了。” “汗阿玛还真是关心太子爷。”胤禔这话说得有些酸,康熙时不时地会去毓庆宫,他这东头所,可却是一次都没来过。 胤礽抬眸看他一眼,嗤笑了笑:“谁让爷是太子呢。” 胤禔捻了块糕点到手里塞进了胤礽的嘴,堵住了他那张说出话总是能气死人的嘴。 半个时辰后,就在胤禔犹豫着要不要留胤礽下来用膳之时,方顺进来禀报说是揆叙想求见他。 胤礽用丝绢擦了擦手,站起身,道:“既然大哥还有客,那爷便先回去了。” 胤禔不好再留,只得恭送他离开。 从胤禔的书房里出来,胤礽一眼看到站在院子里等着胤禔接见的揆叙,微哂了哂,大步走了,揆叙对胤礽出现在这有些诧异,直直看着他走远,一直到方顺跟他说可以进去了,才收回心绪进了去。 揆叙是来禀报康熙刚刚给下的圣旨的,说是他阿玛已经无事了,留了内大臣酌用,也就是以后还有翻身的机会。 胤禔点了点头,对比揆叙满脸的高兴却有些意兴阑珊:“科尔坤……被流放了?” “是。”揆叙说着也是一阵唏嘘。 “那他的子女呢?” “皇上没有为难他们,就是以后日子怕是会过得比较难。” 胤禔点了点头:“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跟叔公说以后低调一些便是。” “奴才明白的。” 揆叙走了后,胤禔想了想还是叫了方顺进来,吩咐了他私下给科尔坤的家人送些银两过去,最后道:“想办法帮他们开间铺子维持生计,小心一些别让人知道,吩咐两个人照看着他们一家,有需要的话多接济接济他们。” “嗻。”方顺虽然满肚子疑问,却也不敢多问,只是应了下来。 45、寿宴 何玉柱把窗户关紧,转头看卧在榻上无精打采眯着眼睛的胤礽,走上前去担忧地说道:“太子爷,奴才去给您传太医来吧?” 胤礽点了点头,吩咐道:“低调一些,别弄太大动静了。” “奴才明白的。” 何玉柱退下去后,施世范来求见他,胤礽强打起精神来,脸上勉强挤出丝笑意,道:“一会儿爷要出宫去给恭亲王贺寿,今日不用念书了,你回去吧。” 施世范给他请过安,担忧地看着满脸精神倦怠的胤礽:“太子爷,您可是病了吗?” “没事,昨晚突降暴雪,天气转凉,受了寒而已,等过会儿喝过药就好了。”胤礽不在意地说道。 施世范看他这样子,却实在是有些不放心:“爷您都病了还要出宫去吗?” 胤礽摇了摇头:“恭亲王做寿,爷怎么好不去。” “那爷您自个小心一些。” 胤礽闻言笑了起来:“你有心了,对了,爷听说你前两日迁了新居,可还住得习惯?” 施世范听胤礽问起这个,连忙道:“蒙皇上厚爱,给阿爹赐了一座侯府,臣在京里也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有皇上和太子爷您关照着,府上样样不缺,可比以前在福建的时候还要好得多了。” “那就好,”胤礽点头,随即又压低了声音:“你这些日子可有见过勤郡王,爷交代他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施世范的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谨慎回道:“勤郡王说,爷您要办的事情,他已经跟福建那边的人联系过,说是没有问题,爷您尽管放心。” “你让他小心一些,这事若是传了出去……”胤礽没有再说下去,若是传了出去,他的太子之位,怕是就要提前被废了。 只是,这样才有趣不是? “臣省得的,太子爷放心。” 施世范回去之后,何玉柱带着太医来给胤礽诊治,果真是受了风寒,太医给他开了药,叮嘱他最好是卧榻休息,过两日便能好。 胤礽摇了摇头,喝过药之后,坚决地吩咐何玉柱下去备车,他要去恭亲王府给五叔贺寿。 马车出了宫门就直接朝着恭亲王府而去,一路上胤礽靠在车上闭着眼睛几乎睡着了,车子停下来后过了许久,才有人在他耳边轻喊:“保成,醒醒,你怎么了?” 胤礽猛地睁开眼,面前是满眼担忧看着他的胤禔。 “你怎么在这?” “我也刚到,看你的车子在这停了半天你都没下来,就过来看看,何玉柱说你病了,他看你睡着了不敢扰你。” “哦,”胤礽揉了揉额头,清醒了一些:“没事,下车吧。”下一刻就被人握住了一只手。 胤禔一手捏着他的手心,一手抵上了他的额头,探了片刻,喃喃说道:“有些烫啊,你既然病了干嘛还要来,在宫里好好歇着不好吗?” “没事了,下去吧。”胤礽退开身,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与他之间略显暧昧的气氛。 车下头一排小阿哥,胤祉,胤禛,胤佑,胤禩四个正眼巴巴地看着他,胤礽微皱起眉:“你们也都来了啊?” 胤禔跟着下来,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我带他们来的,一块给五叔贺寿。” 胤礽微颌首,强打起精神,大步走进了王府里头去。 他还不想被这群哥哥弟弟看到他病蔫蔫的弱势模样。 胤礽送给恭亲王的是一尊玉观音,常宁看他脸色不好,关心了他几句,胤礽挤出笑意与他热络,然后便趁着其他人上来送礼的时候退到了一旁僻静的角落里去坐着。 有人想上来与太子爷请安套近乎,被坐在他身边的胤禔有意帮着隔开了。 一桌子的人,除了他们几个皇子,还有他们的几个亲堂兄弟也在,胤礽看对面坐着的胤禛跟恭亲王府的三阿哥海善相谈甚欢,微抬起下颚,低声问身边的胤禔:“他们倒是挺投缘的。” 胤禔闻言瞥了一眼,笑着道:“都一般大,投缘也不奇怪。” 胤礽撇了撇嘴,面前的酒已经被人换了走,胤禔给他盛了碗粥,小声劝道:“身体不舒服就别喝酒了,喝粥吧。” 胤礽没有拒绝,只是挑了两口,却仍然是没有什么胃口。 方才还不觉得,这会儿一坐下来,屋子里浑浊的酒菜味加上喧嚣的说笑声,却是让他越发不舒服起来。 头疼,胸闷,方才吃下去的东西又有吐出来的冲动。 胤禔看胤礽脸色越来越白,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样子,桌子底下的手用力握住了他的,再扣紧。 胤礽心中诧异,却没有多余的力气挣开他,只想着等酒宴结束了就赶紧回去。 要不是今日做寿的是他的亲叔叔,而康熙又很看重与他哥哥弟弟之间的关系,胤礽绝对是不会病了也硬撑着来贺寿。 胤禔看他的粥几乎没动过,越发担忧,也没了多少用膳的心情,捏着他的手也越加用力,胤礽的半边身体几乎是歪靠在了他的胳膊上,靠他支撑着,要不是这里人太多,胤禔几乎要把他揽进怀里了。 酒宴进行到一半,胤禔看胤礽垂着眼几乎要睡着的模样,赶紧挠了挠他的手心,小声说道:“太子爷?要不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帮你跟五叔说一声?” 胤礽用力闭了闭眼睛,回过神来,抬头看一眼一桌子叽叽喳喳说着话吃着东西的小阿哥,再看一眼正喝到兴头上的常宁,道:“再等等吧。” “一会儿去跟五叔说,雪太大了,我们得早点回宫去,然后你带上他们随我一块回宫去。”胤礽吩咐完,又继续垂下了眼打瞌睡,身体更往胤禔那边靠了一些,俩人胳膊紧挨着,几乎是靠胤禔撑着他身体的重量,手也回扣住了胤禔的手,似乎是这样能暖和一些。 胤禔有些哭笑不得,他要提前退席,还得拖上他们陪着他一块,果然是太子爷的作风。 又过了一刻钟,胤禔看看寿宴也进行得差不多了,拍了拍身边胤禩的肩膀:“去跟五叔说,雪下大了,一会儿天晚了路不好走,我们先回宫去。” 胤禩乖巧地点了点头,跳下椅子去跟喝得酒意醺然的常宁打招呼:“太子哥哥好像生病了,我们要先回去了。” 常宁闻言有些诧异,起身过了来看胤礽的情况,胤礽瞪胤禔一眼,谁让你说出来的? 胤禔很无辜,他没说啊…… 常宁一边说着罪过,一边命人多拿了件厚些的斗篷来给胤礽披上,然后让人拥着他上了马车。 小阿哥们也跟着上了车,胤禔叮嘱他们:“你们照顾好你们太子哥哥,进了宫先把他送回毓庆宫。” 一直闭着眼的胤礽突然睁开了眼,看着他:“你不回去吗?” “还有些差事要办。” 胤禔没有详说,下了车,示意赶车的太监可以走了,然后目送着车子走远,转身上了另一辆车。 裕亲王府离恭亲王府不远,胤禔在府邸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也从常宁那里吃寿宴的福全便回了来。 胤禔下车笑着与他请安,福全见到他有些意外,把他带进了府里去。 喝过茶之后,胤禔开门见山道:“二伯,侄儿今日特地来找您,是有一事相求。” “你说。” “汗阿玛有意增兵往雅克萨,这领兵的人选定了吗?” 福全没想到他会提到这个,一时便有些意外,却还是据实说道:“尚未,不过我是准备向皇上举荐彭春。” 胤禔点了点头,复又说道:“二伯,实不相瞒,先前侄儿不是与您说过想上战场的吗?这一回,您能不能帮我与汗阿玛说说,让我随彭春将军一块去。” “你要上战场?!”福全诧异说道。 胤禔笑了笑,似乎早料到他是这个反应:“二伯,侄儿之前就跟您说过的啊,而且您也答应过的。” 福全无奈道:“那也不是现在啊,你才几岁大,而且我说的是我带你去,现在你要一个人跟着别人去,别说你汗阿玛了,我也不放心。” 胤禔争辩:“我就想去见识见识,我会小心的,而且过了这个年我就十四了,也不小了。” 福全想了想,又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你跟二伯说实话,你急着上战场,是想挣军功表现给你汗阿玛看吗?” 胤禔实话实说:“也算是一个方面吧,而且比起念书,我对行军打仗更感兴趣,纸上谈兵看得多了,就想上战场去亲眼开开眼界。” “那你对太子是怎么个想法?” 胤禔笑:“太子就是太子啊,大清的储君,汗阿玛以后的继承人。” 储君前头那个‘储’能不能去掉还两说,以后的继承人,在未成真之前就没有十拿九稳的事。 福全却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思忖了片刻,便道:“行吧,既然你想去,我也不拦着你,我会与皇上说,不过他会不会答应二伯就不保证了。” “侄儿谢二伯成全。”胤禔连忙道谢。 只要福全肯帮忙,这事,就容易得多了。 46、巧遇 回宫之后,胤禔一到东头所就遣了人去打听胤礽的情况,很快就得到回报说是太子爷确实病倒了,似乎还挺严重,胤禔坐立难安,想来想去还是出门去了毓庆宫。 远远的,就看到毓庆宫门口守着的人比平日里多了一辈,胤禔的脚步停了下来,一时便又有些犹豫。 方顺小声问他:“爷,您不是要去探太子爷的病吗?怎么又停下来了?” 胤禔的眼睛微眯了起来:“皇上在。” “那也无妨吧。” “回去吧。” “爷……” 胤禔没有半点留念地掉头就走。 皇上也在,他进去,不过是个多余的人而已。 而胤礽此刻正半躺在榻上,冲着康熙勉强挤出笑脸:“烦劳汗阿玛这么冷的天还特地来毓庆宫看我了。” 康熙微微皱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接过了何玉柱手里的药,递到他面前:“先把药喝了。” 胤礽不敢推却,双手接过,三两下就全部喝了光。 “既然病了,做什么还要出宫去?身体是你自个的,都不知道爱惜一点的吗?”康熙低声责怪道。 “汗阿玛,今日是五叔生辰呢。” “朕知道,方才常宁已经派人进宫来与朕说了这事,还特地问候了你。”康熙说着又叹了口气:“你啊,真是一点都不让朕省心。” 胤礽没有接他这话,而是说道:“汗阿玛,这么冷的天,您就先回去了吧,您不是还有政事要处理吗?” “不回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今个儿朕留下来亲自照顾你。” “……”胤礽轻抿唇,总觉得自己有些无福消受。 有太监进来,手里端着托盘跪在地上,从胤礽手里接过他喝空了的碗,再递上蜜饯让他过口。 康熙看一眼面前低眉顺眼的太监,突然说道:“这个就是你之前从朕那讨来的人吧?” 被点名的太监越发的恭谨,胤礽笑了笑,微抬起下颚,示意他自己说。 对方连忙道:“奴才贾应选,先前在乾清宫当差,如今在毓庆宫伺候太子爷。” 康熙点了点头,问胤礽:“这奴才伺候得可还好?” 胤礽道:“他手脚挺利索的,人也本分,不愧是曾经伺候过汗阿玛的人,儿臣算是沾光了。” “那就好。”康熙目光不经意地看了贾应选一眼,收了回来。 第二日一早康熙回去上朝,胤礽因为身子不适便没有跟着去,留在了毓庆宫歇息,辰时过后,何玉柱进来小声禀报:“爷,方才乾清宫传来消息,说是皇上下了圣旨命正红旗满洲都统彭春将军统兵往雅克萨,进剿罗刹国,大爷也向皇上请战随彭春将军一块出征。” 正闭目养神的胤礽听了这话瞬间清醒过来:“他跟皇上说要去雅克萨?!” “确是如此,是在皇上定下统兵人选之后,大爷顺势向皇上提出的。”何玉柱没想到胤礽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回答得也越发小心。 “那皇上答应了?” “原本还有些犹豫,后来是裕亲王帮着大爷说了几句,皇上便点了头。” 裕亲王?胤礽挑起眉,原来昨日他是去找裕亲王去了,看来是一早就计划好了要去雅克萨的了。 “行了,爷都知道了,你下去吧。” 胤礽吩咐完,便闭起了眼,有些事情果然是跟自己记忆里的不一样了,不过没关系,这样才有趣。 “等等,”何玉柱正欲退下去,胤礽又喊住他,吩咐道:“以后多教教贾应选,你若是忙不过来,可以让他帮你分担一些。” “嗻。” 胤礽笑着又补上一句:“放心,你在爷心里,才是第一位的。” “奴才谢太子爷厚爱。”何玉柱诚惶诚恐地谢过,退了下去。 胤礽的病来得急,足足养了大半个月才痊愈,康熙与他说之前有派人去黄寺给他祈福,如今他身体好了让他有空便亲自去还愿。 胤礽应下,正好多了个光明正大出宫去的名头。 在庙里还了愿,胤礽刚走出来,就看到胤禔也在外头,正从车上下来,心道还真是巧了。 胤禔走上前来与他问安,似乎也有些意外:“太子爷怎么今日也来黄寺了?” “来还愿的,”胤礽说着看了眼前头被人扶着从车上下来的惠妃,道:“大哥是陪着惠妃母来祈福的吗?” 胤禔点了点头:“过几日就要出征了,额涅不放心,说要来给我求平安符,要我陪着一块来多给菩萨磕几个头。” 胤礽暗暗撇了撇嘴,儿行千里母担忧,真有福,他是没这个命了。 “说起来,倒是好些日子没看到大哥了,大哥最近很忙吧?” “嗯,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每日都是早出晚归,本来还想着去毓庆宫探望太子爷的……” 其实并不是他连探病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而是康熙几乎每日下了朝就会去毓庆宫,有好几次胤禔都走到毓庆宫门口了,远远看到康熙的龙辇便又折了回去。 “大哥有心了。” 胤礽只当他是在说客气话,见那边惠妃也看到他了,笑着走上前去与她问安,俩人客套了几句,胤礽上了马车离开。 惠妃见自己儿子目光一直落在那远去的马车上头,眉头微动了动,道:“你在看什么呢?” “没有。”胤禔收回思绪,托住了她的手:“额涅,我们进去吧。” 陪着惠妃上过香拜过菩萨,胤禔让人把她送回宫,又说自己还有些事要办便走了,绕去了正阳门,去了外城四宜园。 胤礽果然在这里听戏。 胤禔一眼看到二楼凭栏而坐的人,嘴角便勾了起来,大步走了上去 。 “太子爷倒真是好兴致,特地从最北边绕到最南边来这喝茶看戏。”胤禔说着便在胤礽对面坐了下来。 胤礽目光没有从楼下的戏台子上转开,嗤道:“大哥不同样也来了嘛。” “我出城来是有些差事要办。” “那你倒是去啊。” “还不急。”胤禔给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喝着,目光偶尔掠过对面胤礽的侧脸,对楼下台子上正上演的好戏却是兴致缺缺。 许久,胤礽才转过头,问他:“你为何会想到上战场?” “上回你不是说你想去吗?我后来想想能出去见识见识倒也不是个坏主意,就与汗阿玛提了。” 胤礽干笑了笑:“那真是恭喜你了,如愿以偿。” 这次说不定不用到二十几就能封王进爵,倒真是好不得意。 胤禔也跟着笑了:“太子爷,你这话,怎么听着有些酸呢。” 胤礽不屑与他说,目光又移了下去。 一出戏结束之后,胤礽站起身,说要回去了,胤禔便跟了上去。 上车前,胤礽转过身,笑问道:“大哥不是还有差事要办的吗?” “哦,突然想起来那事今个儿办不了,还是先回宫去吧。”说来说去,其实不过是因为胤礽只要出宫来就喜欢来这里小坐片刻喝一杯茶看一出戏,而胤禔就是觉得胤礽会在这里才找了过来而已。 至于有差事要出城办,不过都是借口而已。 胤礽也懒得拆穿他,就让他跟着上了自己的车。 车子平稳地往皇宫而去,胤礽闭起了眼睛小眯片刻,胤禔目光转了一圈,落在了他的脖颈处的红线上,道:“太子爷,你脖子上那个平安符……” 胤礽睁开眼低头看了看:“你说这个?前些日子乌库玛嬷给我求来的。” “能不能送我?”胤禔厚着脸皮开口向他讨。 胤礽有些意外:“送给你?你额涅不是帮你求了吗?” “我想要你送我,”胤禔恳求道:“太子爷,我就要出征了。” 胤礽嘴角抽了抽,取了下来,扔过去:“拿去吧。” “谢了。”胤禔将那东西握在手里捏了捏,还带着胤礽的体温,真好啊。 胤礽睨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真的有想过去毓庆宫探望我?” 胤禔点了点头。 胤礽冷嗤:“汗阿玛每日都会去,乌库玛嬷她们也去过几次,三弟四弟几个也去过,你人呢?” “我说了我要办差……” “你倒是比汗阿玛还日理万机些。” 胤禔尴尬得不好意思再争辩,但是回味一想,胤礽这话的意思……是想他去吗? 胤禔身体往前倾,盯住了胤礽的眼睛:“保成……” “干嘛?”胤礽对他的突然亲近有些莫名其妙,警戒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满眼警惕地看着他。 胤禔道:“其实好几回我都到了毓庆宫门口,结果看到汗阿玛的龙辇停在哪里。” “那又如何?” “汗阿玛在,我若是进去了,他不理我,你也不理我,那不是很尴尬。” “……”胤礽很无语,这算是什么理由。 “我刚刚就想问你的,你身体好了没?” “好了。”胤礽不咸不淡地答道,并不想跟他过多热络。 胤禔暗自叹了叹气,因为他突然又冷淡了下来的态度。 太子爷……果然是他再花个几辈子都猜不透的人。 47、出征 胤禔随彭春出征雅克萨,原本定下的出发时日是在十二月中旬,只是因为天降暴雪,到最后还是拖过了年去。 过年唯一让胤礽觉得高兴的地方就是可以少念几天书,但是相对的,各种繁琐的祭拜典礼他又必须得参加,尤其如今他已经开始上朝听政了,康熙似乎是有意为之,做什么都要算上他一份,时刻不忘给他在众臣面前露脸的机会,却着实是让胤礽有些苦不堪言,一天两天到处跪拜下来,那腿就已经觉得不是自个的了。 正月康熙款待宗室王公,部院大臣的宴席,也叫了几个已经入了书房的阿哥去参加,胤礽对这样的宴会兴致缺缺,说是能与那些大臣近距离接触,却怎么都是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根本什么都做不来,不过就是聚一块讲讲场面客套话而已。 只是饶是如此,胤礽被人敬上几杯酒之后也实在是够呛,酒宴结束从乾清宫出来,几乎是脚步轻浮地只能由何玉柱搀扶着才走得了路。 胤禔追上来,叫住正欲走的胤礽,看了看他微红的脸色,叮嘱何玉柱:“回去记得给太子爷煮醒酒汤。” 何玉柱应下,心道这个真不用您来说。 胤禔身体微向前倾,捏了捏胤礽的手心,轻声说了句:“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头就不疼了。”又退了回来。 胤礽下意识地点头,道:“谢谢大哥。” 胤禔很受用,太子爷这么听话的样子可真是不多见。 胤礽回去之后就一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然天亮,伸了个懒腰只觉得通体舒畅,何玉柱伺候着他梳洗更衣,小声禀报道:“爷,大爷今个儿一早就派了人来问您安呢。” 胤礽撇了撇嘴:“他还真是热情。” “大爷也是关心您嘛。”何玉柱嘴甜地奉承。 “别帮他拍马屁了,”胤礽不耐道:“动作快点,让人去备车准备出宫。” 正月的第二日,胤礽依旧要出门去给母戚和叔王拜年,自索额图被革职之后,胤礽为避嫌再没踏足过索府,不过他舅舅长泰那里却是会去的。 长泰这两年把神机营经营得很不错,屡次得到康熙称赞,去年还成了婚,如今看着更是成熟稳重了不少。 胤礽一进门就与他拜了年,俩人一番客套,长泰把他领进屋里去,里头还有一人在,那人见了胤礽,立刻跪了下去行大礼。 胤礽疑惑地看向长泰,长泰连忙介绍道:“这位是三等阿达哈哈番玛拉,这次也要随彭春一块出征雅克萨,皇上授了他副都统衔。” 胤礽想起来了,在昨日的宴会上,他便上来与自己请过安,不过因为当时人多,康熙又在身边,也就没有多说,胤礽对他只有个大致的印象而已。 那人恭敬道:“奴才玛拉叩见太子爷,太子爷金安,能在此得见太子爷,实乃奴才之福分,奴才欣喜不已诚惶诚恐……” “行了。”胤礽皱了皱眉,受不了地打断他,对这人浮夸的表现有些看不上眼。 玛拉似乎也察觉到了胤礽的不满,当即就闭了嘴不敢再多说。 长泰道:“爷,他以前跟三叔也有几分交情的。” “嗯?怎么说?” 玛拉连忙解释道:“奴才之前曾任工部尚书,因为办差不力获了罪,多亏了索中堂从中斡旋,奴才才被从轻处置,只夺了尚书职留用,这番又得索中堂提点,向皇书呈应对罗刹国之策,得到皇上青睐,提了奴才为副都统,才有了现下这争取表现的机会。” 跪在地上的人说得倒是一点不脸红,胤礽却很有些无奈,心想着索额图这个老家伙手倒是伸得长,被罢了官还这么不安分。 “索额图已经被革了职,你这称谓还是改改的好,省得传了出去落了人闲话。”胤礽转着大拇指上那个扳指,漫不经心地说着。 对方一听这话,先是赶紧请罪,然后又连连保证:“奴才谨记,再不会叫错了。” 长泰搓了搓手,压低了声音说出了向胤礽引荐玛拉的真实意图:“爷,三叔的意思是,战场上刀剑无眼,只要玛拉动动手脚,大爷他就……” 长泰话没说完,胤礽的眉当即就蹙了起来,很不悦地打断他:“你在说什么胡话!” 长泰还没看出来胤礽是动怒了,坚持劝道:“爷,大爷他是长子,虽是庶出,但咱们满人不兴汉人那一套,如今他在兵部干得风生水起,又有明珠给他留下的那些势力在,这番去了战场要是再立下军功,对您那可就是个大威胁了。” 长泰他是胤礽的舅舅,所以这番话说起来倒也有些长辈教导晚辈之意,而玛拉则是保持着沉默半点不敢吭声,只是胤礽听完,脸却黑了,冷冷说道:“你不用再说了,以后这番话爷也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可是爷……” 胤礽抬起眸,盯着长泰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他是爷的亲哥哥。” 长泰心下叹气,果然被三叔说中了,太子爷,还是太心软了。 而于胤礽而言,却并非他妇人之仁,只是他与胤禔,从来就没有私仇,不管他们以后会怎么斗怎么争,他都看不上这种不入流的阴招。 胤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长泰不敢再争辩,心底却未必信服,胤礽懒得与他们再多说,对这个叫玛拉的副都统就更加是瞧不上,茶都没喝完就离开了,上车去了裕亲王府。 小半个时辰后,胤礽到裕亲王府上的时候,正碰上胤禔,胤祉和胤禛三个也在,福全很高兴地招呼他们一块用膳,说着:“今日这顿就当是我们一块为胤禔践行。” 胤禔连忙道谢,接过几个弟弟一一敬过来的酒,轮到胤礽时,他的手顿了一下,眼睛直直看着他,胤礽有些尴尬,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大哥一路多保重。” 胤禔笑了,很痛快地将酒一饮而尽。 从裕亲王府上出来,胤祉说要去额涅娘家拜年,胤禛则说恭亲王那里还没去,两个人便各自走了,最后又只剩下胤礽和胤禔两个。 胤礽看着两辆远去的马车,突然说道:“胤禛是不是跟海善挺玩得来的?” 寿宴那日在恭亲王府,虽然他病得迷迷糊糊,却依稀记得胤禛跟海善一直凑在一起言谈甚欢,似乎当时他也这么问过身边之人。 胤禔就知道他是病糊涂了,记不太清楚了,无奈道:“是,太子爷您已经问过我一次了,四弟是跟海善走得很近。” “为什么?” 胤禔有些哭笑不得:“哪来那么多为什么,都是自家兄弟,合得来就情深意厚推心置腹,合不来也得做做样子相敬如宾吧。” 胤礽撇了撇嘴,以前倒不是这样。 “那我跟你呢?是前者还是后者?”胤礽眼里闪出一丝促狭之意,笑问道。 胤禔摇了摇头:“都不是。” 推心置腹显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与胤礽之间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而且还是他主动的。 虽然胤禔还不是很明白那代表着什么,不过他却很享受现下这样与胤礽相处的感觉。 随即他又问道:“你昨日回去有好好歇着吗?” 提到这个胤礽就有些郁闷,他这身子还太小了,不经喝,几杯就快被放倒了,胤禔见他面露苦恼之色,提醒他道:“其实解酒汤不一定要事后喝,上桌子前喝一些就不会那么容易醉倒了。” 胤礽皱了皱眉:“真的?” “真的,”胤禔笑,又加上一句:“不骗你。” 胤礽见他一副把自己当小孩子哄的姿态,很有些受不了,道:“爷要回宫了,就此别过吧。”然后便上了马车。 胤禔硬是跟了上去,在他不解的目光注视下,笑眯眯地说道:“爷也要回宫了,随太子爷一块。” “……” 出征那日,是上元节前两日,胤礽代康熙出城相送,胤禔一身戎装意气风发,虽然他这一次跟着去并无官职头衔,康熙只让他跟在彭春左右开开眼界,不过因为是众皇子中第一个出征的,倒也足够吸引人眼球。 胤礽洒酒城门,笑着祝一众将士早日凯旋,胤禔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上马离开。 胤礽在城门口又站了片刻,一直到车马队走远了,才上了车回城。 何玉柱见他靠在马车里神情疲惫的样子,小声问他:“爷,您可是身子又有不适吗?” “没事,”胤礽闭起眼睛小憩:“有些累了而已。” 方才胤禔在马上似乎有回眸看他,不知道为什么,对胤禔这一次出征,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然后却又有些心烦,自己何必要担心他呢? 48、奏弹 胤礽一踏进南书房,便发现今日这里当值的多了个人,还没等他想起是谁,对方已经谄笑着上来给他请安,自报家门:“臣徐乾学请太子爷安。” 胤礽想起来了,徐乾学,之前是他詹事府里的詹事,私底下没少托人向他请安问好阿谀奉承,不过胤礽对这人有些看不上眼,根本不给他当面拍马屁的机会,所以这会儿乍一见到才觉得眼生,现下看来,该是升官了。 从詹事到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再到如今的刑部尚书,南书房行走,啧…… 当值南书房的多是翰林出身的汉官,胤礽对大多数人的印象并不坏,他总觉得这些个汉官虽然通病是迂腐固执了些又多半自视过高自诩清流,但好歹,比起跟在索额图屁股后面那些点头哈腰奴颜媚骨奉承起人来连节操都丢了的奴才,也算是有气节的了。 当然,除了这个徐乾学。 徐乾学是康熙九年的殿试一甲第三,学识是还不错,就是人品很不怎么样,先是依附着明珠步步高升,后又与明珠有了嫌隙,暗地里与索额图来往,甚至想打他这个皇太子的主意,说到底就是个挖空了心思专研升官发财之道又毫无原则的墙头草,这样的人,胤礽看得上眼才奇怪了。 胤礽干笑了一声就不搭理了他,正好康熙也来了,众人归位开始处理各自手头之事,而胤礽请过安之后便跟着康熙看起了折子。 康熙每日要处理的折子成百上千,他一个人一本一本地去看显然是看不过来的,一些纯粹请安问礼或者禀报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的折子胤礽便帮着批示了,不归他拿主意的,他便很自觉堆到一边等着他汗阿玛亲自看去。 半个时辰后,就在胤礽无聊得要打瞌睡之时,徐乾学上前呈了个折子给康熙,说是事态严重,还请皇上亲自过目。 康熙微皱了皱眉,接了过去,是弹劾奏折,广西道监察御史钱珏弹劾山西巡抚穆尔赛私加火耗,强索财贿,治下不严,颠倒是非,致民间冤假错案无数等共八项大罪。 康熙最恨的就是仗势欺压百姓的官吏,私征火耗更是重罪,更何况被弹劾的是一省巡抚,自然是高度重视,当即就命人去传了一众议政大臣前来一块商讨。 而胤礽对即将倒台的山西巡抚兴致缺缺,心里想的却是看徐乾学这积极劲,怕是一次能扳倒不少对头吧,他倒是得意了。 因为事情重大,被招来商议的六部九卿也都不敢妄下定论,最后商讨出来的结果是,先将穆尔赛押来京师审问再说。 而已经先行回毓庆宫去了的胤礽当即就把克宁给抓了来,问他:“叔公又打算搞什么?他都被罢官了就不能安分点吗?” 克宁莫名其妙不知道胤礽在说什么,胤礽很不悦地吩咐他回府去找索额图给问清楚他都做了些什么再来禀报自己。 就这么又被胤礽的怒火迁怒到了的克宁很无辜地应下,委委屈屈地跪安退了下去。 稍晚一些的时候,陈廷敬处理完南书房的事情,来毓庆宫给胤礽上课,胤礽心不在焉地听着,等到他讲完了,才慢慢道:“师傅,你觉得徐乾学这人怎么样?” 陈廷敬听他突然提起这个便有些诧异,想了片刻,说道:“说实话,臣觉得此人行事作风有损读书人的气节,与这样的人同朝为官,臣委实汗颜。” 陈廷敬对徐乾学的不屑是端在脸上了,胤礽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穆尔赛呢?师傅是山西人,对他的行事作为可曾有过耳闻?” 陈廷敬摇头叹着气,道:“能两袖清风从山西任上下来的,就算是臣,也不敢拍着胸口担保自己定能做得到。” 第二日,克宁便来回报说是太子爷这回是真冤枉了他玛法了,索额图对徐乾学参穆尔赛的事情并不知情。 “奴才玛法说他如今整日在府里喝茶看戏,半点不知朝中之事,更与朝中大臣没有往来。” 胤礽心中暗骂,面上却没有多说:“既然不知情,那便算了。” 不管索额图是真不知情还是装糊涂,胤礽都打算先看看他们唱得哪一出再说。 不久之后,穆尔赛被押解上京,很快就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供出的同谋还包括了山西布政使,按察使等大大小小的官员共十几人,康熙看着三司会审后呈上来的审问结果和确凿的罪证,脸黑得如同乌云蔽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有了明珠的前车之鉴,这些人也能捡回一条命的时候,康熙一道圣旨下去,将山西巡抚穆尔赛,布政使纳鼐,按察使库尔康及知府知县十余涉案官员一并处死,旨意一下,举国震惊。 康熙一向行的是仁政,又是念旧之人,所以像明珠那样放在前朝有十个脑袋都保不住的还能侥幸捡条命回来罢官留用,但这不代表所有人他都能姑息。 山西居官不善者多,早前康熙就是顾及此才特地派了一批他信的过的满大臣前去任职,只是这些人不但辜负了他的信任,把山西官场搞得一塌糊涂,弄得民不聊生,更损了满人官员在民间百姓眼中的信誉,坏了他老人家在天下臣民前的形象,不拿几个人开开刀,杀鸡儆猴,他委实难咽下这口气。 山西官场几乎被连锅端了,几十人的空缺急需人补上,康熙命内阁并九卿一块推举补缺人选,徐乾学第一个上奏,提名户部侍郎王鸿绪出任山西巡抚,理由也足够令人信服,王鸿绪以前曾任职过山西冀宁道,对山西当地的情况比旁人了解,而且为人刚正廉直,在出任山西分巡道期间屡有建树,是最佳人选。 胤礽在康熙那里看到徐乾学的折子时,其实是很有些不屑的,这年头,阿猫阿狗都想结党营私了,也不看看自个有几斤几两。 徐乾学推荐的人与他同是翰林院学士出身,私交甚笃,如今山西官场清空了,正是培植势力的好时机,无数双眼睛盯着,谁不想叼这块肥肉,山西巡抚……可不是一般的肥缺呐。 山西最出名最让人眼馋的是什么?晋商! 有句话叫做‘山西晋商富甲天下’,还有一句话叫做‘晋商催生了大清王朝’。 晋商靠的是做军需后勤起家,从最初的盐业,粮食贩运发展到百业经营,大江南北甚至远至塞外蒙古,罗刹国,东洋,南洋诸国都有他们的身影。 而最初就是在他们的资助下后金政权迅速发展壮大,建国为一方霸主,最后攻入关内得天下,一直以来,朝廷的每一次平乱,也包括才不久之前的平三藩,攻台湾,都少不了这些人的财力资助,朝廷对晋商一向行礼待招抚之策,给他们最大的方便,也所以,总有前赴后继的官员挖空了心思往山西钻,因为有钱。 甫一上任,就有金山银山堆到面前来,商人的本色就是你给我行方便我给你孝敬,银子多少都不在话下,在这样的糖衣炮弹的攻击之下,再刚正的官员都不一定挺得住,也所以山西任上才会倒了一批又一批,而陈廷敬会说出他也不敢保证不会被诱惑这样的话来。 然而饶是如此,穆尔赛的血还没干,教训还在眼前,但利益驱使下,依旧有人上赶着要抢这个肥差。 胤礽看完折子,见康熙锁着眉正沉思着,便问道:“汗阿玛是已经想好了这继任山西巡抚等职的人选了吗?” 康熙轻叹了叹气:“尚未,你觉得呢。” 他只是随口这么一问,胤礽却是狡黠一笑,道:“汗阿玛,您能不能给儿臣两天时间,容儿臣回去好好想想再与您说。” 康熙见他这样倒也觉得有趣,便点了头:“行,那就等两日之后你告诉朕你认为合适的人选,朕再下决定。” “儿臣会好好想的。”胤礽大声应下。 回毓庆宫后,刚歇下,何玉柱便进来呈了一封信给他,小声禀报道:“爷,这是早上刚送来的,是大爷给您写的家书。” 胤礽挑起眉,这倒是想起来,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信不长,只有只言片语,胤禔在信里说,他已经到了瑷珲城,等再多段时日天气晴好一些,就会正式向雅克萨进发。 最后是一些关切问候之言,胤礽草草扫了一眼,便扔到了一边去,然后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问何玉柱:“钟粹宫那里,是不是已经开始给老大物色福晋人选了?” “奴才听人说皇上的意思似乎有意明年大选的的时候指下,惠主子是挺上心的,一直在挑着。” 胤礽闻言撇了撇嘴,心想着他这番跟去了雅克萨,十之八九要拉彭春上自己的船,就是不知道他汗阿玛会不会成全他们,让他们关系更近一层呢…… 49、皇商 天气晴好,马车从毓庆宫出发出了宫门一直往东边去,今日靖海侯府大宴宾客,靖海侯幼子施世范成亲,胤礽亲自到场祝贺。 施世范是胤礽的伴读,胤礽亲自前来喝喜酒又送上厚礼算是给足了面子,虽然施琅在福建没回来,不过他的哥哥也来了几个,胤礽与施世范打趣:“你小子比爷还小些,倒是上赶着就成了亲了。” 施世范也不过才十一岁,这么早成婚是挺出人意料的,被胤礽这么一调侃,他略有尴尬地陪笑道:“臣与新媳妇是指腹为婚,迟早是要娶的,也不算太早了。” 胤礽笑着点了点头,施世范把他带到里间清静的地方坐,不让人扰了他,就要出去继续迎客,胤礽吩咐他道:“一会儿勤郡王来了,让他来见爷。” 施世范应下便退了出去。 胤礽刚坐下喝了口茶,岳端就来了,向他请安,胤礽让他起身,然后道:“有件事爷正想问问你。” “请太子爷直言。” “我记得你说过你的那位陈兄祖籍是山西,是晋商起家,可有此事?” “确实,陈兄祖上在前朝时就是山西的盐商,三代前才迁去了扬州。” 胤礽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山西那些出名的晋商他认识几个?去年明珠因毁钱铸铜案倒台,当时被牵扯进来一大批的商人,似乎其中也有不少是晋商?” 岳端道:“那些都是小打小闹的小商贩,真正做得大的,哪屑于去做犯法的勾当,陈兄是有跟我提起过,与那些晋商有过生意上的往来,但若要说到熟,也不过就是点到为止而已,并无深交。” “你说的是谁?” “介休范氏,当年顺治爷亲封的八大皇商之一,这些皇商籍隶内务府,专门负责为内务府采办宫廷用品,除了每年定额的赋税,每一次朝廷平乱,他们都会自主地额外资助军需,朝廷即要防着他们,也要依着他们,而这介休范氏,便是这些皇商中的翘楚,不但家大业大,还有不少子孙在朝廷为官,陈兄与范氏在生意上往来多年,每每提起他们,总是语带羡慕,说他们有朝廷罩着的,他是拍马也及不上。”岳端说着便又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也勾了起来。 胤礽闻言撇了撇嘴:“爷不是给了他机会了,他只要把爷交代的差事办好了,他日爷少不了他的好处。” 岳端连忙替之向胤礽谢恩。 胤礽复又问道:“你方才说范氏有子孙在朝廷为官,都有谁?” “范氏如今的家主叫范毓宾,他的两个弟弟范毓奇和范毓覃一个是江西按察使,一个以武举破例被升为正定总兵官。” 原来如此,胤礽道:“爷都知道了,你出去喝喜酒吧,替爷好好闹一闹新郎官。” 岳端连忙应下。 因为到场的人太多,胤礽便只送了礼又喝了两杯酒后低调地离开,去了索额图府上。 为了避人耳目,去之前胤礽并没有派人先去通知,车也是让停在了偏门,所以索额图听了人说的急匆匆迎出来的时候着实是吓了一跳。 胤礽没有下车,而是叫了索额图上马车来,制止住他的请安,直接问道:“徐乾学让人参山西巡抚的事情,你事先真不知情?” 索额图尴尬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太子爷您,奴才是知道的,但没有插手过,那穆尔赛一干人都跟那个被流放了的科尔坤来往密切……” 胤礽微哂,果然被革职了还是做梦都想着打压明珠:“那他提名的人选呢?” “这个奴才真不知道,而且奴才这个时候做什么动作这不是存心惹皇上怀疑嘛,不过奴才以为,不管他提名的是谁,说得再天花乱坠,皇上都不会答应的。” “嗯?” “嘿,太子爷当真以为徐乾学那厮是真想跟奴才拉近乎呢?奴才防着他呢,那厮就不是个好东西,本事不怎么样野心倒不小,先头皇上办科尔坤的时候,拾掇格尔古德参余国柱的就是他,他早盼着明珠倒台了,如今奴才被革了职,明珠也赋闲在家,他乐着呢,削尖了脑袋往皇上面前钻,中堂的位置他怕是肖想很久了,只不过奴才都看得出来他心思不安分,皇上又岂会不知道,所以他这次必定不能如愿。” 胤礽点了点头,又睨了他一眼:“叔公你自个也安分点吧。” “那是当然,太子爷放心。”索额图连连保证。 离开索额图府上后,胤礽又一次去了外城的四宜园。 茶喝起来有些淡而无味,台子上的戏又是老一出,胤礽叹着气,想着之前每回出来都有人陪着,虽然是挺聒噪的,好歹不无聊。 只是如今……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胤礽的思绪转回来,目光移下去,大门口处进来个衣着华丽的少年,还有四五个人跟护,排场架势十足。 茶园老板迎上前去,客气地笑问:“小少爷是第一次来喝茶吗,欢迎欢迎,请这边坐。” 少年挑起眼看他有把自己迎向一楼大厅角落处坐的意思,颇有些不悦道:“爷要上座。” 老板为难道:“小少爷,二楼的雅座都已经满了,您看能不能……我帮您用屏风隔开,保证不吵着您。” 虽然摸不透着小少爷的身份,但看这架势,京里最不缺的就是八旗贵族甚至宗室王公,他一开茶楼做买卖的可不肯随便得罪。 少年微抬头四处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胤礽的方向:“那里不是挺宽敞的,就那么一个人,去跟他说说,爷不介意跟他一块。” 从他进门起就一直注意着他的胤礽自然听到了这话,挑起了眉,笑了。 老板很为难,那少年的护卫已经先上了楼来,被跟着胤礽的侍卫抽剑挡住,何玉柱刚想开口拒绝,胤礽却先制止住了他,吩咐道:“去请那位小少爷上来。” 少年很快来了,于胤礽两步之遥微眯起眼打量他片刻,嘴角勾了起来,跪了下去行大礼:“奴才雅尔江阿叩见太子爷。” 胤礽轻抿了口茶,笑着道:“原来是简亲王府的大阿哥,免了吧,爷不想让旁人知道了。” 雅尔江阿站起身,胤礽冲旁边的位置努了努嘴,示意他:“坐吧。” 而雅尔江阿也没有多做犹豫,走上前来就很自在地坐了下去。 胤礽笑问:“你是怎么知道爷的身份的?” “太子爷是人中之龙,气势便于旁人不同,自然是……” “说实话。” 对方讪笑道:“奴才这么招摇过市,旁人就算没见过不知道奴才身份的也定会礼让三分,太子爷的护卫非但半点面子不给直接就亮出了剑来,一看便知是皇家侍卫,而再看太子爷的穿着装扮和年纪,便不难猜到了。” 胤礽嗤道:“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不错。” 雅尔江阿拱手,将之当做赞扬半点不谦虚地受下:“多谢太子爷夸赞。” 胤礽睨了他一眼,道:“简亲王初来京里,只带了你这么一个阿哥在身边,你倒是好,半点不低调,带着这么一群人横行霸道,今日若在这里喝茶的人不是爷,你是不是就准备让人给你腾位置出来了?” 简亲王雅布一个月前被从盛京调来京里任职宗人府,只带身边的这个大阿哥雅尔江阿,胤礽早有耳闻,所以在对方方才自报家门的时候却是半点不奇怪。 被识穿了的雅尔江阿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奴才虽然高调,却也没做过出格的事情,还望太子爷莫见怪。” 胤礽拍拍手站了起来:“爷才不管你,随爷去外头走走吧。” 俩人从茶园里出来,上车出了外城门,去郊外骑马,雅尔江阿见胤礽上马动作熟练,拉着马缰的样子从容不迫,笑着奉承道:“早就听人说太子爷骑马射箭样样了得,今日一见,光是这上马的姿势就比常人优雅得多,当真是与众不同。” “行了你,别满嘴油腔滑调尽顾着拍马屁,你不也才几岁大,这骑马的功夫倒是也不比爷差。” “奴才在盛京的时候日日在外头野惯了的,让太子爷笑话了。”雅尔江阿随口答着,却与旁人对着胤礽的恭恭敬敬不同,就是一副与人闲聊的姿态。 胤礽觉得这人还有点意思,便又问道:“你来京里也有一个多月了,可有觉得这里与盛京有何不同。” 雅尔江阿想了想说道:“没有盛京那么冷,更热闹些,街上做买卖的人多,各种逗趣的玩意儿也多,更重要的是……” “什么?” 雅尔江阿微眯起眼,笑得有些狡黠:“美人多。” 胤礽嘴角微抽了抽,有些无语:“大阿哥,你自个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就别成天想着美人了,玩物尚志,色欲熏心没听说过吗?” 雅尔江阿拱手表示受教:“太子爷的教诲,奴才铭记在心。” 遛过马之后,胤礽看看天色不早便准备回宫去,走之前,雅尔江阿突然问他:“太子爷,您平日里能经常出宫吗?” “偶尔,怎么了?” “您若是有空,奴才愿陪您喝茶,看戏,遛马,”他说着又不好意思地加上一句:“只要太子爷您肯赏脸。” 胤礽笑了笑,道:“好。” 回宫之后,胤礽直接去了乾清宫给康熙请安,然后直入主题说道:“汗阿玛,您之前不是让儿臣回去想一想这山西补缺人选,儿臣已经想好了。” 康熙颇有些意外,笑着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认为谁合适。” “内阁学士马齐任山西巡抚,江西按察使范毓奇迁布政使。”胤礽快速答道。 “理由呢?” “汗阿玛之前认命的山西要员都是满大臣,本就是想让他们为朝廷挣脸,只是这些人辜负了汗阿玛的期望,合起伙来欺上瞒下鱼肉百姓,让朝廷失信于民,更然汗阿玛颜面扫地,汗阿玛将之一并处死正朝纲是汗阿玛圣明,但是要让那些百姓重拾对朝廷的信任,儿臣以为仍然要让满大臣前去,至少这巡抚得是满大臣,而马齐出身将门,行事果敢,且臣听人说几年前山西发生地动,汗阿玛也曾派他前去处置灾后事宜,想必他对山西的情形是心中有数的。” 康熙点了点头:“那范毓奇呢?” “穆尔赛一案,儿臣想就是因为被指派过去的全是满大臣才会轻易串通一气做下这大逆不道之事,这回既然巡抚仍由满人出任,那布政使不妨派个汉官前去,范毓奇是山西人,又是皇商出身入朝效力,对山西的情况自然了如指掌,认命他为布政使可以监督马齐,而有马齐看着他,他也难以徇私,如此互相制约着,岂非不好?” 胤礽说完便直直看着康熙等着他答复,康熙沉思片刻,道:“这事容朕再想想吧。” 胤礽没有再多说,垂下眼暗笑了笑,他知道他汗阿玛已经被他说动了,马齐是米思翰之子,将门出身,又是从二品的内阁学士,要升一省巡抚,身份上是足够了的,而且在朝中一向行事低调,至少在现在,还没有攀附上任何派系,他汗阿玛没有理由不用他。 50、万寿 春末夏至的时节,明媚的春光也给终年沉闷的皇城带来了些许生气。 毓庆宫里,胤礽闲适地摆弄着花草,凌氏在一旁带着几个宫女帮他小心翼翼地整理着礼服,今日是万寿节,一会儿他得领着一众宗室王公一块前去乾清宫朝拜献礼。 换好衣服,胤礽在更衣镜前站定,挑高一眉,看着镜子里五官轮廓越发清俊秀气的少年,问凌氏:“嬷嬷,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些?” 凌氏闻言仔细瞧了瞧,笑着道:“太子爷是大人了,再过个两年,奴才给您更衣可都要踮起脚来才够得着了。” 胤礽听了这话很高兴,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何玉柱手里端着个紫木雕花盒子进来,呈到胤礽面前,道:“爷,这是方才东头所的人送过来的,说是大爷从黑龙江特地给您寄来的礼物。” 胤礽有些意外,接了过去,这一看便怔住了,竟然是一块七彩双龙玉佩,交颈合抱的两条蛟龙栩栩如生,雕工细腻,玉质温润,眼部以艳红色点睛,身形七种颜色混得恰到好处,漂亮得如同天上的彩虹。 何玉柱道:“方才送东西过来的人说是大爷在黑龙江时,无意中发现了这么块七彩玉石,便特地让人给雕刻了这枚玉佩送回来给太子爷您。” 胤礽撇了撇嘴,却是顺手将之挂到了腰间,再对着镜子仔细瞧了瞧,又想起一会儿还要去拜寿,便又将那玉佩给取了下来,揣进了怀里。 最后整了整衣服,他扬起下颚,吩咐道:“走吧。” 整个皇宫处处张灯结彩,从毓庆宫到乾清宫一路上到处点宫灯高挂,繁花似锦,胤礽却对此兴致缺缺,没又多看一眼,一直在暗暗想着一会而到了康熙面前要说的祝词。 虽然不是整寿,但每年一次这么名正言顺给皇帝送礼的机会,无论是京里京外的官员,寿礼都是早在一两个月前就送了上来,然而能入得了康熙眼的,却委实稀奇。 而皇家阿哥与宗室王爷是要当面送礼的,跪拜,磕头,念过颂词,一众叔王纷纷送完礼,小辈里身为皇太子的胤礽第一个走上前去,送上他的寿礼,是一尊白玉观音,很中规中矩,没有任何出挑的地方,上回恭亲王做寿他送的也是这个,只不过这一回的玉石材质更好一些而已。 胤礽的寿礼虽说平常是平常了些,到底也没落了下乘,也是顶吉祥寓意好的东西,康熙也还算满意,在他讲过吉祥话后很高兴地受了下来,下头人见太子爷送的东西并不算太引人注目,便也各自松了口气,暗地里感谢胤礽没给他们出难题。 众人一一送上一早备好的礼物,胤禔虽然远在雅克萨,这礼却也是让人千里迢迢给送了来,是一只生气活现,毛羽漂亮的海东青,代他送礼的人说是大阿哥亲手捕获特地叫人快马加鞭送来,正赶上皇上的万寿节为皇上贺寿,康熙一看那东西就大笑了起来,连连说着好,然后顺口又夸赞了几句胤禔的本事是越来越了得了。 胤礽微垂下眼,他知道此刻在场的必定有很多人在想胤禔这一次算是占了上风赢了他这回,不过他其实并不大在乎,送恭亲王玉观音,又送康熙同样的东西,实则也不过是胤礽懒得动脑子花心思而已,万寿节每年都有,就算掏空了心思讨得他汗阿玛一时欢心,等过了这桩他也就忘了,好的事情他从来记不长久,至于不好的,倒是惦记得倍儿清楚,过个几年几十年再跟你算都有可能。 这也是胤礽看不上他汗阿玛的地方,心眼忒小了。 胤祉送的一幅百鹤朝寿图,胤禛的礼物是他手抄的孝经,轮到胤禩时,才五六岁大的奶娃娃像模像样地走上前,先是大声呈上贺词:“儿臣祝汗阿玛吉祥如意,万寿无疆,寿与天齐。” 顿了顿,他有些羞涩地笑了:“汗阿玛,众位伯伯叔叔和哥哥们送的礼物都很是稀奇,儿臣看了就觉得儿臣的东西委实是拿不出手,不过儿臣为了准备这东西也花了不少心思,汗阿玛看了可不要取笑儿臣。” 康熙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来了兴趣,笑问:“哦?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你都准备了还不敢拿给朕看的?” 胤禩赔笑着呈上了自己的礼物,是一幅字。 “汗阿玛,这是儿臣临摹的董其昌的一首贺寿诗,写得不好,汗阿玛勿怪。” 康熙皱着眉头看了看他写的东西,道:“你倒是挺有自知自明的,这种东西也敢呈上来给朕看?” “汗阿玛,上回您批评儿臣字写得不好,说是让儿臣回去苦练,儿臣真的有好好练习的,这幅字虽然与原作差得还是挺远,但却是儿臣在摹了几千遍之后最好的一幅特地拿来呈给汗阿玛做寿礼。”胤禩为自己争辩道。 康熙却对此并不买账:“写得不好就是不好,你就算再写上个几万遍,在能入得了人眼之前就不该拿出来献宝。” “汗阿玛的教诲儿臣谨记,只是儿臣听师傅说过汗阿玛曾经称赞董其昌的书法天资迥异,高秀圆润之姿非诸家所能及,汗阿玛也以其字为宗法,反复地揣摩练习过,所以儿臣也是想讨得汗阿玛欢心,不想倒反是惹您不高兴了,儿臣会回去再摹个几万遍,然后再呈给汗阿玛您看。” 康熙听了这话却反是笑了,对他的坦率和执拗有些无奈:“你当真要写个几万遍?” “当真,师傅说过这董其昌少年时书法其实也不怎么样,还曾因为字迹太拙在考试中落了下乘,既然他能发愤图强成为一代名家,儿臣再练个几万几十万遍,只要能练出一手好字,又有何不可?” 康熙失笑:“你这话可不是嘴上逞能就行的,既然说出口了,朕是会做检查,验收成果的。” “那是自然,儿臣定不会让汗阿玛失望便是,”胤禩说得信誓旦旦,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汗阿玛,那这贺礼……” “算了,既然送都送了,朕便收下了,既是你一番新意也是你表证你日后勤加练习的决心,你可不能耍赖,朕会把这东西留在身边,等着你把练好了字帖送来换回去。” “儿臣谢汗阿玛体谅。”胤禩跪下来大声谢恩。 站在一旁的胤礽微撇了撇嘴,这个八阿哥,当真是人小鬼大,这么点大就开始挖空心思专营怎么讨他们汗阿玛欢心了,揣摩其意,投其所好的本事倒是真不错,小小年纪就能拿捏得准康熙的情绪表现得恰到好处,也难怪日后能够在朝中八面玲珑如鱼得水。 想到这里,胤礽又暗自叹了叹气,自胤禛因为被康熙认定早慧一早就令之开始念书之后,胤禩是第二个五岁就被扔进了书房的,而且据胤祉所说,那些个授课师傅,个个都对他赞不绝口,诸多褒奖,而胤礽看得出,胤祉对这个八弟,委实没有多少好感,虽然胤禩在他们面前一向表现得很乖巧。 太过锋芒毕露了的,招来的往往是两种极端的情绪,不是绝对的推崇,就是极致的厌恶,是好是坏,还真的很难评说。 从乾清宫出来,胤礽见几个弟弟三三两两地往乾东所回去,原本也准备转身回毓庆宫去休息片刻换身衣服再来参加晚上的宴席,却是突然顿住了脚步,目光也被胤禩的动作吸引住。 胤禩正拉着胤佑,翻出脖子里挂着的东西给他看,叽里呱啦地与他快速说着什么。 那也是一枚玉佩,七彩的,与胤禔送给他的那枚一看就是由同一块玉石打磨出来的。 胤礽犹豫了片刻,走上前去,问道:“八弟,你这玉倒是挺别致的,哪里来的?” 胤禩笑眯眯地说道:“大哥送的,今早东头所的人特地送来的,是不是很好看?是七彩的呢。” 胤禩捏着那玉佩给胤礽看,表情仿佛献宝一般,胤礽看着在眼前晃晃荡荡的东西,突然就有些不痛快了。 而胤禩又说道:“七哥也有,刚刚我跟七哥说起这个,七哥说大哥也送了给他,我就翻出来给他看,问他是不是一样的。” 胤佑很配合地点头:“也是七彩的玉石,不过样式有些不一样。” “哦,真——好——看——” 三个字说得近乎咬牙切齿,胤礽扯了扯嘴角,话说完,转身就走了,何玉柱苦着脸快步跟了上去。 胤禩与胤佑面面相觑,胤禩道:“你有没有觉得,太子哥哥……似乎生气了?” ‘嗖’地一声,胤礽随手一扔,那玉佩飞进了一边的草丛里,他连余光都没分一个过去,就大步走远了,何玉柱犹豫了片刻,悄悄吩咐个小太监去把东西捡回来,心里却是埋怨得紧,大爷这礼送的……可当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卷一·昔年旧事·完—— 卷二:岁月峥嵘 51、交易 雅克萨。 胤禔走上炮台,从彭春手里接过望远镜,举目远眺,远处有军旗飘展的地方就是雅克萨的城头,上面隐约有往来巡逻的罗刹兵,太远了,看得不甚清楚。 “将军,我们已经等了快有半个月了,什么时候发起进攻?”胤禔放下望远镜,转头问身边之人。 “再等等吧,”彭春叹气:“再等几日再出击。” 胤禔知道彭春是想跟那些罗刹人打心理战,近半个月的准备,陆师布于城南,集战船于城东,列炮于城北,他们已经做了万全的部署三面包围了雅克萨,而彭春迟迟不下令进攻,一来是想慢慢耗尽罗刹国人的耐心和意志,再来,另一股隐秘的水下攻击力量藤牌兵还在做着最后的准备,一旦开战,便能从水路截断罗刹国援军进城的道路。 胤禔看着彭春严肃的样子,突然就笑了:“将军,我看你怎么整日都板着脸不苟言笑的,你不知道你的那些部下私下议论,都说都统大人你不好相与吗?” “知道。”彭春吐出这二字,依旧是神色不动半分。 果然不好相处,连自个的面子都不卖,胤禔暗暗摇头。 彭春脸上隐隐有悲戚之色,怔怔看着远方,胤禔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也懒得再想,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 远处绕山的小道有车队在缓缓前行,胤禔看了片刻,好奇问彭春那是什么,彭春接过去也看了看,道:“是做去罗刹国做买卖的商人吧。” “做买卖的商人?”胤禔有些诧异。 彭春点了点头,道:“虽然我朝与罗刹国边境一向不太平,但贸易往来却是一直没有断过。” “那主要都交易些什么?” “罗刹人从我们这里购买布匹,丝绸,茶叶,烟草这些,再卖给我们玻璃,皮革,毛皮,鹿茸等物什,双方也算是互惠互利了,只不过因为现下战事吃紧,通商的人是比往年要少得多了。” 原来是这样,胤禔微微眯起了眼,目光又一次落在那越行越远的车队之上。 京城。 胤礽才刚从车上下来,远处的人冲他挥起手,绽开了大笑脸:“二爷,这边。” 在胤礽上前去之前,雅尔江阿已经先行过来,胡乱打了个千,道:“给二爷请安了。” 因为是在大街上,胤礽也懒得与他的无礼计较,道:“爷一出宫就能遇上你,也算是有缘了。” 雅尔江阿笑着道:“奴才日日盼着爷您出宫呢,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您每个月今日都会来这庙里上香给太皇太后祈福,所以特地来这候着等您的。” 胤礽嘴角撇了撇,心道这人倒也真是坦率:“你打听爷的行踪?” 雅尔江阿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太子爷恕罪,奴才只是想向您请安而已。” “算了,既然来了,随爷去北海走走吧。” 雅尔江阿跟在胤礽身后,看着他沿着水岸走走停停,不经意地打量四周的风景,似乎是有心事,却也不好直接问出来,想了想,便上前去,道:“爷,太皇太后身子可还好?” “老样子吧。”胤礽说着轻叹了叹。 “那……” 雅尔江阿话刚出口便又顿了住,胤礽又一次在岸边垂柳旁停了下来,目光落在湖心琼华岛山上那光影下的塔尖之上,微眯起了眼,似是若有所思。 许久过后,胤礽偏过头,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没有,”雅尔江阿转开眼:“没什么。” 他来京里五个月,结识太子爷四个月,与他喝过两回茶,遛过三次马,却始终觉得,太子爷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不仅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对旁人的那种若有似无的疏离感,雅尔江阿心中隐隐有感觉,那不是他能扫得清的隔阂。 算了…… “太子爷。”雅尔江阿突然扬起笑脸,笑得分外谄媚看着胤礽。 胤礽皱了皱眉:“做什么?” “您能不能帮奴才一个忙?” “什么?” “是这样的,奴才认识的一个友人,一直说想见您,要奴才给他引荐,只是奴才觉得冒昧来打搅您实在太过唐突了,便拒绝了他,不过那家伙挺缠人的,奴才已经说了您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人,他却犹不死心,还说太子爷您说不定会对他感兴趣,奴才也是被他烦得没办法无奈应下,不知太子爷您可否赏个脸?” 胤礽睨了他一眼,笑骂道:“你少跟爷耍贫嘴了,真要是莫名其妙的人你敢带爷面前来让爷见?说吧,到底是什么人?” 雅尔江阿连忙赔笑奉承:“太子爷英明,是刚刚升任了山西布政使的那范毓奇的幼弟。” 胤礽闻言有些意外:“范氏?” “正是。” 半个时辰后,胤礽坐在茶楼二楼慢慢喝着茶,雅尔江阿领着人来见他,对方不过是个十二三岁大的少年,低眉顺目,长相很秀气,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小民范毓文叩见太子殿下。”来人跪下来给他行礼。 规矩倒是做的不错,胤礽暗自点头,看样子雅尔江阿是一早就准备好带他来见自己也事先教过这礼数的。 “你起来吧,坐吧。” 对方听了这话也不扭捏,谢过恩起身就与雅尔江阿一边坐了下去。 雅尔江阿道:“太子爷,范氏这一代直系只有他们四兄弟,他大哥范毓宾是当家家主,二哥三哥在朝为官,想必太子爷您也已经心中有数了,至于他,您别看他年纪小,他六七岁大起就跟在他大哥后面天南海北地跑买卖,光是罗刹国,就出入过好几次了。” 胤礽闻言看那范毓文一眼,笑了:“是吗?你还去过罗刹国?” 范毓文恭敬道;“回殿下的话,确实去过几次,不过都没走远,就在他们边境跟那些罗刹国人做生意。” 胤礽点头,而他又接着道:“之前多亏了殿下您在皇上面前帮着二哥说话好,二哥才能调回山西去,二哥一直说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当面与您道谢。” 胤礽漫不经心地回道:“朝廷用人自有一套规矩,该他的就是他的,不该他的爷在皇上面前说再多好话也没用,是他自己本事,用不着感谢爷。” 范毓文闻言笑了:“殿下说的是,不过小民还是想代二哥谢过殿下。” 胤礽不置可否,啜了口茶,慢慢问道:“雅尔江阿说你一直都想见爷,难不成就是为了与爷道一句谢?” “不是,”对方直言不讳道:“小民来是想与殿下您做个交易。” “交易?”胤礽有些意外,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怀疑:“什么交易?” “去年毁钱铸铜案发,吏部侍郎陈廷敬大人曾上奏请旨降低采铜税鼓励民间百姓开采铜矿,陈大人的意愿是好的,只是殿下可知,有句话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然铜税是低了,但也得找得出新的铜矿源供采这产量才能提高,如今市面上的这些铜分为两类,一谓滇铜,一谓洋铜,滇铜产自云南偏远地带,现如今已知的地下储量,小民打听来的消息是已所剩不多,所以若不能在其它地方找出新矿源,小民以为即使朝廷再如何降低采铜税,这铜产量实际上也很难得提高,而这洋铜则产自东洋倭国,由朝廷派专人赴倭国产铜之地购之,以补朝廷每年的铜量缺需,小民今日来与殿下说的交易,便是希望殿下能说动皇上将这与倭国购铜事宜交由我范氏包办,购回来的铜小民可以向殿下承诺会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卖给朝廷。” 范毓文几句话就把自己的目的和要求给讲了清楚,果然是商人本色,即使是与皇太子谈生意,也半点不怯场。 胤礽听罢想了想,不疾不徐地问道:“你要爷帮你说动皇上,你打算给爷什么好处?” “小民知道朝廷如今正与罗刹国因边界之议兵戎相见,且小民听简亲王大阿哥所言,皇上的意思是仗打完了,这边界的问题,还是得两国坐下来和谈划定,而小民能拿来与殿下您交换条件的,便是一些能让朝廷在以后谈判时掌握主动权的关于罗刹国国内如今形势的情报,不知殿下有没有兴趣?” 胤礽挑起眉,微眯起了眼目光落在对方镇定自若的脸上,许久,嘴角慢慢浮上了笑意。 范毓文离开之后,胤礽一眼横向雅尔江阿:“朝廷的军情你也敢跟个外人透露,你胆子倒是不小。” 雅尔江阿赔笑着争辩:“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机密吧,皇上有和谈之意几乎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事情了。” “那你也不该胡乱与个商人说去。” “奴才知错了,太子爷恕罪。”雅尔江阿无奈请罪,心里却是在嘀咕自个不说,他有两个哥哥在朝廷做官的,又哪里会不知道。 “爷问你呢,你不是才来京城的,怎么就会认识了这范氏的人?” “奴才与他在盛京的时候就认识了,有好些年交情了,他每年都会去关外做生意,以前是跟着他大哥,这两年已经开始独当一面了,一来二去奴才就与他熟识了起来,这次恰逢他来京里,知道奴才也在,便找上了门来。” 胤礽哂道:“你少糊弄爷,你一亲王府阿哥,为何会结识个商人,你最好还是老实说了。” 雅尔江阿尴尬一笑:“什么都瞒不过爷您,其实,奴才私下里有给他介绍生意对象,还投了一些本钱进去与他搭伙,每年都能从他那里拿到些分红。” “所以他家想包办了这洋铜采买之事,也有你的份?或者干脆就是你提议的?” 雅尔江阿不答,只是讪笑着默认了这话。 胤礽嗤道:“你胆子倒真是大,你阿玛知道?” “自然不知道,”雅尔江阿连忙摆手:“太子爷您可一定得帮奴才保密,要是让奴才阿玛知道了,奴才这层皮都不够他扒的了。” 胤礽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雅尔江阿看着他的脸色,犹豫着问道:“那这事,爷您是答应帮忙了?” “那就要看他给爷的东西够不够分量了。”52、遇袭 六月,清军向雅克萨发起攻击,罗刹兵伤亡惨重,很快便溃不成军缴械乞降,退回了尼布楚去,彭春命平毁雅克萨城,留了部分兵力驻守瑷珲后,下令即行回京。 临行之前,胤禔突然提议在瑷珲城多留个把月再走,彭春不解,而胤禔呈上打听来的情报,罗刹国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不久就会到达尼布楚。 彭春诧异之下撤去了回京复命的决定,留驻在了瑷珲城,静观其变。 八月,罗刹国近千援军到达尼布楚,很块又再次流窜至雅克萨卷土重来,重新筑起了几乎被铲平了的雅克萨城。 入冬之后,连日大雪,行军艰难,收拾侵略军的时机便耽搁了下来,彭春劝胤禔先行回京去,他摇头拒绝,只说皇上没有诏他回去他便不会走。坚持留守在了瑷珲城,胤禔除了整日陪彭春喝酒闲聊,上城头巡视一圈,就是偶尔出去打猎,猎几只野味回来加菜,就这样在这寒冷又荒无人烟的东北部边境过了整整一个漫长的冬天。 有的时候想起京中皇城里的种种,胤禔手里抱着热茶慢慢啜饮着,总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到了这里他才发现,这一年来,他想起的最多的人,竟然会是胤礽。 苦笑爬上嘴角,他却拒绝去深想,这于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二十五年开春之后,彭春又一次下令进军雅克萨,两千余兵马分四路将城池团团围起,激战厮杀过后,罗刹兵死伤殆尽,主将托尔布津被胤禔一枪爆了头,雅克萨城旦夕可下,罗刹国再一次败降,摄政王索菲亚承认败兵向康熙请求撤围,表示愿遣使议定边界。 捷报传回京之时适逢又一年皇帝万寿,雅克萨大捷罗刹国请求和谈的消息自然是最好的寿礼,胤礽看着康熙龙心大悦的模样,微偏过头,问身边的岳端:“兵部收到的奏报里还说了什么?” “罗刹军头目是被大爷击毙的,不过大爷也中了枪,在胸口处,伤势似乎颇重,说是一直昏迷着不醒,今日是万寿,大伙都不想扰了皇上的兴致,尚书大人的意思是明日再报给皇上。”岳端小声回报道。 胤礽愕然,中枪昏迷不醒?怎么会这样? 胤禔回宫时已经到了四月,去的时候意气风发,回来却是横着被人给抬回来的,下头的人来禀报时胤礽正在乾清宫里给康熙请安,康熙说要去东头所探望,胤礽没有多想,便道:“汗阿玛,儿臣随您一块去吧。” 康熙点了点头,就带着他一起去了。 一年多没见,胤禔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脸色苍白面无血色连眼神也没了光彩。 通传声响起之后,胤禔挣扎着想起床,康熙大步走上前去,在床边坐下,按住了他:“别忙活了,让朕看看。” 胤禔没有再动,又躺了回去,康熙轻柔地给他掖被子,叹着气:“朕不该随了你让你去的,好在是平安回了来,要不朕该怎么跟你额涅交代。” 在胤禔的印象里,康熙极少会对着他流露出这种带着慈爱和疼惜的眼神,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嘴唇动了动,憋出一句:“儿臣没事了……” “没事就好,”康熙轻拍着他的手,又问道:“朕听人说你昏迷了三天?” 胤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儿臣太不中用了,让汗阿玛担心了。” “没有,你很本事,朕都听人说了,很多人都在夸赞你,朕听了很欣慰。” 胤禔胡乱点着头,对康熙的关心和称赞更加无所适从,目光转过,终于是看到了一直站在后面沉默着没有说话的胤礽。 俩人的视线对上,停了片刻,胤礽先转开了眼睛。 胤禔垂下眼,藏在被子里的指尖慢慢掐进了手心里。 一旁的太医在给康熙禀报胤禔的情况,胤礽干站着,突然就觉得有些尴尬,想着他该上去慰问几句,但是康熙在,客套的场面话他说不出口也不想说。 “枪弹打入的位置离心口处偏了半寸,所幸随军的军医经验丰富,及时给取了出来止了血,虽然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几天,但既然醒了便不会有大碍,臣再给开几个方子,内服外敷的药配合着一起用,尽量不要走动,躺着静养个个把月便能痊愈。” 太医如是说着,康熙听罢终于是放下心来,又叮嘱了胤禔几句,最后吩咐了东头所的一众奴才好生伺候着,便准备回去,胤礽犹豫了片刻,开口请求道:“汗阿玛,我能不能留下来单独陪大哥说会儿话?” 康熙看了胤禔一眼,又看了胤礽一眼,点了点头,吩咐他别留太晚了扰了胤禔休息,之后便回了乾清宫去。 康熙走后,胤礽和胤禔同时都松了口气,胤禔半撑起了身体,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先说道:“太子爷,你不要回去陪汗阿玛处理政事吗?” 虽然他说得很随意,脸上还有笑容,但胤礽听着就感觉他其实是在对自己下逐客令,心里当即就有些不痛快,反倒是走上了前去,在康熙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了下去,拉过他的手,手指搭上了手腕脉搏处。 脉息虽然有些弱,但如太医所说,是死不了的。 胤禔皱着眉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太子爷还会诊脉啊?” 胤礽怏怏放开了他的手:“懂一点最起码的。” “哦,太子爷不用担心了,我没有那么弱不禁风的,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了的,就是可惜太子爷给的平安符没起到作用,最后还被我给弄丢了。” 胤禔一边说一边笑,完全是调侃的语气,胤礽却觉得他似乎是意有所指,这话听着像是嘲讽,虽然他其实挺莫名的,不过心下不满了却是真的。 “既然这样,那大哥便好好休息吧,爷回去了。”干巴巴地吐出这句话,胤礽心想着自己就不该来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话说完,胤礽站起身就准备离开,胤禔却又突然抬手,把他拉了下来,脸上先前那种似是而非的笑意也敛了去,换上了一副认真的神态,问他:“保成,你这一年多过得还好吗?” 脸变得倒是比翻书还快些,胤礽撇了撇嘴:“老样子。” “去年我给你寄来的礼物,那个七彩玉佩,你有没有收到?” 提起这个胤礽就有气,干笑了笑,他说道:“收到了。” 胤禔似乎是没察觉出他的不满,听他这么说眼里反倒是有了光彩:“很好看吧?你喜不喜欢,那七彩玉石很稀罕的,我特地找的擅长制玉饰的能人给打磨雕刻的。” “是挺稀罕的,倒也不枉费大哥拿来给一众弟弟做人情。”胤礽忍不住就嘲讽道。 “还剩下些边角料我觉得扔了太可惜了,就给小七小八也做了两个玉坠子玩,”胤禔倒没觉得有哪里不对,随口说着,说到最后却又突然是顿住了:“太子爷,你不会是不高兴我也送给他们吧?” “没有。”胤礽立刻否定,他为什么要不高兴? “没有就好,那你怎么不戴着呢?” “……”胤礽心想着早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太子爷……” “大哥好生歇着吧,爷回去了,还要去帮汗阿玛看折子。” 站起身,胤礽犹豫了片刻,又说道:“大哥这一年辛苦了,你的功劳汗阿玛会记得的。” 胤禔笑了笑:“太子爷也不要忘了才好。” 胤礽抬眸直视他:“你去打仗是为了爷这个太子吗?” 胤禔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这么一堵,愣着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嘴唇动了动却始终说不出口。 嘴角浮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嗤笑,胤礽道:“既然不是,那爷为何要记着?” “我……”胤禔说不出口,他确实是为了自己争功才去的。 “我不扰着大哥了,过两日再来看你。” 胤礽搁下这话,转身离去。 胤禔叹了叹气,他宁愿相信那只是索额图个人的意思,也不愿去想真的是胤礽指使人做的,如果是真的……那你又凭什么来指责我? 回毓庆宫的路上,何玉柱小声禀报:“爷,奴才打听过了,大爷是被俘虏来的罗刹兵偷袭才会中了枪,原本罗刹国已经投降,那些罗刹人也该被放回去,只是没想到其中一个手里会有枪且突然就冲着大爷出了手,大爷没来得及躲开就被洞穿了胸口,后来那偷袭之人被玛拉副都统给抹了脖子。” “玛拉?”胤礽的声音当即就冷了下去,道:“去跟克宁说,让他通知他玛法,爷要见他。” “嗻。” 该死的,胤礽快气死了,最好别是他想的那样! 53、贝勒 胤禔回宫半月后,康熙下旨封赏了雅克萨一役中立了功的军中将士,第一次上战场就亲手击毙了罗刹军主将的胤禔,很自然地受封了贝勒,成了诸皇子中除皇太子外第一个领了爵位的阿哥。 十五岁,皇长子,当值兵部,立有军功,如今又有爵位在身,朝中已有不少人的目光渐渐投向了他。 胤礽又一次找了个借口出了宫,低调地去了索额图的府上,正巧,索额图也要找他。 没有跟他拐弯抹角,胤礽开门见山地就问了出来:“胤禔的事情,是不是你让玛拉做的?” 索额图与他装傻:“太子爷说的是何事?” 胤礽冷冷道:“叔公,你对着我也要装吗?” 胤礽的脸色很不好,索额图犹豫片刻,叹了口气,说了实话:“太子爷,这事是奴才让玛拉做的,只是……” “只是玛拉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等到胤禔杀了敌军头目立了功之后才做,既然要做也不给爷做干净点,还让他活着回了来,如今因为军功有了爵位,他这到底是帮爷还是在坑爷?” 胤礽说得咬牙切齿,一看便是动怒了,索额图噤了声,由着他发脾气骂人。 胤礽确实是生气了,但他生气的却是因为自己明明吩咐了他们别做多余的事情,他们还是不管不顾地动了手,只是说出口的却成了这么样的一番话,在人听来就像是他在气胤禔没有死捡回条命还有了爵位一般。 长久的沉默过后,索额图道:“这事是奴才顾虑不周,既然已经这样了,太子爷便先消口气吧,而且他胸口处中了枪,虽然现下是救了回来,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没准过个几年就……” 说到最后,索额图的声音渐小,到最后便没有再说下去了,因为他看到胤礽的脸色一瞬间已经变得比方才还要难看些。 “太子爷,您要治玛拉的罪吗?” 胤礽哂道:“爷如何治他的罪,算了,这事到此为止吧,以后你们谁都不许再提了,就当做没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也不许再做第二次,爷只说这么一遍,爷不稀罕这种不光彩的龌龊手段,叔公你记着便是。” “……是。” 喝过半盏茶,胤礽的心绪也平静了一些,见索额图一直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又问道:“叔公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太子爷,今年的大选就要开始了。” “嗯?” “三姑娘……” 索额图不说,胤礽都快把这桩事给忘了,他的小姨娘,今年该进宫去了。 “既然你们都打定主意了,姨娘她自个也愿意,便送她去吧,至于这进宫之后,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能帮的我会尽力帮,其他的,后宫的事情,叔公该知道我手不能伸太长的。” “那是自然。”有胤礽这句话就够了。 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胤禔便可以起身了,其实他的伤并没有太医嘴里说得那么严重,在黑龙江就养了两个月,之后从战地回京,一路上身上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只不过是为了在康熙面前示弱,才故意让人把伤势说得夸张一些,要不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换回个贝勒爵位呢。 康熙对其他人倒是大方,比如岳端和他哥哥,轻而易举就换了个郡王的位置回来,对自己的儿子,除了太子,却一向是掂量再掂量,不搭上命去拼,王位是没有那么好到手的,到底他最后也只被封了个贝勒而已,其实离他的期望,还是差了一些。 在雅克萨,虽然出手偷袭他的是罗刹国人,但当时一片混乱,一个被扣押了的俘虏手里为何会有枪本来就蹊跷,而在他中枪之后玛拉急着灭口的行为就更是让人怀疑,也许是他恐吓了那些俘虏说他们不能活着离开迫使人狗急跳墙,也许是他用了什么威逼利诱逼着他对他出了手,无论如何,胤禔都相信,自己被偷袭之事没有那么简单。 不单是他怀疑,彭春也提出过同样的疑问,最后却被他打哈哈给带了过去,他不是不想追究,只是人都死了,死无对证,拿不证据的情况下他说出来未必能讨到什么好处。 最后这口气也只能咽了下去,当然,他不会白挨这一枪的,玛拉,要收拾了他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胤礽回宫之后便直接去了东头所,自然不是他好心到一回来就去探望胤禔,而是今日是胤禔的寿辰,几个弟弟都会去,一来大哥过寿做弟弟的去贺寿是天经地义,二来人受了爵位,去恭贺一声也是应当的。 胤礽进去的时候几个小弟弟正闹成一团,胤禔靠在榻上无奈看着他们玩,嘴角带着浅笑,胤礽扫了一眼,胤禩是小阿哥里的孩子王,不仅是九阿哥十阿哥,连胤佑这个哥哥也听他的,五阿哥胤祺不太合群不说话的样子却也乖巧,而一边胤祉和胤禛两个坐在一块小声交谈说笑着,胤礽有些好奇,这两个,吵也吵得起来,但说起关系,也许是因为同龄,却又比其他兄弟要亲密些,还真是稀奇。 胤礽没有惊动他们,直接走到了胤禔身边去,胤禔见到他眼里的笑意又更甚了:“你来了?” “嗯。”胤礽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大哥身体好些了吗?” “还好,劳太子爷关心了。” “那就好。” 客气话你来我往说了两句,胤礽有些无奈了,说完之后干脆闭上了嘴,胤禔看他这样,倒反是笑出了声音,伸手一拉他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小声问道:“保成,你今个儿又出宫去了吗?” “哦,给你的。”胤礽塞了个东西进胤禔手里,又补上一句:“生辰礼。” 胤禔有些意外地摊开手,手心里是个手捏的面人,一只笑眯眯的胖白鼠,脑袋上还戴着个滑稽的帽子,胤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不是属鼠的嘛,爷看这个挺有趣的……” 送这么寒碜的东西做生辰礼,胤禔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他是不是该高兴胤礽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呢? 无论如何,不像以往每年从汗阿玛赐给他的东西里拨一件送过来那样毫无诚意,这也算是太子爷第一次‘花了心思’送礼给他,所以胤禔勉为其难地就收了下来。 “你怎么想到送这个的?” “就……那么想到的。”胤礽吱唔着敷衍。 其实是他在回宫的路上才想起忘了备礼,本来想让何玉柱回毓庆宫一趟去随便取样东西来,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意思,最后在街上转了一圈,挑来挑去就买了这么个一个铜板都不到的东西,这会儿送出手了才觉得有些太寒酸了…… 看着手里的面人,胤禔暗叹了叹气,自己属鼠他却属虎,怎么都差得远了。 不想胤禔再追问下去,胤礽赶紧转移话题,道:“说起来,昨日汗阿玛下的圣旨,大哥如今有爵位在身了,我似乎还没跟大哥道过喜。” 胤禔不在意地笑了笑:“那谢了。” “汗阿玛还赐了你什么吗?” “一块空地,”胤禔撇了撇嘴:“说是给我做贝勒府,不过要建起来怕也没这么快。” 康熙的意思自然是要他宫里多留个几年,当年他也是一直到三十七年封王之后才搬出了宫,这回就算提前也不至于是现在,何况他还没成婚呢。 说起这个胤礽其实是有些羡慕的,不用在康熙眼皮子底下过活,谁会觉得不好,他出一趟宫还得找各种理由借口,束手束脚,不像他的这些哥哥弟弟,私底下分府出宫后要做什么都比他方便得多。 他的这些哥哥弟弟,虽然比不上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但他们以后都会有差事,有爵位,更甚者成为一旗旗主,要经营势力拉党结派,很容易,所以才会个个野心勃勃,眼巴巴地盯着他的太子之位,也许都像前朝那样,除了太子,其他的皇子全部当猪养,又也许他汗阿玛不是那么能生,他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是多余的。 胤礽回过神,又笑着调侃道:“汗阿玛是想等着大哥成婚了再让你出宫吧?” 胤禔干笑,成婚,他现在还真的没多少心思考虑这事。 胤祉伸手捅了捅身边的胤禛:“二哥来了,我们要不要去请安?” 胤禛看一眼与胤禔正说笑着的胤礽,摇了摇头:“别扰着他们了,一会儿再去吧。” 胤祉支着下巴叹道:“真好啊,大哥现在都是贝勒了,我们还是每天念书,念书,还是念书。” 胤禛微抿起唇,想了一会儿,道:“三哥,汗阿玛最近不是也经常叫你去西暖阁听他与那些大臣商讨政事的,也许再过个半年一年你也能有差事呢,急什么。” 这倒是真的,胤祉也有十岁大了,对这些儿子,康熙的教育方式一概是拔苗助长,十岁大,在他眼里已经是可以听政的年纪了,所以这两个月,除了胤礽,胤祉也时不时地会被传去乾清宫。 胤祉敲了敲下巴,转头冲胤禛笑:“四弟,你呢?” “我?”胤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掩去了眼里的神采:“我还小呢。” 54、选秀 胤礽一回到毓庆宫,就发现给自己奉茶的太监换成了两个漂亮的小宫女,招何玉柱来问,他说是凌嬷嬷的意思,叫凌氏过来,她淡定地回道:“爷,她俩是皇上千挑万选特地指进毓庆宫来伺候您的。” 胤礽顿时明白了,是来教他通晓人事的。 胤礽如今有十三岁了,按宫里的规矩,也该是到了有人伺寝的年纪了,而胤礽心里清楚,其实是他汗阿玛迫不及待地想抱孙子了。 两个宫女年纪看起来比他要大个几岁,生得温婉娇柔眉目间又隐隐带着几分风情,胤礽对他汗阿玛挑女人的口味还是很满意的,这一后宫的主子,光说四妃,就是各有千秋,俱是不同类型的美人,虽说这封位还得考虑着朝堂上的因素,但真要是不能入眼的,康熙也必定不会勉强自己。 所以,康熙给他挑的这两个,要光说长相,胤礽其实是很满意的,可惜他目前暂时没那个兴致。 曾经他也放浪形骸,纵情于声色犬马,以此作为发泄,又或者说是一种掩饰,掩饰他心底的不安,彷徨和战战兢兢,但是现在他不需要了,再不济再痛苦的结局他经历过一回,就不无所谓再来一次,总归,再差也不过是那样。 所以现下来说,不说是要修身养性,只不过对着那虽然漂亮,但实则比自个还高一个头的宫女,胤礽根本提不起宠幸她们的欲望来。 但是康熙赐下来的宫女,又不能干晾着,所以胤礽思来想去,干脆就让她们这么每日伺候茶水,却也没有要去亲近的意思。 等日后他汗阿玛问起,再寻借口唐塞便是。 而此刻,另有一人,比胤礽还要苦恼些,胤禔从回宫之后就一直在床上躺着,大半个月才能下得来床,却也一直没有出过东头所的门,惠妃偶尔会来看他,多半是叮嘱唠叨,但是今日却是来数落他来的。 惠妃一进门,先是问过伺候胤禔的人他的身体如何,得到说已经好很多的了答复尚算是满意,皱着的眉却是一直没有舒展开,让人都退出去之后,便开门见山问胤禔道:“为何你汗阿玛前两日会跟我说这回不给你指人了?” 胤禔十五岁了,从他十二岁不到惠妃就急着给他塞人的作风来看,她等着他大婚已经等不及了,所以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帮他挑人,也一早与康熙提过了这事,康熙本意是十五岁还小,大婚的事并不需要那么着急,而且他那个时候人还在雅克萨,但是禁不住惠妃屡次三番地提及,最后便也点了头。 只是自胤禔受伤昏迷的消息传回来,这事就被耽搁下来,虽然如今大选的时候到了,但胤禔人还躺在床上,康熙就更加觉得没什么好急的,又听太医说他的身体需要好好调养,不能操之过急要不会又落下病根子,便当即决定下来,不让他那么操劳了,成家立业的事情缓缓再说,再过个三年也无妨。 只是这样一来惠妃却是不满了,当着康熙的面不好说,就只能转头来数落胤禔,说他太莽撞不该只为了争功差点把自己的命都丢了,最后又开始抹眼泪:“额涅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额涅怎么活?” 胤禔也很无奈,虽然出征前额涅一再叮嘱要争取背上军功回来,但真在他差点搭上性命之后对方却又后怕了,这就是做娘的矛盾的心思。 “额涅,您就别急了,成婚的事情,晚三年就晚三年吧,太医也说了我现在调养好身子要紧,更何况,今年那些秀女,您看有合适的人选吗?” 这倒也是实话,惠妃挑来挑去,出身家世辈分还有朝堂上各种复杂的关系都要考虑,她好不容易挑了几个出来名单送去宫外叫母家人看,最后却都被否了,总是这里不好,那里又差一点的,康熙那里又不是顶上心完全指望不上,尤其在儿子出事之后,她也便有些泄了气。 胤禔拉着她的手宽慰道:“额涅,这事您别急,我心里有数的。” “你能有什么数,”惠妃没好气道,随即又瞪圆了一双杏核眼看着他:“你不会是悄悄喜欢上了哪家的姑娘才推拒婚事吧?” 胤禔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在那一瞬间,莫名的,脑子里就晃出了胤礽的身影。 随即他又立刻挥去了这荒谬的念头,道:“有是有人选,只是……” “是哪家的!”惠妃一下就急了。 胤禔叹了叹气,道:“彭春都统的嫡女,只是她如今才十二岁,还没到年纪。” “你喜欢她?你在哪里见过她?长相如何?性情如何?你跟她怎么认识的?为何会喜欢上她?” 惠妃的嘴巴噼里啪啦地说着,连珠炮一串的问题,胤禔有些哭笑不得:“额涅,我没见过她,更如何谈起喜欢,不过人家是大家闺秀,家教森严,想必修养性情都是极好的吧。” “那为什么?” “因为彭春将军啊,我觉得他人还不错,何况他的身份家世摆在那里,有何不好?” 彭春是正红旗满洲都统,董鄂氏,是开国五大臣之一何和礼的四世孙,世受皇恩,彭春本人也是战勋彪炳,被康熙赞为‘性资忠勇,器识弘通,干城之选’,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胤禔觉得值得拉拢的人选。 惠妃听他这么说便也觉得不错,却又有些担忧:“这你汗阿玛能答应吗?” “还有三年呢,急什么,不过这事儿子私下与彭春将军喝酒的时候提起过,也算是有了口头约定,到时候只要额涅您去与汗阿玛提,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胤禔说完又沉默了下去,于他们这些皇子皇孙而言,婚姻大事也不过是可以拿来做交易的手段筹码,因为伊尔根觉罗氏于他无用,所以他费尽心思先整垮了科尔坤,又因为董鄂氏他认为值得攀交,所以明知道那是他原本的三弟媳,他也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其实真的算不上一个好人。 清宫选秀,每三年一次,每到大选之年,各府福晋递牌子进宫套近乎说人情的总是络绎不绝,后宫里的各宫主子也往往是要忙碌好一阵子,各自算计着摆平人情关系,当然,每一回大选之后,后宫之中又总是会多出一批新鲜的面孔。 如索额图和长泰所愿,胤礽的小姨娘很顺利地进了宫,一入宫便封了贵人,虽然离他们期望的差了不少,但相比其他同批入宫的已经算很不错了。 小赫舍里氏随荣妃同住在了延禧宫,因为她已经成了康熙的女人,胤礽不方便去探望她,却也是在她搬进新居之后叫人送了礼过去,又顺便叮嘱了凌普让人暗地里多关照着她,至于以后能不能上位,除了她自个的造化,胤礽也开始慢慢盘算着要怎么帮一帮她。 当然,现在还不能操之过急,毕竟她才刚入宫而已。 不过一直到热热闹闹的选秀结束,胤禔的指婚圣旨也都没下来,一直等着看这一次他的福晋会是哪一家的胤礽有些意外,派人去打听过后才知道是因为身体原因,康熙把他的婚事给压后了。 胤礽心中腹诽着他是胸口中过枪又不是不能人道,他汗阿玛倒是一点不急,相必恨不得自己赶紧给他三年添两的态度,真是差太多了,当然他其实并不稀罕康熙这种自以为是强加上来的‘体贴’。 于是某日胤礽闲来无事,便又去了一趟东头所,探病之余随口与胤禔谈论起这事,并调侃着问他是不是很遗憾。 胤禔却是沉默看了他许久,才缓缓道:“你很希望看到我大婚吗?” 胤礽愣了愣,他这话里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让人捉摸不透却是心生别扭:“年纪到了自然就要成婚,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 胤禔摇了摇头:“可我现在还不想呢。” “为什么?” 胤禔拉过他的手,按着他手心的纹路,低声呢喃:“太子爷,你以后会是个薄情之人吧……” 胤礽皱了皱眉:“你在说什么东西?” “你看你这掌心里杂乱又短浅的纹路,就是多情易变之人啊。” 胤礽抽回手,不忿道:“你怎么不说是命运多舛呢?你还相信这个,你是不是天天躺床上闲得太无聊了?那就起来办差去。” 胤禔轻叹了叹气:“不用你费心了,我昨日已经去给汗阿玛请过安,也说过了过两日就开始回兵部去了。” “那真是恭喜你了。”胤礽凉凉说着,言语里满是讥讽之意。 胤禔又抬眸看了他一眼,心下一声轻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55、信任 胤礽甫一踏进西暖阁,还没来得及请安,康熙便把他叫到了身边去,很高兴地给他看手里的图纸,图上画的看起来像是一枚大炮的架构图,胤礽看过有些不解,问道:“汗阿玛,这是什么呢?” 康熙笑着道:“冲天炮,朕才说要做这个,没想到这么快就弄出来了,还真是出乎朕的意料,下头这些人倒是越来越本事了。” 胤礽仔细看了看那图,又道:“这炮比以前那些要好吗?” “那是自然,射程远,威力也大,”康熙兴奋地说着,手指轻按了按桌案,见胤礽似乎很感兴趣,便道:“你想不想去看看?” “想。”胤礽毫不犹豫地应下。 “那好,三日后朕带你一块去试炮。” 胤礽陪笑了笑,指着那图纸复又问道:“汗阿玛,这旁边写的‘威远’二字是?” 康熙很高兴地扬起眉:“这是朕给这炮起的名字,叫做‘威远大将军’,前些日子那些荷兰人在朕面前吹嘘说是他们的火炮威力无穷,顷刻间就能将山丘夷为平地,朕这回便要叫他们也见识见识朕这威远将军的厉害。” 半个月前,荷兰使团来访,送上火炮枪弹若干,康熙看过之后便下旨令工部并兵部一块仿制改良,务必要做出更好的成品出来,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动作会有这么快,这荷兰人还没走,这东西就先做了出来,于是康熙自然是很高兴想着可以带那些洋人去开开眼,也好震慑震慑他们。 而胤礽又看了那威远将军一眼,提议道:“汗阿玛,您不如多带些人去神机营试炮吧,顺便让神机营的营兵都出来试试身手做一次演练,其他那些火器也可以亮出来让大伙儿都见识见识,如此可好?” 康熙思忖了片刻,觉得这个提议可行,便也点了头。 胤禔回去兵部的第一天,便发现这里多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说是陌生,因为在他去雅克萨之前,并未在兵部见过他,说是熟悉,那是因为他时常会出现在胤礽左右,而胤礽与他说说笑笑从来都很熟稔。 岳端见到胤禔进来,上前来与他请安,虽然他是郡王,胤禔只是贝勒,但胤禔是皇子,所以这安还是得请着。 请过安之后,岳端随口又问起他的身体,言语里颇为关怀,怎么说这人也算是他叔叔辈的,胤禔也不好不理,便随口敷衍了几句,不过说句实在话,他其实对这人委实没多大好感。 至于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他跟胤礽走得太过亲近了的缘故吧。 岳端如今的职位是兵部左侍郎,而胤禔没有明确的官职,却是与兵部尚书一块主理兵部大小事宜,然而事实上兵部尚书伊桑阿是索额图他女婿,也是去年才从吏部调来兵部的,而原本兵部里头他所熟识的那些人,已经调走外放得所剩无几了。 所以胤禔在回到兵部的第一天起,就隐隐觉得有些头疼,面前晃荡着的几乎都是胤礽的人,这可当真不是个什么好的现象。 伊桑阿对着胤禔很客气,不管私下里如何,这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足了的,请安问候样样不差,不过他身为一部尚书事情多得很,也不能时时刻刻对着胤禔,所以便由岳端来伺候着他,顺便把兵部最近一段时间的各项事宜禀报给他听。 “这是皇上近来命工部和兵部一块研造的冲天炮的草图,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过些时候皇上会亲自前去神机营试炮。” “去神机营试炮?”胤禔心下诧异,暗暗想着试炮还要亲自前去神机营,汗阿玛还真是给面子。 康熙不仅去了,还带着几个皇子一众近臣及前来进贡的荷兰使臣一块去了。 炮火枪弹震天声中,胤禔上前一步,问目不转睛看着冲出去的炮弹在半空炸响因而显得有些兴奋的胤礽:“这是要做什么呢?” “神机营的装备该换换新了。”胤礽头也不回地答道。 陪同前来的荷兰使臣竖起了拇指赞不绝口,康熙得意地扬起嘴角,似乎是很高兴。 胤禔扫了一圈下头站得整齐手里或是扛着枪或是推着炮的枪兵炮兵,心想着神机营的训练成果还真是不错,如今这些营兵都成了皇帝身边的贴身卫队了,可惜让长泰给捡了个大便宜。 试炮结束后,康熙笑着问荷兰使臣:“朕这‘威远大将军’比起你们的佛郎机来如何?” 对方连连夸道:“很好,很好!”又问能不能去看看那两枚被被康熙称之为‘威远将军’的冲天炮。 康熙自然是允了,本来他也就是带着他们来做炫耀的,洋人使臣几乎是整个身体匍匐了上去,爱不释手地抚摸,嘴里念念有词赞叹不已。 “这两枚冲天炮是朕的工部侍郎在短短八天时间赶制,由他所监造而成,比之洋人的还做了改进,威力自是不容小觑。”康熙与旁边的众大臣说着,喜上眉梢,然后又吩咐道:“传令下去,朕要将这种冲天炮推而广之,以后每一旗的火器营都得配备上朕的这‘威远大将军’。” “皇上圣明。”众人奉承道。 胤礽凑上去问他:“汗阿玛,您说的工部侍郎,是哪一位?” 康熙伸手一指,让人出列,很高兴地说道:“咯,就是他,先头荷兰人进贡的鸟枪和佛郎机也是他仿制出来的,这回又帮朕把这冲天炮给造了出来,也不枉朕将之特地留在京中加以重用了。” 被点名的人跪下来向胤礽请安,自报家门:“臣戴梓叩见太子爷。” 胤礽打量了一眼面前之人,长得是一点不出众,就是这本事倒是真不错,于是他又问道:“汗阿玛,儿臣听人说过的那种可以连发二十八枪的连珠火铳是不是也是这位戴大人研制出来的?” 提起这个康熙笑得越发开怀:“没错,正是出自他之手。” 胤礽跟着笑,却是微眯起了眼,似乎在他的印象里,这位戴大人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按说这样一个人才,却似乎是早早就在朝堂之上销声匿迹了,当真是可惜了。 戴梓因为研制冲天炮有功,不但受了赏,康熙高兴之下更是下令将他的名字刻上了威远大将军的炮筒上头,这等恩宠更是前所未有,众人听罢或多或少都有些惊讶外加艳羡,而戴梓则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跪下谢了恩。 赏过了戴梓,康熙又把长泰叫到面前来一番夸赞,言语之间似乎对他很是满意,最后话锋一转,就拐到了索额图身上去:“朕听闻你三叔近日身子不爽?可好些了没?” 在场众人心里咯噔一下,皇上无端端地突然提到索额图,这是要复起他的先兆吗? 长泰小心应答,道:“三叔一直在府上休养,奴才有空便会去探望他,蒙皇上惦记,已经好很多了。” 他说着顿了一顿,又继续道:“三叔说,若是皇上不嫌弃他老骨头一把,他还想着能继续为朝廷效力,替皇上分忧呢。” 索额图原本被办之后还有个佐领之职在身,不过后来他自个以身体不好为由也给辞了,这两年一直在府里修身养性,面上来说确实是安分得多了,当然,康熙也从来就没把他给忘了就是了。 “嗯。”康熙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下去,没有人拿得准他这一个字里包含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意思。 长泰还想替索额图再争取一番,一旁的胤礽使了个眼色微摇了摇头,于是他便也闭了嘴,没有再说。 试炮结束之后,胤礽在上车回宫的空当叫过岳端,低声叮嘱他:“戴梓这人还不错,想办法拉拢拉拢他。” 岳端应下:“奴才明白,太子爷放心。” 岳端离开后,胤礽正欲上车,转头见胤禔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也不知道看了有多久了,皱了皱眉,顿时就有些不悦。 胤禔走上前来,道:“你又吩咐了勤郡王替你去办事情吗?” “……不劳大哥费心。” “你还挺信任他的?” 胤禔这话说得有些酸,胤礽哂道:“是,又如何?” 沉默了片刻,胤禔又突然道:“太子爷是不是觉得,他比我,还要可信一些?” “难道不是?”胤礽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反问。 “我是你的亲哥哥啊,殿下……”胤禔叹道。 “那就拿出你作为兄长的诚意来。” 胤礽不紧不慢地抛下这话,在胤禔略显尴尬的眼神注视下,哂笑了笑,转身上了车去。 作为兄长的诚意……胤禔苦恼地叹了叹气,这个,他还真的拿不出来。 56、戴梓 校场上,胤礽站在枪靶前,摆正了姿势,微眯起的眼直视着十步之外的靶心,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从容不迫地扣下了扳机,正中红心。 一旁的施世范赞叹道:“没想到太子爷不但箭射得好,这枪法也是同样了得。” 胤礽扬了扬眉,收回手里的抢,握在手心里轻颠了颠,道:“这枪倒是做得挺不错的,这位工部侍郎还真不愧是个有本事之人。” 他手里的枪也是戴梓仿着荷兰人进贡的那些加以改良而成,比原先凌普帮他弄来的那把燧发枪似乎还要好用一些,胤礽心想着这种东西的更陈出新的速度倒真是快,稍不注意怕就要落伍了。 “戴大人的本事臣也听人说过,确实是叫人钦佩,”施世范说得真心诚意,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爷,勤郡王说,这戴大人不但这造火器的手艺好,人也够清高的,似乎并不怎么卖他的面子。” “是嘛……”胤礽缓缓念着,片刻过后却是笑了:“无妨,总有一日他会感激爷的。” 施世范不解他这话的意思,胤礽却是不欲再说下去,回头面对着那枪靶,再次抬起了手,又一发弹丸出了膛。 身后蓦地响起了一阵笑声,胤礽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凉凉说道:“大哥怎么也有这个闲情逸致来这里,不用去办差吗?” “哪里用得着日日办差的。”胤禔说着便走上了前来,而施世范则很直觉地退开到了一边去。 胤礽没有理他,换好枪弹,第三次抬起了手,手指才搭上扳机,另一个人温热的手掌就覆了上来,几乎是握住了他举着枪的手。 “你握枪的方式不对,这样一次两次还好,多来几下明个儿你就要觉得掌心疼了,”胤禔的嘴唇就贴在胤礽的耳边,慢慢说着:“而且这么握着很容易被反冲回来的力道伤到。” 他挨得这么近,胤礽觉得很不舒服,想退开身,胤禔已经带着他的手扣下第三枪,依旧是稳稳命中目标。 “可以了。”胤礽收回手,不自然地说着,胤禔又笑了笑,往后退开了身体。 轻咳了一声,胤礽收起有些尴尬的心绪,斜睨了他一眼,道:“兵部很闲吗?爷怎么最近总是看你到处晃荡?” “说闲也不是很闲,雅克萨打完了,跟罗刹国的后续谈判事宜还得准备着,不过嘛,”胤禔说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大事有尚书大人盯着,小事勤郡王也能让人做得七七八八了,当真无愧于汗阿玛赐他的这个封号,于是爷便成了闲人一个了。” 胤礽撇了撇嘴,胤禔这话里不管是自嘲还是暗嘲他的那点意思,他又如何听不出来,不过他是打定主意装糊涂了。 “那正好,大哥可以有空多教教一众弟弟们,”胤礽说着冲旁边不远处在习箭的一众阿哥微抬起下颚,道:“大哥既然这么热心教人,那边学生多得很。” 胤禔的目光跟着移过去,才四岁大的九十两个也跟了来凑热闹,正学着其他人的样,艰难地拉着弓,一箭出去,连靶面都没挨上。 胤禔笑着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他们两个太胡闹了,我教不了。” 胤礽轻哂,也没有再说,收回枪转身吩咐人便准备回毓庆宫去。 胤禔跟上去喊住他,问道:“爷,你这枪,是最近被汗阿玛念叨了许多遍的那位工部侍郎戴大人制的?” “与你有关吗?” “好奇问问而已。” “想要枪,便去工部要,爷这里没有。”胤礽丢下这话,转身便走了。 两个月后,原本因为研制冲天炮有功而一时在朝中风头无两的戴梓却突然被人给参了,参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任的工部右侍郎南怀仁,当然,联名的还有一个叫陈弘勋的从六品的工部员外郎。 南怀仁是个洋人,从比利时来的传教士,顺治年间就远渡重洋来了这里传播教义,康熙八年起被授以钦天监监副,此后便一直在朝廷为官,此人精通天文历法又擅自火器,还做过康熙的老师,教授康熙西学,胤礽也跟着他学过一些天文知识和几何学,总体来说,这是一个能人,很得康熙的敬重和信任。 十几年来,南怀仁在朝廷一路仕途平坦,官至工部侍郎,在众多来朝的洋人传教士中,也算是罕有了。只不过因为近年来他身体欠佳,康熙出于体恤便撤了他的官职让他回府休养,转而开始重用戴梓,先是让他取代南怀仁顶替了工部右侍郎一职,继而又因为他仅用八天时间就造出了南怀仁专研一年仍旧未做出成果的冲天炮而大加恩赏,几番下来,南怀仁便因此心生嫉妒而怀恨在心,正算计着要找个机会给他难堪,这机会就送到了他的眼前来。 这个员外郎陈弘勋是明末起义军领袖张献忠的养子,因为向清廷投诚而在工部混了个小官当,此人整日游手好闲并无多少建树,有一回偶然见到戴梓私下里见倭国人便上去敲诈勒索,戴梓自是不从,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之后陈弘勋回去越想越不甘心,与南怀仁一合计,一本折子呈到康熙面前,就把‘私通东洋’这么一顶大帽子给扣到了戴梓头上去。 这事情还是挺出乎人意料的,虽然私底下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相信这事,但是因为戴梓这人本身就是个直脾气,在朝中得罪的人不少,而最近风头正盛忌恨他的人也不少,因而很自然的,所有人都选择保持了沉默,没有人愿意出来帮他说一句话,谁都不想惹这个骚。 岳端对此很有些不平,戴梓是直,是清高,因此连他的面子也不卖,但正因为这样,岳端却反倒是很欣赏他,知道他是被人诬陷的,看不过眼就想上奏为他求情,最后却被胤礽给制止了。 胤礽只说了一句:“先看看再说。” 参戴梓的折子呈上去没几天,案子没结康熙的处置旨意也还没下,那南怀仁自己却先病重去世一命呜呼了,死的时候是半夜,康熙得知消息,匆匆出了宫去了南怀仁府上亲自探望,而南怀仁吊着最后一口气,在康熙面前声泪俱下地述说戴梓如何不忠居心叵测私通倭人为害朝廷。到死都没忘了拖上戴梓,这口怨气也实在是有够重的,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来这么一招,戴梓就算没罪也被他说成有罪了。 康熙是明君没错,也估摸着戴梓大概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做出这种事情来也没错,但他也是个顾念旧情之人,南怀仁是他身边为官十数载的老臣,又与他有过师生之谊,若是不治了戴梓就是坐实了他诬陷,这不仅是打了南怀仁的脸还下了他自个的面子,他万万是办不到的。 于是到最后,戴梓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夺了官职流放了盛京。 其实没有被流放去更偏远的地方,而是盛京,以他身上所背的罪名来说,已经算是从轻处置了。 至于与南怀仁一块上奏的陈弘勋却是没有好果子吃,这事平息之后没多久,康熙便随便找了个罪名便将之给处置了。 其实戴梓他是真冤,说他私通倭国,那完全是子虚乌有,只不过是有几个倭人私下里来找他要他将制作冲天炮的图纸卖与他们,却被他严词拒绝了而已,只是没想到会让陈弘勋那个小人给看了去。 岳端对一个人才就这么给埋没了很是扼腕叹息,胤礽却是笑了笑,在戴梓上路去了盛京没多久之后,私下里吩咐岳端:“你去,找人去盛京,将戴梓给弄去福建去,这一回他没理由再拒绝你的示好了。” 岳端闻言惊讶地看向胤礽:“太子爷您要将他弄去福建?” “这样的人扔去盛京受冻挨饿你不也觉得挺可惜的?”胤礽勾起嘴角,道:“皇上他要的是面子,爷要的,却是人才。” 岳端当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子爷您的意思是要他去福建助您……?” “没错,你心里有个谱就行,这事做得小心一些,别让人发现了。” “奴才明白了。” 随后,胤礽又吩咐道:“再派人去给爷查一查倭国当下国内的形势。” 一边说着,胤礽突然又想到这方面的事情或许可以找那个雅尔江阿问一问?不过还是以后再说吧……实则胤礽并不怎么想沾惹他。 岳端不明白胤礽想做什么,不过他说的一一应下便是。 倭国……胤礽暗想着那些东洋倭人也敢打起大清火器的主意来了,当真是没有自知自明。 倭子国,最是反复无常之国,其人,甚卑贱,不知世上有恩谊,只一味慑于武威,故尔,不得对其有稍许好颜色。 这是康熙曾经对倭国做过的评价,胤礽觉得,实在是再确切不过了。 57、挑拨 茶园。 二楼凭栏而坐的男人端着茶盏轻抿着,对台子上正上演着的戏目兴致缺缺,目光一直注意着下头进门处的动静,小半个时辰过后,一辆马车在茶园门口停了下来,有人从车上下来,进了茶园里来,也上了二楼,在一旁角落上安静处落座,而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又坐了片刻,起身走了过去。 来的人是安亲王府的十七阿哥,僖郡王岳希。 正喝着茶看着戏,身旁的侍从小声与他禀报,说是有人来向他请安,岳希有些诧异地看过去,那人已经迎了过来,行礼道:“奴才纳兰揆叙给僖郡王请安了。” 岳希对他的态度有些冷淡,傲慢地点了头,道:“爷是来喝茶看戏的,不想让人知道了,你若是无事便请自便吧。” 揆叙对他的反应并不介意,而是笑着道:“若奴才是专程来找王爷您的呢?” 岳希皱起眉,怀疑地打量了他一眼,最后让他坐了下来。 岳希是安亲王第三任继福晋赫舍里氏所出,与岳端是一母同胞,算起来索额图该是他们的亲舅舅,虽然他不像岳端那般与胤礽走得近,但对着明珠的儿子,自然也更加热络不出起来就是了。 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揆叙却仍然是言笑晏晏地与他拉起了家常:“奴才听人说安亲王近日里身子骨不太好,一直在府中休养,现下可还好些了吗?” “你有话直说便是。”岳希冷淡地回道。 揆叙被他堵得一时尴尬,于是便也不再绕弯子了,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僖郡王,奴才专程来找您,其实是想给您提个醒。” 岳希又怀疑地瞅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爷需要你来提醒什么?” “准噶尔部那噶尔丹正在喀尔喀蒙古构衅兴兵兴风作浪,皇上有意派人前去苏尼特部驻防,奴才收到消息,这被选中的人,正是安亲王,圣旨很快就会下来了。” “那又如何?” 揆叙叹气道:“王爷您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吗?且不说这路途遥远,安亲王大病初愈能不能吃得消,而且皇上的意思,似乎是只拨给他兵丁区区五百人而已,这么一去一年,已经有人私下里议论,这与其说是派安亲王前去驻兵,倒更像是将之……” 倒更像是将之给流放了。 揆叙没有说完,岳希的手却是微僵了僵,当初他阿玛上战场,哪一回不是佩大将军印,统帅千军万马,鸣号拜纛还有皇上亲自相送,若此次真如面前之人所言,那么他原先他听到的那些隐隐绰绰的传言,就不是空穴来风了。 皇上有意削弱一众议政王大臣的权利,打压王公宗室,而这第一个要取之开刀的,便是安亲王府。 岳乐现下的身体状况,根本容不得去那么远又清苦的地方风餐露宿一整年,康熙这是要将之往死路上推了。 揆叙见岳希怔住,知道自己要说动他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于是又继续道:“皇上圣意已决,不是旁人能够左右的,王爷您别介意奴才说得不好听,若是安亲王万一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您可曾想过您日后要如何自处?” 岳乐要真的死了安亲王府便要分家了,岳希和岳端本身有郡王爵,也都有御赐的府邸,因为岳乐的意愿才一起住在安王府的大宅子里,而岳希虽有王爵却因曾在战场之上受过伤落下了病根子,空有爵位没有差事,赋闲在家,整日只能喝茶看戏,其实也是挺苦闷的。 当然不论心里有多不痛快,岳希都不想表现给揆叙看,而是淡然道:“爷是皇上亲封的郡王,有何可担忧的。” 揆叙摇了摇头:“王爷,您,勤郡王,还有安亲王世子,一旦安亲王百年之后,世子爷袭了爵位,您们兄弟可就出了三个郡王了,这便是逾制了。” 岳乐虽然生了二十个儿子,活下来的却只有五个,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和十九阿哥,除了十六阿哥是庶出,其他均为继福晋赫舍里氏所生,十五阿哥马尔珲是世子,而岳希与岳端又分别受封了郡王,一旦马尔珲袭了爵位,安府就出了三位郡王,确实是逾制了。 岳希脸色稍变,却仍旧是强装镇定道:“那又如何,当初是皇上下旨封的爵位,既然已经封了……” “那是因为皇上没想起这一桩,”揆叙说着笑了笑:“若是有人提醒皇上一声,御史再多上几个折子诟病一番,加上皇上如今对安亲王府这态度,您觉得您的郡王之位还保得住吗?” 岳希的手再次僵住。 见他已经不再镇定,揆叙又接着道:“皇上若是要降爵,在您和勤郡王当中,要么是一视同仁一块给降了,要么,以勤郡王现下在兵部里干得风生水起的表现,加上后头还有太子爷给撑腰着,您觉得皇上是会保着您还是他?” 揆叙绕来绕去终于是说到了点子上来了,岳希嗫嚅着一时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在对方嘴里蹦出‘太子爷’三个字之后也终于渐渐回味过来,这人来找自己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目的了。 “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要爷对付爷的弟弟?” 揆叙勾起嘴角:“先下手为强,奴才相信王爷是聪明人。” “让你来跟爷说这些的,到底是何人?”这么问着,岳希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答案,而他也很相信,若是他什么都不做,很快便会有人将逾制一事大肆渲染,他的郡王位子,是不可能保得住的。 “王爷心中有数便是,奴才只是给您提个醒而已。”见岳希已经被自己说动了,揆叙知道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于是也无意再逗留,告辞起身离开。 几日之后,岳乐被调往苏尼特部驻防的圣旨便下了来,而他前脚刚走,岳希就闹腾开来了要分家。 再之后,风言风语很快传得街知巷闻,说是勤郡王与僖郡王的侍妾有染,被僖郡王捉奸在床,僖郡王忍受不了这等耻辱才提出分家之意,安亲王府的事情当下便成了京中各府各院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事情闹大了自然很快就传到了康熙的耳朵里,康熙把岳希与岳端两个叫去问话,岳希一口咬定对方与自己的侍妾私通,岳端喊冤,俩人一言不合,当着康熙的面又吵了起来,而作证的一众王府下人都说是亲眼所见岳端与岳希的侍妾在府邸花园里搂搂抱抱暗通款曲,最后岳希痛哭流涕声泪俱下地求康熙给自己做主,岳端气得全身发抖却是百口莫辩。 岳端被罚回了府邸闭门思过,岳希带着家小搬去了自己单独的府邸,而流言却并没有就此平息下来,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已经闹到不止是文武官员,连外城百姓都有所耳闻,人人津津乐道。 岳端在府上闭门思过,胤礽见不上他就让施世范前去探望,问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施世范将岳端说的一一转报给胤礽,说是通奸一事纯属子虚乌有,当时不过是那侍妾脚拐了岳端顺手扶了一把,原本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最后会闹成这样。 胤礽听罢施世范说的,思索了片刻,缓缓说道:“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岳希不该不知道才对……” “太子爷您的意思是?”施世范也隐隐猜到了,只是这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不过是一个侍妾而已,又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至于故意闹到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吗? “这事在外头传得这么热闹,想必是有人在背后故意为之,而岳希在皇上面前的表现,若说他自己干的,倒也说得过去。” 施世范惊讶道:“僖郡王自己做的?!这应当不可能吧。” 岳端与岳希虽然是一母同胞,却素有不合,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了,不过若说岳希会因此而故意诬陷恶整岳端,却也委实很难说得通。 这样的事情,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管是真是假,岳端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可岳希他自己又能讨到什么好?同样要被人在背后嘲笑。 胤礽微眯起眼,哂道:“若是没有好处他自然不会做,岳端为人谨慎处处小心翼翼,要抓他的把柄不容易,不这么闹怎么能让他颜面扫地,而僖郡王虽然也丢脸,在外人看来却是这事的受害者,说不定还能博得旁人几分同情呢。” “皇上似乎是生大气了,怕是……” 施世范说得有些犹豫,胤礽叹了叹气,本来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丢脸的不但是岳端,是安亲王府,更是整个宗室,他汗阿玛能不生气才奇怪了。 所以这一次,岳端不仅仅是颜面扫地,怕是连官爵也保不住了,一个乱仑背德的罪名就够他呛的了。 “岳端,怕是在京里待不下去了。” 关于爵位的事情,胤礽也曾提醒过岳端,岳端其实没怎么当一回事,却没想到岳希会先反应过来,还做得这么绝,这么下作。 果然,为了权利地位,手足之情算个什么东西? 而胤礽不知道的是,真正想要对付岳端,挑拨岳希如此做的人,又是谁。 58、京察 岳端的爵位被降了两级成了贝子,因为在家闭门思过,兵部的差事也基本等于丢了,适逢福建的驻防八旗有个副都统的缺差,康熙让人提名人选,而胤礽便直接提了将岳端调去福建补缺。 “岳端曾在福建任过佐领,熟识当地军况政务,且在平台战役时与绿营军水师往来频繁接触颇多,对其内部状况了解也颇深,要协助福建将军打理好福建一带军务,统辖八旗兵节制绿营军,他是眼下的最佳人选。” 调到福建去任副都统,品级上还升了一级,不过一来如胤礽所说,岳端确实是眼下最适合的人选,二来,虽然从从二品升到了正二品,但外调到福建远比在京中任职要清苦,也算是惩罚了,再来,他不走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就不会平息,所以康熙稍一斟酌就同意了胤礽的提议。 外调的圣旨很快下了去,几日之后岳端收拾收拾与胤礽告别过后就南下去了福建。 夏天之后,康熙去了畅春园的离宫避暑,朝政之事也一并转移了过去,而一众皇子念书的地方也成了畅春园里的无逸斋。 午后乌云密布,天气闷热得厉害,胤礽心不在焉地看着书,却是完全静不下心来,一旁其他的阿哥都在默念着自己的功课,除了读书声,就只有窗外树上挂着的知了不知疲倦的叫声。 让这些弟弟来与自己一块念书,是胤礽主动提出来的,虽然他现在每日要跟着康熙学着处理政事真正能来念书的时候其实并不多,不过把这些个家伙放在眼皮子底下观察着,其实还是挺有趣的。 早上康熙来这转了一圈,检查了众人的功课,有受了褒奖的自然也有挨了责骂的,这会儿一个个都安静了下来,默默努力着不想落后了其他人。 胤禩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拿着自己才摹好的字帖到胤礽面前来,仰着头看他:“二哥,您帮我看看吧,我的字迹是不是有进步了?” 胤礽伸手弹了下他的脑门,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然后便笑了:“你还是别去拿给汗阿玛去看了。” 胤禩有些郁闷地撇了嘴:“怎么都写不好,要是我的字能有二哥您写得这么好,汗阿玛就不会总说我了。” 胤礽看他一眼,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若是想,以后我教你便是。” 胤禩有些喜出望外:“这样会不会扰了二哥?” “没事,教你写字花不了多少功夫的。”胤礽笑得温和,心里却想着这个八弟,明明就是在打他的主意,倒是装得挺天真无邪。 胤禔走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胤礽抓着胤禩的手,认真地教他练字的一幕,他微皱起眉,站了片刻,走上前去,道:“太子,八弟,你们在做什么呢?” 明知故问,胤礽放开了胤禩的手,站直了身,凉凉道:“大哥今日怎么有空来无逸斋了?” “正好无事便过来看看。”胤禔随口答着,想了想又道:“我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 见当然是见着了,只不过都是大庭广众之下,想多跟胤礽说句话都不方便。 胤禩奇怪地看了胤禔一眼,这话听着怎么有些怪别扭的? 而注意力完全落在胤礽身上的人根本就没想那么多,虽然他也察觉出来胤礽对他的态度有些冷淡就是了。 下学之后,众阿哥们相携离去,胤礽让人收拾收拾也准备回自己的住处去。 出了无逸斋的门,胤禔跟起来撑起了伞,胤礽有些疑惑地看他:“无缘无故打伞做什么?” “要下雨了。” 而他话音刚落,轰隆一声雷鸣过后,大雨从天而至,一众奴才狼狈地纷纷打起了伞围着他们给他们挡雨。 胤礽嘴角抽了抽,骂道:“当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胤禔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在胤礽想开口呵斥的时候,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句“快点走吧要不一会儿雨下更大了”然后便揽着他疾步朝前走了去。 胤礽抿着唇没有再说,心里却是有些不舒服。 到了胤礽的住处外,胤禔停下脚步,与胤礽面对面站着,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雨水顺着伞纸滑落,将他们与外头隔开成了一个圈,一众奴才见他们有话要说,很有眼色地往后退开了一大步。 “保成……” 胤礽的眼睛有些冷:“爷到了,大哥若是无事便回去吧。” “保成,你怎么了?” 看着胤禔满眼的不解和探究,胤礽在心中冷笑,想起岳端与自己拜别时说的查到过揆叙曾私下里见过岳希,这回事到底是谁弄出来便是一清二楚了。 虚伪,做作,无赖,明明就在暗地里给他下绊子动他的人,面上却还能装出这么一副亲近关切之意,他演戏的本事,比之以前,倒是越来越高明了。 胤礽笑了笑:“没事,身子有些不舒服,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胤禔眼中的关切之意越甚,手伸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烫。 胤礽不自在地下意识地往后缩,却因为被圈在雨伞里,退无可退。 “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不用了,小毛病而已不用小题大做惊动到汗阿玛。”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胤禔轻叹着。 胤礽转身想走,心思一转却又突然顿住了脚步,手指点上了胤禔的肩膀处,眼里浮着迷惑人的笑意:“大哥,说起来,其实爷该谢谢你的。” 胤禔不明所以,而胤礽已经转身进了门去。 他确实该谢谢胤禔,原本他就想岳端去福建帮自己做事,却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这会儿正好,被他弄了这么一桩乌龙事出来,岳端怕是不在福建待个三年五载是没有机会回来的了。 半个月后,吏部会同都察院题请按例举行六年一次的京官考察,康熙准奏之后,轰轰烈烈地京察行动就这么拉开了帷幕。 京察是仿照前朝旧制,由吏部操持的京官考核制度,每六年一次,以“四格八法”为升降标准,所谓“四格”为守、政、才、年,每格按其成绩列为称职、勤职、供职三等,列一等者记名,得有升任外官的优先权。而“八法”则指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按过失大小革职降级以处分,年老有疾者则另其致仕。 康熙对京察之事一向看重,吏部和都察院的效率也很高,短短一个月就把要升和降的官员名单给列了出来呈到了康熙面前。 胤礽看着手里那份呈上来名单暗暗惊讶,光是贪官酷吏就有七八十人,各种由头加起来要降职撤职的官员竟达数百人。 看看康熙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胤礽也不敢多说,又仔细瞧了瞧那份名单,心里滑过一丝异样,乍一看这份名单上或升或降的官员各部各院都不少,只是往细里去揣摩,按照这份名单上的升调之后,胤禔在兵部的异己几乎就都排光了,兵部上下除了个伊桑阿便是整个都掌控在了他的手里。 然而有句话叫做铁打的部院,流水的尚书,六部尚书任期多半就是两三年之后就会调走,只要伊桑阿一走,那兵部基本就整个成了胤禔的囊中之物了。 胤礽心中好笑,没想到胤禔这么快就在吏部也有了人脉,敢在京察这事上做手脚了。 再看一眼显然是被名单上那冗长一大段贪官酷吏的名字给气到了的康熙,胤礽暗想着也许他汗阿玛就算看出了这里头的端倪也未必会说什么,毕竟他让胤禔进兵部本来就是有要他统管兵部的意思,更何况名单里上所列官员又确实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也不是被人诬陷的。 而胤禔目前也确实专注在他眼前这一亩三分地上,其他那些小打小闹实则对胤礽还并无多大威胁,他只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想到这,胤礽决定不去管这一桩,他倒是想要看看,就算胤禔把整个兵部都牢牢拽在了自己手心里,他又能做到哪一步去。 在被降职的名单中也有那个听了索额图教唆在雅克萨战场上挑拨罗刹人偷袭胤禔,致他差一点就丧命了的副都统玛拉,至于给出的过失罪名则是无为。 胤礽从康熙那里出来之后,克宁来找他说是他玛法问他要不要保玛拉,胤礽好笑道:“是彭春都统亲口证实他在外征战时消极避战,还有他的几个手下作证,他确实是不作为,被降职也是他自找的。” 对这种只会给自己添乱的不听话的奴才胤礽没有半点好感,当然不会保他,被扔去蒙古偏远之地做佐领也是他活该,就算胤禔不动手他也准备自己亲手把他给弄远些省得以后再来给自个找麻烦,如今倒是省下功夫了,不过至少胤礽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彭春真的上了胤禔的船了。 有他这个随时可能炸响的火炮埋在胤禔身边,必要时刻再将之引燃,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59、朝议 夏日的高温依旧持续着,起得太早加上这黏腻的天气作怪,胤礽明明醒了却依旧觉得昏昏欲睡,浑身都不舒服。 何玉柱伺候着他更衣,胤礽叫人打了盆清水过来,没有接帕子,直接用手掬起水往脸上扑,几下过后终于是清醒了些。 何玉柱提醒他,皇上叫了他过去商议事情,胤礽点了点头,用力闭了几闭眼睛,终于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日头可真够毒的,一大早的就叫人受不了了。” 耳边响起了某人熟悉的声音,胤礽没有回头,何玉柱正捏着帕子忙着给他擦拭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胤礽点点头表示可以了,何玉柱便退了下去。 胤禔走上前来,手伸过去,下意识地也想帮他拭去额头上的汗,而胤礽却是猛地往后让了一些,胤禔一时尴尬,讪笑着收回了手,胡乱转移话题:“太子爷起得可够早的。” “你也一样。”胤礽不冷不热地回道,却是对着他身后同样打着哈欠过来的胤祉扬起了笑脸:“三弟,真难得,今个儿可以往常早多了。” 胤祉规矩地见过礼,才慢慢说道:“不敢再迟了,要不该挨汗阿玛训了。” 胤礽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他的这些个弟弟一个比一个有意思,就说眼前这个三弟,整日表现得懒懒散散的,上朝的时候也赶打瞌睡,还经常来迟,也从来不主动在康熙面前发表意见表达想法,似乎没有一点争功的心思,当然其实胤礽是不信的,他只是知道,胤祉也早不是小时候那个咋咋忽忽什么都敢说的三弟了,也开始懂得用迷惑人的面具来伪装自己了。 胤祉一直笑着表现得很乖巧,胤禔看着他们兄弟之间至少是面上看来的温情互动,再对比起胤礽对自己连打招呼都很勉强的态度,心里莫名就有些不满了。 只不过,他似乎没有立场表达自己的不满就是了。 康熙今日叫他们来是来商议各部的调任补缺,之前的京察已经调升了一批官员,但因为被撤职降职的人太多,缺差也多,所以这人还得商议着赶紧给定了。 一众大臣絮絮叨叨地讨论着,胤祉照旧站在靠后的位置打瞌睡,胤礽一动不动微垂着眼目光看似专注实则在神游天外,而胤禔目光偶尔掠过面前胤礽的背影,多数时候是在听那些大臣说话,也沉默着不语。 康熙慢慢翻着手里的折子,偶尔提点一两句,多半也是在听,最后他问道:“那这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候缺呢?” 众臣又议论了片刻,有人走上前道:“禀皇上,奴才想举荐一人。” 说话的是索额图,借着京察之名,他又被复起了,与他一同被复起的还有明珠,对康熙的举动,其实也不难理解,一来他确实是念旧之人,二来这两人在也能帮他解决了不少麻烦事,晾了他们几年也够了,只要他们不做太过,互相钳制着,康熙还是能容他们的,何况有他们在,其他那些个野心勃勃的,也能够收敛些。 康熙微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奴才要举荐的人是李光地,”索额图不疾不徐地说道:“李光地原本就是翰林院出身,南书房大臣,四年前李光地奉母回乡,现下已回京待职,论学识论才干论经验他都足够胜任。” 虽然各自在家歇了几年,但是作为索额图的老冤家明珠,这下意识与他唱反调的老毛病却没有变,更何况对方提名的人选也是他不待见的人,明珠正欲上前,对面站着的胤禔冲他使了个眼色又轻摇了摇头,明珠犹豫一阵,又退了回去。 而他不说,却也有其他人出来反驳索额图了,上前的人是徐乾学,他一走上前,就直接否了索额图的提议:“李光地学识才能尚算不错,只是臣以为,他却欠缺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他失德!” 在场的众臣议论纷纷,徐乾学慷慨陈词:“昔日翰林院编修陈梦雷与臣和李光地为同科进士,原本颇有交谊,三藩之乱时,陈梦雷在福建被耿精忠软禁胁迫,曾密疏向朝廷献计表忠,托由李光地转交,然李光地呈疏之后却删去了陈梦雷的名字,独揽功勋,陈梦雷却被污叛附耿逆,无法自解,李光地为自保爵禄,忘义负友,不为其剖白,这等卖友求荣之人,如何能让人信服,如何能让翰林院上下尊崇!” 徐乾学话说完,康熙微蹙起了眉,索额图当即辩道:“此事纯粹是陈梦雷片面之言,如今他人也已被定罪流放,你旧事从提,是何用意?” “臣只是实话实说,还望皇上明察。” 康熙思忖了片刻,道:“这已经是陈年旧案了,既然都定了案,便不要再提了。” 徐乾学还想再说,康熙已经话锋一转,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胤礽微抬起下颚,嘴角浮上一抹嘲讽笑意。 商议完了事情,众人陆陆续续退了出去,胤礽被单独留下。 明珠跟着胤禔去了他那里,胤禔笑问明珠:“叔公,前两日你不是还信誓旦旦地发誓从此不再与索额图较劲,怎么这才几天呢,老毛病可是又犯了?” 明珠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又叹道:“那也得奴才能跟他较劲得上啊,皇上虽然让奴才官复原职了,到底对奴才是没有以前信任了,哪里比得上他皇亲国戚的。” “叔公不用自谦,皇上也很看重你的。”胤禔宽慰他,又问道:“徐乾学不是之前还与索额图走挺近得吗?怎么这会儿又叫上板了?” “那个徐乾学就是个墙头草,大概是索额图不搭理他了吧,李光地又与他素有不合,跳出来唱反调也是正常,只不过他这回是出昏招了,流放陈梦雷保李光地摆明了是皇上的意思,他这是给皇上下脸了。”明珠提到那个先是对自己谄媚后来又投靠了索额图的徐乾学就没好气。 胤禔点了点头,心想着索额图不吃徐乾学那一套了,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胤礽的意思就不好说了。 而胤礽确实比他想象中要沉得住气,原本他把兵部都换成了自己的人,原本也不过是想试一试胤礽,他想着胤礽总该给点反应的,结果他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状似乎对此并不大在意,胤禔其实是很有些失望的。 胤礽被留了下来,康熙问他对徐乾学所说之事有何看法,胤礽笑了笑道:“汗阿玛,李光地是儿臣的师傅,陈梦雷儿臣却不认识,您这么问儿臣,儿臣所说难免有失偏颇。” “你说的是,不只是你,朕也偏颇了。”康熙叹着气。 “汗阿玛让索额图举荐李光地也是觉得他合适这个职位,既然如此又有何好犹豫的?” “那若是徐乾学所说全都属实呢?当初这事朕派人去查过了,这个陈梦雷十之八九是被冤枉了的,但李光地是朕的近臣,朕实在是为难。” 康熙是个护短之人,李光地深得他信任,虽然这事被揭出来确实有些让他失望,但这事在他眼里看来即使是有失德之嫌,却也算不上太大的过失,为了往上爬争上位比这做得更过分的大有人在,所以最后康熙就把这事给盖下去了,而这会儿被人旧事重提,康熙想起那被诬流放的陈梦雷,又不免有些可惜,那也算是个人才了。 “既然已经定了罪,真的便也是假的。”胤礽垂着眼慢慢说道。 正犹豫着的康熙闻言有些诧异,看了胤礽一眼,却到底是没说什么,他只是突然发现,胤礽在某些方面,也许比他还要狠绝一些。 似乎是感觉到了康熙在打量自己,胤礽心中有些不痛快,面上却也没有当然也不敢表现出来,仍然是那副微垂着眼的恭谨模样。 沉默了一阵,康熙转开了眼,叹道:“那陈梦雷可就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汗阿玛若是觉得可惜,下回去盛京找个由头给他个恩准再把他调回来便是,也不一定要为他平反,这样即保全了李光地也算是给陈梦雷了个机会,汗阿玛便也不用再为难了。”胤礽顺着康熙的话说,心里却其实有些不屑。 “算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康熙也不想多说,胤礽便直接跪安退了出去。 从康熙那里出来,胤礽看看午后越发毒辣的阳光,轻叹了口气,何玉柱小声问他:“爷,方才大爷回去的时候说下午和众位爷去游湖纳凉,问您去吗?” “去游湖?”胤礽心说他们兴致可真好,原本想说不去的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道:“去,派个人去跟老大说一声,等晚些时候不那么晒了再去。” “奴才明白。”何玉柱连忙应下。 60、游湖 胤礽出现在湖边的时候已经过了未时,天气依旧炎热但至少阳光没有那么刺目了,胤禔带着几个小阿哥也正过来,一群人围在一块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见到胤礽都很自觉地上来给他请安。 胤礽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笑嘻嘻地与众人见礼:“奴才雅尔江阿见过各位爷。” 胤禔皱起眉,雅尔江阿是跟着胤礽来的,那就是与胤礽很熟了? 最小的九阿哥十阿哥仰着脑袋看他:“你是谁?” 胤禩拍他们的脑袋:“他不都自我介绍了,他是雅尔江阿,简亲王府的大阿哥。” 雅尔江阿笑眯眯地伸出手,掌心里是两颗五彩的玻璃珠子,道:“送给九爷和十爷的见面礼,一点小玩意儿,还望两位爷笑纳。” 胤禟和胤俄两个一看眼睛就直了,不客气地就接了过去,放到手里把玩起来。 胤礽撇了撇嘴,他跟这个雅尔江阿一点都不熟,不过是方才来的时候在路上遇上,对方给他请安,然后一听说他要来游湖乐颠颠地就跟了来,于是这会儿又讨好起两个小阿哥来了。 还有就是,他倒是没想到雅尔江阿只报了个名字胤禩就知道是谁了,啧…… “雅尔江阿,你这么厚此薄彼可不好,怎么就只有九弟十弟有,爷没有吗?” 明知道胤礽是故意为难,雅尔江阿也只得佯装请罪:“太子爷恕罪,奴才来得匆忙,身上就只有这两颗珠子,太子爷要是喜欢,奴才下回再给太子爷送来。” 胤礽笑了笑,没有再说,抬脚上了船去。 因为已经过了太阳最毒的午后,湖面上微风拂过还确实是凉爽了不少,胤礽在船头站了一阵,看雅尔江阿跟着胤禩三个似乎对他们很感兴趣,一直在与他们说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奇闻轶事试图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后那仨也很给他面子,一个个瞪着大眼睛近乎崇拜地看着他。 “现在是不是凉爽了些?”胤禔手里握着把纸扇,走上前来对着胤礽扇了扇,笑问他。 “尚可。” 对胤礽冷淡的态度,胤禔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怎么介意,冲一旁玩得高兴的几个努了努嘴,又问道:“太子爷跟简亲王大阿哥很熟吗?” 胤礽心说喝过几次茶遛过几回马让他帮爷办了点事算不算熟? “雅尔江阿……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胤礽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上去,眼里的笑意却让胤禔看了有些不舒服,胤礽怎么对着谁都能亲近,对着他却总是这般时时保持着高度警惕的态度呢。 这么想着胤禔又觉得不甘心,又道:“你也喜欢那种五彩的玻璃珠子?上回我送你的那块玉石不比这个好吗?那可是七彩的啊。” 胤礽撇撇嘴,拖长了声音:“喜欢……” 摆明了在敷衍他。 胤禔有些无奈,还想再说,胤礽已经先一步进了船舱里头去,而他眼见着雅尔江阿跟进去,自己却被那几个小的拦住了去路。 胤禟和胤俄两个晃着手里的鱼竿,拉着他的袖子:“大哥教我们钓鱼。” 胤禔没好气:“船还在动,钓什么鱼?” “要钓。”两个小家伙不依不饶。 “找你们三哥四哥教你们去。” 胤禩也撅起了嘴:“不要,三哥四哥两个整天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又不理我们,我们去找他们两个,他们肯定不会答应,大哥你自个说带我们来游湖钓鱼的,我们就要你教。” 胤禔有些哭笑不得,他以前怎么不觉得自己这么受这几个家伙的欢迎? 最后被缠得没法,胤禔也只得答应了下来,带着他们在船头坐了下来,给了他们几个一人一柄鱼竿,让人帮他们装上鱼饵,耐着性子教着他们怎么把鱼竿甩下去。 而其实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目光装着不经意地掠过船舱里,胤礽靠在窗边喝着茶,雅尔江阿压低了声音与他说着话,似乎是在禀报些什么。 胤禔微眯起了眼,随即又无奈叹了叹气,罢了,现在进去也不是时候,胤礽与人商讨事情,是不会想让他知道的。 船舱里,胤礽慢慢抿着茶,听着雅尔江阿说的,心思有些飘忽不定。 “罗刹国国内现在乱得很,光是沙皇就有两位,但实际掌权的却是身为摄政王的索菲亚公主,两派人为了争权夺势隔三差五地兵戎相见,眼下已经到了权力斗争的关键时刻,怕是腾不出更多兵力来应付其他了,才会急匆匆地从雅克萨撤了兵请求与我朝和谈。” “两位沙皇?掌权的还是个女人?”胤礽闻言有些诧异,以前他全副的心思都放在应付皇父兄弟对付朝廷上下上头,对外头这些事情还真是从来没有关注过,所以这么乍一听到,会觉得匪夷所思倒也不奇怪了。 当然他还是知道罗刹国最后的当权者是哪一位的。 “没错,索菲亚公主是罗刹国老沙皇元后所出,自从十多年前老沙皇去世之后,这位索菲亚公主就与老沙皇的继后一派开始了王位争夺战,几番政变之后,索菲亚公主占了上风,拥立他的亲弟伊凡为帝,与继后所出之子彼得沙皇争锋叫板,而她自己则当上了摄政王,把持着罗刹国的朝政,且她虽然是摄政王,官方称谓却是公主陛下,罗刹国的公文上盖的也都是摄政王公主的金印。” 原来是这样,胤礽扯起嘴角笑了笑:“那这位索菲亚公主还算是有点本事,一个女人能做到这样也算是不简单了。” 雅尔江阿对胤礽的关注点跑偏了有些无语,道:“这罗刹国虽然有大片土地与蒙古挨着,却其实不过是欧罗巴北部的一个穷国而已,他们的政治重心也在欧罗巴,是决计不可能派出大军不远万里来东方的,所以雅克萨一战,我们能赢几乎是必然。” 胤礽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而且罗刹国不仅内治不平,外患也多得很,正因为他们穷,迫切需要与欧罗巴诸国进行贸易往来,所以一直想要获得在欧洲的出海口,因而跟北欧强国瑞典为了争夺波罗的海的海口屡有交手,且他现在的海上贸易路线又受了南边国家土耳其的诸多限制,两国之间也屡有摩擦,若罗刹国当真调集大规模的火力与我朝开战,这两国必然会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到时候于他们而言就是因小失大,他们不该会做这样赔本的生意,所以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不战而和,急着停火和谈的人都该是他们。” “也就是说到时候坐到了谈判桌上,要逼得他们退让多答应些条件便也不是难事?” 雅尔江阿笑着道:“只要太子爷能好好利用奴才说的这些,要达到目的自然不是难事。” “嗯,”胤礽想了片刻,又看了他一眼,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雅尔江阿闻言赶紧道;“全都是奴才那个范兄打听来的,他说他万不敢诓太子爷您,不是确实的消息不敢拿来污您的耳朵。” 胤礽勾起了嘴角:“你方才说,罗刹国如今的公文上盖的金印全都是出自那位公主陛下的名义?” “是如此没错,听说是摄政王的那个弟弟是个傻的,而她也并不满于只当个摄政王,更想做名副其实的女皇,只不过另一位沙皇彼得却也不是个吃素的主,最后到底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那么你觉得,谁的赢面大一些?” “若要奴才来说,自然是彼得沙皇,”雅尔江阿说着犹豫了片刻,缓缓道:“实不相瞒,范兄其实跟那位彼得沙皇还有几分交情,不过具体的他也没与奴才说。” “他还认识彼得沙皇?”胤礽先是诧异,随即哂道:“他倒是不怕被栽上私通外敌的罪名。” 雅尔江阿实话实说:“他告诉奴才自然是信任奴才,奴才说与太子爷您听,也还望太子爷您能不计较这事……” “放心,爷自然不会说。”胤礽把玩着手里的扇子,思忖了片刻,吩咐道:“关于罗刹国内的情况,别再说与其他人听了,爷自有打算。” “奴才明白的,太子爷放心便是。” 胤礽又抿了一口茶,才想再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再接着是巨大的落水声伴着喊叫声,胤礽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雅尔江阿已经冲出去跳下了水救人,跟着下去的还有七八个侍卫。 胤礽皱着眉走出船舱,一看外头胤俄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胤禩满脸惨白急得团团转,其他几个人也被这变故惊得怔在了原地,胤禔正焦急地嚷着让一众侍卫动作快些,而那在水里起起伏伏可怜兮兮苦苦挣扎的可不就是胤禟。 “怎么回事?” 胤礽正问着,胤禟已经被雅尔江阿给拽住了,然后在几个侍卫合力之下给托起来抱回了船上来。 胤俄还在嚎啕大哭,而胤禟昏昏迷迷的没有半点意识,一众侍卫没有经验也慌了手脚,雅尔江阿镇定地跪到他身边,在他胸口按了几下,用力几拍,胤禟吐了几口水终于是缓过神来。 胤禔吩咐人赶紧把船开岸边去,叫人去传太医,胤礽再一次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跟胤俄闹起来了,推推攘攘下一个没注意就下了水。” “你带着他们还能让他下了水,你做什么吃的!”胤礽没好气地训道。 “我……”胤禔想争辩,话到嘴边又做了罢,确实是他疏忽了,明明带着几个弟弟,最后注意力全落在胤礽身上,根本没看到那几个在吵闹。 “你自个去跟汗阿玛解释吧。” 船已经靠了岸,胤禟被人抱上马车带了走,胤礽上了岸,正欲走被胤禔拖住了胳膊。 “太子爷……” “做什么!” “帮帮忙吧,这事也不能全怨我吧,你也是做兄长的人,一直躲船舱里与人嘀嘀咕咕……” “你还想把责任推爷身上不成!” “没有没有,就是一会儿汗阿玛问起,你别添油加醋就行。” “爷是那样的人吗!”胤礽更加没好气,甩开他的手就走了。 胤禔摸了摸鼻子,无奈笑着跟了上去。 61、出巡 七月过后,天气渐冷下来,康熙又带着众人从畅春园搬回了宫里头去,胤礽照旧每日一大早去给乾清宫请安,然后留下来陪着他处理政事。 辰时过后,胤礽正帮着批阅折子,康熙在一旁让人拟旨,指派人按照罗刹国的提议前去色楞格议定两国边界,胤礽听了一阵,放下笔,站了起来。 康熙问他:“你是有事要与朕说吗?” 胤礽点了点头:“汗阿玛,您说让索额图前去,可叔公他病倒了,似乎还挺严重的,怕是出不了远门了。” 康熙微皱起眉:“病倒了?” “是啊,儿臣听克宁说的,叔公年岁大了,身子不如以往,一受寒就病倒了,怕是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了,您要他在一个月之内出发前去罗刹国,怕是有些困难。” 康熙一想到他这两天脸色蜡黄的样子便也信了,于是改了旨意:“那便让佟国纲一个人去吧。” 胤礽又道:“可汗阿玛,儿臣觉得,这和谈的地点定在色楞格似乎有些不大合适。” “这是为何?” “去色楞格不是得从喀尔喀那边过去嘛,喀尔喀最近正乱着呢,从那边儿过去没准儿被就被堵在半路了,到时候可不就是无功而返了。” 胤礽这么一说,康熙也想起来这个问题了,思索了片刻,让人先给罗刹国那边送信过去,让他们另选个地方先。 最后,康熙道:“一会儿叫个太医去索额图府里看看。” “儿臣明白的。”胤礽连忙应下。 从乾清宫出来后,胤礽低声吩咐何玉柱:“给索额图送个信去,让他有病就装得严重些,没病也给爷装出病来,不在床上躺个半个月就别下来。” “……嗻。” 索额图确实病了,却远没有胤礽说得那么严重,不过是打了几个喷嚏咳了几声嗽,原本喝两副药就能好的事,却是先收到太子爷派人来传口讯让他装病,再然后还有皇上特地叫来太医给他看病,这等一惊一吓的恩宠委实是让他有些吃不消,却到底还是按着胤礽说的去做了,躺床上哼哼唧唧,而太医看过也没多说就嘱咐他好好休息开了药就走了。 圣旨下来之后,胤禔一看去和谈的人竟然没有索额图,先是诧异,随后又听人说索额图病倒了一病不起皇上才没让他去,心里更是疑惑,明明前两日他打索府门口过,那厮还中气十足地在大门口教训儿子来着。 “是太子爷与皇上说的,索大人他病倒了,皇上还派太医去看过了,确实病得挺严重的。”身边的奴才小声禀报。 胤禔一听顿时明白过来,胤礽怕又是在打什么主意了。 一个半月之后,新的和谈地点定下了在尼布楚,只是代表清廷前去议谈的人却从佟国纲换成了佟国维,佟国纲在出发前两天骑马摔下扭了脚,最后康熙无法,让佟国维给顶了上去。 佟国维出发去罗刹国之后没几日,康熙便奉太皇太后带着一众皇子浩浩荡荡巡幸塞外去了。 几个小阿哥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几乎是一路从京里闹腾到了塞外,出了关之后更是会的不会的都闹着要骑马,去与康熙说,康熙丢下句“让一众侍卫跟护着,胤禔你盯着他们几个”就随他们去了。 胤禔欲哭无泪,又要他看着,上回就是他看着胤禟掉水里去了,他被康熙训了一顿不说,他额涅还得替他去向宜妃赔罪,当真是无妄之灾。 人小鬼大的几个拉着马就到处乱蹿,跟着的侍卫只能劝却不敢拦着,胤禔无奈转向后头拉着马慢慢晃悠的胤礽:“太子爷,您去说说他们吧……” 那些个弟弟比起他,更加畏惧胤礽,只要胤礽嘴唇一抿眼神一冷,便是一个个都噤了声,也许心里不服,但面子上绝对不敢顶撞胤礽哪怕一句却是真的。 胤礽冷哼了哼:“汗阿玛让你看着,又不是爷,爷才懒得管。” “太子爷……”胤禔拱手,几乎是要向他求饶了。 胤礽撇撇嘴,冲一旁的雅尔江阿抬起下颚:“你去,让他们几个给爷都消停点。” 雅尔江阿笑嘻嘻地领命,拉着马就上了前去。 胤禔看他一眼,怀疑道:“他能行吗?” “比你行一些。”胤礽说得没好气,拉着马去了车队后面一些,不打算跟他们掺和。 难得那些难缠的小鬼自己玩去了,能单独跟胤礽说上几句话,胤禔也不想就这么放弃了,一踢马肚子又小跑着追了过去。 “保成。” 胤礽眯着眼睛享受着塞外午后和煦温柔的阳光,对跟着身边聒噪的人不觉耐烦却也不太想理他。 “保成。” 胤禔喊了第二遍。 “嗯……”许久,胤礽终于是懒洋洋地应了。 “一会儿到了草原,我再陪你去遛马吧?” “随你。” 胤礽这么说,胤禔就当他是答应下来了,笑着打了个响指,在胤礽疑惑的目光转过来时,手里多了朵花递到了胤礽面前。 胤礽嘴角抽了抽:“你还会变戏法……”可惜爷不是小姑娘,不稀罕你的花。 胤禔笑咪咪地将花扔了,又变了颗糖出来,送到了胤礽面前。 胤礽犹豫了片刻,接了过去,扔进嘴里,再然后惊讶得一手捂住了嘴巴,整张脸都扭曲了,差点就这么很不雅地吐了出来,怒瞪着胤禔,这么什么鬼糖,好酸! 胤禔笑得更欢:“一会儿就甜了,舔舔。” 胤礽犹犹豫豫地动了动嘴唇,那股酸劲过去之后还真的是有甜味了。 胤禔看着他变来变去难得这么夸张灵动的表情,实在是觉得有趣,虽然挨了大白眼,倒也算是值了。 胤礽把糖吞进肚子里,丢下句“爷去给乌库玛嬷请安,不许跟着来”就掉转马头走了。 胤禔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想着他大概是不好意思了,便也没有再跟上去,嘴角却是不自觉地扬得更高。 太皇太后近来身体一直不太好,半个月前才刚能下榻,却是坚持要再来科尔沁草原一回,康熙拗不过她,才有了这一次的塞外之行。 只是这一路舟车劳顿,虽然康熙已经几次下了令慢行,太皇太后靠在悠悠晃动的马车里,却依旧是显得没有什么精神。 胤礽爬上车,贴着太皇太后与她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她老迈到布满青筋的手背和她满脸的皱纹,心中一阵唏嘘,生老病死,真的不是外力能阻止得了的,到底最后也还是逃不过这一关。 “乌库玛嬷,您身子不舒服为何还要坚持来这里呢?” “没有,”太皇太后拍拍他的手,叹着气:“我就是想再回草原上来看看……”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自己的身体终归还是自己最清楚,就算再不服老也到底由不得自欺欺人。 已经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胤礽没有再多说,只是捏着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的虚汗,道:“乌库玛嬷,下午我们就到草原了。” “好,好……”太皇太后轻声应着,慢慢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胤礽怔了片刻,拉过毛毯子给她盖上,下了车去。 前头似乎永远不知疲惫的小阿哥们还在叫嚣喧闹,阳光依旧刺目,胤礽用力闭了几闭眼睛,遮去了眼里的湿意。 雅尔江阿跟上几个小阿哥,笑嘻嘻地请过安之后拉着马拦住了跃跃欲试拉着个侍卫要与之比试的胤禟:“九爷,太子爷说您才刚开始学骑马,您可不能太大意了,与人赛马就免了吧。” 胤禟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狐假虎威。” 而雅尔江阿也并不介意他的嘲讽,又道:“太子爷说您要是再摔着了,大爷就又得受皇上责骂了,您好歹也体谅一下吧,奴才也不是回回都能救得了您的。” 提到这个胤禟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上回自己落了水这人救了自己,他似乎还没道过谢…… 雅尔江阿又笑着道:“九爷若是不再冲那么快,一会儿到了草原,奴才再送您一样好东西。” 胤禟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一边的胤禩眼珠子转了一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两个时辰之后,在天黑之前出巡的队伍到达了科尔沁草原的驻地,一顶一顶的帐篷搭建了起来,以皇帐为中心向着四周散开,胤礽的帐篷离皇帐最近,在何玉柱带着人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先去给康熙请了个安,然后就去了外头闲逛。 远远的,他看到前头不远处站着的人,正是他的小姨娘,这一次也在后宫随扈的队伍中,跟着一块来了。 康熙每一回出巡,或多或少都会带上几个后宫的妃嫔,这一回自然也不例外,因为是专程奉太皇太后前来,便多带了些人来陪她讨她欢心,皇贵妃,贵妃和四妃原本都带上了,赫舍里氏是跟着荣妃住一宫的,荣妃身子不爽自己提出不来又提了让赫舍里氏来,康熙便也答应了下来带上了她。 赫舍里氏入宫也有大半年了,一个月最多也就是被翻个一两次牌子,在后宫里头并不算出众,胤礽也不知道他汗阿玛是因为忌惮赫舍里家还是看不上她,似乎就这么把她给遗忘了。 犹豫了片刻,胤礽到底还是没有走过去,虽然对方是自己姨娘,但她已经是汗阿玛后宫里头的女人了,还是得避讳的。 回帐篷去之后,胤礽想了片刻,写了张字条子叫人私下里给赫舍里氏送了过去。 赫舍里氏收到字条有些意外,虽然太子私底下会派人给她送些吃的用的也会问候她,但这么捎话却还是第一次,她慢慢展开那字条,上头只有四个字:太皇太后。 胤礽相信他姨娘是聪明人,会明白他的意思的。 62、草原 胤礽在帐篷里歇下没多久,胤禔就来问他要不要去遛马,胤礽看看外头天色,摇了头:“还是明日吧,天都快黑了。” “无妨啊,我们不去很远,就在这附近转一转。”胤禔说着倾身往前贴,凑近了胤礽,小声道:“保成,我方才看到三弟也跟人出去玩了,你难不成还不如三弟胆子大吗?” 胤礽冷冷撇了撇嘴:“你用不着激爷。” “那你去倒是不去?” 胤礽微抬起下颚,吩咐身边的何玉柱:“去备马。” 天色暗下来之后便也起了风,初秋时节的傍晚在草原上还是有些冷的,胤礽多披了件斗篷翻身上了马,没有带人,示意胤禔跟上一挥马鞭就冲了出去,胤禔笑着也纵马追了上去。 两匹马交替着在无人广阔的旷野上前进,在这寂寥的傍晚时分,耳边只有呼啸着的风声和马蹄翻滚的声响,天地间也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跑了一阵之后,胤禔拉着马缰停了下来,无奈冲后面追上来的胤礽道:“太子爷,我是叫你出来遛马的,不是要跟你赛马,不用跑这么快。” “吁——!”胤礽也拉马停下,四处打量了一番,道:“这地方风景倒是不错。” 远处不知名的山脉后挂着一轮似血残阳,仅剩的丝丝余光映衬的眼前万物一片悲壮之色,这样的落日景色倒是有些撼人心弦。 胤礽眯着眼看了一阵,叹了叹气,转头冲胤禔道:“这几年几乎每年都要来蒙古一回,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景色再美也是过眼云烟,也不过是如此了。” 胤禔失笑:“太子爷,你怎么有点看看透红尘一般?说出的话这么老气横秋的。” “没有啊,”胤礽也笑了笑:“随便感叹一句而已。” 他说完,目光再一次远眺,落在了那远处山头的落日之上。 胤禔跳下马,走到胤礽的马下,抬起头仰视着面前高高在上的人,他的侧脸匿在落日的余晖里,带着点说不出的怅凉。 即便只剩下些落日余光,在这一刻,却依旧刺痛了胤禔的眼睛。 俩人回到营地时,天已经全黑了,星星点点的火光亮了起来,胤禔一眼就看到前头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站着的人,上前小声对胤礽道:“太子爷,这位简亲王大阿哥怎么跟胤禟这种小鬼头也能玩得来?” 胤禔瞥了一眼那边,雅尔江阿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在与胤禟说话,俩人说得起劲,显然是没想到这边会有人在注意他们。 雅尔江阿伸出手,在胤禟面前摊开手心给他看手里的东西:“奴才答应过九爷您送给您的。” 胤禟接过仔细看了看,是个猪形状的坠子,亮闪闪的在他眼前晃着,是金子制的。 “九爷您喜欢吗?”雅尔江阿笑眯眯地问道:“奴才听说您是属这个的,便特地给您做了这个金坠子。” 胤禟连连点头:“喜欢。”两眼放着光,显然是被那分量十足的金子给晃到眼了。 雅尔江阿暗笑,这位九阿哥原来还是个小财迷。 于是完全不去想对方为何要讨好自己,胤禟高高兴兴地把那金坠子接了过去就揣进了荷包里,然后又像模像样地说了句:“以后你有什么事求爷尽管来跟爷说,爷会卖你面子的。”语气十足的高傲,之后得意洋洋回了去。 雅尔江阿摸了摸鼻子,失笑不已,转过头下一刻便对上了胤礽正看着他的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微愣了一下,赶紧上前来向他和胤禔请安。 “免了。”胤礽说得不冷不热。 “太子爷您方才去哪了,奴才正到处找您呢。” “找爷?爷看你跟爷的九弟玩得倒是挺开心的嘛。” “那是……” 雅尔江阿正要解释,又一匹马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打断了他的话。 胤祉从马上跳下来,见过礼后好奇问道:“大哥二哥,你们怎么在外头站着呢?” “刚遛马回来,”胤礽随口回答,又问道:“你呢?一个人出去玩?” “不……啊,是啊,我看没什么事,就去外头跑了一圈马。” 胤祉说得有些吱唔,显然是没说实话,不过胤礽也懒得再问了,冲雅尔江阿努了努嘴:“你随爷进去。”之后便大步回了自己帐子去,雅尔江阿赶紧跟上去。 被彻底无视了的胤禔很有些无奈,尴尬地转头冲胤祉笑了笑,调侃道:“你没叫胤禛一块去吗?你们不是一直都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 胤祉无语:“大哥你说什么呢,我做什么要到哪里都跟四弟一块。” 胤禔讪笑了笑,也转身回去了。 进帐篷之后,何玉柱小声禀报胤礽:“下午的时候巴林部郡王来迎驾,三爷是与郡王世子一块出去的。” 早就猜到是如此的胤礽没有说什么便让何玉柱退了下去,然后一眼横到了雅尔江阿身上去:“你什么意思?” 雅尔江阿不解:“太子爷这话是……?” “送那么贵重的东西给胤禟你想做什么?” 原来是这个,雅尔江阿闻言赶紧解释道:“太子爷多心了,那东西其实不值几个钱的,就那么点大……” “那么多人你不送偏偏就送给他,你别说你是钱多得没处花。” “送你你也不会稀罕……”雅尔江阿极小声地嘟囔,而胤礽显然是没有听清楚的。 “说话!你在嘀嘀咕咕什么东西!” “奴才不过是觉得九爷挺有趣的,就想让他高兴高兴,没别的意思。” 雅尔江阿说得很坦白,胤礽盯着他看了一阵,便也相信了他这话,随即又撇了撇嘴:“胤禟还小,你少打他的主意。” “奴才哪敢啊……” “算了算了,爷问你,你方才说找爷,可是有事要说?” “奴才正要与爷您说呢,”提到这个雅尔江阿连忙正色道:“范兄正好也在这边做买卖,听说太子爷您来了这里,就想着来给您请个安,就是不知道太子爷您肯不肯赏脸?” “可以,不过不能在这里,明日爷找个时候去外面见他吧。” “那奴才先替他谢过爷了。” “好说。” 反正他自个不来,胤礽也正打算叫雅尔江阿去请他来见一面的,如今倒是正巧了。 雅尔江阿又陪着胤礽闲聊了几句就准备告退,胤礽喊住他,想了想,道:“爷不反对你与爷的弟弟交好,只不过……” “奴才是向着爷您的,请爷一定要相信奴才。”雅尔江阿难得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表起了忠心。 胤礽点了点头:“你回去吧,明日爷自会派人去叫你。” 雅尔江阿离去后,胤礽歇了一会儿,何玉柱进来禀报他说是皇上设了宴席招待蒙古王公,要他去陪宴。 胤礽没有说什么,只叫了何玉柱来伺候着自己换了身衣服就去了,心里却是有些不痛快,陪宴陪宴,去陪酒才是真的。 那些个蒙古人,一个个喝起来都不要命,上了宴席他怎么也得意思意思一番,要不就要被人背地里说架子大了。 果然,胤礽刚一坐定,酒就盛到了他的面前来,那些蒙古人在轮番向康熙敬着酒说着场面话,而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 “我方才偷偷让人把壶里的酒都给换了,都是水不打紧的,一会儿他们过来你不要给泄了底就行了。” 胤禔凑到他身边小声说了一句,笑了笑又坐了回去。 胤礽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试了试那‘酒’,还真的是水。 胤禔淡定地吃着东西,心想着灌醉太子爷这种事情,他偶尔做做就算了,哪能轮到这些蒙古人来干。 有了胤禔的帮忙,胤礽应付起那一个个上来与他套近乎敬酒的蒙古王公便也从容不迫,豪爽地一杯接着一杯将‘酒’倒进了肚里。 入夜之后,被灌得差不多的康熙先由人扶着退了场,在座的众人大多都有了醉意,玩闹得也更加放肆起来,歌舞声喧闹声比之先前更加热切。 胤礽揉了揉被吵得有些疼了的额头,起身就准备也回去歇下,手却被人拉了住,下一刻,拉着他的人一用力,胤礽又跌坐了回去。 转头看身边已经有些不清醒了的人,胤礽皱起眉,怎么回事,把他的酒给换了,他自个倒是喝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借酒装疯,就朝着他贴了过来。 胤礽赶紧别过脸,以免遭受荼毒,轻推着胤禔,呵斥他身后的奴才:“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扶你们主子回去!” 胤禔低头轻笑,再抬起眼时眼里已经不复醉意:“太子爷,你还当真是不给面子。”本来还想借着醉酒闹一闹他的,结果就被这么毫不客气地给推开了。 胤礽一看他是装的,便有些恼了:“你是吃饱了撑的吧!” 手伸过去抚了抚他的脸,胤禔摇了摇头:“你回去吧。” “莫名其妙!” 胤礽没好气,丢下这话起身就走了。 63、喂食 到科尔沁的第二日清早,胤礽早早起床去与康熙请过安,然后说了自己想去外头遛遛马,得到允许之后叫上雅尔江阿就出了营地,一路往西而去。 范毓文在离营地几里外的小河边等他们,眼见着胤礽两个出现,连忙迎上前来与之请安,随即又赔罪道:“是小民想给殿下您请安,来得劳烦殿下特地来此,小民心里委实是不安。” “无妨,”胤礽从马上下来,四处看了看,道:“这地方风景还不错,爷原本就打算出来遛马,再说了爷也正有事要问你。” “还请殿下直言。” 胤礽上下打量了范毓文一番,见他一身蒙古人装扮,不免好奇:“你怎么打扮成这样了?” 范毓文笑着道:“这不是要跟这些蒙古人做生意打交道嘛,穿成这样与他们好亲近些,小民这是入乡随俗呢。” 胤礽点了点头,又道:“爷听雅尔江阿说,你认识那罗刹国的沙皇?你们是如何结识的?” “是认识,这事说起来其实也挺不光彩的,彼得沙皇被他姐姐流放去了他们都城郊外的山村里,小民是在去罗刹国做买卖时误打误撞之下闯进了他在山林里建起的军营,差点就被他给灭了口,好在小民会点罗刹语,好说歹说才让他勉强相信了小民,不过那一回也是损失惨重,小民带去的货物几乎全都送给了他才捡回来这条命,再之后小民在他那里陪着他玩了好些天,彼得沙皇这人还挺有意思的,到后来不但不怀疑小民了,小民离开的时候还给小民承诺日后他掌权了小民再去罗刹国做买卖,一定给小民行最大的方便。” “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你倒是交游广阔,连俄国沙皇也能搭得上。” 胤礽不紧不慢地说着,范毓文小心看了看他的神情,就怕他会有所怀疑,而胤礽摇了摇头,道:“你能结交这么个人,也算是有本事,不过这事说出去难免让人不好想,你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哥哥在朝为官,还是小心点的好。” “小民明白了,多谢太子爷提点。” 胤礽笑着挑起眉:“彼得沙皇嘛,他日有机会,还得靠你帮爷结识他,你好自为知,爷自然不会为难你。” 范毓文闻言有些诧异:“殿下您想结识彼得沙皇?” “日后再说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范毓文点了点头,又犹豫片刻,说明了来意:“殿下,其实小民此番前来,是有一事想请殿下帮个忙。” “你说吧。” “小民听说皇上有出师准噶尔之意,小民是想请殿下帮忙与皇上说说,到时候可否允许我范氏随军经商,范氏愿为朝廷运送军粮,并出私财支援军饷。” 原来是这个,胤礽先是诧异,随即微眯起了眼:“范氏的野心可真够大的,一个洋铜采买已经让你们包办了,怎么,这回又打上了军粮的主意?” “范氏的野心全在经商之上,家业做得再大,范氏也不过是一介商贾而已。”范毓文不动声色地撇清胤礽的怀疑。 “运送军粮,出私支援军饷,这种亏本买卖于你们有什么好处?” “钱是赚不完的,但是家业做太大了难免遭人眼红妒忌,能多为朝廷做些事有朝廷庇护着,睡觉也睡得踏实点,更何况,随军经商也不见得就是亏本的买卖,若是我们自个来这做买卖,总是有诸多的限制不便,随军队一块,那能去的地方就多了,即便是战乱之地,也还是有银子可赚的。”范毓文很坦然地便与胤礽说了实话,实则他对着胤礽,也不敢有所隐瞒。 “这样……” “还请殿下帮小民这个忙,小民定当感激不尽。” “行吧,这事爷记在心里了,不过现下也不急,要出兵准噶尔也不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你先回去做准备便是。” “那小民先谢过太子爷了。” 范毓文离去后,一直在河边看风景的雅尔江阿走上前来,笑问胤礽:“太子爷,还要遛马吗?” 胤礽摇摇头;“你小子每回都输给爷,与你遛马没有一点意思,回去吧。” 他说完就翻身上马跑远了,雅尔江阿摸了摸鼻子,不输给你,你能给我好脸色嘛…… 回营地之后,胤礽换了身衣服便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赶巧他姨娘也在,正陪着太皇太后在说话,胤礽高兴之下便与她闲聊了几句,太皇太后的精神看起来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胤礽打趣道;“乌库玛嬷果然一到了草原上人就精神了。” “是啊,还是在这里自在。”太皇太后笑眯眯地点头:“你的这个小姨娘啊,可跟你一样嘴甜,最会哄人开心,有她陪着我说说话,我心里乐呵着呢。” “是太皇太后不嫌奴才烦才是,能陪着太皇太后说话是奴才的福分。”赫舍里氏忙道。 胤礽笑了笑,又与太皇太后闲聊了一阵,与赫舍里氏一块退了出去。 “姨娘,我想跟你说几句话。”胤礽叫住正欲离去的赫舍里氏,见她面露犹豫之色,又道:“没关系的,你是我姨娘,我跟你说几句话,汗阿玛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计较的。” 赫舍里氏点了头,与胤礽一块慢慢走出了营地。 到了营地后边的溪水边,胤礽问她:“姨娘,怎么只有你一个在太皇太后那里?其他人呢?” “早上我跟着皇贵妃她们一块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后来就被太皇太后单独留了下来陪她说话。” “嗯?” “之前有一回请安时与太皇太后闲聊,随口说起我先前随阿玛来草原上待过几年,太皇太后知道后就时常单独留我下来陪她说话,其实多半是太皇太后在说,说她以前在草原上的生活,我偶尔才能搭上两句。”赫舍里氏说着便笑了起来,显得有些无奈。 原来如此,胤礽的外公噶布喇曾任蒙古都统,带兵来蒙古驻守过一段时间,那时适逢仁孝皇后崩逝,赫舍里氏因为眼见着姐姐亡故受了打击精神一蹶不振,噶布喇便将她一块带离京城带来了草原上,在这青山碧水中过了两三年的自在日子,这才从姐姐去世的阴影里渐渐走了出来。 胤礽笑了笑:“这么说起来,我那张字条子是白写了,姨娘倒是已经得到太皇太后的青睐了。” “可皇上那里……”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时常追忆往事,一定也很想念嫁到这边来的姑祖母,姨娘不妨去与汗阿玛提一提,接淑慧长公主回京去随侍太皇太后颐养天年,太皇太后会很高兴的,汗阿玛也会很高兴的。”胤礽随口提议道。 讨老太太欢心,这主意倒是不错,赫舍里氏却还是有些犹豫:“我的身份,贸然去与皇上说这个,似乎不大合适。” “没关系的,一会儿我去与汗阿玛说说,他若是知道了你时常陪太皇太后说话,一定会去找你问话,到时候你再借机提起,不要说得太刻意了就行了。” “那……谢过太子爷了。” 胤礽勾起嘴角:“姨娘与我有什么好客气的,你若是能得了圣宠,于我也有益处不是?” 赫舍里氏离去之后,胤礽又在溪边站了片刻,正也想走,转身便见胤禔牵着马朝这边过来,而对方也已经看到他了,大步上了前来给他请安。 “方才去找你何玉柱说你出门去遛马了,太子爷怎么一大早的就出门了?” “大哥昨晚喝醉了吧,才起得晚了,这都日上三竿了。” 胤礽的话带着几分嘲讽,他可没忘了他昨晚借酒装醉,对着自己不规不矩地举动,此刻自然是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胤禔对此却似乎并不介意,而是问道:“你用过早膳没?” “尚未。” “走吧,我带你吃东西去。” 于是胤禔也不要马了,拖着胤礽的手便拉着他回了自己帐篷去。 胤礽一看他说的早膳是那油腻腻的烤肉就很嫌弃:“你一大早的就吃这种东西?” 胤禔切下块肉递过去,又倒了杯羊奶酒给他:“配着这个吃就不腻了。” 而胤礽也确实有些饿了,便没有再推拒,接过去就大口吃了起来。 胤禔撑着下巴看着他的样子,眼里盈着笑意,胤礽奇怪看他:“你不吃东西吗?” “看你吃就饱了。” “……” 胤礽咬完最后一口,将那羊奶酒喝下肚,用丝绢擦了擦嘴,慢慢说道:“谢谢大哥招待了,爷吃饱了,回去了。” 吃饱了就不理人了,果然是高傲又不近人情。 胤礽见胤禔不答,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又添了一句:“我真的走了啊。” 胤禔失笑:“我要是说留太子爷再待一会儿,你能不走吗?” “不能。” “那你走吧。” 胤礽撇了撇嘴,转身就走了,笑意却是不自觉地浮上了嘴角。 64、亲近 秋去冬来,一场大雪过后,紫禁城又是一派银装素裹,漫天风雪。 从乾清宫请过安出来,胤礽把身上的斗篷拉紧了些,对这寒冷的天气心中充满了哀怨。 “二哥。” 有人在身后喊他,胤礽转过头,来的是胤祉,立起的斗篷领子几乎遮了他的半边脸,只露出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转来转去。 胤祉走上前来,恭敬地给他打千问安。 胤礽笑着道:“三弟,你又来晚了。” “还没过时候,这会儿进去请安还来得及。”胤祉却是颇不以为意。 “那你去吧。” 胤祉谢过便准备转身进去,胤礽心思转了转,突然又喊住了他;“三弟,我听人说,昨日汗阿玛是不是给你点了名新师傅?” “是啊,师傅半个月前才从盛京调回京,汗阿玛说,以后我就跟着他念书了。” “那你可得用心学了。” “二哥放心,臣弟会努力的。”胤祉连连点头。 胤礽又笑了笑,打发了他进去,也转身回了毓庆宫去。 胤祉的新师傅,就是那与李光地有嫌隙而被流放了盛京的陈梦雷,也是个书呆子,不过,似乎跟徐乾学走得还挺近。 回去之后,胤礽等了近半个时辰,陈廷敬才匆匆而来,一来便跪了下去请罪:“臣来迟了,耽误了太子爷您念书,请太子爷恕罪。” “没事了,师傅你起来吧。” 胤礽示意人给他赐了座,这才慢慢问道:“师傅今日怎么这般匆忙,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是有点事,”陈廷敬说着微皱了皱眉:“湖广巡抚张汧被人弹劾了,因为臣与他是儿女亲家,方才皇上便找了臣去问话。” “张汧被人弹劾了?”这个其实胤礽倒是不意外,只是问道:“是谁上的折子?” “湖广道的监察御史。” “那皇上都问了你些什么?” “也就是问了问臣张汧的品性如何,别的却也没多说。”陈廷敬的样子显得很有些无奈,虽然康熙没有指责他,但他毕竟与那张汧是女儿亲家,即使皇上不说,也总有有心之人提起,总是脱不了干系的。 胤礽没有再问下去,拿起书本,示意陈廷敬可以开始了。 陈廷敬也收回了心思,认真与胤礽讲起了书。 下学之后,陪读的施世范小声禀报道:“爷,陈大人说的事情臣昨日就听人说了,原本也正打算告诉您的,上奏的那个湖广道御史,应该是得了明珠大人的授意。” 胤礽闻言有些诧异:“这湖广巡抚张汧不是他的朋党吗?” 曾经张汧因贪墨施贿被人上奏弹劾,是明珠一党倒台明珠被参八大罪状而撤去大学士之职的导火索,只是没想到这一回却是明珠自个跳出来把人给参了,这倒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了。 施世范摇了摇头:“明大人两年前被撤了职,今年才跟着索大人一块官复原职,而张汧却是去年擢升的湖广巡抚,怕是又攀上了别的高枝了吧。” “原来是这样,”胤礽想了片刻便又笑了:“明珠针对的人是徐乾学吧,只不过要参倒徐乾学怕是不容易。” 胤禔进到明珠府邸的时候,明珠正窝榻上抱着烟袋子吞云吐雾,胤禔受不了地皱起眉,轻咳了一声。 正享受着的明珠听到声响猛地睁开眼,看到胤禔便是吓了一条,慌忙掐了烟爬下床给胤禔请安:“爷您来怎么不让人进来通传一声呢,您看奴才这就失礼了。” “算了吧,”胤禔笑得有些无奈:“叔公起来坐吧,我今个儿来是想问你个事。” 明珠让人给他上了茶,胤禔只喝了一口就开门见山道:“参张汧,是不是你的主意?” 明珠讪笑:“什么都瞒不过大爷您。” “叔公你无故参他做什么?他不是你举荐上来的人吗?你这么做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奴才与他没有一点关系,张汧那个吃里扒外的,一早跟着徐乾学勾搭成奸了,要不是徐乾学为他打点,这个湖广巡抚哪里轮得到他来做。”明珠不忿道。 胤禔失笑:“可叔公,徐乾学现下在皇上面前圣宠正盛,你就这么一封不痛不痒的折子能参得倒他吗?” “那自然是不能,不过无妨,挫挫他的锐气就行了,而且奴才估摸着,这事揭出来,就算皇上不治徐乾学,那厮为了表清白,也得自请罢斥归田,以后复起那也是以后的事情,能在朝堂上消失个三两年让人清静清静就够了。” “可徐乾学与陈廷敬是儿女亲家,事情牵扯到陈廷敬,他现在是太子的师傅,太子那边未必会坐视不理……”胤禔说得有些犹豫,若是胤礽也插上一手,事情也许未必能如明珠所想的那搬顺利,指不定最后人没参到,他自个到惹了一身骚,那便没意思了。 “大爷放心,张汧亏空库银罪证确凿的事情,总不能说是奴才污蔑的他吧。” “那其他人呢?你能保证都能撇得清关系?” 亏空,贪墨,行贿,受贿,有一便有四,单凭一人之力是决计做不下来的,多半都是官官相护,互相勾结着欺上瞒下,那牵扯到的人便多了。 “不听话的借这个机会一块给办了,其他的那些,奴才既然能上这个折子,自然就会把他们给摘除出去。”明珠说得自信满满。 “行吧,你还是小心点吧。”胤禔暗自叹气,胤礽不定又要怎么在心底编排他了。 “奴才省得的,大爷放宽心便是。” 折子呈到御案上去之后,张汧很快便被押解入京,康熙下旨直隶巡抚于成龙、山西巡抚马齐、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开音布一同前往调查,张汧被查出在福建布政使任内被亏空库银九万两,并因此向下勒索,勒令盐商摊派引至官沸民怨,同时被牵连到的还有福建继任布政使,按察使和福建湖广的地方官若干。 陈廷敬又一次被康熙传了去问话,走出乾清宫时整个脸都灰了,入仕一来头一次如此狼狈落魄。 胤礽听了下人禀报便知道是他汗阿玛迁怒了,斥责了陈廷敬徇私,为张汧做隐瞒包庇其罪行,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对陈廷敬本身也产生了怀疑,就差没明着问他是不是也掺和了这亏空库勒索百姓之事。 陈廷敬称病回了家去,胤礽私下派了人前去慰问,暗嘱他放宽心事情还有转机,先别忙着揽罪,静观其变便是。 进入十二月后,天气不好,连着几天大雪,皇城里头冷冷清清,胤礽从毓庆宫出来,踩了踩地上厚重的积雪,轻吁了口气。 正要上步辇,却瞧见前头不远处的身影,对方在他目光移过去的时候下意识地转身便走,不过已经来不及了,胤礽已然是看到他了。 “大哥这是见不得人吗?怎么一见了爷就急匆匆地想要走?” 胤禔顿住脚步,叹了叹气,这样反倒显得他做贼心虚了,稍一迟疑,便转身走上前来,先是打了个千,随即问道:“太子爷这么冷的天也要出门吗?” “嗯,去慈宁宫看看乌库玛嬷,大哥你呢,怎么走到毓庆宫这边来了?” “我好些天没见着你了……” 胤禔说得有些别扭,年底了,政事繁多,各部各院都忙得很,好不容易他今日回来得早了些,去乾清宫请过安出来,没有多想,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离乾清宫并不远的毓庆宫外头。 然后他就愣住了,贸然前去见胤礽也没有道理反倒显得刻意,所以在外头站了片刻,他就准备回去,谁知道胤礽这个时候会正好出来,倒是有了点抓现行的感觉。 胤礽嗤笑:“那你倒是见了爷掉头就走?” 这不是一时尴尬嘛,更何况胤礽的师傅因为明珠做的好事被康熙训得灰头土脸颜面全失,想也知道胤礽必定对他没好脸色。 “没有呢,我没看到太子爷,正准备走来着,不是故意见了你才走。”胤禔忙解释道,当然这话胤礽并不怎么信。 见胤礽眼里流露出嘲讽之色,胤禔饶是脸皮再厚也不免脸红了:“太……太子爷,我随你一块去慈宁宫请安吧?” “你爱去不去。” “太子爷不要嫌我烦就够了。” 胤禔说着便伸手过去帮胤礽系紧了斗篷领口的带子,又顺手帮他抹去鼻尖沾到的雪花:“走吧。” 胤礽看他是走着来的,顺口问道:“你打算就这么又走去慈宁宫,慈宁宫离这可不近。”这么大冷天的,真要走过去实在是有够呛。 胤禔笑了笑,他本来也打算走回东头所去的,走习惯了其实也无妨,倒不像胤礽时时都要乘步辇,不过既然太子爷提出来,他便也就顺杆爬了:“太子爷不介意我跟你一块的吧?” 坐上那原本只容得一人坐的步辇,与人挤在一块甚至他的手都搭上了自己的腰,胤礽才开始后悔方才不该多嘴,其实他大可以让胤禔别跟着去凑热闹的,不过这会儿再要赶人似乎又有些说不过去了。 胤禔看着胤礽近在咫尺的侧脸,忍不住靠过去,脸挨着脸蹭了蹭:“好冷……”双手也把他的腰揽得更紧。 胤礽抿紧了唇垂下眼,心里却莫名的升起些异样的情绪。 “保成,”胤禔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的手怎么冷冰冰的,出来没带暖手炉吗?” 胤礽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手都被他握了住,而他正缓缓帮他揉搓着手,试图让他暖和一点。 “忘记了。” “你的奴才也太不记事了。” “爷的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了?”胤礽的声音顿时便有些不悦。 “没有,好,好,我不说了。” 胤禔低声安抚他,亲了亲他的耳郭,而已经冻得失去知觉的胤礽没有感觉到他出格的亲近,身子却是慢慢朝他靠了过去,一直冰冷着的身体也渐渐暖和了起来。 65、回击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见到胤礽和胤禔一块来给她请安,显得很高兴,一左一右地拉着他们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胤礽忍不住提醒她:“乌库玛嬷,您今个儿已经是第三回提起过两天要去黄寺上香了。” 太皇太后愣了愣,随即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连连感叹道:“老了,老了,越来越没记性了。” “乌库玛嬷精神倒是比以前好多了,一点都不显老。”胤禔嘴甜地奉承。 胤礽看着她满头的银发,却是说不出来‘您还不老’这样违心的话,只是道:“乌库玛嬷也是心里记挂着上香祈福,才会一直惦记着,胤礽明白的。” “你们啊,就是会拐着弯地哄我高兴,老不老我自个还不知道吗?”太皇太后嗔骂,语气里却是满满的笑意。 胤礽两个赔笑了笑,都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一旁的淑慧长公主乐道:“额涅时常说,看到保清保成你们这些小辈,就觉得自己是快入土的人了,不服老也不行了,不能比啊。” “姑祖母这话可是折煞我们了,在乌库玛嬷面前,我们就是那无知的黄口小儿,是我们不敢与乌库玛嬷作比才对。”胤礽连忙回道。 屋子里的人一时都笑了起来,围炉而坐说笑的气氛在这寒冷的冬天的里显得其乐融融。 门帘被人撩起,赫舍里氏手里端着个托盘慢慢走上前来,在太皇太后身前跪下,轻声道:“太皇太后,奴才已经帮您把您这鞋里头的棉絮垫厚了一层,您再试试吧。” “好,好。” 太皇太后很高兴地点头,赫舍里氏小心翼翼地帮她托起脚,换上了新鞋子,淑慧长公主称赞道:“这平贵人倒是个可人心的,有她在,乌库玛嬷都不需要我和苏麻喇姑了。” 赫舍里氏羞涩回道:“都是奴才应当做的,长公主这话奴才愧不敢当。” 慈宁宫如今比以往要热闹了许多,淑慧长公主被从蒙古接了回来与太皇太后同住侍奉她,然而毕竟长公主和一直贴身伺候太皇太后的苏麻喇姑年岁都大了,其他那些奴才康熙又担心他们笨手笨脚伺候不好,所以自从听说了赫舍里氏很得太皇太后欢心,便指了她来慈宁宫随侍。 康熙和一众小辈每日都会来请安,再加上又有苏麻喇姑养着的十二阿哥胤裪日日在慈宁宫作陪,所以太皇太后虽然身子骨不好了,有这么做人围着却也不觉得寂寞。 几人正说着话,胤祉也正巧来请安,与他同来的还有那位巴林部的郡王世子乌尔衮。 乌尔衮是淑慧长公主的嫡孙,这回康熙接长公主回京,便一块把他接了来,指给了胤祉做伴读,与他同吃同住一块念书,所以如今几乎是走到哪,胤祉身后都会有这么一个跟班。 胤祉请过安又关切地问候了太皇太后几句,就跟着胤礽和胤禔一块告了退离开。 出了慈宁宫的门,胤礽见胤祉还与乌尔衮凑在一块小声说着话,忍不住便笑了:“三弟,你和乌尔衮倒是挺投缘的嘛。” 胤祉也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二哥就别取笑我了,二哥若是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等等,”胤礽叫住他,伸手一指身边的胤禔:“把他也带回去。” “啊?” “他没有乘步辇,你们两个挤一挤腾个位置出来把他也带回乾东所去。” 被他这么一说,胤禔尴尬道:“不用了,我走回去便是了。” 胤礽转头看他,干笑了笑:“这么冷的天,冻坏了大哥,爷如何好与汗阿玛交代。” 明知道胤礽是故意取笑他,当着弟弟的面胤禔也不好争辩,拱手讨饶过后便跟着胤祉两个一块走了。 胤礽嘴角浮起笑意,也转身回了毓庆宫去。 张汧的案子经过三司会审案情逐渐清晰,而从一开始弹劾的御史所呈之奏折中就被暗指收受张汧贿赂帮之私下打点助之升任一省巡抚的徐乾学更是成了矛头所指,同时被牵扯进去的人还有与徐乾学是姻亲同为南书房行走的高士奇。 徐乾学与高士奇皆谓之为他人所诬,对被弹罪行拒不供认。 胤礽听了禀报,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大拇指上的扳指,半响,才慢慢道:“陈廷敬,徐乾学,高士奇,干脆再加几个人好了。” 施世范不解其意:“太子爷说的是……?” 胤礽想了片刻,吩咐一旁默默不言的克宁:“回头与叔公说一声,让人在外头放点风声出去,找人将王士禛,熊赐履,王鸿绪,张玉书,陈元龙,孙在丰这些人等一并给参了,彻底搅乱这一滩浑水。” 克宁不明所以,只是点头应下,而施世范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太子爷这是要转移皇上的视线,好让皇上把注意力从这案子上移到别处去?” 胤礽笑了笑,道:“正是。” 他所说的这些人,当然也包括陈廷敬,徐乾学,高士奇三个,俱是翰林院出身,大部分还任职南书房,都是康熙亲近的汉臣,而这些人,不管是私底下还是明面上,站队皆有不同,如王士禛和熊赐履就与胤礽走得较近,而王鸿绪等人却倾向于明珠,当然也有与徐乾学等人互为朋党,或是独善其身的,而把这些人一并给参了,看在康熙眼里便不单是党派之争,而是更让他恼火的满汉争斗,是这些满大臣在借机宣泄对他设置南书房,倚重翰林汉臣的不满了。 “如此,皇上反倒会倾向这些翰林学士,即便给予惩戒,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上奏弹劾他们的满大臣看,而且相对的,为了以示公平息事宁人,最后必然是各打五十大板,最初借张汧之案将导火线引向南书房大臣的上奏之人,一样讨不到好处。”施世范说着又笑了起来:“太子爷为了帮陈大人倒是煞费苦心了。” “也不全然是为了帮他。”他不过是不想让明珠和胤禔太过得意了而已。 “只是这样一来,徐乾学便也能逃脱了干系,太子也您不是对他……?” 胤礽笑了笑:“他心思再刁钻,也不敢动到爷的头上来,有他在,也可以煞一煞明珠的威风,如此又为何要把他弄下去,爷就是保他这一回又如何?” “太子爷英明。”施世范笑着奉承。 如胤礽所料想的那般,几道折子呈上去,立刻在满朝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弹劾奏折是分几道送到御案上的,出自不同人之手,唯一的共同点是上奏之人皆是满臣,再之后便有人效仿纷纷递上奏陈,将南书房与翰林院一众汉大臣几乎参了个遍自然也在胤礽的意料之中。 满汉之争由来已久,自满人入主中原改朝换代第一天起就不曾间断过,当年顺治爷亲近汉臣一直为一众满大臣所诟病,最后逼得顺治爷在罪己诏里将亲汉疏满列为自己的十四条大罪之一。后来康熙即位,从起初被一众辅政大臣把持朝纲到艰难地除去鳌拜真正亲政,他也对这些位高权重的满洲大臣产生了深深的忌惮,而同时,祖制的议政王大臣会议也给了他过多权利上的约束,为了平衡朝纲集中皇权,康熙设立了南书房重用翰林汉官以分割议政王大臣会以的权利,到如今,汉人官员已经遍及朝野上下,大有与满臣分庭抗礼之势。 这样的情形之下,满大臣心有不满几乎是必然的,只不过康熙不似顺治,他们不敢堂而皇之地挤兑对抗就是了。 所以,积怨已久,说的便是这些满洲官员普遍的心思,只是没有人敢做这个出头鸟而已,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带头挑事的人,而胤礽的这一举动,无疑是给他们打了一次鸡血,于是便一如胤礽所愿,一众满洲大臣争先恐后地上奏,似乎是恨不得将南书房和翰林院的这些汉臣都给一锅掀了。 康熙没有表态,但连着两日,胤礽去给他请安,看到的都是他很不好看的脸色和深蹙起的眉。 胤礽假意关心道;“汗阿玛,您眉蹙得这么紧,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康熙将折子扔到一边,揉着额头叹气道:“这些人,当真是都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胤礽捡起折子装着看了一便,道:“这明明都是些子虚乌有的罪名,又有何好烦心的,不理他们就是了。” 康熙摇了摇头:“众口铄金,他们这都是冲着朕来的。” 胤礽笑道:“汗阿玛您思虑多了,他们哪有那个胆子。” 若非是他挑的头,这些胆小怕事之人有哪个敢向皇帝开火的? 康熙想了片刻,道:“这事还是容朕再想想吧。” “是。”胤礽垂下眼,心下暗笑,他似乎又给他汗阿玛添麻烦了。 66、应对 大厅里,明珠背着手正来回踱着步,深蹙起的眉昭示着他此刻心底的焦虑,一旁的太师椅上,胤禔喝着茶,许久,才慢慢说道:“叔公,你这是何必呢,我不是早跟你说了,事情不会如你想的那般顺利,现在可好,弄得满朝风雨,皇上那可是恼大发了。” 明珠无奈道:“奴才也没想到会有人趁机滋事,奴才实在是小看了索额图这个老匹夫了,可是您说,他与徐乾学交情有那么深吗?至于这么大费周章的弄这么一桩事出来就为了保他?他这可是连皇上都给得罪了。” 胤禔笑了笑,大费周章生事的人,他可不认为是索额图,胤礽这么做的目的,除了保住陈廷敬,给康熙添堵,还有便是膈应他和明珠,也当真是煞费苦心了。 “得罪皇上的人可不见得是索额图,既然叔公你也觉得索额图没道理保徐乾学,那你以为皇上会如此认为吗?”更何况胤礽做得极其小心,最初呈上弹劾奏折的那几人,除了同是满洲官员之外便是风马牛不相及,怕是没有人会想到他们都是在太子爷的授意下为之,而明珠认定了是索额图,也不过是因为他一贯与自个作对唱擂台的德行而已。 “大爷这话的意思是……”明珠犹豫地问着,心里顿生不妙之感。 “叔公,你让人参张汧又暗指徐乾学没有刻意避人耳目的吧?” 可不是,张汧这人德行败坏,不仅贪胆子还大,对他不满欲参他一本的人早就不少了,而起初张汧与明珠是一党的,明珠也怕他的罪行若是被其他人揭到康熙面前去自己难逃干系才会先发制人出了手,所以故意找了与他走得近的湖广道御使弹劾了张汧,原本就是为了在康熙面前撇清他对自己的怀疑,只是坏就坏在他在同一张折子里把徐乾学也给带上了。 且不说徐乾学收受贿赂是真是假,虽然没有证据,但明珠原本的打算是如此一来徐乾学就算为了避嫌做做样子也得辞官回去待个几年,可是现在因为不知是出自索额图还是其他什么人的手笔导演的一出闹剧,惹恼了康熙是必然的,康熙要保这些南书房大臣也是必然的,那么这被迁怒的第一个将炮火对准南书房大臣的人可不就成了他? 想通这点之后,明珠心中一凛,康熙是个什么性子的,他自然清楚得很,就算明知道他只是针对徐乾学无意挑起满汉之争,但这事毕竟是打他这里开的头,真要追究起来,惹恼皇上的那个人可就是他了。 “所以,叔公您还是主动去给皇上请罪吧。” 胤禔这么说似乎也是唯一的解决法子了,主动请罪总比等着康熙怪罪到头上来得好,明珠叹了叹气,道:“奴才一会儿就进宫去吧。” 而明珠去的却不怎么是时候,胤礽也在,在帮着康熙批折子。 西暖阁里,明珠跪在地上,康熙懒洋洋地靠在榻上,沉着脸看不出什么表情,胤礽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情,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皇上,奴才做错了。”请过安之后,明珠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了。 “你何错之有?”康熙冷冷反问。 “奴才一心想着为皇上分忧,却是太着急了,在没有真凭实据前就急着让御史上折子弹劾,却不曾想会被人借机滋事,是奴才考虑不周。” 正看着折子的胤礽微撇了撇嘴,这个明珠,说是来请罪的,结果一开口就是绕着话的撇清关系,当真是老奸巨猾。 康熙蹙起了眉没有应答,而明珠继续道:“徐尚书是天子近臣,奴才无端地以小人之心揣测其德行,是对皇上您的不敬,一切都是奴才的不是,事情既然因奴才而起,奴才愿一力承担全部罪责。” “皇上复起臣之时,曾言要奴才心向朝廷,心怀社稷,明辨是非,顾全大局,这才没多久,奴才的老毛病又犯了,奴才愧对皇上您的厚爱,心中委实难安,还请皇上严惩奴才。” 沉默了许久,康熙终于是缓缓开了口,却是对着胤礽说的:“这些折子朕看着差不多了,剩下的朕来处理便行了,你先回去念书去吧。” “那儿臣便告辞了。”胤礽很干脆地就跪安退了出去。 离开乾清宫后,胤礽也没有回毓庆宫去,而是直接去了慈宁宫请安,与太皇太后闲聊了一阵退出来时便遇上了也来请安的胤禔。 胤禔一反往常的热诺,很规矩地与胤礽见过礼便准备进去,胤礽微微皱眉,犹豫间已经先开口喊住了他:“大哥,一会儿若是无事,给乌库玛嬷请过安之后去一趟毓庆宫吧,我有话与你说。” 胤禔愣了一下,而在他回过神来之前,胤礽已经大步走了。 于是给太皇太后的请安也变得敷衍起来,草草闲聊了几句胤禔就找借口离开去了毓庆宫,一路上,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却实在是猜不透,太子爷主动邀请他去毓庆宫到底是想说什么。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思,胤禔收回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念头时,已经站在了毓庆宫惇本殿的外头,通报过后很快便有人出来把他给领了进去。 他进门的时候胤礽正坐在炕上看着书,一手扶着书本,一手抱着暖手炉样子很惬意,在胤禔轻喊他的时候才转过头来,眼里浮起了笑意,笑着冲一旁的椅子微抬了抬下颚:“大哥坐吧。” 奉过茶后,一众人都被挥退了下去,大殿里就只剩下他们俩,胤禔越发不明他到底想做什么,满眼怀疑地看着他,犹豫着道:“保成,你叫我来,是想说什么?” 胤礽盯着他看了一阵,直看得胤禔浑身不自在,才从袖子里抽了个折子出来,递到了他面前,缓缓道:“大哥看看这个。” 胤禔疑惑地接过去,这一看却是分外诧异。 又是一封弹劾的奏折,而这一回被弹劾的人却是前任江苏巡抚现任礼部尚书汤斌。 而这被弹劾的罪名也是非同小可,说的是之前汤斌卸任巡抚之职奉命入京之时,曾写布告告慰当地百姓,而当中的一句“爱民有心,救民无术”实有诽谤侮辱皇上之嫌,而其在奉旨编修明史时亦不顾他人劝阻,将前朝的抗清之士编入史册,大有彰显功勋之意,实乃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胤礽道:“上奏的这个叫梅鋗的御史大哥也许不认识,不过去问问明珠,他一定有印象。” 胤禔心里咯噔一下,神色沉了下去:“太子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胤礽嗤道:“爷派人去查过了,梅鋗与那个被捻回家了的余国柱有表亲关系,私交也不错,余国柱与明珠当年是何等亲近想必大哥比爷清楚。” “不是明珠做的。”胤禔说得很肯定。 汤斌虽然也是翰林出身,但弹劾他与弹劾其他人不同,且不说他几年前就被外放为了一省巡抚并不在皇帝身边任职,而这上奏的御史本身也是个汉臣,是决计不可能与其他那些混为一谈的,再来这折子上所参之罪名摆明了是有将人置于死地之意,这仇可是有够大的。 虽说明珠确实在心底记恨汤斌,要知道当年参他与余国柱的那个御史郭琇就是汤斌给举荐上来的,会迁怒他一点不稀奇,但是要针对他也不急于这一时,明珠更不会傻到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去给自个惹麻烦。 所以很显然的,是有人想报私仇而有些迫不及待了。 胤禔不信是明珠做的,胤礽自然也不信,他道:“你不用急着帮他争辩,爷也没说是他做的,爷只是提醒你,你的那些个奴才也不是个个都听话的,你不看着小心他们给你惹火烧身。” “那还真是多谢太子爷关心了。”胤禔说得没好气,他现在的心境与刚踏进这毓庆宫之时简直是天差地别了。 “你别嫌爷的话不好听,爷说的事实,你说这折子不是明珠授意的,皇上却未必会这么认为,你想想这封折子呈到皇上跟前去他会是什么反应,汤斌确实会垮,但明珠呢?他这会儿还在乾清宫痛哭流涕地请罪呢,这转过头来的又对皇上亲近的汉臣下手了,你让皇上怎么想?皇上就算办了汤斌也必然会彻底被明珠给膈应了,他能讨得到好果子吃吗?” 这些话还真不用胤礽来提醒,胤禔心里清楚得很,他不过是对胤礽的目的好奇而已,于是干笑道:“太子爷这拦下折子与我说这番话是要帮明珠?” 他说着又摇了摇头:“不可能,你是想保汤斌?这位礼部尚书也是太子爷的人吗?” 既然都说穿了,胤礽便也不隐瞒了:“这封折子是在内阁票拟前有人将之送到了爷这里来的,确实是爷把他给拦了下来,反正这折子呈到皇上面前去谁都讨不了好,又何必再去给他添麻烦。” 胤禔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了他必然会这么说,真正听到也还是很惊诧:“太子爷的胆子当真是够大的。” 私下里拦截奏折掩而不报这种事也敢做。 胤礽笑了笑,道:“我不说,你不说,你再管好你那不知死活的奴才,让他别再滋事,还会有谁知道?” “太子爷这算是与我做交易?” “你觉得是便是。” “汤斌值得你这么帮他?” 曾经,这个人是他的师傅,最后却含冤而死,他不忍心看他再重复一次这样悲惨的命运而已。 胤礽微怔,随即转开了话题:“茶凉了,我再叫人给大哥换一杯吧。” 胤禔见胤礽明显是不想说,便也作罢了,接过那折子塞进袖子里,便当是同意他这交易。 新的茶重新沏了上来,胤礽端起来抿了一口,目光也转向了窗外。 胤禔的视线跟着过去,落在露台上那开得正艳的花朵上,目光收回时触及胤礽与方才的咄咄逼人相比此刻显得要柔和得多的侧脸,心下一动,道:“保成,你记不记得,你以前也送给过我一盆这样的梅花?” “嗯,”胤礽随意点着头:“都好几年前的事了,不止是给你,是人人有份。” 胤禔笑得无奈:“总之你是送了给我。” 胤礽的视线转了回来,不解地看向他,不大明白他着重强调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花我还挺喜欢的,要是太子爷能再送一盆给我就好了。” 胤礽闻言嘴角抽了抽:“喜欢你拿去便是,随便你。” “谢谢。” 这句话胤禔说得真心实意。 67、法语 康熙与明珠说了什么胤礽无从得知,但明珠从康熙那里回去的第二日,便上了奏题请再开博学宏词科,以招募有学之士入仕为朝廷效力。 康熙欣然接受,不日便下了圣旨,令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在外总督、巡抚等大吏举荐人选,再择日于太和殿前进行殿试。 圣旨一发下去,明珠又第一个站了出来举荐有才有学识之人数人,大受康熙褒奖。 博学宏词科原本就是朝廷为了笼络汉人读书人的一种手段,录取者授翰林院官,做得好的还能得机会提拔入值南书房,近身伺候皇帝,南书房里已有不少人便是由十八年的那场博学宏词科考试选中提拔上来的。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下这样的圣旨,明珠与康熙这一唱一和地配合,显然是康熙授意而为之,再之后索额图,勒德浑等内阁大学士也纷纷顺着康熙的意思上奏各自提名人选,一时间原本还在观望状态的众人都明白过来,皇上是铁了心要保这些翰林院士了,不但如此,他还要再开科考试继续提拔更多的汉臣入朝为官,而身为内阁首辅的几个,却已经是顺了皇上的意了。 下头的人纵有不服,却也不敢再去触康熙的眉头,私下里问起明珠或者索额图,这俩却是难得一致地说道‘就算满朝文武都是汉臣,这江山还是皇上的江山,尔等操个什么闲心’,便这么把人给堵了回去。 张汧的案子迅速结了案,康熙一句‘不宜再涉及他人’把张汧和几个涉案的地方官员给处置了这事便了了,而那些被弹劾了的一帮翰林汉官,一块挨了康熙一顿训,纷纷表示以后做人处事定当更加光明磊落以少受人猜忌落人话柄,就算是给了那些上奏弹劾之人一个交代。 至于汤斌,至少在现在,在胤礽与胤禔的交易之下,不动声色地就这么被胤礽给保了下来。 如今胤礽的师傅除了陈廷敬,和已经回朝复职的张英,李光地,又多了一个人,却是个叫张诚的洋人。 张诚是从欧罗巴洲法兰西国来的传教士,南怀仁在死之前就曾向康熙举荐过此人,同一批来朝的法兰西国使团一共有五名传教士,最后康熙留了俩人下来在朝任职,一个便是这张诚,另外一个则名白晋,白晋跟在康熙身边代替原本南怀仁的差事为康熙讲授西学,而张诚则负责教导一众皇子。 康熙的本意也不过是给众皇子长长见识,实则也没指望他们真学进去多少,而众位阿哥除了胤祉对几何学尚算感兴趣,其他人大多是兴致缺缺,只有胤礽因为曾跟着康熙与南怀仁学过一些,倒是显得兴致颇高,最后张诚几乎就成了他一个人的师傅,时常地去毓庆宫为他讲学。 其实张诚所讲的很多东西,胤礽在前一世就跟着这人学过,一开始也是同样感兴趣,但到后来,各种不期而至的明争暗斗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脑子里永远想的都是算计和争斗,这种只能算得上是消遣的学业便渐渐给荒废了。 只是如今,胤礽倒是有了这份闲心,光是听张诚说却并不满足,虽然张诚的满语说得很不错,但胤礽想看懂那些西洋书籍却只能靠他一字一字地给翻译,于是便起了让他教自己法兰西语的念头,而张诚也显然是很乐意教会这个东方大国的皇太子他们那的语言的,俩人可谓一拍即合。 于是在下面的小弟弟们还在艰难地学习汉语的时候,胤礽便已经开始接触欧罗巴洲国家的语言,私下无人的时候也会时常一人独自练习,如此,自然是瞒不过康熙的,康熙对此有些恼火又有些担忧,虽然他自己也跟着那些传教士学过英吉利,法兰西等国家的语言,但是胤礽在他眼里看来还小,该念的那些四书五经都还没学完,学这个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于是康熙又把张诚叫去给训了一顿,张诚叫苦不迭,也不敢再教胤礽了,胤礽心中不满,这些年来头一次与康熙闹起了性子,连着几日请安都是冷冷淡淡例行公事一般完成了就走。 被宝贝儿子给甩了脸的康熙心里不是滋味,思虑来去最后亲自放下了面子去了毓庆宫。 而他去的时候又正巧碰上张诚在给胤礽讲天文学,张诚用满语与胤礽讲,胤礽偶尔作答,却是用的法兰西语,张诚满头大汗,却不敢停下来,又担忧着一旁看着的康熙过后会责怪,委实是两难。 半个时辰后,讲课终于结束,张诚闭了嘴巴,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下,康熙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随手拿起一旁桌案上的书册,随意一番,便问道:“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此道何解?” 胤礽缓缓答:“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康熙点了点头,把书扔了回去:“不错,倒是还记得念书。” 康熙肯主动来毓庆宫便是准给他这个台阶下了,胤礽自然是顺势说道:“汗阿玛,您不就是担心儿臣学了那些而忘了本嘛,儿臣也有好好念书的,您同意儿臣学,儿臣保证您考问儿臣学业的时候能够答得上来便是,若是哪一回儿臣回答不出了,便自愿受罚,从此专心致志念书,这样行吗?” “你到是能耐了,还懂得跟朕讲条件了。”虽然是斥责人的话,康熙的语气里却是带着隐隐的笑意。 “汗阿玛……” “行了行了你,朕要是不答应你,你是不是就准备一辈子都不理朕了,也就你敢与朕这么较劲。”康熙说得颇为无奈,而他这么说便算是答应了胤礽的请求,不再干涉他跟着张诚学他国语言之事。 见好就收,胤礽立刻便谢了恩。 临走之前,康熙吩咐他道:“明日出使尼布楚的使团便回来了,你代朕出城去迎接你舅公。” “儿臣领旨。”胤礽垂下了眼,心里算计着这就回来了,速度还挺快的。 虽然已经过了正月,外头却依旧很冷,几乎是日日都在下大雪,康熙离去之后,胤礽走到窗边看了一阵外面,正想着干脆再看会儿书就会床上睡觉去算了,反正明日一大早估摸着还得早起,何玉柱便走了过来,小声禀报说是胤禔来了,就在外头等着求见他。 胤礽皱起眉,他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胤禔进来的时候眉间还挂着雪,衣服也没换显然是刚从外头办差回来,半个月前胤禔奉旨代康熙前去巡幸畿甸,到今日才回来,而他一回来又先是去乾清宫复命,然后又去兵部处理了手头的事宜,于是一直到现在宫钥就快落了才得空回了宫,而一回宫却是没有回东头所去,却是直奔毓庆宫而来。 “大哥一路风尘仆仆的可当真是辛苦了。” 胤礽不冷不热地与他客套,胤禔笑了笑,道:“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天太冷了有点受不住,这个送你。” 胤禔说着塞了个东西到胤礽手里,胤礽低头一看是块有他大半个巴掌大的完整的玉石,不算剔透但窝在手心里手感非常不错。 “这个是我在外头偶然得来的,这玉石的好处就在冬暖夏凉,虽然比不得暖手炉,不过它还可以活血。”胤禔说完,看了一眼胤礽的脸色又添上一句:“这个只有这一块,独一无二的,保证没再送给别人。” 这么大的雪,他特地前来,就是为了送这么块石头给自己,胤礽心里一时便升起了股说不出的滋味。 撇了撇嘴,他将那玉石收了起来:“那谢过大哥了。” “你喜欢就好,我先回去了,对了,我刚听说你明早要去城外接舅公回来,天气冷,记得多穿一些。” “你要不要留下来陪我一块用膳?”嘴巴比脑袋快,等到胤礽想后悔时话却已经说出了口。 胤禔喜出望外,很高兴地点了头。 一桌子的膳食很快便上了桌,他们俩单独同桌进食的机会屈指可数,机会难得,胤禔很自然地便与胤礽说起了这一路上的有趣之事,不过就是想看到他能对着自己笑一笑而已。 而胤礽却显然是兴致缺缺,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地听着他说,偶尔才应一两句,最后胤禔叹了叹气,放弃了,转而道:“我听人说你跟这那个洋人师傅在学法兰西语,还惹了汗阿玛不高兴?” “汗阿玛已经准了我学了。” “你学那个做什么?也没啥用吧。” “他们的那些书,看着还挺有趣的。”胤礽轻描淡写地回道,似乎是并不想多说。 “太子爷你的兴趣还真是涉猎广泛。” 胤礽睨了他一眼:“是你太无趣了。” “那你有空教教我好了。”胤禔顺势说道。 “……” “怎么,不行吗?” “你要是想学,抽空来毓庆宫和爷一块跟着张诚学便是,反正三弟也时不时地会来学几何学。” “好。” 这便算是有了光明正大来毓庆宫的借口,这番收获倒真是让胤禔有些惊喜不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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