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零班——天瓶座
天瓶座  发于:2014年0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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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因地处阴气大盛之地,庚林学院一直有着“猛鬼高中”的美誉…… 这是早期写的一个动漫系校园奇幻文,六万字已完结,不算耽美,顶多算少年们的激情,因为新文可能还要一阵子才能开坑,就暂用这篇来填充专栏(电视台不可一日无节目,乃们懂的T T)……好吧其实我只是想让乃们欣赏欣赏目录,因为文章确实挺稚嫩的,想念台长的姑娘(会有吗)可以把这里当成留言板吐个槽卖个萌啥的~~ 本剧属电视台少儿频道节目,不能代表本电视台的一般水准!!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花季雨季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啸卿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就是第一章 “鬼啊——” 男生连滚带爬冲出洗手间,惨叫声在楼道里回旋。一阵诡异的安静后,厕所最后一间隔间“嘭”一声弹开,两个男生捶着门板捧腹大笑。 “这些死宅,还真以为有鬼啊!” 两人肆无忌惮笑了一会儿,笑声静下来的一拍里,空荡的洗手间忽然响起轻脆的拍门声。 便池前的男生A转过头:“什么声音?” “别疑神疑鬼,厕所里最可怕的不过是……”男生B话音未落,就听到又一声拍门声。 笃。笃笃。声音清楚地来自后方的单间,男生B皱起眉头:“搞什么,谁在学我们?没创意!” 两人闻声看去,然后就都哑了,最后一间隔间的门板不知何时自己关上了,更不可思议的是,它正随着敲门声一下下颤动着。头顶的声控灯冷不丁一暗,两人不由心下一悬…… 哐啷哐啷哐啷!!门板剧烈震动起来,像是有什么狰狞之物即将破门而出!两个男生果断丢下撒到一半的尿,鬼哭狼嚎地冲了出去! 晚自习结束后人去楼空的走道里,三个男生一路狂奔着,洗手间里再度安静下来。毛小毛窝在厕所隔间里跺脚大笑。这些死宅,还真以为世上没鬼啊! 记得校园论坛的怪谈分区上曾起发过一个“厕所里最可怕的是……”的投票,本意是要在鬼娃娃花子和下身的马桶之间分出高下,结果得票最高的是“便便完发现忘了带纸”,排第三第二的则分别是“手机掉进便池”和“手机掉进便池碰巧旁边还有人”。毛小毛对这无厘头的结果并不意外,花子那脑残妹早不给力了,而哎哟哎哟叫着的马桶根本就是萌系的。不过不要紧,过不了几天,战栗门板的传说就将诞生,那将是属于庚林人自己的怪谈! 毛小毛飘飘然沉浸在幻想中,以致有人走进洗手间,一直来到单间门前都没发觉。门板就这么被粗暴地一把拉开,毛小毛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人已经被拽了出去。 发生了什么?他睁着两只无辜的豆豆眼,一脸惊恐地盯着眼前的年轻男子。来人约莫二十五六岁,一头潇洒立发,白T恤外罩着黑色的休闲款西装外套,相貌帅气,不是那种五官阴柔精致的小白脸,而是很爷们的那种帅,他健壮有力的手臂无疑也证实了这一点。 “姓名?”男人昂着下巴,用四分之一眼白瞄他。 “毛,毛小毛……”毛小毛吞了吞口水,很有眼见力地答道。 “怎么死的?” “花,花盆砸死的……” 毛小毛据实以报,然后被从黑漆漆的单间里拎出去,男人将他拎到镜子前,看了看他头上破碎的花盆和一枝独秀的金盏菊,满意地捏捏他的下巴:“不错,够乖。”末了径直勾过男生肩膀,“走,带我去见其他人。” “其他人?”毛小毛咽一口唾沫。 “所有人。”男人倨傲地斜着下巴,“你所有的鬼兄弟们。” ****** 毛小毛风中凌乱了,他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不知道他的来历,除了知道他是个纯爷们,其余一概不知,却不得不带着这样一个可疑人员去见“所有人”,只因为这个男人身上可怕的压迫感,以及他碰巧是个软蛋。 他领着男人来到最近的资料室,小声气道:“四……四人组在里面。” 男人大步流星走进乌漆抹黑的屋子,背上突然被一拍,房间里顿时响起女孩兴奋的喊声,随即一双小手从背后抱住他。 “第五个人!第五个人的游戏成立!万岁!” 少女们的手臂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毛小毛在门外看着男人被一群初中生妹子包围其中,不由替妹子们捏一把汗。 “什么第五个人的游戏?”男人挑眉道。 “就是四个人站在房间的四个角落,轮流去拍前一个人,最后就会拍出本来不存在的第五个人!”女孩用惊悚的语气地一口气说道。 男人了然地点点头,张开嘴: “FuCK THE FuCKING GAAAAAAAAME!” 睡梦中惊醒的门卫大叔茫然地望着教学楼上方升腾的蘑菇云。不远处一支篮球架“吱呀”一声栽倒在地。 资料室里,女孩们像被击中的保龄球瓶,横七竖八瘫在地上,翻着蚊香眼口吐白沫,毛小毛惊恐地捂着耳朵张大嘴,这一嗓子喊得他魂体都扭曲了,往墙上一拍他就是3D版爱德华蒙克的《呐喊》。 到现在还听得到楼下游泳池的水“唰啦”回落的动静,这鬼畜男人到底是谁?! 男人扫视四只萝莉,扯了扯被她们拉皱的外套:“看看你们的鬼样子。” 她们本来就是鬼啊,毛小毛在心中吐槽,不过你说几个鬼凑到一起玩第五个人笔仙碟仙什么的,到底有毛乐趣啊? “毛小毛。” 毛小毛一回神看到蓦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几秒后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闪到男人身前。 这狗腿体质是怎么回事…… 男人拍拍他的肩:“以后四人组就归你了。” “啊?”毛小毛受宠若惊,难道纯爷们是来建设后宫的?不过他毛小毛毕竟还是金盏菊般纯洁的少年,不由羞赧道,“那个,四个会不会太多了啊……” 男人充耳不闻走出资料室,推开隔壁教室的门,日光灯像是听到召唤般次第亮起,男人站在门前,满意地环顾了一下阶梯教室:“带上游戏四人组,十分钟内我要所有人到这个教室集合。所有人。” “可是,”毛小毛战战兢兢道,“万一他们不来呢……”亚历山党可不是跟他一样的肉脚货啊。 “告诉他们,”男人走到楼道的阳台边,俯瞰暗夜中的校园,“‘国王’来了。” ****** “国王”的名号毛小毛万万不敢没听过,对庚林市的妖魔鬼怪们来说,这两个字有着等同于大明咒和十字架的威慑力。虽然没有人见过国王的真面目,没有人知道他家住何处,姓什名谁,今年贵庚,人们尊称他国王,只因为他是这片土地上公认的最强不可测的存在。 以实力划分领地是生活在人界的暗之一族最重要的一项不成文传统,比如庚林学院这块阴气大盛的风水宝地,就由亚历山党长期占领,任何不请自来的家伙都会被乱棍请出。庚林市的版图过去也和别的大都会一样,群雄割据,妖怪们为了一块有篮球场和网吧的弹丸之地打得头破血流,苦的却是金字塔末端的小鬼民们,有时过一座桥得报三次家门交三回过路费。 而今这座面积三百多平方公里的庞大城市有了一位“国王”,世界终于大同了。 鬼龄只有两年的毛小毛甚至想象不出那种一统江山君临天下的气魄。他见过的最刺激的场面也就是饕餮吃夜宵了。深夜,学校对面大楼楼顶的广告灯牌上闪过一道黑影,有着一对硕大弯角的庞然大物拖着长长的影子倒吊着落下来,趴在车站的顶棚上,长舌如信子般一闪,前一秒还在那儿“反正又没别人”“哎呀,死相,讨厌”的情侣不见踪影。在学校天台上站岗的毛小毛吓得合不拢嘴,看上去那东西不过是打了个哈欠,两个大活人就没了。 而就是这只一度闹得庚林市不得安宁,害得诸多降灵家族颜面扫地的问题饕餮,在庚林市的地图上撒了一泡尿,宣布“吾尿之下莫非王土”,然后扛着臭哄哄的地图跑去国王面前呛声:“听说你是这里最强的,敢不敢跟老子……”据说话还没喊完,战斗就结束了。又据说它最近正忙着帮国王遛金毛。当然这里面也不排除杜撰的成分,毕竟也没多少人能向国王亲自求证,不过问题饕餮从此没有出来随地大小便却是千真万确。 关于国王或许还有许多的不确定,但至少有一点毋庸置疑——这座城市属于国王。凡人小鬼们只要安分地颤抖就好了。 毛小毛根本没胆怀疑男人的话,国王是不可能被冒充的,而男人身上带着的强大压迫感也佐证了这一点。一时间,他满脑子都是躲在厕所单间里的废柴阿飘,和威风凛凛的野性饕餮交相辉映的画面。这种微妙的感觉,要怎么形容…… 死灰复燃的四人组在背后玩着成语接龙: “满面红光!” “光明正大!” “大事化小!” “小人得志!” 国王下令要见所有人,而此刻正值庚林学院的阿飘们的自由放风时段,有在网吧玩魔兽的,有回家探望亲属的,当然也有很传统地出去吓人的,要通知齐所有人必须分头行动。毛小毛不得不和游戏四人组划起剪刀石头布,赢的人可以选择要去通知谁。趋利避害,地球人都懂。 “哈哈,赢了,我去通知高手!” “哟西!我去通知花无缺!” “我去通知破折号!” “我去通知小黑!” 四只萝莉手舞足蹈地离去,毛小毛被孤零零留在阳台上,头上的金盏菊在夜风中摇曳,他只剩下唯一一个选择——足球队。 ****** 庚林学院的足球队自组建以来已换了许多届,但若非特指,人们口中的“庚林足球队”,一定是指七年前成军的那支梦幻队。 十二个名不见经传的高一新生,硬是将长期霸占着球队正选位置倚老卖老的高三生们一个一个PK出球队,一向连地区预选赛都出不了线的庚林足球队在那年夏天脱胎换骨。 十二个友情笃厚的少年,似乎在入校前就是小有名气的兄弟帮,其中不少人从初中甚至小学开始就在一起了,就这样踢着球,干着架,喝着啤酒,打着粗工,不抛弃不放弃地一起步入同一所高中。他们当中不乏孤儿和穷得叮当响的小子,但是没有一个人因为交不起学费被落下。他们的故事在校园论坛上被热传,他们被称为“亚历山党”。尽管无法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但能在有亚历山党守护的庚林就读,毛小毛真心感到幸运。 然而就在梦幻队快为学校捧回第一个冠军时,球队却在去参加决赛的路上出了车祸,巴士翻下山崖,一车十二人全体毙命。 那一年毛小毛初中毕业。再一次见到亚历山党,是在两年以后。 他游荡在街头无处可去,被地头鬼驱赶,九死一生地逃过亡灵谷的圈鬼,却又撞上了一个实习降灵师,年轻的法师等不及要拿软脚虾开刀,啥坏事都没做只是不晓得为什么没有往生的毛小毛以为自己逃不了魂飞魄散的命运,然而并没有捕魂幡或者驱邪符咒落在身上,虚脱在地的毛小毛艰难地抬起眼皮,月光映照着十二道熟悉的身影,晕过去的时候他安心地想,原来他们还在这里啊。 到今天,庚林学院共收纳孤魂野鬼三十五只,本校外校的都有。多亏了十二位前辈的庇佑,像他和游戏四人组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鬼才有了容身之所。一想到自己要去向一直关照自己的偶像们传令,毛小毛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不对啊!毛小毛痛苦地抱着头顶的花盆,为毛会输给四人组啊?!他不是小队长么,让她们只准出剪刀,他一个人出拳头不就好了! 硬着头皮来到教学楼北面的田径场,适时足球队正在集训,毛小毛前脚刚踏上塑胶跑道,一团黑影便兜头盖下。 惴惴地抬起头,来人的脸逆着月光看不清,但毛小毛还是从敲在肩头的球棒和那瘦得不是很明显的身材,认出对方是王大卫,听说是亚历山在小学时的拜把哥们,换句话说,是党内元老。毛小毛深知此人最不待见他这样的软脚虾,顿时局促万分:“呃,我能见见亚历山学长吗?” “没见我们正忙吗,”王大卫粗噶着嗓子,转了转球棒,“走吧。” 毛小毛颤巍巍道:“那个,我有很重要的事……” “死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很重要的事?” “可是……” 王大卫眼睛眯成了一根针:“再可是信不信我把你打成马赛克?” “可是……” ————马赛克?马赛克?马赛克———— 毛小毛正似魔似幻着,忽然听到球场那头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卫,怎么回事?” 王大卫最后给了毛小毛一闷棍,舒筋活血地直起身:“没事,毛童鞋过来问安。” 透过夜色依稀能看见球场那头问话人的身影,他将球抛给队友,从小禁区走来,轮廓自如练的月华中透出,一头利落的板寸头,眉目俊朗,敞开的黑色校服内依旧是那件火红的校队球服。 毛小毛感到一种小鹿乱撞的少男情怀。那是他的偶像,庚林学院最可靠的男人,拥有强大号召力的发光体,亚历山党以他为名! 孤儿出身的亚历山,乍看不过是个普通的热爱足球的少年,身上也并不具备智慧、城府这般显而易见的领袖气质,但是代替进少管所的兄弟三年如一日地照看对方重病瘫痪的母亲,为了帮兄弟凑学费,瞒着大伙儿到工地扛钢筋水泥,被抓到就笑着说“不过是乘机健身”……就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少年,让天才如邱明赫放弃了跳级和出国,有钱有势如南宫樊不惜与家族分道扬镳,力大无穷如王大卫更是死心塌地做他的后盾。 “毛小毛,你没事吧?”亚历山蹲下扶正毛小毛头上的金盏菊。 “学……学长!”毛小毛停止星星眼,努力撑起身子,“赶紧去阶梯教室吧!国……国王来了!” 现场静了一拍,毛小毛有种被导演喊CUT的感觉,直到王大卫“噗——”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亚历山拍拍他的肩:“毛小毛,我们谁都没见过国王。” 言下之意,不是谁喊一声“老子是国王”,他就是国王了。可毛小毛想到蘑菇云和翻白眼的四人组,急了:“学长你你你听我说,他他他他真的很厉害!” 队员们三三两两围拢来,毛小毛迫切想要说服各位学长,奈何只换来“袁芳,你怎么看”“大人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诸如此类不正经的调侃。 “好啦,不要拿学弟开玩笑了,既然国王陛下那么看得起咱们,怎么也要卖个面子嘛。” 毛小毛向着翩翩贵公子投去感激的目光。替他解围的是南宫家的二少爷南宫樊,因为总是一副笑容可掬捉摸不定的样子,又被称作笑面虎。毛小毛正庆幸有人帮腔,只听南宫少爷又道: “我们换好黄金圣衣就去,国王陛下不介意等等吧?” 毛小毛:“……” “去看看吧。” 出人意料的声音,毛小毛闻声抬头,一头茶色头发的纤瘦少年扶了扶窄窄的黑框镜,朝着身边的亚历山道:“敢冒充国王的家伙,值得一见。” 第二章就是第二章 邱明赫,庚林学院有史以来最传奇的资优生,毛小毛数不清多少次在国际数学物理大赛上看到他站在台上代表获奖者发言,斯文沉默的姿态俘获了无数少女心。据说组委会甚至将一颗小行星以他的名字命名。 亚历山党毕竟都是些血气方刚桀骜不驯的少年,其中不乏经历丰富背景复杂者,多少也开罪过一些帮帮派派,这个没后台的小团体遭遇那么多麻烦却总能化险为夷,邱明赫的出谋划策功不可没。曾经他们当中有人惹上某道上大哥,事情搞得很大条,对方势要清理门户,放出狠话谁敢阻挠就让谁不好过,偏偏亚历山认定了是朋友就绝不放弃,最后也不知邱明赫用了什么办法从中斡旋,此事居然就这样不了了之。 如果说亚历山是亚历山党的心脏,那么邱明赫就是大脑。因为邱明赫意外地提出要去看一看冒充者,而亚历山绝对尊重这个他最信任的兄弟的意见,毛小毛才得以顺利将“所有人”带到国王面前。 阶梯教室里稀稀拉拉坐了二十来号人,面上或多或少带着看好戏的表情。毛小毛放下一颗心,四人组虽然有时挺坑爹,好在关键时刻还算靠谱。 不过他这边的场面就难看多了。 以亚历山为首的大队人马跨进阶梯教室的大门,与讲台上叼着一根烟的高帅男人狭路相逢。 气势十足的阵阵脚步声在那一秒齐齐停下,对峙来得突如其来又在情理之中。庚林学院来过太多不速之客,这么块休养生息的宝地居然被一伙高中生霸占,眼红不服者不在少数。十二人还是老样子,踢馆早是家常便饭,他们的字典里没有退缩二字,哪怕讲台上以四分之一眼白看人的男人着实带着一股以一敌千霸气侧漏的气场。 毛小毛赶脚自己顶着菊花出现在这种热血高校漫画的镜头里很是违和。而刚刚还在教室里窃窃私语的众阿飘们此刻都鸦雀无声了。 头顶的日光灯微妙地闪了闪,打破了岌岌可危的平衡,只见王大卫拿下肩上的棒球棒,向前迈了一步。以王大卫鲁莽冲动的个性,自然是受不了丁点挑衅的,毛小毛和台下众人一样,猜测着这会是一场火星撞地球还是鸡蛋碰石头,然而王大卫停下了脚步。 亚历山抬手挡住了他。 王大卫撅着嘴表示不解,一旁的南宫樊拍拍他的肩膀摇摇头,眼神里明白地写着“你不是他的对手”。亚历山什么也没说,带头走向教室后方。 十二人终于陆陆续续落座,毛小毛悄悄松了口气。 男人站在讲台上,犀利的目光掠过每一张面孔。独自坐在最后一排,太阳穴上插着根三米长的钢筋的是破折号,窗户边不停嘟囔着“好热”的人形碳条是小黑,被一圈女鬼围在中央的湿身小白脸毫无疑问是花无缺…… 那画面俨然是《一千种死法》的全家福版,只是死者年纪普遍都在十几岁的区间,毛小毛的情报里说,这些人里有庚林本校的,也有外校被收留在此的,难怪圈内人都叫庚林学院“猛鬼高中”。听毛小毛说,外面也有不少想吞掉这块风水宝地的家伙,甚至还包括一伙狼人,不过从刚刚他与亚历山党接触得来的初次印象看,猛鬼高中绝非浪得虚名。 “喂!叫我们来到底什么意思?!”见男人只是在讲台上一个劲耍眼神,王大卫沉不住气了,将球棒猛地竖在桌子上,“你说自己是国王,有证据吗?” 男人抱着双臂,懒懒地耸肩:“坦白说,没有。” “混蛋,你耍我们吗?!”王大卫呲牙咧嘴地作势要站起来。 “我给出证据,你们就能判断真伪了吗?”男人双手按在讲台上,“说说你们吧,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你们的存在已经给这个城市带来很严重的问题。” 毛小毛吃了一惊,显然他没有发现。不过如果在厕所里吓人也是一种罪,那他的确是罪孽深重。 亚历山皱起眉头:“我不觉得我们的存在有威胁或者伤害到活着的人。当然,”他扫一眼周遭的人,肃声道,“如果我们当中有人在外作恶,我们也绝不会姑息。” “你没听明白,你们不用作恶,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问题。”男人傲慢地昂着下巴。三十五只鬼,照这个状况看起来,数量还会逐年递增,这么多阴魂聚集在一所小小的中学里,这一带的阴阳平衡已经出现逆势,“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他说,“让你们全部往生。” “噗哈哈——”王大卫一口笑喷,“别说大话了!想要超度咱们的降灵师不晓得来了有多少,全是一窝屌丝男,你凭什么敢说能超度我们?!” “凭我是国王。” 王大卫的脸色突地一黑:“那就证明给我看吧——”说着从座位上闪电般一跃而起,抡起的球棒携着万钧雷霆猛地朝讲台的方向砸下去,前方座位上的小鬼们纷纷抱头闪躲,坐在第一排的毛小毛下意识地捂住眼。 然而却没听见棒子砸下来的动静。毛小毛小心分开手指,只见棒球棒奇怪地悬停在男人头顶不过几公分的地方。男人抬起的右手里有什么法宝顶住了这根来势汹汹的棒子。 毛小毛定睛去看,那是一根粉笔。 似乎只是就近从讲台上抄起的一根普通白色粉笔。王大卫两手握着他的天狗棒拼命想要压下去,怎奈那根粉笔强大有如神助。气急败坏的王大卫重新抡起棒子敲下去,粉笔在男人指间打了个旋,天狗棒像是撞上直升机螺旋翼般猛地弹开,带着王大卫向后飞出,重重摔在墙上。 亚历山霍地站起来,毛小毛马上感到身后排山倒海的压力,来自剑拔弩张的十二人。一时间整个教室的课桌椅都在颤抖。 南宫樊疑惑地看向身边人,亚历山捏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头发流下来,似乎是费尽了力气,但却无法动弹。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沈啸卿。龙腾虎啸的啸,众卿平身的卿。”而讲台上的男人却丝毫没受影响,“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班导师。” 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能完全压制住亚历山的人,南宫樊蹙眉暗忖,不,被压制的不止亚历山,而是他们全部十二人,难道这家伙真的是国王?咦,等等,他刚才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们要好好相处,我会带着你们一起毕业。”沈啸卿不紧不慢地说,末了摇头啧啧叹气,“亏我特地来拯救你们这帮迷途羔羊,结果收到的就是这种欢迎仪式……” “拯救这样的词最好少说为妙。”被巨大的力量压迫,但是身为头领的少年并未在气势上示弱。 “是吗,”沈啸卿兴味盎然地一笑,倏地提高声音,“中二少年们,我就是你们的救世主!” 那股子圣光普照的腔调听得南宫樊头皮都麻了,如果他们是中二少年,这家伙根本就是中二大叔! 沈啸卿抬起手“啪啪”拍了两下,毛小毛惊异地目视三十五张小纸人从每个人座位后方飘起,朝讲台飞去,整齐地浮在男人张开的双臂间。那些纸人高矮胖瘦不一,有的抡着球棒,有的戴着眼镜,有的像是烧焦了,有的像是泡过水,尤其那个脑门上开花的,怎么看怎么眼熟。而沈啸卿俨然来自魔界的荷官,收拢双手,飘舞的纸人便如同洗好的扑克牌般乖乖叠成一摞。 “从明天晚上八点半开始上课,没有休息日。这些纸人会告诉我你们的一举一动,所以最好不要在我眼皮底下玩花样。”沈啸卿将纸人揣进兜里,丢下一教室惊愕难当的猛鬼高中生,潇洒离开。 ****** 除了平日训练的足球场,亚历山党还有一个密会基地在旧篮球馆。此刻,十二人三三两两坐在篮球馆的地上,沈啸卿的粉墨登场显然让许多人心生疑窦。 “那家伙真的是国王?” “我比较感兴趣的是他是不是真能超度我们?” “他是国王老子就去死!超度?就他那屌丝样?马赛克他全家的!” 南宫樊已经懒得吐槽王大卫这些纯熟放屁的废话了:“目的不清,来路不明,而且,相当厉害。”那个纸人符令人印象深刻,还有那只粉笔,像是下了金刚咒之类,说他像降灵师,但这么不按牌理出牌的结印用咒手法却又绝无仅有,“不管他是不是国王,国王这个幌子的确好使,看样子学校里其他人都被他唬得差不多了。”贵公子耸耸肩,“关键是他似乎很了解我们,而我们对他却一无所知。” 亚历山十指交握抵着下巴。篮球馆顿时陷入一片无头绪的死寂。 “并非一无所知。” 众人随亚历山一道齐齐看向出声的邱明赫。再困顿的局面里,邱明赫也总不会让他们失望。 少年扶扶眼镜,沉着地一一道来:“这个人很自负,沈啸卿应该是他的本名。这个名字并不常见,叫这个名字且如此厉害的人更不多,我们可以从名字入手,花点时间,应该不难摸清他的底细。” 南宫樊脸上挂上赞许的笑,邱明赫总是可以从最容易被忽略细节中抽丝剥茧:“有道理,”他转向亚历山,“我去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第三章不是第四章 已经两年没有上过课了,忽然又要开始学生生活,老师还这么碉堡,毛小毛和所有人一样,多少有些无所适从,睡梦中几度浮现出沈啸卿在讲台上对他们豪情万丈地讲解“如何用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反驳神鬼论”的雄浑画面。 窝在六楼厕所最后一间隔间里,毛小毛想起昨天问沈啸卿,不是说要超度他们吗,怎么又变成上课了?国王陛下只是回答“自有打算”。说起往生,他自己也觉得蹊跷,为什么他没有像别人那样死后就自动轮回转生呢?都说人死后若是有夙愿未了就会无法往生,可是他没有什么执念啊,难道是还没追完的《海贼王》?这也忒瞧不起人了…… 当了两年鬼,对这种昼伏夜出的日子早已习惯,再说变成鬼后他们照样玩游戏,追新番,最多也就是不那么方便罢了,却可以完全免去升学,就业,生老病死的压力。更何况前前后后跑来超度他们的道士牧师不计其数,最后全都无疾而终,从几何时起他都断了要转生的念头。 可是,如果是国王的话,绝对没问题吧…… 洗手间里黑布隆冬异常冷清,大约是昨天玩得太过火,整个晚自习期间没有一个人上门撒尿。 过了不知多久,传来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教学楼再度喧闹起来,毛小毛听着洗手间外男生们勾肩搭背地聊着网游,女生们兴致勃勃地计划着下周文艺汇演上的COSPLAY,那生动鲜活的青春之声像一首轻快的歌,渐行渐远。 八点二十,毛小毛手拿名册站在阶梯教室外,他要负责高三零班全班的签到。没错,高三零班。沈啸卿这样说——以后你们就是高三零班的学生。 教室的上座率有六成,证明昨晚的下马威颇有成效。一回头,蓦地撞见半空中一对白花花的眼珠子,毛小毛吓了一跳,才看清夜色中黑乎乎的人形。是小黑。 “好热啊……” 小黑一面咕哝着一面拖着脚步进了教室,焦炭般的小黑手在墙壁上摸索着,总算找到风扇开关,毛小毛看着雪白的墙壁上留下的一串黑手印,咽了口唾沫。 小黑生前并不是庚林学院的学生,却是高中圈里小有名气的神秘机车狂,好像是飙车的时候出了事故,车子在山道上和运油车相撞翻下山崖,大火烧掉了他的宝贝机车,也把他烧成了碳条,现在还经常能看见他佝偻着身子四处找着他的本田CBF125,在没来庚林之前,一度是风靡各地下车库和停车场的怪谈。 电扇疯转,小黑还是连声喊热,教室那头的花无缺冷得直哆嗦:“可恶的碳条你想冷死我啊?!” 花无缺便是传说中人人艳羡的风流鬼,听说生前同时交N个女友被抓包,某女友威胁要自杀,将他骗到楼顶蓄水池,旱鸭子的花无缺跳下去救人,结果华丽丽地淹死了。不太体面的死法从此成为花无缺的心结,尤其挥之不去一众女友围着他浮肿的尸体(重点)哭天抢地的画面。还好死后的花无缺没有变残,毕竟咽气咽得早,而湿身的小白脸形象更是我见犹怜。这不花无缺一叫冷,几只女鬼立刻围攻起落单的小黑,抄起课本猛打小黑的脑袋,毛小毛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一直闷不吭声被推来搡去的小黑终于忍不住,朝着女孩们哇地张大嘴,那一口焦黑的牙床和摇摇欲坠的门牙吓得女鬼们惊叫着败退。 教室里呈现一派和谐景象,一晃就八点半了,毛小毛硬着头皮将签到名册交到讲台上。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的沈啸卿张开眼,毛小毛倍感压力,嗫嚅道:“那个,人还没到齐……” 沈啸卿眯着眸子扫一眼讲桌上的三十五只纸人,毛小毛也跟着看过去,纸人们有的在闲聊,有的在打闹,有的在睡觉,还有的四个人手拉着手不晓得在搞什么,不用瞧毛小毛也知道那是四人组。而另一边,十二只纸人刚刚列队跑完步,正压腿的压腿,颠球的颠球,看来压根不打算买国王的账。 毛小毛背心冒冷汗:“……要怎么办?” 沈啸卿从十二张纸人中随便拎起一只,放进围成一圈的四人组中。教室后方随即传来“噗——”一声,只听到游戏四人组兴高采烈地拍掌欢呼:“是笔仙!哦也!笔仙万岁!” 爆破的烟雾散去,毛小毛傻眼地看着蓦然出现在笔仙阵里的王大卫,他扛着球棒,雾煞煞地左右环顾,恼羞成怒地冲讲台上的沈啸卿吼:“沈骗子!你TM对老子做了什么?!”又火大地拨开身边手舞足蹈的四人组,“滚!没长眼吗?!笔仙你妹!老子是王大卫!” 讲桌上,少了一人的纸人足球队顿时停摆,一个两个立在原地像是陷入困惑。毛小毛知道,沈啸卿又赢了。 ****** 就这样鱼龙混杂的高三零班迎来了久违的校园生活。荣升班长的毛小毛从沈啸卿那里领来了课程表,派下去,通常一天的课程是这样的—— 晚间第一节,语文。 沈啸卿:“这一句引用自李白的《早发白帝城》,都能背吧,花无缺?” 花无缺(撩撩湿发起身):“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沈啸卿(黑面):“最后一句还能再荡漾一点吗。” 花无缺(陶醉地):“一枝红杏出~~墙~~来~~” 晚间第二节,英语。 沈啸卿:“胖虎,起来读第一段。” 王大卫(恼怒地瞪一眼课本站起来):“哇咿啊噼吥嘤嗒嘶啼嘚嘤唔呃哆嘞嗑嗞……” 沈啸卿(抄起黑板刷飞过去):“你知道的拟声词还真多啊!” 晚间第三节,数学。 沈啸卿:“接下来要求平面x/3+y/4+z/5=1和柱面x^2+y^2=1的交线上与x0y平面距离最短的点,邱明赫……” 邱明赫(头也不抬):“4/5,3/5,35/12,以后这种程度的题不要找我。” 沈啸卿:“……” 晚间第四节,生物。 沈啸卿:“脊椎动物亚门又分为圆口纲、鱼纲、两栖纲、爬行纲、鸟纲和哺乳纲。谁来举例说明……少爷,起来答答吧~” 南宫樊(优雅起身,侃侃而答):“这太简单了,圆口纲比如飞头蛮,鱼纲比如人鱼,两栖纲比如河童,爬行纲比如斯芬克斯,鸟纲比如朱雀,哦,哺乳纲就更多了,比如饕餮,还有……” 沈啸卿(阴沉地):“还有草泥马。”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节体育课,在完成了一系列毫无意义的伸展运动后,毛小毛和其他人一道泡进午夜透心凉的水里,背后是攀在铁门上用指甲刮着门栏的小黑,旁边的花无缺捂着耳朵尖叫着“难听死了碳条!”在如此哀怨的背景里,沈啸卿又一脚把谁踩到水下,“给我憋住!你的人生已经不需要氧气了!” 毛小毛不得不由衷地佩服沈啸卿,他已经成功让他产生了往生的迫切愿望。 ****** 如果说周末补课是惨无人道,那么死了还要上课考试几乎是泯灭人性了。可是碍于沈啸卿的鬼畜属性,大家还是不太敢公然抗议,最多也就是在微博上@过来@过去,聊以发泄。间或也会冒出几个庚林学院的学生,很纯洁地问“学校里没有叫沈啸卿的老师啊,”或者“学长你们是哪个班的啊”,然后一众恶鬼如饿狼般扑过去争先恐后地调戏天然呆的学弟,“底迪你没听过活魔人沈啸卿?”“葛隔们晚上在二楼厕所等你哦~~”“底迪你怎么没来啊,葛隔们好桑心~~” 不过葛隔们也只有在微博上欺负欺负学弟的份,一到沈啸卿的课堂上,全都蔫成了打了霜的茄子。根本没几个人听得懂沈啸卿在讲什么,毕竟脑细胞都死光光了,更别说在课堂上和他有爱地互动了,他们唯一能为沈啸卿做的,也只有把教室填满一点,至少送给敬爱的沈老师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这一天毛小毛睡眼惺忪地走出实验楼底楼,打了个哈欠,忽地愣住。时值傍晚七点,因为是周末,校园里静悄悄的,这都不稀奇,可是……毛小毛站在实验楼大门前,揉了揉眼睛,是错觉吗,总觉得教学楼的轮廓外好像罩着一层若隐若现的红光。 事情开始往诡异的方向发展,尤其当南宫樊一行人在教学楼门厅里找到一张符咒时。符咒并没有按惯例显眼地贴在门窗上,而是隐蔽地藏在楼梯里,掩在月下的阴影中,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异常,也感觉不到灵压,不过我还是让他们暂时不要靠近,”南宫樊问邱明赫,“你认得出这是什么吗?” 邱明赫蹲下仔细看了看,黄色的符纸上画着一串长长的道家字符,很复杂的画法,钢劲的直线巧妙地藏在蜿蜒的曲线下。他站起来,神情凝重:“是三昧真火的秘咒。” “什么?”亚历山惊诧,“是真的符咒?” “如果是外行,不会刻意藏在这种地方。”邱明赫朝楼上望了望,漆黑的通道看似毫无异状,“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会儿教学楼已经差不多成雷区了。” 南宫樊抱臂皱眉:“看来有人等不及想轰杀我们呢。不过如果到处布满符咒,为什么我们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正版符咒理应该有驱鬼的功效,最少方圆五米内他们是接近不得的。 “借你的手表用用。”邱明赫不顾南宫樊连声“喂喂”抗议,径直扣下他的潜水表,朝楼梯间的陷阱扔过去。 呼!! 幽蓝的火焰猛地腾起,腕表在大火中荡出一道飘渺的轮廓,顷刻化为乌有。亚历山与南宫樊面面相觑,不约冷汗涔涔,邱明赫没有说错,这的确是一颗地雷。 “如果有人不小心踩到怎么办?”难得南宫樊脸上也没了笑容。 邱明赫推推眼镜:“据说可以用真水浇灭。” “真水?” “根据古料记载,指的是万年玄冰融化成的水。” 南宫樊眼前浮现出一群死鬼在珠穆朗玛峰顶插五星红旗的超现实主义画面。 “是谁?”如此这般要置他们于死地,亚历山拧紧眉头,“沈啸卿?” 没有人回答。 亚历山让王大卫带人守在教学楼的入口不许任何人靠近,自己同邱明赫南宫樊一道绕学校一圈查找可疑点。八点十分,魔兽一族自网吧凯旋归来,毛小毛听到校门方向传来高手疑惑的声音:“咦,校门重新刷过漆吗?” 正在排查露天篮球场的邱明赫飞快地回头大喊:“不要碰——” 可是为时已晚,毛小毛只看到校门前一阵火光冲天,伸手探向校门的高手刹那间被熊熊大火包裹,那暗红色的火焰甚至一窜而起烧到了身后的人。校门外一片惨叫惊呼,而待在校内的其他人则全部吓呆了。 “可恶!!” 亚历山攥紧拳头就要冲过去,却被邱明赫一把拉住:“你救不了他!”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毛小毛只觉得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怕的惨状,游戏四人组的哭声更是让这份凄惨加剧。朝夕相处的朋友身处火海之中,而所有人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虽然高手已经死了,可是,被三昧真火烧过,就连来世都没有了。他突然想起国王的话,让他们全部往生什么的,原来还不以为意,转眼却已成奢望。 不知什么时候校门外只剩下有气无力的啜泣声,邱明赫刚提醒大家“不要靠近校门”,校门外便传来一串桀桀怪笑。 “这个见面礼如何啊,猛鬼高中的诸位?” 路灯投来颀长阴森的影子,穿着黑色斗篷风衣的男子从暗处走出,惨白的灯光照在他的阴沟鼻和凹陷的眼窝上,看上去格外渗人。老鼠样精小的眼珠往眼角一斜,校门外被方才的一幕吓得动弹不得的小鬼们回过神拔腿想跑,却快不过男人手中蛇信般闪出的白色捕魂幡,全体被束缚在其中。 “降灵师吗?”亚历山厉声道,“难道不怕违反戒规?”灵媒界素有严律,通灵者不得胡乱降妖除鬼。 “不错嘛,有做功课,”斗篷男嘉许地鼓掌,“不过可惜,我可是受人委托。” 受人委托?所有人大惑不解,他们从未为祸人间,怎么会有人委托降灵师来除掉他们? “很意外吧?这所猛鬼高中看来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欢迎你们哪。”男人得意地笑道,“校长老师们表面教育学生要破除迷信,私底下却偷偷托人驱鬼。没人关心你们干没干坏事,学校上层关心的是猛鬼高中万一名声在外,会影响到学校的形象和入学率。怪只能怪你们运气不好,没人超度得了你们,”男人咧开嘴角,目露狰狞,“那就只好让你们全部消失了。” 出人意表的真相让众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听起来似乎不近人情,却又无可厚非。亚历山沉声道:“好,那就进来我们来个了结。” 斗篷男大笑起来:“你以为我会那么傻,孤身一人走进你们的地盘?相信你们也发现学校里的地雷了,这只是开始,校外已经被我加了印,你们现在是瓮中之鳖,拿下你们只是时间问题,今天嘛,我就先拿他们开刀,”说着转向困在捕魂幡中瑟瑟发抖的三人,手中展开一沓黄色符咒,“是要真火咒,天罡咒,还是五雷咒,你们可以自己选……” “你好像还没征求我的意见。” 冷不丁一句话截断斗篷男的尾音,毛小毛一个激灵抬起眼,看清悄无声息出现在斗篷男身后的沈啸卿,激动不已:“国王!是国王!” 斗篷男大惊失色地回头,沈啸卿已单手扼住他的脖子,把人提起来:“忘了告诉你了,这里现在是我的地盘,打狗也得看主人,兄台怎么这么不上道?” 斗篷男被压着嗓子说不出话来,鼓着眼瞪着气焰更胜一筹的沈啸卿,这男人是人是鬼?!如果是人,为什么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若是鬼的话,他手中的辟邪符咒应该对他有效力才对。 这么想着,斗篷男两手在下面暗自张开八卦指,沈啸卿低下头撇撇嘴:“哦,这玩意儿我也会啊。” 斗篷男惊愕地目视沈啸卿松开双手,闪念之间,手指熟练地结出九大指印——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有没有搞错,这个不人不鬼的家伙怎么会…… 巨大的斗气如同一个陡然张开来的金钟罩,将斗篷男硬生生推出近十米的距离。斗篷男摔在灯柱上跌下来,捂着内伤的胸口,咬牙切齿道:“……你是什么人?!” “沈啸卿。”沈啸卿抖抖外套,侧着身居高而下,给了个招牌的四分之一白眼,“庚林学院高三零班的班导师。” 或许也意识到实力根本不在一个等级,斗篷男带着极度不甘的表情一瘸一拐地败走了。沈啸卿用二指空书的方式化解掉校门上的真火咒。帅气的导师解救众学生于水火之中,然而没有应有的热烈画面,偌大的校园寂静无声。三十五人眼下只剩三十三人,许多双眼睛安静而悲戚地目视沈啸卿一路走来。惟独亚历山背过身去:“你迟到了。” 邱明赫望一眼亚历山说完径自离去的背影,问沈啸卿:“为什么不杀了那家伙?” “那不是国王的风格。”沈啸卿回答。 “你以为我会信你真的是国王。” 会这么问,表示根本不需要回答,沈啸卿目送邱明赫走远的身影,分明是身子骨单薄的少年,整个凌厉起来还真叫人不舒服。 第四章就是第四章 半个月来第一次,高三零班放了假。 亚历山说沈啸卿迟到了,其实南宫樊清楚沈啸卿并没有迟到,他每天都是八点十五准时到校,今天也没例外。而亚历山的话中带着一种近乎怪罪的情绪,也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沈啸卿花了一晚上清理学校的埋伏,没有叫他们帮手,纸人派上了大用场,当然还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的毛小毛。 他们一行十二人坐在空荡的篮球馆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说话,王大卫到底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用胳膊肘撞撞旁边的南宫樊:“喂,你在想什么?” 南宫樊勉强勾起一个笑:“我在想,要是转生的话,下辈子要变男变女。” “废话,当然是变男!”王大卫一本正经,“谁想一辈子踢女足?!” “人女足还不一定收你……”有人没精打采地揶揄。 “下辈子我也没啥奢望,”有人附和,“给我邱明赫的智商我就满足了。” “长这么猥琐拿那么高智商也没用……” “其实,下辈子的关键在于,”南宫樊笑着卖了一拍关子,“别死这么早。” 沉闷的氛围被笑声驱散。打开了话匣,大伙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世来,有开玩笑地许愿来生要变波霸的,也有人俗气地说下辈子想当个有钱人。这还是大家头一次聊到往生的话题,邱明赫看向对面的亚历山,板寸头的少年坐在篮球架下,认真听着兄弟们七嘴八舌的闹腾,月光映着他嘴角浅浅的笑。 直到凌晨五点,所有人相继睡去,难熬的一夜总算尘埃落定。邱明赫走上顶楼,推开天台虚掩的门。 昼夜交替的暗蓝色天幕下,亚历山弓着背趴在天台边。凉风习习,空旷的屋顶上氤氲着沁人的雾气。 仿佛对来人的气息已是烂熟于心,亚历山头也没回,只问:“你有想过下辈子吗?” 邱明赫眯着眸子,望着好友落寞的背影:“去休息吧,天快亮了。” 亚历山抬首远眺,天空像一帘即将揭起的幕布,幕脚的地平线溢出清澈的曙光,它映亮了天空的裙摆,掩住了微茫的星辰,不多时,这座生机勃勃的城市将迎来光芒万丈的太阳。 太阳啊……还真是久违了呢。亚历山向前伸了伸手臂,大大地吐一口气:“这一次,是真的要重生了吧。” 邱明赫没有回答。他不像南宫樊,表达感情或是应和别人的感言对他来说都是苦手的事。他甚至谈不上是一个合格的交流者,除了安静地站在亚历山的身后,他几乎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毛小毛悄然转身下了楼,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在楼梯拐角,心不在焉闷头撞上王大卫,后者立马凶巴巴地怒起嘴:“你在这儿干嘛?” “……那个,今天本来是高手站岗,”毛小毛支吾道,“我想来帮他代班……”觊觎学校这块宝地的鬼怪不少,以前都是三十五人轮流值夜的。 王大卫鼻子不屑地一哼:“我们怎么敢劳动国王陛下的心腹呢。” 真够毒的。中箭的毛小毛只得在心中默默流泪。 走出教学楼,天色已渐渐泛蓝,毛小毛一眼望见广场台阶上靠坐着的人影,修长的身子懒懒地倚着一坡阶梯,两臂向后枕着,在望天,抑或在思考。香烟的火光在指间细细碎碎燃了好一会儿,积蓄出长长一截烟灰,毛小毛很是惊讶,国王?他怎么还没走? 沈啸卿侧头看见他,掸掉烟灰坐直身子,朝他扬扬下巴:“喂,过来跟我讲讲亚历山他们的事。” 毛小毛看见国王陛下那只饶有兴致地敲着膝盖的手,心知是免不了一顿促膝长谈了。 ****** 该从何说起呢,关于亚历山党?毛小毛头疼地想,沈啸卿找上他可真是找错了对象,他不过是个满眼羡慕的旁观者。 亚历山在孤儿院长大,小小年纪就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十四五岁时开始各种兼职打工,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有常人想象不出的辛苦,却从来没有理所应当地怨天尤人。足球是他情绪的出口。毛小毛不难想象童年时的亚历山穿着背心短裤,光着脚丫,在公园的空地上和小伙伴们无忧无虑地踢足球的场景。太阳落山,小伙伴们都被叫回家吃饭了,亚历山和邱明赫走到大树下或是亭子里坐下,掰一个馒头你一半我一半,天南地北地聊战术,聊梦想。当然一定都是亚历山在说,邱明赫在听。 邱明赫不善言辞,再加上智商高表情又寡淡,自小就没少被人找茬。初中时更是被南宫樊看不顺眼,明里暗里找过不少麻烦,但都被亚历山挡了下来。事后南宫樊自己也觉得那时实在是幼稚至极。他竟然还真的跟亚历山卯上了,非要这家伙在他面前服软不可。现在两个人喝酒谈天忆当年,亚历山还会骄傲地呛他“还说要我服软呢,结果是谁扛不住了”,每当这时南宫樊就会大笑“你以为我是怕你啊,我怕的是明赫”。笑面虎说话从来是一副不正经的玩笑腔,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其实以南宫樊的个性,能够和亚历山化敌为友当真不易。南宫家在黑白两道都有庞大势力,南宫樊从小浸银在这种刀光剑影弱肉强食的环境里,一方面染上不少江湖习气,一方面却又很痛恨身边各种尔霍我诈背后捅刀。自从和亚历山交好后,干脆切断了和家族的联系,连家都很少回。 南宫樊虽然时常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但到底是庚林市的风云人物,小道消息多,不愁没料可八。说起来,最最说不清楚的,反而是邱明赫。孤儿出身无家世可考,沉默寡言无缝隙可钻。唯一有点意思的,也就是他曾经轻松摆平某道上大哥,这件事之所以出名,据说是因为连亚历山党的人都不知道他手段中的奥妙。 毛小毛八到这里,有点词穷了。沈啸卿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顺手给了男生后脑勺一下:“这都什么跟什么?你是同人男吗?!” 毛小毛可怜巴拉抱着脑袋:“我就知道这些啊,都是网上的料……” 沈啸卿白他一眼,抽了口烟,沉吟一会儿:“给我讲讲你看见的,你眼中的亚历山党。” 他眼中的吗?毛小毛闭上眼想了想,他看见最多的,就是球场上的梦幻队啊!这么说来,印象最深刻的,居然还是邱明赫呢。 邱明赫原本是梦幻队的王牌右后卫,但因为体力不佳,后来人手足够以后就基本不上场了,更多是担当场边教练。四年前的全国大赛半决赛,庚林队与南海队陷入艰难的拉锯,是邱明赫精妙的任意球设计帮庚林队打破僵局。上半场战成一比一平,下半场刚开始的时候,邱明赫拉住王大卫耳语一番,王大卫刚一上场,也不晓得对对方前锋说了句什么,那位王牌前锋转身一把将王大卫放到在地,只见王大卫抱着膝盖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哇哇大叫,而那位“施暴”的前锋在观众诧异的目光中被红牌罚下。教练席上的邱明赫满意地扶扶眼镜,至此局面开始向庚林队倾倒,对方教练怒不可遏,不顾裁判警告冲过来一拳扫在邱明赫脸上,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毛小毛看得胆战心惊,因为他马上听到场上亚历山怒吼一声“明赫——”就要冲向场边。 不奇怪,邱明赫和亚历山从孤儿院时代起就形影不离,他们是背靠背的兄弟。 邱明赫用眼神制止住好友,已经穿过半场跑来的亚历山捏紧了拳头,最终忍住了踏出边线的冲动。 亚历山被裁判喊回,南海教练朝邱明赫咆哮:“卑鄙小人!你让那家伙对阿雄说了什么?!” “你不会想要知道的。”邱明赫弯腰捡起被打落在地的黑框眼镜,镜片碎掉了,他遗憾地撇撇嘴,抬首看向愤怒的教练,“对不起,我们一定要赢。” “……你!!”教练恨得磨牙。 哨声响起,邱明赫掉头看向场上正准备罚任意球的亚历山,全神贯注:“这一球一定会进。” 毛小毛望着邱明赫的背影,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背后愤怒的教练,忘记了自己受的伤,此刻眼里心里只有那颗势在必进的球。不过比自己大三岁,却俨然活在另一个世界,和这样的邱明赫相比,毛小毛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幼稚园的三岁儿童,所做的最有成就感的事不过是把鼻屎弹到看不顺眼的小朋友的背上而已。 亚历山和南宫樊做了一个配合,球在空中划了一道美妙的弧线,吊着门角而进。观众们在看台上浪一般一跃而起。庚林学院进入决赛。 邱明赫紧抿的嘴唇松开,张开双臂迎接亚历山热情的拥抱,队员们一涌扑上来把年轻的军师压倒在地,邱明赫笑着任由兄弟们撒欢,一向冷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有丝丝情绪泄露。 说到这里,毛小毛又想起来,外界关于邱明赫放弃国外名校邀请的传闻,应该不假,他甚至听说很小的时候,邱明赫就不止一次拒绝想要收养他的人家。当然这些都只是八卦,可是联系邱明赫那惊人的IQ,想要收养他的家庭应该不少才对。 毛小毛断断续续地说完,旁边的沈啸卿闷闷地吐出一口烟圈:“真蛋疼的耽美故事……” ****** 五点半的时候,图书馆大厅已经有微光泄露,长长的旋转楼梯直通到负一楼的古籍馆,南宫樊顺着钢梯走下去,林立的书架和密密麻麻的书本抵御了白昼的侵入,影影绰绰带着几分阴森,南宫樊一路走到底,便看到在书架通道的尽头矗立的人影。 “找我来干什么?”南宫樊狐疑地虚起眼。 书架间的少年转过身来:“沈啸卿身份的事,你查得怎样?” 南宫樊虽好奇邱明赫为何会约他单独见面,还是回答:“结果有点出乎预料,灵媒界几乎没人听过这个名字。” “是吗。”邱明赫只淡淡点了下头,并不吃惊,但确实失望,“看来是我太低估他了。” 南宫樊忽然一笑:“我可没说没查到哦。”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关于沈啸卿的身份,相当有意思呢。” 邱明赫接过信封打开,里面居然是一份警局卷宗,他低头匆匆扫视,不由大吃一惊。 南宫樊气定神闲地抱着手臂:“怎么样,够劲爆吧?” 邱明赫尚还沉浸在惊疑中,凝视着档案的眼里闪过复杂的光。 “在灵媒界没找到线索我本来也打算放弃,”南宫樊说道,“后来一个道上混的家伙跟我说知道沈啸卿,我还以为只是同名,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他。不过,”南宫樊摩挲着下巴,“这反而更奇怪了,这家伙既然也不是通灵人士,为什么会使用高级法术,明明前科累累,怎么这会儿会这么鸡婆地跑来要超度我们?而且按这上面的信息看,很难让人相信他是国王。”说着征询地看向邱明赫,还是有点不确定。 “一见面就自报家门的家伙当然不会是国王。”邱明赫静静地合上卷宗。 南宫樊挑了挑眉,这小子早就断定沈啸卿不是国王了。现在想想,国王的确没道理会如此高调。 邱明赫将资料放进信封,沉吟半晌:“樊,今天找你的事暂时不要告诉亚历山。” “你打算怎样?”南宫樊嗅出不好的苗头。 “我只是想让一切回归平静。”邱明赫回答,面孔陷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第五章就是第五章 “那是什么山?” 上课前,沈啸卿眺望教室窗外,问毛小毛。 毛小毛顺着沈啸卿的视线看去,目之所及是夜色下的大片黑影,那是学校背靠的一座无名山。听说漫山遍野都是老坟,有人说庚林学院就是因为傍着这座乱葬岗而成为阴气大盛之地,也有人说庚林学院这块土地古时就是行刑场。不过学校和无名山其实都还好,真正让人毛骨悚然的,是翻过那座山后著名的亡灵谷。 “亡灵谷?”沈啸卿来了兴致。 “嗯,谷底都是些死了上百年的鬼魂。”讲起那个臭名昭着的亡灵谷,毛小毛不觉咝咝地倒吸凉气。小市民们总爱传无名山是坟场,庚林学院是刑场,殊不知亡灵谷才是百年野鬼们开PARTY的地方。山上也好,学校也罢,总有天亮的时候,而亡灵谷深达百米,常年不见光,正是鬼怪们的天然巢穴。毛小毛对亡灵谷的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据说谷中居民为分三六九等,真正得到首领认可的,过着骄奢银逸的生活,而另一些,则是被掳掠来的奴隶,被锁在谷底终年劳作,比堕入畜生道还凄苦。 沈啸卿啪啪地抽着烟,庚林学院和亡灵谷比邻而居,居然还能井水不犯河水,还真是值得玩味。 邱明赫翻过无名山,走出山顶的枯树林,呼呼的冷风袭来,视野豁然开朗,远方的城市万家灯火,繁星点点,然而脚下的开阔峡谷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深不见底。 亡灵谷中四处可见活蹦乱跳的白骨,因为死了太长时间,无法保持生前原貌,才以赤骨之身现形。骷髅们叼着烟搓着麻将怡然自得,不时朝出现在亡灵谷中的邱明赫投来猎奇的目光,一双双空荡的眼窝里透着滴溜溜的红光。 邱明赫被安排在一个挑高的洞穴大堂里等待,洞穴的岩壁上钻有一排窟窿,微弱的火光透进来,隐隐能听见地下深处传来挖掘敲打的回响,邱明赫虚眸朝窟窿后望了望,一个人工开凿出的深渊展现在眼前,无数火把上上下下将整个空间点亮,蝼蚁般密密麻麻的队伍沿着渊壁缓慢推进,邱明赫辨出那些都是上着镣铐铁链的小鬼和妖物,他们拖着巨石,背着泥土,举步维艰。深渊最底处,偌大的圆形竞技场正在成形之中。 亡灵谷每年都要展开一次声势浩大的圈鬼行动,被抓到通常只有两种命运——卑躬屈膝地做奴隶,或是在竞技场赌命一搏。亡灵谷人热衷“斗鬼”,观摩,下注,几乎全民参与,最后的勇士被接纳为亡灵谷的正式居民,而输家则一律魂飞魄散。有时他们也会捉来修行浅薄的妖怪,将这些妖物饿到饥肠辘辘,再放出场子彼此撕咬,不血溅三尺不能尽兴。形容亡灵谷恶贯满盈,都是客气了。 几分钟后,邱明赫见到了狂,一身裘皮大衣气质张狂的骷髅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白骨座椅上,闻了闻邱明赫带来的雪茄,尖头造型的雪茄带着哈瓦那雪茄浓郁的香味:“Montercristo,啧啧,我有时真是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弄来这些好东西的。”盖好盖子将雪茄递给手下,“说吧,阁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听说过沈啸卿这个名字吗?”邱明赫开门见山道。 狂眼窝里的红光转了转:“我这辈子听过的人名太多了,这名字,没什么印象。” 邱明赫点点头:“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简单地说,庚林学院来了个相当厉害的家伙,他的存在已经严重威胁到我们。我希望你可以协助我们将他逐出学院。” “就是沈啸卿么?难得也有你们搞不定的角色啊。”狂挖挖鼻洞,将不小心钻进去的瓢虫弹掉,“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唇亡齿寒。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这种体会。” 狂摸摸光秃秃的冰凉牙床:“小鬼你给我说话注意点。”说着意味深长地瞄一眼茶色头发的少年,“邱明赫,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狡猾?利用我帮你们扫除强敌,这是第二次了吧。上次那伙狼人可是让我损兵折将啊,我想想,这次你又要拿什么说辞来说服我?‘要是让沈啸卿拿下庚林学院,他下一个目标就是亡灵谷’,如果你还想用这话来诓我就算了,亡灵谷能有现在的人气也不容易,跑去给你们当炮灰什么的一次就够了,等那个沈啸卿真的上台了,大不了我再派人去缔结个和平条约。”换了换二郎腿,“现在,你还能用什么来说服我?” 两人相视许久,邱明赫平静地道:“缔结和平条约是不可能的。” “哦呵?沈啸卿野心有那么大?就算他再怎么厉害,也不会傻到想单枪匹马和整个亡灵谷对抗,我还有的是时间从长计议,事情总会圆满解决的。” “说得没错,只不过,”邱明赫嘴角勾起几不可察的弧度,平淡地转了话锋,“他没什么野心。” 这么一说,倒让狂有些意外。 邱明赫直视白骨椅上面露诧异的狂:“沈啸卿没有野心,他之所以来庚林学院,是想要让我们都往生。” 狂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般哈哈大笑起来:“你脑子被门夹了吧?既然如此我就更没必要插手了啊!” 邱明赫平静地从衣兜里拿出几张符咒:“这是音纹符,你还是听过再做决定吧。” 狂身边的小弟上前接过音纹符,递来打火机点燃符纸一角,黄色的音纹符烧起来,同时男人慵懒却有力的声线清晰地传来: ——说说你们吧,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你们的存在已经给这个城市带来很严重的问题。 ——什么叫很严重的问题?我不觉得我们的存在有威胁或者伤害到活着的人。当然,如果我们当中有人在外作恶,我们也绝不会姑息。 ——你没听明白,你们不用作恶,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问题。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你们全部往生。 狂没有脑子,但他不笨,当然听懂了关键句——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问题。 “这家伙是谁?蜘蛛人?蝙蝠侠?”他哪来那么大的口气要当庚林的守护者? 邱明赫看见狂眼中忽明忽暗的红光,知道对方已经动摇:“也还好吧,他在意的不是我们,只是我们给这个城市带来的‘问题’,肯出手超度我们,已经是大发慈悲了。不过,对你们就不见得了。超度也不是件轻松差事,亡灵谷又有那么多百年冤魂,更何况,”那双深邃的眼中透出一抹遗憾,“和我们比起来,你和你的手下不能算无辜吧。” 如果不作恶的庚林众鬼还尚有转生的余地,那么罪行累累的亡灵谷则完全没有通融的必要,他们将会是沈啸卿直接扫荡的目标。 “沈啸卿,哪里冒出来的鸟人?他有那么强么?”狂眼中的红光敛了敛,将信将疑。 ****** 沈啸卿,男,19XX年6月6日——20XX年7月1日,籍贯庚林。 邱明赫审视档案,照片上的人的的确确是沈啸卿不错,可是……难以置信他居然已经去世一年多。黑框眼镜后锐利的眸子一行行扫视着资料,少年力图从这份荒谬里找出蛛丝马迹。 这是从警察局调来的档案,上面清楚地罗列了沈啸卿的前科,他是黑龙会的人,所犯的案子无非是替黑龙会“活动”,从南宫樊对这名字都不曾耳闻,以及与之相关的涉案人员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来看,沈啸卿应该是高层手里的“王牌”。他死于一场爆炸事故,无疑就是档案中最后提及的“丰玉大楼爆炸案”。 这个爆炸案一年前曾轰动一时,因为牵连了68条人命,一百多人受伤,二十楼的丰玉大楼顶部像被炮弹轰过一样完全塌陷,强劲的爆破气流顺着中央天井冲下来,压碎了部分承重结构,整个大楼内部满目疮痍,一片狼藉,在这样的情形下,官方还一个劲对外宣称这只是普通的火灾引起的连锁爆炸。邱明赫反而比较愿意相信南宫樊的内部情报,即这是黑龙会与丰玉集团地下交易曝光后,狗咬狗玉石俱焚的结果。据说许多关键证据都跟着灰飞烟灭。 沈啸卿是黑龙会的人,在这场爆炸案中丧生,到来庚林学院以前,这中间隔了整整一年。看警局的档案可见沈啸卿之前不过是个凡人,就算作为顶尖杀手显然也并不具备灵媒体质,在这一年里他一定经历了什么使他拥有了这般强大的力量。 看看墙上的挂钟,快八点了,邱明赫将档案插入最上层的书本里,取下眼镜揉了揉睛明穴。 “……当电场强度为E0时,打到板子上的粒子动能是多少?”沈啸卿在黑板上唰唰写着题目,顺口叫道,“邱明赫?” 没有立刻听到标准答案,沈啸卿有点意外,放下粉笔回身,台下的学生正跟他一道齐齐看向教室后方的天才少年。 邱明赫手上旋着一支笔,虽然在看课本,但眼神都没闪过。 沈啸卿直接粉笔镖伺候。粉笔头正中邱明赫额头,天才少年错愕地捂着额角,亚历山在一旁小声问“喂,你还好吧”。 沈啸卿正要乘机数落,邱明赫已经迅速扫视完题目,一如既往平静地道:“动能是5/2mv^2。我说过这种程度的题不要找我。” 沈啸卿额角抽动:“你跟我玩真的啊小盆友……” 上完最后一节课,沈啸卿破天荒地宣布明天放假一天,教室里一片欢呼雀跃。正巧明天有一部国外惊悚大片,南宫樊四处约人去看午夜场,王大卫红着脸说要回家托个梦。生前老跟家里人死扛,三不五时就和老爸在家上演全武行的逆子也有孝心大发的一天,南宫樊一脸刮目相看,末了笑眯眯地点点头:“也对哦,是该去探个亲了,”说着揽过旁边的亚历山和邱明赫,“那就先回去探亲,再去看电影?” 哪晓得亚历山和邱明赫异口同声说“不了”。 南宫樊以为这两人有约,可见亚历山和邱明赫意外地看向彼此,看来是各有打算。 离开教室前,南宫樊喊住邱明赫,似有些不放心:“明赫,老实说,我觉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他感觉沈啸卿虽然各方面有点极品,但着实没有恶意。他其实不太相信他能助他们往生,毕竟那么多大师都尝试过未果,等沈啸卿撞了南墙自然会离开,实在没有硬碰硬的必要。 “放心。”邱明赫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我有分寸。” ****** 时值深秋,海滨公园入夜后很快沉静下来。沈啸卿走在僻静的公园小道上,幽静的路灯隐隐勾勒出树林和山石的轮廓,视线兜过公园里层峦叠嶂的树冠,向前,是空旷一色的海天,向后,是被摩天大厦堆砌得拥挤不堪的天际线。 沈啸卿跳下一坡陡峭的山崖,树枝灌木在夜风中发出飒飒的声响,有一瞬甚至让他错以为自己还活着,是脚步弄响了沉睡的树林。不一会儿功夫,一大面光秃秃的岩壁出现在眼前。 四周围草木葱茏,惟独这一块几人高的巨石,诡异地寸草不生。只有月光轻悄地洒在上面,在凡人眼里不过是长相有些骇人的怪石,在沈啸卿眼里,却有着他无法忽略的面貌。 “阿威,你还好吗?” 借着月光,沈啸卿可以窥见巨石背后青年沉睡的面孔,脸孔瘦削的青年,半个身子已经没入石心里,只露出头肩。听见他的声音,青年艰难地抬起头,仅是这个微小的动作,他身后便涌出密密麻麻的手臂,苍白的手臂们交织在一起,像渔网一样拉扯住他。“可恶!”沈啸卿不忍见好友难受的样子,一拳砸在石头上,可怕的死者的呻吟如潮水般复苏,黑色的瘴气张牙舞爪地辐射开来,无数张模糊的人脸浮现其间,窒息般大张着空洞的口眼,低沉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阿威……”沈啸卿捏紧了拳头,他花了一年的时间修练得如此强大,然而面对受难的好友却依然只能咬牙,“再等等,我会尽快让你出来。” 段威虽被冤魂束缚无法动弹,但还可以听见沈啸卿的声音,不由气恼:“你这个傻瓜……你真的相信能救我出去?连最顶尖的降灵师都无能为力,你个半路出家的菜鸟,搞得不好自己先魂飞魄散了……” 沈啸卿端详着碎碎念的好友,忍俊不禁:“精神不错嘛。”说着在一旁的岩石上坐下,“兄弟我刚刚出师,你就不要来打击我了,顶尖降灵师算什么,这次我的后台硬到爆,你放心好了。”段威还想说什么,沈啸卿拍拍巨石打断,“今天不说这些,这么久才来看你,我们哥俩好生聊一聊。” “不来看我我也不寂寞,”段威瞄一眼身下缠绕的无数手臂,“这儿这么多人陪着呢。” 两人相视而笑,苦中作乐他们最在行了。 聊着天,沈啸卿忍不住要吐槽他那个渣班,可是吐着吐着却吐到了两人年少轻狂的时光,那时他们一起翘课一起作弊一起打架,从没觉得不应当,可是未来会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却是始料未及的,就像是中了蛊,生活沉重的压力压弯了年轻的脊梁,现实的残酷磨灭了理想,贫穷将骄傲和自尊折损得分毫不剩,少年选择了出卖灵魂。 某一天他们照例蹲伏在炙热的楼顶,等待目标的过程总是索然无味,附近某所中学的校运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上午十一点一刻,姗姗来迟的目标进入准星,扣下扳机的那一刻,沈啸卿清楚地听到田径场上空传来起跑的发令枪响。 瞄准镜在烈日下反了光,暴露了目标,他们提着雷明顿M700匆匆奔下大楼,背后,校园广播放送着八百米接力的实况,某一个班级赶超了另一个班级,某一个名字将接力棒递到另一个名字手里…… 脑子里闪过混沌的蒙太奇,忽然是仓皇逃跑的他们,忽然又是兴奋奔跑的他们,忽然是狭小的楼梯间,忽然又是辽阔的田径场,他从段威手里接过那根棒子,在好友嘶哑得分辨不出字句的呐喊声中发足冲向终点。 接应他们的人将他们拉上面包车,车子里满是闷热的汽油味和弹药味,沈啸卿感到红色的终点线缠绕在他胸口,他跪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仰着头大口呼吸着,耳边是沸腾的欢呼,头顶是湛蓝的天空。 后悔是什么,沈啸卿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了解。可是在那一刻,魂归少年时代的他,看着疲惫地倒在后座的段威,第一次有了想要浴火重生的冲动。那一日他们身在摩天大楼之巅,大火浓烟呛得人神志模糊,沈啸卿心想,也好,下辈子,他们要干干净净地做人。 两个人就这样彻夜长谈,这一生并不长,但因为有两个人,竟然有那么多值得回忆的点滴,直到天空一隅泛起鱼肚白,段威劝道:“天要亮了,你快回去吧。” “不着急,现在地铁四通八达,快得很。”沈啸卿怅然地看一眼巨石,“什么时候能一起喝酒就好了……” “啸卿,”段威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别再管我了,去往生吧。” 沈啸卿狠狠摁熄烟头:“少给我说这种丧气话。” “你听我说完,”段威缓缓道,“你我都清楚,要救我出来,希望太渺茫了,这件事自古就没有人做到,我们所能仰赖的,也只有国王的一句话,但是他也只是说有可能,不是吗?再说,这都是我罪有应得。” “段威!”沈啸卿气他的自暴自弃。 “其实我并不害怕永生永世困在这里,”段威笑道,眼神飘向虚空的远方,他知道那里有一片海,“……只要想到我最好的哥们已经转世,他在某一个地方出生,长大,成家立业,我和他生活在同一个星球,每天看着同一个太阳,我就会觉得自己也跟着转世了,开开心心又活了一遍。真的。我并不害怕漫长,因为你知道这段漫长的岁月里,你的兄弟一直在那里。你知道我真正害怕什么吗?我害怕,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因为要救我而魂飞魄散,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他了,世界从此变得冰冷陌生,而我还要永远地困在这里。” 沈啸卿的表情遮掩在阴影里,他什么也没说,径直站起来:“我们会一起往生的。” ****** 离开的时候已经六点了,沈啸卿万万没想到会在半路被人叫住。 闻声回头,沈啸卿看着身后的亚历山,一瞬就沉下脸来:“你跟踪我?” 亚历山一时语结,要说跟踪,也算也不算,他的确是偷听了两人的对话,但并非有意跟踪他,纯是路过海滨公园西大门外偶然撞见沈啸卿,看他孤身一人,好奇心起才跟上前去想一探究竟,却不料看到这般骇人的场景,那冤魂密布的巨石,活似修罗界的入口。“那是你朋友?”他满腹疑惑,“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沈啸卿瞥他一眼转过身:“与你无关。” “你之所以到庚林来,是为了要救他吧。”亚历山在身后沉着嗓子,“超度我们就能救得了你朋友?还是超度只是一个借口?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我不会允许你拿我的兄弟去换你的朋友。” 这小子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沈啸卿荒谬地笑着转过身:“你想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样,我告诉你,那些都是怨念,是罪!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以罪抵罪一说。” 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保险起见,亚历山还是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来超度我们?我们往生与否跟你朋友是否能往生应该没有直接关联。” “是没有直接关联,”沈啸卿耷拉着眼皮瞄他一眼,“你们只不过是我的实验品。”亚历山听得半懂不懂,沈啸卿已经注意到天色不妙,一拐子勾过亚历山肩膀,“走了!” “喂?!”亚历山意图抗议,黑色西装外套已经不由分说罩在头顶。 “不想被太阳灭了就给我少罗嗦。” “我灭了关你什么事?”亚历山很不习惯被人罩着,况且还是他的死对头,“反正也不过是实验品。” “错,你们是很宝贵的实验品。” 亚历山没说话,可能一时找不到该说什么才能打击到沈啸卿自以为是的气焰。 结果还是没来得及在天亮前赶到地铁站。沈啸卿跟随亚历山躲到跨海大桥下的荫庇之处,几分钟后,天空被曙光染红。 沈啸卿抬头打量巨大的桥墩和投下的几何状阴影,两个人沿着桥下隧道往里走,这条隧道一直通到山崖里,是大桥底座的一部分,这会儿回头看来时的入口,只能看到一小块雾蒙蒙的天。 “你对这一带倒是轻车熟路啊。”沈啸卿出声到。 “南宫樊那家伙跟家里闹翻了,半夜就跑来这地方蹲着。”亚历山顺口回应完,才觉得后悔,干嘛要跟这家伙说这些有的没的。 不过,也真亏南宫樊想得到这么缺德的地方,害他和邱明赫一顿好找,他倒好,窝在里面玩PSP。不过,不想被人找到的时候,来这里不失为一个好去处,这地方冬暖夏凉,而入口就建在山崖上,天一亮,你站在入口向外眺望,脚下是拍打着岩石的惊涛骇浪,海鸟从眼前掠过,仿佛伸出手就能与它们握手,城市最雄伟的建筑横跨在你前方,而你就站在风口浪尖,在海面烟波浩淼的雾气中,迎接朝阳。那个时候,他,邱明赫,南宫樊还干出了比三人比肩眺望日出更矫情的事。 这矫情的IDEA自然来自南宫樊,他刚跟家里闹翻了,是当天的主角,太阳拨开云雾的时候,南宫少爷笑得神秘兮兮地对他们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然后双手拢在嘴边,朝着外面大喊:“其实我他妈羡慕死你们了——” 彼时南宫樊还没加入他们一伙,毕竟他们一帮子人都是些“苦出来的孩子”,虽然亚历山私心里已经和南宫樊走得很近,但是其他人似乎并不接纳有钱人家的少爷,那关系忽远忽近始终膈应着,现在听到南宫樊这么说,他心里也痛快极了:“那我也还你一个秘密,”然后面朝大海,学南宫樊喊道,“我他妈早就在心里把他当兄弟了,不过兄弟啊你得听我一句,爹妈啥的再不靠谱也是亲爹妈啊——” 南宫樊愣了愣,上前大力搂了搂他的肩膀。 两个人还回头怂恿邱明赫:“快喊啊,你喊啥我们都替你保密!” 邱明赫只是摇头:“我没什么秘密。” 那一天,他和南宫樊把一个接一个秘密喊给对方听,而邱明赫始终没有和他们一样放声呐喊。他说自己没有秘密,但亚历山清楚,他才是把最多心事憋在心里的那一个。 “你一个人溜出学校就是为了跟踪我么?” 沈啸卿冷不丁的发问打断回忆,亚历山找了块干净地坐下:“别抬举自己了,我不过是一个人到海边走走,倒霉才遇见你。” 海边么?沈啸卿暗忖,那地方一个人去有毛意思?“怎么不叫上你那帮子兄弟?” 亚历山沉默了,手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良久才说:“他们有自己的事。” 沈啸卿倒是知道毛小毛和四人组打算回家省亲,看样子探亲的人不少,亚历山是孤儿,自然没得可探。沈啸卿啪嗒抽一口烟,纳闷地自言自语:“怎么突然这么多人要回家?” 你不知道吗,亚历山默默地闭上眼,那都是因为你啊。 昨晚他一个人去了海滩边那家民宿,以为只会看见冷清的海岸,孤零零的木屋,却没想到店里生意红火,沙滩上更是热闹非凡。一群少年人聚在那里,烧篝火,烤鱼,喝啤酒,唱歌,他在黑暗中看着他们被火光灼亮的生活面孔,眼眶不争气地湿润了。 那时但凡打赢了比赛,或是谁过生,十二个人都会约聚在这家海边民宿,邱明赫弹吉他,一群五音不全的家伙围着篝火鬼哭狼嚎地唱着WANDS的“直到世界尽头”。 一直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我也不愿和你分开 无数个不眠的夜晚 我一直这样地期盼……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阳光舔着他的脚丫,爬上他的膝盖,他侧过头去,看见十一个伙伴躺在身侧,他们的睡脸在沙滩上一字排开去,海风轻拂着他们的头发,每个人肩头眉宇都撒着细软的沙子,不远处的篝火余温未了。 他的手臂一左一右搭在邱明赫和南宫樊的胸口,脚蹭到两人的脚踝。天空那样澄净,他仿佛能从蓝色的倒映里看见他们所有人的面孔。这将是他这辈子最珍惜的画面。 幽静的隧道放大了潮汐,两个人一个贴着西墙坐,一个靠着东墙立。亚历山虚着眼望望帅气地倚着墙抽烟的沈啸卿,他很用力地想要讨厌这个人,却非常悲剧地讨厌不起来。 沈啸卿,大家对你抱着那样高的期待,不要让他们失望啊。 第六章是与众不同的 月光照着操场正中央一个直径约十米的大圆,圆圈内嵌套着巨大的六芒星,魔法文字在各条弧线直线上来回交织,女孩蹲下用粉笔描完最后一串咒语,直起身,审视对称展开的魔法阵:“这是最后一次了。” “嗯,要大干一场!” “能成功吗?” “一定能!干巴爹!” 毛小毛老远就看见操场上表情唬人的四人组和同样唬人的圈圈,魔法阵啊,这次似乎要玩大的了,不过想到四人组自开始玩召唤以来,召来的不是沈啸卿就是王大卫,毛小毛也就释然了。 说起来,难得四只的感情这么好,他和周围的人一样,差点忘了她们并不是亲姐妹,臭味相投的四个人这辈子能聚到一块,脑残的时候总有另三个陪着,也算是很幸福的事吧。 毛小毛回头往教学楼走,迈开的脚步忽然像是踩到了浪尖上,只觉得整个人被大力一颠,几乎要腾空飞起!身后猛地刮来一股强风,毛小毛低头震惊地看着探照灯般的强光旋转着穿透身体,大惊失色地回头—— 魔法阵的周围光尘呼啸,四人组的头发和裙子在漩风中翻飞,沉寂的校园像是突然间活了,四处是疯狂蛇行的树影,教学楼的窗玻璃发出哐啷哐啷剧烈的撞击声。女孩们一脸兴奋难当,天真地以为“天使召唤术”实践成功,然而赫然出现在魔法阵中央的,却是一袭铮亮黑色铠甲,血红披风,散发着阴森气息的骑士。 那当然不会是天使了!漩涡处屹立的骑士,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然而马首一侧已然腐烂,凝固的血肉裹覆着枯骨,而那名骑士手持长矛,残破的披风猎猎飞舞,低垂的头像是苏醒般缓缓抬起,朝着毛小毛的方向望过来,毛小毛想要看清他的脸,然而什么也没看到——他没有脸。那顶头盔的下面黑洞洞的,没有头。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无头骑士?!明明没有视线,毛小毛却被盯得动弹不得,而四人组终于也像是回了魂,瘫坐在地仰望着模样恐怖的骑士。僵尸马抬起了前蹄,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团腐败恶臭的气体。不中用的四人组已经晕倒在地,毛小毛两腿打着颤,只能无助地目视无头骑士和他的坐骑踏出魔法阵,朝这边一步步走来,空洞嘶哑的声音在校园上空回旋: “沈啸卿……沈啸卿……” 毛小毛根本无暇思考为什么无头骑士会念着国王陛下的尊名,眼看着无头骑士逼近自己,这时忽然听到远处南宫樊的喊声:“毛小毛你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跑!” 这一嗓子喊回了他的所剩无几的神志,撒开腿转身就跑。与此同时,其他闻风赶到操场的人也生生地被凭空而降的无头骑士惊呆了。 王大卫握紧了手里的大棒:“那些蠢女人干了什么?!” 邱明赫站在教学楼的阳台上,可以一眼看清下方的魔法阵,四人组画的魔法阵不过是从网上随便抄下来的版本,漏洞百出仅供娱乐,根本不具备召唤的能力,而无头骑士走出的地点,溢出的丝丝光线分明地勾勒出倒五芒星的形状。想到了什么,他心中越发不安。 “沈啸卿——沈啸卿——” 无头骑士低吼着沈啸卿的名字在校园里横冲直闯,所过之处尽是风雷翻滚。校道上那一排挺拔雪松也被误当作敌人,被锐利的长矛齐刷刷拦腰斩断。树群轰然倒地的声响惊动了门卫室的大叔,他揉揉惺忪老眼,只见松树不见了,连升旗台的旗杆也躺平了,他开始明白为啥这所学校的门卫都干不长了…… 南宫樊招呼附近的学生躲进教学楼,和邱明赫王大卫合力关上大门和窗户,可厚重的门板和窗玻璃却在无头骑士的一声长吼之中龟裂,一行人不得不撤退到楼上,至少一时半会儿无头骑士应该不会贸然上楼,然而还有不少人流散在外生死未卜。王大卫气不过地大骂:“沈啸卿的基友来找他关我们屁事啊?!” 南宫樊总算等到无头骑士兜兜转转找去了别处,说来也巧,沈啸卿和亚历山这会儿都不在,敌人在这个时候找上门还真是会挑时机。 另一边,毛小毛才发现自己朝教学楼相反方向跑是多么的失策,不过跟他一样乱了阵脚的人很多,大家四下惊恐逃窜,也稍稍迷惑了一下无头骑士。小黑在一片混乱中辨不清方向,眼看着就要被慢慢转头的无头骑士瞄上,这时身边一双手把他拉了过去。 花无缺捂着小黑的嘴把他拉到小卖部旁的阴影里,手刚一松开,小黑就吐出一口闷气:“好热啊……” “你个死碳条,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想这些有的没的?!”花无缺恨不能给他一巴掌。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声,虽然这么想很不厚道,但好歹眼下他们暂时安全,花无缺四下望了望,拉起喊热的小黑,“我们去花圃里!” 多亏园丁不给力,花圃里长了半人高的灌木,花无缺拽着小黑正要蹲进去,冷不丁看见花圃里开着一朵金盏菊。 “毛小毛?” “花无缺?!”灌木被扒开的一刹那,毛小毛紧张得直哆嗦,见来人是花无缺和小黑,这才松一口气。 三人躲在花圃中,忧心忡忡:“沈老师和亚历山怎么还不回来啊?” 校园里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三人浑身紧绷连大气都不敢出,毛小毛从灌木的缝隙里瞥到不远处的无头骑士,马儿放慢了步伐,像是暗夜里埋伏的幽灵。发现他们了吗?不可能啊,他的金盏菊伪装可谓无懈可击,他不相信没有脑袋的无头骑士和嗅觉失灵的僵尸马会发现什么纰漏。正拼命祈祷着,头顶的云飘开,月亮的清辉洒下来,毛小毛瞪大眼看着小卖部至花圃前的地上两行黑色的脚印浸在水渍里,朵朵分明,心想,完了。 第七章不是第一章 亚历山和沈啸卿回来的时候,学校里已是一片狼藉。无头骑士留下的气味尤在,马蹄蹂躏之处还能依稀辨出深深浅浅如同火烧雷劈过的焦黑痕迹。教学楼大厅里,每个人都惊魂未平仿佛刚刚经历一场浩劫,四人组昏倒的昏倒,大哭的大哭,亚历山惊愕难当:“出了什么事?” 南宫樊将今夜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道了一遍,亚历山这才发现人群中不见了邱明赫王大卫及毛小毛一行。 “明赫去找毛小毛他们了。”南宫樊低声道,颇有些自责。骚动过去有一会儿,毛小毛他们却始终不见回来,邱明赫起身要去查看,他本想和他一起去,奈何对方却坚持要一人前往。 “你留在这里保护大家。” 邱明赫没有多说,丢下这句话匆匆离去,他只好留守大本营,然而这之后邱明赫久去未归,王大卫按捺不住,自告奋勇要去寻找,他强调了又强调,叫他不要跑远,找不到人马上回来,哪晓得连王大卫也一去不回…… 所有人陷入沉默,心知失踪的人多半是凶多吉少,这时大门处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亚哥!” 亚历山和南宫樊闻声回头,王大卫拖着球棒气喘吁吁跨进大门,虽然面有受惊,看上去却没有大碍。 回来的只有王大卫一个人,然而球棒少年却带回了惊人的消息:“毛小毛他们暂时没事,无头骑士把他们带去亡灵谷了。” 亡灵谷?!一帮子人皆听得目瞪口呆。 王大卫板着脸转向一旁不发一言的沈啸卿:“他们要你一个人去亡灵谷,换他们回来。” 被众人狐疑的目光锁定,沈啸卿也懒得解释了,直接掐灭烟头,往脚底一碾:“知道了,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虽然他根本同其他人一样莫名其妙,可是这会儿再来唱窦娥冤估计也没什么用了。倒是那个亲切地慰问他名字的无头骑士,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是哪个户口本上的,死在他枪下的冤死鬼是不少,可人家都是坐劳斯莱斯宾利,最次也是奔驰宝马,哪里钻出来个骑马的? 亚历山见沈啸卿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忍不住喊住他:“喂!你知道亡灵谷是什么地方吗?” 沈啸卿掏了掏耳朵:“嗯哼,听毛小毛提起过。” 亚历山毅然走上前:“那些家伙很厉害,你一个人对付不了,我跟你一起去。” 南宫樊还在想这两人什么时候有了交情,亚历山已经回头拍了拍他的手臂:“樊,学校就拜托你和大卫了。” 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你请的保姆!南宫樊心中腹诽,神情严肃:“学校有王大卫就够了,我和你一起去救邱明赫。” 谁知王大卫却在背后冷哼一声:“算了吧,我看人家根本不需要你们去救。” 这话里俨然大有玄机,在场者皆投来不解的目光,王大卫像是终于憋不住了,索性把棒子往地上一竖,气愤地席地坐下:“邱明赫那家伙背叛了我们!” 这指控突如其来,大家一时都回不过神,亚历山更是怒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亲眼看到的!” 王大卫又愤懑又委屈,尤其当看到自己说出不利于邱明赫的言论后,亚历山怒不可遏的反应,可恶,邱明赫那个小人,亏得亚哥这么信任他,他怎么可以…… 他真是后悔死当初担心邱明赫的安危,傻不溜丢地跑去找他,或者要是当时能听南宫樊的忠告,在学校里找一圈作罢就好了,那样也不至于看到如此不堪的场面。偏偏他不甘心,一口气追出北大门,在通往无名山的山道上,终于看到了前方掳走人质的无头骑士,那三人不省人事地伏在马背上,他也看到了邱明赫,却显然并不在被掳之列,反而像是在和无头骑士交涉,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邱明赫的表情仿佛很恼火,然后僵尸马昂首阔步就要离开,这时才听见邱明赫低吼: “狂!我知道你能听到!这和我们之前说的不一样!” 无头骑士停下来,声音像是变了一个人,阴阳怪气的笑声虚无缥缈似来自远方:“不好意思,计划有变……你回去转告沈啸卿,要想保住他学生的元神,就来亡灵谷找我……” 邱明赫还想说什么,无头骑士已经提起缰绳,僵尸马健步如飞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王大卫怔了近乎一分钟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山道那头的邱明赫矗立良久,缓缓转过身,王大卫能肯定他一眼就看见了自己,而且竟然并不吃惊。 “你都听见了,回去转告沈啸卿吧。” 没有说明,没有辩解。说完这些话邱明赫就径直离开了,月光下的背影冷漠决然,好像他并不欠他们什么,他做什么都理所当然。 王大卫道完原委,很久很久,没有一个人说话,然而沈啸卿可以清楚地看到少年人们表情的每一分变化,从一开始的回不过神,到难以置信,再到被背叛的愤怒。 邱明赫,沈啸卿一直以为那孩子只是固执而已,只是不容易相信人而已,然而他居然一直在算计自己。他看向一旁的亚历山,想知道被最好的朋友出卖,这个男孩会是怎样的心情。然而亚历山似乎是定住了,从失焦的瞳孔里读不出任何情绪,直到耳边充斥着伙伴们的怒斥。 “……邱明赫为什么这么做?” “居然和狂那种败类做交易,他到底想干什么?!” “看来他真的从来没拿我们当哥们……” 愤怒,怀疑,失望,一点点升级,南宫樊觉得自己也在被这些负面的能量左右夹击。他想起那次安迪招惹上黑道,邱明赫也是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将事情摆平,包括亚历山在内,没有人知道内情,任何人旁敲侧击地提到,邱明赫一概避口不谈。渐渐地大家都对此讳莫如深起来。以致当外界开始疯传邱明赫与黑龙会暗中勾结时,亚历山当场发了飙。 “难道不是吗?”被亚历山一拳横扫在地的南海校队队长揉着嘴角嘲笑,“那家伙不就是会用这些阴险卑鄙的手段吗?” 南宫樊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因为无法为好友辩驳而涨红了脸手指掐得失血的亚历山。 没人知道邱明赫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外人一定会理所当然地觉得,如果不是干了心虚的事,为什么遮遮掩掩不痛快地说出来?邱明赫托他调查沈啸卿并要他对亚历山保密的事,他不晓得该不该告诉大家,虽然和狂这样的恶棍联手已经超出了他的容忍限度,但他不知道还该不该信他最后一次…… “哈哈哈哈!”沈啸卿冷不丁大笑出声,打断南宫樊的思绪,“我这个准被害人都还没说话,你们有什么好唧唧歪歪的?” 四周愤懑不平的声音瘪了下去,就像被沈啸卿踩熄的烟头。 “放心,”沈啸卿抖抖外套,“老师承诺你们,等抓到那小子,一定替你们把他挫骨扬灰。” “沈骗子,谁准你——” “不客气。”无视急吼吼的王大卫和少年们紧迫的眼神,沈啸卿神清气爽地一摆手,揽过旁边的亚历山,“走了。” “……等等。”亚历山按住沈啸卿的手臂,转身面向众人,沉声道,“大家相信我吗?” 王大卫第一个站起来,斩钉截铁:“当然信!” “我信你!” “亚哥,我们挺你!” 与先前对待邱明赫的态度截然不同,这一次,则是连思考都跳过就纷纷作答。 亚历山环顾身边的伙伴,郑重其事地点头,而后语出惊人道: “明赫做的这些事,我都知情。” 沈啸卿完全可以想象这句话带来的冲击,侧头睨着说得信誓旦旦的少年,亚历山朝着众人正色道:“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对大家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很抱歉我还不能告诉你们背后的原因,但我和明赫会尽一切努力去弥补。如果你们要怪他,不如怪我好了,如果说明赫有什么地方做错了,那就是他太过顺从我的意思,即使明知道是错的……不管怎样,刚刚说挺我的兄弟,谢谢你们。” 沈啸卿目视亚历山说完这些话,朝自己走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看身后神情惊诧的友人,路过他身边时只是低声说“我们走吧。” 那少年,像是去赎罪的。 ****** 一只小小的黑寡妇钻进泛黄的白骨烟灰缸里,刚伸长前足试探,滚滚燃烧的烟头便碾在了身上,可怜的小家伙叉开八条小细腿蹬了几秒,埋在滚烫的烟灰中,不再动弹。 狂拿回雪茄吸了一口,烟草中混合着一点点血腥味,非常对他的胃口。面对找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天才少年,他一点也不意外:“沈啸卿那么厉害,我自然要把他引到我的地盘才好解决他。” “如果你照我说的去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赶走沈啸卿。”邱明赫隐忍道。 “哎呀,狂,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早该跟人家说你改变主意了嘛。” 背后传来一道似曾耳闻的声音,带着不善的笑意,邱明赫回头,来人穿着一袭黑色斗篷风衣,竟就是上次在学校布下天罗地网的降灵师。 “鄙人罗修罗,这是第二次见面了吧。”瘦削的降灵师走到与邱明赫并肩的位置,替狂答道,“不好意思,狂大人现在跟我合作了,我们可不打算放走沈啸卿,而是要彻底干掉他,以绝后患。” 邱明赫瞟一眼身边人,很显然这家伙还在对上次被沈啸卿修理耿耿于怀,可是身为降灵师竟然沦落到不惜与恶灵合作,真叫人眼界大开:“阁下就是传说中灵媒界的败类吧,幸会。” 罗修罗一瞬恼红了脸,不过很快又厚脸皮地笑起来:“为了求生存也是不得以啊。要怪就怪沈啸卿太没眼见力。”与沈啸卿一役败北后,他四处打听这个名字,居然被他查出死后的沈啸卿竟然在短短两个月就超度了十多个亡灵,其中不乏好几只凶宅地缚灵,难怪这段时间他手上的CASE越来越少。 灵媒界也有正邪黑白之分,所谓白道无外是那些声名在外的降灵家族,这样的大门派一般都是直接拿大订单,客户不是大企业大财团就是名门望族,看个风水镇个宅,费用最低也是六位数起。不过灵媒界也多的是像他这样师出无门,或者干脆被逐出师门的降灵师,他们流于暗处,靠着接手个体客户为生,因为僧多粥少,道上也应运而生了一些潜规则。 比如每个降灵师都有自己的经营带,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抢生意是绝对禁止的,再比如黑道里盛行的“养鬼”。鬼怪的活跃度不够高,也就喊不起价,所以黑道降灵师们往往会故意放任某些恶灵作祟,是为“养鬼”,一直到客户愿意为此不惜血本为止。 沈啸卿不请自来地超度了人家的潜力股,等于当着罗修罗的面劈了他的饭碗,他怎能咽得下这口气。不过他曾领教过沈啸卿的厉害,当然不会想要跟沈啸卿单挑,和亡灵谷合作才是上策。 “如果我是你们,就会选择让沈啸卿超度了算了,”罗修罗凑近邱明赫,不怀好意地眯缝起眼,“我可是不会对你们这么仁慈。”超度是耗费灵力的活计,也只有白道那些自诩慈悲的家伙愿意勉力为之,黑道降灵师为了降低成本,通常是桃木剑加持强力符咒直接散去对方元神,“不过别担心,你们现在是对付沈啸卿的筹码,我暂时不会对你怎么样,反正沈啸卿一解决,咱们来日方长。唉,可惜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干嘛来自投罗网呢?” 狂会意地挥了挥手,两个骷髅卫士上前,将邱明赫押了下去。 ****** 毛小毛被一阵阵锁链拖拽的响动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眼前是陌生的铁栏,幽暗的火把,潮湿的石壁,毛小毛木了半晌才认出所在之处竟是一间狭小幽闭的牢房。在他脚边,小黑和花无缺黏滋滋地睡在一起,而锁链拖拽的声音也并非梦魇,佝偻的幽灵们正排成长队行走在冗长幽深的甬道里,被白骨看守领向各自的牢房。牢门开开关关,不一会儿功夫所有面目可憎的鬼魂们已一一隐没在黑暗之中。 毛小毛受到了惊吓,却不是因为这些面目可憎的恶鬼,而是因为这些随便放一只出去也能独当一面地撑起整座凶宅的恶鬼竟然被这样憋屈地栓在铁链上,关在地牢里,真真是人不人鬼不鬼。 花无缺第二个醒来,本着有难同当的精神跟着踹醒了小黑。三人团在一起,简单地组合了一下来这里之前的所有细节,得出共识——他们被绑架了。 除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此刻三人的脑子里全是一抹黑。毛小毛被花无缺和小黑拱去试试那扇牢门能不能穿透,结果显而易见。若不是锁链和铁门上都下了禁制,这些恶灵妖怪们能这么赏脸每天在这儿排队打酱油? 三人绝望之际,白骨守卫又领来了新犯人,毛小毛瞪大眼目视戴着黑框镜的少年面无表情走进他们所在的套房。 “邱明赫,怎么连你也被抓来了?”看守离开后,毛小毛悲戚地问。 邱明赫利落地脱开缠在身上的桎梏:“最好我也是被抓来的。”也不知怎么办到的,手指攥着细细的铁丝在锁孔里左右一撬,手铐“铿”一声弹开,毛小毛和花无缺还没回过神,邱明赫已经三下五除二解去了三人的锁链。 “可是,有看守在,我们要怎么出去啊?”花无缺对邱明赫佩服得五体投地,低声在救星耳朵边问。 邱明赫站在牢门边,向通道尽头探望,大约五分钟过去了,毛小毛正纳闷他在观望什么,只听见邱明赫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喂!看守!有人越狱了!” 没有动静,连声回骂都没有。 邱明赫立刻蹲下开起牢房的锁,毛小毛和花无缺上前帮着把绕在门栏上的锁链拿下来。真不敢相信他们才身陷囹圄,就又重获自由。 三人随邱明赫来到守所在的牢门口,毛小毛也奇怪自己怎么一点担心都没有就乖乖地跟在邱明赫身后,事实证明跟着军师大人就是有糖吃,两只白骨看守早就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嘴角还残留着烟蒂状的灰烬。 邱明赫取下墙上的几大盘钥匙递给毛小毛一行:“去把那些家伙都放出来!” 毛小毛听令而去,手脚麻利地一间间打开牢房,绝处逢生的鬼怪们纷纷冲了出来,不多时地牢里已是一派混乱。邱明赫拿过毛小毛和花无缺手上还没开完的钥匙,直接朝牢笼里伸长手臂的妖怪们扔过去,回头招呼三人离开。前来换班的守卫赶到时,场面已经无法控制,白骨守卫来了一批又一批,却被爆发的鬼怪们踩得人仰马翻。 集体越狱终于惊动了狂,跟随狂赶来现场的罗修罗一眼认出两只白骨守卫叼在嘴角的香烟实际是卷着烟丝的安神咒符,狂气急败坏地抓起两个贪小便宜的看守,一把捏碎了颈骨,并派出骷髅军团追捕逃犯。 另一边,四人混在拥挤的人流里安全地逃出了地牢,可是好景不长,邱明赫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追兵,向前推了毛小毛一把:“我堵住他们,你带他们离开,往高处跑!” 毛小毛不安地回首,邱明赫的眼神毫无商量的余地,出于对军师的信任,毛小毛毅然点点头,拉着花无缺和小黑朝着山谷的出口狂奔而去。 邱明赫,你一定要平安! 第八章居然也很不同 纵横阡陌的地底通道里,三个亡命鬼闷着头一鼓作气地跑着,无暇停下来认路,毛小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向上向上向上!!也不知这样没命地逃了多久,终于感到头顶丝丝盘旋的冷风,三人忍不住激动地对视,出口到了! 毛小毛一马当先爬上山崖,身子刚探出一半就倏地定住,仓皇缩回时已是面无鬼色。 “怎么了?”花无缺不解,跟着攀上去。满月照亮了通向自由的坦途,也同样映照出矗立于道路中央,森冷高大的影子。 山谷的那头,无头骑士端坐在马上,像一尊黑铁锻造的雕像。 花无缺一个激灵缩回脑袋,并将小黑正要冒出的脑门一把摁下去。 三人回看出逃的路线,幽蓝的火光由远及近地飘来,那是搜捕他们的骷髅兵团。他们此刻就像绳子上的蚂蚱,上有屠夫,下有油锅。 花无缺拽着毛小毛一个劲问该怎么办。一旁的小黑大概是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疯了一般冲下一侧的山坳。毛小毛和花无缺拼命想拉他回来,却也跟着掉了下去。 还好山坳不深,毛小毛跌得眼冒金星爬起来,见小黑匍匐在地上刨啊刨:“难道他想挖个坑把我们埋起来?” 花无缺:“那怎么可能?!我们是鬼又不是尸体!”哪可能埋得住?! 两人正大惑不解,眼角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毛小毛定睛看去,小黑居然从土里翻出一面镜子。 花无缺张大眼:“难道是照妖镜?” 毛小毛:“如果那样的话先玩完的是我们吧……” 准确的说,那是一面机车的后照镜,毛小毛和花无缺刚后知后觉,小黑已经像打了鸡血一般跪在地上又是挖又是掘,泥土中的支架慢慢现形,虽然已经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毛小毛和花无缺还是认出那是一部机车,赶紧上前帮忙。 被火焰熏烤成巧克力色的车身终于全部出土,小黑伸手抚去油箱上的尘土,一侧的黑色HONDA字样和鹰翅的标志仍依稀可辨,毫无疑问这正是小黑找了六百多天的他的本田CBF125。毛小毛和花无缺却无比失望,除了那面后照镜,这车子浑身上下没一个零件是好的。两人打算劝小黑节哀顺变,还是让他的爱车入土为安,可是小黑固执地趴在车身上不肯走。 眼看骷髅军团的火把越来越近,毛小毛爬上去想看无头骑士有没有放水,然而对方显然丝毫没有内急,依旧稳稳地卡在交通要道上,毛小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花无缺,快拉小黑找个地方躲一躲啊!” 下面的花无缺没吱声。毛小毛回身一看,不由惊呆了。 被小黑抱在怀里的机车通体流动着莹莹的绿光,呆若木鸡的毛小毛和花无缺像在看科幻电影一般,目视机车从前轮,到钻石大灯,到漂亮的导流罩,再到座椅和后轮,逐一恢复原貌。待魔法般的绿光褪去,一辆崭新的小战鹰挺立在那里,仪表盘闪着蓝光,蓄势待发! 人的执念到底是有多么强悍啊…… 三人话不多说跨坐上机车,小黑弓着背发动车子,排气管嗡嗡地震动着,毛小毛抱紧中间的花无缺,然而花花公子却涨红了脸没有去抱小黑。 毛小毛可不想死后还要出车祸:“都是同学这个时候你还嫌弃什么?!” “这这这……”花无缺急了,“男女授受不亲啊!” “你又不是女……”毛小毛话说到一半,梗住了,莫非—— 他惊愕地审视驾驶座上的小黑,小小的个子,瘦小的身板,岂不就像女孩子?而且小黑的确不曾说自己是男生啊!因为大家偏见地以为骑机车是男人的特权,再加上小黑那因为火烧而雌雄莫辩的声音,才会滋生出这么囧囧有神的误会。可是,貌似花无缺并没有误会,难道他早就知道小黑是女生? 车子向前一耸,前轮赫然提起,这下由不得花无缺纠结也由不得毛小毛猜测了,复活的小战鹰带着三人一口气跃上山崖。 月光铺平在光秃秃的山道上,无头骑士对阵碳条骑士,僵尸马对战小战鹰。那头,僵尸马喷出一个臭臭的响鼻,这边,小战鹰喷吐着灼热的气浪,只见无头骑士举起长矛,小黑猛踩油门,一触即发! 月亮有一秒忽然藏到云后,小黑猛地打开钻石大灯,白光刺破浓厚的黑暗,僵尸马受了惊,车子趁势朝着步伐紊乱的马匹冲过去,小黑大喝一声:“低头!” 无头骑士手抄长矛向前一划,小战鹰倾斜到几乎贴地的角度,惊险躲过致命一枪。僵尸马与小战鹰错身而过,机车一个帅气甩尾,对面的无头骑士也已经调转马头。毛小毛心想本来他们完全可以一跑了之的,可谁让小战鹰的表现让三人士气大振,花无缺挥舞着拳头大叫着:“干掉他!” 车子又卯足劲冲了出去。 金盏菊在风中狂舞,毛小毛在风浪中思考着,他们手无寸铁要怎么干掉手持利器的对手,而要是被那柄长矛击中,搞不好是要魂飞魄散的……双方迎头逼近,毛小毛的眼睛忽然一亮。 无头骑士已经调整好一击必杀的角度,马儿气势腾腾地跑着,对面的机车却突然匪夷所思地抬起前轮,那轮子没再放下,就这么以着捉孤轮的姿态冲着僵尸马杀来,像一匹咆哮的野兽,那高擎的前轮如同它的血盆大口,马儿发出惊恐的嘶鸣,一个仰身,马背上的无头骑士被猝不及防甩了下来,顺着陡峭的山坡滚落。挣脱束缚的僵尸马掉头就逃。 小战鹰放下前轮,稳稳地停在山道上,满月又露出脸庞,映照着兴奋地击掌庆贺的三人。 “好了,现在可以凯旋而归了。”毛小毛说。 小黑和花无缺都没说话。 那沉默毛小毛早心领神会。原来如此,大家想的一样啊。那顶中世纪的骑士头盔骨碌碌滚到脚边,毛小毛弯腰拾起,扣在前排的花无缺头上,自己则跨下机车,走到山崖边捡起无头骑士掉落在地的长矛。 “咱们去救邱明赫!” 车子以气贯长虹的势头俯冲下山崖。颠簸的路途被放射状的灯光照亮。 毛小毛在风中问花无缺:“喂,你早知道她是女生还每天欺负她?” “我那也不算欺负啊……”花无缺闷闷地又红了脸,将前面的女孩轻轻地抱紧了一些。 第九章恢复正常了 邱明赫挥去弥漫的烟雾,五雷咒加持真火咒的效力果然非比寻常,骷髅小队被炸得七零八碎,邱明赫踏过满地残缺的白骨,转身时脚踝突然一紧,一只手骨抓着他的脚将他从石阶上措手不及扯下去。 指骨掐得死紧,邱明赫咬牙掰开那半条手臂丢掉,头顶忽然传来调笑的声音:“看看这是哪位少爷啊?” 还不及反应,头已经被从上方大力按下,重重磕在冰冷的石阶上。 罗修罗在右手施加着灵压,将不甘的少年压制在地,蹲下来啧啧称奇:“谁能想得到呢?你是鬼啊邱明赫,居然敢使用驱邪符咒?真不知该说你是勇敢还是疯狂……”说着摸出怀里的黄色符咒,“这么喜欢五雷加真火,要不要亲身体验一下?” “等等,”狂率队自烟雾的另一头走来,扫一眼地上的邱明赫,“留着他还有用。” 邱明赫闭了闭眼,心中轻松很多,这么看来,毛小毛他们应该已经成功逃脱了。 罗修罗不情不愿放了手,两个骷髅卫士押起邱明赫,一只小喽啰跌跌撞撞跑上前,结结巴巴向狂报告:“沈……沈啸卿来了!” 狂给了不长脸的跟班一PIA:“来了就来了,大惊小怪什么?他有说什么?” 小喽啰哆哆嗦嗦埋下头,只见那光秃秃的脑门上大笔写着:代问候狂祖宗十八代——沈啸卿上。 狂一脚踹在沈啸卿的签名上。 邱明赫见到沈啸卿时也没有给他好脸色,只说了三句话:“毛小毛他们没事。你没必要来救我。我不会领情。” 沈啸卿悠闲地抽着烟:“错,我只是为了我的面子。” “你的圣光普照超度计划少我一个又不会怎样。” “错,会有损我的面子。” “老师你这么活着太累了。” “老师我已经死了。” 狂坐在白骨座椅上看师生二人不客气地你来我往,他这个霸气十足的地主居然插不了话,一气之下干脆把头盖骨摘下来,在扶手上愤怒地一敲,终于换回两人的视线。 狂戴上骷髅头,咔吱咔吱扭了扭颈骨,摊手道:“现在两位可以听我说话了吗?” 沈啸卿翻出四分之一眼白睨着狂:“少废话,什么条件。” “爽快。”狂鼓掌,与躲在一侧阴影里的罗修罗交换了一下眼色,对沈啸卿神秘兮兮一笑,“我想,沈先生应该会很中意我们这个提议的。” 狂和罗修罗的提议是让沈啸卿参加亡灵谷的“斗鬼”。如果沈啸卿能打败所有对手,就能带着邱明赫离开。邱明赫不难揣测二人的如意算盘,硬要单挑沈啸卿胜算不大,而借那些卑贱的斗鬼们摆平沈啸卿,等于不损亡灵谷一兵一卒。 邱明赫被两只骷髅鬼押着,吱呀作响的木制升降机载着他们抵达地底竞技场的后场,他终于见到了亡灵谷的斗鬼们,他们没有像奴隶一样被关在牢房里,而是被塞在一排排狭小拥挤的笼子里,佝偻着身子低声呜咽,一眼望去仿佛尽是一群野狗。 从笼子前经过时,一只形容枯槁的恶鬼突然猛贴到铁栏边,两手抓着栏杆朝邱明赫一行呲牙咧嘴地嘶叫起来,这一动静带起了多米诺效应,刚刚还有气无力地蠕动的鬼怪们像是被集体打了兴奋剂,一时间震动的铁笼声,刺耳的狂吠声响成一片。他们似乎早已忘记人类的语言。骷髅看守们用鞭子抽,铁棍敲,就在邱明赫笃定这些都是徒劳时,忽然平地一声狮吼。 强大的冲击波震得耳膜生疼,准确地说那并不是狮子的吼叫,但是除了万兽之王,他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动物能有如此的气魄。短暂的耳鸣后,四周已是鸦雀无声,所有鬼怪战战兢兢缩进笼子里。昏暗的空间里只听得到一阵阵踱在铁板上的沉重脚步声,那仿佛来自一头不安的庞然巨兽。邱明赫循声回头,身后的骷髅鬼强行扳过他的肩膀朝前走,然而短促的一瞥中他还是窥见了,洞穴深处的阴影里,那罩着可疑黑布的高大铁笼。 心中怀着诸多揣测,直到大把火光扑来,耳畔随即被鼎沸的声浪湮没。他们已经来到竞技场的进场口,这是五个进场口中的一个,邱明赫不是来参加斗鬼的,不过作为当事人,狂特别为他定制了VIP席位以近距离观摩比赛全程。 偌大的圆形竞技场刚刚竣工,高耸的图腾柱上钉着不知名的妖兽首级,怒目圆瞠獠牙毕露的火红色头颅有着镇压的气场。场地四周支着巨大的火盆,熊熊火光照亮对面人山人海的看台,亡灵谷的居民济济一堂,俨然一座高高垒起的白骨山。 许是群魔聚首的光景太为壮观,以致邱明赫过了几秒才注意到场地中央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的飙型大汉。 那是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手臂上的眼镜王蛇刺青看似很有威慑力,然而此刻男人却耷拉着肩膀,精疲力竭,眼神涣散,他脚边还趴着一只鬼,更是身形发虚,已然快要元神俱灭。青面恶鬼手上的斩马刀发着诡异的红光,邱明赫留意到场子一侧的兵器架,各式长长短短东西方冷兵器,刀锋上都是同样的暗红,像是下过咒。 青面鬼提起马刀,朝着对手最后一刀劈下去,那只斗鬼发出一阵尖声怪叫,身形扭曲着化作一股绿光消弭在空气中。 唯有凄厉的叫声长久地回旋在深渊上空,那言语难以形容的恐惧与绝望成功撩拨起观众暴戾的神经,喧嚣声又上了一层楼。邱明赫有些同情地看向场中央堪堪赢下一场的青面鬼,其实他也早处在油尽灯枯的边缘,经不起下一轮折腾了。 遗憾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缓步走入视野,跨过半场径直走到那青面恶鬼面前。邱明赫不禁凝神注目。 沈啸卿的进场来得太突然也太不合规矩,就连观众席上的看客都有一瞬的屏息。他没有从牢笼里钻出来,他站在野蛮的格斗场上,面对凶神恶煞的对手,嘴角叼着烟,大爷的风韵犹存。 青面鬼提起斩马刀,艰难地挪动步伐,拼尽全力往前一划,电光火石间,刀锋落下之处倏地凭空闪出一枚小小的金刚印,“锵”一声,如一面盾牌扛下了斩马刀。邱明赫看到空气中残留的红色痕迹,那枚金刚印是沈啸卿的SEVEN STAR画出来的,麻雀虽小却有着狂草一般的霸气。青面鬼被震得向后踉跄,靠刀柄竖在地上才勉强稳住脚步,然而刀尖上的红光已经消去无踪,现在他手里只剩一把普通兵器。 观众们难得见到如此牛叉的斗鬼,群情激昂地喊着“杀了他杀了他!” 邱明赫不难想见青面鬼的惊恐,其实来的不管是沈啸卿还是谁,以他这样的状态都注定逃不过万劫不复的结局,从此不再有来世,不再有明天…… “感谢你祖上积德吧。” 邱明赫听到沈啸卿莫名其妙一句话,只见沈啸卿一手按在青面鬼头上,掌心迸出金光,那强大的力道灌注下去,身材魁梧的恶鬼就这么被生生地逼得跪下,面目狰狞浑身战栗。看台上许多骷髅鬼激动地站了起来。 “想起来了吗?你只不过有一个心愿未了,”沈啸卿垂首对手下的青面鬼说,“这个愿望不该把你困在这里。” 令邱明赫意想不到的是,他看到那青面鬼的表情从狰狞化开,变作痛苦,变作悔恨,竟汩汩地流出泪来。借着沈啸卿的力量,他忘记了野兽的嚎叫,找回了人类的语言: “……小贝,他还好吗?他还好吗?对不起,爸爸一次也没能去你的家长会,你会恨爸爸吗……” “转世吧,下辈子,说不定你们还能做父子。”沈啸卿低声道。 在血腥屠戮的现场,那温顺地低下头的青面鬼,竟让邱明赫有一丝动容。 “是时候向前走了……” 沈啸卿抬起手,那只凶恶的青面鬼已经不在了,去得就像一阵风,那样自然。 邱明赫闭上眼,下辈子还能做父子,纵使这几率不到万分之一。带着如此渺茫的期待步入漫长的轮回中,值得吗? 看台上的白骨精们迟钝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纷纷怒不可遏地起身抗议,怎么会有人敢在他们眼皮底下超度亡灵,这跟跑到别人家饭厅拉屎有什么区别?! 沈啸卿昂着下巴朝中央看台上的狂勾了勾手。那动作爷们得掉渣。 狂并没有理会民意,抬了抬指间的雪茄,示意比赛继续。 他当然不会介意了,邱明赫心知肚明,超度一只鬼比灭一只鬼耗元气多了,沈啸卿如果一意孤行,被后场的大队人马轮番榨干是迟早的事。 ****** 当第十三只鬼在沈啸卿手下成功往生,邱明赫有一瞬甚至怀疑自己看走了眼,莫非这家伙真是国王? 沈啸卿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力不从心,他依旧英姿飒爽神采奕奕圣光普照中二附体,邱明赫看着他不时朝看台上对他叫嚣的观众挥手致意,叹为观止。 沈啸卿的给力表演一直持续到第十八只鬼,也许因为对方是女鬼而放松了警惕,女子蜷在地上嘤嘤垂泪,沈啸卿约莫是觉得时机成熟了,上前欲超度,谁知对方从衣袖里出其不意探出刀刃—— 小太刀就这么正中沈啸卿胸口,刹那间沈啸卿的身形一虚。邱明赫喉咙里悬着的一口气直到沈啸卿甩开小太刀恢复正型才落下,看台上传来整齐的嘘声。 “有一个色迷心窍的老师作为学生我觉得丢脸极了。” “小盆友不要想太多,老师我只是一时大意。”沈啸卿将匕首一脚踢远,头也不回地回敬邱明赫的毒舌。 “是吗,那超度前干嘛还要整衣领,抹头发?” “……你就不能稍微可爱点,用崇拜的目光仰视老师我高大的背影再喊几声干巴爹吗?” 闷闷的气息却泄露了端倪,这一刀虽然并未对沈啸卿造成太大的影响,但元神受损是必然的。邱明赫抬头望向中央看台,本想看狂的反应,视线却落在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上,瞳孔一下子收紧。 右侧看台上,那个混迹在人海中不起眼的人影,即使拢着风帽看不清面孔,邱明赫也一眼认出。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抬手在胸前打了个手势,然后等着他的回应。那是亚历山党人都很熟悉的手势语,他只需点头或者摇头…… 亚历山不解,邱明赫分明看见他了,为什么没有反应?在他又一次重复手势后,戴着黑框镜的少年依旧静静地面向场地,镜片折射的高光掩盖了他的表情。亚历山犹豫了片刻,从雀跃的人潮中悄然抽身离开。 邱明赫再次小心朝看台投去视线时,已经找不到好友的身影,不由攥紧了拳头,那家伙,又要一个人乱来么? “干嘛?”骷髅守卫见邱明赫突然转过头,质问。 “太丢脸了,我不想看了,带我走吧。”邱明赫别过脸,仿佛不忍卒视场上已经开始力不从心的沈啸卿。 两只骷髅鬼对看一眼,其中一只去对面看台请示,邱明赫瞥见狂点了头。 被押着走出通道不久,就看见一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骷髅,两只骷髅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从身后重击在地。 亚历山扯下风帽:“你还好吧?”多亏场上的激斗吸引了众人的眼球,后场的骷髅看守们不是在看热闹就是在偷闲,他才得以乘虚而入。 邱明赫的表情有些怔然,亚历山以为他在担心沈啸卿的安危:“放心吧,我和沈啸卿约好了,等我们上去后给他发信号,他不再受制于人自然能全身而退!” 邱明赫却只是沉了口气:“你自己上去,然后给沈啸卿信号吧。”那是深思熟虑后的语气,“我背叛了大家,已经不配做你们的兄弟……” 哪晓得亚历山听也不屑听完,拉着邱明赫转身就朝出口狂奔。 邱明赫被不由分说拽着跑,听见亚历山火大的声音:“你知道什么叫背叛吗?!你这辈子最好的哥们,只因为犯了一个错,你就抛弃他,这才是背叛!” 那一嗓子把邱明赫整个喊懵了,他茫然看着好友的背影,看他风风火火地撂翻前来阻止的骷髅兵,那背影里的坚定那样熟悉。在人生的路途上,亚历山从来没有彷徨过,他笔直地走一条路,遇到障碍就撂翻它们,更多时候不为自己,而是为身边他认定要一起走这条路的人。 还记得那个夏夜,他找了一个晚上,终于在施工工地找着正坐在一堆空心砖旁啃馒头的亚历山。板寸头的少年穿着黑色的工字背心,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头发濡湿在脸上,三下五除二解决完稀饭和馒头,手在工装裤上擦了擦,应工头的招呼跑远。邱明赫站在工地大门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穿梭在卡车间,将沉重的水泥袋驾轻就熟地扛上肩,照明灯映出他一身的汗水,机器作业的嘈杂声把他的喊话声都淹没了。王大卫的学费有了着落,但这就是他口中“轻松好赚的差事”? 总有人说,邱明赫太冷血,是啊,因为他从来没有哭过,他只是在那个夜晚,感觉镜片上蒙上一层雾气。 就算不为自己,这个重情重义的少年为兄弟一寸寸铺平的道路,他怎么忍心任由它荒芜。 两个少年眼里重拾昔日的默契。亚历山将伪装的斗篷脱下来,裹到两只昏厥的骷髅身上,再搬上升降机,邱明赫拉下拉杆,吱呀上升的升降机成功分散了大批兵力。 “对不起,瞒着你做了这些错事。”邱明赫说。 亚历山卷头捶了一下兄弟的肩膀:“我以前也瞒过你,咱们算是扯平了。” 两个人在低矮幽暗的通道里跋涉,亚历山能感觉到邱明赫就在他身后,他忽然想,其实何必要隐瞒呢,明明我们两个谁都瞒不住谁。 就像那年夏天,你在工地逮到我一样。 第十章就是第十章 弯腰刚要捞起水泥袋,却被人抢了先,那双与干粗活的人截然不同的白皙手臂让亚历山诧异地抬起眼。 单薄的少年,还穿着学校的夏季制服,却将衬衫的袖子撸得老高,板着脸硬将沉重的水泥袋往肩上扛。 那一刻他真是傻了眼,等回过神时,邱明赫已经扛着水泥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去。 他太了解邱明赫的脾气,追上前多番解释,甚至说出了“就当是健身”这么不靠谱的理由,对方撂下肩头的水泥又预备去扛另一袋,他终于HOLD不住了:“邱明赫!你给我回来!” 邱明赫不理他,径直走到包工头跟前,说出口的话直接到令人吐血:“我需要这份工作,可以雇用我吗。” 包工头咬着烟上下打量眼前身体单薄个头也不高的少年,亚历山当仁不让挡在前面:“贵哥,别听他的!他这细胳膊细腿的能干什么……”话还没说完,工头大哥已经张大嘴,目光越过他飘向后方,他有所意会地回头,果然,那个牛脾气的家伙已经开始展现他的搬运技巧了。 来回搬了几趟就气喘吁吁,讨饶的却是他亚历山,没辙地举高手作投降状:“好了好了,败给你了。” 邱明赫将那一袋水泥重重放下,手背抹去下巴的汗:“去叫老板雇用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不是邱明赫,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只得依了对方。 岩壁上的火把随着奔跑曳出五彩的波光,回忆纷至沓来,是不是命运早已注定他们即将分别,这算是一种回光返照?他们短暂的、并没有多么荡气回肠的一生,却因为身边的好兄弟,充满了平凡的惊喜,发馊的馒头也能成为美味大餐,建筑工地的灯火也能成就最美的风景,那个与自己并排的肩膀,从碧海蓝天的世界到此刻幽暗逼仄的洞窟,真正的出生入死。 “怎么了?”邱明赫见亚历山停下脚步回头,不解。 “明赫,这么多年,谢谢。”亚历山郑重地说。他从没对邱明赫说过谢谢,秉持着是兄弟绝不说见外的话的原则,但是这一声“谢谢”并不是见外的话,那份感激的心情无法省略。“打不倒的亚历山”,人人都这么说,可是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没有当年那个总是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的小男孩,也许他很早很早就对这个世界失望了。 邱明赫愣了愣,又朝前走:“不要说这种话,不吉利。” 死都死了,还吉利什么啊,亚历山刚好笑地想,眼角忽然瞥到什么:“小心!” 一团火球咤咤飞来,邱明赫只感到后背被用力一推,蓝色的火球擦着脸颊一蹿而过,他大惊失色地回头,火球的尾焰舔到了亚历山的手臂,再咻地撞向岩壁,石块稀里哗啦滚落。邱明赫扶住脚步趔趄的好友,还好火舌只是稍稍掠过,虽有伤及元神,问题应是不大。 “多么感人的兄弟情啊~”随着阴阳怪气的揶揄声,瘦削的身影从通道拐角走出来,是罗修罗,“我就说沈啸卿怎么会这么爽快就答应参加斗鬼,啧啧,诸位还真是不老实呢。”抬起的掌心又燃起一簇火苗。 邱明赫沉声道:“如果我们有什么事,沈啸卿不会放过你。” “放心,沈啸卿现在是泥菩萨过江。”罗修罗把玩着手心的火球,转着眼珠来回打量两人,“你们是要一起受死呢,还是一个一个来?” “来你妹。” 半路杀出程咬金的声音,罗修罗阴阳怪气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两眼一翻,扑通向前栽倒在地。在他背后,那根高举的棒球棒再眼熟不过。 “大卫!”亚历山看清手持球棒虎背熊腰的少年,又惊又喜。 “我发现这家伙是个选择控,偏偏这又是他的命门~~” 这笑吟吟的调侃,是南宫樊! 十张熟悉的面孔纷纷自黑暗中现出,亚历山党的所有人都来了!亚历山即感动又惊讶:“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我们有向导啊。”南宫樊笑道,眼神示意通道另一头。 亚历山循着回头看去,一束炫白的灯光袭来,下一秒,咆哮的机车从山洞中一跃而出,车轮下还带着被冲得七零八落的白骨。 小战鹰三人组惊艳亮相,金盏菊少年挥着长矛向众人致意:“学长!大干一场吧!” 毛小毛的话道出了每个人的心声,少年们握着拳头干劲十足,他们是最新结盟的亚历山党,只要他们在一起,即便不是所向披靡,也定是无所畏惧。 讨伐狂和亡灵谷的大军集结开拔,邱明赫却忽然喊住大家:“等一下!” 十几道目光折回来聚焦在少年军师身上。 “在此之前,我有话想对大家说。” 洞窟里陡然安静下来,邱明赫知道这个时候来说这些显得不合时宜,可是现在不说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在这一场大战之后,他们每一个人,如果没有葬身亡灵谷,也将各自踏上往生的旅程。这很可能是亚历山党在一起,最后一次狂欢了,他不可以让自己的过错玷污了好兄弟们此生最后一份记忆。 少年忏悔地弯下腰:“对不起,是我的自私和愚蠢害了大家,我想借狂的力量来对付沈啸卿,是因为……” “是因为我。” 亚历山突兀地打断,面向众人,语调平静而坦诚,像是就在等着这一刻:“因为我不想就这么结束。”他说。 邱明赫惊措地抬头看向身边的亚历山。本来就安静的空间更加安静了,交织的目光中那么多不解,那么多混乱。 “沈啸卿来超度我们,明明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身为头领的少年扯出一抹苦笑,“甚至害怕他真的能超度我们,所以不想承认他很厉害,不想承认他对我们没有恶意,不想承认他已经赢得你们的信任。嘴上说是为了大家好,其实不过是想要你们都留下来陪我,所以才会让明赫去做这一切,而我不能去做,因为我怕大家对我失望……我太自私了。”那声音里有一种终于解脱的疲惫,像是倾盆暴雨的最后一滴雨水。 眼前的一幕超出了毛小毛的预计,他心中的偶像,忽然就沦为了自怨自艾的小人。连南宫樊也看不真切,这里面有几分是袒护邱明赫的谎言,又有几分是亚历山内心真实的写照? “亚哥,我留下来!” 洪亮有力的声音打破僵局,一如王大卫炯炯的双目。 亚历山措手不及一愣,当真动了怒:“说什么傻话!你真想让我变成自私自利的小人吗?!” 王大卫却哭了:“谁敢说亚哥你自私我马赛克他全家!!我只知道,我交不起学费是亚哥你拼命打工帮我,我摔断了腿是你每天早上骑踏板车来载我,还有你们,”少年抹一把脸,转向身边的众兄弟,“我打架你们从来不问缘由就帮我,我在局子里你们就在外面等我到深夜……老子对这辈子很满意!下辈子我到哪里去找这么一帮好兄弟?!” 牛高马大的鲁莽少年突然间涕泪横流泣不成声,毛小毛不禁跟着鼻子一酸。 “我也留下来。”这次说话的是南宫樊,不同于王大卫的歇斯底里,笑面虎嘴角带着洒脱的笑意,“有时候会想,下辈子要变成怎样,但是想来想去,结果还是这辈子的翻版。”要有一帮哥们一起踢足球,有一群兄弟不打不相识,一堆人骑着踏板车浩浩荡荡去海边,再被邱明赫的恶魔补习毁了难得的周末,贵公子耸耸肩,“既然如此,转不转世又有什么两样。” 情况完全出乎预料,毅然表态的人越来越多: “亚哥,明赫,我们也留下来!” “梦幻队还要在一起踢球!” 亚历山环顾众人,要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他们好不容易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好不容易等来了机会,怎么可以毁在这群意气用事的小子手里? “你们给我出息点!我说这些不是想听你们说这个!下辈子不是还要踢球吗?你们的美女梦,天才梦,发财梦呢?!”振聋发聩的声音喊得众人噤了声,“没错,梦幻队还要在一起踢球,可是我们甚至都没有对手!”亚历山认真的目光流转于每一张熟悉的面孔,“不能永远这样下去啊,总有一天我们会变得和亡灵谷的幽灵一样,麻木不仁,凶残暴戾,会喜欢与黑夜为伴,陶醉于血腥的味道,甚至会忘记彼此的模样。没错我是很舍不得,但我更不希望那一天到来。趁现在,我们还记得太阳的温度,还有梦想和干劲……” 洞窟里传来几声极力压抑的哽咽。 亚历山朝大家伸出右手:“救出沈啸卿,然后一起转生吧。” ****** 第三十七只。 沈啸卿感到一阵风掠肩而去,火盆中肆虐的火焰被清风拂过,有一瞬收敛了炙热,变得如蓝丝绸般温驯,他依稀听见风中传来似有若无的一声“谢谢”。 不晓得今天晚上能功德圆满到哪个程度?沈啸卿自嘲地想,时不时抬头看向深渊高处,依旧没有他等待的信号,亚历山那家伙还真是不值得信赖啊……而看台上那堆白花花的骨头比之前更疯癫了,多半是察觉出了他的疲态,妄想着下一个种子选手能把他解决了,不过不好意思要让各位失望了,大爷我一时半会儿还垮不了台。 身后传来咕噜噜的车轮声,沈啸卿闻声回头,囚车一般的庞然大物被推进场内,巨大的笼子上盖着黑色的油布,只听得见其中沉重的脚步声伴着类似利爪刮挠铁板的尖锐声响。看台上的白骨们集体露出最终BOSS上场时的亢奋表情。沈啸卿警惕地皱起眉,他嗅到了强大的妖气,混合着原始兽类的气息。 黑色油布哗啦一下揭开,河东狮吼先声夺人,沈啸卿在颤抖的火光中看清了笼中人,或者准确地说,半人…… 耳边仿佛响起体育频道主持人激情的解说声: “各位听众各位观众,台湾同胞们海外侨胞们,大家晚上好,欢迎收看这场盛况空前的庚林市拳王争霸战。就在刚才,我们的卫冕拳王一登场,立刻赢得了全场观众热烈的掌声!身高一米九九,体重一百九十九公斤,拥有壮硕有力的四肢,威风赫赫的尾巴,浓厚的毛皮是他坚实的盔甲,掌上弯刀般倒钩的指甲是他战无不克的武器……” 硕大的狼首猛贴到笼边,臼齿啃咬着铁栏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沈啸卿在噪音中回到现实。如果这笼子不是下了禁制,早被咬成艺术品了。 一名骷髅看守抄起巨斧朝笼锁猛砍下去,铁门当啷一声弹开,身长两米的狼人咆哮着冲了出来。与此同时,格斗场四周响起喀啦喀啦的马达声,从绕场一周的小孔中升起高高的铁栏,不消一会儿便将整个场地团团围住。中央看台上的狂似乎很满意机关的初次亮相,露出一副“与时俱进,科技兴谷”的英明表情。至此,要从这天罗地网中逃出去,除非沈啸卿能用纸符给自己折一台战斗机。 这个时候再去看亚历山那臭小子有没有良心发现地发来信号已经无济于事了。还好狼人同志没有直接向他扑过来,而是遵循惯例进行了诸如嚎叫,拍胸,呲牙咧嘴等一些列登场表演。沈啸卿则暗自盘算着对策,他一直修习的是东方系的法术,对西方系的知识仅停留在好莱坞电影的阶段,狼人的弱点是什么?十字架?银器?咽喉? 随着一声咆哮,狼人通红着双眼朝毫无头绪的沈啸卿冲了过来,沈啸卿闪身避过那只呼啸生风的巨掌,猫着身子就地一滚,来到兵器架边,刚抽出三叉戟,生着致命弯钩的狼爪又招呼下来,沈啸卿用三叉戟一顶,哪知狼人径直叉开利爪扣住三尖刃,巨大的力道让兵器的尖端嘎吱变了形,千钧一发之际沈啸卿摸到了地上的小太刀,然后做了一个令所有人匪夷所思的动作——他把小太刀水平横在了三叉戟的木柄上。 狼人先是莫名地看向沈啸卿抓着小太刀的手,接下来像是被猛烧到尾巴般嗷唔一声向后跳得老远。 竖直的三叉戟和水平的小太刀,刚好组成了十字架的形状。 沈啸卿见贱招起效喜出望外,高举十字架带着张狂得近乎猥琐的笑朝狼人大步迈去。狗急跳墙的狼人被逼得跳上场边的围栏,夹着尾巴瑟瑟发抖,那俨然是一只肥胖版的树袋熊抱着不堪重负的尤加利树。 沈啸卿决定趁机直捣阿喀琉斯之踝的喉咙,然而下一秒,只听到“咔嚓”一响。那只三叉戟从中间断掉了…… 沈啸卿才发现戟身早在刚才被狼人抓住时就已经裂了缝。 树袋巨熊瞪着那只夭折的十字架,而沈啸卿无论怎么调整也无法将手中剩下的材料组装成一个像样的十字架了。 虽然还抱着尤加利树,但是从那逐渐狰狞的表情和刺溜下滑的趋势看,沈啸卿知道那个强悍的狼人又回来了。 ****** 此时,在竞技场上方约三十米的地方,庚林学院的大队人马蹲守在岩石的阴影里,焦急地关注着比赛实况。这里曾经是修建竞技场时用来运送泥土和石块的施工道,隐蔽性非常好,只可惜他们来晚了一步,现在即使发出信号沈啸卿也无力回天了。而邱明赫总算见到了方才河东狮吼的主角,看来狂是一定要置沈啸卿于死地不可。 另一边,毛小毛在一天之内经历了两次偶像破灭,在看到狼人冲向沈啸卿时,金盏菊少年痛苦地捂住了眼睛,只听到身边王大卫恨铁不成钢的现场解说:“靠!这都打不赢,国王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南宫樊却一愣:“沈啸卿在干嘛?”只见沈啸卿抽出兵器架上两把西洋剑,一边比划一边对狼人说着什么,他看得风中凌乱了,“难道他打算用毒舌连击好让对方羞愧自尽?” 沈啸卿面对着近在咫尺的狼人,敲着两把西洋剑,正用英语不断向对方挑衅着:“Be a Knight!Take this and fight me for honor!” 可能狼人长期身处异国他乡,已经很久没听过母语,只见他在全场瞩目下含着热泪接过那把花剑,昂起狼首,弓起狼腿,尾巴猛地一翘,摆出了击剑的架势。狂在看台上简直要抓狂:“你理他个鸟!现在的妖怪还有没有点自知之明?!” “DO or DIE!”沈啸卿高声宣战,然后两把花剑乒乒乓乓交织在一起。 于是亡灵谷的居民和庚林学院的访客们一道,以茫然的表情观看起这场诡异的西洋剑比赛。 沈啸卿不愧杀手出身,花剑在他手中舞得眼花缭乱,只看见大搓小搓狼毛如天女撒花般在半空飞舞。邱明赫错觉耳边传来了卡门序曲热情豪迈的节拍。 用两根手指捏着西洋剑一戳一戳的狼人,或者说萌兽,很快被沈啸卿剃了个精光,只剩下脖子上那一圈毛了,沈啸卿在狼毛大雨中表情猥琐地觊觎着狼人的咽喉,可惜至今没有机会…… 看台上的狂终于暴走了,豁地站起来,抄起扩音器抬头命令道:“开天窗!” 毛小毛见狂喊话的方向是朝着他们,吓了一跳。南宫樊也纳闷:“开天窗?什么意思?”话音未落便脸色一变,转头与邱明赫面面相觑,亚历山见两人面色紧张,正丈二和尚的时候,头顶上方传来石磨转动般的隆隆声响。 一丝冷风削下,伴着呜呜的风声,一行人闻风抬头,只见深渊顶端一处平台上,三五只骷髅正合力推动一块巨石。巨石的背后毫无疑问就是“天窗”,如练的月光一分分洒了进来…… 邱明赫有种大难当头的感觉,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满月之夜。 就算被人用格洛克指着脑袋,就算被迪龙火神炮追在身后轰杀,也从来没有皱过一下眉毛的沈啸卿,第一次体会到苦逼两个字的真谛。他从不曾奢望老天爷来帮他,他只是希望老天爷不要拖他的后腿。不过看起来老天爷缺眼见力。 狼人同志沐浴在月光下,开始了少儿不宜的变身过场动画。沈啸卿除了欣赏没有别的办法。 原本以为这已经是狼人的终极形态,却没想到这丫的见了月光还能升级!粗韧的皮肤上血管突突地暴出,那一身刚刚才被剐去的浓密皮毛如野草般疯长出来,牙床充血胀大,獠牙伸长了一倍,原本直立的前肢重重踏在地上,是的,不过十几秒的时间,立在沈啸卿眼前的,已经是一匹比普通狼大出五倍的巨狼。 毛小毛吓得捂住嘴,脑海里映出巨狼将纤细的沈啸卿握在狼爪里,两个人在帝国大厦楼顶看夕阳的温暖画面。 沈啸卿准备用咒,然而手指还没来得及结印,那一口狼牙已经近在眼前。他被速度和力量都陡然提升的狼人一脚踩在地上,万般无奈地扬起一个笑: “呃,我猜,你是不是不想比剑啦……” 回应他的是口臭,口水,咆哮,和狼牙。 第十一章它很精彩 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浓烟弥漫的房间里,肆虐的火蛇从各个方向喷薄而来,桃花芯木的写字台在大火中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沈啸卿茫然打量着自己身处的这个炎之地狱,直到看到地板上横躺着的两个人。 是阿威和自己。 发生了什么?杀手的本能驱使他迅速整理思绪。 几天前,在河堤边喝酒的时候,段威曾心血来潮地问他要不要跟他合伙开野营用品店。那时他啜着喜力,不以为意地笑:“那是退休以后的事了。”如果那时他们还活着的话。 “不一定哦。” 那日段威只是神秘兮兮一笑,便截断了话题,他也没有多想。直到今天下午五点,他接到小弟十万火急打来的电话,说段威哥一个人荷枪实弹潜进了丰玉大厦,结合这段时间黑龙会和丰玉集团闹得满城风雨的地下交易丑闻,他很快意识到段威是去代组织“摊牌”去了。 可是为什么是一个人?在这个双方剑拔弩张的节骨眼,黑龙会若想打破局面,只能孤注一掷棋行险招。杀手的直觉告诉他,段威这次的任务必定凶多吉少。自古刺客只身深入敌营无不是做好了不成功则成仁的打算,再加上身为搭档和兄弟的他竟然对这次行动毫不知情,他心中已有九分确定,然而那个终极任务的内容他却不敢细想。 “我听说……” 小弟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得叫人心急,沈啸卿一面插好枪,披上外衣奔下楼梯,一面对着手机大喝:“到底听说了什么?!” “沈哥你别急,我也只是听他们说,说是段威哥和老大好像有什么约定……” 沈啸卿拉开车门的手顿了顿,所有线索在脑海中瞬间串联起来。那个脆弱的野营用品店的梦想现在听在耳朵里如同一个黑色幽默。 黑色路虎卯足劲冲出车道,然而赶到丰玉大厦时为时已晚,刚一下车尖啸的爆破声就在头顶炸开,那动静像是一道天雷迎头劈下,附近停泊的车辆报警系统纷纷鸣叫起来,所有路人张大嘴仰望浓烟滚滚的大厦楼顶。 爆炸是连续发生的,眨眼的功夫黑云便吞没了十层以上的楼层,沈啸卿拔腿冲进大厦,一路上头顶不断坠落下粉末和玻璃渣。 下班时间大楼里本就混乱,大火将大厦内部化成了炼狱,沈啸卿在过道上看到压在横梁下的无辜女职员,人们呼天抢地地奔逃着,安全通道的扶栏被冲断,不断有人跌下来,沦为亡命大军脚下的冤魂。 最终在十八层找到段威,他肩膀上中了一枪,蜷缩在呛人的房间里,似乎是被安保人员发现而不得不提前引爆炸药。任务的目的是要烧掉所有对黑龙会不利的证据,它们应该保存在高层所在的十八至二十楼的某处,然而丰玉大厦的设计缺陷却酿成了更大的悲剧,用来通风的中央天井让冲击波毫无阻碍地贯穿了整栋大楼。 他扶起段威想要逃出去,接下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许是被坠落物打到,似乎是失去了意识…… 至此,记忆片段算是都关联上了。沈啸卿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地上全无知觉的自己和段威。下一秒,段威睁开了眼睛,于是沈啸卿一脸惊骇地目睹好友以一种极不真实的灵魂脱壳的方式从没有呼吸的身体上爬了起来。 两个人看向各自的“躯体”,继而面面相觑,火焰依旧炙热,浓烟依旧密集,然而他们再也感觉不到痛苦和憋闷了。 沉浸在震惊与混乱之际,火焰深处忽然传来一波波痛苦的哀号。 沈啸卿起初以为那是求救者的呼声,可是那声音渐渐越来越不对劲,像是长了脚,从大楼的四面八方爬行包抄而来。沈啸卿看向段威,忽然瞪大了眼,在段威身后的落地窗外,一团黑色的瘴气张牙舞爪地辐射着,无数张狰狞的人脸浮现其中,待段威不解地回头,那无数张黑压压的人脸像是蓦然发现了追捕目标一样,穿过玻璃的屏障猛扑进来。 没时间多想了,沈啸卿拉上段威,两个人穿越火海冲出窒闷的房间,安全通道上,身穿橘色制服的消防队员与他们对穿对过,黑色的瘴气同样穿越消防队员的身体朝他们追来。 他们已经死了,虽然荒谬,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段威回头看穷追不舍的瘴气,它的体积更庞大了,宛如一只黑雾的怪物。 沈啸卿没有回答,他们此刻已经逃出了丰玉大厦,在华灯初上的闹市穿梭,可是似乎无论如何甩不掉那团瘴气。在所有人结束了一天繁忙的工作,在霓虹灯下尽情放松的时候,却有两个落魄男人在这看似美好的花花世界里亡命而逃。 也不知怎么地逃进了南方公园,段威提议先分头再汇合,然而沈啸卿并没有在约定的北门等到段威,心中顿时明白那东西根本是冲着段威去的! 找到段威的时候,他已经深陷黑气的沼泽,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友在缠身的瘴气下徒劳挣扎。当黑色的瘴气注入,原本郁郁葱葱的草皮转瞬枯萎,只留下一大面寸草不生的黑色岩石。沈啸卿呆怔于眼前骇人的景象,他现在宁愿去面对高速飞行的达姆弹。 “可怜啊……可怜啊……” 头顶传来女人幽怨的叹息,沈啸卿麻木地仰起头,夜幕下一只巨大的黑鸟盘旋着停在粗壮的树枝上。宽大的黑色羽翼收拢来盖住了鸟头,沈啸卿目视那翅膀扑簌簌抖动了几下,再次拿下来时,端坐在树枝上的,已经是一名长发披肩的美丽女子,那对乌黑的翅膀化作一尾羽毛披肩,静静斜挂在女子白皙的右肩上。 这幻象那样真实,在经历了今天的遭遇后,沈啸卿已经见怪不怪了。 女子黑色的裙裾在夜风中轻摇,同情地看着没入瘴气中的段威:“那是你朋友吗?竟然陷进‘业’里,真可怜……” 沈啸卿回过神来,立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子歪了歪脑袋:“那是‘业’,冤死的亡灵汇成的瘴气,你朋友杀生太多才会惹上它,可怜可悲呵……” “怎么可能,如果是杀生的话,我杀过的人不比他少……” 女子朱唇微撇:“你在一天之内杀过五十个人么?” 沈啸卿哑口无言。回头看向仍在沸反盈天的瘴气怪物,原来这都是在今天的爆炸中丧生的冤魂吗……他转向树上的女子,语气急切:“我要怎么样才能救他?” “救他?就凭你?”女子好笑又无奈,“你怎么可能救得了他?那可是业啊,就连最顶级的降灵师也超度不了它们。” 这个答案不在沈啸卿的接受范围:“难道他就只能这样困在里面?!” “被业所缠者,不得成佛,不得入狱,不得往生,不得解脱,只能千百年束缚在自己的罪孽里。”女子叹息着说完,蹙了蹙姣好的眉毛,“咦,我干嘛一直回答你的问题啊。”说着披上羽毛披肩,唰地一扬,树枝上婀娜的身影消失了,黑色的大鸟又腾空飞起。 沈啸卿这才回过神,抱着渺茫的希望朝天空大喊:“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鸟儿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去找国王吧……” “国王是谁?!我到哪里去找他——” 黑色的大鸟已经振翅飞远,只留下飘飞的羽毛轻缓地落下。 “啸卿……” 沈啸卿听见段威微弱的声音,赶紧回身:“阿威!你怎么样?” 岩壁后的段威已经无法动弹,仿佛被冻在了黑色的冰窟中:“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你……” 沈啸卿想说你是对不起我,为了让我们摆脱杀手生涯,竟然去和老大谈条件!可是他说不出口,那个野营用品店的梦想,可想段威是怎样用心在经营。那豁出命去干的“最后一票”,他无以为报。 “我会救你出来。” ****** 不管怎样,有一个目标总是聊胜于无。幸运的是,国王的消息不难打听,不幸的则是,根本没一个情报靠谱。漫无边际打探了一个月,他连国王是地上跑的,天上飞的还是海里游的都搞不清楚。 大雨瓢泼的傍晚,三只地精在树下生火烤着红薯,沈啸卿居高临下听着三个小矮人七嘴八舌各执一词: “国王是百年一遇的天才降灵师,不过听说他很好色,你朋友是大波女吗?……啊,这样啊,那你最好准备点角龙茸,穷奇骨髓壮骨粉之类的好康,当然写真集也是少不了的,不介意地话我可以替你转交……” “哈哈哈哈,你听他胡说!他能转交的对象就只有史莱姆和河蟹而已!国王是血族,而且是三代血亲,三代血亲你懂么……” “呸,国王怎么可能是吸血鬼?!那种连在光天化日之下走路都办不到的物种收服得了饕餮?高个子,老实跟你说了吧,国王的真实身份其实跟我们一样……笑什么?!我又没说他是地精,我是说他跟我们一样是妖怪所以才会这么低调你们懂个屁!” 沈啸卿额角抽动,脸色阴郁:“你们就不能统一一下意见?” “国王是降灵师!” “是三代血亲!” “管他是什么,我只知道你们两个是白痴!” 三只地精扭打在一起,香喷喷的红薯滚落下来,却没有掉在地上,枯枝败叶中伸出一双小手,稳稳托住热烘烘的烤红薯,第四只地精从土里钻出脑袋,咬一口红薯,朝着上面的沈啸卿很绅士地微笑致意:“托您的福。”正要缩回地下时,又仰头道,“啊,对了,关于国王,其实吾等小辈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阁下真要打听他的消息,或许应该去问问金字塔上层的大人物们。” 沈啸卿刚死没多久,对这个灵怪世界还不太熟悉,不过就动漫电影里得来的认知,所谓金字塔上层的妖魔鬼怪们心中还是大致有数的。进入十二月,庚林市的妖怪们开始谈起塞勒斯特亲王二百五十周岁寿辰,沈啸卿是不明白二百五有什么好庆祝的,不过这确是天赐良机,因为寿宴会邀请国王出席的几率在九成九以上。 血族亲王的寿宴当然不比得人类摆酒席,到场者可想而知是清一色的厉害角色,沈啸卿压根没想过要混进去,而是计划在仆人出门送信前截获邀请函,反正他只需要确定国王的住址即可,血族也活用人类邮政系统实在是非常值得肯定的优良传统。 无辜的仆人倒在路边,沈啸卿快速拆阅着信件,其实心里面很担心请帖上写的是国王的真名,好在翻到第十三张邀请函时,终于如偿所愿地看到了抬头那个措辞审慎的Your Majesty。 按图索骥地找寻地址上的“德馨小筑”,辗转几夜来到郊外一处山林。沈啸卿借着冬季傍晚藏蓝色的微光,看到树林尽头那间古意盎然的木屋,屋檐下挂着一串造型别致的白葫芦,一群迁徙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降落在屋檐下,熟门熟路地钻进葫芦状的鸟巢里。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穿着一身灰色粗布外套的鹤发老者提着老式的浇花水壶走出来,正要往葫芦上的水槽里注水,像是注意到来自远处的注视,迟疑地回首。 沈啸卿看到老人慈眉善目的脸,开敞的房门里透出温暖的橙光,合着鸟儿此起彼伏的啼鸣,恍惚中有种归家的感觉。隆冬季节里,明明一切都是黯淡无光的,心中却豁然亮堂起来。 段威,你有救了。 ****** 许是消耗了太多体力,他在国王家中一睡就是三天三夜,醒来时,老人家坐在客厅的壁炉边,取下眼镜,合上手里的硬皮书:“休息得还好吗?” 沈啸卿点头,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您能帮我吗?” 老人拍拍手上的硬皮书:“你休息这段时间,我已经查过了东西方的资料,”说着遗憾地摇摇头,“业自古没有超度的先例。” 沈啸卿心里一紧:“都……失败了吗?” “超度失败只是最好的结果,”老人抬起眼,语气凝重,“不少降灵师甚至自身难保,陷进业里永世不得轮回……” “所以就没人敢再试了,对吧。”沈啸卿听到这里已经能猜到接下来的话,口气中不由流露出讽刺,“就连国王陛下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倒也是,万一不小心沦为业的牺牲品,岂不毁了一世英名。” 老人一愣,随即笑道:“你这么说对国王是很失礼的。” 沈啸卿从沙发上站起来,心灰意冷:“请您原谅我的失言。这三天多有打扰,告辞了。”径直一鞠躬后转身朝大门走去。 “该原谅你失言的不是我。”老人却在身后冷不防出声,“也请您不要再躲在一旁看好戏了。” 沈啸卿还没反应过来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是什么意思,只听到房间里蓦然响起谁的笑声。 “伤脑筋,我不知道该不该原谅他啊。” 那声音裹挟着超现实的雄浑感,就像寂静的山谷中杀出了千军万马,让人不禁要起一身鸡皮疙瘩。沈啸卿不见这小小的屋子里还有第三人,视线寻觅了半天才发现声音来自老人身旁的茶几上亮起屏幕的手机。 “你是叫沈啸卿吧,打算向我道歉吗?” 一方面那威严的混响嗓音震得人头皮发麻,一方面那语调却又似乎很孩子气,硬是听不出年纪,沈啸卿在提心吊胆地问出“国王?”之后才后悔这分明是多此一问。有时候人的直觉就是百分百准确。现在则是百分之两百地确凿无疑。 “说我不敢越雷池半步,你真的是太失礼了啊。” 壁炉里的火懒洋洋地燃烧着,那肆意又悠哉的形象和这道声音有着不谋而合之处。沈啸卿睨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波纹,脑海里狂奔着“这家伙很在意自己的名声啊”,“干嘛一直用那种王霸之气说着斤斤计较的话”,“那种由不经意之处散发的臭屁真叫人讨厌啊”之类的杂想,才猛然回过神,一把攥起桌上的手机:“请你无论如何要救段威!!” 手机那头沉吟了片刻,肃声道:“沈啸卿,世间一切都遵循因果律,你朋友犯了杀伐之罪,自然要遭此劫难。” 沈啸卿想大骂“去他妈的因果,即便真有因果之说,那个受恶果的也应该是我”,可是他喊不出口,无形的压力如头顶上方激凉的瀑布,它强制着你冷静下来接受事实。 “不过,”国王话锋一转,“你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他,也是种下了善因。既然你能找到我,也算你我之间有缘,这缘分虽然还不到让我出手的地步,但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如果你愿意,从今天起,你就跟着霍大师修习,我会让他传授你降灵术,一年之后靠你自己解救你的朋友。至于结果如何,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沈啸卿深吸一口气,这个回复已经算是惊喜,国王没有说错,天下无免费的午餐,他何德何能寄望别人为他出手:“不过,我现在这个样子,也能修习降灵术?” “嗯……”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正摩着下巴思忖,“好像是个问题……” 沈啸卿一头黑线,喂…… “不过事在人为嘛,”国王笑了笑,“凭着你的执念再加上高人的指导,我对你有信心。” 你对我有信心有毛用啊。沈啸卿顿觉无力,怎么觉得这个国王浑身散发着又牛逼哄哄又特别靠不住的感觉,就像你被UFO绑架的时候他放出一堆奥特光线秒杀了外星人解救你与水深火热之中,接下来又在一旁傻看着你被掉下来的外星人尸体砸死…… ****** 在这之后他成为霍大师的关门弟子,每日起黑贪早地修行,这位世外高人从不收门徒,他是唯一的一个,而那个促成了这段师徒之缘的国王从此音信杳无。也不知道是不是拜国王陛下吉言,他一介凡夫俗子竟然真的靠着执念与高人的指点,在一年间修炼出一身灵骨。随大师出行时偶尔也见过几大家族的降灵师工作的场面,沈啸卿从一开始的心里没底,到后来干脆见到家族族长也以四分之一眼白对待。 “唉,啸卿啊,你要为师怎么说你好呢……”每当这时大师都会如是感慨。 “我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吗?”沈啸卿作无辜状。霍大师完全符合他心目中德高望重仙风道骨的形象,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在这位长辈面前保持虚心受教的姿态,哪怕是装出来的。 “在心里轻视你的同行也是不对的。”霍大师背着手往前走,老神在在。 沈啸卿深有感触地点点头,仰望树梢烧饼大的月亮:“大师,国王为什么没去赴塞勒斯特亲王的寿宴?” 霍大师咳嗽了两声。 一年后,顺利出师的沈啸卿以一己之力轻松超度了徘徊在山野痴缠路人的地缚灵,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霍大师在一旁劝诫道:“照理我是不该再对你指手画脚,不过如果你还信我的话,在超度业以前不妨多自我修行一段时间。切记机会只此一次,你浪费不起。” 赚EXP升级的道理沈啸卿当然懂,他超度的亡灵越多,把握自然越大,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业的性状也会越来越难以把握。他给自己定下目标,什么时候能够一口气完成大规模的超度,什么时候就放手拼了。 猛鬼高中成了绝佳的试炼场,他野心勃勃地想要一次送这帮狼孩子集体转世,以为就要达成目标了,却没想到栽在了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山坳里…… ****** 右手无力地垂落在地,从半透明的指尖望过去,是巨狼兴奋地刨着沙地的前脚。 阿威,你说得没错,救人果然比杀人难多了。我并不怕什么元神俱灭魂飞魄散,我只是害怕,从此要让你独自面对那个陌生的世界…… 还有,国王,害你得被一头狼人干掉,真是不好意思…… 第十二章它很正常 看台上的骷髅们化作白茫茫的一片,连喧嚣声也听不真切了,意识渐渐模糊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少年的声音,在晃荡的火光中如梦呓般一遍遍重复着什么。 是谁啊……沈啸卿眯着眼睛想,狭窄的视野里只余下一星烛火,迷离的火光中浮现出一朵细细瘦瘦的菊花。啊,想起来了,那不是……金盏菊少年? 沈啸卿豁地睁开眼,仿佛最后一丝力气都拼在了沉重的眼皮上,然后清楚地听见了,那回荡在深渊里全力的呐喊: “国王——你是国王——你是不可能被打败的————” 毛小毛不顾全场哗然,从藏身处豁然起身,朝着场下声嘶力竭地喊着:“你是国王!!你是不可能被打败的!!FucK THE FucKING WEREWOLF!!” 狂在看台上哈哈大笑:“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们闯进来!”一面指使手下上去抓人,一面嘲笑地撇嘴,“国王?我没听错吧?如果这家伙是国王,那我岂不是上帝?” 看台上的白骨们跟着他们的首领笑得前仰后合,毛小毛单薄的声音被响彻山谷的放肆大笑淹没,金盏菊少年咬牙无助时,身边一道身影义无反顾地站起来: “沈啸卿我信你是国王!!你不可以让我们失望!!” 是亚历山学长!毛小毛激动得热泪盈眶,一旁的王大卫一脚踏在岩石上,抡起棒球棒朝看台上的骷髅们呛声:“一群没脑的二百五,亚哥说他是国王他就是国王!!谁TM敢有意见?!” 邱明赫也按捺不住地起身:“沈啸卿,听见没有?!你就是国王!!” “国王!国王!!” “国王!国王!!” 身边的同伴全都站了起来,握紧拳头,助威声化为简单有力的两个字。 狂派来的骷髅小队很快找上门来,然而等待他们的是早已埋伏好的小战鹰。前仆后继的骷髅兵在钢铁猛兽面前不堪一击,南宫樊再带人轻松将残兵游勇剐了个片甲不留。在他们背后,国王的呐喊声更形壮大了,仿佛仅仅这两个字里就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毛小毛激动地睁大眼。 沈啸卿站起来了! 狼人叉开四肢,弓着背,呲牙咧嘴地低吼,那个前一秒还奄奄一息的对手扶着膝盖一点一点站了起来,垂着头,头发遮住了眼神,然而嘴角却咧着嚣张的笑,狼人戒备地竖起了浑身的毛。 沈啸卿站稳身子,昂起头来,熟悉的四分之一白眼换来亚历山党全体山呼。 狂在看台上恶狠狠地放言:“那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干掉这家伙,我就给你自由!!” 这话如同一记强心剂,狼人猛地压低了身子,后腿蓄满力量,正要往前猛扑时,深渊上方传来一声雷霆万钧的咆哮。 惊雷携着飓风大约就是这等气魄了!所有人惊诧万分地仰头看去,深渊高处天窗的位置,高大威武的剪影洞穿了皎皎满月。 那是一匹身形庞然的巨兽,头顶的锥角锐利如刀锋,另有一对硕大弯角银白如雪,四肢遒劲,身上的鳞甲在月光下反射着七彩的光华。 它的嘴角一直裂到耳根。几乎每个人都在第一时间认出这独一无二的名片。 是饕餮!! 山谷里静得只剩下风声鹤唳。贪食、残暴的凶兽之首赫然现身山崖之巅,而众所周知,庚林市只有一只饕餮…… 狂只觉得浑身206块骨头都在打架,身边的骷髅兵一个个牙关打着颤:“真、真的是国王……” 毛小毛也在发抖,那是源自激动的颤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第二次看见这只饕餮,沈啸卿果然就是国王啊!亚历山,南宫樊,邱明赫也彼此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 威风凛凛的饕餮从洞口一跃而下,红色的足蹄像踏着火,那道虹光所过之处,骷髅卫兵们莫不丢盔弃甲,即便如此,贪吃的饕餮还是一张口就衔住一把骷髅兵。狂和他的子民们哆嗦着目视他们的同胞在那张血盆大口里发出搅拌一般的脆响,不过很快饕餮就呸呸地将骨头渣吐了出来,这些骨质疏松的干瘪玩意儿显然并不对它的胃口。 饕餮纵身落到看台,观众席顿时像被引爆了炸弹,虽然不能吃,依旧不妨碍饕餮兄用它的千斤铁蹄把红眼骷髅们踩着玩。在看台上完成三连跳后,俯冲向竞技场的饕餮猫起头,只听见“咣”一声巨响,那对银色弯角结结实实撞上下了禁制的铁栏,捂着耳朵的毛小毛只看见铁栏上火星四溅,然后又是“咣”一声,接连五下之后,铁栏上的红光已经全数褪尽,饕餮一歪头咬住栏杆,用力一扯,将七八根拇指粗的铁栏连根拔起! 面对突然闯入的敌人,狼人不甘示弱地露出森森獠牙,两只身形相仿的巨兽在圆形竞技场里低嗥对峙,东西方妖怪大战一触即发。 冲过去了! 毛小毛目不转睛地观看着这场世纪大斗兽,花无缺更是摸出手机大拍特拍起来。那场面比起在DISCOVERY频道看过的雄狮争霸真真要十八禁多了,嘶吼声一波强过一波,场地的沙土被掀得漫天飞舞,黄沙背后,两只巨兽不断地缠斗再分开,再缠斗再分开。巨狼弯刀般的爪子杀伤力十足,却奈何不了披着重重鳞甲的饕餮,一爪子拍过去,只见饕餮身上的鳞片噌噌噌地竖起,将对手锐利的指甲牢牢嵌在其中,再发力震断,来回这么两趟后,狼人再不敢贸然抬爪攻击,而另一方面,狼人的獠牙固然锋利可怕,饕餮的锥形尖角却更是一剑封喉的大凶器。 乍看似乎体型和力量都不分伯仲的两大妖怪,很快便高下立见。 狼人发出婴孩般的哀嚎,饕餮的尖角刺中狼人的右腹部,再狠狠仰首一挑,毛小毛只觉两眼一抹红,殷红的血如柱喷出,实打实的血溅三尺。重伤倒地的巨狼恍如一头成年大象,战斗的本能驱使它站起来,然而饕餮已经一口咬住它致命的咽喉。 要……吞了它吗?毛小毛战战兢兢地想。 “行了。” 观众都跑得差不多的竞技场上,沈啸卿低沉的两个字也格外清晰。他走到狂躁的饕餮背后,居高临下深吸一口气:“点到为止吧。” 饕餮的鳞甲随着粗重的呼吸不断张合,终于不情不愿地松开牙齿,收回垂涎的哈拉子。狼狈的狼人喘过气来,肚腹上皮开肉绽的伤口已经在自我愈合中。 场上的黄沙尘埃落定,漫长的夜晚,一场大战终是告捷。沈啸卿如释重负地转过身,空荡荡的看台上,连狂也夹着雪茄逃之夭夭。他听到一声爆发的欢呼,高三零班的学生们蜂拥着冲了下来。 怎么,莫不是要上演肉麻师生戏了?沈啸卿“切”一声撇撇嘴,末了却又忍不住扬起唇角,望着那群三两下跨越看台,冲进竞技场的学生们,潇洒地张开了双臂。 大概会被这些冲动的小子们扑翻在地吧,不过,那种感觉应该也不错…… “哇靠!是真的饕餮!!” “可以合影吗?!” “可以顺毛吗?!” 沈啸卿郁闷地张开眼,他的怀抱里只有空气,抽搐着嘴角转过头去,那群臭小子正围着饕餮争相拍照留念。 很好,幸好你们没冲过来,否则大爷我一定用胸肌夹死你们…… “喂,愣在那边干嘛呢?” 回过神,见亚历山正招呼自己,学生们不知何时已经围着饕餮摆出合照的阵型,在威风凛凛的妖兽身后,那个正中央的位置空着。亚历山不晓得从哪里拎回一只骷髅,将花无缺的手机塞给颤抖的小骷髅,又回头喊他:“拍灵异照片,来不来啊?” 沈啸卿挑一挑眉,抖抖衣领,抹抹头发,若无其事踱了过去。 抬头望一眼高高的“天窗”,黎明将近,月影已变得斑驳。这种程度的激战,国王果然是懒得露面的,不过,那家伙,终究还是受不了有人把他的伟大名号搞臭吧。 “哎,搞什么,这就照了?老师我还没摆好POSE!都给我回来!” 第十三章真不吉利 “……亡灵谷一战以国王帮大获全胜告终,故事到此也要告一段落了,感谢各位这些天来的陪伴,现奉上照片一张,让我们记住这些生龙活虎的面孔。” 毛小毛将灵异合照PO上论坛,作为七日连载小说的最后馈赠,截止今天为止,小说点击率已超过八万,不断刷新的回复看得人应接不暇。 ——LZ,这就没了?好不过瘾! ——饕餮V5惨了!国内的特效组都可以去屎一屎了! ——小战鹰对战无头骑士那场我最喜欢,果断决定入手本田CBF125! ——照片后面地上的狼人亮了…… ——好文!撒花!希望各位来支持一下本人的小说《全民穿越》。 ——LZ就是照片里的“金盏菊少年”吗?我也是庚林学院的,学校背后真的有亡灵谷?人家也好想去冒险~~ …… 毛小毛窝在二楼厕所最后一间隔间里,浏览着最新的回复,那种新奇又兴奋的感觉让他恍惚想起很小的时候,爷爷为他买了生平第一本漫画。那部漫画叫做《海贼王》,那里有一群英雄不问出处的草帽海贼团,有所有海贼为之向往的伟大航道,他为他们波澜壮阔的冒险着迷,玩着乌索普的游戏长大,却一直未曾找到他的路飞,卓洛,乔巴和奈美。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真的太平凡了,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如漫画中那样精彩的青春,那也注定不属于他。于是那些热血与友情浇注的试炼最后心甘情愿地停留在了二维的世界里。 “《亡灵谷》貌似今天完结了?” “哎,真的?” “是啊,大家还在猜是我们学校哪个已毕业的前辈写的呢。” “嗯哪,蛮好看的,学长们的学生时代一定不像我们这么无聊……” “就是,对了,那两张英语试卷你做完没……” 毛小毛听着洗手间里传来的男生的对话,眼眶忽然热热的。“我很平凡”,“那都是别人的精彩”,“我不可能成为主角”,“爱与友谊什么的都是漫画里的事”……其实都是借口啊。为什么没有往生?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勇敢过啊! 有什么好害怕的?为什么要逃开?真的只要看看就好?在此之前的他,从来没有设想过,如果勇敢地掉头追去,如果勇敢地呐喊出声,他今生所成为的这个金盏菊少年,他的人生会有怎样不同的色彩。 只要和同伴们在一起,哪里都是伟大航道,都是乘风破浪的征程。 “下雪了。” 南宫樊伸出手,夜幕下,一朵雪花打着旋儿从指尖飘过,落进脚下翻滚的浪花中。这个世界的万物都遵循着宇宙的大循环律,像雪花坠入大海,海水蒸腾成云朵,云朵凝华成雨雪,他们也不例外。 跨海大桥基座下的秘密基地里,三个少年站在海崖上的通道口,夜海在脚下起伏,亚历山双手拢在眉宇上方,煞有介事地确定好以跨海大桥为坐标的一点钟方向:“OK,就是那里,”说着享受地闭上眼,“我能嗅到太阳的味道。” 南宫樊笑着看一眼邱明赫:“真的要说吗?先说好,这次可不替你保密哦。” 邱明赫眺望向记忆中的东方,眼神在镜片的反光中有些迷离。在这个秘密基地里,南宫樊和亚历山曾对着朝阳大声分享彼此的秘密,那时他说自己没有秘密。 少年深吸一口冷空气:“我的秘密就是,高一那年,我找到我的亲生父亲了。” 亚历山猛地转头,震惊地看向身边的好友。 南宫樊也怔住了,视野前方,清秀的黑发少年面朝大海,双手轻揣在兜里,背影那样平静。 “父亲是黑龙会的第三代家主,安迪惹上地头蛇的事,是托他帮忙才解决的。” 海浪声窸窸窣窣,伴着少年平淡的絮语,南宫樊如醍醐灌顶,没有什么背地里的阴险手段,没有什么肮脏交易,这就是邱明赫至死保守的秘密。“那为什么,你没跟他回去?”他问得小心又忐忑,那个答案,他仿佛是知道一点点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从来都没觉得我要跟他回去。”海风掀起少年柔顺的茶色刘海,邱明赫蹙了蹙眉,“那个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让你们几个不争气的家伙考试及格,好让校长准许我们参加决赛,真的没有心思再瞎想别的。” 南宫樊无法言语,那样简单的真相,就像珍珠,洁白得刺伤了眼睛。 “好了,”邱明赫转过身,难得地笑一笑,“秘密交换完毕。”又看看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 南宫樊默然目视那个纤瘦的背影转身离去,身边的亚历山忽然越过他追上前: “明赫——” 长长的隧道将亚历山夹着鼻音的喊声放大,邱明赫纳闷地转身,措手不及地迎上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 “喂……”拥抱来得突如其来,邱明赫拍拍他的背,又好笑又无奈,“不用这么感动啊。” 亚历山没有说话。这不是感动,兄弟之间谈什么感动,可是,为什么听你说了这些,我会那样舍不得,你越说得轻描淡写,我越是不能言语?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邱明赫是因为他的缘故才放弃了跳级和出国深造的机会,甚至那年在孤儿院,他躲在门外,透过门缝亲眼看到邱明赫摇头拒绝了那对想要收养他的好心夫妇,心中的石头才偷偷落了地。 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装作不知道。每当看到身边如影随形的少年,他就对自己说,没关系,我会带着明赫一起闯出一片天。面包,足球,暖和的衣服,帅气的球鞋,你爱弹的吉他……一切都会有的。 可是他还什么都没能兑现,车子却翻下了山崖…… “明赫……” “嗯,我听着。”邱明赫如哥哥般点点头。 “下辈子,你一定要像这辈子一样又聪明又善良,还要有很好的父母……家里不要太没钱,也不要太有钱,身体一定要好,不要动不动就生病,要谈一次很棒的恋爱,读一所最棒的学校,出国深造,遇到一个最对的人……” 邱明赫伸出双手回抱住好兄弟,静静地听他说着,到后来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他知道那哽咽的句子里饱含着最最美好的祝福。 七尺男儿泣不成声,邱明赫轻拍他的背,一句句重复:“……谈一次很棒的恋爱,读一所最棒的学校,出国深造,遇到一个最对的人,还有,”他说,“继续和你做兄弟。” 如果那些都是你的心愿,那么我要努力为你实现,而我最后的心愿,如果这夜空的彼端有神明在听着,请一定,帮我实现。 “喂,你们两个,继续做兄弟这种事,见者有份啊。” 南宫樊哭笑不得地走上前,张开双臂搂住两个兄弟。三个少年抵着额头依偎在一起。隆冬的深夜,从跨海大桥一点钟的位置,有似有若无的暖意袭来。 ****** 沈啸卿说今天是高三零班最后一节课,众人准时到达教室却不见敬爱的沈老师的身影,只有黑板上一行犀利的沈氏狂草——到球场来参加毕业典礼。 王大卫努着嘴:“敢耍我们看我不马赛克他全家!” 一行人怀着对沈啸卿的极度不信任来到教学楼北面,老远就听见四人组高分贝的声音,随即映入眼帘的热闹景象看得一众人傻了眼——平日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运动场被四面高耸的照明灯照得有如白昼,绿茵场上一队身穿蓝色球服的球员正在热身,那身运动服亚历山再熟悉不过,那是他们失之交臂的决赛对手,复兴中学的校队制服。 田径场边,那个和沈啸卿聊得投机的光头男人,毫无疑问正是复兴校队的灯泡教练。沈啸卿抽了口烟,回头看到身后整整齐齐张大嘴呆若木鸡的少年们,一脸嫌弃:“怎么,你们打算在场边合唱哈利路亚?” 虽然不知道沈啸卿是如何办到的,但是眼前正是他们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画面,明亮的球场,理想的对手,热情的观众。板寸头的少年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叼着烟的沈啸卿,拍手朝队友们高呼:“好了!庚林队的各位,拿出干劲来!”又转向邱明赫,“灯泡那家伙很厉害,靠你了!” 邱明赫给了个久违的“安心”眼神,亚历山领着队友们上了场,朝着对手摩拳擦掌道:“那年决赛真是便宜你们了啊!” “真不错,你们队长还是老样子。”复兴的队长走到场边,向邱明赫伸出手,“多指教啊。” 这位队长依然是四年前高中生的模样,邱明赫原有满腹疑惑,最后却只是摇摇头一笑置之:“不要放水啊。” “当然,”复兴队长伸长胳膊拉了拉筋骨,一副等不及要开踢的样子,“当年你们就这么撒手人寰,害我们被说第一拿得名不正言不顺,这次可要一次讨回来。”末了颇有些感慨地回望起偌大的校园,“说起来,都是四年前的事了呢,高中生活真让人怀念。” 沈啸卿充当裁判,上半场由复兴队开球,哨声响起,暌违四年的全国高中篮球联赛决赛重新拉开序幕。 毛小毛挥舞着王大卫的球棒,在场边卖力助威,四人组手挽着手跳着花式啦啦队舞,急性子的邓教练抄着大嗓门一个劲地隔空喊话,邱明赫不时向队友打手势,球员们还是会在争球时拉拉扯扯,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沈啸卿绝对是史上最浑裁判,执法时一边抽烟一边各种不和谐语言伺候…… 南宫樊的远射首开记录,复兴的任意球扳回一城,下半场复兴再接再厉射入一记漂亮的倒挂金钩,王大卫则凭着亚历山开出的刁钻角球头球入网,比分紧咬成二比二。毛小毛听到自己嘶哑的喊声夹在许多同样嘶哑的加油声中,多少次激动得捧住胸口的位置,恍惚中有种时光倒转的错觉,好像看完这场比赛,就可以回家吃妈妈做的土豆烧牛肉,晚上还有棘手的数学作业等着他,从同桌那儿借来的游戏攻略要记得放进书包里…… 那个夏天,总觉得没能过完,是多么的遗憾。 视野下方,邱明赫突然向前跨了一步,毛小毛看到球场远端地南宫樊会意地点点头,倏地起脚,球高高吊向了右前场。 已经开始加速前冲的亚历山甩掉了对方后卫,毛小毛随着众人情不自禁地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亚历山头也不回就奔向了球下落的地点,停球,脚尖挑起—— 小小的白球旋转着划出一道优美的香蕉弧,毛小毛忽然有种感觉,那个没有完结的夏天,要在今天,划上完美的句点了…… 球擦着门柱撞入球门,沈啸卿吹响了终场哨声。 胜利的欢呼响彻球场! 不知道是自己在奔跑,还是被花无缺和小黑拽着奔下看台,毛小毛感到双脚踩上塑胶跑道,柔软的草皮,一涌而来的欢声笑语将他包裹。四人组夸张的笑声,王大卫大大咧开的嘴,南宫樊笑眯的眼睛,邱明赫欣喜的眼神,亚历山满足的笑容,重重叠叠的臂膀,高高低低的面孔,耳边是大声哼唱的WE’RE THE CHAMPIONS的旋律,与每个人脸上写着的快乐和满足加在一起,就有不输给夏天的热烈。 沈啸卿远远望着球场上激动地抱成团的少年少女们,仰头闭上眼。 欢笑声像盛夏的倾盆大雨,冲洗着校园的一草一木,他仿佛看见那年夏天的阵雨在草场上溅出小小的汪洋,少年们或骄傲或桀骜或莽撞或怯懦的身影,在铺天盖地的大雨中浑然天成。他就这么一直一直听着,听到了最后一滴雨水扑入大地的声音。 睁开眼,空旷的球场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一只足球静静地停在球门里,白色的网子在风中簌簌抖动。 他的高三零班,在今天全体毕业了。 告别总是想象不出的艰难,又意料之外的简单。他想起跟随霍大师修行时,曾突发奇想:“转世以后,我还是我吗?” “是你,也不是你。” 他对大师的故弄玄虚着实不感冒:“那为什么人必须得轮回转世?” 老人将鸟儿受伤的脚轻轻绑好,笑道:“你不觉得这正是天道的智慧所在吗?”沈啸卿露出一个委婉的“不觉得”的表情,霍大师慢声问,“啸卿,你还记不记得懂事以来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沈啸卿语塞,人生中的第一件礼物,照理该是记忆犹新的,但他悲催地发现,居然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老人一脸不足为奇的了然:“我们被设定为只能‘活’在一段特定的时间里,超出这个范畴,自然负荷不来。” 沈啸卿不以为然:“那智慧的天道怎么不把我们的配置设定得高端一点?” “问得好。要多高端才算得上高端呢?活一千年,一万年,十万年?”见沈啸卿沉吟不语,老人笑着摇摇头,“如果人只有一世,无论这一世多么漫长也总会走到尽头。线段再长也有起点和终点,但如果是一个圆,整个宇宙便是生生不息。这样的天道难道不智慧?” 沈啸卿轻蹙着眉头,目视鸟儿从那双枯瘦苍老的手中振翅飞走,踏上祖祖辈辈的迁徙之旅,耳边是老人娓娓的轻叹: “既然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与其沉溺在回忆里,为什么不给明天一个机会呢?” 为什么不给明天一个机会…… 亚历山,邱明赫,南宫樊,王大卫,他忽然发现,在这些名字平静地成为过去式的那一刻,他已经开始想象,想象一切像诗中期许的那样,未来的某一天,在海边的民宿,桥下的秘密基地,在阳光下的绿茵场,会有一群少年继续他们的传说,甚至互相呼唤着的,依旧是他们彼此曾经呼唤过的名字。 “明天”何其美妙。 ****** 十二月的某个夜晚,一群复兴高中毕业的男生集体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们回到四年前,与曾经失之交臂的对手踢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醒来时枕头上睡着一枚小纸人,除此以外,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ICU病房里,昏迷多日的光头男人在同一时刻苏醒过来,对身边的家人笑着说,他觉得今天精神特别好。 庚林学院的校门前,沈啸卿以四分之一白眼审视完静谧的午夜校园,抖了抖衣领。 再见,猛鬼高中。 是时候向前走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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