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你大爷的!(穿越)上——莫青雨
莫青雨  发于:2014年09月09日

关灯
护眼

 文案:

 穿越有很多种,各种穿法死法皆有,就是没有一种是在拉屎的时候穿的! 身为一个考古学子,胡小海一直觉得考古人有莫名其妙的东西保佑,至少就目前来说,还没听说过哪位考古大师穿越的! 可他胡小海两样都莫名其妙占齐了!何其有(想)幸(死)! 至于穿越之后—— 敢嘲笑你少主是弱智?拉出去宰了!敢嘲笑你少爷是土鳖?拉出去宰了!敢嘲笑你少主是暴君?拉出去……等等……居然敢联合他人背叛少主抢夺权位! 胡小海看看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胳膊,再看看面前冷眼冷心的男人…… 讨好地笑:亲,我很好养活的,傀儡少主什么的我完全不在意啊…… 你大爷的别油盐不进啊!你讲点道理嗷!!【抓狂脸】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胡小海,庄夙颜 ┃ 配角:樊雪寒,苍冥双 ┃ 其它:穿越,狗血,欢脱,轻松,爆笑 楔子一 胡小海有点蛋蛋忧伤,因为他的毕业论文今年要是再交不上,就得再留校一年。 神马?你说留级也没啥大不了?是啊是啊,反正现在就业率这么低,出去也是混,在学校也是混,当然还是选后者了。 但素!这已经是胡小海第二年没能毕业了!第!二!年! 要是今年再过不了,明年就是最后期限,到时候收拾包袱滚蛋!几年大学生涯白读!钱白花! 他要如何面对江东父老……不,前提是他还能活着见到江东父老。——老妈一定会扒了自己的皮。 为了今年能成功毕业,胡小海已经提前一年就在导师面前转悠,不断的示好。只是面瘫导师完全不给力啊,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完全当看不到啊。 当然,其实从某种程度上,他也是完全能理解的,因为——他们是考古系啊! 这个世界上会对死人感兴趣,对活人不感兴趣的,除了法医,可能就数考古系了。 他曾经看过一位学长研究古木乃伊,那发光的眼神,麻蛋他对着自己的女朋友可能都没有这么兴奋过! 所以综上所述,导师对自己完全无感,也是正常的。如果有一天他有了兴趣,自己就该倒霉了——因为一定飞天了!还被盗墓的给挖了出来! 胡小海囧囧有神的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抖了抖肩膀,尽量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回来。 “对了小海。”导师突然从重重书堆后抬头,面无表情道:“有件事忘记告诉你。” “什么事?”胡小海正帮他倒茶,因为走神,他顺手放了两勺糖进去。 “教研部接了个事,前几天分给考古系的老师们了。说是去一个地方探查地形,可能有大型陵墓。” 古代人真多事啊,在地底到处打洞,一打还是一大片,地震起来真的大丈夫? 胡小海走着神将茶递给导师,“导师你要去吗?” “本来是要去,但突然有事走不开。”导师道:“所以我给他们推荐了你。” “……”麻蛋神马情况?他的毕业论文还没搞定啊! 导师将茶杯放在手边,脸色从面无表情转变为一滴滴严肃,“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经费学校会分配,你不用担心。” “……”我才不是担心这个!导师你是故意的!明明就是你觉得那里不可能有大型陵墓,你不想去才打发我去! 作为跟了导师这么久的好学生,他坚定的相信自己的直觉。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导师又道:“这个经验能让你在平日考核里加分。” “好,我去。”没骨气的胡小海瞬间就妥协了。 ——骨气是神马?可以吃吗? 于是胡小海转身就往外跑,准备去收拾包袱,刚出办公室大门,就听里头传来喷水声。 紧接着桌椅乒乓,大概是桌上的书掉了下来,哗啦了一地。 “咦?”胡小海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刚才似乎做了什么囧事,赶紧撒丫子滚了。 收拾好行李,一周后他们启程前往所谓的大型陵墓考察地。 一队一共有十五个人,机械设备有专门的车拖着,有几个教授级别的指点江山,其余都是和胡小海差不多大来开眼界的学生。 胡小海在这里头算是年纪最大的,他的事没几个人不知道,好在考古系的学生大多比较闷,对活人不感兴趣,所以也没什么是非。 等到了目的地,几人下车扎营。胡小海也觉得这里不太像什么大型陵墓地,光看这地形,山丘,又没有古人喜欢的龙脉之气,前头还有大山挡着,风水一点都不好。 胡小海随意看了看,就觉得无趣,大概又是政府花钱找事,以表现自己有在做事什么的。 他在营地前坐下来,掏出手机看了看。大山里没信号倒也正常,于是玩起了“找你妹”小游戏。 这一天过得很快,又很慢。 说是来考察,听教授讲书差不多。 到了晚上,山风呼啸,有些像野兽在哭,树木悉索直响,胡小海和另外三个人一个帐篷,他们睡得早,胡小海却是无聊。 ——而且他没出息的想上厕所。 没人作陪,只好自己一个人去。拿了手电筒和手机,慢慢吞吞出了帐篷。 山谷里黑得啥也看不到,电筒的光只能照出脚下一圈的距离。 “你大爷的……不会有什么野兽冒出来吧?”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将手机收起来,捡了根树杈边捅来捅去边往前走。 也没打算走太远,就近解决一下就算完事。 结果解决了小号,居然又萌生出了大号的感觉。 我勒个擦,肚子童鞋你要不要这么给力。他捂着肚子,看了看营地,距离不远,万一明天有人踩到就不太妙了。 踩狗屎是幸运,踩人屎恐怕要挨揍。 于是他只好捂着肚子快速往更深处钻去。 好不容易选定一个地方,他急急忙忙解开裤子往下蹲,然后屁股就被什么东西一桶。 “我擦!”他差点闹个狗啃屎,慌忙转身拿电筒往后一照,貌似是从草丛里伸出来的一截枯枝。 差点就被枯枝爆菊了算肿么回事。胡小海内心吐槽,一边往前挪了挪,正全力“运功”,脸上突然又一凉。 擦……又是什么? 他本没在意,却觉得那冰凉竟慢慢贴着脸滑了下来。 浑身鸡皮疙瘩猛地一冒! 他霎时扬起手电往上一照——一只树干粗的蛇吐着信子挂在树干上头,脑袋垂下来,正和自己眼对眼。 胡小海傻逼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一定要待着不动!不能让蛇受惊!但素!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你大爷的不是没信号的吗?! 苦逼而欢乐的“你终于做了别人的小白脸”一唱起来,蛇瞬间就攻击了!眼前东西一晃,脸上已一阵剧痛,胡小海意识到自己被咬的同时,一阵麻痹感传遍了全身。 浑身丧失所有知觉,所以连蛇是什么时候缠上身体的也不知道。当他知道的时候,自己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这是要被活活缠死然后被吃掉? 麻蛋现在丛林里的蛇都这么大野心了?这么大个人你是要吃一年半载吗!小心给其他蛇拉仇恨啊喂! 胡小海脑子里还在跑马灯,习惯性的不着调。但这不能怪他,他现在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了,唯一只能寄希望这毒毒不死自己,而这蛇力气不够缠不死自己。 而且……他压根就不觉得自己应该莫名其妙死在这里。 大脑和心都不接受自己要死的事实,他动了动手指,想尝试感觉到还活着的感觉。 可什么感觉也没有了,眼前泛起迷雾,呼吸只出不进,而这窒息感还在加剧。蛇缠绕的速度很慢,但却是死亡在一点点靠近。 你大爷的……明天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是不是被分尸了? 我是不是还没穿裤子…… 我是不是死在一堆屎上了? 我的毕业论文怎么办?我还没拿到毕业证,家里人怎么办? 我妈会哭死的。 我还没交女朋友…… ……以后再也不拉屎了…… 然后,胡小海的眼睛一翻,彻底陷入了黑暗。 楔子二 胡小海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上轻了很多。他脑子有一瞬的延迟,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既没有被大蛇缠死,似乎也没有被分尸。 他迅速地动了动手指和脚趾,发现大脑还能很好的驱使它们,这才长长呼出口气来。 而随着这口气的呼出,他的肺部瞬间被窒息填满了,冰凉的水流感包裹全身,他一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在水底! 眼前能看到的事物有限,他似乎沉到底了,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头顶有一点小小的光圈。 他的肺部显然已经无法承受重荷,针刺般的疼痛蔓延全身,让他一下张开口,喝进了大口的水。 恶! 胡小海手忙脚乱往上游,好在水里没有其他异味,不过想想也是,这大山里,山泉水应当是清澈的,没有被污染的! 可是…… 他们去的地方有水潭吗?自己怎么不记得? 好在胡小海平日爱好四处溜达,身体不错,运动技能也颇擅长,他硬生生逼迫自己浮上水面,头部离开水的一刹那,他几乎忘记该怎么呼吸。 一口气灌入肺部,却似乎卡在某处,不上不下让人几乎要一个白眼翻过去。 不过只是一瞬的挣扎,他四肢乱刨,倒是顺利呼吸了起来。 “呼哈……哈……哈……”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也没能仔细打量周围,慢慢朝最近的岸边游去。 一坐上岸,他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大脑因为缺氧十分晕乎,仰头看天,视野里的景色都变得一片惨白,又仿佛浮了一层雾,迷迷糊糊。 他将双腿弯起,双手架上膝盖,埋头深深做着呼吸动作,可没等这个动作结束,他突然愣住了。 因为自己的动作而不断晃动涟漪的水面,倒影着一个陌生人的脸。 咦……? 胡小海第一反应是回头看了看。 没人。 他心里泛起一丝诧异,难道还有其他人溺水?于是他猛地站起来,爬在水面往下看。 ……水里并没有其他人。 被他这么一折腾,水面晃动得更厉害了,哗啦啦地拍打着鹅卵石面,沾湿了他已经湿透的鞋底。 鞋底…… 胡小海低头,目光所及处,是一双黑色的布鞋,白色的棉布长袜一直捆到了脚踝,浅绿色的麻布裤贴在身上难受得很,粗布腰带则随意扎着衣摆,衣服下端还缝着一些大大小小的补丁。 麻蛋谁给自己穿了一身绿啊? 他下意识伸手摸脑袋,好险!还好没有绿帽子……啊喂不对!自己什么时候换了衣服?这是什么装扮?难道是自己真的倒在了一堆屎上,有人帮自己换了衣服? 可是谁家带衣服会带这么一套……耶,也说不定啊,那群人都是考古呆子,对历史可是十分痴迷,万一有人有COSPLAY的爱好呢? ……那也不至于换了衣服还把自己丢水里吧? 难道这群生活智障已经分不清该先洗衣服还是连人带衣服一起洗? 胡小海安慰自己,大概是对方觉得这样更方便,却不小心让自己洗着洗着被冲走了。 他觉得自己还算找到了理由,但很快他又发现了不对。 水里的人是谁? ——其实早就应该想这个问题好吗!衣服什么的,应该是其次好吗! 胡小海觉得自己脑回路有点跟不上,有一种刚解决了一个问题,却又面对了一个更严峻的问题,而且似乎这个问题根本无解。 他仰头想了想,又凑到水面端详。就算呲牙咧嘴一阵,那个人也做着和自己一样的表情。 胡小海深沉地沉思了起来——卧勒个大槽,难道这是传说中的见鬼? 看陵墓神马的,果然不是好兆头。 难道自己鬼附身了?还是自己真的死了?又或者,看到的只是电磁场所造成的后续效应? 咯哒—— 正在他冥思苦想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类似马蹄的声音。 胡小海想也没想的回头,就见后方山道的路口出现了许多人。 “少主!!”为首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哇一声嚎哭起来,然后提着衣摆朝自己汹涌地奔来。 胡小海被他那一声喊得头皮发麻,还没能站起身,已经被来人扑倒了! 别看这老头身子瘦弱,扑起人来劲忒大,可胡小海身后是水潭啊,他本就在水边,被这一扑,整个人往后倒,背磕在大片石头上生疼不说,脑袋还直杵杵的仰进了水里。 胡小海:“……” 咕噜噜,咕噜噜噜噜…… “少主!还好你没事!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怎么能出事!”那老头还在哭喊,压根没发现自家口里的少主已经快活活溺死了。 胡小海费尽的想仰起脖子,可刚刚抬起一点,鼻孔一接触到空气就开始不由自主呼吸,水一并被自己倒吸进鼻腔,顿时…… “咳咳咳……咕噜噜……咳……咕噜噜噜……” 一直站在旁边看的众人:“……” 就在胡小海脑子里已奔过十万匹草泥马的时候,自己身上一轻,随即身体被一人拉了起来。 那人的手对比自己浑身的水,显得十分温暖干燥。但他很快将手收了回去,冰冷的眼神扫了胡小海一眼,道:“既然已经找到人了,马上启程回去。” 前头排列整齐的众将士顿时抱手高呼:“是!” 山风吹不动麻木的胡小海,只吹动他几根头发。 他看着抱着自己不断哭哭啼啼的白胡子老头,看着身旁穿着一身黑色锦衣的长发男人和……怎么看怎么像拍菊花残……不是,菊花台电影场景里的武将们,终于觉出一点点除开一切科学根据的其他味儿了。 你大爷的难道这是传说中的……穿越?! 第一章 迎客的厅堂里下摆着八把八仙椅,左右各四把,上位摆着两把红木做的太师椅,中间隔着同色的桌子,上头搁着一份青瓷盘装的茶点,白玉杯砌的清茶,茶香缭绕,模糊了搭在杯子旁骨节分明,十指纤长的手。 “原来这便是轩辕少主。”厅堂下,八仙椅里坐了个人。一身紫色华袍,翠玉腰带,头上的发冠嵌着金丝,雕着白玉,远远看着就是一副富贵逼人来的模样。 只是他此刻低眉顺目,半点没有富贵人的傲气,双手微微朝上座人一拱手,腆着脸笑:“在下一直想一睹少主尊荣,只是怕扰了少主休息,故此晚了,还请千万别见怪。” 上座人懒洋洋哼了一声,一手端起茶杯,啜饮一口,“贤老板客气了,我……咳咳,本少主不过乡野匹夫,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懂什么大道理,你……” 呲牙咧嘴一阵,后半截的话怎么也憋不出来。 和贤老板对坐的白胡子老头看出不妥,接着喝茶的功夫嘘咳一声,揽过话头,“贤老板人来就来吧,还带这些东西,这是何必呢?” 那贤老板立刻看向老头,笑得脸上横肉直抖,“诶,少主初来乍到,送点东西又有何妨?别说是一点,以后少主屋里大到摆设,小到随身物品,想要什么,只管吩咐一声便是。” 那白胡子老头不置可否,只哈哈一笑,声如洪钟,半点看不出已近八十的年岁。 坐在上座的胡小海,哀哀地在心里叹气一声。 …… 接待完今天第十一批客人,玦王都府“头牌接客少爷”终于能回自己的后院去待着了。 他在石桌下坐着发呆,双目呆滞望着远天漂浮的白云,直到前头拱门钻过一个小厮,穿着鹅黄小棉褂子,踩着绸缎面的布鞋蹦跶着过来。他头上两边束着两只发髻,拿和衣服同色的发带束了,模样看上去只有九、十来岁,粉雕玉琢的,特别可爱。 他一进门就溜到胡小海身边,压低了声音报告消息,“贤老板出门就和下人去了扶柳巷,小的跟在后头听了一阵,他果然嘲笑少主呢!” 和在厅堂上的谦卑模样不同,出了王都府,那人就甩着袖子一副不屑的模样嘲道:“什么少主,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蠢样子,不过短短两句话都能说得错误百出,呵,明明咱们主公英明神武却偏偏生出如此蠢货来,我玦王都不幸啊。” 贤老板的小厮当然是迭声附和,又说什么若是没有玦王都三大家族撑着,玦王都还真悬了,有这么一个未来主公继承人,实在让人无法安心云云。 小厮将话一字不漏透给胡小海,胡小海闭上眼,满脸的淡定从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早已天翻地覆。 ——你大爷的混账东西!是老子想做这狗屁少主吗!是老子求着你来送东西吗! 若不是在接待第四批客人的时候猛然想去茅房,无意中偷听到墙后有人奚落的声音,他留了个心眼,嘱咐自己身边这个小厮挨个去探听消息,才发现这十一批客人里,除开最前面的三批客人自己不知道他们做何想,剩下的人没一个对自己说了实话。 “蠢货”“没见过世面”“真不知道主公如何有这样一个儿子”“别是搞错了吧”这一类的词是他整整一天里听得次数最多的。 胡小海抹了把脸,深吸口气,内心默念三遍:冷静冷静冷静。 小厮在旁边咬着手指盯人,转转眼珠,小声道:“若是少主不高兴,小的去把他们宰了吧!” 胡小海:“……” 没有错!这个看起来刚齐腰高的小少年,虽然长得粉雕玉琢,呆头呆脑,但事实上,他却是自己的贴身护卫……之一。 据说自小就有专人训练,玦王都的皇室护卫队从来都选自有背景世家的人,这些人大部分出自武将之家,年纪轻却功夫奇好的人,一抓一大把。 “算了。”胡小海干巴巴笑:“他们又没说错什么,我确实什么都不懂……那个……你们真不是找错人吗?” 连胡小海自己都觉得这事简直和八点档狗血剧没有两样,玦王都上任主公过世之后,被发现留有遗嘱,而遗嘱里居然详细说明了他还有一个私生子就在某某山村之中。 这消息好比平地惊雷,让效忠主公的臣子们喜出望外。轩辕狼一生兢兢业业,膝下无子又去得早,原本轩辕王已经决定调派二皇子前来接手玦王都,现在突然发现原来玦王都是有少主的! 于是众臣子千里寻主,还真在一安静乡野中找到了这位少主,但令人失望的是,这位少主丝毫不知自己的家事背景,除了会放牛烧饭,其他什么也不会,大字不识一个也罢了,可那一身乡土气息无论众人怎么教导也改变不了。 就在众人另想他法时,这位少主不知是对这些陌生的东西太过惊恐还是什么,竟然一声不吭跑掉了,而之后的事,谁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在胡小海接上的这段记忆来看,他是掉入河水里了。 到底是有多蠢的人,才会在逃跑途中掉进水里?胡小海对这位“少主”十分同情加无奈,同情是对他原本有安安稳稳的生活却被莫名打破,无奈则是……从此以后自己成了接班人! 麻蛋要不要这么狗血啊…… 胡小海在知道最初的经过后几度无语挠床,可就算把床挠穿了,他也找不到穿回去的办法,更找不到如何让这群人放过自己的办法。 比起坐在这里当什么乱七八糟的“少主”,他还不如去放牛啊喂! 可别说他是不识相,有这么好的身份不抢来坐着反倒想跑。其实一开始,他也想过干脆就混混这个少主当着呗,有人伺候有人养着,什么都不用愁,多好! 可素!! 这“少主”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啊! 若是什么当铺少爷,商家老板,那倒还好。对于考古系(成绩不佳)的胡小海来说,看个账本鉴别个古物还勉强算在专业范围里。 但这里是哪里啊喂?大中国历史上没有这么个地方啊喂!看男子穿着,似汉代又似唐朝,看女子打扮,似传统却又开放。 看周围器具,小到腰间配饰吃饭汤勺,大到花瓶桌子房子建筑——看上去哪个朝代的都有,哪个年代的东西都有混迹。 甚至这个时代还有烟!当然,只是清朝时期那种细细的长烟杆。 大中国的烟草是从外邦传入,最初的考据是来自明朝,可他在这里打听下来,却说是自创世之初,便有烟叶这玩意儿了。 胡小海不怎么看小说,事实上他很懒,甚至连玩游戏也不太擅长。最喜欢的大概就是踩着拖鞋到处去溜溜,溜完回宿舍睡觉,开着笔记本看美剧日剧,其他的事……他真不怎么上心。 但就算是这样的他,有些事在他那个年代还是清楚的,比如穿越,比如架空。 合起来就四个字,架空穿越。 所以这是一个中国历史里并不存在的地方? 无奈于胡小海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在众人的眼中已经够蠢了,所以他无法再问出更蠢的问题。 譬如今夕是何夕?这地方又是哪里?这里的世界观是如何的? 他如今从众人的说话里只能大致猜测——脚下的这个地方叫玦王都,但不过是轩辕国的一个都城而已,世世代代由皇室近亲镇守,说白一点,就相当于皇帝割给藩王的地盘,而自己的角色,就如同藩王之子,目前玦王都唯一的继承人。 搞清楚这些后,他尝试将看过的电视剧搬进这个世界里。一举一动尽量符合一位“古人”的样子。 可在别人眼里看来,他更加奇怪了。 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日子……真是够了嗷嗷嗷! 胡小海趴在桌上郁闷的抽了抽腿脚,身旁的小少年知道他时不时就会发发神经,倒也习惯了,只道:“少主可别再说这种话了,当年主公过世,留下的遗嘱里清清楚楚说明了您的藏身之地和身上标志。” 少年指指胡小海腰间玉佩,“这可是皇室之人才有的物品,若少主还不信,您左后背肩头的位置有一颗红痣。主公说了,那是你的胎记呢。” 胡小海不答话,他在知道这些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剥光了研究过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后背肩头的位置有一颗红痣,不大,看上去就像被稍微大一点的针锥过。 他还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虽然清瘦,但因为常年做劳力活,骨骼结实,手臂有力;又因为身体常年在阳光下烤晒,所以是稍微偏黑一点的肤色,看上去像永远都洗不干净似的脏兮兮。 但!素! 就像所有故事里所说,天子骄子总是有和别人不同之处——他这张脸可长得是正经好。 剑眉飞扬,英气逼人,五官单独伶出来都挺一般,但组合在一起,就是有股特别的气质。轮廓虽显秀气,但中和了眉宇间的英挺让人看起来温和好相处。 胡小海猜测,若他一开始就生养于玦王都府中,恐怕跟着这些人一路学习起来,早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了。 可惜现在看起来,就纯粹是个好欺负的老好人。 正哀哀叹气,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下去,就听外头突然有侍卫道:“王师到!” 胡小海一个激灵,下意识站了起来,就如同小时候做错事看到家长一般。 身旁少年立刻没了笑眯眯的样子,摆正了一张严肃脸,对着从拱门处现身的人低头行礼,嘴里称:“庄王师!” 一身华服的男人走进门里,并没看少年,深墨色的瞳孔直直锁住了站着的胡小海,“少主,听说您今日表现不好?” “……”没!有!错!胡小海不想做这个少主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最重大的原因,就是这个男人! 庄!夙!颜! 第二章 好好一个男人叫什么“装素颜”?! 胡小海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的是超级娘炮——大红大紫的花衣裳,笑声银铃,眼线把眼睛足足画大一倍,两坨腮红高挂,兰花指轻捏羽扇,往嘴角一掩,声音尖细如太监,一跺脚一扭身:讨厌啦! 救命嗷嗷!! 不过好在,回应这个名字站出来的,是一个一身黑色锦衣,外罩深色长袍,全身素色,只腰带翠玉,黑发用精致发冠高高竖起,露出的脸俊朗非凡,半点没有娘炮影子。 他又好奇问了一遍,才知不是“装素颜”而是“庄夙颜”。 字与字的不同,即便谐音,还是让人看出千万差别。夙颜听着果然气派许多! 因为是王师,据说是都城专门辅佐主公的重臣,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胡小海起初不敢怠慢,几乎对方说什么就听什么。 可即便这样,那人对自己依然永远不满。 他看向自己的眸子里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嫌弃,仿佛自己是个障碍,恨不得除之后快。 因着这个原由,他又脑补了一场夺位之战,难道他是绝对的反派?可这又说不通,不说玦王都只能由皇室近亲握权,并且是世代相传,外人绝不可能有插足机会,否则就是毫无疑问的篡位之争;而且就身旁小厮石榴(好好一骚年你叫什么石榴啊!)透露,这位王师曾经就是上任主公心腹,对玦王都只有绝对的效忠,并无其他之心。 “王师可是大好人,亏了他,在主公不在的这几年,玦王都还能好好的,三大世家也一直很尊敬他。” 石榴当时是一脸的崇拜之情,可落在胡小海眼里,真真不是滋味。 什么大好人…… 大好人会一天不下十次的对自己说:“你连这个也不认得?”或者“你连这个也不知道?”或者“你今日又搞砸了什么?” 你!大!爷!的! 挑战少主权威!你信不信老子分分钟抄你全家啊!! 但这个只能想想而已。 虽然一被这人遇到就没好事没好话,好像自己除了吃喝拉撒就没有其他功能了——事实上也许就是如此。 但是胡小海身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还是毫不例外的被狠狠刺伤! 所以他决定反击!决定做一个“进击的少主”! 但事实上—— 十五天前,他想练字,好不容易写出一个自认为满意的“我”来,却被一众臣子以复杂的眼光看着。 白胡子老头最是忠心耿耿,笑眯眯点头,“这幅画真好看!敢问少主,这是画的何物?” “……”胡小海动了动喉咙,“我。” “……”白胡子老头眨巴眼,“少主不要说笑了,这怎么看也不像‘少主’啊。” 鼻子眼睛在哪里?别说鼻子眼睛,脸在哪里?? 胡小海冷静地放下笔,伸手指了指自己,“这不是画,这是字,是‘我’字。” “……”满屋寂静。 只有庄夙颜突然笑了一声。 那一声极轻,但听在胡小海耳里,不下于惊雷。 白胡子老头无奈道:“臣知道少主不识得字……唉,无妨,臣会派专人教导少主。” 胡小海疯了,指着那字道:“这不是‘我’字是个啥?!” “恕臣才疏学浅,当真不认识这个字……”白胡子老头拿过笔,道了声恕罪,手起笔落在纸上龙飞凤舞写出个字来。 胡小海好想咆哮——卧勒个大槽这才是画画吧!!这绝逼是在画画!! 可白胡子老头镇定道:“少主请看,这才是‘我’字。” “……”我你全家!!!!! 搞清楚这个世界和自己的世界虽然说话都听得懂,但在文字表达上完全差在抽象思维上了,他只得放弃练字,改为其他。 于是十天前,他装模作样拿起古博架上一只白玉雕的小猫,细细研究一番,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了一下关于玉的发展史。 当然,他知道这个世界的历史和自己的不同,所以省略大部分,只说小部分,还挑拣了一些玉器的故事来说道。 结果……迎接他的又是众人复杂的目光。 胡小海呆滞道:“我……哪里说错了?” 满屋寂静,又是庄夙颜呵地笑了一声。 胡小海顿时崩溃,拿着那白玉猫不知该如何作为。就听白胡子老头慢慢道:“少主,你可知为何我玦王都叫玦王都?” “……”你大爷的!我哪里知道去! “玦是为玉,我玦王都是大陆上盛产玉器之都,少主所说的那些炼制玉器法都是其他地方最普通的方法,包括上色,雕刻,我玦王都最富有盛名的便是比其他都城都更了不起的炼制方法。就拿最普通的雕刻来说,若是出自我玦王都,价格都比其他地方翻上十倍去。” “……” 胡小海简直想咆哮!他哪里知道玦王都比其他地方还先进一点!你大爷的不知道合群是什么啊!你不怕拉仇恨的吗!垄断神马的最讨厌了啊啊!! 原本胡小海的历史知识也好不到哪里去,别说历史,其他专业课程也都稀疏得很。 这便找不到其他话来反驳,只得默默把东西放了回去。 而其他人,还当他说得那些玉器故事是自个儿编的,庄夙颜给了个台阶下,不冷不热道:“少主的想象力不错。” “……”想象你大爷!!想象你全家!! 于是拜这件事所赐,“少主”的课程除了认字,又多了一样背全轩辕国包括其下三座都城的历史。 他一看到那些书就傻了,堆起来可以买一箱香飘飘奶茶了有木有!他要万幸不用绕地球三圈吗!! 胡小海彻底疯了,若是学农业,好歹还能去种田;若是学技术,好歹还有一双巧手;若是学交际管理,好歹还有一张会说话的嘴皮子。 可他啥也不会。 放在这个不认识字,不认识国家文化,甚至不知道他们都种什么菜,养什么花的世界,还不如去放牛!! 所以当回想起之前种种,加上庄夙颜时不时表现出的“我对你从来就没有任何希望”的眼神…… 胡小海现在一看到庄夙颜,就像看到耗子的猫……错了,是看到猫的耗子…… 嘤嘤嘤,看到庄夙颜走过来,自己连脑子都不灵光了!! “昨日已让宇文先生帮您补习过了,为何今日还是做不好?”庄夙颜自顾自坐下来,衣袍撩起往膝盖上轻轻一搭,那一举一动简直犹如画中人! 硬朗的侧脸微微斜过来一点,眼神毫无波澜,说话也毫无感情起伏。只有微微下抿的嘴角和微蹙的眉头表明他心情并不是太好。 胡小海干巴巴坐下来,只答了两个字,“呵呵。” 庄夙颜手指微屈,轻放在石桌上,看着胡小海僵硬的脸,道:“少主可知,宇文先生对您抱有厚望。” “……知道。” 当然知道!宇文桦便是差点将自己溺死的,也是一直跟在自己身旁,时不时提点,十分忠心耿耿并且十分热情的白胡子老头! 这名字取得可真好啊,让胡小海每次叫他,就只能想起自己的语文老师——虽然语文老师是女的。 “既知道,为何不认真一些?”庄夙颜道:“不过短短几句话,有何难说?” 难说的不是话,而是那装逼的语气和样子好么! 胡小海哼唧一声。宇文桦前一夜就好好嘱咐过自己,对着哪家人应该说什么样的话,好几家大多都是“谦逊有礼”,这个好装啊,只要笑眯眯,不住点头,说话时将自己的位置放低便成了,可偏生对着贤老板,宇文桦的要求是“无论他说什么,都要不置可否,万不能表现得太亲近,也不能表现得太疏离”。 麻蛋这是个什么抽象东西!! 就好像让你对着一盘烤牛肉,要你表现出“它似乎很好吃,但也不是特别好吃,介于好吃和不好吃之间,但你又对它有着执着的念头”,这种抽象的东西麻烦去找影帝来演!!! 胡小海冷静的表示了自己不行,但是男人说自己“不行”是万万不对的!所以他很清晰地说,“我演不来。” 宇文倒是很冷静的接了下一句,“只要表现得不太感兴趣就成了。” “哦!”胡小海稍微有点感觉了。 宇文:“再懒洋洋一点。” “……这样?” “虽然懒洋洋了,但好像要睡着了,稍微不屑一点。” “……这样……?” “少主,你眼睛歪了。” “……” 综上所述,胡小海在对着贤老板时,一会儿懒洋洋,一会儿高岭之花,一会儿要打瞌睡,一会儿笑眯眯,一会儿茫然一片。 所以……其实也不怪贤老板出门后对自己的小厮说出“一脸蠢样”这种话了。 他自己都觉得好蠢好吗!! 庄夙颜见胡小海不吭声,又道:“明日还有最后三位贵客,之后你继续跟着宇文先生学习,不用再出现了。” 浓缩成一句,其实就是“你可以滚了。” 胡小海眯起眼,颇不爽道:“庄王师,我好歹也是少主,你对我这样的态度真的没问题吗?” 庄夙颜似乎发现什么惊奇之事,看着他道:“你居然看出来了?” 胡小海哼唧一声。 庄夙颜点头,“可我对你,只有这一种态度可用。” “……”信不信老子真的分分钟枪毙你啊! 来啊!拖出去赏一丈红!!! 胡小海脸色涨红,半天却没吭出一个字来。最后慢吞吞对着庄夙颜竖了根中指,“你牛!” 庄夙颜挑眉,“这是何意?”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直觉不是好东西。 “老子乡下混大的,你不懂的还多得是!” 庄夙颜起身,冷冷拍了拍自己衣摆,“说过多少次了,那些不入流的东西少拿到人前来。若下次再被我看见,您的作业就要加倍了。” 胡小海顿时一拍桌子,嗷嗷叫着朝庄夙颜扑了过去,“老子和你同归于尽嗷嗷嗷!!” 第三章 在庄夙颜心里,这个突然出现的少主不仅对玦王都没有半点作用,反而很碍事。 当然,这种心情他压根没想掩饰,否则胡小海也不会这么愤慨了。 “少主。”庄夙颜见他伸手掐自己脖子,一个闪身轻轻避开,侧身时衣摆因为动作微微扬起,帅得无与伦比,手指则轻点在了扑个空的胡小海太阳穴上。 眼见庄夙颜皱眉,似乎又要开始说教,胡小海呼啦往后退,梗着脖子道:“我叫胡小海!不是什么少主!” 当然这句话他到目前为止已经说过无数次了,虽然这具身体他摆脱不了,但素他的意志不会屈服!他是胡、小、海!才不是什么轩辕……轩辕…… 麻蛋这具身体叫啥来的? “轩辕永逸。”庄夙颜收回手,冰冷道:“这才是您的名字。” 至于那什么胡小海,他可以理解为少主曾经用的名字,但从此以后,他只能是轩辕永逸。 永逸永逸……胡小海第N次在内心吐槽:是一劳永逸啊还是一死永逸啊?!这名字简直坑死人!他才不要叫这个! 庄夙颜看着他丰富多变的表情,淡漠道:“轩辕是皇族姓氏,您既已成为玦王都少主,胡小海这个名字便不能再用了,最好是彻底忘记。” 他说完拂袖就走,胡小海在后头郁闷,“既然你这么讨厌我,当初我掉进河里,你就该趁机干掉我。” 他后来知道,当时宇文桦他们已经顺着轩辕永逸逃跑的路线沿路找了两天两夜,最后在水潭上方发现了他失足跌落时落下的鞋子,这才赶忙顺着山道找了下来。那么巧,他穿到了这具身体上,否则,这轩辕永逸就真的永逸了。 ——不,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也确实永逸了不是吗。换内里没换壳子,但真正的轩辕永逸确实已经不在了。 不知道有没有可能穿进自己的身体里? 若真的如此,他也许能代替自己照顾好家里人,自己要是一直回不去,那帮他做点事,也就当是交换。 只是……这件事里能不能除开“少主”这个名头!他心甘情愿帮他养好他的牛,指不定还能发展为养殖专业户,从此走上改革开放新道路,养出最好的牛,牛中的战斗牛,进击的猛牛! 胡小海一想事情,脑子就容易脱离原本思路。明明是在埋怨(?)庄夙颜,却莫名其妙转到了其他方向并且一发不可收拾,还忘记了初衷。 庄夙颜皱眉看他,见他目光呆滞望着自己,那张和主公——轩辕狼颇有几分相似的眼睛因为茫然带着一点水汽,额前碎发荡在眉眼前,显出几分温和。 “……”若不是因为这双眼睛让自己在最后一刻萌生罪恶感,你还能活到现在? 庄夙颜心里冷哼,转头就走,当然也就没有回答胡小海的话。 而胡小海却不知,在自己发愣走神的空档,已经错过了一个十分靠近真相的答案。 晚饭时间,石榴吃着石榴坐在屋里凳子上看人。 胡小海见他啃石榴啃得不亦乐乎,终于明白了他的名字是从何而来。不过有一点他还很奇怪,于是问:“不是说护卫队都是从有背景世家里选来的?什么样的武将之家会给你取这么个名字?” 石榴砸吧嘴,因他生性活泼又少根筋,胡小海又没有半点主子架子,所以看起来特别随便。 他道:“我爹姓石。” 胡小海觉得并不意外。 石榴继续:“家里排资论辈,刚巧轮到我这一辈都是水果。” “……”胡小海试探地问:“那你同辈的人都叫……?” 石榴开始数,“石梨,石杏,石菠,石橙……” 胡小海赶忙让他打住了,想了想,汗了一下。说起来石榴这名字还真算不错的了,若是叫石蕉什么的,不是很喜感? 不过胡小海也知道了一点:这国家的水果还挺丰富,梨子,橙子也就罢了,竟然还有菠萝呢。 想着,胡小海的思绪又开始飘远。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猕猴桃?如果有,那叫什么?石桃?但不是会和桃子重合么?难道叫石猴? 噗……这好像脱离了水果范畴啊,不知道和同辈人介绍自己的时候,要怎么解释一番? 胡小海不厚道的笑了。 石榴显然不能理解他的笑点,他吃完石榴,掏出手帕来仔细擦干净手,又看了看旁边的沙漏,道:“少主,时间到了。” 胡小海一愣,唉地叹气一声。欢乐时光结束,又到了苦逼的学习时间。 所以说活到老学到老还不足以表现自己目前的现状,应该是穿到老学到老…… 石榴站起身,推开屋门率先出去。 侍女早早在花园头点了花灯,用木杆子叉住了挂到树梢和假山上,假山下的水池子里有夜明珠,大大小小的不一,透过翠玉做的小片方台子,隐隐绰绰的,很是美妙。 玦王都不愧是盛产玉器的都城,这里什么都结合着玉石。 白玉砌成的阶梯,红漆木柱下方镶嵌着翠玉,到了晚上散发出点点荧光,远看去顺着长廊仿佛弯成小河岸。 屋里当然更是离不开玉石,白玉枕头,翡翠绿的杯子,镜子的边框是玉,梳子是玉,观赏玩物是玉,连泡澡时爬进木桶的垫脚凳也是玉。 玉筷子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最稀奇的是放在窗下的面盆。听说那是一整块上好的寒玉,来自这片大陆上最冷的地方——皓雪宫。 夏天倒入温水,也会即刻变得冰凉舒爽,若是冬天,便会变成和体温接近的温暖,据说是玦王都宝库里的收藏品之一。 虽然胡小海对面盆十分感兴趣,但如今接近深秋,不算太热也不算太冷,还无法试验面盆的方便。 所以此刻他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石榴身上。 小孩儿慢吞吞脱了小棉褂子,只剩里头白色里衣,随意拿腰带扎了,嘴里嘿哈一声,稳当扎了个马步,两手从腰侧平直伸出——怎么看怎么像清早公园里大爷们练的功夫。 胡小海努力将自己的目光从看上去十分滑稽的石榴身上移开,“石榴,你说我一点武功基础都没有,这一开始要练什么?” 没有错!他现在的课程已经从背历史,练字,认字,认识玦王都各大家族延伸到了武艺上。 据说庄夙颜并没有希望自己能突然变得骨骼清奇,一统江湖,只要能自保便可。 石榴当然也没想那么深远,做完热身运动,他踢了踢腿,摆出一个拳王格斗的造型,道:“王师让我稍微教你一两招防身的招数便好,所以现在,少主,来,打我。” 胡小海莫名就觉得这句话很欠揍,他虽知道石榴才不过自己一半年纪——当然只对这具身体而言。但石榴的表现远远让他和普通十岁孩子有所区别,所以他只犹豫了一秒钟,便嘿哈地出了手。 ——说真的胡小海,你不觉得自己很丢人么!! 胡小海气喘吁吁一圈,头昏眼花还没碰到石榴一根寒毛。 他把电视里教过的防狼招数都用出来了,除了博得石榴诧异地扬眉,其他什么也没得到。 “你!”胡小海伸手指石榴,快速道:“站在那儿别动!” 石榴歪了歪脑袋,“然后呢?” 胡小海一扬下巴,半眯眼,十分帅气道:“有种就站在那儿别动让我揍!” 石榴:“……” 虽然不懂“有种”是什么,但主子之命不可违抗,石榴终于站定不动,任由胡小海轻轻一拳碰到胸口。 “噢耶!”胡小海举起打中石榴的手,仿佛有无数人在对自己欢呼,他绕花园一圈,嘴里道:“WWE最新冠军诞生!没有错!他就是胡小海!他就是英雄!他就是……” 石榴眼看着有人从长廊拐角过来,都没来得及叫出声,“冠军胡小海”就撞进了那人怀里。 “……”庄夙颜带着几名随从,面无表情看着举着拳头仿佛要挥到自己面上来的人。 “少主?”后头随从惊讶,这是怎么了?少主好端端的要打王师吗? 胡小海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将自己的手拉下来,嘴角动了动,蹦出两字:“呵呵。” 庄夙颜:“……” 石榴:“……” 庄夙颜权当自己没看见,绕过僵硬的胡小海走进花园。 “练得如何?” 他刚和一帮臣子讨论完正事,路过这边,想起前日布置给石榴的任务,便绕过来看看。 石榴看了胡小海一眼,认真道:“少主打到我了。” “哦?” 庄夙颜微微有些惊讶。别看石榴年纪小,对比起同辈被挑选进护卫队里的人来说,可是少年奇才,武艺是相当不错。 这个看上去除了会赶牛,就会拔拔草的人,居然能打到他? “放水了?”庄夙颜问。 石榴不答。 这便算是默认。 不过就算是放水,能打中也算不错。 庄夙颜哪里知道自己刚才错过了如何“卑鄙”的手法。 他起了兴致,起身将外袍脱掉,挽起袖子,露出精干的胳膊,道:“既如此,臣来和少主切磋切磋。” 胡小海内心瞬间蹦出两字:卧槽泥马…… ——胡小海同学,这是四个字。 第四章 庄夙颜一句话让胡小海傻了半天,随即他面无表情转身就走,双手在身侧摆得呼呼作响。 “我突然觉得头很晕。” 庄夙颜挑眉,“少主是不敢?” 胡小海毫不上当,边走边点头,“不敢。” 庄夙颜:“……” 庄夙颜忍不住想,这人真的是当初刚找到时那个胆小怕生的轩辕永逸?当然他们彼此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他除了知道轩辕永逸不怎么说话,一旦站在屋里的人超过三个以上,他就会习惯性缩到角落去,说话时眼睛绝对不会和人对上,若是对上了,也是一片茫然,仿佛听不懂人话。 轩辕国不小,乡野村落里有的人一辈子也没出过村,没见过什么陌生人,陌生和不安理所当然,但轩辕永逸显然比平常人更胆小怕事一些。回想起宇文桦刚说了一些关于他生父的事,这个男人就拨浪鼓似的摇头,坚决地认为定然是他们找错了。 而后无论宇文桦如何跟他摆事实,他固执的像后院养的大黄牛,讲不听说不动,除了说‘不是’仿佛就再没其他话说了。 他们一行人无奈,只得先将他半强迫地带上马车,准备送回都城再做其他打算。至于半路为何他能突破重围逃跑,又失足跌下水潭…… 庄夙颜收回自己的思绪,默默打量了一眼前头人清瘦却并不柔弱的身躯。总觉得,将他救上来之后,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又或许是因为大难不死,劫后余生,所以思想发生了一些转变。自己与他相处不到一个月,又能了解什么? 或许这人骨子里还是有轩辕家的血统的——不会对自己该负的责任视而不见。 若真是如此,那他的计划倒是要变一变。 “少主既不想切磋,那改日也无妨。”庄夙颜背起手,居然放了他一马。 胡小海耳朵竖起,纳闷地回头看他。这人怎的突然不找自己麻烦了?难道说……还有更可怕的事在等着自己?! 果不其然,庄夙颜接下来的话就让胡小海差点给跪了。 “臣刚收到消息,明日将来的三位客人决定一起邀约少主前去游湖,一是节省彼此时间,二也是希望能好好认识认识少主。” 胡小海苦了张脸。一个一个对付已经很艰难了,现在难度等级直接提升一个档次啊,三个一起?哦买噶,若是明日脑子当机当场卡壳,他能一直用“呵呵”面对一切吗? 求呵呵大神保佑,装傻充愣能过关。 仿佛知道胡小海在想什么,庄夙颜道:“明日臣会陪同少主一起,有什么事,臣自会提醒少主。” “什么?!”胡小海的脸变成大大的囧字,“你也……不是宇文先生陪我吗?” 今日明明就是宇文先生作陪! “明日要来的可是玦王都的三大家族,他们对玦王都的意义很大,对少主的意义也很大。既是贵客,臣自当亲自作陪。” “……”胡小海想了半天,一直到庄夙颜拿了外袍带着随从离开了,也没想到阻止他前来的办法。 事实上,这些日子庄夙颜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玦王都有很多事要忙,作为王师,他一没空,二没空,三还是没空。 胡小海有一堆东西要学习,身边跟的最久也最熟悉的就是白胡子老头宇文桦——当然还有贴身侍卫石榴。 而其他大臣,要么是他们认识他,他不认得他们;要么就只是从宇文桦口里听过一些名字,却没见过对应的长相。 宇文桦陪着自己已经成了习惯,如今突然换成让自己亚历山大的庄夙颜…… 石榴茫然地看着傻站了一会儿的少主突然跑去挠墙,一副不把墙挠穿誓不为人的样子。 “?”少主又开始神神叨叨了呢。 石榴很淡定的接受了这个现实,并且懂事的没有问一句多余的话。 翌日,庄夙颜在少主寝殿前厅等了半炷香的时间,终于等到了胡小海出现。 这个时间还很早,清晨的雾没有完全散开,镂空雕着青竹的窗下,胡小海打着哈欠,伸着手臂让侍女整理衣着。 白色交领长衫袖边是一圈蓝色海纹,腰带以白玉为边,中间是上好软缎绣着青白交错纹路,淡雅又不失庄重,下摆则有银丝勾嵌,一站到阳光下淡淡光缕贵气却不张扬。 黑发被系数盘了起来,玳瑁束冠,只额边垂下几缕发丝,衬得那俊朗眉眼风流倜傥。 庄夙颜在心里评判一番,只觉得这人若是再精神一点,可能会更好看。 胡小海却全然不知自己在被“宿敌”打量。没有错,庄夙颜一生黑已在他心里落下了根,他有些郁闷地看着桌边装饰——自己就算打滚耍赖一个多小时,这人居然还在这里等着。 他为何不先走?或者干脆让宇文先生来好了,这么敬业连让自己打他板子的借口都找不到。真是十分不愉快! 着装完毕,两人一起用了早膳。饭桌上一片安静,若换成平日,胡小海肯定要叨叨唠唠一番,可庄夙颜是极有教养的人,食不言寝不语,加上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直让胡小海身边气温再降几度。 跟着这人一整天,简直比受最苦难的刑罚还惨。没有错!这就是冷暴力!这就是冷虐待!这就是…… “少主?” 在胡小海愤愤咬着糕点心里乱跑火车的时候,庄夙颜已经吃完了,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看他。 “可是早膳不合胃口?” “……不是。” “那就不要这幅表情。”庄夙颜道:“用膳也是有礼仪的,你这样对坐在你对面的人很不礼貌。” “……”真是逮着机会就说教!王二婆她三表姑都没你这么神烦! ——王二婆她三表姑是谁?胡小海表示是自己随口胡诌的。 吃完饭,胡小海踩着凳子上了马车,庄夙颜与他身份有别,单独坐了后面一辆。 胡小海总算觉得自己扳回点面子——虽然这毫无意义。 马车里铺着上好的狐裘软垫,左右各放着几个精致蒲团,还有一只小茶桌。 胡小海坐在窗边撩开竹条帘子往外看,他来玦王都这么久,几乎没出过门,对外头的世界还是相当好奇的。 好吧,出门游湖什么的,虽然自己很可能再一次被人说蠢,好歹也能了解一下自己身处环境。乐观点想,若是日后想偷偷逃跑,总也能认得路。 街上小贩早已吆喝开来,集市上更是一片热闹喧哗。穿着红裙短袄的美丽少妇,或是梳着冲天辫嗷嗷大叫的小娃娃,这些和画在历史书上的世界那么相似,却又那么不同。 阳光从云端那头露脸,风卷起地上沙尘,车轮碾过细碎石子,赶车之人虽已十分小心,但胡小海依然被颠得受不了。 这和现代工具比起来真心弱爆了,试想想若是没有这些蒲团和软裘,自己的屁股可能已经撞得生疼。 摇晃了一会儿,胡小海就彻底失去了看街景的兴趣。他只觉脑子里有浆糊搅来搅去,下一刻就要吐了。 你大爷的,他还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是会晕车的——晕马车也算车! 好在目的地不是太远,马车一停,胡小海不等人扶就跳下马车直奔湖边杨柳树下。 庄夙颜沉稳下车,目光往旁边一扫,就看见胡小海蹲在树下干呕。 “呕……咳咳咳……呕恶……” 庄王师眼里闪过瞬间的嫌弃,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慢慢踱步过去,“少主晕车?” 胡小海胃里一边翻江倒海,一边想:这用得着问吗?你不会看吗?信不信老子分分钟吐你一脸! 即使是脑补YY,他也没胆子吐对方一脸,不过吐一身还是很爽的。这么想着,他突然转过了头来。 庄夙颜几乎在他转头的一瞬间,脚步就退出三步远。 他背着手,面容在蒙蒙光线下丰神俊朗,落落大方,三千青丝梳理得一丝不苟,微风吹起耳旁青丝,吹不动伟岸身躯,更显得他沉稳庄重,让人敬畏。 那目光明明与自己平视,不知为何,却显得居高临下。胡小海莫名其妙觉得自己矮了半截,转过头,倒也吐不出来了。 庄夙颜不动声色观察他一会儿,发现他没有其他意图,才慢慢绕过他往前走。 嘴里是漫不经心,毫无情绪起伏的短句,“一会儿去湖心凉亭,让人给您煮壶提神清茶。” “……”提神的不该是浓茶吗?没有浓茶咖啡也可以,不过还是不强求了。 胡小海默默吐槽一番,却觉得更寂寞了。 …… 据石榴热情介绍,胡小海才知这里已出了玦王都内城,此为外城逍遥湖,是玦王都三大美景之一。 石榴顺口说:“另外两大美景一是孤月山,二是桃花村。” 胡小海对玦王都AA级旅游景点毫不感兴趣,只环顾四周,见这逍遥湖确实挺美,湖面大如天镜,微风吹过泛起丝丝波澜,远处柳岸围绕,正前方只见半山隐隐绰绰,却不见陆地,大概这湖还通往更远的地方。 他这么想着,眼珠子一转,漫不经心地问:“这湖通往哪里?” “上游是轩辕国都了,下游连着轩辕国另外两都。”石榴尽责解释。 胡小海高兴了,也就是顺着湖水就能离开的意思? 正说着,几人已到了湖心凉亭。这湖面从远到近架了三座石桥,各自样貌不同,雕刻样式也有不同。正中间则有弯弯走廊,直通湖心亭。 这亭子不大,容不下超过十个人一起坐着闲聊。 中间是石桌石椅,旁边凭栏也有一圈椅子,只是人多了难免显得拥挤。 石榴一到了凉亭边,就招呼人来给少主煮茶,翠绿的夜光杯和同色的茶壶被规规矩矩拿出来摆上,又有侍女提着三层食盒往外摆点心。 胡小海一脸囧囧有神,这才刚吃过饭呐,合着有钱人就是有事没事一直吃是吧? 庄夙颜撩袍在一旁坐了,双目看着远方,享受着这一片安静。 胡小海看他几眼,“约的什么时间?” 庄夙颜不紧不慢,“午膳之后。” “……”麻蛋这不是刚吃过早饭吗!!!! 庄夙颜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早些来赏赏景色对少主也好,趁这时间,臣给你讲解一下三大家族。” “……”其实前半截是忽悠人的,后半截才是重点! 庄夙颜没等到回话声,转头朝胡小海看去,胡小海正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双眼瞪如铜铃。 饶有兴趣一挑眉,庄夙颜看着他问:“似乎少主这些日子胆大了不少。” “……”这是火星人思维吗?话题到底是怎么跳过来的?老子是地球人啊,跟你没有共同语言何必强行交流! 强扭的瓜不甜你就放过爷吧!! 以上,只是胡小海内心的咆哮。 他眨眨眼,十分听话懂事地道:“有吗?” 庄夙颜点头。 胡小海回答两个字,“呵呵。” 第五章 幸而庄夙颜并没有理会胡小海的“呵呵大法”,大约也是根本没想让胡小海拒绝,所以自顾自就说了起来。 这轩辕国下分三大都,第一都就是这玦王都,周边又有无数小镇村落。胡小海之前已经知道了,轩辕国皇室姓轩辕,料想其他二都的握权人也该是这个姓氏,指不定还是什么近亲血缘,不过这对胡小海来说没什么意义,反正他也都不认识。 该说是万幸,轩辕永逸自小在偏远村落长大,虽不知道他母亲是谁,也不知他为何被藏于深山,至少胡小海现在的便利就是——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只会被当做没见过大世面,没读过什么书的乡下人。 庄夙颜难得把事情讲得很细,可能就是怕他无法理解。他伸手将桌上两杯茶加一盘点心摆成一个小三角,指着它们道:“拿它们做比喻,这是柳家,这是东方家,这是夏家。” 他手指从杯沿盘子上轻点而过,见胡小海无意识地跟着看去,道:“这三大家族从玦王都建都起便一直追随历任主公,忠心不二已传承几代人,他们是玦王都最有利的后盾,也是掌握整个玦王都玉器命脉的世家。” 玦王都以玉为根基,繁华程度乃大陆最盛,又享有“天下第一都”的美名。这些功劳,三大家族功不可没,而对三大家族自己来说,彼此也是亦敌亦友,关系复杂,不是一言能语。 “柳家少爷如今和您一般大,正是跟着柳老爷学着慢慢继承家族的时候,他自小好奇心极重,知道您被接回来后便是第一个闹着要见见您的人。到时候无论他问什么,少主能不回答,就不要回答,臣自有办法。”庄夙颜只简单做介绍,说完柳家又准备说下一个,却发现胡小海正盯着自己瞧。 他挑起眉,眼神里透出无声的询问。 胡小海拿起一块点心,慢慢啃着,“第一位不需要我应付,我坐着摆谱就是,对不?” 庄夙颜想了想,觉得意思差不多,点点头。 胡小海弯起嘴角,“继续说。” “东方家的少爷略大一些,目前已接手家族事务,他性格温和,不常发怒,但有两个忌讳绝对不能踩。” 哟,还有雷区?胡小海略感兴趣,“是什么?” “第一个忌讳是绝对不能说他奇怪,第二个忌讳则是不能提他弟弟。” 这是什么和什么? 胡小海眨眨眼,脸上明显写着“不明白”三个字。 庄夙颜却没过多解释,“总之少主记得就行。” “至于夏家,他们家的关系更复杂一点。”庄夙颜道:“夏家老爷是三大家族里最爱美色之人,凡是被他看上眼的,都收进了夏家后院。所以,夏家是三大家族里子嗣最多的家族。” 胡小海一拍桌子,兴奋道:“家族纷争!遗产争夺!阴谋阳谋!兄弟反目!” 庄夙颜静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家族只有长子能继承。” “……那长子死了呢?” “次子继承。” “这不就对了!”胡小海又拍桌子,“合谋搞死大哥!然后内讧!” “……”庄夙颜揉了揉额头,莫名觉得这清晨美景突然有些失色,“轩辕国家规家法乃是治理一切的基本,家管不好,何以治国,何以做大事?若是少主所说兄弟反目,这在轩辕国乃是重罪,可连带处理,夏家老爷,夫人,包括负责少爷们教育的先生,女婢,统统都要受罚。” 这也就意味着,若是真出了这种事,夏家将立刻家法处理家中一切事物,要确保在消息被传出之前,干净利落的解决掉家中纷争。 没有谁能得到什么便宜和好处,说得更严重些,可能连命都会没有。 富贵子弟家中家规向来严谨,譬如庄夙颜这般,极有礼仪教养。他们从出生开始就会被灌输长子继承家业,其余兄弟必须辅佐长兄,绝不能有二心的思想。 这也是为什么,在轩辕王即将派二皇子接手玦王都时,因被众人发现主公尚有一子,连轩辕王都收回成命,取消了对二皇子的调派。 长子继承这四个字,简直像开天辟地,大陆初建时神仙烙印在凡人身上的疤痕,是绝对无法抹去,无法反抗,理所当然接受的法则。 庄夙颜发现自己跟胡小海说得有点过多了,他原本只打算简单介绍一下这三家。 当然也是因为胡小海太没有常识,什么都不知道。庄夙颜转回话题,“夏家长子因弟妹众多,性格沉稳能干,但也有一些怪癖,少主若是发现,就当没看见罢。” “……”所以这就是一场被提醒不要踩禁忌的介绍? 胡小海觉得自己连对方人都还没认识,就已经知道了一堆他们的雷点,自己都觉得很囧。况且人有好奇心啊,不知道好奇心害死猫吗?越不让他踩,他心越痒痒! 之后庄夙颜又简单介绍了一下三大家族在玦王都的生意,以及和玦王都府平日的来往关系。 胡小海听得半打瞌睡,上午的时间倒也飞得快了,直到午饭后,远远地就听到有朗笑之声传来,胡小海回头,正午的阳光强了一些,打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仿佛某处浮起了巨大的鱼脊。 长廊上正走来三人,最前头的穿着一身青色短衫,外头套着深色锦袍,由玉带束了,腰侧挂着个翡翠葫芦,还别了把象牙骨扇,面目温和,那笑声便是由他发出来的。 他身后则跟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公子,面如冠玉,明眸皓齿,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衬着淡眉显得格外出尘。 再往后的人穿着一身素白,只袖口衣摆和交领处有黑色勾纹,纹路清晰似龙爪野菊蓬勃汹涌,那人气息沉稳内敛,远远就让人感到一种压力。 待三人走近了,不等胡小海起身,先各自行礼。 “柳慕言,东方明珠,夏子龙拜见轩辕少主。” 胡小海:“……” 除了第一个人名,后面两位是怎么回事?东方明珠?他以为自己是塔么?虽然个头是挺高的,身材是挺修长的,那也没有468米那么高啊。 还有那个夏子龙……轩辕国有三国历史是怎么的?他要不要问这是不是他的表字? 好在内心虽然吐槽汹涌,但胡小海还没丧失神智,他也起身回礼,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和无害——麻蛋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少爷,掌握经济命脉的!一根手指头都能捏死自己有木有?! “三位爷好,三位爷请上座。”心里这么想着,嘴上的门就不牢了。 柳慕言第一个愣住,也是第一个回神,哈哈笑起来,“少主和他们说的一样呢,真是很特别的人!” 恐怕他们口中的特别是指“蠢”吧? 胡小海记住了庄夙颜说过的话——柳家少爷能不搭理就不要搭理。 于是他满面笑容地回道:“呵呵。” 柳慕言更是来劲了,蹭过来往胡小海身边一坐,左右打量他,“哎呀别说,少主和轩辕主公长得还真像!尤其这眉眼!听说你之前是放牛的?家里有多少牛?两千头有没有?” 两千头牛?那自己就不是放牛娃而是放牛地主了好吧。 胡小海嘴角抽了抽,知道了庄夙颜让自己尽量不要搭话的缘由,“呵呵。” 柳慕言仿佛有自言自语第一神功,完全忽视了呵呵大法,继续道:“你肩膀真有红痣?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现实?你第一眼看到庄王师的时候在想什么?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啊,你早饭吃了什么?” “……”胡小海突然觉得柳慕言更适合去当狗仔队记者。 庄夙颜招来人,为三位少爷沏了新茶,不急不慢地打断他,“柳少爷,听说今日柳老爷带着夫人一起外出了?” “啊……”柳慕言一听这个就拖拉下肩膀,“爹和娘亲出游去了,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出游去孤月山赏枫叶,去年他还留了人手帮我,今年一个没留。” 简言之,考验这位大少爷的办事能力的时候到了。 旁边夏子龙见他扁起嘴巴,伸手递了块糕点过去,嘴里哄:“不用担心,你能做得很好。” 柳慕言接过糕点,应了一声,但比起刚才兴致少了许多。 胡小海暗赞还是庄夙颜有办法,一句话就让这小子蔫了。 再转头,见东方明珠(塔)——没办法,胡小海心里一过这名字,简直像强迫症一样的要念全名!对方正端着茶杯,一手托腮,那精致绝美的脸庞正对着自己,眼睛也直直看着自己。 胡小海想起庄夙颜的两大禁忌之一:不能说他奇怪。 可现在看来,这人真的好奇怪!看着自己干什么?自己脸上有东西? 东方明珠(塔)见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低低笑了起来,压低声音道:“你长得真好看。” “……” 肿么有种被调戏了的错觉?一定是错觉。 “就是皮肤不太好。” “……” “我这里藏有五月花在霜重之时结下的露水,用皓雪宫千年不化的冰冻着,要用时才弄化一点取出来擦脸,可美白洁面,让肌肤肤若凝脂,手感极佳。”东方明珠(塔)推销的脸不红气不喘,“你要么?” “……”胡小海有些艰难地开口,“东方少爷,我有一个问题。” 其余三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胡小海弱弱道:“千年不化的冰……你是怎么把它弄化的?” 东方:“……” 夏子龙挑起眉,“原来如此,我以前听你说起就觉得这句话哪里怪怪的,原来问题在这里。” 东方眼里闪过一丝惊恐,招手叫来自己的侍从,冷着脸道:“我屋里那些千年不化的冰是哪里买来的?” “是皓雪宫……” “恩?”东方挑起眉,极轻淡的疑问却让人觉得他隐隐有发怒征兆。 不是说他不常发怒,性格温和吗?胡小海疑惑地看了庄夙颜一眼。 庄夙颜面色不变,就听那小厮颤巍巍抖了抖,道:“是在皓雪宫……的边界处,和一老道买的。” 哦……被骗了啊。 胡小海觉得挺正常,不过堂堂三大世家的少爷被这么拙劣的话给骗了,还真是拉不下面子啊。 果然东方眼里闪过危险情绪,伸手摸了摸脸,“我用了这么些天,你们居然一个都不说实话!” “少爷,即便不是最好的冰雪,但也不是差的东西,少爷自己用着一定也很清楚,肤质不是比平日更细滑了吗?” 这小厮显然是说惯了,夸奖的话张口就来,不用思考。 胡小海正觉得这简直像电视购物里的主持人说辞,东方脸色却多云转晴,转头对胡小海道:“你也听到了,虽不是皓雪宫千年冰山,但效果也是很好的。你要吗?” “……” 这真的是三大世家的少爷?真不是搞传销的? 第六章 就目前看来,柳家少爷是个话唠外加求知欲特别旺盛,东方家少爷是个伪娘(?)以及疑似传销组织小头目,对向别人宣传一切美容产品十分热情。 而夏家少爷么…… 虽然庄夙颜说夏家少爷也有一些怪癖,看见了就当看不见就行。可目前看来,他还真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大概因为那两人太“出色”了,所以掩藏了这位少爷的光芒? 胡小海听着东方明珠(塔)不停向自己推荐保养肌肤秘笈,扫一眼柳慕言和庄夙颜小声商讨什么,最后将目光落到一直不吭声的夏子龙身上,决定默默观察一番。 午后阳光不错,不冷不热,温度适宜。水将湖面水汽托得远了点,让人心里渐渐安静下来,就算是东方喋喋不休,倒也没搅了胡小海的好兴致。 他的目光随着夏子龙亲手给柳慕言倒茶的动作看去,心里默默报了个数——这已经是第五杯茶了。 按理说,这三人都是习惯别人伺候自己的,哪里会主动伺候别人?可看这夏子龙好似并不介意,柳慕言又是个听话的,一见茶满了就道谢,然后咕噜喝下去,茶杯一空,夏子龙又给添上。 期间端糕点,拿帕子帮柳慕言擦手指,还时不时低声嘱咐他慢点吃,别呛着。 柳慕言一边嗯嗯点头,一边跟庄夙颜叽叽咕咕,庄夙颜神色一直不变,哪怕是看见夏子龙伸手帮柳慕言理了理头发,拂了拂衣襟,他都没有多看一眼。 胡小海总算觉出不对了。 若说是夏子龙不介意照顾人,可这里还坐了三个大活人呢,自己的茶杯空了,也不见他来满上,更别说旁边的东方明珠(塔),夏子龙仿佛直接无视他了,从头到尾没多看他一眼。 胡小海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起来。柳慕言和东方明珠(塔)有哪里不一样呢? ——当然,不一样的地方多了去了。比如东方长得更俊美,柳慕言样貌秀气温和,还有一股子孩子气。 柳慕言是这三人里头年纪最小的,夏子龙则最长;就身高来说三人是阶梯型,柳慕言是最下方的的那一个,东方中间,夏子龙最高。柳慕言的头顶大概只到夏子龙胸口偏上的位置。 除开这些…… 胡小海暂时没发现还有什么不同,以至于让夏子龙如此区别待遇。 东方此刻终于停了说话,端起茶杯优雅地啜饮一口,目光在胡小海疑惑的神色和柳慕言上扫了扫,了解地轻笑起来。 他压低声音,吐气如丝,拂上胡小海耳后,酥痒一片。 “少主有所不知,夏子龙有个怪癖,对年纪小又可爱的男孩没有任何抵抗力。” “……”胡小海不解地转头看他。 两双眼睛对上,东方的桃花眼仿佛一汪春池,黑发发丝落于脸侧,衬得那鹅蛋脸白皙里透着浅粉,樱唇微启,从胡小海的角度,能看到雪白整齐的牙齿。 “夏子龙弟弟妹妹多,他是家中老大,自小习惯了带孩子。”东方眨眨眼,朝桌对面两人瞟去一眼,戏谑:“这习惯已经根深蒂固变成了一种怪癖,他自己从未察觉,身边的人却都知道。不过嘛,他这个习惯只针对长得可爱的小男孩,或者看起来有些孩子气的少年郎。他家的妹妹,可没见他如此宝贝过。” 胡小海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话来,脑子里只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卧勒个大槽,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正太控? 胡小海恍然大悟,再看向夏子龙的眼光里立马带了些复杂情绪—— 啧啧,好好一个七尺男儿,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看这伟岸身躯,英姿飒爽,指不定还有八块腹肌!可居然……是个正太控? 这世界太崩溃了。 他转开头,疑惑看东方,“为什么他好像不怎么理你?” 正太控就算了,东方长得这么美,除开他神经病一样的推销热情,单看这人,还是十分吸引视线十分养眼的。可为什么夏子龙好像不太待见东方? 东方明珠(塔)低低笑了起来,拿月白广袖往脸前一遮——胡小海落了一地鸡皮。 “他这个莽夫,自然是嫉妒我的美貌。”东方轻轻一撩黑发,无比自傲道:“以前就跟他说用我家的胭桃瓣儿泡水洗脸,对美肤有好效果。他不听,结果后来越发比不上我,自然不高兴。” 说着,东方还叹气一声,伸手托着腮边一副苦恼模样:“人都说红颜祸水多薄命,连一起长大的好哥儿们都嫉妒我了,真是让人伤心。” “……”胡小海镇定地喝了口茶,余光瞧见庄夙颜朝自己看了过来,嘴巴一咧蹦出两字:“呵呵。” 庄夙颜对自家少主有几斤几两很是清楚,让他去谈正事肯定是不成的。所以他单独和柳慕言谈完一轮,这才得了空查看少主情况。 今日虽说是三家少爷前来拜见,其实也就闲聊增进一下感情,互相认识认识。除了柳慕言是有正经事和庄夙颜商量,其他两位却是没什么事的。 所以东方一个劲的推销并且不断找机会赞美自己,夏子龙则一个劲的守着柳慕言,亭里的气氛略怪异。 胡小海心里大概对三人有了个底之后,疑问就蹦出来了。 按道理说,三大家族明明应该是最先来见轩辕永逸才对,为何反而是最后才轮到他们? 而且三家还商量好了似的一起上……是有意的?还是只是凑巧? 庄夙颜不说,他也没法问。况且问与不问,似乎对自己也没什么意义,瞧王师这模样,说穿了就是个摄政王级别,自己这个啥都不懂的小少主,除了乖乖听着吩咐,关键时候摆摆谱呵呵两声,还有啥用? 反正他对这个少主也不执着,更没想过夺权。就这样被养着也没啥不好,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等哪日寻着机会能溜了,再逃跑也不迟。 “今日少主做东,请三位少爷去豪客酒楼好好吃一顿,往后少主还需要三位多多照顾。”庄夙颜说得挺官腔,另外三人倒也附和。 胡小海在心里翻个白眼,反正说与不说,不是看自己,而是看这个王师。 他见庄夙颜看了自己一眼,便开口,“在下还有许多不懂之处,三位多多包涵。” 庄夙颜眉头一皱,“少主,您身份尊贵,如何能用在下二字?宇文先生教你的自称,又忘了?” 你大爷的…… 胡小海眉头一抽,这三位不是以后的“衣食父母”么?不是要让他们多关照么?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自谦么? 身旁东方明珠捂嘴笑,“少主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们了。” 胡小海又是一身鸡皮,很想将一杯茶狠狠泼他脸上然后掀桌子咆哮一句:男人说话哪儿有女人插嘴的份!! 虽然想乖乖更改,可看着庄夙颜皱眉不赞同的样子,心里的逆反情绪倒冉冉上升。 他嘴巴一撇,端着茶笑得吊儿郎当,“这么说有何不可?轩辕初来乍到,懂得东西不多,三位少爷乃是名门世家,接受的教育我也不能比,自谦权当交个朋友,哥们儿有做得不好的,只管说。” 东方愣了愣,有些新奇地盯着胡小海打量。 连一直扁嘴巴的柳慕言和夏子龙也饶有兴趣地看他。 庄夙颜动了动眉头,见胡小海以喝茶为遮挡,朝自己抛了个得意眼神。心里一动。 这人……故意的? 后半句话倒是说得不错,什么时候学会拉拢人心这一招了?看来还真不能小看了这人。 庄夙颜大方站起,朝胡小海一拱手——这还是胡小海和他相处这么久,头一次见他实行一个臣子该有的作为。 “少主赤诚之心,是臣莽撞了。还请少主勿要往心里去。” 胡小海手一抖,见他这幅样子,居然让自己有些惴惴。之前的得意心思一下不翼而飞,庄夙颜这个人……无论做什么似乎都会超出自己所想。 大起大落久了,他觉得心脏有点不好。只好呵呵一声,道:“王师怎么这么说呢,王师说得都是对的。” 他严肃点头。 庄夙颜看了他一眼,眼底滑过一丝不明情绪。 转过头,伸手道:“三位这便请吧,少主如此有想法,今日这餐定当让诸位满意。” “……咦?”胡小海敏锐地察觉了一点危险。 这话怎么这么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节奏? 等晚膳吃上了,胡小海发现,自己猜对了。庄夙颜根本是铁了心要让自己丢人现眼! 夜色深蓝,照在大地上覆盖了白日的浮躁,热闹的内城街道上灯笼早早就挂上了。星星点点,仿佛倒影着星空。 豪客酒楼正是人山人海的时候,但是上好的包间已被庄夙颜早早定下了,此时三楼顶上,门一关,隔绝了外头的热闹喧哗,显出几分安静来。 胡小海瞪着眼,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盘,有些说不上话。 东方还在一旁笑:“没想到少主擅歌,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请务必让我等欣赏欣赏。” 柳慕言一脸好奇,黑秋秋的眼睛泛着水光,夏子龙也跟着一起朝他看来。 胡小海差点捏断手里筷子。 麻蛋庄夙颜肯定是故意的!必须是故意的!他还没跟宇文先生学到琴棋书画歌舞演义上来呢! 他一定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才故意这么说! 而庄夙颜当然是故意的,小少主胆子大了居然敢反咬自己一口,竟然如此得意,那便让众人看看究竟有何本事。 他想的其实也很简单,放牛娃不可能不会唱山野中的歌谣,胡小海随便唱唱也就敷衍过去了,但这些公子哥儿是听惯上好温婉小曲的,听那些粗野山歌恐怕会被惊到。 他心情甚好,目光悠然落在胡小海铁青的脸色上,沉稳的眸底竟闪过一丝逗趣笑意。 胡小海则豁出去了,反正也躲不过,不如干脆吓他们一跳! 快节奏的歌没有背景音听起来像念经,慢节奏的抒情歌太温柔了不合适创造惊喜,儿歌太幼稚了只会平添笑话。 反正都是要被笑话的,还不如先吓一吓再笑话。 于是他站起身,清了清喉咙,放开嗓门嚎了起来—— “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啊!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呀呼嗨嗨一个呀嗨!呀呼嗨哟嗨,一个嗨!嘿嘿!呀呼嗨嗨一个呀嗨!” 所有人:“……” 庄夙颜突然噗地一声,把之前就含在嘴里的茶喷地上了。 第七章 柳慕言张大了嘴看胡小海,直到胡小海唱完三遍撩袍坐下来,才喃喃道:“这是什么曲?” 胡小海往嘴里塞了只鸭翅膀,一边啃一边道:“名曲。” “名曲?”柳慕言更呆了,“为何我从未听过……那个解放区是什么?政府又是什么?共产党又是何人?” 东方倒是很能脑补,闻言插话道:“依我看这曲子挺直白的,怕是从什么芙蓉柳巷里传出来的吧?” 连一向冷眼冷心的庄夙颜都忍不住问,“何以见得?” 东方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顿时虚荣心大盛,拿筷子轻点了点杯沿,道:“你们看,这曲里的词可是很直白的,里头说到了‘好喜欢’‘爱’这个词吧?依我看,政府是个人,共产党也是个人,他们争抢的当然是同时爱上的谁,这是一场三角恋呢!” 柳慕言听得连连点头,“那解放区呢?” “唔……大概是他们相识的地方吧。” 胡小海一头黑线看着柳慕言和夏子龙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东方明珠显然很高兴,转头看他,“我说得可对?” “……”尼玛太对了,真的,政府爱人民,共产党也特么太爱人民了! 真是一场旷世三角恋!必须点个赞!! 见胡小海盯着自己一脸复杂表情,东方自动将它理解为“真是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于是东方理解地点头,“少主不用多说,我都知道。” “……”他都知道什么? 只是东方不再看胡小海的表情,兀自吃起饭来,还轻轻哼起了小曲。 柳慕言近乎崇拜地看向胡小海,“真是好曲!明明是情爱间的复杂争夺,偏生曲子如此激烈高昂,竟带出了别的韵味!” “……”胡小海觉得从刚才开始自己就在失语阶段。 不过庄夙颜并没有这么轻易就信了东方的胡乱解释,他微微扬起眉头,漫不经心看了一眼一脸呆滞的胡小海。 “少主果然擅长音律,宇文先生若是知道了,定然高兴得很。” 胡小海回神,抬眸就对上庄夙颜意义不明的神情。后脖子竟是寒了一下。 艾玛……他有不祥预感,通常庄夙颜这样盯着自己看的时候,都是自己要倒霉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庄夙颜下句话就是,“回去之后,便让宇文先生为少主请最好的音律师父。” 继历史,练字,识别轩辕家厉害关系,扩大交际圈,学武等等之后……音律终于摆了上台面。 所以下棋画画跳舞插花可能也不远了。 胡小海已经麻木了,挑起几根翡翠金丝——凉拌胡萝卜,干巴巴地嚼了下去。 等到晚膳结束,出乎意料的,东方和柳慕言似乎很喜欢新任少主。这倒是出了庄夙颜原本的预料,他不紧不慢跟在后头,看着前头三个年轻人说说笑笑,心里有些困惑。 轩辕永逸这个人,越接触越有些看不透。说他蠢吧,他却在拉拢人心上颇有手段;可若说他聪明,他连字都不认得,最近宇文桦拿来的字帖上,这位少主写得一狗刨字,简直让人惨不忍睹。 再说历史,轩辕王城和王都,皇室礼仪等等事情,他学得不仅慢,而且还老记不住。就连防身的武艺,那打得也是一手绵软掌。 这人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还算听话,不捣乱不惹事,比较明白事理,也懂得拿捏分寸。其他的…… 庄夙颜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将少主今天的表现打了个中下分。能和三大家族成功交上朋友,勉强算是他运气。 胡小海却不知道自己又被注释了无数标签,他还在对所谓的“三大家族”感到无比惊奇。 先不说柳慕言看起来丝毫没有接班人的架子,看起来也懵懂单纯,东方完全是个怪人,夏子龙不声不响的,也看不出他想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三观有点混乱。虽然不怎么看小说电视,但宫斗宅斗该知道的还是清楚。他以前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是无间道,那里头,涉黑生意利益人性什么都占齐了,要说到利益,三大家族是做生意的吧?还是很厉害的生意。 按常理推论,这里头的继承人大少爷们,应该都是人精啊?就算不是人精,那也不可能这么好说话,这么好相处…… 嗯……当然其中大半原因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但……还是觉得哪里很微妙。 他又偷偷去看东方明珠,对方正拿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往脸上抹来擦去。 见胡小海看自己,他凑过去将东西往前递了递,“要么?” “……”好特么习惯性的台词! 胡小海勉强扯了扯嘴角,低头看了看。 那是一团软绵绵的类似棉花球的东西,外围包着红色的锦缎,刺绣十分精美,表面覆了金丝花纹,看起来像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而那棉花球的东西,似乎有点湿漉漉的,下头是个小凹槽,仔细看能发现,凹槽本身似乎是什么玉石做的,黑漆漆的,对着头顶的灯笼里头泛着一点水迹。 “擦脸用的。”见胡小海茫然,东方嘚瑟道:“吃完饭嘴巴不是油腻腻的么?我嫌丝帕擦不干净,习惯带点玉泉水在身上,不擦脸的话还可以擦擦手。” 胡小海纠结地看着那类似“湿纸巾”用途的东西,问:“你发明的?” “算吧。”东方想了想,又从小荷包里掏出一样小东西,“这个送你,当见面礼。” 见面礼? 若是没记错,胡小海记得之前所有来拜见的达官贵人的礼物早早就收进库房了。里头当然有三大家族的见面礼,虽然自己没去看,但想必不会是多差的东西。 他低头看手心里,是一枚白玉戒指,看上去十分普通,也没有精致的雕刻。 东方明珠显然是个爱显摆的,身上不是带金就是镶银,身上带的小物件也无比美轮美奂,这东西看上去莫名就显得素了,不太像是东方的风格。 东方将擦脸的收起来,理了理衣袖,慢吞吞道:“这是以前有人送我的,看上去是戒指,但其实是个小机关。不过我没什么用,送给少主比较实在。” 机关? 胡小海好奇起来,将那东西翻来覆去研究,边问:“谁送你的?” “……一个人渣。” 胡小海的手顿时停住了。 若自己没记错,自己是轩辕少主来的吧……虽然之前说过彼此是好哥们儿,没必要多规矩,但是…… 这也太没规矩了摔!人渣送的东西转手给自己算肿么回事情!自己是垃圾桶吗! 但看东方的脸色,仿佛提起了不太开心的事。胡小海一时间也没想出该回答什么来。 “啊,是这个。”旁边柳慕言似乎知道内情,尽责地解释道:“这是东方之前的恋人送的,那人手巧,什么东西到了手里都能变得很有趣。” 柳慕言说完顿了顿,飞快地总结:“不过他把东方甩了。” 胡小海:“……” 夏子龙不紧不慢地帮柳慕言拂了拂落到身前的头发,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胡小海内心奔腾,尼玛这种话就这么说出来真的不要紧么?他看错柳慕言了啊喂!还以为他是单纯的小兔子,这么看起来完全是天然大毒舌啊!说起伤人的话来一戳一个准不带走样的啊! “其实那人也不怎么好,除了会点手艺就没其他什么了。” 胡小海紧张地去看东方,生怕他会突然发难。 不过东方倒是平静得很,目光遥遥看着远处,一字一顿,“说得好。” 胡小海:“……” 被东方和柳慕言划拉到兄弟范围里的某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深入了“敌人”内部。 东方的感情世界显然和他人一样“神秘”,而且似乎还只分享给自己最亲近的人。胡小海完全没有以此为荣的想法,相反,他觉得自己有点崩溃。 在听了一路的“虐恋情深”后,胡小海愣愣地道:“所以他是……男人?” “重点不是这个!”东方皱眉头,在月色下,他的面容比谪仙也不差几分。 不!重点是这个! 胡小海一脸黑线地看着柳慕言叽叽咕咕安慰东方的“情伤”,他去看夏子龙,希望得到哪怕一点点“他们不正常”的思想传递。 可夏子龙依然是不声不响的样子,只是拉着柳慕言的手不放。 “……”他怎么就忘记了!这是个正太控! 胡小海茫然地转头去找庄夙颜,他现在突然觉得,只有那个冷心冷眼的男人才是正常人! 但他回头,却看见庄夙颜跟在远一些的地方,身边跟着三两随从,正低头看夜市摊子上卖的小玩意儿。 灯笼的暖色光芒下,那人冷硬的线条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 庄夙颜正低头漫不经心看东西,其实也并没有真的看进心里,实际上他脑子里在想其他的事。 正这时就感觉衣袖被人扯了扯,转头看去,发现自家少主正一脸崩溃地盯着自己看。 庄夙颜挑眉,“怎么了?” “我问你一个……问题。”胡小海脑补得太过分,已经自己被自己吓到了。 “轩辕国是不是……男的和男的,女的和女的……” 这问题有点莫名其妙,但庄夙颜何等聪明,只看了一眼前头东方三人,心里就一片明白清楚。 “少主误会了。” 胡小海猛地松了口气。天啊,刚才他还以为这个世界的性别问题是错乱的!不……也不是这个意思…… 就好像网上常说的“性别不同怎么相爱”。若轩辕国真是这种思想,那他要怎么活?他可没喜欢过男人! 庄夙颜带着他慢慢往前走,“东方少爷的性向不是秘密,他只喜欢男人。” “那他家怎么办?”胡小海微微吃惊,“他是长子,也是继承人啊。” “这有什么关系?”庄夙颜看他,“长子和继承人是他出生就定好了的,和他是什么样的人毫无关系。” 绝对的世袭制啊。胡小海明白了,“也就是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有影响?” “不会。” 胡小海偷偷看一眼柳慕言和夏子龙,“那……他们俩也是吗?” “我不清楚。”庄夙颜也跟着看了那二人一眼,道:“目前只有东方少爷是大家都知道的。” 胡小海哦了一声,还没再问什么,那头柳慕言丢开夏子龙蹬蹬跑过来了。 “少主。”柳慕言看着胡小海,眼里一片亮晶晶水汪汪,看着就招人疼。 “怎么了?”胡小海看了那头夏子龙一眼,被丢下的夏子龙略微不满,不过也没多说什么,被东方拉着叽叽咕咕。 柳慕言小心翼翼看了庄夙颜一眼,庄夙颜立刻理解地道:“我先去前头看看,两位少爷慢聊。” 待庄夙颜一走远,柳慕言立刻压低声音拉着胡小海的袖子,可怜巴巴道:“少主你要救我!” “……啊?”胡小海茫然。 第八章 胡小海在柳慕言未开口之前,已先行脑补了无数剧情。 被家人迫害,有口难言?爱上青楼女子想要私奔?未婚先孕私定终身?其实他是私生子! 柳慕言茫然地看胡小海双眼闪闪发光,他捏着手指小声道:“我怕蛇。” “……”胡小海冷静道:“哦。” 柳慕言急了,“少主不愿意帮忙吗?你之前才说,我们是好哥们儿!” 胡小海自以为了解地点头,“你卧房有蛇?我让人帮你去抓。” “不是啊!”柳慕言眨着水汪汪地眼睛,“三个月后是蛇王祭祀,我……我想告假……” 蛇王祭祀?那是什么玩意儿?虽然不太明白,但胡小海自认为“告假”二字还是听得懂的。于是他从容点头,“好吧,我答应了。” 柳慕言几乎要尖叫,捂着嘴张大了眼,“可以吗?真的可以吗?不用……不跟王师商量?” 告个假需要跟王师商量?胡小海想了想,“祭祀……是什么活动吧?” 虽然专业课成绩十分差劲不着调,但祭祀是许多古人都有的传统行为,在胡小海看来,这和某种活动也没什么区别。既然是活动,告假应该也很正常? 虽说自己是皇亲,但和皇室还是有所差别。只要不是什么皇帝登基大典,或者建国祭祀,应该都没什么大问题吧? 胡小海想得挺简单,兀自点头,“少主我准了。” 柳慕言差点扑上去,兴高采烈道:“那,那我用什么借口?” “病假吧。”胡小海觉得这是最常用的招数,翘课逃导师追捕都差不多是这个节奏。 “什、什么病?” 看起来柳慕言是个好孩子,大概从来没做过这等事,紧张的肩膀都在抖,但那双充满冒险精神的眼睛又泽泽生辉,让人觉得——这孩子内心戏好复杂。 ——胡小海你也差不多!! “这个祭祀大吗?”胡小海问。 柳慕言点头,“当然,你不知道?哦……对的,你不知道。” 于是他热情地介绍起来,“要说起这个,就要从我们的祖先说起了!话说我们的祖先乃是这片大陆最高贵的蛇王……” “你等一下!!”胡小海立即叫停,以一种‘虽然你说得是人话为何我就是听不懂’的表情道:“你们祖先是……啥?” “什么我们祖先。”柳慕言不赞同地摇头,“是‘我们’祖先。” 他在“我们”上咬重音,胡小海点头,“对的,你们。” “……” 柳慕言伸手指自己鼻子,又指胡小海,“是我,你,我们!少主你当然也是蛇王后人,而且还是皇族,是更加高贵的!” 胡小海冷静地将他的手往旁边刨了刨,让他指向身后的树干,“我很好奇,蛇的后人是怎么长出脚的。” 蛇王是变种蜥蜴吗? 柳慕言唉一声,“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王师没让你背历史吗?” 有啊,不过我还没背。胡小海在心里回答。 “这片大陆在混沌初开时,只有一只巨大的蛇。那蛇通晓灵性,生存于天地间,因为孤独,后诞生许多小蛇,遍布陆地。” 胡小海想象那副画面,整个人都凌乱了。 感情那蛇还是雌雄同体!——也有可能是巨大蚯蚓嗷嗷!! 柳慕言不知他心中所想,还在继续,“蛇王会说话,它诞下的子嗣也会说话,不过能力高低各有不同。再后来天地巨变,蛇王与海蛟抢夺地盘,海蛟最后落败,带着手下潜进了大海,从此再没出现过。蛇王占领整片大陆,又点了几名能化形的蛇分管陆地,划分领土,再后来蛇王消失,野书里也有说它其实是陷入地下沉睡了。其余的蛇都有灵性,逐渐化形为人,繁衍后代,再后来人们就变成现在这样子。” “……”胡小海抖了抖嘴角,“所以,祖先是蛇?” “恩。”柳慕言点头。 “那蛇王祭祀是……” “每四年有一次大祭祀,是感谢蛇王将我们带于地上,幸福生活。” 胡小海侧头看他,“你们就没想过,为何自己没有尾巴?也不能变化蛇形?” 尼玛他一开始以为自己穿越到架空时代,后来又以为自己穿越到皇室纷争里,现在才发现这原来是玄幻剧? 别是还能进化成仙侠吧?突然出现一个人对自己说什么“我看你骨骼清奇,不如随我修道”…… 再或者后续发展为屠龙斩蛇?原来蛇王不怀好意,一直酝酿硕大阴谋,每年要一千童男童女祭祀,最后他成了救世主,带着庄夙颜、石榴拿着剑器宇轩昂前去斩妖除魔…… 一想到庄夙颜那张冷脸将会迸发出对自己强烈的崇拜和仰慕,胡小海几乎要脚踩石凳仰天大笑三声! 柳慕言莫名其妙看着胡小海诡异颤动的嘴角,拿手指戳了戳他,“少主?” “嗯?” “我……” “你们在说什么?”东方明珠和夏子龙此时走了过来,柳慕言瞬时闭口不言了。 “哦,他说他……”胡小海本要开口,却见柳慕言轻轻跟自己摇头,只得将话半路转了道:“……想拉屎了。” “……” 夏子龙有点诧异地看向柳慕言,似乎无法想象可爱少年郎的嘴里会说出这等低俗的话。 柳慕言当场就红了脸,可又不能反驳,只得捂着肚子,“肚……疼。” 夏子龙不愧是正太控,立刻拉了他就跟几人告辞。 那头庄夙颜见状也走了回来,见柳慕言可怜兮兮,欲言又止,无可奈何的被拉走,转头看向身边人。 胡小海眨巴眼,脑子里又想起刚才脑补的盛况,只觉得心情愉悦,于是慢吞吞仰起头,对着天轻轻吹起口哨。 庄夙颜眯了眯眼,眼下倒不和他计较,转头看东方,“东方少爷,今日不早了,是否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啊……”东方歪头,黑发从肩头倾斜而下,嘴角勾起一个蛊惑地弧度。 别说,他不发神经的时候,还正经勾人——虽然对一个男人来讲,勾人神马的……好奇特。 胡小海强迫自己提高适应能力,还没开口跟人说再见,就见东方直直看着自己,“可否让少主送我回去?” 庄夙颜不动声色,“若是少主答应……” 胡小海心里叹气,不知道又有什么幺蛾子,但若在这里拒绝了,二人本也没有多稳固的情义,之前虽说做朋友,却也大半算是餐桌上的客套话。 若要和这三人真的走得近了,只有多花时间接触。 大概庄夙颜想得也一样,所以并未阻止,只是征询般地看向胡小海。 胡小海笑眯眯,“当然可以。” 东方高兴了,走过来挽住胡小海胳膊。胡小海又起了鸡皮,但月光下看这张脸,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温柔阴影,还真是让人不忍推开。 于是胡小海让自己略微僵硬的身子微微放松,朝庄夙颜道:“王师就请先回去吧。” 庄夙颜的目光在东方挽着少主的手臂上扫过,点头,“臣留两个人跟着少主。” 胡小海自觉很大牌地扬起下颚,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于是很快只余两个侍卫远远跟在后头,檐廊下挂着的灯笼被秋风调皮一撞,晃晃悠悠,连带二人靠在一起的影子也晃晃悠悠。 走了很长一截,东方也没开口,胡小海更不知道要说什么,又不认得路,只得跟着走。 再过一会儿,东方长长叹出口气来。 胡小海眼珠子转了转,“是想……前任了?” “前任?”东方转头,白皙的鹅蛋脸被月光洒了层淡淡银霜。他个头和轩辕永逸差不多,甚至还要再高那么一滴滴,这个角度看起来,纤毫毕现,却也更显他五官精致,毫无瑕疵。 不知为何,胡小海脑子里却没出现半点和美人相关的词句,倒是有一个抹这个抹那个,只求皮肤晶莹雪白,细腻滑嫩的东方,手里捏着东西朝自己看过来,问“你要吗?” “……”胡小海觉得自己脑子一定被驴踢了。 “前任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位。” “哦。”东方转头看向路前方,“他不叫前任,他叫……” 东方为难地眨巴眼,“我忘了。” “……”胡小海以为他是因为对方伤自己太深,所以故意忘却,倒起了几分怜悯之心,劝慰,“天下何处无芳草。” 东方点头,“说得对。” 胡小海看看他,觉得似乎又不是那么伤感,正想着该说什么才好,东方却偷偷摸摸靠近过来。 “我都愁了一路了,没想出办法来,不如你帮我想?” 胡小海莫名其妙,“什么东西?” “你身后那个侍卫啊!别往后看!跟在你右侧的那个,哎呀,他长得好帅啊,我没想到有什么理由跟他搭话呢。” 胡小海:“……” 只用内心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已不足以形容胡小海的心情了,他凌乱了半天,回神:“你就是为了这个让我送你回去?” “那可不。”东方一脸‘废话’的表情,“这两人在庄夙颜身边跟了很久了,要留下来保护你,肯定会留他们。你右边那个,我早打听过了,叫邢凡来着,很合我胃口呢!” 什么叫很合你胃口!麻蛋不要用一脸要吃人的表情看人啊! 之前的温柔表情霎时迸裂,胡小海简直要看到身后影子里伸出一只硕大的狐狸尾巴。 这哪里是蛇王后裔,根本是狐狸精正宗传人啊! “少主,你说我们是好哥儿们的。”东方打友情牌。 胡小海内心道:我和你不熟啊!! “少主?” 胡小海干巴巴笑:“这个,你问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东方眼珠子转一圈,“不如你把他借我玩儿几天?” 你大爷的什么叫玩儿几天啊!! 胡小海不可抑制地脑补起各种∫M道具,蜡烛鞭子捆绑工具,卧槽不要那么重口味!! “不……不太好吧?”胡小海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僵硬道:“他他他他是王师的人,不是我的人,我不好做决定。” “啊……也是。”东方想起这茬,遗憾地叹了口气。 胡小海刚要觉得自己过了一关,还没能松口气转移话题,就听东方幽幽道:“少主,我们是好哥们儿,你得帮我。不然……我就要少主了。” ……什么叫就要少主了!好像我姓轩辕啊!轩辕啊!你这是大逆不道啊喂!! “其实少主也挺好的,皮肤黝黑,有男子气概,虽然瘦了点。”东方扣着胡小海的手指收紧,笑得格外不怀好意,“少主若是不帮我,王师也不会帮你的。” 等等,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好像这人刚才透露了什么真相! 胡小海这一刻终于明白过来,这三人对自己的好果然只是表面的,那看上去温和好亲近的都是表象,只要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他们不反对陪着自己玩哥们儿游戏。 三大世家的人果然不可能好忽悠! 第九章 胡小海咧开嘴,“我不是……很明白。” 东方明珠依然挽着他的手,毫不在意地道:“你不明白很正常,你若是明白了,那庄王师倒是小看你了。” 胡小海眼珠子转转转,“那……你能解释到我明白为止吗?” “呵呵。”东方笑起来,上挑的凤目弯成月牙,饶有兴趣道:“其实我是真挺喜欢你的,起先他们说你是蠢货,我看来也像,什么都不懂又特别傻,不过嘛……” 他说着,歪头看了看胡小海,总结,“虽然傻,但很实诚,长得也不错。” 胡小海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说得最后一句才是真相。 “远离王都的人我从没见过,是不是乡下野夫都和你差不多?” 胡小海深深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就算他真的不聪明,放在21世纪好歹也是个考古系研究生,虽然从可怕的高中地狱里解放以后自己就完全堕落了,但也不至于被人小看到这种地步。 可话又说回来,这个世界和自己所处的世界差别太大,穿越文里的金手指自己一个没有,别说没有,甚至以前能用的知识放到这里都成了笑话。 就好像让学做菜的去拉小提琴,开飞机的去搞建筑,扫大街的去做证劵交易。 他没有职业歧视的意思,可这明显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自己也只有无奈的份。 所以被当做笨蛋,也只能忍了。好在自己肚量大,心宽,这算是自己不是优点里的优点,倒也挺能想开,不往心里去。 可此时他知道,现在忽略掉东方的提醒,自己一定就会错过什么,甚至变成真正的蠢蛋。 “其他人我不知道。”胡小海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辜一点,“自从我被带进玦王都,要学的东西一大堆,一时间我也弄不清楚很多事,不如……你跟我说说?” 东方拿自己的手指在腰间环佩上绕啊绕,想了一会儿才道:“你要听真话呢,还是假话?” 胡小海凌乱了,这能选的么? “如果我想听……真话呢?” 东方不在意地道:“真话就是,我们三人今天是专程被王师请来的,原本照你现在的程度,我们根本不用来见你。日后你会不会成为继承人,还两说。” 胡小海惊讶,“王师让你们来见我做什么?” “看看你的斤两有多重……当然,这其中闹得最欢腾的就是柳慕言那小子了,他好奇心旺盛……相信我,在他眼里,你可不是什么少主,只是研究对象。” “……”胡小海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笑得甜甜地柳慕言,背地里却长出小恶魔的尖牙和双角,还有一条黑黑尖尖的恶魔尾巴。 一想起不久前柳慕言才跟自己可怜兮兮要告假,胡小海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怕蛇……难不成根本是有意捉弄自己的?! “三大世家和玦王都的发展密切相关,你也看到了,就算主公已过世两年,玦王都也安然无恙,既没受边关战争影响,也没有其他都城敢来进犯。若不是都城不能无主,轩辕王也不会派二皇子来接手。谁知你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时候就出现了。” 胡小海听明白了,在轩辕国王上的心目中,有这三大世家镇守,和有没有主公那是一样一样的。只是规矩不能没了,否则玦王都可能自此就没了主公也说不一定。 这么看来,自己这个少主还真是多余的,有没有问题都不大。若出现的是一个英明少主,潇洒倜傥,一开口就镇得无人敢说个不字,大概受到的待遇也会不同。 偏生这具身体是个乡下野地里的放牛娃,不识字不会说话,不懂皇室礼仪什么也不知道。这在他们眼里看来,除了天上突然掉个馅儿饼被砸中外,根本毫无用处。 况且有了新主公,玦王都的经济发展等等都有可能被改变。所谓一朝皇帝一朝臣,三大世家包括之前来的那些贵族,大概也是为了探探口风,把握一下自己后续该如何作为。 可就如今看来,王师可以把一切都决断好,自己自然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所以东方嘴里的“原本我们根本不用来见你”果然是有道理的,料想这个放牛娃也不会懂什么礼数,按照宇文桦的说法,之前的轩辕永逸还怕见生人得很,压根就可以跳过这一环。 胡小海心里不是滋味,“那假话呢?” 东方莞尔一笑,“假话还用我说么?自然是少主英明神武,三大世家为您马首是瞻,日后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便是。今日咱们三家邀约您,自然也是为了增加感情。” 听了真话再听假话,果然是假话好听一些,但也……更不是滋味一些。 胡小海将手从东方指下抽出来,理了理衣袖,有些狼狈道:“你为何要跟我说真话?王师的意思?” “王师……”东方叩了叩下巴,“王师也许觉得你知道和不知道都无所谓吧,至于我为何要说……”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狡黠道:“一来是因为你这人挺好玩儿,若是一直瞒着你,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没趣了,我比较好奇你知道之后,会想怎么做;第二嘛,若是你帮我借到邢凡,我还能告诉你更多的事,怎么样?” 胡小海皱眉,“这么重要的事,用一个男人跟你换就行了?” 东方一愣,哈哈笑起来,“说你有趣你还真是有趣。这算多重要的事?在我们眼里,这都不是秘密,只有你看得这么重要罢了。” 东方笑得直颤,大概是胡小海的严肃让他觉得挺可乐,等到终于笑完,抹了把眼睛,道:“这么说吧,我三大世家就算在这玦王都横着走,也没人能把我们怎么样,你不能,庄王师……也没有总随了他心愿的时候。” 三大世家富可敌国,就算没有军队,拿钱也能活活砸死一队人。 胡小海眯了眯眼,站住脚步转身朝远处的人招手。 两名护卫立刻走上前,其中一个长得高大俊逸,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银色软甲,腰间佩剑,显得沉稳内敛又极有风度。 胡小海看了他几眼,“你叫邢凡?” 邢凡低头,“是。” 胡小海又去看东方,见那人眼珠子都要落到邢凡身上了,嘴角弯起的弧度似狡黠又似志在必得。 他内心默默衡量一会儿,慢吞吞笑起来,“你。” 他指了指左边那人,“护送东方少爷回去,本少主突然想起有一些事要去做,邢凡,你跟我回去。” 邢凡点头应是,左边那人立刻走到东方身边,一副护卫模样。 “送到家就赶紧回来吧。”胡小海懒洋洋拂了拂袖口,“一会儿王师要人,交不出来就不好了。本少主可不想又听他唠叨。” 那人快速应了,便对东方明珠做了个请的手势。 东方眯起眼,表情看不出喜怒,“这便是少主的答案。” 胡小海笑眯眯,“本少主之前只是个放牛娃,别的不会,赶牛还是有一些手腕的。有些牛是固执了一些,但若有新鲜的草料可喂,它们也不会想饿着自己……东方少爷,若是哪日想找上好草料了,再来寻本少主不迟。” 东方嘴角抽了抽,目光落到邢凡身上,邢凡似有些惊讶,微微抬眸看向胡小海。 东方一跺脚,转身走了。 路上月光摇晃,胡小海走得吊儿郎当。广袖在身边摇来摆去,秋风一过,脖子里钻进凉风让他打了个喷嚏。 “少主,可是冷了?”邢凡低低问。 胡小海摇头,哼了一声,“你是真心关心我,还是假意问候?” 邢凡似乎不解,“少主这是何意?” 胡小海皱了皱眉鼻子,“算了,问你又是何必,你也不过听命而已。”他顿了顿,似漫不经心道:“庄王师,你认为如何?” “王师是大陆上最受崇敬的王师,他幼年就跟随主公,英明神武又体恤百姓……” 胡小海皱了皱鼻子,“他?体恤百姓?用什么体恤?眼白吗?” 邢凡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胡小海是指庄夙颜一天到晚都冷着脸,看人似不太在意的样子,就好似在翻白眼。 邢凡笑了笑,“少主误会了,王师天生便是那个样子。看起来虽然高傲了点,但心里都清楚明白,也从未对谁不公平。” 胡小海不打算跟他讨论这个了,反正这玦王都的人都拿那人当英雄。他想起东方,恐怕也就三大世家的人对庄夙颜还能有点别的话提。 “邢凡,别说本少主不关照你。” 邢凡低头,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那只东方明珠塔对你有意思。” “……”东方明珠塔是说……东方少爷? “他喜欢男人,听说不是秘密?” 邢凡点头。 “他现在喜欢你,小心菊花。” 邢凡被他粗鲁的说辞震惊了,但同时又觉好笑,扬起笑容道:“谢少主关心。” 说这话时,二人已回了王都府门口。庄夙颜刚巧从前院经过,身后跟着三两侍女,提着花灯,照亮他衣摆下一侧紫金花纹和云纹靴。 见人进院,庄夙颜停了脚步,“回来了?”他看了看邢凡,皱眉,“还有一个呢?” “送东方少爷回去,还没回来。” 庄夙颜有些惊讶,“少主没送东方少爷到家?” “没有。”胡小海径直绕过他往里走。 庄夙颜皱眉,一把拉住他经过的手腕,往怀里轻轻一带,胡小海几乎无法反抗地倒了过去。 温暖气息喷在耳后,庄夙颜表情高深莫测,“怎么回事?莫不是少主说错话,惹对方生气了?” “你应该问,是不是他惹我生气了。” “哦?”庄夙颜的目光像刀片似地刮过怀里人的脸庞,“他惹少主生气了?” 胡小海哼地挣开,抖了抖衣襟,道:“你跟老子过来,老子有话问你。” 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庄夙颜看着他身影消失在远处,这才回头,声音没有起伏波澜,“发生了什么?” 邢凡低头老实回答,“属下跟得远,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少主突然停了步子,还嘲讽了东方少爷两句。” “嘲讽?”庄夙颜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他会写这两个字吗?” 邢凡没吭声。 庄夙颜倒起了几分兴趣,对身后侍女道:“去前头跟宇文先生说,本王师先不过去了。” 侍女盈盈欠身,露出后头一截白皙脖颈,音调柔软婉转,“是。” 第十章 议事的书房这么久以来胡小海只去过一次,那还是刚来的时候,宇文桦拖着自己去认识一些很重要的人。但也不过一面之缘,再要看见,胡小海多半记不得他们的名字。 但在庄夙颜眼里看来,少主认不认得这些人压根不重要。他负着手慢慢踱步进了书房,回身关门之前,胡小海低沉道:“其他人都出去。” 周围的侍女面面相觑,眼见王师没开口,便各自欠身,道了告退,轻盈出了门。门被从后方掩上,屋内烛火照得如同白昼,烛芯噼啪一响,胡小海慢吞吞坐进书桌后的椅子里,低头不语。 庄夙颜在窗下的椅子里坐了,目光越过书桌,瞧着那后头的人。 胡小海微微低头的侧脸很是好看,大概因为光线朦胧,平添几分温润安静,眉头微微蹙着,手指无意识在扶手上敲来摸去,看着有趣。 庄夙颜也不主动开口,便等着他要说什么,他却不知,胡小海心里此时一团乱麻。 来玦王已有半个月,说实在的,胡小海一直没能适应自己的身份。无论是这张脸还是周围的环境,他总有一种自己在做梦的感觉。这梦迟早会醒来,他是这么觉得的,以至于更多的时候,他都拿自己是旁观者,丝毫无法将自己代入新的角色。 本来嘛,他不过是个小宅男,但不怎么打游戏,也不怎么看小说,穿越是知道一些,但放在身临其境的位置上,谁能在陌生的环境里对自己说“哦,原来是穿越啊,没死就成,那就这么着吧。” 可能有的人真能说出这番话来,但胡小海不行。 再加上不认识这里的文字,文化,连思想差距都太过巨大——他想起柳慕言说的蛇王祖先,整个人简直想去拉开一个抽屉钻时空门。 这里没有他熟知的一切,伏羲,女娲,盘古开天,也没有他知道孔孟道理,著名的诗词歌赋,亦没有自己耳熟能详的歌曲。 考古的知识在这里毫无作用——你要去跟人讲解人类历史发展?谢谢您咧,人家是蛇的后裔;你要去跟人讲服装发展?谢谢您叻,人家汉代唐代宋代明代服饰都有,就差没有原始人装扮了,真要说起来,指不定人家会说这是蛇王以前褪的皮…… 讲建筑?你有人家了解自己国家的建筑吗?门口刨木屑的老头可能都比你清楚;讲文言文,你们的文字压根不在一个次元里。 更别说在胡小海的世界观里,那些叱咤江湖。风流无数的将士豪杰,武林传奇,怪谈野史……在这里,可能人家压根听不明白。 哦,对。还有孙子兵法,打仗圈国,树立自己军师威信,让庄夙颜一行人被那各种阴谋阳谋弄得震惊连连——但他胡小海压根不懂这些法啊? 能说起来的不过电视剧里常用的:美人计,苦肉计,空城计,围魏救赵,偷梁换柱……麻蛋刚才列的这些好像都是三十六计里的,和孙子兵法没有一毛钱关系! 他是学考古,又不是学历史,更不是学打仗,怎么可能那么清楚三十六计和孙子兵法! 仔细一条条想完,胡小海发现,自己一朝穿越只能做废人! 可是再浑浑噩噩下去不行了,再自欺欺人也是不成。他虽总是想着,有一天逃出去了就怎么样怎么样,但事实上,外头未必比这王都府里更安全。 山贼马匪,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即便历史不同,人总是一样的。有人的地方就有贪恋,欲望,一旦自己被擒住,甭管是什么理由,自己可能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 再者说,在王都府里好歹自己是个少主,外头人认不认识自己还两说,在王都府里至少吃穿不愁。 抹了把脸,胡小海虽然不聪明,但这时候思维却特别清晰。人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逼的,若不是今日东方一席话,自己也许还在赖着,想着什么时候能逃跑——但事实上,真有那样的机会摆在眼前,到底能不能跑,愿不愿意跑,都还是另一码事。 如今之计,只有真正适应这个身份,找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至少要做到心里有底。 想清楚一切,他抬头,见庄夙颜已经拿了折子看起公文来,那模样仿佛自己就算发呆一晚上,他也能安然无恙做自己的事。 胡小海撇嘴,开口道:“王师,我有话问你。” 庄夙颜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胡小海眯了眯眼,要找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靠庄夙颜是必须的。看这位王师在人民心中的位置就知道,要绕过他单独树立自己的威信,那根本是痴人说梦。 但!素!那也不代表自己必须眼巴巴凑上去,讨好献殷勤!他是玦王都少主,前主公唯一的子嗣,玦王都唯一的继承人。哪怕这个人再不把自己看进眼里,他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嘭—— 一声短促的撞击响。 庄夙颜终于抬头,有些意外地看着胡小海涨红了脸。 “少主?” 胡小海默默地收了腿,心里哀嚎——我擦!不过是一时怒从心头起,想给他点震慑,结果抬头没看见桌上有能摔的东西,下意识就狠狠踹了一脚桌腿! 哪里知道这普通书桌也是上好玉石所雕,简直是要痛死人!! 庄夙颜眼见着胡小海从椅子后起来,绕到桌前,一把掀开了铺在桌面上头的软皮。 露出的桌面和桌腿,是深色带着纹路的华美玉石,桌腿雕刻着仙桃藤蔓,桌面边缘好似蛇纹鳞片。 胡小海猛瞪大眼,卧勒个大槽,没认错的话这是玛瑙吧?整个书桌都是玛瑙?不会吧? 庄夙颜莫名其妙看着刚才还说着“我有话问你”的少主,此时将桌面上所有东西拂开,整个人几乎趴上去。 “我擦,真是玛瑙啊?这么大一块?这是要多少钱啊?” 庄夙颜额头莫名抽了抽,放下手里的东西,道:“少主?你若是无事可说,请恕臣告退了。”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这个放牛娃有趣,简直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啊……恩……啊!不对!”胡小海总算想起自己的正事,站起来,一边摸着那光滑冰凉的桌面,一边道:“我有事问你。” 庄夙颜点头,“少主请问。” “我什么时候能做主公?” 庄夙颜万没想到他会问这话,深邃的眼眸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仿佛想找出他突然做此问的缘由。 可惜,胡小海板着脸,啥也看不出来。 “这得轩辕王说了算。”庄夙颜慢慢道:“虽说主公过世,少主就该启程前往轩辕国,亲自接受轩辕王封戴,自此成为玦王都新任主公。但是……” 胡小海了解地接了话头,“但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懂,又不识字,所以暂时还不能上见王?” “没错。”庄夙颜倒也不瞒,“依少主目前的水平,还不能统领玦王都事宜,哪怕您是唯一继承人,但代替轩辕王镇守玦王都乃是历代主公该做的事,就算是轩辕王,也不会如此草率为少主晋封。” 胡小海点头,“那我能不能做主公,是谁说了算?” 庄夙颜慢慢扬起眉头,“臣刚才说了,是轩辕王……” 胡小海不耐烦地摆手,“山高皇帝远听过吗?别跟我扯虚的,说实话吧。我又不会真毙了你。” 虽然不知道“毙了你”是什么意思,但看胡小海的样子,也知道不是太好的话。庄夙颜轻轻往椅子后一靠,深色宽袖轻拂在扶手上,“我不明白少主的意思。” “算了吧,你明白得很。”胡小海见他不说,扬了扬下颚,“我当你有多了不起,原来是连实话也不敢说的人。哼,你不说我帮你说,我能不能做主公,是要看你怎么跟轩辕王说吧。” 庄夙颜神色不变,眼底倒是多了份复杂,“臣是王上亲指的王师,不仅要对少主负责,更要对玦王都负责。” 胡小海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道:“我知道你不看好我,觉得我没本事会把玦王都搞得一团糟,当然我自己也没这个信心管好一个都城。” 应该说,他连都城的概念也没有。所谓“王者”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别说这玦王都的主公,就是让他去乡下当个村长,恐怕也是一团糟的。 庄夙颜看着他转圈,“所以?” 他有预感,这个家伙会再次说出让自己意料之外的话。 “我没想和你争权位,当然这个位置本来就是我的!”胡小海像划拉地盘的猫,就差没竖起尾巴炸起一身的毛,但他显然忘了,对庄夙颜来说,自己才是侵占领地的那一个。 “我是少主,你包括三大世家,不能小看我,不能对我不敬,还有,该我知道的事,我应该要知道!至于如何做决断,那是后话。但!素!我不能什么都不知情!” 他是轩辕永逸,他必须要找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在玦王都的位置,他需要数落清楚,落在自己手里的权利也好,归于自己的事物也好,是别人不能随意拿走或忽略的。 否则,自己要么选择在这里白痴的活完一世,或者,活得很辛苦。 庄夙颜了解了,“你想要履行一个少主该做的?” 胡小海重重点头。 庄夙颜起身,漫不经心弹了弹衣袍,“那么,该履行自己义务的少主,请把臣交给您的任务都做完。那时候,我们再来谈论这个话题。” 胡小海见他要走,赶紧跑到门口挡住,两只手臂打得开开的,“我当然会把你交给我的事都做完,但!素!那是我为了履行少主的责任而必须做的事,它不属于你和我谈判的条件!” 庄夙颜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只当他是被东方刺激到了,“那少主想怎么说服臣?” “我们来比试!”胡小海眼珠子一转,“若你赢了我,我便听你的,若你输了,你要听我的!” “让我……听你的?”庄夙颜冷冰冰的脸陡然蹦出一闪而逝的笑意,即便速度极快,胡小海也确定,那不是什么善意的微笑。 甚至,让人背脊发冷。 “好啊。”庄夙颜答应了,“比什么?” “猜谜语!”胡小海伸手,指! 庄夙颜皱眉,“谜语?小孩子的玩意儿……” “啧啧。”胡小海抱起手臂,“王师可是不敢比?” “……” 屋里一下静了,胡小海等了半天,才见庄夙颜阴冷地扬起眉角,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比。” 第十一章 庄夙颜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紧紧锁住胡小海的眸子。二人距离拉近,近到胡小海甚至能看清庄夙颜的每一根睫毛,呼吸交融,似乎有一点点……暧昧? “猜什么谜?”庄夙颜声音低沉磁性,比起平日的冰冷,这会儿似乎带了些其他情绪,胡小海猜不透,却觉得这声音撩得自己心里痒痒的。 “……猜……”胡小海有些走神。 “猜字谜吗?”庄夙颜哼笑了一声,就如同当初胡小海“写错字”时他在众人里笑的那一声,毫无感情,“少主如今认得多少字了?” 胡小海瞬间回神,皱眉,“猜什么由我定。” 庄夙颜自然料到会是这样,挑了挑眉,“行。” 胡小海觉得庄夙颜站在身前让他有些亚历山大,微微朝旁边挪了挪,从他的影子下钻出来,走到一旁。 “猜的不是字谜,只是一些……问题,你若答得出来,便是你赢。” 庄夙颜被他理所当然的耍赖逗乐了,只是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仿佛满屋的烛光都被他兜进了眼底,灼亮惊人。 “少主是不是有些无理了?只许少主出题,却不许臣出?” 胡小海皱眉,若是对方出字谜,自己连字都不认得怎么猜?却也不知道玦王都还有木有其他的猜谜方法。 “那……这样……”胡小海斟酌着说,“字我不认得,你……可以出字谜以外的。” 庄夙颜想了想,点头,“好。” 胡小海略紧张,他敢肯定自己出的题庄夙颜很难答上来,可相对的……他对庄夙颜要出的题也同样没有底啊! 但事已至此,哪怕是碰个平局,至少也能证明一点自己。胡小海暗自下了决定,正要开口,又听庄夙颜道:“不找其他人来做证人?” 胡小海一愣,很快摇头,“不用了,我相信王师的信誉。这事你知我知便足够了。” 倒不是他不想找证人,若是人多了,自己就算难住了庄夙颜,但那些题顶多算是投机取巧,而庄夙颜出的题自然是会真的难住自己,岂不是又让人看自己笑话? 输赢只对于面前这个男人有效,只要自己不输,好歹在庄夙颜这边扳回一城,不用给其他人多留话柄。 他自觉想得很周到,便点头,“这事就我们俩知道就成了!” 庄夙颜倒无所谓,微微伸手,比出一个请的动作,“那便开始吧,少主先请。” 胡小海有些小激动,颇猥琐地搓了搓手,笑眯眯道:“那我不客气啦,第一题!嗯……什么东西经常会来,却又从未真正来过?” 屋里陡然陷入一片寂静。 胡小海紧紧看着庄夙颜,仿佛一点表情都不想错过。那眸子闪亮耀眼,让庄夙颜莫名有些想笑,仿佛看到某种期待不已的小动物。 连带着听到问题的一瞬,复杂诧异的心思都消散了不少。他微微蹙起眉,果然见到胡小海表情从紧张好奇变为喜不胜收,两只手甚至小激动地扯住了衣袖。 庄夙颜在屋里慢慢踱步,收敛起打量的心思,思考起问题来。 ——什么东西经常会来,却又从未真正来过? 这是什么谜题?自己以前从为碰到过,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字谜,那么“东西”便是猜测一样物品?活物?死物? 经常会来…… 庄夙颜两手负于背后,连自己也未发现,不知不觉,他竟深入地想了起来,就如同每次商讨玦王都的事宜一般,认真严肃起来。 可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东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未曾找到能与这题符合的答案。庄夙颜仰起头,慢慢深吸口气,沉稳道:“臣不知。” 胡小海一直观察着他的所有表情动作,虽已料到他不会知道答案,但此时还是差点尖叫蹦起来。 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嘻嘻嘻地笑起来,围着玛瑙桌子转了一圈,抬高下颚,“真不知?” 庄夙颜回头,见他翘着鼻子一副——来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的样子。 眉头抽了抽,虽不情愿,还是道:“臣孤陋寡闻。” 胡小海一扬嘴角,“那就告诉你,什么东西经常会来,又从未真正来过呢?答案是!当当当当!明天!” 庄夙颜一愣,皱眉,“明天怎么能称之为‘东西’?少主这题恐怕有误导之嫌。” 废话…… 胡小海内心默默想:这本来就是脑筋急转弯,不误导你还能急转弯么?想当年他连更加误导的题都看过,这还算是挺有哲理的一道题了吧? “你没答出来就是输了,怎么,耍赖啊?” 庄夙颜眯起眼,往前迈了一步,胡小海赶紧连退三步躲到椅子后头。艾玛,这人本来就够冷了,如今看来,更是危险了好些,屋子里仿佛有凉风嗖嗖刮过! 不过庄王师显然很有气度,只是不满了一小会儿,便道:“这局便算臣输。” “本来就是你输。”胡小海不怕死的加了一句。 庄夙颜冷哼,一摆衣袖,“该臣出题了。请问少主,什么东西天边将明之时已黑,天将黑之际却亮?” 胡小海简直要说街灯了,但想想,应该不会这么简单才对。再转念一想,这也是脑筋急转弯?不对啊,他们一定不会知道这种东西的,那就要用常理来推断?天将明时已黑……不会是月亮吧? 不不,月亮其实一直都是亮的,只是地球公转自转造成的太阳光照射……等等……他们不可能有这么齐全的天文知识,说不定真是月亮? 于是胡小海小心翼翼道:“月亮?” 庄夙颜漫不经心道:“错,是星星。” “……”泥煤啊这是什么和什么!星星就可以月亮却不行吗!话说星星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亮着的好吗!只是白天阳光太强烈遮挡了星星好吗!! 虽然内心不断咆哮,几乎有掀翻桌子的冲动,口素……胡小海还是只能承认自己输了。 凭着这股气闷的心情,胡小海简直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极大考验,连带的对脑筋急转弯这种占便宜的题也没有了丝毫愧疚之心! “你只要叫它的名字就会把它破坏,它是什么!” 庄夙颜思索半响,“坏东西?” 胡小海噗地喷掉,“是沉默!” 庄夙颜:“……” “最高的山巅之上谁在笑?” 胡小海挠墙,“我怎么知道!风吗?!” 庄夙颜冷哼,“这是来自蛇王大典里第三百五十八章,取自蛇王点化后代前说过的名言。最高的山巅上,树在摇,瓦利在笑,它笑这世间,没有谁能将山推倒;再强大的力量,也无法将山土崩坏,物死归于土,土归于山。” “……”胡小海又踹了一脚桌腿,抱着腿一边转一边嚎,“我怎么知道什么大典!瓦力又是谁啊!” “蛇王的另一个名字。” 卧勒个大槽,瓦力不是电影《机器人瓦力》里的那个小机器人吗!! ——悲剧的胡小海自然没能听出两个字的写法区别,还以为是“瓦力”。 好好一蛇王你取个西方名字搞毛线啊!不能叫火力吗!火力不是很帅吗!或者火狸,火篱,火鲤!多么有东方味道! 庄夙颜慢吞吞喝了口已经凉掉的茶,“少主的题也不都是符合常理的,不能不公平。” …… 于是二人你来我往,竟是整整耗掉一炷香的时间,谁也没有赢了谁。气氛一度降至冰点——当然是庄王师的功劳。 胡小海眯眼,“我选个简单的!这是最后一题!” 庄夙颜点头,“好啊。” “……什么人最不听话!” 庄夙颜早已知道胡小海出题的尿性,想必也不能从常理去推断。不听话?当然不可能是不懂事的小孩,或者年纪已大耳背的老人。 耳背? 庄夙颜慢慢地,慢慢地扬起了眉头。 “少主可是说,这是最后一题?” 胡小海点头。 “那臣若答出来了呢?” 胡小海警惕性倒是高,立刻道:“你还有一题呢!我若答出来就是平局!” 庄夙颜冷笑一声,他可没觉得胡小海能答出自己的问题。自己大约是赢定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少主倒是有趣得很,看他平日呆呆的,出的问题倒是刁钻又有趣,虽说不靠谱又耍赖,但也确实说不出错在哪里。 看在这个份上,他倒是可以想一个不罚得对方太狠的办法,权当逗自己一笑的奖励了。 “什么人最不听话。”庄夙颜轻启薄唇,一字一句,“聋子。” 胡小海只觉天崩地裂!! 他就不该想要早早结束出了简单的题!他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啊!! 庄夙颜见他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好心情道:“少主?臣可是答对了?” 胡小海一屁股跌坐进椅子里,半响才慢慢点了点头。 他的人生……完蛋了…… 就听耳边一切似乎都已远去,不夸张地说,他甚至觉得头晕目眩。以至于庄夙颜的问题已经说出了口,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抬头—— “你说什么?” 庄夙颜淡漠重复了一遍:“玉膏是何味?” 胡小海愣愣看了庄夙颜半天,似乎不敢相信,他眼睛瞪得溜圆,原本惨白的面色突然就开始迅速涨红,甚至连脖颈后和耳根都红透了。 庄夙颜莫名看他表情,“少主?” 这人难不成知道答案?他是料定了以轩辕永逸的能力不可能知道这题答案才问的,别说是轩辕永逸,只有长期做玉石生意,通晓玉石一切,或者是医馆先生才有可能知道玉膏味道。 若是随便问一个人,十有八九也是不知道答案的。 他可不会犯胡小海的低级错误,把大好机会让出去。事实上,庄夙颜认为自己是绝对较真的人,就算是猜谜语,他也会拿出十成十的诚意。 只是他却不知道,胡小海并不是真正的轩辕永逸,你问他这样大典那样法则,他可能一问三不知,但问起和他的专业有关的事情,哪怕自己再吊儿郎当,有些东西,还是知道的! “玉膏,即为白玉髓。”胡小海兴奋地眼睛冒光,生怕庄夙颜收回这个问题,赶紧回答:“《抱朴子》载:产玉的山,会有玉膏流出,鲜明如水晶,用无心草末调和后,片刻成水,服用后便能延年益寿!玉膏的性味为味甘、性平、无毒!” 胡小海一口气说完,简直要疯了。他能说幸好当初选修古代地理了解周边出产物时因为考试范围到这一片,所以自己狠狠背过吗! 说实在的他觉得自己的性格一点都不适合考古,系里大多数人性格直,不多话,也很能吃苦。自己除了“性格太直”,其他可能一点边都沾不上,若不是奔着考古系就业吃香,国家每年花在考古上的经费是不要命的给,就算自己不适合出门吃苦,日后留守研究室内做科技考古,或者去博物馆也是不错的啊! 可是现在,他简直要为自己的专业鼓掌喝彩!! 第十二章 胡小海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发现此时屋里的温度更低了,四周鸦雀无声,仿佛庄夙颜屏住了呼吸,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地挂在嘴角,战战兢兢抬头看人,庄夙颜深邃的眸色似乎更深了一些,正居高临下高深莫测地打量自己。 胡小海像被检阅的军人,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收拢并腿,双手稳稳放于身侧,中指紧贴裤缝。 “少主……真是博学多才。”好半响,庄夙颜才慢慢开口。 他敢肯定依这个放牛娃的水平不可能知道玉膏的味道,别说味道了,他见没见过白玉髓都是一个问题。——至于那什么“抱朴子”他完全没听明白。 可事实是,不管因为什么,这位少主回答出了正确答案。此时回答的若是三大世家里随便哪位少爷,他都不会有这般意外,可偏偏,是这个人。这个本该不知道这些的轩辕永逸。 “少主是从哪里看来的?”他相信那个“抱朴子”应该是一本书。 胡小海眼珠子乱颤,他这时候才想起,这里的文化和自己的世界压根不同。 但看样子至少答案是正确的。那么…… “听来的。” “从哪儿听来的?”庄夙颜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胡小海干巴巴道:“说书人。” 庄夙颜:“……” 他没笨到相信偏僻山村里会有说书人,再看胡小海有些僵硬的脸色,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很矛盾。 能肯定的是自己对玦王都,对轩辕国是绝对忠诚的,若没有突然冒出一个轩辕永逸,他的这般忠诚将持续下去,并且伴随皇子殿下开辟出一个新的世界。 从大局来看,这对轩辕国是绝对有益的。可偏偏因为轩辕永逸,使得他的一腔忠诚变成了不伦不类,设计谋害主公之子已经是大逆不道,他若还有些顾虑,此刻便当收手,好好教导少主成人,尽心辅佐做好自己原本该做的。 可惜,他已经对皇子殿下宣誓忠诚,他余后的一生将为了轩辕国鞠躬尽瘁,如今收手已经太晚——他早已豁出了性命。 什么都不懂的轩辕永逸是绝对的障碍,不仅是障碍,还可能坏了他和皇子殿下原本的计划。 他原本已经打定主意将少主架空,自己独揽大权,哪怕落下对主公不忠的后名——他知道,若是主公轩辕狼知晓这一切,也会支持自己。 可就目前的相处来看,这个看似什么都不懂的少主,似乎又……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虽不是巧舌善辩,偶尔蹦出的话却让人出乎意料;虽不是绝顶聪明,却懂得明哲保身,拿捏分寸,看清眼下形势。 ——他若不懂得看形势,只会吃喝玩乐,也就不会说出想要做少主该做的事。这明显是察觉了一些事情,然后想出的对应办法。 说他什么都不懂,他却知道玉膏是何物,仔细想想,早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便拿着只白玉雕成的小猫滔滔不绝说过玉器的炼制方法。 虽然办法传统了些,老旧了些,但他不认为一个放牛娃应该理所当然掌握这类知识。 再加上他之前掀开桌布发现是玛瑙时露出的惊诧表情…… 深山里的放牛娃会认识玛瑙吗? 庄夙颜脑子里飞快地转了起来,连带看向胡小海的眸光也越来越深不可测。 主公在遗嘱上并没有写明永逸的母亲是谁,也没有说明为何将他藏于深山。包括他们找到少主时,他自己也并不清楚自己的双亲,自幼以来的记忆只有眼下几亩薄田和两头黄牛,钱财不多,却足够自己吃穿。看得出少主虽从有记忆以来就是独自一人,但从未真的饿过肚子,留下他的人似乎一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会是少主的母亲吗?可若真是她,为何不留在自己孩儿身边?又或许……早已病故? 不管他的母亲是谁,主公又到底有何打算,至少目前看来,也许主公早就留了后手。 也许,这位看似呆傻的少主,事实上只是在……装。 胡小海完全不知,自己的形象已经彻底从不知世的放牛娃变成了蹈光养晦,智慧如海深的牛逼少主。 他还在战战兢兢,却见庄夙颜突然扬起了一丢丢笑容。 虽然只是一丢丢,却也已经足够吓人!! 就好像从不吃素的狮子对过路羊群再不看一眼,胡小海差点妈呀一声蹦起来。 “少主真是博学多才。”明明是同一句话,语气的转变却使得刚才还是疑惑的句子变成了肯定句。 庄夙颜点点头,“依少主所见,这次比试乃是平局。不过……臣自当退让,所以,少主赢了。” “……”麻蛋他刚才说什么? 他说得是中文吗?怎么自己完全听不懂?? 胡小海完全不知,自己什么都没说,什么理由都没找,甚至没花费心思为自己以后的未来铺路——某人已经将他的事迹自动脑补完全了。 庄夙颜还在继续,“若是少主想履行自己的职责,那么明日起,便与臣一起上早堂吧。” 澡堂? 胡小海眨巴眼,他知道中国人办事喜欢在饭桌上解决,难不成,这里的人喜欢在洗澡的时候解决?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自己的权利——虽然哪里怪怪的。 他一定要好好把握!管他是吃饭还是洗澡!哪怕是拉屎也一定不能放弃! ——求你别再说拉屎的事了。 于是第二日,兴奋的胡小海早早就起床洗漱了,他还想显得积极一点,热情一点,于是压根没穿衣服,自个儿捣腾半天拿了硕大的毛巾围住下身,挽起头发,光裸着上半身就坐在屋里等人。 很快,外头响起侍女的声音,“少主,庄王师到了。” 胡小海哇哈哈一笑——他自认为十分有江湖潇洒不羁的气质。就这么赤裸上半身打开了大门。 门外冷风嗖嗖,回头的侍女被吓得啊一声尖叫。 胡小海脸色一顿:哎呀忘记了,这里的人应该很传统。他想了想,关上门,将硕大的毛巾往上拉了拉,像女子一样裹住胸口,再开门。 踩着夏季木屐的脚丫子圆溜溜的,露出来和众人打招呼。 庄王师带着随从站在院子里,一脸沉静地看着他。 “少主可以洗完了再出来。”他一定是疯了才觉得轩辕永逸是装傻!这明明就是真傻!! 胡小海眨巴眼,“不是我们一起洗吗?” 庄夙颜的表情裂了一点点,“少主在……等臣一起……?” 连后面的随从都露出了一点意味深长的表情。 胡小海终于觉得有什么事不太对了,他聪明的选择了闭嘴不言,伸手朝庄夙颜招了招手。 “你来。” 庄夙颜还以为他真的要邀请自己洗澡,犹豫了片刻,慢慢踱步过去。 进屋的那一刻,庄夙颜道:“少主,臣并没有……” 可他看见屋内空荡荡的,洗澡的气息是一点都没有。 胡小海缩头缩脑,“我问你啊,你不是说……今日一早去澡堂吗?” 庄夙颜冷静地看他,“是。” “……是洗澡的澡堂吗?” “……”庄夙颜努力忍住扶额的冲动,“是早课的早。” “……”麻蛋!议事的地方不应该叫御书房吗?!就算不是御书房,取个“议事堂”“宣议殿”的很难吗?! 玦王都取名字的人是有多无脑啊!! 胡小海利落转身,唰唰扯了毛巾开始穿衣服。 庄夙颜没料到他动作这么麻利,连回头避嫌都没来得及,眼睁睁看见了那圆润挺翘的屁股和窄紧结实的腰身。因为常年做农活而锻炼的肌肉虽随着长个儿不是很明显,但却使得身体纹理十分好看。 背脊的肌理顺延而下,左肩头那殷红的一点胎记莫名衬出一丝妖冶来。 庄夙颜回神,冷静地转身,“臣去外头等着。” 胡小海压根没觉得有什么,头也不回哦了一声。 庄夙颜身影顿了顿,走到门口,鬼使神差的又回头看了一眼,此时胡小海已经穿上了裤子,正在系里衣,修长的手指在系那些复杂的长绳时显得有些笨拙。 开门而出,门外从侍女到随从都是一脸努力压抑的好奇。 庄夙颜莫名觉得,自己是不是想错了。也许胡小海真的只是恰好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也许他比普通放牛娃要懂得稍微多一点点,也许他并不是什么大智若愚蹈光养晦…… 堂堂庄王师头一次觉得……自己糊涂了。 第十三章 庄夙颜是一个很认真的人,所以在他没有完全搞清楚胡小海——或者说轩辕永逸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是装傻还是真傻,是有目地还是没目地。 在搞清楚这些之前,他决定静观其变,并改变以往对待少主的方式方法。 但这也不代表他将退居幕后,只远远观望不做插手准备——事实上,这对他来说还完全做不到。 他有对玦王都,对皇子殿下,对轩辕国尽忠的使命,即便这些责任已让他许久没能好好睡过一觉,没能悠闲地吃一顿饭。但只要他还在,这些责任他都必须扛起来。 皇子殿下还需要自己的帮助,至于少主的事要不要上报……庄夙颜第一次留了个私心,准备在自己确定之前,先不把这些猜测和疑惑告诉任何人。 总而言之,胡小海依然在庄王师的手心里无法逃脱,就好似那无论如何也翻不出如来佛主手心的猴子。 当然若是胡小海知道自己是那只猴子,大概会火冒三丈——至于要不要在“如来佛”手心里尿他一顿,这个想法暂且可以保留。 …… 澡堂……不是,早堂上玦王都的重臣都已齐聚,他们站在厅堂之内,各自小声说着话,有的人手里拿着一些折子,有的人则两手空空。 胡小海从侧面迈上主座时,所有人都惊讶错愕地看着他。 “……”就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或者不适合出现在这里,也不用这种表情看人吧? 胡小海下意识就摸了摸脸,心里纳闷:不对啊,堂堂少主如何不能出现在议事的地方?难不成他们在密谋造反? 大概是穿越人的思维在作祟,无论看到什么,胡小海都将它们划分为“密谋造反”“密谋篡位”“不可告人”等等。 下一秒庄夙颜冷静地站在他边上,道:“少主,您的位置在旁边。” 胡小海眨巴眼,慢吞吞看了眼自己屁股下的座位——啊,难道这是主公才能坐的位置? 这一次胡小海没想错,庄夙颜下一句就道:“这是只有被王上晋封的都城主公才能坐的位置。” 他一伸手,宽袍长袖从胡小海膝盖上拂过去,带起一阵好闻的香气。大概似盛夏的草垛,又似寒冬里腊梅树下的冰雪,有一些凉凉但干净清爽的味道。 胡小海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发现主公座位旁有一把稍微矮一点的椅子。 和主公之位同色同款,扶手和垫脚稍有不同,背靠的位置刻着七只蟒头,连在一起仿佛是连体婴儿般,扶手和座椅下的雕花则是云浪翻滚。 唯有的不同可能是扶手上的两颗宝石,主公位置上的很明显是红玛瑙,即便光线暗淡也显得很是惹眼高贵,而旁边这把椅子上的是上好的黑曜石,看起来特别沉稳。 胡小海默默起身,默默挪动屁股,然后风度翩翩(自以为)地坐下,轻撩衣摆放到一边膝盖上,双手微撑在腿上。 “……”他想说点什么,但什么也没想出来。 总不能挥挥手说,‘同志们辛苦了’…… 庄夙颜走到了阶梯下,已站好位置的前排臣子给他让出一个位置来,自己站到了侧边。 胡小海突然在想:麻蛋这椅子这么久以来该不会是庄夙颜在坐吧? 仔细想想,他越发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别说这位置是不是预备给少主的,就算是,那个便宜爹在当时可没有子嗣啊。如果这位置是后来加上去的,自己压根没被王师允许进过这门,那这位置摆给人看的? 明显是他平日主事坐的啊! 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太虚伪了!太做作了!麻蛋什么长子继承,忠心耿耿,那必须是暗度陈仓!那必须是龌蹉心思! 胡小海坐在上头幽幽看人,目光深邃复杂,不知道的人统统以为他在审视,立刻心里一颤,不自觉挺直了背脊。 哪怕这位少主被说得多么乡野村夫,啥也不懂,但少主头衔也不是他们能随便忽视的——敢忽视的只有庄夙颜一人而已。 哪怕此刻胡小海突然站起来发疯跳脱衣舞,臣子们也只能咧嘴哈哈笑着鼓掌说“少主身材真好”。 有胆子将他劝停的可能是宇文桦,但有种直接糊少主一巴掌的只有王师! 所以众臣有如临大敌的样子,齐齐鞠躬行礼,头几乎和地板亲密接触,口称:“见过少主!” 被这么多人突然这么“大吼”一声,胡小海吓了一跳。他将目光从庄夙颜头上移开,看了看众人,顺口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的觉得……泥煤感觉太爽! 众人虽不明他的词,但意思还是懂了。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魁梧大汉站出来,手里拿着只帖子,“启禀少主,白石村干旱,灾民已大规模朝都城转移,赈灾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但能不能阻止灾民上都城还是未知数。” 胡小海心里卧槽一声,一来就遇到这么大的事真的大丈夫?他真的该来吗?万一信口开河说错话要肿么破? 心头虽然不甘,还是偷偷瞄向庄夙颜,没想到那人却低头一脸沉思状,一点要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这是故意的? 胡小海眼睛眯了眯。 庄夙颜确实是故意的,他想借此机会看看这个少主到底准备如何。若他是装傻,都城有难不会不管,若是真傻,自己也能在最后开口提议,化解危机。 何况,他暂时还不认为下头的臣子真会听从少主之命。毕竟他不识得字的消息没有哪个近臣不知。 另一边的宇文桦倒是开了口——他不愧是忠心耿耿对少主,赤诚之心只差没人掏出来看看的心腹! “少主,都城周边今年只有白石村和小涧村干旱,轩辕国不善水稻栽培,粮食基本由万象国为主要供给地,都城今年粮库还算充盈,早已派人拨粮送往灾地了。” 那魁梧大汉接话道:“灾民本应在当地等候,大概环境太过困苦,大部分灾民已离乡往都城来了。据说半途上已有多户村镇遭遇抢劫。” 胡小海想了想,派人镇压肯定是不成的,灾民情绪较为激动,很容易引起反效果,但若是不作为,就这么下去半路上的村户也会倒霉…… “白石村和小涧村的领导干部……呃,我是说,官员,他们呢?” 那大汉道:“回少主,他们只能派人沿路监管,尽量不要引起灾民暴动。但因为人数太多,无法一一管制,这折子便是当地官员连夜派人递送上来的。” 说着,那折子已被人递了上来。胡小海接过,刚翻开就想起自己看不懂。 一颗冷汗缓缓滴下,有比这更让人尴尬的事么? 那大汉显然也想起这事,脸部表情略僵硬。 关键时刻依然是忠心耿耿宇文桦出马!他道:“那折子臣方才已看过,当地官员正是来求援的。” 胡小海故作镇定,抬头将手里的折子合上,放到一边。 那大汉的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不如这样……”胡小海想了想,提了个建议,“让人传令下去,沿路村镇都不要藏着掖着,能收留灾民更好,无法的话能送点吃食便不要吝啬,等送粮的队伍到了,沿路补偿,按每斗米的量再多给一倍。” 那大汉扬了扬眉头,“少主英明,可……我们如何得知谁家有赠粮,谁家没有?若是谎报……” “让各地官员监督啊。”胡小海自幼时起思维就很活跃,有些想法毫不切实际,但说起来却是一板一眼有趣得紧。 他还有个习惯,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会滔滔不绝,边想边说也不去理会可行性有多高,只求说完爽快。至于有什么问题,听的人可以之后再得出结论给出意见。 因此他一旦说起来,就会进入自己的世界里,手肘撑在扶手上,手心托腮,眼睛微眯着,一副异想天开的样子。 “让沿城官员大开方便之门,各自协定留下多少灾民,将这些人名都记录在册,有居民帮助收留的就留个名签个字,并写上他帮助的人是谁,以此对应,到时候按名册发放补偿奖励,官员需要核对,若是说谎被发现……也不要做什么,赶走就好。” 胡小海叽叽咕咕一通,倒是让下面的人略微诧异。 这办法说起来确实有些困难,别说人太多太杂,官员要核对起来也是麻烦事。但未必就不是一个办法。 若是抽调一些都城和周边的人马去帮忙,这事说不定能成。 大汉心里有了个谱,眼睛亮起来,拱手道:“少主英名!臣这就去办!” 说完竟似旋风般闯出了门去。 胡小海眨巴眼,宇文桦摸着胡须笑:“将军就是这性子,说风就是雨,不过办事效率极高。有他在,这办法施行的一定快。臣代灾民们先谢谢少主了。” 说着,拱手一鞠躬。 宇文桦算是玦王都里的老臣,他一动作,其他人纷纷有样学样。 胡小海颇为吃惊:“我不过……提个建议。具体的,你们要参详着啊。” 庄夙颜终于开口,眼里神色晦涩难明,只看着上头的人,“少主这办法颇为新颖,其他的只管交给臣下去做就好。” 若要自己寻个办法出来,恐怕也是于此接近的办法。庄夙颜搞不懂,难不成这少主真是大智若愚? “那便好了。”胡小海心里没底,舔了舔嘴角道:“还有其他事吗?” 有人出列道:“关于三个月后的蛇王祭祀,臣有话说。” 胡小海想起这茬了,打断他道:“本少主有个问题,蛇王祭祀是所有人都要参加的吗?” 那人愣了愣,点头,“是。” “不能告假?” “按规矩……不能。” 胡小海脸部表情纠结到了一处,庄夙颜看了看他,“难不成,有人跟少主告假?” 胡小海点头,“而且我已经准了。” 众人:“……” 胡小海却计上心头:柳慕言说不准真是诓自己,若是如此,自己怎能不给他一个教训? ——别以为长得可爱就能逃过一劫!他又不是夏子龙! 第十四章 “你认识了帅哥,就把我丢一旁,天气热的夏天,心像寒冷冬夜哦哦哦哦……” 胡小海心情甚好,一边唱一边扭,以一步三扭之姿走进院落,石榴那张小脸上带着人小鬼大的面无表情,只有微抽的嘴角有点出卖了他。 庄夙颜和宇文桦跟在后头,一路保持沉默。 “少主。”石榴道:“晚膳……” 他看了看身后二位大人。 宇文桦摸了摸白胡子呵呵笑,“老朽一把老骨头走不动啦,少主应该不会嫌弃老臣吧?” 胡小海嗯哼哼地摇头,“不过多加双筷子的事,宇文先生说得神马话。” “……”宇文桦干咳一声,将‘神马’的疑问吞了回去。 石榴点头,“属下这就去准备。” 看这样子,三人是准备就在这里吃了。 很快有侍女搬来几张翡翠绿的玉桌拼凑在一起,凳子三边放好,最上主位自然是胡小海的位置,椅背挂着白狐皮,软垫绣着上好的盘蛇金丝,脚下还铺了小块毡子。 胡小海嘴角抽了抽。 他不过是说想在外头吹风赏月吃饭,在屋里略显闷得慌。至于就把屋里一整套搬出来了?就这么个破(?)院子吃一顿饭还铺脚毯?平日干嘛不铺?他平日都在走来走去啊,干嘛这时候好像地板就特别抬不起头了? 有想过地板的感受吗?这样它会自卑好吗! 大概一早就受过王师的吩咐,此时琳琅满目的菜肴都挨个上了起来。最边缘摆上冷食,第二层摆小吃,第三层是素菜和荤菜规律排放,最里头摆了三份最大的碗盘。 足够五人吃的酸溜醋鱼,姜丝在上头铺了浅浅一层,边缘放了香菜做点缀;三人份的八宝腊香和硕大一盘烤鸭。 用精致的玻璃小盘装了甜咸酱,盘子边缘放着包裹片肉的面皮、黄瓜丝和萝卜丝,深色和浅色的搭配衬着白玉盘子简直色香味俱全。 胡小海吞了口唾沫。 “哎呀!真的饿了!”宇文桦摸了摸肚皮,示意大家可以就座了。 胡小海这才回神,赶紧道:“坐坐,随便吃不要客气。” 庄夙颜看了他一眼,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的脸就算美食在前也毫不动摇,他一手撩了长袍在一边位置坐下,伸手拿起筷子的时候嘴角往下抿了抿。 早就站在一旁的贴身随从立刻上前,“王师?” “这三道冷菜是怎么回事?”庄王师拿筷子遥遥一指,“我不是说过不能有这三道菜?少主过敏。” 胡小海一愣,探头朝那三盘菜看去,看起来……不过普通的凉拌菜而已嘛。 宇文桦笑呵呵道:“还是王师想得周到,五月花和安丽青在一起香是香,就是容易引发过敏体质。大夫常说的发物便是如此,少主可不能吃。” 发物? 香菜不就是咯!胡小海盯了一眼醋鱼,心里纳闷。 庄夙颜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安丽青单独放是无碍的,少主可以放心吃。” “……”神马玩意儿?安丽青?这东西怎么看也是香菜啊喂,怎么取个名字听起来这么像个人名啊?好吧香菜也挺像日本人名字的,花泽香菜有木有?但素安丽青是怎么回事……有一种蛋蛋的安利纽崔莱的错觉。 胡小海倒是不知道这具身体还会过敏,但又不好说自己不知道,只能闷声不吭。仔细想想,之前吃的东西里头似乎还真没出现过这三盘冷菜里有的配菜作料,只不过自己完全没在意…… 这么看来……是庄夙颜早就吩咐过了?咦……他也不是很过分嘛。 胡小海拿着筷子摆手,“无所谓啦,我不吃就好了,你们可以吃嘛。” 庄夙颜淡漠道:“我也不喜欢这个。” 宇文桦似乎早知道答案了,乐呵呵吃东西不吭声。 胡小海:“……” 他要收回刚刚才上升那么一丢丢的好感!! 筷子轻碰盘边,声音轻响如隐约风铃声。胡小海早已不如第一次那么惊讶了。要知道他第一次用这些玉雕的东西吃饭时,生怕被咯掉几颗牙(……)但后来他发现用高档食具吃饭原来是这么一种感觉,即便不小心碰到碗盘,声音并不响,就算吃饭如猪抢食,恐怕这一餐吃下来也是被迫优雅。 明明是吃饭,却吃出了尘嚣之外,吃出了塔尖风铃,月下如霜的感觉。 ……尼玛他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三人吃起来自然是安静得很,胡小海是没人跟他说话也能自得其乐的。脑子里走马灯的一直跑也不嫌累,还是宇文桦先开口打破了沉静。 “柳家少爷告假的事……” 胡小海咬着筷子挑起眉,淡淡月光下,他的表情显出几分稚气。 “我准了。” 宇文桦皱眉,“这事少主之前也不知情,是臣没注意。少主大概要收回成命……” “无所谓。”胡小海倒没有什么‘皇家权威不可丢’的自觉,他摆了摆手,挽起袖子挑了块鱼肉塞进嘴里,“这事改日我亲自去跟他解释,弥补的礼物我都想好了。” 宇文桦有些诧异,“哦?” 胡小海阴险一笑,嘴角邪气挑起,手指动了动,“秘密。” 宇文桦不得其解,只好去看对面庄王师,庄王师正吃得优雅无比,已经吃出了水平,吃出了世界,吃出了精彩。 他微闭着眼,咀嚼时下颚微动,其他什么都看不出。若不是他拿着筷子,恐怕说他在吟诗也是有人信的。 宇文桦依然是习惯了,只是等着,也不出声催促。 庄夙颜把嘴里的食物尽数吞下,又端起旁边茶杯漱了漱口,拿起旁边上好软绸的帕子轻轻碰了碰唇,这才开口,“少主可知那是三大世家的公子?” 胡小海嘴边沾了鱼汤,正拿手卷了烤鸭片往嘴里塞,含糊道:“猪道……” 这两人简直就是经典对比,当然胡小海是绝对的反面教材。如果此时有人在幕后打台词,大概众人就能看到胡小海的脸下飞快闪过一片字幕——好孩子不要学哦! 庄夙颜权当自己没看见,冷静道:“既知道,少主自有分寸便好。” 宇文桦微微吃惊,庄夙颜居然放任自由了?这是个神马……咳咳!什么情况? 胡小海也有些诧异,一边嚼烤鸭一边看他,“没了?” “嗯?”庄夙颜淡定看着餐桌,就是不看少主的脸。 “没有其他要说的?你不想知道我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 “……臣相信少主。”庄夙颜拿起筷子,看了看被胡小海略拨乱的餐盘,筷子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最后还是没了食欲。 宇文桦倒是没那么多规矩,和少主一起吃得各种欢快,二人还不时交流吃食经验。 石榴在旁边站得似石柱,胡小海伸手,“石榴吃过了吗?” 石榴眼睛一亮,回答地迅速,“还没有!” 胡小海点头,“那去厨房吃了再来。” 他知道古时候人规矩多,什么下人不能上桌啦,主人和仆人不能同桌共食啦。虽然他一直以来都不像个少主样子,但!素!这规矩他还是知道的!尤其在和臣子吃饭的时候怎么好叫上侍卫?嗯嗯,自己真是太懂事,太有少主资质了,必须点个赞! 石榴:“……”默默在心里画圈圈。 庄夙颜坐了一会儿,见二人一时半会儿还吃不完,只好道:“少主,臣有事想跟您商量。” 卧勒个大槽不会是听错吧?胡小海豁然转头,筷子差点飞王师一身汤油,“你刚刚说啥?” “臣有事跟你商量……关于您学习的事……” 宇文桦也点头,“这事臣之前和王师提过了,但王师有所考量就暂时推后了,如今倒是时候提上日程。” 胡小海茫然,“是什么事?” “少主该去学堂上课。”庄夙颜道。 胡小海倒抽一口凉气,“不是有宇文先生……”他转头去看宇文桦,宇文桦惭愧道:“蒙少主抬爱,臣这辈子值了。但……如今玦王都正是多事之秋,老臣实在……” 他看了胡小海一眼,见他震惊不已,心里更是惭愧了,急道:“其实原本少主就该去学堂接受正规的学习,韩馥学堂是玦王都达官贵人的继承人都会去的地方,他们有最好的师资和教育……” 后面的话胡小海已经听不清了,他莫名觉得自己按到了某个频道,里头大叔恢弘的声音正高声道:学技术到蓝翔!学厨师就到新东方烹饪学校!…… 他默默抹了把脸,将手心的油顺手擦到旁边帕子上,喃喃道:“一个班多少人啊?” “……”宇文桦反应了一会儿,“韩馥学堂一共三位老师,都是十分有才的人,少主不管选谁都是他们的荣幸。” 虽然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但也算沾边。 胡小海又问:“能找到和我一样大年纪的人吗?” 在现代二十岁还在上课虽很正常,但在古代还真不算年轻……他可不想和一群六七岁的孩童一起晨读神马“人之初,性本善。” ——虽然这里压根没有这个东西。 庄夙颜道:“少主放心,三大世家的少爷们也在学堂里。” 胡小海闻言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皱眉,“为何现在才让我去学堂?” 庄夙颜没开口,淡定地喝了口茶。胡小海眯起眼,突然福至心灵地道:“之前觉得我去学堂会给玦王都府丢人??” 庄夙颜站起身,端庄行礼,“少主,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有种你别跑啊!别跑!!!! 他唰地转头去看宇文桦,宇文桦干巴巴道:“少主之前确实不适合……嗯……不过照今日看,少主要跟上大家的课程其实一点都不难嘛,啊哈哈,啊哈哈哈。” 啊哈哈哈你全家!这句话翻译一下不就是——少主的智商原来是没问题的呀。 胡小海唰的起身,狠狠捏紧了拳头——他一定要考全班第一!不!全年级第一!不!全系第一!让这群小看自己的家伙大跌眼镜!! …… ——总觉得哪里的重点错了呢。 第十五章 韩馥学堂这名字怎么听怎么像韩国棒棒开的,但这片大陆上显然没有韩国这个国家。至于其他有什么国家……胡小海只知道,在靠近玦王都的边界上,有一块终年飘雪的大地,那里不属于任何国家,也没有哪个国家敢贸然进犯,原因只有一个,因为那里有大陆上最大的江湖门派——皓雪宫。 而皓雪宫的主人,用胡小海的理解,就相当于是武侠小说里最牛逼轰轰的武林盟主。那不是一般人敢随意招惹的,就算要招惹,也要先掂量一下自己分量,亦或是召集武林群雄共同承担。 总之,皓雪宫在胡小海看来,目前尚属于未开发地图——笼罩着十分神秘朦胧的暗光,只听其事,不见其人。 而其他的待开发地图:东边的万象国,擅长粮食作物栽培,包括各色蔬菜水果,算是个农业大国。因为玦王都干旱这事,胡小海知道轩辕国的大部分粮食进口是从万象国过来的;南边的泰古国,擅长各种发明,出的文人学士最多,听说也盛产美人。他们是唯一出过海的国家,造有结实大船,“科技”远超轩辕国和万象国。 ——虽然胡小海在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时,就把泰古听成了“太鼓”。 胡小海:“他们很喜欢敲鼓?” 宇文桦:“……”他在思考这个话题是怎么转过去的。 这片大陆用民间简化的说法,是“三国,七都,六门。” 三国自然是轩辕,万象和泰古;七都则是三国皇帝下分的重要都城,拿轩辕国举例,第一大都便是玦王都;六门指的是这片大陆上最出名的六大门派。 “没想到这里也流行大侠风……”胡小海还以为只有在自己的世界,才有类似这种门派噱头呢。 庄夙颜一边将他所有的东西检查一遍,转头道:“什么?” “门派啊。”胡小海手里捏着本蓝皮线书——这还是他让石榴帮他去民间弄回来的。 玦王都府里没有这种民间的东西,有的只有各种历史、地理、政治以及名着、诗歌。 庄夙颜瞟了一眼书的名字,“风华双绝”。 “这些都是根据说书人的故事改编的,少主少看为好。”庄夙颜抽走他手里的书,直接扔进了旁边编制精美的小竹篓里。 你以为小竹篓是放杂物的吗?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这上好的手工编制的竹篓,是用刚长成三个月内的新竹编制的,内外早已打磨得十分光滑,绝对不会划伤手,和外头卖的普通竹篓不在一个档次上。 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藤蔓花边,边缘点缀手工缝制的紫色小花朵,用上好的龙涎香熏过。这么精美可爱的小竹篓可不是用来放杂物的,它是用来放……垃圾的。 胡小海在玦王都生活了有些时日,价值观已经开始慢慢颠覆。若是放在之前,他还会大惊小怪。如今却已经淡定很多了。 若是一个人成天在用各种玉器宝石玛瑙做一切东西的地方,那么一个精致的竹编小篓……它当然必须是用来放垃圾的!! 胡小海嗷嗷叫着想去拿书,“我还没看完!!” 没看完被半路抢走神马的!掉坑掉得好痛!!早知道就先翻最后一页看大结局啊啊! 庄夙颜只轻轻用手一揽他的腰,就将他整个人转了个儿朝向门口的方向。石榴早已背上包袱,看上去活生生一个小书童。 “时候不早了,让石榴带你去学堂。” 胡小海扁嘴巴,一边还在问:“真有六门?” 庄夙颜不甘不愿地回答,“有。” “很厉害?”胡小海星星眼了,仔细想想,连石榴也能有一身好武艺,说不定武林大侠真的很牛逼! 轻功神马的,凌波微步神马的,一阳指神马的…… 电视剧里的东西能成为现实?——如果是说在一个以蛇王为祖先的地盘上,还真有可能! 胡小海还在咋咋呼呼,已经被庄夙颜带出了门。石榴恭敬跟着两人往外走,到了门口,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庄夙颜一伸手,将少主抱上了马车,微微低头,像哄孩子似地道:“少主一定要听先生的话。” 胡小海翻白眼,“知道了。” 石榴跟着上了马车,坐在车夫旁边,道:“王师放心,属下一定照顾好少主。” 胡小海放下马车帘,隔绝了那双包涵复杂深意看着自己的眼睛。心里气闷:不过是早上去,下午就能回来。有必要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 他搔了搔下巴,毫无坐相的盘着腿靠在车厢边,庄夙颜到底是害怕自己给他丢人呢?还是真的担心自己跟不上? 若是后者……他就大人大量先原谅他好了,若是前者,他定然有天让他后悔小瞧自己! 既然已经决定要在这个世界找准自己的位置,找到自己生活的方式。那么吸收这个世界的知识,努力让自己融合进去是必然的。 在正式进学堂的前几日,他已经恶狠狠的补过了一些基础知识,包括韩馥学堂的背景历史。 不得不说,上考古系的课有一个特大优点就是记忆力好,死记硬背神马的已经成了习惯,完全没有压力。 之前他一直懒洋洋不怎么学得进去,一来是自己没有真实感,二来是觉得自己还会回去,所以一直没放在心上。 如今他下定决心,书页翻起来那是哗哗的,很是让石榴和宇文桦都惊讶了一阵。 至于文字,只要用记图像的视觉感去记忆文字就好了,有些就算不记得是什么意思,看图猜画多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开玩笑,就算自己再堕落,考古系研究生是可以玩着考上的吗? 临时抱佛脚神马的他最在行了好吗!——好像暴露了什么!! 马车很快在目的地停了下来,车夫下车,将凳子搬来,然后扶着少主下车。 胡小海左右看看,见这韩馥学堂还挺大,玦王都的达官贵人不少,但子嗣也是分批次上学而不是凑作堆。事实上,这里一共三位老师,教授学生已经绰绰有余。但这韩馥学堂想来是和普通学堂有所区别的,黑瓦白墙,庄严肃穆,从大门进去院连着院,每个院落都还不小。 硕大的梧桐、红枫、杏树栽培不一,内墙上铺满爬山虎,这个季节早已凋落泛黄,但满地的银杏叶子又铺出一片金黄灿烂,丝毫没有凄凉感。 镂空雕刻的窗户,红漆木门,墙上挂着笔锋凌厉的山水画。没有羸弱感,反而有一种恢弘大气之势。 石榴跟在胡小海身边,他也是第一次来,同样好奇四下张望。领他们进来的小童甜腻着嗓音道:“二位且等等,先生还有一会儿才到。” 胡小海点头,又打量小童,大概四五岁的模样,圆嘟嘟的脸,黑秋秋的大眼。头上两侧梳着发髻,拿青色的带子束了,穿着同色的青色短衫,外头罩着兔毛的小褂子,看上去如同神仙身边的小金童。 “你叫什么?”胡小海来了兴致,蹲下身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花生糖给他,“你也在这里上课吗?” 小童开开心心接了糖,道:“有先生教导我,他们心善,不嫌弃我给不上学费。我在这里帮忙照看少爷们的杂物,也打扫院子。” 胡小海惊讶睁大眼,“这么大的学堂你一个人打扫?” 小童点头,没有半点委屈,“我很有力气,也不觉得累。只要有饭吃就好了。” 说着,他已经拆开糖吃了一口,腮帮子一鼓一鼓,道:“我叫牛牛。” “咦,轩辕少主?”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胡小海抬头,就见拱门处走来三个人。 啧。 胡小海眯了眯眼,只觉得这三人真像电影里总是走在一起的大坏蛋,随时都可能欺负弱小。 柳慕言见他站起身,欢快地跑了上来,那张温润的脸庞在清晨的光线下显得十分有朝气。 “少主真的来了,之前有人说起,我还不信呢。” 夏子龙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见他要拉上轩辕的手,眉头微微抽了抽。 东方明珠倒是懒洋洋的样子,和第一次见时的热情不同。大概因为已经露过真面目,他也没兴趣伪装下去,手指绕着如墨的黑发,道:“少主认得字了?” 胡小海看他一眼,“你认得,我就认得。” 东方看他,“什么意思?” 胡小海漫不经心道:“没道理东方少爷都认得的,我会不认得。” 柳慕言左右看看二人,有些茫然,“你们吵架了?” 夏子龙趁机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胡小海瞟他一眼,心里想: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柳少爷,我有件不幸的事要告诉你。”柳慕言登时看向他,胡小海道:“告假的事,被王师驳回了。” ——烂摊子必须要王师来收! 柳慕言还没回神,夏子龙已经开口,“你告什么假?” 东方懒洋洋,“还用想?肯定是蛇王祭祀,小言言已经连续好多年想成功逃过一次了。” 夏子龙皱眉,还没开口,柳慕言已经哇哇叫着捂着耳朵跑掉了。 胡小海:“……” 这是个什么情况? 石榴偷偷在他耳边道:“夏子龙唠叨起来很可怕。” 胡小海想了想,平日看起来越沉默的人,一开话匣子越可怕。这是有道理的。 第十六章 在院子里等待先生的到来无疑是很空虚的。尤其在三人相对无言的时候。 柳慕言不知道躲去了哪里,总之没再出现,剩下东方,夏子龙和胡小海坐在院中树下各自发呆走神。作为伴读的石榴和书院的小书童牛牛玩到了一起,二人在墙角捡金黄的银杏叶捡得不亦乐乎。 胡小海深沉道:“不要捡一堆没用的东西,回去还要被王师丢掉。” 石榴扁嘴巴,低头看了看自己翻起的衣兜里堆满的落叶,“它们很好看,可以拿来做书签。” “……”胡小海回头瞟他一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回去之后就会把它们堆在角落里然后再也不搭理,直到被人丢进垃圾桶收走。” 笑话!这种事他小时候早就做过了好吗!! 石榴只好把那些树叶都放下来,夏子龙双目在他和小书童之间来回晃荡一圈,最后道:“你们若是喜欢,我派人将它们做成书签了再拿给你们。” 石榴和小书童的双眼刹那都亮起来。 胡小海扶额:他怎么就忘了,这里还有个正太控。 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没持续多久,拱门处就走来两个人影。其中一个一身湖蓝锦袍,脖子和袖口边缘缝着一圈白色兔毛,衬得那张脸更显玉般雪白;另一个人则是一身藏青色锦衣玉带,头发高高挽起,面无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 他二人一进门,东方和夏子龙就站了起来,连刚才还笑嘻嘻的小书童也垂下眼帘,恭敬道:“流云先生,付先生。” 胡小海虽不认得人,却也知道礼数必须有。也跟着起身,行了礼。 被叫做流云先生的人正是穿着湖蓝锦袍的人,他嘴角带起若有若无的笑容,细长凤目在几人里一扫,最先落到胡小海身上。 “这位便是轩辕少主吧。”他拱手道:“草民流云,这位是付有之。” 穿着藏青色锦衣的付有之微微点了点下颚,算是行过礼了。 胡小海在来之前已经知道,虽然在韩馥学堂先生最大,但在自己未行正统的学生之礼,未见过自己的老师之前,他的头衔尚且最大。 所以流云和付有之按规矩是该行礼的,不过看上去,付有之似乎比较心高气傲——可能也是受惯了达官贵人的尊敬之故。 胡小海当然不会觉得无礼,二十一世纪的教育早已刻骨铭心,再捣蛋的学生对着老师,就算明面上摆出不屑之态,心里多少也是虚的。 他眼珠子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不知我……学生的老师是哪一位?” “是草民。”流云温和道:“昨夜收到府中的信函,草民与两位先生就商量过了,付先生手里虽还有空缺,但他们目前的课程是最快的,对少主有些不公平,另一位先生手里的预约名额已经满员了,并且都已交齐了学费,无法推脱,所以只剩草民。” 流云一口一个草民,听得胡小海十分不惯,不等他说完就道:“我没有意见,既进了学堂的门,师为尊,学生只听就好。” 说着他便撩起衣袍行了个大礼——这是之前宇文桦已经教过的了。 “学生轩辕永逸拜见先生。” 旁边石榴赶紧递过茶水,流云眉头微微挑起,脸上倒看不出喜怒来,伸手接了那茶,道:“少主可想清楚了?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学生想清楚了。”胡小海生怕他再客套的草民来草民去,反正就是一个师父,韩馥学堂一共就三位老师,看上去也都不赖,拜谁不是拜? 流云点点头,一口饮尽了茶水,手指轻轻拂过嘴角水渍,终于不再客套,“永逸起身吧,今日起,你便是我门下学生,日后韩馥学堂与你一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胡小海愣了愣,心里莫名有一种找到强大靠山的错觉。 其他人陆续往房间里走去,流云这才把刚才没说完的话接着说下去,“我手里的学生已经满员了,若不是另两位先生实在不适合你,也轮不到我来。如今只能在门边给你加一个位置。” 胡小海顿时无语:这就是传说中的特殊位置?没想到自己穿越之前没这个福气,穿越之后竟然碰上了。 等到学生逐渐来齐,太阳刚刚在云端那头露出半张脸来。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带起一阵唰唰轻响,然后——直钻进胡小海的脖子里。 因为在门口加了个位置,门关不上,风敞着从门口往里钻,胡小海用“宽大”的脊背挡住了大部分的风,整个人满脸麻木。 石榴都不忍心看了。 流云手里加上胡小海现在一共是十一个学生,除开三大世家的少爷,还有七个是不认得的。 但那些人显然都已知道他,下了课就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套近乎。有人殷勤道:“少主,不如我和你换个位置……” 话没说完,流云从那头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那人后半截的话顿时吞回去了,只余下还未从半空落下的尾音尴尬地蔓延。 胡小海牵起嘴角,“不用,其实坐这里挺凉快的。” 凉快……吗? 其他人都有些佩服起这位新任少主的面不改色来。 在韩馥学堂,先生最大,甭管你是什么身份,到了这里,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顶嘴?那明天就不用来了,若是被外界知道是韩馥学堂不要的学生,哪怕日后你再有本事,这也将是人生污点,洗也洗不掉。 胡小海早在来之前就被宇文桦叮嘱过无数次,就连上马车的时候,一向少言的庄夙颜也提醒过——要听先生的话。 韩馥学堂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从这里就可见一般。 既然帮不上忙,学生们又说了会儿话就悻悻散去了。胡小海这才松了口气,肩上压力骤减,转头时,发现东方明珠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东方就坐在他旁边,靠窗的第一个位置,离他是最近的。 他手里转着笔,一手托腮,闲闲道:“有生之年能看见玦王都少主吹冷风,也算是一大幸事了。” 胡小海面无表情道:“吹冷风算什么奇景,有天能看到你喝西北风才叫牛逼。” 东方皱眉,“西北风?” 胡小海看他,“怎么你不知道吗?很好吃的。” 东方狐疑看他,但没看出什么不妥来,只好转了话题,“邢帆没跟着你?” “呵呵。” “……你笑什么?” “没什么。”胡小海收敛起表情,“只是想笑一下活动一下面部表情。” 东方眯眼,上下打量他,“我好像说过,要是你借不来邢帆,我就缠着你。” 胡小海眨眨眼,突然转头看他,东方还没回神,就见他突然双手遮胸,一脸娇羞道:“讨厌啦,人家卖身不卖艺。” 东方:“……” 他突然发现,这个少主的脸皮其实很厚。 柳慕言此时偷偷摸摸溜过来,打断二人对瞪,可怜兮兮道:“少主……真不能告假吗?” 胡小海低头看他趴在桌上的双手,又看他黑秋秋的大眼,脑海里脑补出一只可怜的柯基犬皱着眉头看自己。 他心里有一瞬的动摇,但随即觉得这小子也太能用这张脸骗人了! “别担心,为了弥补你,我到时候会送你礼物。” “礼物?”柳慕言睁大眼,“什么礼物?” “让你不会再害怕蛇的礼物。”胡小海笑得格外真诚,真诚的简直要发起光来。 柳慕言半信半疑,捏着手指道:“那我还是得去……?” 胡小海叹口气,“这个是规矩,你懂的。” 柳慕言撇撇嘴,只能悻悻走了,东方明珠的眼睛在他脸上溜达一圈,“你要送什么?” 他怎么觉得这小子有点不安好心的意思? 胡小海还没能说句“关你屁事”,就被门口的说话声打断了。 只见东方整个人唰地站起来,然后将他从门口提开,又嗖地一下冲了出去。 什么情况? 他跟着从门口探出脑袋,就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正站在门口与东方说笑。 唔哦……这个还正经挺帅啊。和邢帆的阳刚之感不同,这人看上去干净如雪,但没有半点清冷之感,反而很是英气逼人。 那一身月白绣暗金的昂贵衣料衬得他整个人精神奕奕,说笑时微微勾起的嘴角赏心悦目,让人不由得好感倍增。 胡小海嘴里啧啧两声,有学生刚好从他身后出来,听到他道:原来水性杨花也不都是用来形容女人的嘛。 学生:“……” 第十七章 东方显然对那个人很有好感,眼睛笑得跟月牙似的,如同他和胡小海第一次初见,给人一种十分贵气又温和的印象,让人讨厌不起来。 胡小海心里暗暗道:大骗子!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东方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个人抬头朝自己看来,眸光是显而易见的一愣,随即笑起来。 胡小海见他朝自己走过来,只好放弃了猥琐偷看的姿势,慢慢抬直了身体。 “轩辕少主?”那人拱手行礼,“在下寒烨,能亲眼一睹少主风采真是三生有幸。” 胡小海抬手虚按,笑得十分欠扁,“好说,好说,呵呵。” 东方在寒烨身后臭了张脸,不过寒烨一转头,他又笑颜如花,“少主今日刚进学堂,早知道寒兄想见,我便事先告知你一声了。” 寒烨轻笑道:“怎么敢麻烦东方少爷,我也是临时过来看看,没想到刚好碰上。” 他说着又转头看向胡小海,“莫非这就是缘分?” 胡小海心里莫名划过一丝怪异,但又说不出具体感觉,只好道:“寒兄也是学堂里的人?” “我是付先生的弟子,最近家里有些事,所以请了长假,不怎么来学堂。”寒烨眉头微微蹙起,那温柔伤感的模样实在让人心疼,若此时这里站的是一位妙龄少女,恐怕就要动心了。 可惜,在场除了东方明珠捂住了胸口一脸要窒息的样子,胡小海倒是没啥反应。 “家里有事?”胡小海歪了歪脑袋,“不要紧吧?” “……不要紧。”寒烨摇了摇头。 骗鬼呢…… 胡小海心里翻个白眼,这模样明显就是想对方主动询问。好好一个大男人,长得人模人样的,做事不能干净利落点?说话弯来绕去的有意思么? “没事就好。”胡小海一脸严肃点头,随即转身就走,“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 东方乐得他赶紧走,只是笑容还没能扬起来,寒烨往前了一步,主动开口,“少主,那个……在下一直仰慕少主,下课后可否请少主……吃顿饭?” 东方的脸色僵了,手指绞着衣袖简直要把那上好云缎揉成乱麻。 胡小海愣了愣,微微侧头,“不好意思……王师说下课之后要直接回府。” 寒烨脸上有些尴尬,“是在下莽撞了。” 胡小海皱眉,他以前就最不擅长对付这种人。挠了挠脸,又道:“若是有事的话,我可以问问王师……” “有有。”寒烨赶紧接上,“有一点事……想跟少主商量。” 胡小海疑惑地盯了他一会儿,无视掉旁边东方黑臭的脸色,半响才点头,“那明天我再回复你。” “好。”寒烨似乎松了口气,目送胡小海走远,才回头看向东方明珠。 东方跟变脸似的露出微笑,半点看不出刚才的恼火。 “不好意思,我出门不能太久,现在得赶回去了,东方少爷莫怪。”寒烨眼里有着十二万分的真诚,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若有时间,真想与东方少爷如以前一般,把酒言欢一场。” 东方之前的怒气登时消散不少,皱起眉,低声道:“真不用我帮忙吗?其实这也不是多大的事……” “多谢少爷好意。”寒烨摇摇头,“这事还是不要麻烦少爷得好。” “可是……” “少爷莫要多说。”寒烨伸手,修长手指轻轻抚上东方双唇。东方脸刹那红了,衬着那玉白肌肤,惊艳的容貌不论男女都会为之心动。 秋风掀起两人衣摆,又轻轻托起耳旁发丝。两人凝视对方片刻,寒烨才柔声道:“我先走了。” 东方小媳妇儿似的点头,娇羞一声,“嗯……” 待白影远去,东方还未回神。记忆里,这尚是他第一次主动碰触自己。 左心房咚咚直跳,用尽全力,才能将要扬起的嘴角压下。他轻盈转身,却见窗边趴着个人,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 刚才的喜悦顿时冷却了好些,他板着脸扬起下颚,高傲地走进门,斜眼:“少主,这是我的位置。” “……”胡小海从他位置上下来,走到门边,“你难道没看出来,那是个泡妞高手?” “……泡妞?”虽然没听懂是何意,但直觉不是什么好意思。 东方眯起眼,有些不快道:“少主并不熟悉寒烨,有些话还是少说得好。” 胡小海耸耸肩,换了个话题,“你不是喜欢邢帆吗?” 东方撩起衣摆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雕刻精美的小镜子左照右照,边道:“我喜欢他有何用?他又不喜欢我。” “哦,果然是这样。” 东方从镜子后看他,“什么果然是这样?” “我就觉得刚才感觉怪怪的,现在想明白了,寒烨和你的感觉有点像……他也喜欢男人是吧?” 东方有些诧异他的敏锐,不过寒烨好男风倒也不是学堂里的秘密。 事实上,这片大陆上好男风的人不少,但也不多。虽不会被当做怪物,但很多人还是喜欢议论。 就好像有传闻说,韩馥学堂的流云先生就喜欢男人,但因为先生自己从未回应过,倒也不知真假。真的去问,又太失礼了,所以这个传闻一直很神秘。 东方上下打量他,“怎么看出来的?” “说了啊,感觉。” 这种感觉也说不好,但寒烨看着自己的目光和说话的方式,不知为何,就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中学死党追班花时的样子。 说实在的,那个寒烨找的理由也不咋滴,还不如自己死党那一套呢。 正想着,东方突然凑过来,“少主呢?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胡小海一愣,顿时脸黑,“废话,我当然喜欢女人。”还必须是童颜波霸!魔鬼身材天使面孔啥的,诶嘿嘿嘿嘿。 看着胡小海一脸“银”笑的样子,东方嫌恶的皱眉,“既然这样,也就是你对寒兄不会有非分之想咯?” “……”谁对谁有非分之想啊你大爷的! “少主既然承认了,那就不许跟我抢。”东方想了想,又道:“你抢也抢不过我的。” “……”胡小海冷静地抹了把脸,慢吞吞道:“少年,你加油。” 等到下课,胡小海总算不用吹冷风了。石榴一边帮他收拾笔墨纸砚,一边道:“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少主是直接回去,还是要去哪儿逛逛?” 胡小海想起寒烨的邀约,又想起东方的警告,莫名觉得脑仁疼,摇头,“打道回府。” 石榴没听懂,不过“回府”两个字还是明白的,将包袱背上身,点头,“好。” 没想到两人刚出学堂门,就见一位白衣翩翩公子正在石阶下等着。 他站如松,背脊笔直,双手负于背后简直就是传说中的背影杀手——当然,寒烨正面也是秒杀级别的。 胡小海皱眉,但很快收敛好表情,踱步下去打招呼,“寒兄?这么巧?” 寒烨转头,笑得潇洒倜傥,“在下是在等少主。” 此时东方和夏子龙,柳慕言三人说笑着出来,一眼看见了,登时眉头拧成了麻花。 柳慕言看看他,又看看阶梯下的二人,转了转眼珠,道:“哦,你又被甩了。” 东方无言瞪他,柳慕言吐舌头,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寒烨抬头看见三人,也是打招呼,“三位少爷。” 柳慕言蹦蹦跳跳地下来,“寒兄怎么来了?不是家里有事,不能常出门吗?” 寒烨看了胡小海一眼,“好不容易见到少主,实在……不想就这么告辞。” 胡小海刷拉又起了鸡皮疙瘩。 他道:“我应该说过,我下课后会直接回府……” “我知道。”寒烨温柔道:“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送少主回府?” 这什么情况?护花使者吗? 胡小海想到那朵花是自己,简直想糊他一脸黑磨。 “这个……”他话还没说完,石榴站出来挺了挺小胸脯,“有我护送少主就够了,人多麻烦。” 寒烨看了他一眼,倒不生气,“是在下不自量力了。” 东方闻言皱眉,几步下了台阶道:“不过同行而已,都是同门师兄弟,有何不可?” 胡小海皱眉,看了一眼寒烨,“我只是……” 这次他的话依然没说完,因为有另外的人打断了。 “少主。”一把冰冷低沉的嗓音从不远处响起,随着马蹄走近,那人的声音也清晰起来。 庄夙颜看了看门口几人,从马上下来,不咸不淡道:“东方少爷,夏少爷,柳少爷。” 胡小海赶紧道:“我正要回去了!” 庄夙颜的目光却是落到寒烨身上,表情高深莫测,“寒少爷,许久不见。” 寒烨之前还如夏般温暖的眼神瞬间像被冰雪覆盖,嘴角虽依然噙着笑,却不达眼底,“庄王师……” 庄夙颜看看他,又看看胡小海,露出一副恍然的样子,“本王师倒是忘记了,寒少爷和少主是同学,早知如此就该先跟少主介绍一下你。” 寒烨无动于衷,“不敢有劳王师,如今寒某有多少斤两,寒某自己清楚。” 庄夙颜毫无诚意地轻笑一声,不再看他,而是对胡小海道:“臣是来接少主回府的,少主请。” 胡小海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早看出二人之间火花不断,本着绝不管闲事的原则,他利落转身就走。 可是寒烨没放过他,“少主,别忘了您答应在下的。” 胡小海一愣,就感觉到庄夙颜冰冷的眼神像箭一样射了过来。 “……”他好冤啊。 第十八章 马车一路颠簸回府,石榴不等王师赶人,自动自发地消失在胡小海面前。 胡小海抬头望着石榴飞身翻墙而去的决绝,暗暗发誓——今天的鸡腿不要留给他了! “少主。”庄夙颜推开书房门,微微侧身,那意思不言而喻。 胡小海简直觉得那黑洞洞的门里不是书房而是地狱,一路上庄夙颜的冷脸给了他不少冲击。用耳屎也能想到寒烨定然是和庄夙颜有过节,可是……谁这么大胆子居然和王师有过节?! 胡小海又是好奇又是紧张又是担忧。 磨磨蹭蹭进了书房,背后的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了。 天边夕阳还未落下,橘红在院落里洒了大片,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得到二人脚步声。 庄夙颜沉稳地走到一边椅子上坐下,手轻撑在膝盖上,看他,“少主可否解释一下?” 胡小海眨巴眼,“不该是你对我解释吗?” 庄夙颜点头,“少主要听什么?” “寒烨是谁?" “姓寒名烨,与少主一样在韩馥学堂上课。虚岁二十二。” “……”岂不是比轩辕永逸大两岁?恐怕还比东方小一点的样子。 不过这说的都是废话啊! 胡小海眯眼,“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没有。”庄夙颜慢条斯理道:“主公在世时,寒家曾是主公座下第一武臣。” 第一武臣? 胡小海有些惊讶,“那我见过他爹吗?” 既然是第一武臣,宇文桦应该会介绍自己认识才对。 “在少主回府之前,已经被革职了。”庄夙颜说得轻松无比。 胡小海瞪大眼,“革职?” “……”庄夙颜想了想,“寒家是太子党。” “……”所以呢?莫名其妙说这么一句话谁听得懂啊?! 可是庄夙颜显然没打算解释清楚,只道:“轩辕王要调派二皇子来玦王都时,以寒家为首的其他几名臣子联名上书抗议,臣当时已被委派为王师,暂代都事,被寒家设计陷害,以结党隐私,密谋篡位为理由上告,好在后来找到了他们诬陷的证据。” 胡小海脑子里绕了几圈,才试探道:“所以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庄夙颜挑了挑眉,“可以这么说。” “……”这里头的隐情显然复杂的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不过知道寒烨和庄夙颜为何会有过节就行了。其他的,王师既然不说,他也没必要打听得那么清楚。 如今打听清楚了也没有意义,自己几斤几两重,自己清楚。 于是胡小海抹了把脸,谄笑,“我是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茬,这么说来,王都府和他是水火不容了?” 庄夙颜表情高深莫测,“这是臣与他的恩怨,和少主有何干?” “和王师有恩怨,就是和王都府有恩怨!”胡小海这个马屁拍得十分准,因为他看到庄夙颜的表情瞬间多云转晴,连一直抿着的嘴角都微微扬了一点起来。 庄夙颜道:“寒家失势,寒烨一直在想办法起死回生。府里其他人他已经指望不上了,只有您……” 他不用说完后半句,胡小海自然而然接了下去,“我对王都府不熟,对你们之间的事也不熟,是他唯一的希望。” “如果他攀上少主这根高枝,替父洗清罪名翻身不是问题,说不定,还能重回朝堂。” 胡小海不知道他这句话是褒是贬,但肯定不是什么赞扬自己的话。他撇撇嘴,“我也没那么傻,任他牵着鼻子走。” 庄夙颜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深意,仿佛只是随意的一眼,但胡小海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 仿佛那一瞬间被窥探了。 “臣相信少主。”半响,庄夙颜才如此道。 等用过晚膳,庄夙颜告辞离去,胡小海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天。 石榴又从墙外翻了回来,笑眯眯道:“少主,练武吗?” “练你大爷。”胡小海面无表情驳回。 石榴在旁边坐下来,盘着腿歪了个脑袋,“少主心情不好?” “……我是不是什么事都得听王师的?”胡小海斜眼看他。 石榴毫不迟疑道:“少主还不熟悉玦王都事宜,凡事多听王师建议自然是好的。” “也就是说,我不能有反对意见,也不能站在王师的对立面。” 站在王师对立面,也许就是站在整个玦王都的对立面。 虽然他很想自己去了解寒家和庄夙颜之间的事,自己分辨是非对错,但显然……这不太可能。 第一,寒烨若是要利用自己,会不会说实话,说得话里会有几分是真的,没法估计;第二,庄夙颜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 好不容易建立起一些少主的权利,庄夙颜也不像之前那么无视自己了,不能犯了低级错误把机会丢掉。 胡小海叹气一声,又换另一只手托腮,继续看天,“寒烨这人如何?” 石榴愣了愣,“听说和东方少爷关系不错。” “……”这个白天他已经见识过了。 石榴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主公还在世时,寒家挺受器重。各都府虽不能有自己的军队,但抵御外敌和维护治安的小队伍是必须要有的,寒家在这方面功不可没。寒少爷那时候挺高调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都把他当做梦中情人……” “他不是喜欢男人么?”胡小海好奇问。 “准确来说是男女皆可。”石榴舔了舔嘴唇,“寒少爷喜欢一切美的东西,只要长得美就行了。” 胡小海想起东方那张皮囊……不得不说,除开他的性格,那张脸确实很有欺骗力。 “寒少爷的红粉知己很多,蓝颜知己……也不少。东方少爷是其中一个,那时候谁都知道东方少爷暗恋寒少爷,不过寒少爷从未主动过,但又没拒绝过……两人挺暧昧的。” 胡小海揉了揉脸,“这三俗的剧情!” “什么?”石榴茫然。 胡小海起身摇头,“你还是帮你少主我想想,明天怎么拒绝他又自然又不会失礼吧。” 翌日胡小海刚出府,就看到街对面茶棚里坐着一人。 清晨的茶棚兼卖一些包子馄饨,有人坐在里头吃早饭,寒烨一身华服坐在其中,特别显眼又特别格格不入。 胡小海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先不说庄夙颜对自己说了多少真话,就打一半一半好了,寒家长辈折腾出来的事,和后辈有啥关系?寒烨一看就是大少爷当惯了的,如今能碘着脸皮几次三番送上门,想必心里也不会多好受。 换个角度想想,若是自己的父母遭了罪,自己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胡小海有些小小的动摇,对石榴跟自己瞎出的N种不靠谱拒绝法有些微的心虚和歉疚。 就在他迟疑的片刻,对面的人已经走上前来了。 哪怕是从一堆包子馄饨的味道里走出来,他浑身也散发着一种不染世俗的清新味道。仿佛山间溪流里打转的落叶,又仿佛岸边的茶花,带着阳光的干燥气息,让人生不起厌烦来。 “寒少爷,这么早。”胡小海硬着头皮跟他打招呼。 寒烨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不但不影响气质,反而衬托出几分惹人疼的忧郁来。 他温和地笑笑,“昨日没好好跟少主道别,怕失了礼,今日特地起了大早来跟少主赔罪。” 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油纸包,几下打开,露出里头热乎乎的包子。 “这家的包子很好吃,虽然比不上王府里的美味佳肴……” 胡小海心里叹气,伸手接了过来,道谢,“有心了,其实我并未在意,你不必……” “少主。”庄夙颜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男人冷眼看了眼寒烨,不经意地插入了他和少主之间,道:“寒少爷?这么早?” 胡小海从他身后探头,“他只是来送吃的。” 庄夙颜头也不回,“府里是没给少主准备早膳吗?” 胡小海噎住,不悦道:“不过说两句话,人家一番好心而已……” 庄夙颜顿了顿,回头,眼里的嘲讽一清二楚,“几个时辰前有人似乎对臣说过,他没那么傻。” 寒烨默默看了一会儿他们的互动,插话道:“寒某这就走了,不给少主添麻烦。” 他说着,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庄夙颜,“为臣子的,总得多为主子着想。” 胡小海心里的天秤几乎要完全倒去寒烨那一边了。 别说其他的,光是这张嘴这张脸,都不知道要比这个冷面冷心的男人强多少!! 庄夙颜无动于衷,只回身挡住了胡小海的视线,“少主,您要迟到了。” “……”看看这区别!看看!!! 为什么当年提拔起来的王师就不是寒烨这种人?退一万步,宇文桦也比他好啊! 胡小海心里气恼到极点,反而忘了自己的低调行为准则,伸手揪起王师衣襟,拉到眼前,“王师。” 庄夙颜眼睛从他手上慢慢移到他的脸上。 石榴在身后紧急扯了扯胡小海的衣摆。 胡小海深吸一口气,将一只包子慢慢递到王师嘴边,“人家的心意,别浪费了。” 庄夙颜面无表情,二人对视良久,周围的视线仿佛也都凝结了。 半响后,庄夙颜张开口,轻轻咬下一口包子皮。热气晕染至他的眼底,将那份冷漠削弱了许多。 胡小海笑眯眯拍了怕他的脸,“真乖。” 庄夙颜腮帮子慢慢动了动,“谢少主关心。” 其余众人:“……” 第十九章 其实人都是有“公主病”的,只是病的程度深浅不同而已。好比说胡小海,以前当普通学子,没把自己看低过,却也不会把自己看得有多高,新闻上那些大人物有得是人捧,也有得是人贬。普通人不过外围看看热闹,看完回家该喝粥喝粥,该吃面吃面。 可穿越之后,胡小海的感觉就大大不同了。先是逐渐习惯有求必应,然后习惯王府里的各种奢侈,到如今入学被同学们捧得天下无双,任谁心里也是舒爽开心的。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还能看看东方的臭脸色,那更是一大快事。 不过他心里的天下无双,在东方眼里看来却是天生傻缺。 东方抱着手臂见同学们三俩散去,露出桌子后头笑得格外扎眼的某人,冷哼,“没见过世面就是没见过世面,不过几句吹捧,连自己鼻子在哪儿都找不到了。” 胡小海迅猛无比地伸手按住鼻子,斜眼看他,“找着了。” “……”东方拍桌,微微倾身,“堂堂少主上学还要王师和寒烨护送,很得意吗?你几岁了?” 胡小海一手托腮,看他不爽的样子,慢吞吞道:“难道不正是因为我是‘堂堂少主’吗?” 这种程度算啥?想当年看过的网络小说里,男主角都标配超长豪华鸟人(劳斯莱斯)加随身壮汉保镖不下二十名,走到哪里风吹到哪里,白色西装加黑色领结,刘海微微被风托起,要多迷人有多迷人,浑身上下从不带一分现金,走哪儿都刷卡,一张无上限黑色全球VIP信用卡,刷一只航空母舰那都不是问题。 和这些比起来,自己这程度真是弱爆了! 东方还没放过他,“寒烨为什么一大早在王府门口?他找你的事说了吗?王师怎么说?他们没打起来吗?” 打起来? 胡小海抓到关键点,“他们能打起来?” “那有什么。”东方哼唧一声,凤眼眯起,微微扬起下颚,表情格外魅惑妖孽,“寒家好歹也是第一武臣,家里人个个习武,连女人也都会舞刀弄枪,寒烨是寒家长子,又是学武奇才,功夫和王师比起来不相上下。” 胡小海惊讶的不是寒烨居然有那么好的功夫,而是惊讶庄夙颜居然也有这么好的功夫! 文武双全什么的,真是让人特别不爽快!仇恨值拉得妥妥! “据我所知是‘曾经’的第一武臣。”胡小海提醒。 东方脸色有些不自然,“我知道……但那不关寒烨的事。” 胡小海挑眉,看样子东方还挺庇护那家伙。他伸手摸摸下巴,好奇道:“之前听你说要帮他什么的,你想怎么帮?” “……”东方看了他一眼,只略微沉思便毫不隐瞒地和盘托出,“若让我父亲做推荐人,在王府给寒烨谋个职位不算什么,毕竟他是无辜的,而且王府如今也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哪怕是个小职,也总让人有一线希望。” 胡小海惊讶,“王师会答应吗?” 好歹也是曾经陷害他的寒家,估摸这辈子两家人都是水火不相容了。 “只要我父亲愿意推荐,联合柳家和夏家,你以为王师能一口拒绝?” 胡小海眨巴眨巴眼,想起东方曾经说过,哪怕是庄夙颜,也没有总如了他愿的时候。 这就是政权和商权的融合,有财政经济的支撑,政权必定不会太干净。胡小海心里有些微妙,但又莫名觉得爽快。 微妙是因为如今自己也在这政治纷争中,东方这么说话,明摆着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可爽快,又是因为能看到庄夙颜吃瘪,那张过于冷淡的脸上不知道会出现什么表情,可能是气恼或者怨念,总归是让他觉得舒爽的。 东方就见胡小海表情一会儿猥琐地笑,一会儿又皱眉头,跟变脸似的,让人无语。 他敲了敲桌子,“想什么呢?” 胡小海嗯了一声,“你要是有那本事,你做便是,我倒是好奇得很,寒烨能不能进王府。” “你想得美!”东方突然道:“其实你看上他了对吧!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对吧!!” 对你大爷!!! 胡小海翻白眼,还没来得及解释,就有人从身后将自己的衣领子提起来。 胡小海被人拉开,那人从容走进门——是流云。 “……”胡小海好想说,先生,既然你进门也这么麻烦,给自己换个位置如何? …… 接连一个月的课上下来,胡小海不愧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对考试有一手绝活。 从月底的小考成绩来看,胡小海竟是跟上了大部队,并且成绩还不差。 轩辕国的字基本已能熟练记得,毕竟每天早晚被宇文桦押着练字背书,因为想要了解这个世界的背景情况,他又让石榴找了好些市井小说来,一边认字一边看书,不认得的字就查字典,这么几本看下来,连市井里常用的一些粗话也都熟悉了。 琴能拨个马马虎虎,不能入耳,好歹识得谱子;画嘛……和幼稚园差不多,但好歹能让人认出来是猫是狗;棋艺学堂并不统一教,听说付有之下得一手好棋,有兴趣的学生可以每周两次机会听他讲棋;至于书法是胡小海练得最多的,也是最能拿出手的。 目前胡小海最得意的是能把“胡小海”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了——虽然就轩辕国的文字形象来看,这跟画的差不多了。 “臣说过很多次了,这个名字不能再提。”庄夙颜检查完他的书法,皱眉道:“轩辕永逸写得如何了?” 胡小海从桌子旁边抽出一张卷好的白纸,铺成开,就见上头轩辕永逸四个字写得跟狗啃似的。 “……”胡小海对手指,“没办法,这四个字太难写了。” 汉字本身笔画就多,更别说切换成轩辕国文字,那简直是在一张白纸上直接泼墨——一团黑,不见白。 庄夙颜盯着那字看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卷起来,竟也没责骂他。 胡小海歪头,“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庄夙颜头也不抬,继续翻胡小海的其他字,边道:“三大世家联名保寒烨。” 真的来了?胡小海有些惊讶,“东方是怎么说动他爹的?” “如今东方家大半事宜已经归东方明珠管了,他要做什么,不过是汇报一声的事而已。” “就他那样子?”胡小海觉得,对比自己,东方明珠更像败家子,“不会一天到晚只会美肤吧?” 庄夙颜手里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嘴角居然微微动了动。 胡小海看得真切,伸手指:“你笑了?!” 庄夙颜低头,“少主眼花。” “……”其实他更好奇,自己刚才是说了什么东西那么好笑?美肤? 检查完今日功课,庄夙颜起身,“今日晚了,少主早些休息。” 胡小海诶诶地挡住他,“寒烨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庄夙颜倒是神情坦荡,半点没有不悦或者恼火的样子,双手负于背后,悠然道:“少主希望如何?” 胡小海想了想,“寒烨真是无辜的吗?” “或许。” “我觉得他是亲少主党。”胡小海说得直接。 庄夙颜愣了愣,表情奇异起来,“他亲了少主?” “……是亲少主党!党知道是啥么?党派!代表!” 庄夙颜不太感兴趣,但还是停下脚步,重新坐回椅子里,“少主的意思是,他是少主这一边的。” 这用的是肯定句。 胡小海伸手指,差点戳上庄夙颜的鼻子,“对比你,他绝对是我这一边的!” 庄夙颜漠然道:“少主觉得臣和少主是对立的?” “……”胡小海双眼看顶梁,“至少你对我总是凶巴巴的,而且很没礼貌!” 庄夙颜点点头,“若是成天对着少主笑,说少主的好话,那便是向着你,恐怕玦王都没多久就该覆灭了。” 胡小海语塞,他当然也知道这其实有点无理取闹。对比起初来乍到时庄夙颜的冷漠和无视,如今庄夙颜已经‘正常’了许多,自己问他什么,他都会回答,不会隐瞒,该上报的事宜也从未跳过自己。 该有的礼数也都有了,除了那张死人面瘫脸……还有对自己从未轻松过的严苛教训! 胡小海坐在椅子里无意识地踢腿,因为二人隔着同一张桌子,桌子下方又是空的,所以胡小海无意识地一下一下踹在王师的小腿上。 庄夙颜眼睛往下瞄了瞄,裤子上浮现淡灰色的鞋印,抬眼,当做没看到。 胡小海已经沉浸到自己的思维里,好半响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也许太严厉了。” 庄夙颜点头,“少主是玦王都的少主。” 胡小海不知道话题怎么跳得这么快,纳闷点头。 “是玦王都未来的继承人。”庄夙颜抬手,漫不经心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对比起其他都城的继承人,包括轩辕国的几位皇子,他们都是从小接受严苛的教育,礼仪,并且由最好的老师亲自指导,从未有一天轻松过。如今少主不过是被多念了几句,便觉得是严厉了?” 别说是继承人和皇子,就算是他们这些贵族世家的少爷,也从未轻松过。 在继承人是绝对的情况下,一切的责任和后果都必须由继承人承担,一个决断的错误,一个判断的失误,少则祸害家人,大则祸害国家,祸害百姓。 不是他太严厉,事实上,他还未真正严厉过,是这位少主太吃不得苦罢了。 第二十章 翌日东方明珠被问住了。 “什么叫我是怎么长大的?”东方和柳慕言,夏子龙互相看看,随即又莫名其妙看他。 胡小海挠头,“就是……怎么长的,你们家对你们严吗?” “严?”东方倒是乐了,“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是不严的?” 胡小海说起这个来倒是十分顺口,毕竟被电视剧、小说荼毒多了,他的想法特别直接。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整日闲来无事逗鸟斗蟋蟀,和狐朋狗友喝酒逛……”窑子两个字他没说出口。 话说纨绔子弟就要有纨绔子弟的修养和自觉啊,一定要尽力败家! 东方嘴角抽了抽,“前半截还像那么回事,后半截是什么?” 他伸手指柳慕言和夏子龙,“狐朋?狗友?” 胡小海发现自己话里有歧义,“他们不算!” 柳慕言捏着袖子看人,大眼睛水汪汪的,特别无辜,“我们自小就有专门的师父教育,等到了十二岁,就进韩馥学堂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政治商课都有。” “商课?”胡小海惊讶,“还有这个?” “有呀。”柳慕言想了想,跑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几本书来,又跑回来翻给胡小海看,“这是学做账的,这是学算盘的,这是税法,这是律法……” 胡小海抹了把脸,将那些书推远了一点。 “我们真是在一间教室上课吗?为什么我觉得我和你们不在一个次元里?” 开玩笑!每天上课下课明明都在一起,为何他没有学过这些东西?他们是有哈利波特里的时间转换器吗? 柳慕言积极地解答疑惑,“韩馥学堂只有三位老师,学生年纪参差不齐,有的也不一定非要学这个不可。我们三个是特殊的,所以教学模式也很特殊。” 东方更直接,挥手打断柳慕言的话,道:“简单来说就是开小灶。” 胡小海睁大眼,“什么时候?” “每天晚上。”东方漫不经心地绕着自己的头发,“晚饭过后,我们三个会单独再来学堂。” 胡小海有些吃惊,原来当自己无所事事看着市井小说,或者不满地被宇文桦压着练字时,这三人的夜晚才刚刚开始。日复一日的学习,学习,从未间断过。 东方似想起什么,摸着下巴道:“说起来,小时候还因为礼仪不正确被家法伺候过呢。” 柳慕言举手,“我用错尊称也被揍过!” 几人同时看向夏子龙,夏子龙愣了愣,慢慢道:“我只记错过族谱,没被揍过。” “族谱?”胡小海眼睛瞪得像铜铃,“这个还要记?” “当然。”夏子龙点头,“自己家的历史怎么能不知道?包括祖先的名号,做过的事迹,创造过的辉煌,历代祖辈的名字也是必须牢记的。” 东方也点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胡小海瞬间对这三人刮目相看,小心翼翼问:“你们族谱有……多长啊?” “我家的有二十五页纸。”东方说完看柳慕言 柳慕言点头,“差不多吧,我家有二十四页。” 夏子龙继续慢吞吞,“我家有三十三页。” “哦!好长!”东方和柳慕言都看他,“辛苦你了。” 夏子龙没什么表情,只点头,“还好。” 胡小海简直想尖叫,三十三页族谱全部都记得?他还没穿越之前,连几个近亲的名字都没搞清楚!! 东方看他,“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胡小海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他实在没脸皮说自己简直胸无点墨,啥也不清楚! 柳慕言道:“是不是王师说了什么?” 东方闻言看他,“是么?” 胡小海眨巴眨巴眼睛,不答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的弟弟妹妹们,也要这么辛苦吗?” 柳慕言摇头,“虽然也要学很多东西,但不需要样样俱到。” 因为是继承人,因为是长子,所肩负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同。 东方眯起眼,“我倒没觉得这是辛苦。” 胡小海看他,“你们小时候有……好好玩过吗?不会一天到晚都在学习吧?” 东方倒是有些诧异,“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们到现在还在上课,就知道有多少东西学不完了吧?若是再玩,岂不是更没时间?” 果然人和人是有区别的。 胡小海突然觉得,有的人总觉得一天不够用,而有的人总觉得一天太漫长,实际上就是一个思维上的差异。 对比曾经,他也觉得国内的学子十分苦逼,从古代开始的十年寒窗苦,到如今门门必考,毕业以后也要这样证书那样证书,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还不见得是自己乐意的。 可眼前这三人,却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过再转个角度想想,若是自己有这么大一份家业,吃喝不愁,自己也未必不会愿意去学习如何经营好它。 毕竟出生就有饭碗,和一辈子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饭碗,还是两码事的。 啊! 胡小海突然悟了,他如今不就是抱着饭碗的吗?还是硕大的饭碗! 东方见他久久不语,也没心思追问,岔开话题道:“王师决定怎么处理寒烨的事了吗?” 胡小海扬起下颚,“这要看我怎么决定!” 东方愣了愣,“王师哄你玩儿的?” “……”哄你全家啊哄!你才哄着玩儿! 胡小海潇洒一挥衣袖,门口的秋风直直吹来,鼓胀了衣袍,像是增加了一些视觉效果。 “我是玦王都少主,王府的事,自然要我说了算。” 柳慕言睁大眼看他,“真的?那我的告假……” “这个没得商量。”胡小海面无表情拒绝。 柳慕言眼皮子耷拉下去,夏子龙的目光微微扫了胡小海一眼。 啧。看我一眼我就会改口吗?我又不是正太控。 胡小海在心里翻个白眼,优哉游哉道:“寒烨的事,我准了。” 东方一下睁大眼,“你果然对他有意思!” 胡小海:“……啊,是啊。”他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自暴自弃,阴森森道:“你抢不过我的,所以趁早放弃吧。” 东方后退一步,不敢相信,“用这种方法抢人!卑鄙!” “是啊是啊,我还会利用公职之便折腾他。” 东方捂住胸口,柳慕言捧住脸,夏子龙继续面瘫。 胡小海说得顺口,越说反而越来劲,对方往后退,他就往前迈步,继续猥琐笑:“若他不愿,我还能威胁他。” 东方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门外。 胡小海尚未察觉,继续道:“或者我还可以给他下药,逼他就范。” 夏子龙拉着柳慕言回座位去了。 东方诧异之后恢复镇定,点点头,学着之前胡小海的语气,道:“少年,你加油。” 胡小海:“?” “少主。”身后传来一把熟悉的低沉嗓音,没什么情绪起伏,叫名字叫得像在招魂,“臣没想到你这么‘器重’寒少爷。” 在某些字上加重了读音,庄夙颜不怒反笑——虽然只是稍微勾起了一点点嘴角。 “臣是否该竭力满足少主呢?毕竟身为臣子,就该多替主子着想。” “……”胡小海抹了把脸,“这是个误会。” “哦?”庄夙颜点头,“倒是个美妙的误会。” 胡小海望天,觉得自己可能越抹越黑,干脆闭口不言了。此时流云刚巧走来,看见庄夙颜,微微一笑,“什么风把王师吹来了?” 庄夙颜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胡小海,“若是我不来,恐怕还听不到少主的肺腑之言。” “……”胡小海决定去找个洞把自己埋一埋。 流云眼眸在男人和胡小海之间转了转,笑道:“是来接少主的?今儿个要早退吗?” “不。”庄夙颜摇头,“恰恰相反,我是来跟先生商量,给少主加课的。” 流云愣了愣,“这么快?” 随大堂的课程还在琴棋书画的精炼中进行,包括轩辕国历史和其他国家历史以及一些人文文化。大部分学生都是有加课的,学习课程相同的,就会排在一起上——比如三大世家的少爷。 但流云认为,对于在偏僻山村里生活了二十年的轩辕永逸来说,加课还为时尚早。 虽然之前小考的成绩让人惊讶,在短时间内学会了认字,琴谱,书画等,对历史和各国文化也有了基本认识,但也只是基本而已。 他皱眉,对庄夙颜的急切有些不认可。 “少主应该循序渐进,所谓欲速则不达……” “少主承受得了。”庄夙颜头也不回,“我相信少主。” 胡小海有些诧异,看着庄夙颜高大沉稳的后背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那个总是不看好自己,甚至不掩饰嘲讽的男人,居然口口声声说,相信自己?而且听语气就知道他的正面一定十分严肃真诚。 庄夙颜是不会开玩笑的,要挖苦少主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来。所以……他说的是真心话? 可是……为什么? 胡小海还在走神,就听流云犹豫了一下后应了好。 庄夙颜十分正经地行礼,口称:“庄某替玦王都百姓先谢过流云先生,少主的未来,便拜托你了。” 喂喂喂!这种嫁女儿的节奏是肿么回事? 庄夙颜说完转身,竟抬手轻轻拂过胡小海的头顶。 胡小海连他手心的温度都没感觉到,那人已经朝院子走去了,“臣还有事,先行告辞。” 胡小海直到他走出了院子,才呆呆“哦”了一声。 第二十一章 当一天的课程结束,三大世家少爷和胡小海一起出门时,寒烨正站在石阶下方极有耐心的等着。 东方眉头一跳,莫名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 柳慕言小声道:“他是来找谁的?” 夏子龙慢条斯理回答,“当然是找少主。” 东方嘴角抽了抽,半响才冷哼一声,带着随身书童几步下了石阶率先朝寒烨走去。 寒烨的目光从胡小海身上移回来,落到东方身上。 “东方少爷。”他笑得极温和,拱手施礼,“这次的事,全靠东方少爷帮忙,寒某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用得上寒某的,还请少爷尽管开口。” 东方摆摆手,“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自己有这个能力才是正经。” 说着,东方看了一眼走近的胡小海,道:“少主难得做出英明决定,不如今晚我坐庄,请大家吃一顿可好?” 胡小海已经习惯东方时不时的话里带刺了,说实在的,东方明珠说话并不如何狠毒,大概是自小教育得当,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个撒泼的样子,话里头的分寸自觉不自觉的都有拿捏,胡小海权当他是嫉妒吃醋,倒从未和他较真过。 此时一听有免费饭蹭,胡小海笑得乐呵呵的,“好啊好啊,我刚好饿了。” 东方扬起下颚,又看另外二人,“一起?” 柳慕言没什么意见,夏子龙却皱眉,“家里有些事,我得早些回去。” 胡小海也想起来,“你们晚上不是还有课?” ——这种仿佛回到了大学校园式生活的错觉!! 东方道:“吃完饭可不就刚好一路了?” 柳慕言也点头,夏子龙道:“到时间我会自己过来,你们慢慢吃。” 于是他们在路口分别,几个不怎么自己走路的大少爷难得在街上晃荡。四个人走在一起风格各异,倒是给长街添了几分别样景色。 柳慕言是秀气型,东方是惊艳型,寒烨是翩翩佳公子型,胡小海在这里头最是其貌不扬,长得憨厚,眉宇间又偏偏有几分灵动之气,加之爱笑又不做作扭捏,看起来最是让人舒服,也最容易亲近。 他看什么都要上去研究一番,大概是考古系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敬业精神作祟,就连街边卖拔糖丝的小买卖,他也要上去问个一二。 寒烨看起来在和东方,柳慕言说话,实际上一直观察着胡小海的动作。他一说话,寒烨便竖起耳朵听得格外仔细。 就听胡小海像个好奇宝宝似地问:“这是什么糖?” 老板无语道:“红糖啊。” “多少钱一个?” “……一个铜板。” “这么便宜?一个铜板能买隔壁的肉包子吗?” “……”老板看神经病一样的看胡小海,“那家的肉包子要三个铜板,顺便一提,我家的糖丝也是分价格的。你看这个小的,一个铜板,这个大的,五个铜板。” “比包子还贵?”胡小海惊讶。 “红糖不比肉便宜。”老板正色道:“我家的这些红糖都是高级货,纯红糖不加其他染色剂,是从万象国进的货。” 胡小海哇一声,“还是进口货呢?话说……什么叫纯红糖不加染色剂?” 老板摇头,“看你这样子就不懂行情,大少爷做惯了的吧?” 说着,他还瞅了瞅胡小海身后的三人。 东方眉眼抽了抽,只觉丢脸,拉过胡小海教育,“便宜的红糖味道甜腻,是加过其他东西的。用红枫染色,加三色花的芯增添甜味,味道十分香浓,但吃起来口感不好。” 老板点头,“这就是懂行情的。” 东方扬了扬下颚,一脸‘废话这点小事能难倒本少爷’的样子。 胡小海的重点完全在另一边:“麻蛋红枫还能拿来染色呢?那衣服能用红枫染不?” 寒烨轻笑一声,“少主说笑了,红枫的颜色只能染一次,初次浓郁,之后的就染不上了。只能用来做一些食物的染色剂,无毒吃了也无妨。做衣服,大概洗一次就都没了。” 胡小海还在震惊,“以后有什么是红枫染的,麻烦跟我说一声。” 寒烨一愣,“少主喜欢?” “不,我坚决不会吃。” 寒烨:“……” 东方见二人说得‘投机’,似有意无意地插到二人之间,道:“赶紧走了,你不是饿了吗?” “哦,对。”胡小海点头,别过糖丝老板继续往前走。 糖丝老板深深地无语,看穿着一身好料子,还以为问了这么多好歹买几个,结果拍拍屁股就走人了,真是……吝啬鬼。 寒烨漫不经心地跟上胡小海,问:“少主刚才问那么多,可是在了解民情?” “啊?” “我听说少主初来乍到,但学东西很快,您刚才问了价格,是否想了解玦王都如今的价格市场?” 胡小海眨巴眨巴眼,没答话。 寒烨以为自己说对了,热心道:“少主果真非同凡响,竟知道如今万象国和轩辕国交恶,许多东西的价格都有可能上涨。您一定是在想办法吧?” 胡小海看他一眼,想了想,“你有办法?” “众所周知万象国是粮食大国,轩辕国盛产各式玉器,玉器却不能用来吃。以前我们和万象国有交易,粮食和玉器交换,双赢互利。但如今边境开战,万象限制了粮食买卖,轩辕国恐怕要吃大亏。如今之计,依我看,只有和万象的新王坐下来好好谈谈。” 胡小海:“新王?” “万象皇族姓氏是苍,一年前新王登基,名字是冥双。” 苍冥双…… 胡小海点了点头,“我们不过是都城,要去谈判,也轮不到我们。” 轩辕国那么多皇子又不是拿来做摆设的。 寒烨摇头,“少主有所不知,三大国里,万象国有两个大都,泰古国亦是,唯有我轩辕国是三大都。” 胡小海在心里数了数——“三国,七都,恩,齐了。” “这和谈判有关系?” “轩辕国最初的建立就全靠玉器宝石,轩辕国内玉山众多,矿产丰富,连最稀有的水晶,全大陆也是轩辕国占得最多。三大都里又属玦王都最是占着好地,若是轩辕王要与对方新王谈判,我们能拿得出手做交换的,也就只有玉器了。” 胡小海懂了,“你是说,到时候会找上我……不是,找上玦王都帮忙?” “都城原本就是王国的附属地,王上若有令,少主自当遵从。” 胡小海看了他一眼,抬头远目,夕阳西下,大片的红霞披在屋顶上,点缀出烟火味。 寒烨见他不说话,疑惑道:“少主?” 胡小海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肚子。 东方见二人总算停了絮叨,靠近过来不爽地问:“怎么了?” 胡小海深沉道:“还有多久才到?我真的饿了。” 众人:“……” 寒烨是个极聪明的人,胡小海不再提这个话题,他自然不再说。 四人到了一家酒楼吃饭,东方点了满桌好菜,胡小海边迅猛下筷边摇头,“浪费啊真浪费。” 东方无语,优雅地啜饮一口酒,道:“寒少的事,难不成已经定下来了?” 寒烨点头,“今日王府已派了文书,调我去做账册。” “账册?”东方皱眉,“这种杂活怎轮得到你来做?岂不是大材小用?庄王师果然给你小鞋穿!” 寒烨摆手,“无妨,先做小事,才能做成大事。” 他笑得十分真诚,看上去似乎真的没往心里去。但也明显不想多提和庄夙颜有关的话。 东方抿了抿嘴角,只得闭口,胡小海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两只爪子抱着酱猪肘子,问:“账册是什么?账房先生?” 柳慕言正温温吞吞吃着一碗鸡蛋羹,闻言道:“账房先生一般都是府里老资格才能做的,或者是主子家的心腹。哪能随便让外人做。” 胡小海看向一脸无辜的柳慕言,再次肯定:这家伙是个天然毒舌,而且完全不会看时机,也压根没发现自己会不会得罪人。 好在寒烨不介意,点头道:“没错,普通的家里账簿也不会交给不熟悉的人管,何况是王府。账册不过是帮忙打打下手,理一下文书,卷轴,购买笔墨纸砚,归类卷宗等。” 柳慕言又插嘴,“这种活路是分给很多人做的,不会全部交给一个人来做。” 所以就是干杂活的…… 胡小海了解地点头,“王师自然有自己的用意。” 东方不满,“你不是讨厌他吗?这会儿却帮着他说话?” 胡小海诧异,“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讨厌他?” ——这种秘密被窥探的感觉简直太不爽!! “你每次说起他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王师也不待见你。”虽然作为臣子,该有的礼仪是有了,但庄夙颜的冷漠就算是外人也能感觉的清清楚楚。 “庄王师向来严于律己,对别人也很严格。”柳慕言吃完鸡蛋羹,伸手去舀甲鱼汤,“少主你还没达到他的要求。” “……”胡小海拿帕子擦手,提起筷子朝下一盘菜进攻,边道:“好像我姓少名主啊,你们说话也未免太直接了,小心我抄你们全家。” 东方和柳慕言双双没反应,反而是寒烨惊了一跳。 他暗地里打量胡小海,看不出他是说笑还是真的,但就算是说笑……他从未听说过能拿这种大事说笑的人。 东方的筷子和胡小海的撞了好几下,气道:“你故意的!” 胡小海吊儿郎当,“这盘菜是你家的?你喊它一声看它应不应?” 东方无语,“无赖!” 柳慕言拨开二人的手,将胜利果实放到自己碗里,笑眯眯,“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吵架。” 胡小海,东方:“……” 胡小海扔了筷子就去掐柳慕言的脸,“小子你活腻了!今儿个少主我要大展神威!” 柳慕言哇哇叫起来,东方趁机抢走另一盘菜。 寒烨坐在位置上,食不知味。 他和东方相处这么久,这人向来很是注重自身礼仪,在饭桌上和客人抢吃食……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 可如今,这三人却做得如此理所当然,自己竟也感染了那份活力,心中不得志的郁闷似乎也冲淡不少。 他看着呲牙咧嘴哇啦啦叫着的胡小海,只觉惊奇——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似乎和自己曾经相处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第二十二章 用过一顿饱餐,胡小海挺着肚子扶着腰,一副怀孕六个月的样子跟几人告辞。 东方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到他的肚子上,眉角微微抽搐道:“不要紧么?若是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柳慕言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触感那叫一个圆润,顿时一脸担忧,“我看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吧?” 石榴站在胡小海身后,扬了扬下颚,“不打紧,散步回去刚好消食!” 胡小海侧头瞄了他一眼,石榴立刻将下巴往里收了收,恭恭敬敬道:“小的是学少主说话……” 胡小海打了个饱嗝,摆摆手,“没事,我走着回去就差不多了。你们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东方埋怨,“不过是寻常菜肴,哪里有王府的高档稀罕,何必一脸没吃过饭的样子。” 胡小海严肃道:“孔子曰,不吃白不吃。” 寒烨莫名,“不知孔子是……?” 胡小海继续严肃脸,“高人!” 柳慕言眼睛放光,举手提问,“什么高人?!” “站得很高的高人。” “……” 于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寒烨临走前还对胡小海道:“寒某明日会到王府听候吩咐,劳烦少主跟……宇文先生道个谢。” 这显然是跳过庄夙颜的问候,胡小海挑挑眉,倒也没往心里去。 “放心吧,以后好好干,跟着爷混有肉吃!” 寒烨一愣,顿时笑了起来。 待到胡小海慢摇摇走回王府,早已月上树头。 晚饭时还喝了点酒,虽不醉人,倒也微醺。秋风灌着衣袍带来一片凉爽舒心,胡小海连饱嗝也打得开怀了。 等进了院子,庄夙颜正披着一件暗金绣云纹的藏青色披风出来,脚步有些匆匆,一眼看到胡小海,顿了顿。 “少主才回来?” 他今日一直在和重臣议事,倒没注意胡小海的行程。如今看来,这位少主晚饭时显然不在自己的院落里。 “嗯,去哪儿?”胡小海略过自己的事没提,好奇看着他带着几个面熟的臣子,“出什么事了吗?” “臣要上京城去一趟。”庄夙颜道:“这几日宇文先生会代替臣看着少主,少主切莫惹事。” 胡小海翻白眼,“我惹过事吗?” “没有自然最好。”庄夙颜说完就走,门外马车从小路绕了出来,有小厮下车扶上几位臣子。庄夙颜则牵过自己的马,翻身坐了上去。 披风扯起呼啦的响声,同色的云纹靴踏上马蹬。胡小海仰头看,深色的夜幕下,庄夙颜冷漠的侧脸刀削斧砍般,浓眉隐没进黑夜里,更增添几分味道。 这几人来去匆匆,不一会儿马蹄声便消失在街道拐角。 胡小海挠了挠脖子,“石榴,去把宇文先生找来。” 石榴应了声,身形迅速消失在院落里。 胡小海一个人逛回院子,身边没其他人跟着,安静异常。长廊上偶尔有往来的侍女,见着他就站到一边行礼,等他过去才继续往前行。 以前没感觉,眼下倒突然觉得王府空旷起来。 事实上,胡小海除了自己的院子,茅房,书房和会议厅——他强行将‘早堂’的名字改掉了。除了这几个地方,他连后花园都不怎么常去。 玦王都王府无疑是极大的,再往后还有两个花园,连着上一任主公的‘后宫’居所,王府女主人的单独宅院,练武场,招待贵客的宅院,用膳的大堂,厨房等等。 零零碎碎加起来,这就像个小城。可胡小海没什么机会在‘自家’探险,所以来来去去就三点一线——自己的住所,学堂,书房。 臣子们是不住在王府里的,包括宇文先生和庄夙颜,他们在外头都有自己的府邸。只是庄夙颜事务繁忙,胡小海睁眼时他在王府里,闭眼前他还在王府里,所以总给人一种他就住在胡小海隔壁的错觉。 大概是王师离开了,胡小海心里莫名有种‘监护人’出差的错觉,好奇因子蠢蠢欲动,倒起了几分探险的心情。 轩辕狼的‘后宫’早就被清空了,这片大陆有和中国古老传统相似的规矩:在位者去世,婆娘们陪葬。 胡小海庆幸轩辕永逸是在轩辕狼过世两年后才被找到,不用眼睁睁看着惨剧在自己眼前发生。 但当他走到那扇朱红镶金边的大门前时,依然感觉到一阵阴森的冷风。仿佛里头有无数双眼睛正静默地盯着自己,等着自己推开这扇大门。 “谁?”有巡逻的侍卫在小路上喊了一声,随即火把渐渐靠近。 只能圈出脚下小半圈路的光里,慢慢显现出胡小海的脸。巡逻的侍卫一惊,赶紧行礼,“参见少主!” 胡小海摆摆手,看着那扇红漆门,问:“这里头能进去吗?” “能是能。”侍卫看看那道门,“不过钥匙不在属下这里,得去问管事的要。” 说着,他又劝,“少主要进去?里头没什么好看的,跟外头的布局差不多,都是院子连着院子,走廊也是一个样。” 胡小海‘哦’了一声,跟着那侍卫朝回走,“轩辕……我是说我爹,有多少妾侍?” 侍卫搔搔脸,“大概十一个左右。” 胡小海眨巴眼,“这么多啊?” “轩辕国的皇族以懂得欣赏美为骄傲。”侍卫解释道:“少主还没见过京城的皇族们,王上和皇子们都长得十分美貌,王上的后宫佳丽也是一个比一个惊艳动人。也正因为如此,轩辕国是三国之中皇族子嗣最多的。” 胡小海想起其他两个国都只有两个都城,轩辕国却有三个都城。 原来缘由在这里。该说是掌权者精力太好呢……还是太天赋异禀? 胡小海脑补的有些囧挫挫,伸手揉了揉脸,努力赶走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 侍卫将他带出小路,回到长廊上便告辞了。 胡小海背着手一个人溜达回院落,半路上却看到长廊阴影处坐了个人。那人正把玩着手里的东西,藏青色披风已经解了下来,放在手边,整个人和刚出王府时的紧张完全不同。 胡小海惊了,“影子分身术?!” 那人转过头,果真是应该离开了王府的庄夙颜。 “鬼?分身术?替身?”胡小海左右看看,小心翼翼问:“我可以撕撕看你的脸吗?” 人皮面具神马的!只在电视里见过啊! 庄夙颜眯了眯眼,“少主在说什么?” 这冰冷的音调,冷漠的态度,看弱智一样的眼神!不是替身! 胡小海奇怪地走过去,“你怎么又回来了?忘带钱包?” 庄夙颜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看看这个。” 胡小海接过来,发现是一个黄布包起来的竹卷。展开一看,里头密密麻麻写着字。 “边关战事告急,现命玦王都王师庄夙颜前去支援……” 胡小海惊异地抬头,“你什么时候兼职打仗指挥了?” 庄夙颜道:“看下去。” 胡小海只好继续就着朦胧月光费力地辨认上头的字,念的也极慢。待到终于看完,额头上竟是出了层薄薄的汗。 “皇太子和二皇子督阵?” 庄夙颜道:“找我玦王都,意味着王上要和万象国的国君谈判。” 胡小海想起寒烨的话,一拍手,“交换条件?” “没错。”庄夙颜点头,“皇太子大概是代表王上的身份,拉上二皇子是为了彰显这次谈判的真诚。不过,这道命令是在二人出发前往边境之后才发出的,送信的人是皇太子的人。” 胡小海压根没听明白,将竹卷一卷,皱眉,“大哥,求给个痛快。你又不是故事旁白,这么吊胃口是做什么?” 庄夙颜冷冷看他一眼,“若是臣在半路遭遇埋伏,少主认为会如何?” 胡小海蓦然睁大眼。 庄夙颜脸色缓和了一些,“所以臣不过装装样子,半道上就回来了。” 胡小海接下去,“那我不倒霉了?!” 庄夙颜一愣,“少主这是何意?” “你要是半路被杀了,皇太子不就得接着找人,那下个倒霉的就该我了!” 庄夙颜:“……” 庄王师几乎咬牙切齿,忍耐着把人按在膝盖上揍一顿的冲动,阴沉道:“臣对玦王都的事再了解不过,纵观整个玦王都,没有第二个人能代替臣的位置。臣若是遭遇了埋伏,谈判的事就会推后,这势必影响轩辕国的诚意,很可能给战火火上浇油。若是再将埋伏设计成万象国所为,挑拨离间,那么停战就更不可能了。” 胡小海收起惊讶的表情,“所以没我什么事?” 庄夙颜:“……少主知道玦王都一年产出多少玉石,失败的制作品有多少,成品有多少,利润有多少吗?” “不知道。” 庄夙颜点头,“所以,没你什么事。” “那也可以找宇文先生啊。” “从边境发文书到玦王都快则两月,临时换人,还要先快马加鞭回京城征得王上意见,再发文书到玦王都,耽搁下来什么谈判都该凉了。” 胡小海眨巴眨巴眼,冷静点头,“原来如此。” 庄夙颜摇摇头,显然对他失望之极,正转身要走,却听胡小海道:“所以你同意寒烨进王府做事是为着皇太子的原因?因为寒家是太子党?所以可能害你的人是皇太子?” 胡小海歪了歪脑袋,背着手,闲闲道:“哦,原来你要把人绑在眼皮子底下,一来方便监视,二来方便反监视。” 庄夙颜一愣,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第二十三章 头顶的月亮被小片乌云缓慢遮盖,花园里黯淡下来,更别说长廊里,更加不见光亮了。 可庄夙颜的眼睛异常明亮,仿佛被火光晕染在眼底,带出一种灼烧人的错觉。胡小海忍不住转开了眼睛,舔了舔嘴唇,道:“莫非我说错了?” “不……”庄夙颜慢条斯理靠在柱子上,打量眼前的人,“臣更好奇,少主为何这么想?” 胡小海耸肩,“放课的时候,寒烨来找我了。” 庄夙颜点头,以眼神透露出‘请继续说’的意思。 “之前三大世家联名保寒烨,你问过我的意见,虽然我没明说……但你知道我想让他进府做事吧?” 庄夙颜不置可否,“少主并不讨厌他。” “寒烨这人挺能装的,没有夏子龙的干净利落,没有你的冷酷少言,他看起来比起武臣,更像某个落魄的忧郁公子。”胡小海也靠在另一头的柱子上,与庄夙颜相对,慢条斯理道:“我不讨厌他,但也说不上多喜欢。不过我觉得他没坏心。” 庄夙颜提起上午的事,“少主不是很器重他么?” 胡小海翻白眼,“那是开玩笑的,我气气东方罢了。” 庄夙颜的话题突然一跳,“您与三大世家的少爷相处的很不错。” 尤其是东方明珠。 东方明珠其实是出了名的怪人,所以他的禁忌之一就是绝对不能说他奇怪。 胡小海是不了解,但他却是很清楚。东方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喜欢打扮自己,喜欢男人。他虽是东方家的继承人,但论能力却不如自家弟弟,所以他的弟弟,又是他的第二个禁忌。 东方明珠的弟弟是东方家少见的天才,不仅是东方家,就算是放到玦王都三大世家里,也是最有实力和手腕的一个。可以说是最适合做商人的人。可惜的是,长子继承这一点是轩辕国的传统,所以这位弟弟空有一身能耐却只能做东方明珠的帮手,掌管分家的事物。 但东方明珠自己也清楚,他并不如自己弟弟那么能干。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喝喝茶,听听曲,睡个美容觉,花半天时间做完一套全身美肤。 他也喜欢各种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宝石玉器不用说,其他两国的特色小玩意儿也很得他的眼缘。也因为这个,他的眼界比东方家其他人开阔,打破了传统的规矩,着眼更加有新意。 这大概也是他作为继承人,唯一能和弟弟抗衡的优点,否则,东方家的天秤可能早就歪了。 所以他的脾气古怪,上一秒还笑嘻嘻,下一秒可能冷脸相对;今天还和你称兄道弟,也许明日就莫名其妙将你划归进仇人行列。 不管做什么,他更喜欢依着自己的性子。也是这三位少爷里,最不容易让人摸透的人。 可胡小海和他相处的异常融洽,虽总是斗嘴,互相损彼此,但却给人一种比任何人都更亲近的感觉。这也是庄夙颜觉得很不可思议的一个地方。 胡小海不知道他心里这些想法,莫名其妙道:“你不是要我和他们好好相处?难不成我还要找他们单挑?” 庄夙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认命的收回想要了解这人想法的欲望——好像每次只要说到重点上,两人的思维就会断掉,完全没有默契可言。 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庄夙颜无奈将话题又带了回去,“寒烨告诉你他来王府做什么了?” “说是打杂的。” “这么说也没错。” “他还跟我说起边境打仗的事,提醒过我市场价格会产生大幅度变动,还有谈判的事。” 庄夙颜微微挑眉,“那么少主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说我饿了。” “……”庄夙颜瞪大眼,半响后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胡小海整个人起了鸡皮疙瘩。 他不是没听过人笑,但到目前为止,他从未听过庄夙颜这般大笑。磁性的嗓音笑起来异常好听,震动胸腔,让华服上的兽型刺绣微微抖动,仿佛要活了过来。 庄夙颜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了下来,勾起嘴角,赞赏道:“少主做得很好。” 胡小海翻个白眼,“我不过是说我饿了,哪里好了?” 庄夙颜玩味地看他,“少主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胡小海耸耸肩,转身慢慢朝前走去。天顶上乌云不知何时散开了,花园里像是披了一层银霜,从侧面漏进长廊的光照在胡小海一侧面上—— 淡淡的眉头扬起,甚至好心情的哼起了小曲。 …… 回院子的时候,石榴刚巧急匆匆跑出来,一眼看到胡小海,松了口气,“少主,你去哪儿了?” 胡小海摆手,“四处逛了逛而已。” “宇文先生等你好一阵子了。” 胡小海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还找了人,赶紧撩起衣袍几步走进房间。 “宇文先生。”他一进门就道:“抱歉,我来晚……” 屋里漫天酒气,宇文桦手里抱着个酒坛子,整个脑袋几乎掉进去。白花花的胡须都沾湿了。 胡小海无语道;“这是怎么回事?” “据说是寒烨下午派人送了好酒来,宇文先生就……”石榴撇嘴,“这个寒少爷,真会拍马屁。” 胡小海凑过去坐到一旁,伸手戳了戳宇文桦的脸。 “宇文先生?嘿,醒醒。” “呼噜……” “……”胡小海叹气,“你是怎么把他叫来的?” “没有叫。”石榴答得顺口,“直接背来的。” “……” 胡小海揉了揉额头,“算了,你背回去吧。” 石榴苦瓜脸,“少主,我还未成年。” “所以呢?” “背这么重的人会影响我长个子的。” “那你还把他背来?” “在背来之前我不知道还要把他背回去。” 胡小海温柔笑道:“那就让他今晚睡你的房间。” 石榴大惊,“我呢?!” 胡小海没理他,径直洗漱换衣服去了。 第二天夜里,有紧急快报送到了前往边关的路上。一辆金色的镶有八头大蛇脑袋的大型马车在月色下慢慢行进着,垂下的竹帘后头,隐隐透出朦胧灯光。 “报!!”一匹棕色骏马扬起黄尘跑到马车侧面,“禀告太子,有从玦王都传来的消息。” 里头的人微微一顿,沉声道:“拿来。” 那人应了声是,将怀中包裹好的信双手递到窗口,里头伸出一只芊芊玉手接了,又将窗帘放了下来。 马车里的人很快把信看完。 “传二皇子来。” “是。”马车前头有人应了,隔了会儿,从后头同样是金色,但要小上一些的马车里出来个人。 那人被侍卫带到马车前头,竹帘被从里轻轻掀起。 “皇弟,进来。” 那人应了声,撩起衣袍踏进了马车里。 竹帘被从后头放下,仿佛一下隔绝了外头的空气。马车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压力,让人连抬头都费力。 只是进马车的人显然一派轻松,朦胧的火光下,他的面色温润如玉,头带金色头冠,两侧掉着长带轻拂于肩头。他的声音也十分好听。 “皇兄。” “玦王都来的快信,要看吗?”轩辕国第一继承人,皇太子殿下优雅地喝了口茶,问。 他身边坐着一位娇美的侍女,一身红纱,几乎遮不住什么皮肤。修长的白皙大腿从大开的纱裙侧面露出,一截纤悉皓腕缀着金铃铛,一动就银铃作响。 她伸手给二皇子也端了茶,听话乖顺的坐在一边,并不打扰。 二皇子笑了笑,“皇兄既然已看过了,何不直接告诉皇弟?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太子殿下高深莫测道:“庄夙颜在来的路上遇到埋伏,生死不明。” 二皇子愣了愣,皱眉,“这岂不是糟糕了?” 太子看了看他的表情,有些玩味,“你不是该紧张他是死是活吗?” “我当然紧张。”二皇子点头,“但眼下更紧张的是边关战火,我们和苍冥双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 太子见他不上钩,慢条斯理道:“皇弟说得是,那么……我们该如何做?” “再下文书找另外的人是来不及了。”二皇子抬头,目光直视自己的哥哥,表情没有半点畏惧,从容道:“不如,让父皇将‘那人’派来吧。” 太子一愣,手指抓紧了杯子,默默看了二皇子一会儿,才道:“有道理,那这事便拜托皇弟了。” “为皇兄分忧,本是皇弟分内之事。”二皇子说完,很快告辞离开了马车。 四周又安静下来,马车在颠簸之中只有轻微的晃动。 太子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是醒,在娇美的侍女犹豫要不要出声试探时,太子陡然睁开眼,眼底满是精光—— “他们早就算计好了!该死的!” …… 第二十四章 宇文桦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有点呼吸不上来。他想动一动,却发现全身僵硬,尤其腰板,快要断了似的。 身边传来大大咧咧的呼噜声,虽然轻微,但在安静的房间中却犹如晴天霹雳。 宇文桦霎时清醒,转头便看见一张白白胖胖的脸杵在眼前,挨得极近,睡得极香。对方的一只脚横跨在自己肚子上,压得自己动弹不得,一只手搭在自己胸口——难怪出气多入气少。 “诶……”宇文桦艰难的动了动身子,“石……” 话没说完,上一秒还在沉睡的石榴猛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眼神充满了神采,完全看不出刚才还在流口水打呼。 宇文桦还没回神,就被石榴猛然挥拳,“呔!哪个不长眼的敢行刺大爷!” “嗷!!” …… “噗……”胡小海发出今天从起床开始第十二次低笑。 桌子对面坐着的宇文桦抽了抽嘴角,一边任由侍女拿冰袋轻敷眼角青紫,一边端着饭碗,道:“少主,您就别笑了。” 胡小海灌下大口的热粥,抹抹嘴,“好好,不笑。不过……先生你真不用找大夫看看?” 好歹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别到时候冒出些后遗症来。 宇文桦叹口气,“喝醉酒睡在少主护卫屋里,又被护卫当刺客揍……咳咳,袭击了。您让老臣这张老脸往哪儿放哟。” 胡小海忍不住又哈哈笑起来,转头看向站在角落里面壁思过的某人,道:“还不过来赔罪?” “……”石榴无比无辜,捏着手指挪过来,低着头不敢看人,“大人……我错了。” 宇文桦摆手,“诶,石护卫机敏警觉,有你陪在少主身边,我等才能放心啊。你何错之有?” 石榴被夸得更加心虚,心里没底,偷偷瞧自家少主。 胡小海给他扔了个包子,打发宠物似的,嘴朝旁边努了努。石榴收到信号,立马行了礼出门去了。 宇文桦也示意侍女不用再冰敷了,屋里下人都是有眼力劲儿的人,一个个纷纷找了理由告退,很快屋里就剩下一老一少二人。 胡小海笑眯眯道:“先生别往心里去,昨儿个时间晚了,我自作主张留你在府里休息,要怪就怪我。” 宇文桦别有深意地看他,“老臣刚知道,原来咱们王府里只有两间睡房。” 胡小海仿佛完全没听到,“昨晚庄王师收到太子那边的来信,点了几个人离开玦王都了。” 宇文桦慢吞吞喝粥,“边关没什么事吧?都是老臣贪杯,出了事也不知情。” 话是这么说,但宇文桦脸上没表现出半点愧疚。胡小海眨巴眨巴眼,“就是出了事也怪不到先生头上,先生喝醉了嘛。” 这一问一答,内里包涵了什么,只有二人清楚。 宇文桦眼里透出赞赏,却没多说,放下碗筷道:“那老臣这就告辞了。” 胡小海抬手,“不忙不忙,我还有事问你。” “哦?少主请问。” “寒烨的文书,是先生亲自发的?” “是王师的意思。” 胡小海转了转眸子,“他……没说什么?” 宇文桦看他,“少主想听什么?” 胡小海在原地坐了会儿,似乎没想好怎么问。半响才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 “其实我就想知道,他是怎么理解我的意思的。” 他是打算让寒烨进王府没错,但那其实是因为,他隐约猜到庄夙颜也想做同样的事。虽然没什么证据,但寒家若是和庄夙颜对立,三大世家又联名保寒烨,这就已经是个大问题。 胡小海自己列了几个假设:第一,寒烨人品太好,人缘太好,所以三大世家愿意这么做;第二,三大世家可能是支持皇太子的;第三,寒家的事真的和寒烨没关系,而三大世家或多或少是知情人;第四,寒烨另有所图,利用了三大世家。 这四点总结起来其实就两个结论,寒烨是太子党的人,不是太子党的人。 虽然到目前为止,胡小海并不知道太子党和庄夙颜有什么过节。但政治因素无论换到哪个世界,哪个朝代都是一样。 看起来,轩辕国虽然是长子绝对继承制,但其中不满或者想反抗这一制度的人多得是。至少,庄夙颜就是一个。 从以上结论可以得出,无论寒烨是无辜的,还是另有阴谋,放在外头都是个隐患,让敌人在暗,不如给他机会在明,或者假装自己在明,给他机会在暗——最好的选择自然是放在眼皮子底下。 胡小海只是如此推论出庄夙颜可能要做的事,反正他自己也对寒烨这个人有一些好奇。所以他暗示了同意让寒烨进王府,也料定庄夙颜会赞同,但……他不知道庄夙颜在这件事的想法上到底为何。 宇文桦拿丝帕擦了擦嘴,端起旁边的清茶漱口。 “王师说,他是照少主的意思。” 胡小海眨巴眨巴眼:这是什么意思?是知道自己所想?还是只是放手让自己去做? 宇文桦又道:“王师说,他既然答应让少主履行自己的职责。自然愿意相信少主的一切决定。” 胡小海挠了挠下巴,觉得有些不适应。 宇文桦打量他几眼,起身理了理衣摆,大概是闻到浑身酒味,又不太舒服的皱了皱眉头。 “少主,请允许今日老臣告假。待老臣回去洗漱一番,再回来……” 话没说完,胡小海就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待到宇文桦告退,石榴才从角落溜了回来。他关上门,凑到自家少主面前,“少主?大人他……生气吗?” “没有。”胡小海瞟他一眼,“我让你带他睡你房间,你就真的照做了?笨蛋,我是逗你玩儿的,王府这么多空屋,给他理一个出来又会怎样?” 石榴碘着脸,“小的不是谨遵少主之命吗?少主让往东,决不往西!” 胡小海乐了,伸手捏他鼻子,“你倒是会拍马屁。” 不过……这倒是阴差阳错了。 胡小海对于宇文桦会真的睡在石榴屋里并不知情,但从刚才一番话里,他倒是悟出了其他东西。 宇文桦是知道庄夙颜临时收到文书离开的,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他灌了自己酒,装醉。恐怕就算自己没有让石榴去找他,他也会自己找理由晃过来,为的不过是多几个证人。而直接睡在石榴屋里,第二日还被误伤,虽在意料之外,但对于他来说似乎反而是好事。 自己不过顺手推舟,却让宇文桦误以为自己清楚内情。对自己刮目相看了。 ……嗯……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算是明白了,对于这群老奸巨猾的人,你说话绕着弯,凡事不说明了,反而让他们觉得内有乾坤。 这就是自作聪明的下场。 胡小海好心情的扬起笑容,对于自己的英明神武再次拜服,在心里默默瞻仰了一下自己的霸气侧漏,然后换衣服出门上课。 等到中午的课结束,大家三三两两去外头酒楼吃饭。胡小海却被流云叫住了。 空下来的院子十分安静闲适,流云的话却像晴天霹雳,“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加课了。” 胡小海只觉回到当初高三的地狱补习班,还没等头晕过去,又听流云道:“少主的课程覆盖量太大,和其他学生的课程大有不同,所以学堂的三位先生会轮流给少主上课。” 话刚说完,院子外头就慢悠悠走来一人。 正是之前见过一面的付有之。 付有之精通历史,下棋,在棋盘上能赢过他的人整个轩辕国不超过三个。他在策略上有十分独到的想法,换做胡小海的时代,大概就是个军事评论家。 流云则是什么都擅长一些,琴棋书画,做起文章也头头是道,思维特别有条理,逻辑性很强,还很有一定的哲学思想。 另一位先生,到目前为止胡小海都没见到过,听说那人的教学方式比较特别,也是个怪人,最擅长的是武艺,还有律法,商法,税法,换言之是个明明五大三粗,却十分精打细算的人。 这三位老师各有千秋,有传言说他们的背景也很是神秘莫测,但既然进了韩馥学堂做老师,那么前尘过往就不再计较——虽然胡小海不太明白这种看破红尘出家的节奏和做老师有什么关系。 撇开这个大槽点不提,单说上课,胡小海觉得有点头疼。 前三个月将会由流云和付有之轮流教他皇室传统,规矩,皇族历代历史,战役,历代继承人的败笔和成功,玦王都的所有运作方式,官员管辖范围,各自职能以及外交策略和技巧。 后三个月将由那位没见过面的老师教授一切税法和经营方式。 胡小海苦瓜脸,“我又不做生意,学经营做什么?” 麻蛋他明明是考古系,怎么突然变成金融和工商管理系了嘤嘤——说不定还有会计系嘤嘤嘤。 流云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若是学会经商,那么管理玦王都就跟玩儿似的了。” “……”这种话当着少主的面说真的大丈夫? 付有之点头,“经商的学问多得是,学了自有益处。他们的管理模式都有一定的套路,将难伺候的顾客看做玦王都的子民,你会发现他们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胡小海眼睛转蚊香,“什么什么没有区别?” “要求的都没有区别。”付有之不喜过多的表达,总体来说还是以少言为固定设定,所以他说完这句,就没了下句。 第二十五章 胡小海已经脱离晚自习这种东西很久了,除开要期末时会去图书馆临阵磨枪一下,其他时间他很少出现在图书馆,自习室这种场所。 人总是有惰性的,有的人自觉约束,有的人放任自流。胡小海显然是后者,所以一旦没有了约束,他的自制力少得可怜。 现如今,用过晚膳后的识字练字变成了追加课程。流云和付有之轮流教导自己,只让他每天闭眼是历史文化,人文地理,乡土风情,睁眼是XX年XX地XX战役第XX次胜利。 如此持续了一个半月,胡小海只觉自己要疯,好在因为临近了蛇王祭祀,这天下课后,流云笑眯眯道:“之后的课程,蛇王祭祀结束以后再上。” 胡小海仿佛听到寒假的钟声敲响,而且是没有寒假作业的!撕书的念头在脑海里狠狠转了几圈,被自己压了下去,笑呵呵跟流云道别,随即撒丫子跑出了学堂。 屋外正是月冷星稀,乌云遮盖了半边天空,另外半边仿佛深海,什么也看不见。 若不是学堂外墙挂着几盏灯笼,小路上也时不时还有开着的酒家,这时候恐怕还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石榴见他出来,将马车赶了过来。手里提溜着小桔灯——几瓣桔皮交叠着缝起来,里头点着小蜡烛。 第一次见着这东西时,胡小海鬼使神差问了句:“你们也看冰心奶奶的故事吗?” “……”石榴沉着脸,努力表现出一个寡言的忠心护卫的样子。 胡小海翻个白眼,“得了,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装什么深沉?” 石榴:“……” 胡小海翻身上了马车,石榴把另一个做好的小桔灯提给他。 “少主!”他献宝似的,黑秋秋的眼睛盛满了光。 胡小海只觉得深夜的冷意都少了许多,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这些课上的,比以前的晚自习还要晚,比图书馆关门的时间还要迟。 他打了个哈欠,这些日子的晚睡早起,已经慢慢让他的身体开始习惯。刚开始的疲惫不堪已渐渐没有了,窝在马车里居然还在想着晚上吃点什么夜宵才好。 马车在寂静的石板路上走得咯咯哒哒响,石榴在外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东方少爷今日差了小斯过来问话,说他又新进了一批玉泉水,配上上好的九珠花瓣,能起到美白的效果,问少爷要不要去他府里拿点。” 胡小海翻个白眼,“帮我谢谢他的好意。” 这些天他和他们分开上课,已经许久没见到彼此了。回想刚来时人生地不熟,如今却也有人挂念自己——虽然是为了推销。 心里依然暖洋洋的。 看在这个份上,他一会儿让人送一份卤猪蹄去给东方做宵夜吧。虽然那家伙在这个时间看见如此油腻的东西一定会气得跳脚骂人。 诶嘿嘿。 马车很快拐进小巷,绕过巨大的泡桐,前头就是玦王都王府的侧门。 因为胡小海最近回来的晚,不想大张旗鼓从正门走。要知道一走正门,几乎整个王府的人都会醒。 马车在侧门停下,胡小海和石榴跳下马车推门往里走。守侧门的侍卫这几日已经习惯了二人这个时间回来,恭敬地行礼问安,又问需不需要找人伺候。 其实这些话每天都说,但胡小海总是拒绝,慢慢就变成习惯性的客套。 今日胡小海也一样摆手,又说了声同志们辛苦,甩着袖子踢踢踏踏往厨房的方向走。 厨房大厨在他开始上课的第五天晚上就发现他会摸到厨房来找东西吃,原本厨房里的人已经严正以待,却被胡小海以“晚上不喜欢被这么多人等着”为理由打发了。 他自来熟的进了厨房挽起袖子,一边看有什么菜,一边嘀咕,“好久没吃汉堡薯条了。” 石榴咬着手指眼巴巴望着他,“少主今天要吃什么?” 石榴以前不知道少主还会做吃的,自从尝过一次他的华西煎蛋面之后,每晚几乎都能捞着点好处,吃得是口水直流。 胡小海叹气一声,手里把玩一颗大葱,“我要是做汉堡包,你吃吗?” “那是什么?” “……馒头和馒头之间夹上肉吧。” “……”石榴茫然,“那不是肉夹馍?” “……” 还没等胡小海再次叹气,石榴突然又道:“噢不对!肉夹馍不是馒头和馒头,是饼子!” 于是他双眼亮晶晶的盯着自家少主,“我吃!!” 虽然开头不太对,过程不太对,但结果还是走向了胡小海的初衷方向。 事实上,胡小海原本也就说着玩玩,大半夜的自己也没打算真的做什么汉堡包,可看着石榴亮晶晶的眼睛,那种被期待被崇敬的感觉,让他内心的虚荣泡泡噗噗往上冒。 于是他眼睛迅速在四下一扫,当即做出一个决定—— “石榴!打下手!” “好叻!” “牛肉,面粉,白菜叶子,辣椒酱!” “是!” 他要做一个最不像汉堡包的汉堡包! 厨房里一阵乒乓,胡小海边揉面粉边哼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石榴一头汗还不忘问:“少主,这是啥曲?” “甜蜜蜜。”胡小海眨巴眼睛,抬手抹额头,一时间鼻尖,额头,眼帘上全带了白灰。 厨房门外,庄夙颜一脸复杂地看着那个忙碌的清瘦身影。 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少主要有少主的样子,平日里吊儿郎当没有礼仪也就算了,如今居然堕落到下厨房了? 做个饭还做得这么开心,一点男子汉气概也没有。还有那一脸的白面,哼得莫名其妙的曲子,真是乱七八糟! 可心里想是这么想,看着那侧脸对着石榴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清朗的声音仿佛透过看不见的雾霾直钻进心底,让人忍不住也跟着欢乐起来。 即便不想承认,庄夙颜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不经意地扬起了一点点。 牛肉要压成饼很麻烦,没有专门的绞肉器,光靠手剁成肉泥简直要人命。好在有石榴,石榴凝神静气,然后刹那睁开眼睛,两手挥舞菜刀就见寒光一过,整个菜板发出可怕的啪啪啪声。 再定睛看,牛肉泥已经剁好了,虽然不太匀称…… 也就将就了吧!胡小海觉得困意上来了,眼皮子有些打架,但又不甘心就这么放着,一边指挥石榴把牛肉泥压成饼,自己把已经蒸熟了的面饼子捞了出来。 玦王都可没有生菜这种东西,白菜叶子只留最前头嫩脆的地方,煮熟了铺在面饼上,将抹过辣酱的牛肉饼两面煎熟,洒上一些芝麻,盐…… 胡小海觉得这看起来真薄,于是又加了点番茄片。 弄好以后,二人迫不及待一人一个一口下去—— 好!难!吃! 面粉没有发酵,煮熟成面饼后略硬,牛肉的肉泥不均匀,咬起来既没弹性也没嚼头,软趴趴配着辣酱,番茄又是酸的,白菜混合在里头简直开创了味觉新大门! 胡小海腮帮子鼓了鼓,好不容易吞下去,抬眸去看石榴。 石榴嘴巴鼓成金花鼠,眼睛已经红了,一副下一刻就会大哭的样子。 胡小海赶紧道:“这次没成功,下次我做其他的给你……啊!寿司!那个很好吃!” 石榴眼泪刷拉收回去,虽然这一次失败了,但之前少主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值得相信一次! 于是少年点头,还是很给面子的把“汉堡包”一口口吃了下去。 等到二人在院子前头分别,各回各屋。胡小海在进了自己房间门后,警觉的发现屋里多出一个人。 他拿火折子点燃一盏油灯,很快发现庄夙颜正坐在自己桌边,好整以暇等着自己。 胡小海:“……” 其实最近已经习惯了。自从庄夙颜装作自己已经出了远门,并在半路遇到伏击,整个马车掉入山下生死不明后,他就一直在王府里呆着,却又没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 除了胡小海。 胡小海坐下来,打了个哈欠,嘴里满口的牛肉味,“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庄夙颜已经在隔壁房间住了下来。少主的院子,平日只住着石榴,其他还有几间空房。之前虽有人打扫,但自从庄夙颜住下来,胡小海就找了个借口打发了负责打扫的侍女。 不用想也知道,庄夙颜如今是“见不得人”的身份。他自己的王府是回不去了,也不能住在没什么安全系数的酒楼客栈里,反倒是少主的院落,成了个庇护的好去处。 “太晚了吃东西不好。”庄夙颜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十分自来熟。 胡小海抽了抽嘴角,把还没吃完的汉堡包递过去,“要来一口吗?很棒的。” 庄夙颜的目光在隐约的火烛下落到那被咬过一口的饼子上,若换做平日,他定然是冷冷推开,可也许是之前看到的画面太过舒心——少年围着围裙挽着袖子,一脸白面灰笑呵呵的样子。 让他一时有些走神,待目光对上胡小海惊讶的眸子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低头咬了下去。 随后…… 胡小海一脸复杂地看着王师英俊地吐了。囧。 第二十六章 屋里有瞬间的寂静,院子外头巡逻守卫手里的火把投射到院墙上,拉出三三两两的高大黑影。 庄夙颜低着头,就算胡小海没看到他的表情,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庄王师浑身的僵硬。两人都一动不动,也没有谁先开口,好半响之后,王师才慢吞吞伸手,握住了桌子上的茶杯。 胡小海眼睛慢悠悠飘到上方,仿佛是突然对屋子顶梁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短暂的漱口声音之后,王师从袖子里掏出丝帕,擦了擦嘴。 他抬头,目光首先落到胡小海还捏在手里的‘汉堡包’。 胡小海只觉手背一阵刺痛,若是眼神能杀“包”,这只汉堡可能已经被焚烧殆尽了。 “……真是特别的味道。”庄夙颜发誓自己一生里从没吃过如此难以下咽之物。在味蕾感受到味道的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是胡小海给自己下了毒。 胡小海眨巴眨巴眼,淡定的起身将汉堡扔进了“垃圾桶”里。 然后,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飘到门口,手按在了门把上——可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该死,这是自己的房间! 不知道回头之后该对英俊的王师说点什么,胡小海瞪着门把,想象着外头突然有一头巨龙喷着火出现,或者来了一架UFO……总之是一切可以打断二人相处的事情! 可惜,院落里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胡小海终于开口,“王师如果喜欢这里,不如我去你房间……” 话没说完,身后的椅子吱嘎一声响了。 胡小海猛地闭眼,趴在房门上不带喘气地大叫:“王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只是实验新品种好给王府多加个菜单哪里知道你身体娇贵出水芙蓉不染世俗污泥出淤泥而不染吃不得这东西若是明天拉肚子本少主一切医药费全包了不要打我啊啊啊!!!” “……” 胡小海猛烈喘气,等大脑缺氧的一瞬过去,才发现自以为的拳头(或者巴掌或者打狗棒法)迟迟没有落下来。 他慢吞吞睁开眼,但因为他趴在门上,看不到身后情况,于是吞了口唾沫,战战兢兢道:“……王师?不会是晕了吧?” 庄夙颜终于欣赏够他的语无伦次乱七八糟,眼底被满满的复杂覆盖,慢条斯理道:“臣对少主的味觉不予评价。” 胡小海咦了一声,转头,就见庄夙颜正抱着手臂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那张脸上并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 其实仔细想想,好歹自己也是个少主,就算庄夙颜再不愉快,也不会真的揍自己——可惜胡小海回神的太慢,要丢得脸也已经丢了。 “……”他努力站直身体,尽量让自己别被比下去了,昂着下巴看男人,“这只是失败的作品,这里没有胡椒,没有面包,没有生菜没有沙拉酱没有炸鸡……” 胡小海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啪地一拍脑袋,懊恼道:“哎呀炸鸡!我怎么就忘了还有这个!鸡肉一定比牛肉饼好处理啊!” 只要将腌制好的鸡肉裹上蛋清再裹上面包粉放进油里炸至金黄…… 啊……没有面包粉。 庄夙颜看着胡小海又自顾自的走神,脸上表情可谓丰富多彩,一会儿兴高采烈一会儿失望之极还带着丝丝埋怨。 “是轩辕国什么都没有的错!”胡小海吸吸鼻子,扁嘴巴,“不然我就能做出好东西了!” 庄夙颜看他,“两张面饼夹上肉?如果少主喜欢这个,臣大可专门找师傅来为少主做。” 谁做得都一定比这位少主做得好! “他们才做不出来!”胡小海对自己的能力受到质疑感到不快——虽然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个味道确实没人做得出来。”庄夙颜难得表达了认同。 胡小海:“……” “下回我做正常的。”胡小海扑到王师身前,揪着他的衣服狠狠道:“一定让你想把舌头吃下去!” 庄夙颜挑眉,激怒对方的话正要出口,却被自己意识到什么,慢吞吞又咽了回去。 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总是下意识的刺激着这位少主,看到他像炸毛的猫一样跳来跳去,自己居然觉得……很愉快? 这太不正常了。 于是他摆正了一个臣子应该有的心态,礼貌地道:“臣很期待。” 但这话在胡小海听来却完完全全是挑衅。于是他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但王师明智的选择了闭口不言。 胡小海愤愤收回手,在屋里转了一圈,瞪大眼看依然站立在门前的男人,“你还不回去?打算陪睡吗?” 这本是一句随口而出的气话,庄夙颜的眼睛却下意识地朝少年的身体瞄了一眼。 他突然想起了那偏深的肤色上紧致结实的肌肉纹路,紧窄的腰身还有挺翘的臀部。 胡小海被他看得发毛,下意识往屏风后面躲,“你……看什么?” 不会真要陪睡吧? 不知道为何,胡小海居然开始想象二人共睡一榻的场景。这男人,不会连睡着的时候都端端正正,面无表情,仿佛随时能飞升一样吧? 胡小海突然乐起来:他以后的娘子真惨,万一半夜上厕所,一起身就看到一个“死人”睡在一旁。大半夜的一定吓尿!噗噗! “臣有事要说。”被胡小海一打岔,庄夙颜差点忘记自己等着他的原因。 胡小海见他表情严肃,终于收敛起玩闹的心思,慢慢挪过来坐下,“什么?” “大概过几天,玦王都的人都会知道臣出事的消息。”不管太子打算如何,都一定会让人在玦王都散布这个消息,到时候就是玦王都需要胡小海的时候了。 最被百姓,将士,臣子所认可的王师庄夙颜出事,就仿佛是支撑房屋最重要的顶梁柱倒掉一样。人心惶惶虽不至于,但绝对不会再如眼下这般安稳。 宇文桦虽也有众人的尊敬,但他毕竟年纪大了,少不得被有心之人安个老眼昏花的名头。到时候唯一能对玦王都一切事宜作出安排的人,只有继承人轩辕永逸了。 庄夙颜并不担心玦王都大局不稳,他反而很期待:只有到那个时候,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揭开一直伪装的面具。他也才能暗中揪出埋藏在玦王都里的,属于皇太子的眼线或棋子。 至于边关战事,他相信以“那位大人”的力量,定能力挽狂澜。 胡小海被庄夙颜一通叮嘱,这才发现这里头的水有多深。他没跟人下过什么棋,顶多和兄弟们斗斗地主,所以他一直不太能理解所谓棋盘等于战场这码事。 但眼下,他居然觉得那句话是对的:王师在下好大一盘棋。 只不过三言两语所提到的,就远比这几日流云和付有之教自己的更复杂更有难度。好像新兵突然被丢上了战场,连敌我双方的位置都还没搞清楚,脚底下已经密密麻麻全是战略线路和计划。 胡小海想了想,终于问:“你们是要造反吗?” 这个问题他已经困惑很久了,可一直觉得自己不该问,也不能问。有些事,知道的越少对自己越好,哪怕自己当一个傀儡少主呢?只要这一世他能好好活命,其他的跟他压根没有关系。 庄夙颜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少主以为呢?” 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是肿么回事?不要问他啊,他知道个毛啊!! 胡小海眼睛越瞪越大,脑补帝的称号不是白取的,他已经在脑海里形象而全面的演出了一部生动的阴谋论。 “等等!”他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庄夙颜,“太子觉得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庄夙颜挑了挑眉,“臣以为,是臣子和君主的关系。” “你确定?”胡小海心里的不祥预感更大,“他……他……他不会以为你和我是一伙的吧?然后……你做的一切都是我指使的?” 若真是如此,自己岂不是完蛋了!绝对被卷进暴风雨中心!死得连妈也不认识! ——你现在的脸确实你妈不认识。 胡小海声音高了八度,他可不想沦为政治牺牲品啊喂! “你你你你你!说清楚!!” 庄夙颜冰冷的目光在他的手指尖上顿了顿,顺着手臂爬到那张惊惶的脸上,神色瞬间比屋外夜色更沉。 “少主不想和太子为敌。”这是肯定句。 “废话!”胡小海拍桌,放在桌上的杯盖被震得晃了晃,“我又不是嫌命长了!好端端的为何要跟太子作对?他是皇位继承人吧?是吧?你你你,你不是做臣子的吗!怎么能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庄夙颜沉默了一会儿。事实上,他之前压根没打算跟胡小海说这些,他甚至没将胡小海列入这个计划范围内。这个看起来傻傻呆呆的乡下人,不认得字,还怕生。若是要让他帮助自己,恐怕还没做成什么,就先被自己人害死了。 可如今却不同了。少主的身份成谜,看上去虽然呆傻,但有时候又十分聪明机灵。 学东西很快,又似乎有一种特别的人格魅力,能让三大世家最难搞的东方明珠认可,或许,透露出一点自己的计划,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又或许,自己真的能得到帮助。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这么想着,所以让他去了学堂,急于让流云加课,又将他看管的十分严,课后作业总是要亲自过目。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有意无意的,自己竟对他开始有了期待——一个对于明主的期待。 脑内不合时宜的蹦出一个画面,是胡小海手里的“饼子”,是他在厨房挽着袖子笑的样子。他突然又迷糊了,将他牵扯进这些危险中,真的对吗? 或许……只是说或许……前玦王都的主公轩辕狼,就是为了让他避开危险,才一直隐瞒他的存在的? 但这个想法很快又被自己否决了。轩辕狼勇敢果决,一直致力于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主公,才会因为过劳而得了一身的病早早去世。 如此之人,绝不会让孩子只是坐享太平,对轩辕家族的责任不闻不问。 没有错,既然他已经是轩辕家族一员,那么就有资格知道一些事。一些他们必须去完成的事。 “少主想得没错。”庄夙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臣是轩辕国内支持二皇子继承皇位的人士之一,皇太子他……并不适合成为一个王。” 胡小海瞬间惊了,“可是!我记得这个国家是绝对长子继承制!” “没错。”庄夙颜难得的皱起了眉头,俊朗的眉目间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所以,这是比登天还要难的漫漫长路。” 胡小海整个人都凌乱了。 第二十七章 胡小海脑内突然浮现出了TVB体—— “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穿越的事呢,强求也没用的。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是造反自己是穿越的说不定自带金手指呢?做人最要紧的就是开心啦,饿不饿,吃个汉堡包吧?” …… 庄夙颜看着胡小海瞬息万变的表情,手指慢慢敲了敲桌子,“少主?” 胡小海回神,抹了把脸,突然道:“我一定是穿越的方式不对。” “什么?” “……没什么。”胡小海在椅子上磨来磨去,小心翼翼翻眼皮,“这事还有得商量吗?” 庄夙颜挑眉,“没有。” “……战争什么的,是不好的。” “没人说有战争。” 麻蛋造反还不是战争?骗谁呢? 庄夙颜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缓和了语气道:“臣等自有计划,没有流血事件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啊哈哈哈哈。”胡小海毫无表情地笑了几声,迅速板脸道:“难道你以为皇太子会在听了你这番话后就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然后退位吗?” 他当这是孔融让梨呢?! 庄夙颜沉声道:“若皇太子是位明君,臣自然也不想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胡小海叹气,犹豫半天道:“到底是为什么?” “太子他是个好战之人。”庄夙颜慢慢道:“这在他继承太子之位的典礼上就表现的十分明显了,这些年他也一直在培养自己的亲信,都是一些主张扩张轩辕国领土的人。” 胡小海眨巴眼,“然后?” “二皇子是主张发展国家生产力,与邻国建立盟约。” 胡小海微微有些惊讶,“我以为你应该是站在太子这一边的?” 庄夙颜这人看起来十分冷血(胡小海视角),听说功夫也是轩辕国里数一数二的,像这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高人(?)怎么能不是好战分子? 庄夙颜顿了一下,大概这种论调已经被别人用过很多次了,所以他只是平淡地道:“臣只是就事论事,如今的轩辕国尚且不具备和其他两国开战的能力。” 这算是间接说自己不一定不是好战分子? “轩辕国很有钱。”胡小海摸着下巴分析起来,“向来打仗最不能缺的就是军资和粮草,军资轩辕国肯定够,粮草嘛……” 万象国是农业大国,在人家限制粮食出口的当下,加上轩辕国内部还有旱灾,确实没什么能把眼睛放到头顶说话的资格。 “如果向泰古国购买粮草会如何?”胡小海突然问。 庄夙颜挑眉,“泰古国最近在内战。” “……”内战?? 庄夙颜其实没想到胡小海竟然能想到这一步,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和他坐在一起严肃而认真的讨论起国家大事来。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道:“泰古国两年前爆发了皇位争夺战,内战持续至今。如今我们搀和进去不会是一件好事。” 大概也是因为两年前泰古国开创的“反对绝对继承人”的先例,才让轩辕国内部也有了动摇。 绝对继承制是持续几千几万年来的传统,就好像人累了要睡觉,饿了要吃饭这么理所当然。若不是因为泰古国向来比其他两国想法更多,爆发内战时还惹得大陆上其他人民惊悚了好久,想也知道开启内战的人至少在短时间里绝对会是臭名远播甚至是载入黑历史的存在——说实话胡小海还真佩服那个人。 世上有些事,不是走别人走过的路让人佩服,而是走出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才会让人敬畏。 就好像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能让人永远记住名字,而第二个登上月球的人就少人问津了。 胡小海发现自己又走神了,于是转回话题道:“你觉得,皇太子和泰古国有联系没有?” 庄夙颜挑起眉,眼里情绪不明,深深打量了年轻少主一眼,道:“虽然没有证据,但臣等有过怀疑。” 万象国内部团结,也没有争夺权位的事情发生,如今的万象王是刚登基不久的新王,并不存在任何同盟性。这点从边境一日强烈过一日的战斗就能看出来。 轩辕和万象几乎在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若是要找同盟,如今的泰古正是适合的对象。 先不说其他因素,光是对方正陷入两种甚至多种的派系分裂里,泰古国的人就不会甘于在自己国家内寻找支撑,放眼到外围说不定更能找到有利的援手。 这一点对皇太子来说,应该正中下怀。试想想,若是两国之中的某些派系达成同盟互相帮助,那么如今大陆表面看起来的和平和睦就会被完全毁掉。 “轩辕盛产各种宝石玉器,卖价在整片大陆里是最高昂的。”庄夙颜又道。 胡小海刹那就反应过来了,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哪怕是二十一世纪各国为了稀缺资源也能明着暗着斗得你死我活,放到这个时代,轩辕国可不就是香饽饽! 凡事有点想法的王都不会想要放过……胡小海猛然瞪大眼睛,“你是说!万一泰古和万象……分蛋糕?!!” 庄夙颜觉得惊奇,他完全没听明白胡小海的“分蛋糕”是什么意思,但他就是明白了。 “既然泰古如今不止一个派系,有皇太子想要联系的,就必然有想和万象国联系的。”毕竟如今轩辕和万象的关系谈不上好。 但不管是哪一种联系,都很有可能是一个目的——分掉轩辕国这个大蛋糕。 若是皇太子主动联系上泰古国的人,那么对方的交换条件很可能是让轩辕国“让利”或者“割地”。 若是万象和泰古一拍即合,那么就是两个大国对轩辕国一起虎视眈眈了。 庄夙颜不自觉的捏紧了手指,仿佛下一刻就真的有人对着他一脸狞笑的让把脚下金山银山让出来一般。 胡小海看着他的表情,脑内突然浮现几个鲜红大字:领土主权不得侵犯,誓死扞卫钓鱼岛!(……) 揉了揉额头,胡小海深深叹了口气,这其中的复杂程度,光是他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是揽不下来的。 他没有开挂,除了自己的专业其他东西是一概不懂,不知道大炮的制作方法,连鞭炮要怎么做也从没研究过。 更别说枪支或者是地雷炸弹。身为男孩子他倒是喜欢好些枪支,但那也只是在“看着很帅气”的最低限度上。 他提供不了任何帮助——不管是什么。 “你要我怎么做?” 庄夙颜对他终于愿意正视这个问题感到一点欣慰,道:“在我无法出现在王府里的这段时间,一切都要拜托少主了。” “会有人来暗杀我吗?”胡小海神展开并且飞速脑补了一大堆的狗血凄惨剧情。 “臣认为……应该不会。”庄夙颜无奈道:“但少不了有人暗地里调查少主。” “调查我什么?” “站队。” 哦……就是看自己会站在哪一边吧? 胡小海打了个哈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突然消化掉这么多惊人事实,他的脑内负荷已经到极限了。 就算是下一刻就有人揭竿起义,现在,还是让他睡觉吧。至于其他的事,睡醒了再说! “我知道了。”胡小海摆摆手,“我发誓在事情完全明朗化之前,不会让他们看出我支持哪一边,我会继续扮演乡下来的土包子少主,什么也不懂。” 庄夙颜点头,起身,转身要出门前又微微顿了一下,“少主……有任何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任何?”胡小海转头看他。 庄夙颜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为少主分忧当是臣子该做的事。” “……”胡小海鄙视地看他,尼玛只有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 庄夙颜难得尴尬了一下,转头摸了摸鼻子,虚咳了一声。 胡小海想了想,“行,有问题我就来找你。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 “……”庄夙颜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什么陷阱,但已说出的话不能收回,只得行礼告退。 胡小海的注意力此时已经从“国家大事”上完全转移了。嘿嘿嘿,再过些日子就是他最期待的蛇王祭祀了呀。 这种“好事”有人帮自己绝对能成为美好回忆! 啥?造反怎么办?切……自己是无能乡下少主,在事情没有找上自己之前,在没有威胁到自己的生存之前,关他鸟事! 整个轩辕国又不是没人了! ——他现在最需要做的事就是好好睡一觉,开始渡过不用上课的假期! 第二十八章 胡小海穿越到轩辕国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睡到自然醒!当他睁开眼静静享受睡到骨头发软,脑袋发沉,浑身没有一处能使得上劲的感觉,只觉人生又充满了希望。 “呼啊……”他打了个哈欠,慢吞吞的翻了个身,被子被掀到一边露出了大半的屁股和腰身。 已临近入冬的气温让他抖了抖,像团子一样慢慢缩起来,被子一角也被拉着裹了进去。 门外的侍女十分敏锐,在听到少主第一声哈欠声时便小心地叩门询问:“少主,要起来了吗?” 胡小海揉了揉眼睛,“几点了?” 门外的侍女处变不惊,大致猜测到少主的新奇问法,不动声色回答:“快到午膳时间了。” 中午了? 胡小海砸吧一下嘴,裹着被子像毛虫一样蠕动了几下,终于嘿咻一声蹭了起来。 门外听到动静,赶紧轻推门进来,在外间放下温热的水盆干净的帕子,又将一些小点心和米粥送了进来。 有侍女打开外间的窗户,又在靠窗的角落下头升起炭盆;有侍女开始打扫外间的屋子,浇窗台下的植被,换掉隔夜的凉茶;有侍女轻轻卷起通往里屋的翠玉珠帘,抱着崭新的衣服等在一边。 “少主,宇文先生和众大臣已经等你多时了。”侍女在外头小心翼翼地道。 胡小海一愣,随即想起昨晚和庄夙颜说得那些话,顿时睁开眼时浑身的轻松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在床上抱着手臂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要慌慌忙忙赶去会议室了,这样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才比较配他这个乡下无能少主。 于是他嗯了一声,坐起身自己换了一套新的里衣,草草束了一下头发,才从床上下来。 “东西拿进来吧。”他淡淡道。 侍女赶紧低着头进屋,原本她们是应该伺候少主更衣的,但这位少主死活也不愿意,所以她们总是等他开了口才会进来。 随后被放上桌子的崭新衣服听说是王府里才给少主新做的,去办这事的人正是来王府不久的寒烨。他倒是挺有品位,也有眼光,定下来的衣服比之前“轩辕永逸”的那些花花绿绿高调得不行的衣服好太多了。 胡小海很是满意,起身让侍女收拾床铺,自己站在屏风后头把衣服一件件套上。 月白的小褂子,外头是同色的长衫,料子很厚实,穿起来贴身又暖和。袖边和衣领边上绣有淡淡的蓝色纹路,最后罩上交领的锦衣外袍,胸口和衣摆绣着淡淡云纹,衣袖和衣领则是细银丝勾边,两边肩膀缀着一点兔毛,玉带束腰,白色的短靴边同样缀上一圈兔毛,看起来温和中又透着一些低调的华贵感。 铺好床的侍女回头,恰好看到胡小海出来,眼睛亮了亮,赞叹:“不愧是寒少爷选的呢,这可是今年玦王都那些公子少爷最爱的打扮。” 那侍女脸蛋红红的拉开椅子,扶着自家少主坐了,帮他从送衣服来的玉盘上拿了同款的发冠。 胡小海看见那发冠就知道它们是一个系列的了,因为银色的镂空发冠上也缀着一些兔毛,正中间镶着一颗红玛瑙,大概拇指大小,发冠两边垂着长长的带子。侍女将少主的头发盘好,将发冠带上,又将两条长长的带子认真拂到肩后。 此时再看,哪里还有那个睡不醒似的胡小海,只有一个相貌堂堂的轩辕少主了。 果不其然是人靠衣马靠鞍呢。 胡小海对着铜镜研究了一会儿,满意的去洗漱,然后喝了碗粥,又回到铜镜前摆了一个自以为很帅的POSE,这才招呼外头等着的石榴朝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里一直在嘀嘀咕咕的讨论着什么,离得近了那些声音又消失不见。 胡小海见那些人对着自己行礼,一个个脑袋快垂到地板,压根看不到表情。他突然就觉得这画面有点喜感,余光一扫,恰好看到站在门外,没有资格进去的寒烨。 进府许久,因为公事太过繁忙两人压根没机会见到。胡小海几乎要忘记了寒烨来王府做事的事情。 此时再看到他,倒是有些唏嘘。那个穿着华贵的少爷不见了,寒烨穿着王府账册统一的服饰——一身靛蓝色布衫,外头套了鸽子灰的毛绒褂子。 寒烨和他的目光相对,微微笑了笑。胡小海觉得惊讶,大概所谓气质就是这么回事,明明上一刻还觉得寒烨有点可怜,这一刻却觉得他身上穿得不是什么普通衣装,而是锦衣貂裘。 胡小海脚步顿了顿,略一偏头思索,朝寒烨招手,“寒兄,过来过来。” 屋里一些大臣抬起了头,有些冲动点的已经出口阻止:“少主!这里可不是外人能踏足的地方。” 他外人二字咬音极重,寒烨却似没听到,径直走到了胡小海身边。 胡小海道:“这有什么外人内人的,不就是个屋子。” 说着贱兮兮地带着寒烨进了门。屋里的人顿时敢怒不敢言,有武夫抱拳道:“少主有所不知,寒家曾背叛主公。” 让寒烨进府已经让许多人心生不满,但想到是三大世家联名保证过的,几人也只有将不满忍下。这些日子,给寒烨冷眼的人不少,但少主此时将他大喇喇带在身边,这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 果然不管这位少主在学堂待了多久,骨子里的东西还是改变不了了——他根本不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也根本想不到! 胡小海不管周围人什么心思,径直坐上最上头的椅子,衣摆像模像样撩起搭在膝盖上头——这还是跟庄夙颜有样学样来的。 宇文桦第一个出列,道:“启禀少主,王师昨夜带人出城,如今下落不明。” “啊?”胡小海懒洋洋地拖拉眼皮,“什么叫下落不明?” “没了消息。”宇文桦道:“今日城内有人在散布消息,说王师已经……遭遇不测。” 胡小海皱起眉头,目光在一众人头上扫过。这些臣子他虽已经认识了,却都不熟悉。众人打量他的视线各自不一,但表情都收敛的恰到好处。 按照庄夙颜的说法,如果这里头有皇太子的党羽,那么这些人大概在等自己的反应吧。惊怒,无措,或者其他什么。 所以他迎着众人或打量或试探的目光,开口道:“遭遇就遭遇了,怎么,不测是他亲戚?” 众人:“……” 寒烨在旁边干咳一声,淡定地解释,“少主,遭遇不测是指……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不测不是个人名吗?” 寒烨的嘴角有点绷不住,慢吞吞别过脸,“不是……” 宇文桦出声,“少主,这事非同小可,王师乃我玦王都命门,如今少主年幼,老臣……” 胡小海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派人去查看了没有?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是夜里看不清,马失蹄跌下了悬崖。” 这种话骗三岁孩子还差不多。 胡小海心里冷哼,却也知道这是皇太子派人透露的消息,目的大概就要他们惊惶吧。说不准还能炸出和二皇子有关系的一干人等。 这算是一着试探的棋,哪怕是皇太子那边,恐怕在没找到尸体的前提下,他们也不敢真的下结论。 庄夙颜还能再藏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需要担负起大任的就是自己了。 “去查看的人今日一收到消息就出发了。”一位武将道:“但那悬崖极深,若王师真的……恐怕凶多吉少。” 胡小海茫然地看众人,“然后呢?” 宇文桦提醒:“再过不久就是蛇王祭祀了。” “……所以呢?” “往年一切事宜都是由王师亲自监督,今年只能由少主来了。若真找不到王师……以后的事,也要重新计议才行。” 胡小海捏着袖子,仿佛十分烦恼,他想了半天才开口,“我明白了……你们,要好好寻找王师。” “是。”众臣低头行礼,胡小海揉了揉鼻子,漫不经心地抬头,见寒烨目光落在门栏之外,似乎有些走神。 蛇王祭祀要做什么,每年都差不多。宇文桦和其他大臣分工合作也早已成了习惯,只是监督人换了人,有些事物都需要少主过目点头之后才能行动。 也是胡小海就像言情文里的邪魅总裁,只需要在手下交上一份文书的时候草草看过,再按个印章,完事。 所以,当东方拖着色彩艳丽的绸缎来找他时,换做平日一定摆脸色的胡小海,却是十分欢迎。 ——因为太无聊了。 东方路过院子时还一路东张西望,胡小海看他,“你脖子扭了?” “没啊。”东方疑惑。 “那你一直扭来扭去做什么。”胡小海哼唧。 东方瞪他,“要你管!” “啧啧。”胡小海负手走在前头,扬着一点下巴,“你以为我不知道?找寒烨呢吧?还是邢帆?” 东方脸连红都没红一下,在花园里一屁股坐了,直接道:“知道还不把他们找来?” “……”胡小海的厚脸皮被东方甩出三条街,在对面坐了,无语看他。 “孩儿,不是爹说你。哪有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追在男人后头跑的,还是两个!” 东方把胡小海伸出的两根手指捏住,笑盈盈看他,“你再说一次?” 胡小海认真看他,“英雄你好帅。” 东方:“哼。” “来看看这些衣服。”东方将让下人端来的玉盘在桌上放好,里头堆着各色的绸缎,颜色是一个比一个花哨。 胡小海随意翻了翻,“做嫁衣呢?” “去你的。”东方翻个白眼,凤目带出一些嗔怪,那神情让胡小海都愣了愣。 “等等……”胡小海反应过来,“真做出嫁衣裳呢?” 我靠,他开玩笑的好不好! “不是!”东方拍了一下桌子,又觉得手痛,捂着手心无语,“是做祭祀用的衣服,别说我不照顾你,喏这一盘,送你的,随便挑。” “……”胡小海看着那一山花花绿绿,只觉脑海里浮现青楼女子银铃笑声。 随后那银铃笑声又换做秀气娇美的小受们,扭着腰身一口一个大爷。 我靠…… 胡小海抹把脸,“谢英雄好意,这些我就不用……” 话没说完,东方一个眼神瞪过来,“是不是兄弟!” “……”胡小海要给跪了,“英雄饶命……” 话说谁跟你兄弟!!! 东方不快地抿唇,将一件长披风揉在手里,慢慢道:“祭祀那日,听说他也要来。我只是……” 他说着,伸手到胡小海面前,“东西拿来。” “什么?”胡小海瞪着他。 “我给你的戒指。”东方道:“那东西是他的,我,我还给他!” 这明显就是一副傲娇嘴脸。胡小海心说:乖乖,你的爱真博大,这边还看着碗里呢,那边又来了。你的生活真是丰富而多彩。 不过…… 胡小海抬起脸,拿起那些花花绿绿,“我如果跟你穿情侣装,那戒指能不能算了?” 东方惊奇,“你喜欢那戒指。” “……早就丢了。”胡小海说。 第二十九章 “所以?”庄夙颜坐在桌边,一手端着茶杯,有些僵硬地看着滔滔不绝的自家少主。 “所以怎么办啊!”胡小海自顾自也倒了一杯茶,口干地干掉一杯,“那戒指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我上哪儿赔给他?再说了,哪有人送了人东西还要回去的,他不是大少爷么?这么丢人的事亏他做得出来。” 还做得理直气壮呢。 回想起东方差点把衣服全砸自己脸上的样子,胡小海撇撇嘴,暗自嘀咕,“明明是自己要送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庄夙颜放下杯子,强作镇定地虚咳一声,脸上有点诡异地神色,“少主急急忙忙找臣,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以为应该是正事!要紧事或者十万火急的事! 胡小海抬眸看他,“你不是说,有问题就找你?我现在有问题啊。” “……”庄夙颜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怎么?不愿意了?”胡小海睨着他,“本少主我正直大好青春说不定发育太晚叛逆期还迟了,你若是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可是容易让我产生心理障碍的!” “……”庄夙颜又张了张嘴,这次不是他不反驳。是他有听没有懂。 胡小海笑眯眯,“所以敬爱的王师大人,你说,我上哪儿赔他戒指去?” 庄夙颜认命了,低头思索半响,“不如去玉器店让人照着模样重新打造一个。” “好主意。”胡小海点头,“你知道那戒指长什么样?” 庄夙颜看他,“少主不记得了?” “不记得。”说得十分理所当然。 庄夙颜叹气,“……这事交由臣去办吧,少主无须担心。祭祀之前,一定赔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东方少爷。” “漂亮!!”胡小海猛鼓掌,“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你是如此好用!” “……”如果把这当做夸奖来看,倒也不是不可以。 庄夙颜做出请的手势,“那么,今天已经晚了……” “啊!还有!”胡小海一拍手,完全忽略掉庄夙颜脸上的僵硬,接着道:“我想让你帮我找几条蛇。” “……蛇?”庄夙颜愣住了。 “就是蛇啊……啊,话说你们这里的蛇是不是我以为的那种蛇啊?没有脚,在地上爬的那个?” 庄夙颜控制面部表情,沉思了一会儿,“臣以为……应该是。” “那太好了,没有翅膀什么乱七八糟的吧?” “没有……”谁家的蛇有翅膀? “那就帮我抓几只!”胡小海眼睛发光,“一定要秘密抓捕!然后关到合适的笼子里拿给我!” “少主。”庄王师觉得有必要提醒,“蛇在大陆是极其尊贵的物种,不是随便能抓的,轩辕国也有律法,私自抓捕蛇的人会受到严惩。” 甚至还可能有死刑的危险。 胡小海的重点瞬间跑偏了,“所以你们也不吃蛇肉?” “……不吃。” “不用蛇皮做包包?” “……不用。” “不拿蛇泡酒?” “不……” “真可惜。”胡小海叹气。 庄夙颜高深莫测看他,“难道少主以前在……家里,抓过蛇?” “当然没有。”胡小海立刻摆正脸色,“在家里我见过的唯一的动物就是我的牛!” 这个重点必须不能搞错。 庄夙颜莫名觉得哪里不对,但此时被胡小海搅得有些头昏脑涨,忍耐着伸手揉了揉眉心,道:“少主究竟想做什么?” “……养来玩。” “……” “……” “……不行吗?”胡小海戳手指,“我会好好对它们的!”——才怪。 庄夙颜皱眉,“宠物有很多种,有资格豢养蛇的只有各国的王。” 该死!胡小海郁闷无比,怎么弄只蛇还这么麻烦?早知如此还不如自己去抓! 庄夙颜看着他那双黑秋秋的眼睛四处转,盯着他道:“少主莫非想自己去抓?” 我靠!读心术?什么时候学会的?这里的人还能开挂?噢……它们的祖先都是蛇王了,其他的也不见得不可能…… “当然……不是。”胡小海低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我只是觉得好遗憾。” “没想到少主突然对蛇这么感兴趣。”庄夙颜道:“祭祀那天会有蛇的雕像,到时候少主可以摸一摸。” “……”你大爷的!要不要说得这么可怜兮兮!雕像神马的谁稀罕啊! 难道这条计策走不通? 胡小海老早之前就在筹划的阴谋瞬间有些打水漂的感觉,心里头自然不快。 庄夙颜见他一直低着头,又看时间不早,正准备再次“请他离开”,胡小海猛地抬头。 “我还有问题!” “……”庄夙颜从来没这么痛恨过眼前人的“不耻下问”,换做平日,这人难道不应该躲自己远远的,而且尽量不搀和任何事,只管自己快活吗? “邢帆能借我吗?”胡小海小心翼翼问。 “借他做什么?”庄夙颜又一次愣住,简直搞不懂这人脑袋瓜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如果你那戒指不管用,被发现是冒牌的,我好歹给自己留个备胎啊。” “备胎是指……邢帆?” “美男计。”胡小海说得鬼祟,样子在晦涩的灯火下极其猥琐。 庄夙颜又觉得脑袋开始疼了,看了他半响,突然对着窗户外头吹了声口哨。 这口哨并不响亮,甚至不仔细听还会以为是某处落了只小鸟。 但窗户外头立刻有动静了。 “王师。”邢帆的声音沉稳地传来。 “少主有事找你。”庄夙颜顿了顿,“日后除了我,少主的吩咐你也得听。” 因为看不到人,胡小海完全无法判断邢帆此时脸上是什么表情。窗户外头只有一声沉稳地:“是。” 庄夙颜转头看胡小海,“邢帆在明面上是我的侍从之一,暗地里是我的暗卫,负责办妥许多臣无法出面去解决的事。” 胡小海立刻脑补了,眼睛闪亮亮地看他,“暗杀什么的?” 庄夙颜没回答,只道:“这个给少主,以后若有事,吹响它就行。” 被递到面前的是一只窄窄细细的竹口哨,大概只有小拇指大小,雕工十分精妙。 胡小海接过来,左右看看,“邢帆能听到?” “只要他在附近,就能听到。” “……那他要是不在附近呢?” 庄夙颜转开脸,“所以少主要斟酌使用。” “……” 虽然结果不是特别美好,但拿到竹口哨,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突破。其实仔细想想,这个冷血冷心的王师愿意将自己的暗卫借给自己已经是破天荒了。 不能要求更多。嗯。 胡小海想了想,又在心里把这句话改成:不能太急,要慢慢来。 终于回答完所有问题,庄夙颜将少主送到了门边,因为白天睡到自然醒,此时胡小海兴致还挺高,也不困。 他突然转头道:“你对谁都是这么一副表情吗?” 庄夙颜顿住。 “我是说,这么不死不活……呸,我的意思是,这么……酷帅狂霸拽……”胡小海自己咬到自己舌头,疼得眯起眼,“你这样子有姑娘喜欢你吗?你家里人不急着给你找老婆?” 显然少主管得有点宽。 庄夙颜在心里默默下了个定义,神情却不变,道:“家父有说过,男儿当以国为重,有大家才有小家。” “……”所以这是啥意思?这辈子做光棍了不成? “臣自小励志效力明主,建设轩辕国,在国稳定之前,臣不考虑家室。” 胡小海摸下巴,“若是有女子愿意等你呢?” “……臣何德何能。” “也是。”胡小海干脆地应了,严肃点头,“还是不要糟蹋人家闺女了。” 庄夙颜:“……” 大概是因为这些日子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暧昧不明——胡小海是指,这种不能公开的秘密关系!(好像越说越糟) 胡小海对庄夙颜的感觉有些改变。这个对自己总是冷嘲热讽,严厉苛刻,似冷血无心的男人,以前看到他觉得膝盖软,也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如今却能跟他开玩笑。 原来庄夙颜也有这种小细节:比如无语时微微抽搐的眼角,尴尬时习惯性摸摸鼻梁干咳一声,无可奈何时皱起的眉心。 这些小动作软化了他的冷硬固执,反而让他多了一些人情味——但胡小海却不知,在他来之前,很少有人能让庄王师露出这些表情。 所以胡小海不是很怕他了,反倒慢慢对他有了些好奇。 “说真的诶。”胡小海站在门口手指绕着垂在肩膀的发带研究,“你长得又不差,我不信没有姑娘对你示好。” “……谢少主关心。” “你别一副很排斥的样子啊,啊!难道你不喜欢女人?” “……”庄夙颜无可奈何,声音微微下沉,透出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少主何时喜欢上做媒人了?” “我只是关心你。”胡小海顺口道。 屋里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静。 庄夙颜慢慢挑起了眉,语气颇有些微妙,“哦?” 第三十章 庄夙颜慢慢道:“少主不是讨厌我吗?” 胡小海装傻,“讨厌你妈?我又没见过阿姨长什么样子,为什么要讨厌你妈?别看我这样子,我可是妇女之友!” 庄夙颜:“……” 胡小海嘿嘿笑:“我觉得这次是个机会,了解彼此的机会。你给我一点机会,我给你一点机会,如何?” “给你一点机会了解我娘?” “……”胡小海啪一下打在庄夙颜身上,“王师真会开玩笑!” “……” 一直到胡小海已经离开,庄夙颜还站在门口。 他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不管是刚才脱口而出的冒犯,还是对胡小海有意无意的纵容。 开玩笑?庄夙颜认定自己从小到大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开玩笑”三个字。可他又无法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 肩膀上被少主打过的地方,明明不重,却始终残留着触觉。说不清道不明的甩又甩不掉的触觉。 “大人。”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身影,正是邢帆。 庄夙颜收敛了眼里情绪,转身看他,“怎么?” “属下不明白。”邢帆跟着庄夙颜的时间已久,自然了解自家主子的性子,今日别说庄夙颜自己,邢帆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试探道:“王师之前说过,少主是我们计划里的障碍。” 皇太子和二皇子之前的争斗早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庄夙颜身为二皇子的亲信,原本在二皇子要被调派来玦王都之前就与二皇子计划好了一切。 可半路因为冒出个轩辕永逸,造成他们的计划全部不能用了。这原本是一着很好的棋,如今却变成僵局。尤其眼下太子殿下把握了主动权,将二皇子要到了身边陪着去边境。 这途中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庄夙颜也因为太子的“邀请”而变得必须藏起来,静观其变。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之前二皇子手握的棋子全都远在京城,庄夙颜也不能出面,他们变成了下风。 所以胡小海的出现如此不受欢迎,也如此被王师看做眼中钉。再者说,若是皇太子拉拢这个什么势力都没有的少主,他和二皇子的境况便会更加麻烦。 对于太子来说,二皇子无法远调正中下怀,莫名冒出个少主更是深得他心,对王师来说,却是个大麻烦。 庄夙颜坐进椅子里,对邢帆的问题久久没有回答。 直到邢帆跪得脚发麻了,庄夙颜才慢慢开口,“我打算改变计划。” 邢帆抬头,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少主和我之前想象的有些不同。”庄夙颜想起男人笑得眼睛弯起来的样子,手指在扶手上紧了紧,“或许,他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邢帆皱眉,“属下不明白。” “现在不明白不要紧。”庄夙颜挥手,“有件事交给你去办,你派人去查查少主以前住的地方,能找到他的生母最好。” 邢帆扬眉,他并不认为在眼下的紧要关头,还分心去调查少主是件好事。但话到嘴边,看见王师不容置疑的眼神,他又将话吞了回去。 “是。” …… 寒烨从一堆卷宗里直起腰时,已经过了午膳时间。 即便是入了冬的季节,寒烨的额头上还是浮现出细密的汗珠,与之相反的却是他的手指冻得冰凉,指头尖已经发红了。 他靠在身后的木架上喘了口气,鼻端下满是卷宗里的墨迹味道还带着淡淡的陈旧霉味。 这里是王府深处的卷宗库,里头堆积这经年累月的卷宗,越往里头,货架上的灰尘越重。虽然不定时有人打扫,但也不过是将门口的卷宗拿出去晒晒,偶尔开开窗,透透气。 这里的东西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动过了,按理说,原本账册也不会被派到这里来做事。可寒烨显然是不受王府人欢迎,苦活累活都交给了他。 他已经在这里做了一上午了,脚边被清理出来的卷宗也不过一小堆,连屋子里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肚子咕噜一声,寒烨苦笑了一下。想他堂堂寒家少爷,何时做过这些杂事,若是让府里的下人知道,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 正准备休息一下再继续,门口却探出两个脑袋。随即饭菜的香味若有若无的飘了进来。 寒烨转头,即便是背光的门口,他还是认出了脑袋的主人。 有些受宠若惊地走出去,他看着男人手里提着的食盒,“少主……这是?” “给你送饭。”胡小海将食盒递给他,又往门里看了一眼,随即捏鼻子,“好大的灰尘,你不带个口罩什么的吗?小心得肺癌。” “……” 寒烨有听没有懂,只得先道谢,随即回身将门给关上,带着少主和石榴去了院子里的石桌边。 石榴在一边站好,胡小海和寒烨一人一边坐了。头顶的大树已经一片叶子也没了,枝干在冷风里簌簌发抖。 胡小海手里捧着个暖壶,看一眼寒烨冻得发红的手指,漫不经心道:“我去厨房找吃的,想找你一起,却发现他们说话吞吞吐吐,石榴逼问了才知道压根没人给你送饭来。喏,本少主亲自送了!” 寒烨笑笑,“王府里这么多人,他们大概是忘了。我做完这些自己去吃就行,不碍事。” 胡小海打量他,“你这样子看起来,跟寒家大少爷一点都挨不上边嘛。” 寒烨拿起筷子,发现还有一壶温好的酒,心里暗赞胡小海心细,一上午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寒家少爷的名头又不管饱。”他笑道:“该做的事,就要好好做,我既然进了王府,就该为王府尽心尽力。” “啧啧。”胡小海摇头晃脑,“这么好的员工现如今哪里去找,还不用五险一金,还没有奖金福利,苍天啊,这样好的员工还被虐待,简直丧心病狂!” 寒烨又没听懂,只好笑了一声,低头吃饭。 胡小海道:“你放心,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以后不会有人为难你。” 寒烨吞下饭,点头,“谢少主。” 石榴在冷风里打了个喷嚏,鹅黄色的小棉褂子上圈了一圈白毛,衬得那张小脸白得惊人。 胡小海回头看一眼,“回去多穿点衣服,出门我就跟你说穿少了穿少了,熊孩子就是不听。” 石榴皱鼻子,“少主,谁是熊孩子?” “你。”胡小海赶人,“赶紧回去再穿点,你是我的贴身护卫,感冒了怎么搞?” 石榴只得先告辞,他走路似乎从不喜欢走正门,一个闪身翻上了墙,蹭蹭跑远了。 寒烨笑道:“少主还是老样子,总是为周围的人操心。” 胡小海看他一眼,拿过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是普通黄酒,喝起来暖身味道也好,也不容易醉人。 “你们都说我高高在上,但我这二十年的记忆只跟放牛有关。”胡小海漫不经心道:“这里谁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没什么谁高谁低,我也不看职位认人。” 寒烨点头,“所以少主得人心。” “得人心?”胡小海摇头笑了笑,“若得人心,便不会有人说我是没用的少主。他们想要的是明君,能带领玦王都的人,我不行。现在王师又……” 他点到为止,默默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寒烨想了想,“王师出事的消息,是真的?” 胡小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已经派人去搜查王师下落了。” 寒烨也喝了一口酒,略一沉思,“如今祭祀快到了,其他的不说,光这个事就不能缺了王师。” 若王师在祭祀上不出现,那么谣言一定传得更加厉害。就连他也是听府里人说起,玦王都都传遍了,说王师已经过世,如今玦王府里却是在辟谣,说王师只是出行尚未归。 两边说法各执一词,不明真相的群众还在茫然中,但若祭祀王师不出现,这谣言可就止不住了。 胡小海点头,“希望在那之前王师能回来。”说着,他又抬头,有些犹豫地看他,“其实,我来找你还有一事想让你帮忙。” 寒烨一愣,赶紧放下手里东西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少主自当吩咐就是。” 胡小海尴尬地呵呵两声,摆手,“坐坐。咳咳,其实你也知道,这王府里少了王师那种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别看我是少主,我说了什么他们还得劝我这三思,那三思。宇文先生老了,最近身体又不太好,我怕这么下去,还没等王师回来,王府里就乱成一锅粥……我也不太懂这些个政治,所以想让你帮帮我。” 寒烨这一下可不是小惊,而是大惊了。 他话里犹豫,眼里却忍不住带出期盼的光,“少主的意思……?” “你就别做账册了。”胡小海道:“你若是答应,我这就把你调来我身边,至少在王师回来之前,你能帮我一帮。” 寒烨心里的算盘啪嗒就拨开了,这是一次展现自己的好机会,也是推翻那些人不公平对待自己的好机会。就算只是暂时的,只要自己做好了,就算王师到时候回来了也无所谓,至少他已经证明了自己。 何况这些时日若能将少主哄得开心了,以后自己的机会就更大了。 他不是不知道庄夙颜和少主之间的问题,他也知道这其中的问题在哪里。庄夙颜是个十分高傲,十分固执的人,他认定的事情,很难会有所转变,少主一开始的无能让他先入为主,之后的矛盾也加深了这种嫌隙,辅助少主的人和主子之间产生了巨大缝隙,他若把握不住这个机会,就枉为寒家人! 于是他正式地行了一礼,严肃道:“为少主鞠躬尽瘁,是臣子的本分。” 胡小海十分配合地笑成了一个傻逼,不住点头,“好好好,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哈!” ——一副狼狈为奸的猥琐样子。必须点个赞。 另一头,庄夙颜在屋里静静听着邢帆的报告。自从邢帆要开始兼顾少主的暗卫,也就顺带成了庄夙颜了解这位少主平日在做什么的情报员。 听完少主招揽到了寒烨之后,庄夙颜呵地笑了一声。 邢帆暗暗拍胸口:王师笑得好冷好可怕!简直是魔鬼气场全开! ——奉送小剧场一枚—— 庄夙颜:少主平日都做些什么? 邢帆:睡到自然醒,起床吃早午饭,和石榴捉迷藏,调戏漂亮小侍女。 庄夙颜:调戏? 邢帆:……也不算是调戏,就是跟漂亮的小侍女说话聊天,还要让人家喂他吃葡萄。 庄夙颜:……这个天哪儿去找葡萄? 邢帆:所以就喂馒头,当做是葡萄。 庄夙颜:…… 邢帆:少主还会去后花园练嗓子唱歌,说些奇奇怪怪,属下听不懂的话。 庄夙颜:什么话? 邢帆(努力回忆):什么21世纪大好青年就这样被埋没了,没人懂他的心,他连女朋友还没有过,没拉过小手,没亲过小嘴,还死在了一堆……屎上。 庄夙颜:什么乱七八糟的。 邢帆:所以属下听不懂。 庄夙颜(摸下巴自言自语):亲小嘴?…… 远处胡小海:阿嚏!!麻蛋谁在骂我! 第三十一章 寒烨答应了,胡小海自然需要告诉其他人,比如宇文桦。 石榴原本担心宇文桦不会同意,但没想到宇文桦只听胡小海说了个大概,就摸着白花花的胡子道:“少主想怎么做都可以,玦王都府现在由少主一人说了算。” 胡小海心里暗骂声老狐狸,表情却是兴高采烈,“真的吗?那寒烨从今天开始就跟在我身边了!” 宇文桦应了一声,推门往外走,“老臣这就去吩咐。” 其他人会有什么反应,已经不在胡小海需要担心的范畴里了。左膀右臂的庄王师下落不明,只剩下宇文桦,这一位既然同意了,其他人还能说个不字? 寒烨皱眉,“少主,怕是有人不服。” “谁不服?”胡小海眨巴眼,“不服的就自己来找我。” 寒烨摇头,“少主是玦王都继承人,做决定哪里有臣子能置喙的余地,可若有人心怀不满,则会为少主收拢人心招来麻烦。” 胡小海无辜看他,“王师就从不问我高兴不高兴。” “……”那是因为他身份特别。 寒烨想了想,“臣有个提议,不如召集要臣开个小会,让大家都把心事摊开说一说,这样便能减少众人对少主的结缔。” 他知道这位少主的症结所在,大众不仅把他当做没长大的孩子,还把他当做没见过世面,这辈子也教不会的无能主子。 既然自己打定注意要在这位少主身边做番大事,第一件首要任务就是要将少主的形象尽可能的挽回。至少,不能让众臣认为他是可有可无的。 他自然是有私心的,复兴寒家曾经在玦王都的地位是他身为寒家长子必须肩负的责任,这并不是容易的事,他原本已经做好十年二十年漫长的打算,可如今就像天上掉下个馅儿饼,庄夙颜不在王府,也许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机会。 若是庄夙颜真的回不来了…… 寒烨暗自皱眉,虽然因为家事,他对那个男人没有半点好感,可说到现实,玦王都如今还不能少了那位手段厉害的王师。 “开会啊。”胡小海双腿往桌子上一架,懒洋洋道:“开会说什么?他们又不喜欢你,难道让你和他们吵一架?” “他们若质问于臣,臣自会自辩。”不如说,他从寒家衰败开始,就一直没有自辩的机会。没有人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你能说赢他们?” “能。”寒烨眉头一挑,双目里带出几分光彩,“我有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胡小海话锋突然一拐,“你家里人呢?” “?” “你有自己清白的证据,有寒家清白的证据吗?” 寒烨下颚一紧,眼瞳有些发颤,半响才道:“没有。” 胡小海意义不明地嗯哼了一声,随即不再开口,收回腿站起了身子,“这事不急,以后再说吧。” “少主!”寒烨往前追了一步,他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 胡小海微微侧头,从门外透进的光将他的半边脸笼进朦胧中,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欲速则不达,这句话你听过么?” “听过。”寒烨点头,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少主有些陌生。 可下一刻,那位少主就打开了门,光线从他的头顶晃过,那一瞬的不真实感顿时消散无行,仿佛只是寒烨自己产生了错觉。 “今日累了。”胡小海打了个哈欠,带着石榴往外走,“你也早点休息。” 说着顿了顿,突然转过头猥琐笑道:“还是说难得升职,你要去酒楼庆祝一下?” 酒楼? 寒烨愣了愣,“不,臣这就回去了……” “是嘛。”胡小海有些失望,“学堂放假,我倒是有些无聊了……你真的不考虑去哪儿玩玩?” 寒烨温柔一笑:“少主闷了?既如此,明日臣去包下一家戏院,少主去听听戏可好?” 戏院啊…… 胡小海有些无趣地晃了晃脑袋,光是想象,他都能确定自己一定会睡得天昏地暗。 “算了,再说吧。”胡小海挥挥手,很快出了院子。 回去的路上,石榴往后头看了好几眼,才道:“少主为何对寒少爷这么好?” “好吗?”胡小海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 “好啊。”石榴道:“自从寒家诬陷王师失败之后,王府的人都不待见寒家。只有少主对他好。” “恩,因为我之前又不认识他们。”胡小海顿了顿,问:“你觉得,寒烨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什么?”石榴茫然。 “他是清白的啊。你相信吗?” “这个……”石榴人小鬼大的背着手,学着胡小海的样子沉思了一会儿,认真道:“小的不知。” “……” 胡小海好笑地戳了一下他的脸颊。 等到回院,用过晚膳,侍女们将东西收走,院子里慢慢安静了下来。 胡小海不喜欢院子里随时有人守着,原本之前就打发了一些人,如今有王师偷偷摸摸住在隔壁,他就更理所当然的将院里的守卫侍女调得一个不剩。 只有院落外面随时有巡逻的守卫,这院子里头倒是隔离出一个安静的小天地,一个人在树下喝酒赏月,倒分外有格调。 只是今晚没有月亮,冬风愈加冷冽了,刮得屋檐下的灯笼左摇右晃。 胡小海想洗个热水澡再窝上床,于是吩咐了人烧热水过来。等待的过程中,隔壁一直安安静静的,也没见点灯,不知道那家伙到底在不在。 难道出门去了?胡小海兀自思索,这种环境下还能跑出去?真是不得了…… 等到热水倒进浴桶,整个房间很快被湿气晕染了。反正整个院落里就自己一个,石榴那家伙定然是早早睡了,小孩子正是发育的时候,累得也快。 没人跟前跟后,也不用顾虑其他,胡小海心里轻松起来,惬意的享受一个人的时光,也没拉屏风,半途还哼起小曲,一边扭腰一边晾鸟,自嗨得不行。 等到脱得光溜溜,他才慢慢爬进浴桶,热水温度刚刚好,水线也刚好没到肩膀。 还没洗几下,院落外头传来极轻的声音,胡小海眨巴眨巴眼,小小声道:“回来了?” 外头没人回答,胡小海又静了会儿却没听到其他声音。难道是听错了?他耸耸肩,继续哼曲,刚准备在浴桶里做一个比较艰难的姿势——把腿架到对面桶壁上去。 门突然被推开,又极快地被关上了。 庄夙颜转头,和胡小海大眼瞪小眼。 胡小海正抬起一条腿,两手往后撑在桶壁上,整个胸口都晾在空气里,因为冷风突然灌进来,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保持这个诡异的姿势,他一时有些没回神。 庄夙颜冷静地道:“臣冒犯了。” 胡小海哇地一声,想紧急缩回腿,却因为慌张脚后跟重重撞在了桶边。咚地一声。 “我靠!”他脱口而出。 庄夙颜挑了挑眉,“臣不知少主在沐浴。” 胡小海捂着脚缩回水里,脸上一片晕红,不知道是痛的,热水热的,还是恼羞成怒的。 “你不会敲门是吗!” 庄夙颜继续冷静道:“若是敲门,会被外头的守卫发现。” “……”胡小海气得翻白眼,“你是来跟我汇报你还活着吗?好的我现在看到了,你可以走了。” 庄夙颜淡定收下少主的怨气,往前走了一步,“臣是有事要问……” “少主!”石榴的声音突然传来。 胡小海一惊,还没来得及让庄夙颜躲屏风后头,男人已经飞身而起,然后——跳进了浴桶里。 ——你大爷的这脑子要被驴踢多少次才能做出这种蠢事啊!那么大的屏风你是看不到吗!就算看不到屏风!躲里屋会比跳进别人的浴桶更难吗! 好在因为是少主专用浴桶,原本做得就很大,两人共浴完全没有问题。庄夙颜一进浴桶,溅起水花一地,还顺带飞溅了胡小海一脸。 石榴已经推门而入了。 “少主!东方少爷来了!” 胡小海慢慢抹了把脸,拿过帕子遮住胸前,其实也是刚好遮住王师飘在水面上的头发。 “你们就是不会敲门是吗?” “我们?”石榴愣了一下。 胡小海明显感觉到某人在水下掐了一把自己的腰,不重,但是…… 胡小海突然神经病的哈哈哈哈笑起来。 石榴:“……” 庄夙颜:“……” 胡小海揉住脸,“让他在外头等着!本少主穿好衣服就来!” 石榴哦了一声,转身木讷地往外走,刚要关上门,又迟疑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水,那是很大一片水迹,要怎么做才能溅湿这么大一片呢? 石榴头顶的警戒雷达滴呜滴呜地转圈,“少主,这是怎么弄的?” 胡小海心里正盘算着庄夙颜在水下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是正面还是背面?等等,他刚才掐得“恰到好处”,所以是正面对着自己的? 那岂不是他的脸正对着自己的小鸡鸡? 胡小海心里莫名有种报复性地快感,身子在水里扭了扭,听到石榴的问题想也不想就道:“我放了个屁。” 石榴:“……” 庄夙颜:“……” 回过神的胡小海自己:“……” “不!我的意思是……”胡小海看着石榴睁大眼瞧着自己,一时半会儿他竟没想到其他解释的说辞,感觉到大腿被人扯住,知道王师要憋不住了,只得木然点头,“就是我放了个屁。” 第三十二章 庄夙颜其实在跳进浴桶的刹那就后悔了。他无法对胡小海解释自己为何会做出这种举动,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人在这一生中总是会做出几件蠢极的事情以证明自己活过。总之在庄王师的心里,今天晚上这件事足够记上自己脑内黑名单并且要被永藏记忆最底层。 石榴一出门,庄夙颜就迅速探出了头。他原本还能再憋一会儿的,但胡小海的话实在让他……内伤。 他咳嗽几声,狠狠喘匀了气息。转头就对上了少主愤怒的眼神。 “你故意的?”胡小海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两侧,怒火让那双漆黑的眼睛更加灼亮吸引人。 庄夙颜摇头,“不是。” “那你为什么往我浴桶里跳!”想洗澡也不是这么个急法! 庄夙颜拖着被水打湿的衣袍想要出去,奈何衣服浸了水重了许多,让他的动作变得有些费力。 胡小海抱胸瞪着他,同为男人,互相看光光在大学澡堂里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目光落到王师被湿衣勒出的结实躯体上,再低头看看自己,莫名有种输了的挫败感。 于是他更加不满了,难道这人是跑来炫耀肌肉的? “臣先告退……” “下次记得敲门。” “……是。” 庄夙颜刚迈出浴桶,院子里又突然传来喧哗。声音逼近的速度极快,这回不等庄夙颜有动作,胡小海已经潜意识地将他一把拉过来,然后重新按回了水里。 庄夙颜:“……” 他居然不太确定是不是某人故意的。 胡小海刚将人按下去,门砰一下被撞开了。石榴跟在来人后头,有些无辜地朝自家主子眨眼。 胡小海怒极反笑,笑声震动胸膛水波微动,在安静的屋里听起来渗得慌。 “你们特么就是不会敲门是吧?”胡小海将沾到脸颊边的头发拂上去,因为沾了水,头发很容易被他抹得溜光顺滑,全都沾在了头顶上,完全露出了脸部的轮廓来。 东方愣了愣,到嘴边的话突然转了方向:“其实你肤质不差,我明儿个让人带点东西来送你,要么?” “……”胡小海速战速决,“都给我出去!要推销也等老子洗完了再说!” 信不信老子分分钟制你个大不敬之罪啊靠! 东方似乎现在才发现不妥,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还嘀咕,“这么晚了才洗澡,又不是我想看的。” “……”尼玛这么晚了你闯进别人家里难道就很正常吗?这是哪国逻辑?简直吐槽无力! 等到门被关上,外头传来石榴招呼东方少爷去院内坐坐。待二人声音减弱,他才猛地松手,庄夙颜一下站了起来。 水花被带起又溅了少主一脸,胡小海已经懒得抹了,随意将目光往里屋一扫:“看来王师暂时回不去了,不如先换身衣服。” 庄夙颜铁青着脸,只得拖着湿哒哒的衣服往里走。水痕一路蜿蜒出蛇型,直到消息在珠帘那一端。 屋里有小半会儿的寂静,里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又归于平静。 胡小海已经半点没有了泡澡的欲望,匆匆擦了身子就从木桶里出来,随手在下半身围了白色的布条,踩着木屐撩起珠帘。 桌边庄夙颜静静坐着,一身湿哒哒的衣服裤子叠在脚下,身上只穿了一身素白里衣里裤,黑发披散开来,正用一条干的帕子擦拭。 少主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然小了一些,勒得那一身结实肌肉更加明显。哪怕是遭遇这种尴尬状态,王师还是一副气定神闲,仿佛刚刚沐浴完的人是他,身子端坐得笔直,面前还自顾自倒了一杯热茶摆着。 胡小海之前的气莫名变成了好笑,嘴角扬了扬,慢条斯理走过去坐下。 庄夙颜的目光只和他一碰便立刻转开了。 “少主请更衣。” 胡小海耸肩,误会了他的意思,“我不冷。” 王师沉默了一下,“这样于礼不合。” 胡小海噗一下乐了,饶有兴趣盯着他的侧脸看,“你不敲门就进来合礼数了?不说一声就朝我浴桶里跳合礼数了?穿我衣服合礼数了?大家该做的做过了,该看的也看了,再讲礼数那就是矫情了。” …… 虽然少主说得是实话,可好像哪里不太对。 庄夙颜将头上的帕子拿下来,抬手摸了摸,然后随意用木簪子将头发挽了起来。 “臣有话要问少主。” 卧勒个大槽,这种转移话题的方法未免太拙劣,连个敷衍的呵呵都没有。 胡小海打了个喷嚏,就算屋里燃着炭盆,就这么坐着果然还是不成。他一边起身去拿衣服,一边道:“问。” 庄夙颜看着他套上里衣,又一把扯了布条穿裤子。紧实的腰身和屁股毫无阻碍地出现在面前,虽只有一瞬,但庄王师还是被少主的豪放震颤了一下。 好像是第二次看到少主的裸体了…… 他发现自己满脑子居然都是少主的屁股,赶紧逼迫自己回神,严肃道:“听说少主找了寒烨帮忙。” “哦。”胡小海一点都不吃惊,随手在里衣外头披了件缀着兔毛的披风,道:“你果然会知道啊。” “为什么?” “不为什么啊,你不在,宇文先生最近又老告假,我当然要找个能信任的人啊。” “寒烨值得相信?”庄夙颜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一开始嘛,其实是想试探试探。”胡小海摸了摸下巴,似乎想起什么事觉得挺有趣,“我想看看寒烨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也想试探一下他的目的,结果发现他好像真的是无辜的。” 庄夙颜没开口,兀自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胡小海斜眼看他,“你好像早就知道了?” “嗯?”王师挑了挑眉,“少主说了,我就知道了。” “哼。”胡小海压根不信,转了转眼珠,“难道你排挤他是故意的?还是说……你就是想整垮寒家?啊!难道寒家诬陷你的事也是假的?” 难道是反被诬陷?! 靠!马萨卡这家伙其实是大反派? 王师见他瞪大眼的样子,知道他误会了。换做以往他也懒得解释,因为真相如何,跟这个少主并没有半点关系。不如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搞不清任何状况才对自己最好。 若是能乖乖当个傀儡少主,听话懂分寸,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倒也让人乐得轻松。 不过眼下他已对这人逐渐改观,计划也因他而变动,有些事自然得说清楚,以保证二人之间不会有误会造成以后麻烦源源不绝。 于是他道:“寒家是太子党,这点毋庸置疑。他们陷害我也是真的。” 胡小海抓住关键,“那寒烨呢?” “……据我后来查证,他确实不知情。” “那你……” “就算他当时不知情,后来该知道的也知道了。”庄夙颜冷漠道:“他家是太子党,他就算以前不是,日后会如何也说不准。如今想要保护寒家,帮皇太子殿下不是更容易?” 胡小海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太子还关注着寒家?” 他以为照电视剧里的发展,这种弃子自然是不会再用了。寒家只能任倒霉而已。 庄夙颜摇头,“少主将寒烨放在身边是个潜在危险。” 虽然这人这么说,可不知道为什么,胡小海觉得寒烨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他心里隐隐有了个念头,但一闪而过,没能抓住。 如今他已慢慢抓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但这种感觉还不够牢靠,好像一艘漂泊在无边无际大海上的小船,晴天朗日还好,若是遇到大风暴,自己会如何,实在说不准。 心里没底,目前除了庄夙颜,宇文桦和石榴,其他人他实在无法打从心底里相信。 三大世家里的柳家和夏家,他只能做到表面要好,而和自己意外合得来的东方,他却也无法百分百付出真心。 不说其他,只说这三大世家随随便便就能将一个罪臣之子保进王府,王师还没办法驳了面子。就凭这一点,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对方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三大世家愿意敬重自己,只是给自己轩辕的姓氏几分面子。历代能被经济操控的政治,也就是所谓的官商勾结,商的重要性不可小觑,暗地里说起来,还要比那些当官的高出一截去。 玦王都目前就是最好的例子,三大世家富可敌国,轩辕狼死后玦王都没受半点影响就能看出来。 在这种环境下,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自己简直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只能供人观赏而无法自救。要想地位稳固,不被人小觑,为今之计只有提升自己的势力。 说来也可笑,明明是个混吃等死的大学生,如今却要来考虑这些有的没的。果然人都是给逼的,没有安全感,连爹娘都没有,只能自力更生。 庄夙颜的势力他拉不下来,好歹自己有个少主身份能够平起平坐。就好像插班生,想要融入到新集体里总不是容易的事,先入为主的印象让众人早就有了小团体,眼下的小团体便是太子派和二皇子派,分细一点,就是支持庄夙颜的,和支持其他某某某的。 他插不进去,也没想从这一点下手。所以能拉拢的只有失去了参与势力资格的寒烨,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们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没有什么比感同身受更能让陌生的两个人迅速拉近关系的了。 胡小海心底的这些算盘,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寒烨在观察中,但就目前看来,结果他很满意。只要先能拿下寒烨,让他对自己死心塌地,以他的聪明和忍耐力,之后的事可以慢慢再商议。 ——总比找不到搭档来得好。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他嘿嘿笑两声,看着庄夙颜,“王师是怕么?” “臣怕什么?” “寒烨抢了你的位置什么的。”胡小海笑眯眯,“万一你真的‘死’了,我可就全依仗寒烨了。毕竟是曾经的贵公子,又是武将出身,文武双全嘴巴又比某人会说,本少主应该会很喜欢他吧。” 听到“喜欢”二字,虽知道此意非彼意。但想到寒烨似乎男女不拒,之前也和东方明珠有些不清不楚。庄夙颜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陌生的烦躁。 “臣会找机会‘活’过来,这点不用少主担心。”王师道:“寒家若以为除掉臣就能重新站稳脚跟,未免太幼稚可笑。” 胡小海撇嘴,没答腔。 和庄夙颜说话最无趣的地方之一,就在于他这幅永远心高气傲,而且自信过头的神情语气。哪怕是开玩笑,他也永远是这幅样子。 哦,他忘记了,这人的字典里没有“开玩笑”三个字。 无趣!太无趣! “阿——嚏!”窗外突然传来东方的声音,某人气急败坏,“轩辕少主!你还要洗多久!” 胡小海愣了愣,再看庄夙颜,王师显然也有些愣住。 原来他们都忘记了……外头还等着个人。 第三十三章 东方开门见山地说:“听说你把寒烨调去你身边了?” 胡小海:“……” 他更想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东方挥挥手,十分敷衍道:“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不用瞒我。” “……”这种欠扁的说法还真是讨人厌啊,怪不得都没什么朋友。啧啧。 “你倒是说啊!”东方不满地拍桌,随即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他了!” 胡小海叹气,“被你看出来了。” “!!” “……喂,你做什么?花瓶是用来插花的不是用来打人……喂住手!”胡小海绕到桌子另一面,抄起椅子砸了过去,刚巧和东方砸过来的花瓶碰到一起,顿时哗啦一声巨响。 花瓶的碎片飞了满地,胡小海抬手遮住脸,隔了会儿放下手怒掀桌子,“卧槽!你来真的!” “你不也来真的!”东方也被吓了一跳,瞪着满地的碎片退了几步,“你居然拿凳子!想砸死我啊!” “卧槽你也拿花瓶了谢谢!” “我只是想吓吓你而已!” “恭喜你成功了!我被吓到了好吗!”胡小海简直想认识认识东方的父母,到底什么样的家人才能教育出这么一个奇葩的存在。 东方一屁股坐进身后椅子,呼哧呼哧喘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看上他了!我说什么来的,寒烨就没人不喜欢!” “……”胡小海简直想糊他一脸,对着听到喧哗跑来的石榴摆了摆手,又打发掉警戒看着这边的守卫,重新关上门走了回去。 “我开玩笑的谢谢。” 东方不信任地看他,“骗子。” “骗你不得好死啊。”胡小海踢了一脚被自己掀翻在地的桌子,地上茶杯茶壶跟那花瓶变成一个下场,热茶在地上浸出一小片痕迹。 东方茫然看他,“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寒家和庄夙颜势不两立,胡小海没有任何理由提拔寒烨。 “理由我不能告诉你。”胡小海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余光扫了一眼里屋的方向。 他知道庄夙颜在里头听着他们的对话,自己那点子小九九,胡乱编给东方可能还懵得过去,但庄夙颜却一定能听出里头的不寻常之处,说不定就此推断出自己的想法都有可能。 在算计方面,他完全不想在庄王师面前班门弄斧。 东方狐疑,“你不会是想害他吧?” “我害他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东方想了想,“只要不是害他,也不是看上他,那我就不干涉。”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胡小海无奈,“老子不过调派个人还要你同意?要不要我做份报告,少爷你看过了再盖个章?” “……”东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这是个好主意。” “……”操。 “我开玩笑的。”东方忽而笑了,“你居然信了?” “一点都不像玩笑好吗?”胡小海瞪他,“你就为了这个大半夜跑过来?” “刚好睡不着,听说这个消息就过来看看,顺便问问你戒指找到没有。” “……”胡小海想了一会儿,“为什么你说的都是我不想听的事呢?” “那你想听什么?” 胡小海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半响之后长长叹了口气。 “你就没有更轻松一点的话题跟我谈吗?比如八卦什么的。” “八卦是什么?”东方不耻下问。 “……就是家长里短什么的。”胡小海转了转眼珠子,“比如说夏子龙和柳慕言到底是什么关系?” 东方愣了愣,“朋友关系啊。” “诶嘿嘿嘿嘿。”胡小海像极了日剧里打听别人家事的欧巴桑,单手捂住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别开玩笑了,他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只是朋友关系?” 东方点头,“真的只是朋友……焦不离孟是什么?” “……一对好基友。”胡小海随口胡说八道,斜眼看他,“那你呢?到底喜欢谁啊?” “啊?” “一会儿邢帆一会儿寒烨,哦,还有个剪不断理还乱的前任。”胡小海翘着二郎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手心托腮,看他。 东方笑颜如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都喜欢。” “……”渣受。胡小海定义完毕。 “你前任的戒指有那么重要?”胡小海漫不经心试探,“重新做个一样的给他不就行了。” “那不行。”东方眨眼,“那戒指似乎有来头的。” “啊?” “听说是什么密道机关的钥匙,没有它就开不了门。而且世间只有这一把钥匙,别人打造不出来的。” “……”胡小海无比纯洁地笑了,“亲,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说送人就送人呢?送人的时候也不说清楚。” 东方又哈哈笑起来,“我骗你的!你居然信了?!” “……”你大爷的这一点都不好笑!! “那家伙送我的时候是说过这样的话。”东方吹了吹自己的指甲,分外妖娆道:“当年倒是会拿东西来哄我开心,大概是随口编的故事吧,真那么重要,怎么可能交给我。” 胡小海顿时觉得无力,不管是东方还是那个前任,都好特么无聊!! “你真找不到了?”东方反应到什么,警惕看他。 “我还没开始找呢。”胡小海打哈哈,“肯定就在屋里哪儿放着呢,丢不了。” 东方打量他几眼,这才起身拂了拂衣摆,“那我今天先告辞了,少主早些歇息。” “……”尼玛这时候倒知道问安了!这奇葩的教育! 等东方一走,胡小海就冲进了里屋。庄夙颜依然端端正正坐着,跟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肿么破啊!”他冲过去就嚎,“你真的能做出一样的东西?!” 庄王师随口道:“那人之前一直住在玦王都里,家里世代都做修补工作,他的手艺也很好,坏掉的东西拿给他都能做得和新的一样。” 王师顿了顿,说:“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把家业关了,带着积蓄走得干干净净。臣让邢帆去他以前的宅子看看,应该能找到那戒指的图纸,届时照着做一个就是。” “你确定有图纸?”胡小海不知道他的自信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那戒指是他送给东方的定情物,东方这人从不低调,收到的那天几乎全城都知道这事了。听说是那人赶工半月有余在东方生辰那天才做好的,定然会有图纸。” 胡小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东方这样的大少爷,怎么会看上个修理工?” 庄夙颜回答的十分理所当然,“那人皮相很好。” “……” 翌日,寒烨接到正式的文书,自此走马上任,安了个名头称作“左相”。 这个名字当然是胡小海提出的,无论是轩辕国还是玦王都,都没有这么个职务。某些大臣觉得简直无理取闹,提出几次异议后,又被胡小海三言两语挡了下去。 不为别的,只因蛇王祭祀越来越近,王师下落依旧不明,宇文桦又告假在家,众臣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少主身边缺人少伴,拉个辅佐起来并无不妥。 只是这人选在他人眼中有些不妥而已。 既然少主已下定决心,其他臣子也只得听令。好在寒烨这人极为聪明,在朝会上将自己的一些想法有条不紊说来,还能帮忙给其他人出主意,倒是缓和了一些人的不满情绪。 毕竟蛇王祭祀是大事中的大事,目前所有人的心思都在这上头,就算有其他想法,也只能等这一阵子过了再说。 日子就这么飞速而过,其中不乏有人借着蛇王祭祀的名义往王府送东西,都是大礼,却带着陷阱。 和庄夙颜猜测的一样,各个派系都开始试探少主的想法。其中自然有皇太子殿下和二皇子的人,也有让少主没想到的中立派,大概是不想因为权位斗争将好好一玦王都拉进去陪葬,所以也有不少人是哪边都不站的。 胡小海第一次见识了这些阴谋阳谋,暗自觉得有趣又为自己的前途多难叹气。 寒烨很是善解人意,每样东西该怎么回礼,怎么说话都有教给胡小海,让他安全的在几种派系里轻松过关,哪边都不沾。 外围的人是看热闹,里头的人则是摸不清头脑。 胆子小一点的,看见少主不动声色,也不再敢试探了。胆子大点的,干脆亲自上门。 比如这个贤老板。 胡小海记得他,就是当初来给自己送见面礼,背地里又说自己是蠢货的家伙。 贤老板依然是一副富态样子,穿着华贵,但在胡小海面前很好的收敛了那股铜钱味,看起来十分谦逊有礼。 胡小海打量他,笑起来跟个弥勒佛,脸大眼圆肚子挺,若不是之前听到他说自己蠢货,说不定还真会对这人有些好感,毕竟他看起来太温和慈祥了。 胡小海喝了口茶,笑眯眯,“什么风把贤老板吹来了?最近大家应该很忙吧?” 贤老板道:“少主说得是,为着蛇王祭祀的事,草民真是忙得焦头烂额。”他呵呵笑了几声,又道:“不过再忙,少主的事还是不能忘的。” 说着拍了拍手,外头很快进来几个小斯,每个手里都捧着玉盘子,上头放着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服饰。 胡小海挑了挑眉头,明知故问:“贤老板这是?” 第三十四章 贤老板全名贤大富,名字十分符合胡小海对于土豪大老板的想象。贤家做的生意很广,小到姑娘家喜欢的脂粉小店,廉价手势,大到酒楼餐馆,听说暗地里也有青楼一类的生意。 在玦王都里,贤大富绝对不是说不上话一流,反而能算得上是上流。每年生意人之间由三大世家共同举办的交流活动,贤大富不仅在受邀之列,甚至还能算是座上贵宾。 东方家的当家人看见他,也得拱手问个安,和柳家夏家更是常在酒楼碰面。 三大世家给予了认可,在其他人眼中,贤大富自然是浑身冒着紫气的金主。想要和他有合作往来的小商小贩多不胜数,两年前,他还帮过一个快要关门大吉的小店,虽然算是从中分利,但也为别人保住了家产,赢得了许多好评。 在胡小海的资料簿里,这个人进退有度,该有的礼数从不会少,也很少给人落下话柄的时候。若不是石榴功夫好,在后头偷听也没被发觉,这表面的伪装可能还能再继续一阵。 可此时此刻,胡小海对他是半点没有好感,对他的来意,也就抱了几分敷衍了事,打发走人的心思。 贤大富摩挲了一下扶手,看起来憨厚得很,笑道:“少主祭祀时要用的衣服,草民也不知道选些什么好。这些看着都适合少主,干脆就从店里都带来了,少主大可以选自己喜欢的。” 胡小海不动声色,“我不记得自己一直在裸奔。” 贤大富赶紧摆手,“草民不是这个意思,少主以前没参加过祭祀,这祭祀上半点也马虎不得。以前主公的衣服也曾来我们店里挑选,草民这次不请自来,狂妄自大了,还请少主赎罪。” 啧,这话说的,统统把罪揽到自己身上,还要他这个少主说什么? 寒烨在旁边适时地道:“贤老板严重了,谁不知道贤家的成衣铺是全玦王都最好的,只是这些也太多了点……” 他顿了顿,换上有些无奈的温柔笑脸,看了一眼自家少主,“少主不比主公,从小生在皇室习惯了什么都用最好。少主生性节俭,太过铺张,反倒不美。” “是是是。”贤大富看寒烨的目光里充满了热情,甚至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其他情绪,听寒烨这么说,便挥手让下人下去了,对少主道:“少主性格淳朴,为人不好张扬,是草民等的榜样。日后草民定当学习少主节俭实干的精神,为我玦王都尽心尽力。” “……”胡小海对这脸皮有些叹为观止,歪着头打量他一会儿,见人始终拱手低头,礼数周全,看着特别卑微真诚,不由好笑道:“贤老板夸张了,不过这话本少主听得,希望贤老板说到做到。” “是是。”贤大富点头,又找了个理由从宽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其他的不谈,但此物还希望少主能收下。” 他双手捧起那样东西,胡小海定睛一看,是颗滴血般的红玉,不过拇指大小,色泽艳丽,浑圆精致一看就不是凡物。 “此玉珠名为‘天际’,少主若喜欢,可做佩饰亦可做挂件,草民一片心意,还望少主体谅。”这东西说低调也低调,说张扬却也张扬,简直是收放自如的利器。 原来袖子里还藏了一手。胡小海心里冷笑,却也知道一而再的拒绝人并不是明智之举,只得道:“寒烨,拿来我看看。” 寒烨眉头微皱,走近时目光与贤老板对上。对方笑得别有深意,将玉珠递给他时,手指在他手心里按了按。 动作不过一瞬,哪怕是火眼金睛也难以分辨出其中不妥,更别说胡小海还隔着一些距离,寒烨又刚好遮挡了一部分。 待寒烨回到少主身边,胡小海低头瞄了瞄。之前恍眼看着不觉得,如今看却觉得这东西里头似乎刻着什么字。 见胡小海好奇盯着玉珠看,贤老板意味不明道:“这玉之所以叫‘天际’,乃是被发现之时,里头就刻着古怪文字。这天底下‘天际’一共三颗,据说里头都刻着不同的文字,十分奇妙,让人捉摸不透,恐怕是老天爷降下的某种旨意,又或者是咱们祖先有灵,留下的神物。所以名为‘天际’。” 胡小海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早已奔腾不止,简直有一万头怪兽拿着大锤发出“吼”的叫声在心尖上奔腾而过——因为贤老板口中的‘古怪文字’,他却认得! 那字的形状虽然小,不仔细看甚至无法清楚辨认。但落在胡小海眼里,却是激动的浑身血液都往脑顶冲去。 这里头刻的是汉字!汉字啊!!不是轩辕国的文字,也不是宇文桦教给自己的那些,抽象图的字体!这是正宗的繁体字,方块字,汉语! 那是一个“龙”字! 龙!居然是龙!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是从自己国家里穿来的?时间隧道?时间裂缝? 胡小海脑子里已经飞速转了起来,他努力控制面部表情,调整兴奋地语气道:“这东西有趣,里头的是……什么字?” “草民也不知。”贤大富识人无数,就算之前胡小海还装得似模似样,可如今的兴奋之情实在掩藏不住,被轻易看了出来。 他误以为歪打正着,找到了少主的爱好——也许少主就喜欢这些古怪东西?谁说得准呢,东方家的少爷不也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这二人听说关系不差,说不定就是因着这层缘由。 “少主若是喜欢,草民还知道另外两颗珠子的下落。” 啊啊啊啊啊!! 胡小海简直要蹦起来冲过去,搂着贤大富转几个圈——不管他抱不抱得住! 这是目前为止,他唯一发现和自己曾经所在的地方有关系的东西!另外两颗若是也能找到,是否就能回去?!或者说不定,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他简直要被这个可能性刺激得立刻让贤大富将所知道的一切说出来了!内心的胡小海已经捏起小皮鞭,将贤大富捆在椅子上猛抽,嘴里大吼:“快说快说快说快说快说!!!” 他脸色微微发红,在别人眼里看来,似乎真的对这古怪玩意儿感兴趣得厉害。 寒烨见他张口,突然截住道:“少主,若是这珠子的话,臣也知道一点。” 胡小海刷拉转头,目光炯炯有神看着寒烨,“你知道?” 寒烨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知道……一点。” “那你说!” 寒烨想扶额,如今的情形摆明了是贤大富在钓鱼,这少主到目前为止都十分小心谨慎,脑子也很是灵活。怎么这时候突然就掉链子了呢! 他咳嗽一声,试图引起少主注意,一边以贤大富看不到的角度给少主使眼色,“这里不是讲故事的好地方,少主之后还有事要做。” 胡小海愣了愣,发胀的脑袋终于慢慢回神,冷静了下来。 他看一眼贤大富,对方的目光正落在寒烨身上,脸上的表情说不上多难看,但也绝对称不上是好看。 “……”他怎么就忘了,这家伙不是善茬! 即便对珠子的来历好奇得不得了,但此刻显然不是再说这个话题的时候。指不定真的会上当,到时候骑虎难下…… 他忍耐着伸手去晃贤大富的冲动,内心的胡小海跌坐在地,嘤嘤地咬住手帕哭泣。脸上维持不变神色,冷静道:“本少主突然想起还有事……这东西先收下了,感谢贤老板的好意,等本少主空了,再去请教贤老板。” 贤大富僵硬地笑笑,“我贤家大门,随时为少主打开。” 说完,便让寒烨召来的人领着离开了。 胡小海又打发走其他人,将那珠子一把拿过来左看右看。 寒烨也松了口气,道:“少主刚才真是好险。” “……对不住。”胡小海撇嘴,“我太激动了点。” “少主喜欢这个?” “……挺好看。” “若是相似的珠子,要多少臣都为少主找,但这个……恐怕不行。” 胡小海放下手,略思索一下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另外两颗的所在处,是不是很不妙?” 能让寒烨这么紧张的,再联系这几日都是派系之间的争斗,想要获得玦王都少主的支持,两颗珠子的所在处,不难想象。 寒烨点头,“‘天际’是十年前一位神秘老者送进皇宫的宝物,一共三颗,里头分别刻着谁也不认识的字。那老者将东西送给了轩辕王,留下一些意义不明的话便离开了,从此再没出现过。轩辕王后来将三颗珠子赠给了继承人皇太子殿下。” 胡小海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麻烦人物。 “看来贤老板是太子的人。”寒烨喃喃道,声音小了下去,似在自言自语,“怪不得当年……原来是这样。” 胡小海没听他说什么,只道:“我若是收了,便会跟皇太子扯上关系?” 寒烨嗯了一声,“这珠子,原本少主就不该要。” “……”之前说还好,可如今,就算来一整只军队跟他抢,他也不能给出去啊!! 这关系到自己的前途未来好吗!胡小海握着这颗珠子,简直像握住了明天的太阳。 “……能……不还回去吗?” 寒烨:“……” 这回真的摊上麻烦了。 夜里。 四周分外安静,少主院落里仿佛落根针都能听见声音。 守卫今日被打发得很远,只被准许在离院门五十米的距离守卫,绝对不能靠近。 石榴也被早早打发去睡觉了,此时少主的里屋,只点了一盏小灯,照着桌上的红玉,仿佛某种妖物,带出泽泽朦胧不明的光。 桌边此时一坐一蹲二人:坐的自然是庄夙颜,蹲的那个则是没骨气的胡小海。 他双手趴在桌边,双目和珠子平视,眼里倒影出两束烛火,格外放光明。 庄夙颜默了很久,才道:“少主是打算支持太子?” “……当然不是!”胡小海可怜兮兮,“我永远和王师站在一条线上,战争是不对滴!” “那就把珠子还回去。” “那也不行!”胡小海吸吸鼻子,“它是我的命!” “……” 第三十五章 庄夙颜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是颗比较奇怪的珠子,少主若喜欢,臣派人去找更稀罕的。” “不行!”胡小海起身,目光坚定,“老子非它不要!” 说得跟非它不娶一样的铿锵有力。 庄夙颜神情严肃起来,“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 原本再要送回去,已经会引起太子一派的不满,当着人的面接下了,又找借口送回去,可不是给他们大嘴巴子? 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已是十分困难,更别说这位少主居然还不想放手? “臣只是几日不在,少主就把事情搞砸了。” “……”久违的责备,真怀念。 胡小海觉得自己说不定有潜在的M体质。 他将那玉珠拿起来,反复在手心里摩挲。红玉不一会儿就沾上了他的体温,变得暖呼呼的。 “这东西对我很重要。”胡小海觉得要是不说清楚,可能会失去最好的机会。 权衡利弊,虽然在这里可以吃喝不愁,但身家性命一直提在手里,十分不安全。还是现代社会好,他宁愿再多留校一年,好歹不用操心自己的生死问题。 而且要打仗了啊……这也是他不想见到的事。 他暗暗咬牙,决定先编个合适的谎话,真假参半,不容易被人分辨出来。 “这珠子里的字,我认识。” 庄夙颜这回是货真价实愣了愣,“少主认识?” 他的语气里不掩惊讶,但却没有半分怀疑。 连庄夙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人说出的话并没有产生任何质疑,反而是很快相信了。他下意识地思考起其他的问题来:也许和少主自小被放在深山里有关系?也许这就是轩辕狼要隐藏的秘密? 胡小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不语,也没怀疑自己,心里松了口气,接下去道:“这里头这个字,是个龙字。” “龙?”庄夙颜忍不住凑过来看。 “这叫繁体字。”胡小海怕他不信,还转身拿了纸笔,飞快地在白纸上写出了“龙”这个字。 拜他的专业所赐,学习繁体字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他所学的字体里甚至还有:西周金文,战国文字和小篆 因为偶尔帮助导师临摹文物上的东西,小篆和秦系文字是看见最多的,最少见的是殷商甲骨文,若是能发现一件殷商的器件,简直能让考古系一众教授发狂。 所以胡小海对甲骨文最陌生,也最不会辨认。他现在还真是庆幸,这珠子里的文字是最普通的繁体字。 见他轻易写出了珠子里的字,而且看起来真的一模一样,庄夙颜心里更是相信了。 他皱着眉头看少主,难得有些犹豫,手指习惯性地在桌边敲了敲。这表示他正陷入某种思考里。 胡小海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肯定在想我这个不识字的人,怎么会认识这种字。” 庄夙颜挑眉,“不知少主可否为臣解惑?” 胡小海正要点头,突然想到什么,眼睛狡猾地眯了起来,“告诉你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少主请讲。” “我不叫轩辕永逸。”胡小海很早之前就一直对名字耿耿于怀。他在这里听得最多的是“少主”“轩辕少主”,而没有人叫他真正的名字。 他有一种感觉,似乎若是自己不坚持这一点,再过一段时间,自己就会同化在轩辕永逸的名字里,连胡小海这三个字都会变得陌生。 他觉得这是自己无法接受,并且很是惊悚的事。就好像看着自己慢慢变成自己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 哪怕只是一点点,和以往的自己有关系的一切,他都要牢牢抓住。 庄夙颜很快就明白过来,皱眉,“少主又说这种话,你之前的名字只是为了隐藏身份,如今不能再……” “你不答应,我就不说了。”胡小海将珠子塞进怀里,“我也不会把珠子送回去,我自己会想办法,反正你现在也活不过来,也帮不上忙。” 庄夙颜眼角一抽,手指在桌边敲击的速度便快了一些。 “少主这是在威胁臣。” “我是在打商量。” “……”庄夙颜下颚紧了紧,眼里积起风暴。他向来自傲自负,自小就因聪明能干被派到主公身边做事,之后更是因主公赏识一路顺利,没遇到什么大的坎坷。主公过世后,他更是被委以王师之职,代替主公治理玦王都。如今年岁未满三十,不管是在玦王都还是整个轩辕国,都是让人无法小觑之人。 更有他的崇拜者,将他视为天才中的天才。 可如今自己这个天才,却要被少主这个乡野村夫,不识字又总惹祸的“蠢材”说得哑口无言。 他暗地里拽进了手指,反思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错事,非得受到这样的待遇不可。然后,他当然没找到理由。有些事该来就得来,这是命。 他深吸一口气,忍下胸中不甘,慢慢道:“少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胡小海高兴起来,“那叫我一声名字试试!” 庄夙颜皱眉,“于礼不合。” “要我提醒你之前的礼数吗?”胡小海翻白眼,“如今你都是个“死”人了,这屋里又只有我们二人,就不能放轻松一点?” 庄夙颜眼皮子又抽了抽,终于开口,“胡……少主。” “……”我还胡清一色咧。 “小海。”胡小海道:“以后没人的时候,本少主准许你叫我的名字。” “……”不知道为何,这两个字好像卡进喉咙的鱼刺,让一向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的王师居然开不了口。 胡小海看他憋了半天,眼睛下方的皮肤都憋出了一层淡淡的红,却还是没开口说话,不禁好奇。 “你该不会……不好意思吧?” 这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天要下红雨了。 王师动了动喉咙,“不是……” “那你干嘛不叫?”两个字而已,很难? “……”王师再次尝试,还是失败。 喉咙好像被无形的手抓住了,无论如何也发不出音来。 他从未觉得自己像今日一样狼狈过——不要算上之前的浴桶事件!这件事他已经忘记了! 胡小海突然想起什么,一拍手,“说起来,我从未听过你叫谁的名字诶。” 王师一愣,抬眸看他。 “真的真的!”胡小海像发现新大陆,“你叫邢帆做邢帆,东方叫东方少爷,宇文桦是宇文先生。所有人你要不是加尊称,要不就叫全名!你……从没叫过人名字?家里人也没有?” 王师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叫不出口了。还真和少主说得一样,自小到大,他从未和谁有过如此亲密的称呼关系。不是少爷,就是先生,或者主公,或者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比自己等级低的,就叫对方全名。 而自己,也从未被人叫过其他的名字。除了庄王师,就是庄卿。后面这个称呼自然是主公身前爱用的。 回想一下自己父母对自己的称呼,因为庄家对礼仪很是严格,母亲称呼自己时也用的是“少主”这个称呼。当然了,他是庄家的少主,庄府下人叫自己少爷,母亲称呼自己这个继承人为少主,父亲则叫自己庄儿。 他早已习惯,从未想过……还有别的称呼。 这亲昵的称呼名字的行为,仿佛突然打破了他一直习惯的某种东西。看向胡小海的眼神,也微有些不明情绪闪烁。 胡小海却不知他的这些过往,想了想,“算了,你什么时候叫得出口了再叫也不迟。不急,我们慢慢来。” 庄夙颜顿了一下,慢慢点了点头。 得到首肯,胡小海放下心来。他其实心底有其他打算,和庄夙颜的关系搞好了,以后无论做什么自然也轻松些。就好像在大公司做事,和上司搞好关系是必然功课。 庄夙颜在这里最大,对自己又太过严格。若是能让他稍微对自己放松一下,自己也能松口气。 虽然一开始挺怕这人,但接触久了,倒觉得这人心底不坏,就是偶尔固执了一些,对人对事过于认真罢了。 “其实……我很早就认识这些字了。”胡小海说了一半真话,开始编假话,“虽然我不认识轩辕国的字,但繁体字我却一直都认得。” “谁教给你的?”庄夙颜皱眉。 “不知道。”胡小海眨巴眼,“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他没告诉我名字,教会我之后就消失了。” 三颗“天际”的事,跟皇室有点联系的人,基本都知道。传闻十年前一个老头突然出现在皇宫,又神秘消失,只留下珠子,让人捉摸不透。 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不过他离开之前,跟我说过,这三颗珠子少一颗都不行,我要全部拿到。”胡小海编得特别溜,脸不红气不喘,值得点一个赞! 庄夙颜莫名其妙,“既然如此,他当年干嘛要交给轩辕王?” 这不是多此一举? 啊哦。有破绽! 胡小海脑子飞速运转,可是没想到答案,只好一耸肩,“他也没多说啊。” 不知道的时候,必须不知道!否则知道太多,说得多,错得多。 倒不如让人自己去猜,人这种生物嘛,就是爱胡思乱想呗。 果不其然,庄夙颜还真的自己转悠开了。难不成其中有什么隐情?老头是主公轩辕狼的人?还是认识的人?或者跟少主的母亲认识? 不,重点在那三颗珠子是不是有其他什么作用?说起来十年前的传闻也不过是传闻,谁能说得准到底真相是什么? 皇室并没有对外宣布这件事,也没有值得信任的人专程说明。若真相并不是如此……而是这三颗珠子是被轩辕王夺去的? 难道这本来是该属于少主的东西?! 庄夙颜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但又无法解释胡小海能认得里面的字的理由。 也是因为这层关系,王师先入为主了,竟是没想过其他的可能性。 “这珠子,很重要?”他抬起头,看向某人。 某人表情格外纯洁无辜,“是的!” “……”庄夙颜疲惫的闭上眼,隔了会儿慢慢道:“这事容臣好好想想。” 若这珠子真的有什么来历,他必须帮助少主拿回他们。 可这不是和皇太子对上了?不行,他得想一个万全之法,既要保护少主,又要拿回珠子,调查清楚这一切! 第三十六章 胡小海当然没想一次就说服庄夙颜,况且他也知道派系之间的争斗不是那么轻易的。 但是有一点至少很明确了,皇太子殿下想要拉拢自己。唔……这是一个很奇妙的现象,太子殿下的出发点是什么呢?自己很有钱? 寒烨的意思是:少主初来乍到,和他们这些自小被灌输一定知识的人不一样。在太子看来,少主就像初生的婴儿,思想单纯,若此时能拉到身边成为忠心的臣子,定然有好处。 这份好处当然是捆绑销售不能分开的玦王都。就算是从整片大陆来算,玦王都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泽之地,政治斗争少不了钱财的帮忙,就拿贤老板来说。他若是没有那么多家产,能孝敬太子殿下,又能帮到一些小忙,太子可能连他是谁都不会记得。 捆绑销售的玦王都少主,根本就是移动ATM机。若是太子能成功拉拢,那就是如虎添翼。 胡小海不确定自己这只翅膀会不会在太子飞到半路的时候摔个粉身碎骨。但目前形势显然清楚了许多,太子想拉拢自己,那么暂时就不会伤害自己。 但反之,若是知道自己的立场在庄夙颜这边……那就说不一定了。 想来想去,果然还是必须回到现代! 他将那珠子在手里转来转去,寒烨见他爱不释手,犹豫道:“这东西要退还得趁早,否则更难找到理由……” 胡小海突然异想天开,“你说,我若是去做间谍如何?” 寒烨略怔:“间谍……是什么?” “哦,你不知道,恩……用你们的话来说应该是,奸细,细作。” “细作?!”寒烨大惊,手里抱着的书卷也随之抖了抖,他不是笨蛋,一下明白了少主的意思。 “少主是说,你暗地里从了太子吗?这很危险!” “什么从了他。”胡小海起了鸡皮疙瘩,“这珠子我没打算还回去,但又不能拒绝,那干脆顺水推舟不是很好?我去做细作,还能给你们打掩护。” “打掩护?”寒烨愣了愣,“什么掩护?” “呃……” 胡小海才发现自己差点说漏嘴,庄夙颜没死的事,目前整个玦王都恐怕就他和宇文桦知道。 宇文桦不知为何,这些天告假不进王府。但想必是庄夙颜的意思,那两人定然在偷偷摸摸做什么,自己也不好一一过问。况且问了也没意义,自己帮不了他们。 胡小海想的很单纯:他去做细作,表面上就是跟庄夙颜窝里反了。这么一来,庄夙颜要是有什么动作,自己就能以“太子的眼线”这种身份来监视。 若太子信得过自己,那庄夙颜等人简直就是开挂了。私下里做的一切都能瞒天过海,岂不是变成一件特别轻松的事? 胡小海想得乐呵呵,觉得这事是极好的。也不管寒烨在耳旁严肃的说着什么,满脑子都是晚上回去找庄夙颜提出这个办法,定然让那人刮目相看!实在不能更棒! 寒烨说了半天,见少主根本没听进去。顿时皱眉,他忍不住提高了一点音调:“少主!” “啊?” “少主!”院外石榴匆匆跑进来,“三大世家的少爷来了。” “……那F3来做什么?”胡小海起身,随意扯了扯衣襟。 寒烨无奈,上前一步伸手将他弄乱的衣领拂平,风托起寒烨的黑发,飘到少主鼻下。胡小海顿时想打喷嚏,一个狠命低头,脚步不稳,从二人背后看来,简直像是胡小海扑进了寒烨怀里。 “啊!”柳慕言第一个看见,伸手指! 夏子龙默默无言地看了旁边东方一眼。 东方明珠今日穿了一身紫色长衫,手臂上挽着雪白狐裘。黑发利落地束起来,露出一截白皙脖颈和小巧的耳朵。 他被眼前的场景怔了怔,嘴角下抿,瞪着胡小海。那微微上扬的凤目眯起来,带出一番风情。 任何人见了这样的东方,都忍不住心生赞叹。可惜寒烨好似完全无感,只是垂手站于一旁,恭敬道:“东方少爷,柳少爷,夏少爷。” 东方见他规规矩矩的样子,心头更是有一把无名火。在原地站了半响,哼了一声,走到由侍女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风似乎微微大了点,有点冷起来了。头顶光秃秃的枝桠被摇得吱吱响。 一只不知名的鸟儿突然停到对面墙头上,明黄的喙,碧绿的眼睛,浑身漆黑,大小跟乌鸦差不多。 它歪着脑袋盯着院子里,嘴里嘎地一声。 柳慕言转头去看,那鸟往旁边跳了两跳,扑扇一下翅膀,抬起一条腿开始理毛。 “王府养的鸟?”他问。 胡小海看了一眼,“不是。” 柳慕言好奇心就上来了,“它长得好有趣,我可以抓回去吗?” “如果你能抓到的话。”胡小海说完,就见他撩起衣袍小心翼翼往墙根去了。 “……”他是来做什么的? 夏子龙见柳慕言走了,也跟着小心翼翼往墙根靠过去。 坐在原地的人顿时只剩下寒烨,胡小海和东方三人。 ……难道是故意的? 胡小海左右看看,突然有一种当了高瓦电灯泡的错觉。 “少主。”东方慢慢道:“我是来确定祭祀哪天的出场时间,顺序和座位安排的。” “……”我靠居然还有这种东西?这种好像电影节出场嘉宾的感觉是肿么回事。 胡小海觉得自己瞬间又土包子了,转头去看寒烨。 寒烨不等他开口询问就贴心道:“臣去拿公文。” 我靠还有公文,好牛逼好洋气。 这种事难道不是通知一下就成了?或者发个什么邀请贴? 寒烨起身离开,东方立刻气势汹汹凑上来。刚才的高傲矜持瞬间全无。 “你!骗子!”都往人怀里扑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胡小海脑门抽筋,只觉得再和这人待下去,自己无论和谁说话(只要是男人)都会被YY成另一番样子。 自己这个正直的直男!绝对不能被这个妖孽受给掰弯了!一天到晚听他说自己和谁谁有一腿,尼玛说得跟真的似的。 “不管你在想什么,那都是错的。”胡小海推开他,坐直身子,“再强调一次,本少主喜欢女人。” 东方哼唧一声,“寒烨男女通吃,只要习惯了他的温柔可靠,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离不开他了。” “……”这话倒是真的。 寒烨做事极其负责认真,脑子转得快,要拿什么吃什么做什么不该听什么该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呼……长出一口气!)他都做得毫无可挑剔之处! 说话温柔,进退有度,善解人意…… 胡小海摸了摸下巴,发现自己若离了这人,恐怕生活还真会变成一团乱。 但!素!就算是这样,那也和搅基是两码事! 胡小海摇头,表情严肃,“那重新强调,本少主喜欢波霸。” “……那是什么?” 少主毫无形象伸手在东方的胸前抓了抓,五指分开,笑得荡漾,“最好还是童颜巨乳。” “……”东方脸唰地红了,一把拂开男人的手,怒道:“下流!” 胡小海无语,“都是男人,而且你又没有巨无霸,有什么好下流的。” 东方再次看清他的猥琐厚脸皮,无奈摇头,刚想镇定一下,就听一把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 “这是当日的安排,东方少爷请过目。”寒烨声音温和,却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 寒烨看到没有?那必须看到了。(……)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面红耳赤的东方,抬眸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正挖鼻孔的少主。 吊儿郎当,毫无形象,说起话来有时候让人哭笑不得。 刚才的动作也是…… 寒烨暗自觉得好笑,他从未见过如此有趣的人。越和他相处越久,越是觉得有趣。 看他什么都不在乎吧,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 好像脾气很躁,不太有耐心,不喜欢听人啰嗦一大堆,但是对于有的人的嘲讽,嘲笑,却能当完全听不到,也看不到。 但在他觉得有把握的时候,该报的仇,绝对都会报。 寒烨曾经就亲眼见过一次,他在会议上将一个眼光甚高的大臣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紫一阵青。 胡小海有一句至理名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晚了也会补起来,还额外加利息。” 呵。 寒烨嘴角勾了勾,待胡小海听到声音朝他看来时,他又将目光移开了。 东方此时看完了手里的文书,将它卷了卷,收进袖子里。 “东西我确实收到了,今日就告辞了。” 胡小海一脸茫然,“你就过来拿这个?派个人不就行了?” 柳慕言没抓到鸟,被夏子龙拉过来,听到这句话道:“当然是为了来看寒烨的。” 众人:“……” 柳慕言的嘴巴,是一颗随时随地会爆炸的炸弹。 被误伤的胡小海看了看寒烨,又看了看东方,“要不要给你们一点私人空间?” 寒烨正要开口,东方却道:“不用。” 寒烨朝他看去,东方喉咙动了动,不自然道:“以后有什么事,我会派下人来的。” 今日这一见,不知为何,东方觉得自己已然再无可能。 可能是寒烨太过严谨让他觉得有了距离感,又或者是因为寒烨和少主的互动太过自然,让人觉得插不进去。 寒烨没答话,也没做任何表示。 东方等了等,随后说了声告辞,率先出了院子。 柳慕言转眼看胡小海。 “少主,其实我跟来是因为……你说会有礼物送我的。” 这孩子还惦记着呢。 惦记着也好。胡小海眨巴一下眼睛,“放心放心,我记着呢。祭祀那天你可要乖乖来。” 柳慕言只得叹气应了一声,左右套话没问出“礼物”是什么之后,只得和夏子龙也告辞了。 墙头上的鸟不知何时飞走了,夕阳的余光在院内洒下一层淡淡的金箔。 冬天的阳光不强烈,带着一种凄凉冷意。胡小海揉了揉鼻子,想回屋去捧暖炉,转眼看向寒烨。 寒烨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嘱咐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胡小海打发石榴去厨房找点热乎的东西来吃。自己一个人渡着步子往自己的院内走。 刚绕过安静的长廊,旁边的假山后头突然发出“嘘”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视线落在一只伸出一小截的手来,朝自己招了招。 左右看看无人,胡小海不认为王府能随意让外人进出。于是他拢着袖子走过去,刚绕过假山,就看到一张熟面孔。 是邢帆。 邢帆先行了礼,才道:“王师有吩咐,一会儿来的客人少主务必注意。” “客人?”胡小海皱起眉,“什么客人?” “不是好对付的客人。”邢帆想了想,“大概会追问少主到底要站在哪一方。” 胡小海扬起眉,“我必须回答?” “最好能拖就拖。”邢帆道:“如今少主说出自己的立场不是件好事,王师很担心。” 胡小海知道庄夙颜是绝对不会让邢帆传这句话的。邢帆完全是自作主张透露了王师的小心思。 不过……担心吗?倒是让人有一种不错的感觉。 “我知道了。”胡小海点头,“回去告诉他,我自有分寸。” 第三十七章 寒烨正要派人去找少主,就见胡小海三摇两晃的过来了,身后跟着美貌侍女,提着花灯,一脸通红。 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转,寒烨虽疑惑,却也没多想,起身迎出来道:“少主,贵客到。” 连寒烨都用的是“贵客”二字,可想而知这人来头不小。胡小海笑眯眯点头,目光扫到站在大堂里的二人。 一个身材清瘦,穿着青色长衫围着披风,模样看起来有些病蔫蔫的,眼眶深陷,眸光却十分亮,给人一种精干的感觉;另一人身材则很魁梧,不过带着半截铁质面具,上头画着奇怪的花纹。 胡小海快速打量:没带面具的另半张脸倒是生得极俊,浓眉大眼,轮廓硬朗,带着点戾气,一看就觉得不好惹。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他嘴上说得好听,表情却没什么诚意,带着那侍女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坐了,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寒烨瞄他一眼,心里大概知道少主要做什么,也不吭声,跟着站去另一边,介绍:“少主还未曾见过这二人,他们是前段日子刚从京城来的。这位是段子程,乃是皇太子殿下的‘魍魉护卫军’现任首领,这边这位是护卫军的副手,号称千手魉的商云瑞。” 段子程有些虚弱地笑了笑,更显得他的脸上惨白可怖,胡小海甚至不怀疑他下一刻就能倒下去。 “寒左相客气了,臣不过就是一护卫军头头,论官职,还比不得左相。” 寒烨赶紧道:“段首领跟在太子殿下身边数年,忠心耿耿,太子殿下的安危全由你们保护,这功劳可不是我等能顶替得来的。” 段子程便点点头,看似接受了这番赞美,目光转去一脸好奇加茫然的轩辕少主身上。 “臣等此次来,是奉了太子殿下的意思。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故此深夜打扰,还望少主赎罪。” 若是把这句话前后顺序换一换,尊敬之意大概还尚且有点,可一来就先抬出了太子殿下,再请赎罪,简直就是明摆着说“你看着办吧。” 胡小海眉头挑了挑,伸手揉揉鼻子,不太在意道:“是挺晚了,我本来都打算睡了。也罢……二位请上座,先说说看有什么事吧。” 段子程盯着胡小海的眼睛里瞬间闪过杀意,但他的表情控制得极好,应了声是,带着商云瑞坐下了。 寒烨此时补救:“两位大人,少主他……尚不懂事。还请两位见谅。” 商云瑞没遮的半张脸冷漠淡然,目光只有一开始朝胡小海瞄了一眼,此时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 段子程依然笑得虚弱,还咳嗽了几声,“左相严重了。” 胡小海有些不耐地打断他们,“太子殿下不是去往边关吗?怎的又让你们来找本少主?” 段子程道:“少主有所不知,太子正是让臣等来请求少主援助的。” “援助?” “边关战火一触即发,万象国新王苍冥双是个狡猾的人,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此次前往原本是为了商谈,奈何苍冥双在半路接连设下埋伏,如今庄王师下落不明,太子殿下十分气愤,故此特派臣等前来,请求少主的援助。” 他顿了顿,表情变得很是严肃,双目里带着激愤的光芒,语调亢奋道:“我轩辕国如何能被万象欺负到如此田地?他苍冥双是觉得我轩辕无人不成?!” 胡小海茫然地看着他,待他说完,才问:“我要援助什么?我……我没有军队啊。” “这点不用少主担心。”段子程摆摆手,“臣只想要少主一个保证。” 胡小海心里咯噔一下,好家伙,这就开始下饵了。 他不再像之前那般急切询问,而是磨磨蹭蹭起来。身子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仿佛身上有跳蚤般不安生。那商云瑞见他半响没动静,抬眸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是让他皱眉。 就见那轩辕少主一脸无辜,一手搂了身边美貌侍女的腰,扁着嘴眼睛四下看来看去。样子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这般样子,倒像是他人所说:出生乡野,没见过大世面,大人物,世故道理统统不懂,遇到大事就缩起来当乌龟。往日好歹有庄夙颜撑着,再不济,还有个宇文桦。 如今能做主的人都不在,他这个少主瞬时就矮了几头。可怜玦王都主公轩辕狼,一生兢兢业业,英明神武,临了头却冒出个这么没用的儿子。真是一生的败笔。 商云瑞鼻里暗暗哼了一声,闭上眼,不再看他。 段子程倒是一直温和有礼,见少主不吭声,光往侍女身边缩,那模样像未断奶的奶娃似的。又见那侍女脸上通红,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联系他刚进门时,见那侍女跟在少主身后,脸上绯红,少主又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大约是自己突然前来打断了这人好事。呵。如今玦王都深陷险境,他却有心思玩这些,真不知该让人说什么才好。 他目光往寒烨的方向瞄了瞄,寒烨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少主。”段子程再开口,“轩辕国有难,做臣子的该当有责。少主虽说是玦王都的少主,却也是王上的臣子,难道不该伸出援手?” “当然不是……”胡小海拿不定注意似的左右看看,“可我什么都没有啊,我……我也不会打仗,我连死人都没见过。” 段子程这才明白他犹豫的原因,恐怕是误会了,以为要他上场打仗去。 呵。 他藏下眼底的轻蔑,道:“少主误会了,战场的事当然有军队,有将军,少主千金之躯,如何能上战场?” 胡小海一下松了口气,放开搂着侍女的手,“那你要什么?钱?” 这算说对一大半。 段子程笑笑:“玦王都乃大陆第一大都,也是我轩辕国最富有的都城。臣想,这对少主来说应当不是难事。” “不难!”胡小海拍拍手,“要多少?我这就让人准备!” 段子程看了商云瑞一眼,商云瑞从踏入这房间开始,终于第一次开口。 “暂时用不着太多,白银一万两足矣。” 虽然听起来很吓人,但对玦王都来说,这确实不是多大的数字。别说对玦王都,就是放在三大世家任何一家头上,也不过眨下眼的事。 胡小海点头,“寒烨,你去准备。” 寒烨点头,转身告退。 商云瑞见旁人走了,又开口道:“少主,臣等还有一事。” 胡小海心情好极,乐呵呵道:“说。” “太子殿下听说少主之事时,一直很痛心。曾说道,我轩辕皇族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吃尽了苦头,实属不该。论起来,太子殿下与您还能称做堂兄弟,如今王师下落不明,太子担忧你在玦王都无依无靠,希望战事稍缓后,能请你去皇城住上几日。” 这便是在拉拢关系了。若是真的“轩辕永逸”很可能就被亲戚牌给拉拢过去。 毕竟从小到大没见过亲人长什么样,等知道自己身世后,双亲又失踪的失踪,去世的去世。想必一个人在陌生的都城里实不好受,加上遇到严格的王师,别人的嘲讽,被逼着去学堂,任何人也开心不起来。 这时候突然冒出一个“堂兄”,看起来又很亲切的邀请自己去玩。换做谁也会心动。 胡小海想了一会儿,大致摸清此时轩辕永逸应该有的情绪,脸上露出期待,道:“我……可以去吗?” “当然。”段子程接过话头,笑了笑,“皇城也是您的家。” 这话就更温情了!! 胡小海难掩激动,但心里却快速地想着办法。怎么才能理所当然的答应,却又不做出以后会被当做把柄的举动?至少,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被拉拢了。 …… 你妹!想不出来! 他又不是军事家,不是谋略家,更不是策略家!就算以前玩过策略小游戏,那也是修修炮塔,把进军的敌人消灭干净。 炮塔的种类,攻击模式,速度和破损时间好歹都有得选择!可现在自己根本没得选! 手指在扶手上微微收紧,不说还不觉得,此时胡小海发现自己背上已经浮了一层冷汗。 他看高了自己。以为自己装傻充愣就能蒙混过去,果然自己还嫩了太多。 怎么办……怎么办? “少主。”寒烨突然在外道:“宇文先生进府了。” 胡小海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心里大喊一声:来得好!! 脸上却露出疑惑地表情,“这个时候了,他来做什么?” 段子程和商云瑞互相看了一眼,就听外头脚步声响起,随后宇文桦颤颤巍巍进了门。 “少主……”他一眼看到厅堂里的二人,愣了愣,赶紧拱手,“哎呀,段大人!商大人!你们怎么来了玦王都?哎呀!什么时候到的?” 段子程心里暗骂一声,起身回礼,“宇文大人,好久不见。我们刚到,不敢怠慢,先来见过少主。” 宇文桦和庄夙颜是一伙的,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在这里显然不能将拉拢少主之意表达的太过明显,虽然宇文桦肯定猜到了。 对比起这些朝廷老臣,只有一个比一个老狐狸的,却不会有省油的。 宇文点头,“哎呀,臣这些天一直告病……老啦,身子骨不争气了。虽然还想多做几年事,但力不从心啊。” 他咳嗽几声,白胡子一抖一抖,看得人心惊胆战。 段子程皱眉,“宇文先生一定要保重身体,少主和玦王都都还需要你。尤其如今王师下落不明……我听说恐怕已经……” 他说这话时,目光紧紧盯着宇文桦,似乎想看出点什么破绽来。 宇文桦表情十分坦然,也没露出担心担忧,连装也没装,敷衍道:“我相信王师吉人自有天相。” 咦? 胡小海暗自惊讶:这就是故意透露给对方,庄夙颜没事了?这样行么?他不是想在幕后躲一躲? 互相寒暄几句,段子程就找理由先行离开,说第二日再来拜见。 胡小海起身相送,待到那二人离开。宇文桦的脸色便严肃起来,“少主,他都说了什么?” 胡小海不敢隐瞒,将所有话都说了一遍。宇文桦摸摸胡子,“少主还真是拒绝不得。” 堂兄邀请自己的堂弟,这是再好不过的理由,如何拒绝? 胡小海刚才的混乱过去,思维逐渐清晰起来。他这才后知后觉,是啊,堂兄请堂弟,他们用这个理由光明正大,自己用这个理由可不也是光明正大? 不过是冲着堂哥去的,从未见过面的亲戚去的。这和对方是谁,有什么目的并没有直接联系。 可宇文桦的担忧也有道理,此时就算能答应过去,待去了皇城,太子亲自动手,自己恐怕对付不了。到时候拒绝是死,不拒绝,那就是被利用的棋子。 二人此时已经穿过长廊,回到了胡小海的院落里。胡小海刚将守卫打发离开,隔壁房间的门就打开了。 庄夙颜一身华服站在月光下,脸色冷峻。 “邢帆回话说,少主说他自有分寸。” 胡小海脸色瞬息万变,最后只叹自己没这个本事,神情有些沮丧。 庄夙颜却没有进一步追击,而是看向宇文桦,“让先生受累,特地跑这一趟。” “什么话。”宇文摸着胡子摇头,“保护少主,天经地义。就算你不来说,我也是准备过来的。” 咦? 胡小海似乎抓住了什么,看着二人,最后将目光落在庄夙颜身上,“是你找来先生的?” “不然呢?”庄夙颜皱眉,“臣无法救你……”说着,顿了顿,脸上居然浮现一丝懊恼。 第三十八章 胡小海张着嘴,愣了好半响,以至于后来宇文桦和庄夙颜说了什么,他也都没听见。等回过神来,宇文桦已经告辞离开了。 “少主?”庄夙颜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发现后头的人并没有跟上来,转头疑惑看去。 胡小海茫然看他,抬脚木然跟着往前,猛然发现身边还跟了一人,正是自己半路上拉的貌美侍女。对方依然低着头,脸蛋红红的。 “啊。”他摆摆手,“你可以下去……咦!!!” 他突然发现不对!庄夙颜大摇大摆站在外人面前真的大丈夫?!他记得刚才自己是屏退了所有人的啊!这女人是什么时候跟来的? 庄夙颜在前头道:“邢帆你去把行头换了。” 身边的女人突然便了一副磁性的嗓子,赔着那张闭花羞月的脸无比诡异惊悚。 “是。” 胡小海伸手猛指:“邢帆!!!” 邢帆抬起脸,笑了笑,伸手将面上一块皮子慢慢撕了下来。 虽然在武侠小说里经常看到易容术这种东西,但近距离接触又是另一番感受。胡小海甚至能清晰看到皮和肉分离时,发根,耳根处撕拉的痕迹。 看起来格外让人起鸡皮疙瘩。 那张脸一被换下,邢帆英俊的面目就露了出来。他又缓缓动了动胳膊和肩膀,就听几声清晰地骨头咔咔声,他整个人顿时比之前看起来大了一圈。 “缩骨术?!”胡小海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是在变戏法吗!是吗! “少主知道?”邢帆有些诧异。此时他身子骨比之前大了好多,身上的衣服顿时崩得紧紧的,胸前两块肉看起来都要从领口挤出来了。 他伸手将那两块“肉”从容取出,样子仿佛再平常不过。可想而知他早已习惯这种扮相。 “听……听说过。”胡小海盯着那两块肉,有些转不开眼睛。 庄夙颜推开门,“少主,屋里说话。” 胡小海迟钝地哦了一声,三步两回头,看着邢帆去了院子对面另一个小房间换衣服。 “那是怎么回事?”一进门,他就指着门外的方向对着庄夙颜问。 王师慢慢解释,“邢帆擅长易容,否则怎么打探消息?别看他那样子,无论是少女,青年,老者,他都能学得惟妙惟肖。” “……”想起自己方才对着邢帆又搂又蹭,胡小海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若不是邢帆在被你拉去会客时递出消息,臣又怎能及时通知宇文桦来救驾。”庄夙颜抬手,帮少主倒了杯茶,目光在男人尴尬的脸上转了一圈,“少主不必自责,那人本就有备而来。” 居然还安慰自己!! 胡小海突然觉得有些恐怖,他没接茶,慢慢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然后匀速平移至房门口。 庄夙颜纳闷地看着,就见少主缓缓抬手交叉在胸口前,一副往后缩的样子,颤颤巍巍问:“你你你你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本少主饶你不死!” “……” 王师放下茶杯,静静看着他。 胡小海见他不答话,以为自己猜对了,表情更加惊悚。他就说嘛!这么好心的一定不会是庄夙颜!刚才才见过邢帆的易容术,难免这人也是易容的! 我靠!以后要给全王府的人对个暗号,说错了立马手起刀落,人头落地不能给解释的余地啊混蛋! 庄夙颜说:“少主,别闹。” “……”卧勒个大槽!! 胡小海陡然一个金鸡独立,大鹏展翅,想了想又从背后掏出一把切水果用的小刀——这是之前吃东西的时候没给人家放回去的。 “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叫人了!”居然会说别闹这种词!尼玛绝壁不是庄夙颜!他甚至已经开始思考从这里冲到对面邢帆的房间最短距离是多少。 庄夙颜直接不理他了,自顾自地道:“为何要拉上邢帆?少主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装得自己很无能啊。”胡小海缩在门口,身躯紧紧贴在门板上看他,“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本来就很无能,我很好色的。嘿嘿。” 庄王师突然明白过来这人是误会自己了。原本想开口解释,却不知为何,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他心情颇为复杂,却依然开口道:“少主觉得,那二人看你没什么能耐,就能对你放下戒心?依臣看,太子殿下对你是不是真的无能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你没得选。” 胡小海一愣,仔细想想好像也是。对比起那个太子殿下,自己确实没什么斤两。要杀要剐不就一句话的事?连庄夙颜都被暗算了,自己又算得上什么。 他转了转眼珠,“你是……二皇子的人?” 他现在已经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庄夙颜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而这个人假扮的能耐很高。但看上去,对方至少目前对自己没有恶意。 因为紧张而造成全身的肌肉大面积僵硬,此时一放松,觉得很是不舒服。他慢慢摸回来,拖了椅子坐到门口的位置,看他,“你想干什么?先说一句,在下很佩服大侠的胆量,能装成王师的样子普天之下恐怕你还是第一人。” 庄夙颜差点破功,不知为何,居然生出了奇怪的念头。 自己如果装作另一人,是否和少主的关系也能随之改变?之前二人嫌隙颇多,也许这是重来一次的好机会。 他不是很明确自己这么想是出于什么目的,但直觉却让他压下了想要解释的话,将计就计了下去。 “庄夙颜……”他顿了顿,举起杯子遮住嘴,低垂下眉眼,声音有些发闷,“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人。” 胡小海打量他,“我越来越佩服你了,不仅敢装成他的样子,还敢这么说他。”他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小心他知道了以后你吃不了兜着走啊。” 王师抬眼看他,“你很怕他?” “谁怕他?”胡小海立刻挺起胸脯,“我才没有怕,我只是……实话实说!” 庄夙颜起了兴致,“在你看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挺别扭一人。”胡小海想了想,手指在椅背上戳来戳去,歪着脑袋做思索状,“挺骄傲的,特看不起人,大概像他这种什么都会的,都是这么个毛病。少有入得了他眼的人,嘴巴又刻薄……” 数落来数落去,居然说出一大堆的不满。 王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有点发堵。 “没有人……”他虚咳一声,尽力让自己说得不太在意,“没有人有理由去迁就另外的人。不懂能学,不会能问,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比起在人面前蹦跶,不如多磨练自己。” 他甚少一次说这么多话,或许此时因为带着“别人”的面具,反而能够说得坦诚了些。 “不是什么东西都要拿出来给人看,有些东西自己清楚就好。别人没有任何理由迁就你,原谅你,有些错误,一生都不能犯一次,也求不得谁去原谅。若是人人都宽容你,那证明你也不过如此,担当不起什么重任。” 只有能担当的人,才会被寄予厚望,也因此,会让人失望,让人愤慨,让人不平。 虽然将希望放到别人身上,一直是人类从古到今的一个劣根性。但这也从侧面表示着,能担当此重任的人,有多么的了不起。 这是他从小时候起就有的一个想法。自从年幼时,父亲的好兄弟,自己叫做秦叔的人因为触犯军法而被毫不留情的砍头之后,他就深深的觉得,有些错误,一生都不能犯,你也犯不起。更别想得到谁的谅解。 胡小海安静了好一会儿,黑秋秋的眼睛里装着一些似懂非懂。 作为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虽然打架惹事的事没少干,但总体来说,大环境依然是单纯而简单的。很多事,他并不明白。 比如小小年纪就要知道,自己肩负的是什么,比如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高,能听到的肺腑之言越来越少,比如暗害自己的人总是虎视眈眈,若不自己防备,早就身首异处等等。 不是只有贵族子弟,皇族皇子才有说不完的烦恼。庄夙颜一样有。 只是这些话没法和人说,母亲出生世家,家庭礼仪教导她,男儿间的谈话女人不能插嘴,平日只在花园里绣花于贴身侍女打发时间。长子自小就要学会独立,跟着师父,父亲,学习各种知识,与母亲的相处反而十分少,关系自然而然也就不亲。 而父亲和师父,向来对自己是十分严苛的。在弟弟妹妹面前,他又必须做一个完美的榜样。 他没有诉苦的机会,没有诉苦的对象,久而久之,也没有诉苦的意愿。 因为已经习惯了。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胡小海舔了舔嘴角,“听你这么说起来,他也不太容易啊。” 庄夙颜没吭声,喝了口茶。 “你和他关系很好?你知道的好多。”胡小海好奇起来,“他小时候也是这样?我是说……面瘫冰山毒舌……” 庄王师眉头抽了抽,“我不清楚。” “……我以为你和他是对头。”胡小海笑起来,“难道你们是商量好的?他有事出去,你就在这里假扮他看着情况?哎呀,他这个人果然想得长远。” “……”虽然不是这样,但这么听起来,好像也很不错。 “其实我也知道……”胡小海锤了锤有些发酸的腰,将背往后仰了仰,“他一个人不容易。” 他觉得自己想说点什么,但想来想去,只说出这么一句,再没其他的了。其实彼此了解的时候并不多,像这样坐着好好谈话更是局指可数。 他们似乎总是在说正经事。太子的事,二皇子的事,国家的事。 那人甚至从不曾提过自己的安危,就连要出去装个“死”,也是完事之后,才跟自己随意的提起。 胡小海抹了把脸,“其实何必呢,找个知己,能说说话,也不错啊。” 庄夙颜抬眸看他,胡小海兀自想得深了,没发现他的眸光里闪过奇异的情绪。 “找个知己……吗。”庄夙颜似自言自语,又似觉得有趣。语气里带了点玩味。 “王师。”邢帆的声音在外头道:“探子回报了。” 庄夙颜的脸色迅速摆回了冷漠,淡然道:“进来说。” 胡小海看得惊奇——尼玛真的好像!简直一模一样!不知道这面皮下的人是个什么样子?指不定和庄夙颜长得很像呢! “那二人住在金逸客栈,同行还有一些仆从,没看到保护者,说不定是有暗卫跟着。” 庄夙颜手指在桌沿敲了敲,“跟着段子程的人是谁,打听清楚了?” “商云瑞。”邢帆皱了皱眉,“外号千手魉,这名头我只在江湖上听到过传闻,‘千手’并不是指他真有那么多只手,而是说他的速度十分快,身手高超,尤其在暗器上。” “太子殿下的护卫军,呵。”王师冷笑,“你听说过吗?” “至少一年前还未曾听闻。” “这出戏到底想怎么唱呢?本王师还真是期待。”他看了一眼一直打量自己的胡小海,“少主呢?明日他们再次拜见,你要如何应对?” 胡小海一直在观察他的音容笑貌,要在邢帆面前不露破绽,肯定要模仿得惟妙惟肖。 可能是“疑人偷斧”的心情在作祟,一旦觉得这人是冒牌的,那么怎么看,都觉得怪异。比如现在,看向自己的眼神,就没有庄夙颜的冷淡疏离。 这点不合格啊!差评啊亲! 胡小海甚至帮他捏了把汗,听到他又问了第二遍,才回神。 “啊?” 庄夙颜居然没有不耐烦,而是挑眉,脸上似笑非笑,“臣问,少主明日准备如何应对那二人。” “……”不行啊啧啧,这种时候你应该说——臣的话不说第二遍。如此大事,少主你居然分心?这样才对啊! “装病吧。”胡小海突然道。 逃课早退迟到第一大法宝是也! 第三十九章 装病这招果然是居家旅行必备大凶器,段子程在听完寒烨很遗憾地叙述少主如何‘辗转呻吟”“痛苦不堪”“无脸见人”(……好像哪里不对。)之后,礼貌地表示了会让人送一些补品来,随即告辞离去。 回客栈的路上,商云瑞道:“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就病了?” 段子程皮笑肉不笑,“不过拖延之计罢了,早迟都得做决定,让他想想清楚也好。” 商云瑞唔了一声,目光扫到前头过来的一辆马车上,那车厢四角吊着金色穗子,车门上有着精致雕刻,车顶上的标记充分显示了马车的主人是谁。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段子程转头看去,马车刚好从身边溜达溜达过去了。 从车帘里传来了一把懒洋洋却十分好听的声音。 “小六子,我让你带的东西带了吗?” “带了,少爷。”赶车的马夫道:“放心吧少爷,少主定然会喜欢的。” “唔……”那声音变得些许别扭,慢吞吞道:“谁稀罕他喜欢……” 风将那声音带出几丝分不清的暧昧,缓缓飘散于空中,又慢慢落于心头。仿佛一整年被大雪所覆盖的小山坡,因为春季的到来,慢慢融化的山尖冒出一些新绿。 段子程目送那马车离开,开口,“就是他?” 商云瑞脸上的复杂神情瞬间收了起来,不冷不热应了一声,抬步继续往前走。 段子程咳嗽几声,脸色因为胸腔的震动又苍白了几分,淡淡笑道:“我从不知,千手魉也有动真情的时候。说实话,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还以为是他们搞错了。” 商云瑞高大的身躯带了几分压抑的气氛,没吭声。段子程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再问。 另一边的王府上。寒烨刚进门休息,又听说来了客人。 他还没迎出去,那人已经自顾自进来了,“少主呢?”东方撩起衣袍,目光四下扫荡。 他今日穿了一身朱色长袍,外头罩着同色纱罩,盘起来的黑发上坠着红色的羽毛,衬得那张脸更加妖孽了一些。 粉润的唇抿成好看的弧度,凤目弯成月牙,“我听说他病了,专程来看看。” 这样子说得好像是来幸灾乐祸的。寒烨深知他的脾性,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说话不饶人,心里却不见得是这么想。 他伸手带路,“这边请。” 被带来的几分礼盒很快被下人收了去,东方诶诶道:“这个给我,我亲自给他。” 寒烨看了一眼,是一只不起眼的小盒子,竹编的,大概就成年人手掌大小。这东西拿在张扬华丽的东方手里,颇有些格格不入。 “这是?” “小礼物。”东方道:“少主总说自己闷得很,前些天有人给家里送来的,我不喜欢这些,干脆给他送来。” 寒烨点点头,一边领着他过了长廊,往小花园后头,少主专属的院落走去。 半路上遇到一个貌美的侍女,半低着头,看上去有些胆小。 她声音细细的,“寒大人,东方少爷。” 寒烨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出来了?少主不是让你陪着他吗?” 东方闻言,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又多打量了侍女几眼。 “奴婢是去帮少主端点水果……”她说着,目光往东方抱着的盒子上看了一眼,“东方少爷是来送礼的吗?少主这会儿可能不太想见人……” 东方皱眉,“他病得很重?” 侍女想了想,“只是心情不太好。” “那无事。”东方拍了拍盒子,“这东西一定会让他心情好起来!” 侍女好奇道:“是……玩儿的东西?” “差不多吧。”东方岔开话题,“你是少主的贴身侍女?” “……是。” 寒烨解释,“昨儿个晚上少主吩咐的,以后她就跟在少主身边了。名唤……” 寒烨顿了顿,去看那侍女。 侍女赶紧道:“奴婢叫做梵儿。” 东方拖长音调“嗯”了一声,目光有意无意从侍女胸口上溜过。果然会是轩辕永逸会喜欢的那种。 他挑挑嘴角,心里暗道:那家伙看起来虽然猥琐,但到现在为止还挺正人君子的做派,没想到自制力也就这么个程度了。不过也罢,男人嘛。 心里笑了几声,东方挥手让侍女离开,又与寒烨一道继续往前。 寒烨似乎若有所思,“少主之前很在意男女间的事,从不要侍女帮他换衣,洗澡也不要人伺候。” 东方斜眼看他一眼,“怎么,吃醋?” 寒烨一愣,“东方少爷说笑了。” “……”东方哼了一声,也没多说。两人很快到了院落前,几个守卫见来了人,礼貌地行礼。 寒烨在门口就站定了,“我就不进去了,还有事要忙。少爷自便。” 反正这家伙也不是第一次乱闯人家院子,若换做其他贵族早就治了罪,可偏偏少主从不在意这些规矩礼仪。反而让这人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去吧。”东方点头,转身抱着盒子自顾自走了进去。 很快,屋里就想起熟悉的叫声,“我特么叫你敲门——!!” 寒烨噗嗤一下笑了。 …… 东方坐在屋里,耳朵有些发红。 桌上放着竹盒,也没有打开。房间里茶香幽幽,混合着凝神静气的檀香味道,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暧昧味道。 珠帘被掀动,胡小海换了身衣服出来。他随意将黑发束在脑后,脸上带着点和东方一样的绯红,只是颜色淡了一些。 他虚咳一声,抬手倒茶,目光往桌上瞟了瞟,“什么玩意儿?” 东方回神,僵硬道:“礼物。” 胡小海哦了一声,坐下,伸手拿过来左右看。 “是什么?”他晃了晃,里头传来轻微的响声。 “看了就知道了。”东方回答。 胡小海哈哈笑,“别是一打开就有什么东西蹦出来揍我一拳吧?告诉你,这种恶作剧玩意儿爷见识得多了。” 东方瞪他一眼,“那你就别开。” “……” 屋里霎时间陷入一阵尴尬的寂静。 胡小海动动喉咙,“我就开个玩笑……” 东方嗯了一声,没了后续。 如此又僵硬了一会儿,胡小海一拍桌子,“我擦,不就撞见我……咳咳,那什么。你也是男人!难道不会啊!搞得这气氛是几个意思?!” 东方被他这么一说,刚刚才稍微缓和的赤红耳朵一下又红了,反吼回去,“谁会大白天做这等事!你这是白日宣银!” 胡小海眯眼,“这么说晚上做就可以?这和白天晚上有毛线关系!老子……积压了这么些天,好不容易有个兴致!特么还被你打断了!” 东方这下连脖子都红了起来,“你以为我想看吗!!!” 他抱着盒子刚推开门,就听到里屋有奇怪的声音。几步过去撩开珠帘,第一眼就看到大床上胡小海缩在被单上,身子弓成个虾型,赤裸着下半身,手在双腿间滑动着。 手里的盒子啪嗒掉在地上,胡小海涣散的目光对上他,瞬间回神,全身猛地僵硬住了。 然后就是一句悲愤地:我特么叫你敲门——!! 东方眼前又闪过胡小海绯红的脸颊,低低的呻吟。还有那半藏在双手中,微微露头的…… “咳咳!!”东方猛一口茶灌下去,也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不就是突然撞到…… 不不不!这不是自己大惊小怪!从小到大,他还从未撞见过这么尴尬的事!!以后也不会再撞见了吧!! 他目光朝男人扫过去,“是因为那个侍女?你要是喜欢,收回房里做个妾室有何不可,堂堂少主,何必自己……” 胡小海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说的邢帆。顿时气了鸡皮疙瘩。 “别胡说八道,我喜欢女人。” “……那不是女人难道是男人?”东方觉得这句话真神奇。 胡小海赶紧道:“不不,她是。我的意思是……唉,算了。” 东方古怪看他,“你不喜欢她?” “不喜欢。” “那当我没说。”东方也不追问,将盒子往前推了推,“看看这个。” 胡小海这才打开来看,就见里头还有个小陶瓷罐子,做工很精致,上头雕着仕女图,顶上有几个很小的孔。 “这是啥?” “你猜?” 猜字还没说完,就听里头传来小小的声音。这声音十分微弱,若不是隔得这么近,还真听不到。 胡小海打开盖子往里看了一眼,“我靠这什么东西好丑!!” 东方脸一黑,“不知好歹的!就说你没见识!这叫金织娘,是贵公子们才玩得起的东西!” “啥?”胡小海茫然,又对着光细细看那家伙。 就见是一只比小指大上一点的昆虫,曲起的后腿,常常的触角,背上还有薄如蝉翼的翅膀,对着光,有淡淡的金色。 它的眼睛很大,骨碌碌转着,在底部跳了两跳,发出唧唧吱吱的声音。 胡小海突然闪过一种想法,“这是蛐蛐?” “什么?”东方皱眉,“它叫金织娘,和其他的金织娘放在一起时会互相打斗,贵族里一直有这个的比赛,赢了的人金织娘就叫做金织霸王。” “……”有什么意义吗?还有,这不就是蛐蛐嘛!! 他将盖子盖上,“恩,谢谢,我很喜欢。” “等你和它熟悉了,我就带几个人来和你玩。你不是总说无聊吗?” 胡小海一愣,心里有些感动,“谢谢。” 东方哼了一声,起身弹弹衣摆,“那我走了……哦,戒指你找到没有?” 胡小海咯噔一下,眨巴眼,“我,我这不是病了嘛。等我,等我好了再找。” 东方狐疑摸下巴,“说起来,你看起来不像生病了啊?” “生了生了生了!”胡小海赶紧咳嗽几声,“你看,生了。” “……生男生女啊?”东方翻白眼。 胡小海干笑。 等到送走东方,胡小海发现窗门下又停着那只大鸟。黑色的羽毛,碧绿的眼睛,黄色的喙。 他歪了歪脑袋,左右看看,心想:会不会是王府里谁养的?不然怎么总跑来呢? 他凑过去,嘴里啧啧两声,“饿了吗?” 然后发现那只鸟盯着自己手里的罐子看,赶紧捂住,“这个不能吃!” 那大鸟嘎地一声,扑扇翅膀飞走了。 隔壁的房门被打开,庄夙颜站在门口,“少主。”他目光也跟着往那飞走的大鸟看了一眼。 胡小海退后一步打量他,发现他周身气息挺温和,自己没觉得可怕。于是压低声音,“你是假王师?” “……”庄夙颜怪异地嗯了一声,转身回屋。 胡小海跟进去,关上门,还纳闷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换人?我怎么都没发现过?” 庄夙颜看他一眼,没回答,道:“东方少爷来做什么?” “送东西。”他将罐子往前推了推,“金织娘,你会玩儿吗?” 庄王师看了一眼,想起幼时倒也带着弟弟们玩过,点点头,伸手接过来看。 “这只还不错。”他评价道:“后腿有力。” 胡小海哦一声,饶有兴趣爬到他身边,凑过脑袋。二人挨得极近,王师甚至能感觉到热气喷洒在自己脖颈边,带起一阵酥麻的怪异感觉。 “你会得不少啊。”少主道:“教我玩好不好?” 第四十章 庄夙颜这辈子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居然会和玦王都下任主公继承人一起玩金织娘。而且还是自己教他! 隔着窗户,外头纷乱的世界仿佛一下消失无踪了。王师的脑子里头一次将责任,重担等等一系列复杂的思想驱逐,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的手握着少主的手,能感觉到男人因为常年务农手指尖端和掌心磨出的茧子。他侧过头,少主的侧脸兴致勃勃,睫毛上仿佛落着光,一眨动,光晕纷纷掉落,让那张脸带出几分无忧无虑的天真。 “啊!它跑了。”胡小海突然转过头,乌黑的眸子和庄夙颜打量的眸子对了个正着,二人都愣了愣。 “你在看什么?”胡小海问。 庄夙颜收回目光,将那想要逃离的金织娘抓回来,重新放进罐子里,将盖子盖上。里头传来的昆虫鸣叫,打乱了他的思绪。 “臣只是在想……少主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胡小海放下手里的竹签,那是用来逗金织娘的。庄夙颜已经收回了指导他的手,手背上仿佛还留着那人的温度。 “你是觉得我很笨?”胡小海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的手。 庄夙颜顿了顿,“不是。” “那干嘛突然说这个?” “……如今外头形势不明,少主却未曾放在心上。” 胡小海撩起衣袍坐了,懒洋洋道:“这点你倒是和庄夙颜一个样子,一天到晚心里都装着事。依我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啊总会来的。” 庄夙颜挑眉,“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 “啊,你不喜欢坐着?那不然走出去给人毙也行啊。”胡小海被自己的话逗乐,哈哈哈地笑起来。 庄夙颜显然无法理解笑点在哪里,默然地看着他。 “咳咳。”胡小海笑得脸颊通红,眯着眼看他,“别那么严肃,开个玩笑。” “并不好笑。” “……”胡小海翻个白眼,“这点也和庄夙颜一样。无趣得很。” “少主认为怎么算有趣?”王师帮他端了杯茶,将放着金织娘的罐子推远了一点,“作为臣子是为少主分忧的,却不是来逗趣的。” “玩笑有助于身心放松,发泄压力,这可是一门艺术。”胡小海撇嘴,拉回话题,“好啦,我知道那两个人不会善罢甘休。装病也只能起到拖延作用,所以我决定了。” 庄夙颜抬眸看他。 “我要一直病到蛇王祭祀开始。” “……” 王师无奈,“那蛇王祭祀之后呢?” “就该你上啦。”胡小海瞪大眼,“喂,蛇王祭祀可不能没有王师,我听寒烨说了,如果王师不出现,到时候会发生无法预料的乱子。” 庄夙颜没想到他居然将责任推回了自己身上,一时对他的厚脸皮无语,默默看了他半响。 “少主真是……好主意。” “是吧?”胡小海嘿嘿笑了起来,“多谢夸奖。” “……” 玦王都最好的酒楼客栈里,最上层的房间中,一只黑色的大鸟扑扇着翅膀飞进了窗口。 屋里坐着的两人正是商云瑞和段子程,就见那大鸟嘎地一声落于桌上,低头毫不客气地将喙伸到商云瑞手边的茶杯里,喝了几口水。 商云瑞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不见他唇动,嗓子眼里却发出奇怪的嘎嘎声,声音很低,也很沉。 那大鸟便抬起头,拿喙挠了挠翅膀的痒痒,转过头歪着脑袋看着商云瑞,回应似的嘎嘎几声。 如此这般重复几遍,商云瑞皱眉,转头看段子程,“东西不在东方明珠手上了。” 段子程挑眉,“你确定?” 商云瑞一挥手,那大鸟便飞去了屋里一只黑色的笼子里待着休息。 “今鸣已经跟在东方身边很多天了,若是有那戒指的痕迹,它自会寻找机会拿回来,但一直没有动静。” 段子程知道商云瑞擅长驯鸟,就是皓雪宫后面最高的山头上,那些凶猛残忍的猎鹰,商云瑞也只把它们当爱玩闹的小狗崽。 他家里更是养着好些不同的鸟儿,有的专门用来探查消息,有的专门用来跟踪,还有的专门是寻物的。比如这只黑色的唤作“今鸣”的鸟。 但鸟毕竟是鸟,没有作为人类的智慧,不过是在训练时,只对特定的某样东西有特殊反应。 “若是东方将那东西收藏起来呢?毕竟是你送给她的。” “就是收藏起来了,今鸣也能将它找到。”商云瑞顿了顿,“前提是那东西真的在东方府邸里的话。” 段子程听懂了他的话外音,“你的意思是……” “今鸣今天对那东西有了回应,但并不是找到了它。而是听到了和那东西相关的字眼。”商云瑞看了休息的今鸣一眼,“若是打探到消息,它就会发出三声长音,一声短音,还会用喙挠羽毛根部以做提醒。” 段子程想起刚才今鸣的举动,原来如此。 他道:“东方去了王府。” 今鸣当然也跟去了王府,那么答案不言而喻。 商云瑞不认为按照东方的性格,会真的将那东西好好藏起来以做怀念用。况且他已经知道自己会来参加蛇王祭祀,定然将戒指随身带着才对。 而眼下,只有一个可能。 “那东西在轩辕永逸手上。”商云瑞脸色古怪。 段子程笑了一声,“看来你心心念念的东方美人,也没有将你当做一回事嘛。” 商云瑞站起身,朝段子程抱拳,“属下失职,请大人降罪。” “诶。”段子程摆了摆手,“当初你提议将东西放在东方处,我也是同意了的。谁晓得他竟会转手送人,罢了,只要知道东西的去处便行。找机会再拿回来吧。” 商云瑞应了声是,此时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两位大人,玦王都贤大富求见。” 段子程淡漠应了,“让他进来。” 那侍从便推开门,侧身让进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看起来笑得十分随和谦卑。 “二位大人。”贤大富进门便行礼,“草民三生有幸,竟能见得二位大人真容,真真是祖上积德,祖上积德啊。” 段子程笑了一声,拿丝绢遮了嘴轻咳几声,“客套话就甭说了,你便是太子殿下在玦王都的眼线?” “是。”贤大富又鞠躬道:“愿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段子程道:“太子交给你的事,可曾办好?” “珠子已经送出去了,依草民看,轩辕少主是喜欢得不得了。” “呵。那可是‘天际’,他一个乡下来的野小子,若是不喜欢,那才叫奇怪。” 贤大富似乎有些疑惑,左右思索后才小心道:“草民一直觉得奇怪,这天际可是皇家的宝贝,太子如此轻易送人……当真无妨吗?” 段子程嗤笑一声,“谁告诉你,那颗便是真的了?” 贤大富骇然,“您的意思是……” 商云瑞道:“‘天际’在此世上只有三颗,太子如何能轻易送人。但假的‘天际’,世上却有上百。” 贤大富抿住唇,心里的巨大震撼无与伦比。 谁都知道那天际是神仙所赐,滴血似的红玉珠子里刻着古怪的文字。那可不是一般工匠能做得出来的。 如此神物,却让太子仿造了上百颗? 都说京城奇人怪人颇多,看样子果然不假。如此想着,贤大富更加敬畏,又深鞠一躬,道:“太子殿下英明神武。” 段子程转开眼,“若是这少主成了太子的人,日后在这玦王都,你就得多帮着,也要多看着点。” 贤大富赶紧应是。 商云瑞突然道:“轩辕少主和东方明珠的关系如何?” “听说十分的好。”贤大富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还是毕恭毕敬道:“三大世家一直没有表明立场,草民也曾旁敲侧击过,他们似乎不想参与此事。” “还有寒家。”贤大富犹豫了一下,“寒家长子如今在少主身边做事,但……草民看不透他意欲何为。” “寒家暂时不用管。”段子程似乎压根没把寒家放在眼里。 “三大世家不参与总比参与了好。”段子程道:“不过……若是三大世家之首的东方家与少主关系不错,少主又能为太子所用……” 美好的前景简直不用说。 段子程陡然发现,这个乡下来的少主有用的地方还挺多,不仅满意起来,转头看商云瑞,“那东西,你尽快拿回来。” 商云瑞应了,转身绕过贤大富朝门外走去。 而另一边,侍女“梵儿”提着个小竹篓从客栈下头绕出来,慢慢悠悠的跟上了刚下楼的商云瑞。 从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开始,他就觉得莫名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嘎——!” 一声鸟叫从头顶传来,“梵儿”抬头看了一眼,见一只黑色的鸟影子掠过头顶,朝长街一头飞去。 第四十一章 “你是说,易容?” 庄夙颜放下装金织娘的罐子,斜过眼看向单膝跪在眼前的邢帆。 此时邢帆已经换下了那身女装,一身灰袍让他跟那个小巧可爱的“梵儿”像是不同的两个人。 就听他开口,沉稳道:“是,属下跟着商云瑞一路去了城郊北边,他竟是进了那早已空置的院子,之后再出现,已换了面目。” “你确定是同一个人?” “属下绝不会认错。” 庄夙颜似突然明白了什么,微微眯起眼仰起头,看着房顶发了会儿呆。 胡小海纳闷地左右看看二人,问:“到底怎么回事?变成谁了?话说……如今易容术是很流行么?” 邢帆笑了笑,主动解惑,“这天底下的易容术最初都出自一个人之手,为示尊敬,后辈都称呼他为‘千面王’,传闻千面王性子古怪,一生里收徒颇多,但能学成的却没有几个。后来学成的人,又各自有了徒弟甚至有的自立门派。他们的手法也在相传中逐渐不同,但基础还是同一个。譬如属下的易容术,乃是传自千面王第三大徒弟的后人,师父曾教导,要易容要先易心,再学习易容之前,属下曾学习不同的人物行为举止不下五年。” 胡小海倒抽一口气,佩服道:“我懂了,这和达芬奇画蛋一样,是一个道理!” “……”邢帆看看庄夙颜,又看看他,“达芬奇……不知是何人?” “这个不重要!”胡小海一挥手,“那那个商云瑞呢?难不成你们是同门?” “不是。”邢帆很肯定的否定了,“他的易容术虽然高明,下手却只在易容上,而没有易心。属下仔细观察过,他的易容术十分高明,就算是内行人,也很难分辨出来。” 若不是因为自己跟踪他,恐怕就是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很难注意到。 邢帆顿了顿,“之前属下对商云瑞隐约有些熟悉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待见他出现,才知道那熟悉感来自哪里。他便是之前和东方少爷在一起的工匠。” 胡小海哇地一声叫出来,拍桌而起,“他是东方那位前任?!” “是。” “东方知道吗?” “……恐怕还不知。” 胡小海眼珠子转了转,意识到什么,“这么说来……这是早有预谋?” 他突然有些同情东方明珠了。 邢帆没吭声,似询问般看向庄夙颜。 庄王师此刻才睁开眼,略一思索道:“他送给东方的那枚戒指,你可查出来了?” “……没有。”邢帆难得皱起眉,“属下之前便去过那院子,奇怪的是,里头所有东西都被搬走了。那已经是个空屋。” 当时他还不明所以,可如今却了解了几分。 大概那里头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吧,不过是个做掩护的地方罢了。 也真是好笑,他们居然被人在眼皮子底下骗了这么久。 庄夙颜点点头,“这些日子你多注意一下少主,恐怕他知道戒指在少主这里,会想办法来寻。” 胡小海这时候听出不妥了,“你们等等……那戒指……难不成还真有问题?” “东方说过戒指的来历吗?” “说是说过……但说是开玩笑的……”胡小海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说那人给他时,说戒指是开一扇门的钥匙。” 钥匙? 庄夙颜敲了敲桌沿,“若真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何要放在一个外人手上?” “所以东方也觉得他是说笑。”胡小海无语道;“他们这脑子是在想什么呢?” “不管是在想什么,总之,他们现在被动了。”庄夙颜好心情地笑起来,“东西既然在少主这里,不愁他们不主动上门。我们总能寻到破绽的。” 邢帆稍后告辞退下,胡小海倒是对易容起了兴趣,转头问庄夙颜,“我可以学易容吗?” 王师警惕地看他,“学这个做什么?” “一技之长啊!”少主说得十分理所当然,但他心里其实还有其他想法。若是学好咯,以后就可以想变成谁就变成谁,到时候不参合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直接远走高飞! 噢……不对。他还要调查珠子的事,嗯,若是学好咯,他说不定还能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偷走珠子!——就是不知道这里的皇宫里有没有太监这种生物。 若是有的话……自己总不能装成太监…… 光是这么想,他都觉得双腿间有点不舒服,不由夹紧了大腿。 庄夙颜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莫名道:“少主也听邢帆说了,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的。” 谁知道这个少主脑子里又在转什么小脑筋,若是让他掌握了易容术,自己岂不是不能将他牢牢拽在手里了? 这让有绝对掌控权的王师十分不爽,于是下意识道:“少主公务繁忙,怕是没时间学这些东西。有邢帆在就够了,少主不必担心。” “……”胡小海撇嘴,随口道:“学一下而已,就算只有皮毛也好啊。以后若是搞什么活动,来个魔术,大变活人什么的……不是很好玩?” 他不过随口念叨,转身要走,身后却突然传来砰地一声。 他慌忙回头,下意识道:“我开玩笑的!!” 却陡然睁大眼,就见庄夙颜站起身,手锤在桌沿边,眼睛里亮起灼人的光来。 “大变活人。”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胡小海莫名看他,“啊……那是魔术,你想知道?我可以跟你讲,那个东西啊他……” “少主。”王师打断他,迅速靠近过来,双手板过他的肩膀,语气里竟是少有的兴奋,“少主出了个好主意!” “……啊?”他做了什么吗?他什么也没做啊! “这件事就要劳烦少主了。”王师道:“若是成功了,我们就可搬回一层!” ……搬回什么……不要随便就把他拉进去啊混蛋! …… 东方接到故人来访的消息,还有些惊讶。 他正在盘算着蛇王祭祀那天要一天换几套衣服才能彰显自己的华丽非凡。故人?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故人啊。 “让他进来吧。”东方放下手里东西,慢慢踱步往会客厅走去,却在拐弯的地方看到前头那个穿着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陡然僵住。 那人正跟着小厮往房间走去,步伐稳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厚实。熟悉感瞬间冲上心头,东方居然有些紧张起来。 “他怎么……他怎么来了?”不是说蛇王祭祀那天才会到? 而且一来就找自己?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太想自己了?想复合? 东方脑子里刹那转过许多念头,连自己都没发觉的,竟有些期待起来。 “少爷?”身边的仆从有些担忧地看他,少爷这样子一看就要糟糕,每次都是这样。只要遇到喜欢的类型,反应力都会慢上半截。 东方回神,在原地又站了会儿,才理了理衣服,顺了顺头发,转头看仆从,“我的样子还好?” 仆从立刻从善如流,“少爷的美天下无双。” 这显然已经是说过千万次,已经成为条件反射了。 东方点点头,慢慢走了过去,一进门,那人的目光就追了过来,带着让自己瞬间如掉进烈火般的灼热感。 瞬间就有些口干舌燥,东方强自镇定,目不斜视走过去在主位上坐了,慢条斯理道:“好久不见。” 商云瑞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带着点黯哑,“好久不见。” “……”东方转头喝了口茶,压下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的心脏。 这个节奏!这个节奏绝壁是要复合的节奏啊!怎么?终于知道本少爷的好了?终于知道天底下再找不到比本少爷更绝世无双的人呢? 哼。才不要让你这么容易就得手呢!必须让你尝到悔不当初的滋味!! 东方轻轻将落到肩头的黑发拂到身后,一双凤目懒洋洋地斜睨他,带出说不出的风情。 “怎么会突然过来?” 商云瑞的目光像刀片一样刮过他的眼角,鼻梁,最后落到那双薄唇上。仿佛回忆起曾经的滋味有多甜蜜,眼底一瞬汹涌起激烈的感情,但很快又被自己压了下去。 他转开目光,半响才道:“有点事,想问问你。” 东方嗯了一声,“你问。” ——不会是还爱不爱我之类的吧?哎呀,这种问题真是讨厌啊。 “以前给你的那枚戒指,能让我看看吗?” “……”东方的笑有些僵硬,“你说什么?” “戒指。”商云瑞像是没看到东方眼里升腾而起的怒气,淡漠道:“那枚戒指,你应该还收着吧?” “这是想要回去了?”东方咬牙,“我还从未听说过,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去的道理。” “……”商云瑞抿了抿唇,“我可以再打造一只给你,但那一只……有点特殊情况。” 东方愣了一下,随即似想到什么,冷笑起来,“别告诉我,那只戒指真有什么神秘之处。还是说,它只能给你心意所属之人?” 商云瑞顿了顿,虽然结果并不是他想看到的,但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 点头,“是。” 东方嘲道:“是男人?女人?要成婚了不成?” “……女人。” 屋里陷入一片诡异地安静。 隔了很久,东方起身,面无表情,声音冷漠,“它被我丢了。” 商云瑞猛然抬头。 东方冷笑,“你自己不早说,不过早说也没用。不过是枚廉价的戒指,我早就丢掉了。” 说完,他迈步出门,声音冷冽,“来人,送客。” 第四十二章 “我操他祖宗十八辈啊!” 酒楼里,一向‘洁身自好’‘高雅非凡’的东方明珠,此时正喝得酩酊大醉,一手抱着酒坛子,脑袋抵在酒坛边上嚎来嚎去。 而桌边,被他拉来的三人各自表情不同。 柳慕言一个劲在吃,一边抽出空来安慰,“天涯何处无芳草。” 夏子龙压根没搭理东方,自顾自慢悠悠喝酒吃菜,一脸仿佛赏月的淡定神情。 胡小海一手托腮,正在想庄夙颜交代给自己的事,有些走神。 东方啪一拍桌子,“我东方第一次被人侮辱到如此境地!送爷的东西居然要回去!他居然有脸要回去!” 柳慕言塞了满嘴的炸虾,含糊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还有了别人!女人!要成婚了!” 柳慕言继续,“天涯何处无芳草。” “这天下找得出比爷更美的女人吗?瞎了他的狗眼!!” 柳慕言不说了,只吃。 夏子龙终于开腔,“他要,就还给他,你堂堂东方家少爷,跟个不知道哪来的女人争风吃醋,像什么样子。” “我才没有吃醋!”东方怒了,伸手指夏子龙,“重点在他居然有脸来跟我要东西!他亲手送我的东西!这是什么人啊!” 夏子龙看他一眼,神色冷冽,“你可以再多送几样给他,以表达祝福之意,这才是大世家该有的风范。” “我去你奶奶的风范!” 东方飚了粗口。 夏子龙眉眼一抽,“注意你的用词!” 东方跟他掐上了,“你是不是兄弟啊你!一天到晚只知道跟在柳慕言身后跑来跑去,让往东不往西,你这个爱好很恶心啊好不好!还一脸教训我的样子,你,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夏子龙脸彻底黑了,一放杯子,起身要走,“不可理喻!” 柳慕言赶紧拉住了,“别吵架!” 夏子龙眉眼里都是戾气,看向东方,“你以为我就看得惯你吗!堂堂一个大少爷,一天到晚涂脂抹粉,像个娘儿们!” “我操!”东方起身,袖子扫下了一坛酒,碎裂声像是炸在耳边,酒香四溢,将在座的人都笼了进去,“老子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碍着你什么了!” “那我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又为何要被你训斥!” “因为我看不惯!” “我也看不惯!” 二人就像没长大的孩子争执起来,柳慕言倒是少见夏子龙这幅凶神恶煞的样子,有些愣。 夏子龙仿佛把心里憋了多年的话都倒出来了,撒豆子似的噼噼啪啪,“堂堂七尺男儿,一天到晚跟在男人身后转。这个喜欢,那个不喜欢,一没了人陪跟天要塌了似的,你还能再出息点吗?东方家放你手里迟早要败光!你怎么不和你弟弟调个个儿!” 东方一下闭嘴了,眼珠里都是血丝,直直看着面前的人。 胡小海终于回神了,眉头一皱起身道:“夏兄,这话说得过了。” 连柳慕言也慌了神,伸手想去拉东方,“东方,他也喝多了,你别往心……” 话没说完,东方一把扯回自己的袖子,语气里带了点自嘲,“我知道,你们从小就都看不起我。” 夏子龙额头青筋爆起,手指拽得死紧。 “呵。难为我还一直当做看不见,把你们当朋友……”东方脚步晃了晃,因为酒劲,他的脑子此时有些浆糊,只下意识地说着,“算了,既然你这么想,咱们这朋友不做也罢,何苦。” 说完,晃晃悠悠绕过夏子龙下了楼。 胡小海和柳慕言都有些傻了。尼玛出来吃个饭而已,这特么是什么情况!! 柳慕言担忧地去看夏子龙,“夏……” 夏子龙难得没有搭理柳慕言,转身也走了。 “……”冷风嗖嗖,胡小海和柳慕言面面相觑。 半响,柳慕言的目光落到还没吃完的饭菜上,舔了舔嘴唇,“我们……再吃点吧?别浪费了。” “……”胡小海简直想咆哮。你好歹是世家少爷啊!别特么一副三天没吃饭的样子啊!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啊! 不过想归想,他刚才一直在想事情,也没怎么吃东西,倒是有些饿了。 于是也坐了下来。 二人在十分安静的情况下,默默吃完了这顿饭。 回去的路上,胡小海碰到了东方。他蹲在墙角下,灯笼在他头顶圈出一片惨白的光,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怜兮兮。 胡小海叹气一声,下了马车,让赶车的人先回去,自己则朝他走过去。 东方一身酒气,脸颊绯红,见他过来,说道:“我知道夏子龙那小子一直不太喜欢我,从来也不怎么跟我说话。” 胡小海在他旁边蹲下,看着安静的长街,对面是家豆腐店。摊子早早收了,只留下一张蓝色的写着“豆”的幡布,高高挂在屋檐上头。 “你见过他对正太以外的人有过好脸色吗?”胡小海道:“你能奢求一个面瘫正太控什么呢?” 东方打了个酒嗝,“正太是谁?” “就是柳慕言。” “……他什么时候有这个外号了?” “我取的。” “哦。” 二人之间又沉默了会儿,东方笑起来,“三大世家本来亦敌亦友。如果有一天利益出现问题,随时可能成为对手。本来也不是朋友的最佳选择。” 胡小海没吭声,对于他不了解的事,他向来不随便发表意见。 “算了。”东方自言自语,“戒指找到了吗?” 胡小海知道打造假戒指的事告吹了,因为邢帆连图纸也找不到。那院子里原本就什么都没有。 他干脆说了真话,“找不到了,大概弄丢了。” 东方愣了愣,目光涣散地看了对面的豆腐店一会儿,慢吞吞道:“算了,丢了就丢了吧。” 胡小海知道他并不晓得那戒指深意,也不知道商云瑞到底怎么想的。嘴边的话在舌尖翻涌好几次,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节哀。”他拍了拍东方的肩膀,“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看邢帆就挺不错,寒烨也是。” 这种时候出卖小伙伴真是一卖一个准。 东方撇撇嘴,“算了,邢帆不喜欢男人,我一早就知道了。寒烨……寒烨喜欢的也不会是我。” “这年头,要找个真心相待的,就这么难呢。” 胡小海愣了愣,一时倒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他记得以前宿舍好友失恋,也是灌了好几天的酒。之后也蹦出这么句话。 自己没有恋爱经验,唯一的暗恋是在高中的时候,之后也再没遇到过合胃口的人。 他对感情一向迟钝,也没什么概念。现在想想,自己是不是在感情这方面缺根筋呢?还是说,有缘的人始终没有出现的缘故? 可为什么身边的兄弟桃花开了一次又一次,自己却像是站在寒冷冬季,一点绿意的影子都看不到呢? 这么想着,就有些走神,以至于东方什么时候靠在自己肩上睡着了,自己也没发现。 “少主。”邢帆突然从墙头跳了下来,也不知道他是刚来还是早就跟着。 “哦……帮我把他送回去吧。”胡小海慢慢道。 “是。”邢帆抬手去接东方,目光却往墙后又看了一眼,“需要属下找人来接少主吗?” “啊,不用。”胡小海起身揉了揉肩膀,“有时候散步回去也是一种情调啊。” 邢帆点头,倒也不是很担心,背起东方就走了。 胡小海走了几步,才发现有人跟着自己。联想起邢帆刚才的眼神,如果是有坏人,他肯定不会放自己一个人。 所以这人是认识的? 他眨眨眼,对着空洞的街道道:“喂,你吃晚饭了吗?” “……”那人没吭声,但胡小海有种感觉,空气里的气氛变了变。 他又道:“你也是暗卫?这么晚还在上班真是辛苦了,你们有加班工资吗?” “……”那人突然噗地一声轻笑了出来。 咦? 这声音颇熟悉啊! 胡小海转头,就见墙角阴暗处,站出一个人来。 不是庄夙颜还是谁? 胡小海有些惊讶,“你跑出来不要紧么?” 庄夙颜慢慢走过来,“偶尔散散步,是一种情调。” 胡小海看看他的脸色,想了想,“哦,你是假的。” 庄夙颜没答话,低头看他,“我听邢帆说,两位少爷吵架了?” “可不是。”胡小海跟他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像幼儿园小朋友。” “幼儿园?” 胡小海也没解释,反问道:“那个商云瑞是真的不喜欢东方吗?” “不清楚。”庄夙颜背着手,跟着少主慢慢走,“人的感情,是世界上最无法琢磨的东西。” “是啊……”胡小海歪了歪脑袋,“不过我没喜欢过谁,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你说,怎么会有人,曾经很喜欢一个人,然后又不喜欢了呢?” 庄夙颜愣了愣,他自小到大回答过很多问题,也想过很多问题,可还从没涉及过感情范围。 他想了一会儿,“臣也不清楚。” “哈。”胡小海笑起来,“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哦,你是假的。指不定真王师就知道呢,感觉他什么都知道。” 庄夙颜挑挑眉,胡小海又问:“这几天怎么都是你?那家伙跑哪儿去了?难道已经去边关了?” 庄夙颜不答,“那件事,你想得怎么样了?” “啊……”胡小海苦了张脸,“很有难度啊。” “若不想被他们牵制,这是最好的办法。” “……”话是这么说…… 胡小海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反正只要让他们知道有个假王师的存在就好了吧?!” 第四十三章 月冷星稀,这天竟是一天比一天更冷,白日里说话都能隐约看到雾气了。 商云瑞又在暗处观察了一段时日,最终确定了戒指不在东方手里,而是在少主手里。心里便盘算起办法来。 若是当初他们能预料到事情变成这样,就算是挖个洞把戒指埋起来,也不会交给一个外人保管。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当时看来,东方确实是保管这东西的最佳人选。 事实上,那枚戒指暗地里一直在被人追寻。找它的人马分成好几路,连商云瑞和段子程也不知道究竟还有何人在虎视眈眈。 将戒指藏在哪里都稍显危险,带在身上又怕惹祸上身。他们是太子最亲近的护卫队,只要太子殿下需要,他们必须站出来。若是那些人马为了找戒指而和他们绊住,在不清楚敌人势力之前,他们谁也不想给太子多添一项麻烦。 于是在当时负责监视玦王都的商云瑞就提了个建议,将这东西交给一个完全无关的外人,如此一来,对方要查也无从查起。 段子程当时也是点了头的,觉得这办法说不定能行。于是就有了假扮老实工匠的商云瑞将戒指送给东方的一幕。 其实半路上若不是太子突然召集他们回京,商云瑞的职责本应该是一直在这里监视玦王都,也就不会上演一出爱恨离愁的戏码,让东方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若是自己没有离开,他们现在也不会…… 商云瑞揉了揉鼻梁,脸上闪过一瞬的疲惫和挣扎,但很快又被收敛了下去。 若是东方一直将那戒指带在身上,‘今鸣’本可以顺利将戒指抢回,自己也不用出面面对。可那戒指的去向成疑,只好自己出马一趟,哪怕心底再不愿意,却还是又伤了他一回。 这样寡情薄意,迟早有一天遭报应吧。 商云瑞自嘲了一番,目光扫到墙角有人拐了过来,便站直了身子,装作漫不经心地靠在树边,看着远处的小摊贩发呆。 余光瞄到一个扎着两个发髻的小童,穿着一身用料不菲的华服垫着脚四下看。商云瑞的脚步慢慢往旁边挪了挪,让大树完全遮住自己。 “少主。”小童声音脆生生的,道:“没人,赶紧下来吧。” 那边墙头便哼哧哼哧爬上个人,衣摆栓在腰间,衣袖高高挽了起来,露出一截手臂。 他坐在墙头上往下看,苦了张脸,“这么高……” 小童便道:“不怕,小的接着您。” 说着,高高伸出手去。 商云瑞简直叹为观止。那小童不过十岁左右年纪,而那少主却是个二十岁的成年人。 让一个十岁的孩子接住自己?这简直比天方夜谭更让人惊讶。 他偷偷往那边瞄了一眼,果然看到轩辕少主笨手笨脚往下爬。脚本来是想踩着墙面借借力,却是一滑,整个人吊在半空,哇哇叫起来。 小童赶紧道:“少主小声点!会被发现的!” 那少主就又闭了嘴,豁出去似的一松手,整个人掉了下来。小童当然没接住,那少主便屁股蹲儿朝地坐了个结实。 “嗷——”少主一嗓子嚎出来,又被小童捂住嘴,后半截闷进手心里。 商云瑞远远看着,摇了摇头。看起来这少主果然是个没出息的。而且明明在装病中,居然还偷跑?呵,连局势都看不懂,没脑子。 他很快地评价完,又打量他身旁的小童。 那应该就是少主的贴身侍从,虽然年纪不大,但看得出功夫很好,内功也很牢固,将来也是个不可限量之人。 不过……这一大一小的准备去哪里? 想了想,他的目光往墙头扫了一眼。这二人若是出了门,岂不是……里头没人了? 虽然想法有点大胆,但商云瑞早已打听到这位少主不喜欢有人伺候。平日院子里也没有其他人,守卫更是离得很远。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于是他目光追着那二人转身离开,很快不见了踪影,又等了等,这才身轻如燕一下上了屋顶,微微躬身趴着,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果然没人。 这院子安静的简直连根针落下都能听得见。 再遥遥看看远处,院门外有守卫,但只有两三人,大概是要到换班的时间了,一个个有些无精打采的站着闲聊。 他眼睛一眯,毫不迟疑地飞身下了屋顶,很快落于院中。又一闪身躲进院内一颗大树之后,谨慎四望。 再次确定没有其他人,他迅速摸到了少主的房间内,关上门,四下翻找起来。 这位少主的东西还挺多,装金织娘的罐子,放着一大堆乱七八糟野书的书架,一些玉雕的摆设,还有不管翻哪儿都能翻出来的干果零食。 在第五次翻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却发现是杏仁干果时,商云瑞的脸黑了大半。 ——到底是什么样的习惯,才能将这些零食到处藏着?这王府的下人难不成还会虐待他,不给他吃食么? 又翻找一会儿,还是没找到东西。商云瑞连可能有暗格的地方都挨个摸过了,最终什么也没有。 难道不在这里? 他正思索,就听院外传来声音,是那个离去的少主又回来了。 商云瑞一惊,目光很快一转,准备从后头的窗口逃离。 但他还没转身,听到那少主的话,脚步一下顿住了。 “不过是出去听听戏!至于吗?”少主像是被谁逮了回来,叽叽喳喳埋怨。 邢帆伪装成小侍女的样子,娇滴滴道:“少主,现在不是随便玩的时候,若是被那二人看见……” “他们吃饱了撑着没事一天到晚跟踪我吗?”男人打断侍女的话,气哼哼道:“明明就是那个王师自己想太多!” 王师? 商云瑞警惕起来,心道:庄夙颜果然没事?已经在王府里了? 对啊!王府。若要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庄夙颜一定藏在王府里! 侍女似乎吓着了,赶紧道:“少主慎言!” “不管!”男人像没长大似的,暴躁道:“我要出去玩!你叫那家伙给我过来,我亲自跟他说!别以为带了张面具就真的是王师了!现在王府里由我说了算!” 面具? 商云瑞发现自己有些听不懂起来,又见那二人没有要进屋的意思,便干脆站住了听。 侍女紧张的压低嗓音,“这话不能让别人听见啊少主!如今王师没了,过不了几日又是祭祀大典,若是王师不出现,玦王都会大乱的!如今……如今不管真假,王师便是王师,从此以后,他都是王师。” 轩辕永逸的声音冷起来,“你的意思是,我这个少主以前要被真王师摆布,如今又要被假王师摆布?” 啪—— 大概是那侍女手里拿着什么,此时一下砸落在地。那侍女噗通跪了下去,声音发抖,“奴婢不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轩辕少主的声音加了几分嫌恶,“混账东西,那庄夙颜算个屁,他……” “少主。”某人打断了胡小海的兴致勃勃,面无表情道:“他已经走了。” “……” 胡小海转脸,隔壁房门打开,庄夙颜正靠在门框上看他。 那冷然的气质,胡小海伸手指:“啊!这回是真的!” 庄夙颜一愣,随即了然。他一直隐藏气息藏在房间里,亲眼看到商云瑞跳进院子,进了少主房间。想着这群人可能对少主不利,不自觉就带了些冷意。 如今就算那人已走,身上的气息还未完全消散,所以被少主误会了。 “少主的主意不错,我想他应当已经收到我们要传达的消息了。” 庄夙颜目光望向屋顶的方向,冷然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现在,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吧。” 邢帆也站起来,道:“少主英明。” 胡小海看他一眼,“你要有点职业精神,带着这张脸的时候,别用男人的声音跟我说话,听起来好难过。” 邢帆从善如流换了声音,“若不是少主提出引他进门,演戏给他看。我们恐怕不能这么简单就完成这个任务。” 要将这个消息让对方毫不怀疑地接受,邢帆和庄夙颜一开始都想得特别复杂,却没想到胡小海提了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主意,而且还成功了。 “多谢夸奖多谢夸奖。”胡小海自己其实也是思考了一整个晚上才想出的办法,要说灵感来源,可能还有夏子龙和东方吵架的份儿。 难得自己费尽心思想出个好主意,当然不能自谦,必须骄傲一番。 于是他仰着脖子,鼻孔朝天,叉腰大笑。 邢帆回头看了看庄夙颜,有些哭笑不得。王师也是无奈,摇摇头,迈步走进少主房间,转了一圈,又出来,手里多了几个小盒子。 “少主。”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些是什么?” 胡小海朝他看去,随即笑声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种滑稽的咯的一声,停了。 “臣记得臣有说过,零食不能吃太多。尤其是晚上睡觉前。” 胡小海欲哭无泪,这果然是真王师!只有真王师才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别跟我说晚上吃糖要长蛀牙这种话啊。”胡小海嚎道:“听起来特别丢人!” 庄夙颜挑眉,脸上的表情是不容置疑的坚决,“晚饭后不能吃这些东西,对身体不好。邢帆,去找人来把少主的房间收拾一下,凡是有这些东西的拿出来丢了。” 邢帆好笑地低下头,控制住面部表情,“是。” 胡小海冲上去就跟王师拼命,“老子不过吃点东西!人生就这么点爱好你还要剥夺!你以为这些东西很美味吗!我要吃烧烤要吃汉堡要吃薯条要烤鱼要吃炒螺丝你们什么都没有啊啊啊啊——” 王师有些话没听懂,干脆就当没听见。他将手里的东西举高,看着少主在面前蹦跶,突然有些走神地想:其实真假王师换来换去也挺好嘛。该严肃的时候就能严肃,收放自如,不能更妙。 第四十四章 商云瑞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客栈,一上楼就直接敲响了段子程的房门。 段子程一开门就见男人一脸惊疑不定的神色,有些诧异地挑挑眉,侧身让他进来。同时从窗口飞进来的还有那只黑漆漆的大鸟今鸣。蹲在窗框上嘎地一声。 “我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商云瑞进门坐下,大口灌了杯凉茶。大冷天的凉茶顺着喉管一直冷到胃里,倒是让他发热的脑袋冷静了不少。 他喘匀了气,道:“庄夙颜可能真的没了。” 段子程一愣,“什么意思?你从哪儿听来的?” 于是商云瑞这般那般的说了一通,又道:“若那王师是假的,我们岂不是……” 岂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太子殿下一直想将玦王都收为己用,偏偏庄夙颜和宇文桦都是不好相与的人,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找个机会做掉便是。可这二人一个受百姓爱戴,一个受文武百官敬仰,却是轻易碰不得的。 可如今庄夙颜真毙,玦王都为了不引起恐慌竟找了人伪装成王师模样。莫说牵连到欺君之嫌,光是假扮朝廷命官便已是罪无可恕。 虽不知这办法是谁想出来的,若是没被自己听到可就真的蒙混过去了。但如今既然听到了,这机会不抓住可不行。 段子程也皱眉思索起来,“难不成这办法是宇文桦想的?” “他?”商云瑞狐疑,“应该不会吧?别人不知道律法,他还能不知道?如此胆大妄为之事,如何做的?” “所以他一直告假不是吗?”段子程似乎想通了什么,嘴角一勾,“我还当他装病在家想什么对策,如此看来,却是为了摆脱嫌疑啊。就算东窗事发,也能保住他一条命。” 这么说来似乎也有道理。商云瑞点头,“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静等祭祀之日,将假王师的真相揭发出来。到时候玦王都大乱,二皇子远在天边,太子殿下便能借暂代之理,名正言顺接手玦王都的管辖。” 他越想越高兴,赶紧道:“去派文书,让人快马加鞭送去边关,好让太子殿下早做准备。” 商云瑞起身,抱拳,“是。” 便一吹口哨,不知从哪儿又飞来一只小鸟。那鸟全身灰色,只有肚皮雪白,明黄的喙很短,大大的眼睛下方还有一颗像泪痣一样的黑点。 它头上翘着小撮羽毛,身量和旁边蹲着的今鸣比起来小了不是一点半点,看起来机灵得很。 商云瑞快速写了张小条,塞进一只小竹筒里,绑到了鸟儿的脚踝上。 段子程惊讶道:“你出门是把所有的鸟都带上了?” “以防万一。”商云瑞又吹了声口哨,那鸟便扑腾一下飞远了,“比起快马加鞭,我这鸟儿的速度可是人马都追不上的。” 段子程满意点头,“如此甚好。” …… 且说另一头演完戏的少主一行人,胡小海一放松下来,就觉得屁股疼。 他当时可是摔了个结实,墙头不矮,回过味来,就觉得屁股火辣辣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庄夙颜看出他的站姿别扭,皱起眉,“少主哪里不舒服?” “翻墙的时候摔了。”胡小海委委屈屈地扁扁嘴。 庄夙颜一愣,立刻拉过他抬手去掀他的衣摆,“摔哪儿了?伤着骨头了没有?邢帆,叫大夫!” 邢帆赶紧往外跑,胡小海却是有点愣,手足无措的挣扎,“诶诶,你这是干什么,诶,你放手!” 庄夙颜却是不听,一把捞起他就往屋里走去。将他往床上一放,一手将少主挣扎的手腕抓住压到枕边,一手拉下半截裤子来。 凉风登时嗖嗖。 胡小海急得脸都红了一片,说话一叠声地道:“你你你你你你……” 庄夙颜看了看那处皮肤,已经开始泛起了青紫。他心里顿时不知什么滋味,颇复杂地看了少主一眼,“怎的如此不小心?石榴在做什么?” 胡小海见他放手,赶紧将被子拉过来盖住屁股,趴着转头看他,“难道让一个十岁的孩子接着我不成?压坏了他,你赔?” 王师挑眉,“你是堂堂少主,千金之躯,那是他的职责……” “我呸。”胡小海不乐意了,“别让我再听到这句话啊,否则就算你是王师,我也不理你了!” 不理自己? 庄夙颜觉得这话听着不像威胁,倒带了几分撒娇似的可爱。 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又觉得这行为有些怪异,手便僵住了。 胡小海也有些愣,看看他,又努力翻白眼看自己头顶的手,“你……” 庄夙颜起身,理了理衣摆,“臣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门很快被关上,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胡小海有些发愣,慢慢侧过身子,又觉得屁股疼,嘶了一声。 他来这里这么久,总是被严肃对待,大家都觉得他应该是怎么样怎么样的,不应该的事列了一大堆。这轩辕永逸别的不行,身子骨倒还结实,一天到晚被折腾来去,也没见生病过。 仔细想想,似乎自己还真的没被如此着急关心过。这种感觉来的太突然,让他一下有些适应不了。 他倒也不是非要人哄着疼着的少爷,在外求学时一个人也独立惯了。自己做菜做饭,病了吃了药闷头睡大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那时候好歹身边也有亲人,朋友也好,导师也好,还有父母不时打来问候的电话。他从没觉得孤独过,因为就算离得再远,也知道有个可以回去依靠的地方。 这大概就是家的魅力所在。 可自从来了这里,他脑子里一直转的都是如何保命,如何适应下来,如何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糟糕。 却是忽略了,心里那份被藏起来的害怕和孤独,一旦被挖出来,光是想想,都要让人发疯。 他抬手摸了摸刚才被庄夙颜揉过的地方,仿佛还带着丝丝温度,让他的心跳加快了一点,却又无比平静。 那家伙……还有这么一面吗?还是说,因为自己是少主,所以才会这样做? 他呆呆地想着,竟是忘记了身后的疼痛。 邢帆带着大夫来后,庄夙颜便躲去了一边。远远听着那头大夫上药,少主杀猪似的嚎叫,心里一边想:堂堂男子汉,如何跟个姑娘似的如此脆弱。却又忍不住拽紧了拳头,有些想去看看的冲动。 ——真的那么疼吗?早知道就不让石榴跟着他,另外派个个头高大一点的侍从,好歹关键时候还能接一下。 等到王师天南地北地想完了,那边也结束了。大夫出门,开了几个药房,邢帆的脸色却是不太好看。 王师等大夫走了,才出来道:“如何了?” 邢帆小心翼翼看了看他的脸色,“这……大夫说,少主不止有摔伤,还有别的……” 庄夙颜一愣,“什么意思?” 邢帆道:“大夫说少主的脉象是慢性中毒。” “中毒?”庄夙颜脸色刷拉一下黑了,拂袖就往里走,嘴里道:“怎么回事!什么毒!” 邢帆紧跟上去,“大夫说还好还不严重,已经开了药方。” 胡小海趴在床上,见来了人,又把被子盖在身上,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庄夙颜往床沿边一坐,伸手去摸他的头,“除了摔伤,其他有哪里不舒服吗?” “恩?”胡小海茫然,“没有啊?” “没有哪里疼?” “……”胡小海认真想了想,“倒是有时候……” 庄夙颜一下紧张地看着他。 “有时候肚子饿狠了,会疼。” 王师&邢帆:“……” 胡小海一副天真无害的样子,“肿么了?” 王师起身,摇了摇头,嘱咐邢帆,“你好生照顾少主,以后要交给少主的一切东西都必须经你的手。” 邢帆低头,“是。” 胡小海还在茫然,“到底肿么了?” 邢帆干脆道:“少主,你中了毒。” “……”胡小海差点蹦起来,“你说啥?中了什么毒?会烂肚子还是会七窍流血?还有救没有?” “少主放心,目前还不严重,大夫已经开了方子,少主只要好好喝药就能将毒素排出来。” 胡小海脑子里很不着边际地滑过一句:排出毒素,一身轻松。 顿时汗了一下。 王师也冷静下来,朝旁边坐去,道:“到底怎么回事?” 邢帆道:“大夫说,这种毒不是很厉害,日积月累恐怕也要三五年才看得出征兆,初期是什么感觉也没有的。很容易下在水里,饭食里,皮肤也能吸收。” 庄夙颜眯起眼,“水和饭食应该有专门的人每日验毒。” 而且他们还时常一起吃,自己中毒没中毒是完全清楚的。所以毒应当不是在饭食里。 那就是靠皮肤吸收了? 庄夙颜突然想到什么,“少主,每日洗几次澡?” 胡小海立刻道:“夏天一天两次,这些天是每晚泡个热汤。” 洗澡是胡小海的又一爱好,倒不是洁癖,而是泡热水澡实在太舒服。 想当年在宿舍总是急急忙忙赶时间,在家里也没有装浴缸。这里有这么大的木桶可以躺着靠着,还能撒花瓣(……),当然要好好享受! 要知道这种上好的木桶浴缸,放在二十一世纪好几千甚至上万才能买一个呢! 邢帆也反应过来了,要说没验毒的,肯定只有少主洗澡的热水。 难道是倒水的人下的毒? 他问道:“少主洗澡的时候可有在水里放过什么?” “有啊。”胡小海点头,“放过花瓣,茶叶,醋……” 他搬着指头数,庄夙颜眉头抽了抽,“你是姑娘吗?洗澡放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又不是一次放进去,我是做实验啊。”胡小海还委屈了,“放东西怎么了,你们又没有浴盐,我还想下回试试SPA呢。” 庄夙颜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拍桌道:“以后这些东西都不准放!” 邢帆纳闷,“花瓣,醋,茶叶……不至于能下毒啊。” 胡小海啊地一声,“还有东方送的东西。” 两人同时看他,“什么?” “不知道。”胡小海耸肩,“他一天到晚给我送东西,我没事就拿来用了。” 说着还道:“大概是什么美肤滋润保护皮肤或者美白之类……” 话没说完,庄夙颜就看向邢帆,“你去一趟东方府邸,带上大夫。” 邢帆点头,“是。” 胡小海这才后知后觉,“等等……你们难不成怀疑……” 庄夙颜道:“东方不可能害你,那对他来说没有好处。唯一的可能,是他自己被害了还不知情,又无辜连累了你。” “你是说!有人给东方下毒,东方不知情,又转送给了我?!” 他这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呀!! 第四十五章 这回装病成了真病,胡小海却半点没有危机感,反而想去看看东方那倒霉货是不是比自己更糟糕。 庄夙颜拉住他,脸上满是不赞同,“少主!别胡闹!” “这哪里是胡闹啊!”胡小海大声道:“有对比才有幸福感!亲,你幸福吗?你不懂!” 庄夙颜不管他满嘴火车炮,将他拉过来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这时候倒觉得自己这副“真王师”的面孔不太好做了,若是“假王师”,恐怕这人还能听进去几句。 这么想着,之前觉得不能更妙的想法又有些变味。虽然都是自己,怎么好像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不过王师并没有深入思考这个问题,他板着脸道:“如今下毒的来源还没查清楚,若是打草惊蛇怎么办?” “打草惊蛇?”胡小海莫名其妙,“打哪里的草哪里的蛇?” “三大世家向来哪边都不靠,若是有人故意挑拨离间呢?” 王师不愧是王师,想得特别深远! 胡小海翻了个白眼,“不会这么狗血吧。” 狗血? 庄夙颜看他淡定的样子,“少主这是何意?” “我是说,虽然我知道你们这个世界是阴谋阳谋,各种算计,但也不是所有事都能面面俱到。就打段子程他们来说吧,不也没想到过被我们骗了吗?有些事反而别去想那么复杂比较好。” 王师瞬间有些无语,心道:这事他们之所以算不到,还不是因为你异想天开,觉得本王师是假的,这才让我顺水推舟…… 否则谁会想这么一出啊?! 王师一想到这事还觉得好笑,又觉得这办法简直是天来之笔,奇到不能再奇。也亏得是这人思维太过奇葩。 胡小海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表情高深莫测,心里不由毛毛的,想了想,道:“真不能出去?咱们偷偷的,偷偷的别让人发现。” 庄夙颜起身走人,“不行。” “啧!”胡小海瞬间躺倒在床上,又小心地在屁股下头压了两床软被。边想着,这个真王师就是没趣得很,也不像那个假的好说话,也没有耐性。 他这边抱着枕头唧唧歪歪,却不知道那头东方府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邢帆依然是伪装成小丫头的样子,带着大夫亲自上门。 东方听说是少主的贴身丫头来了,也没多想,让人开门请了进来。他这几日心情都不大好,整个人蔫蔫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毒的缘故,看着面色还真就不太好了。 邢帆让东方屏退了周围,关起门来说明来意,东方起先是愣住了,随即觉得不信。 “可能是误会吧?”说是这么说,还是挽起袖子,让大夫把脉。 屋里有一瞬的寂静,隔了会儿,那大夫起身行礼道:“东方少爷,恕老朽直言,少爷的身子已经不好了,中毒已深,已不是老朽能医治的了。” 此话一出,邢帆和东方都愣住了。 东方半天没找到声音,邢帆倒替他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这是慢性毒药,要三五年才会出现征兆?” 大夫看了一眼一脸惨白的东方,道:“敢问少爷,这两个月来,是否常常心慌气短,偶尔半夜心悸而醒,醒来就无法入睡,浑身冒虚汗?” 东方脸色更加难看了,不答话,只点点头。 大夫道:“这便是了。少主是开个方子便能排毒,只因他中毒未深,算得多了也不过两月时间,但东方少爷的脉象,却是毒已深种了。以老朽看,这毒在少爷身体里已潜伏了不下四年。” 四年!!!! 东方只觉自己膝盖一下软了,手下意识拂上心口,竟觉得有点提不上气来。 邢帆皱眉,“大夫,你起先说这毒要三五年才会出现征兆,那么出现征兆之后呢?” 大夫叹气,“毒一旦深种,便是要入了心了。速度会成倍加快,多则一年,少则数月便会暴毙而亡。” 暴毙而亡! 东方此时的脸色已不成人样,任谁莫名其妙听到自己突然就要死了,也是无法接受的。 他终于开口,声音竟嘶哑得不像话,“没,没救了吗?你,你再好好想想!你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大夫一脸为难,“少爷,医者父母心,若是老朽能救哪里有不救的道理?” 何况还是三大世家之首的东方家,这若是成了救命恩人,害怕没有富贵日子过吗? “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 他说着,竟是跪了下去。 东方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脸色的灰败这才慢慢恢复了。似乎是回过味来了,目光有些呆滞地不知道望在哪里,隔了会儿笑了一声,摆手,“行了,你走吧。” 大夫抿抿唇,“老朽开个方子,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为少爷补补身子也好。” 虽然是杯水车薪的无用功。 东方点点头,大夫便轻轻推门离去了。 邢帆在原地站了会儿,也是吃惊非常。转头去看那主位上的男人,一身华服,美艳无双,任谁说起玦王都第一美男子,也必是他莫属。可此时却像极了一个无声无息的瓷娃娃,半点没了活人的气息。 往日嬉笑怒骂,阴阳怪气,统统都收敛起来了。微抿的嘴角有些颤抖,手指紧紧拽着衣摆,像个被谁丢弃了似的孩子。 邢帆在心里叹了口气,福身道:“奴婢这就回去告知少主,还请少爷振作,天无绝人之路。” “天无绝人之路……”东方回过神来,看他一眼,“你下去吧,替我谢你们少主一声,若不是他,我恐怕哪日突然驾鹤归去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邢帆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待回了王府,邢帆先去禀告了王师。 庄夙颜眉头一皱,有些不敢置信,“大夫真这么说?” “恐怕错不了。” 庄夙颜放下手中茶杯,敛眉深思起来。他能肯定这事不是二皇子做的,若是二皇子要下手,定会告诉自己一声,也好里应外合。所以他起初认为,这是大皇子的人做的。 三大世家一直哪边都不靠,尤其以三大世家为首的东方家,早已摆明了立场。若是大皇子下手陷害,栽赃嫁祸,三大世家一旦和二皇子一派产生嫌隙,这就成了不定之数。 可如今,若不是因为阴差阳错让少主拉出了这事,东方怎么死的都还不知道。到时候再要嫁祸,岂不是死无对证?那毒从哪里来,出自何人手,如何下的,如今不抛出线头,还要等到何时? 这么看来,倒像是要东方无声无息死去,却不像是派系之间的争斗了。 若要说东方死了会有谁有好处,恐怕就是他的弟弟。 庄夙颜向来冷心冷眼惯了,三大世家对于玦王都,只要不是没了继承人,什么都好说。再则说东方明珠一向没有其弟来的有本事,他若不做继承人,说不准对玦王都还会是个好事。 所以王师并没有对东方的事产生极大的悲悯或者同情,他只是就事论事的分析,会不会是内讧呢? 可这个想法也很快被否定了。 因为当天夜里,东方家就派了人来请少主,来的人还是东方弟弟的心腹。 庄夙颜是无法跟去的,邢帆依然是小丫头的样子跟少主去了。 胡小海这时候才听说了整件事,整个人都呆住了。庄夙颜对东方的感情只在于利益,而胡小海却绝对不是。 一想起之前还和自己互损,失恋靠在自己肩膀睡着的某人,莫名其妙就要死掉,他的脸上浮现焦急的神色,竟是比东方的家人还要像家人。 一到了东方府,不等石榴和邢帆来扶,他就自己冲下了马车。屁股的伤让他呲牙咧嘴一瘸一拐的往里冲,竟是让石榴眼眶有点发酸。 少主……真是个好人呢。 “东方!”一进府,他就大喊。 东方家的人很快迎了出来,“少主,参见少主!” “别行礼了!”少主一把扶住年迈的当家,急道:“东方那家伙呢?在哪儿?他还好吗?” 老头子今天已遭受了一轮震惊轰炸,此时看着像是老了好多岁。头发似乎又白了一层,心里原本就焦急不已,此时看了少主模样,竟是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心里瞬时涌上一种无法言明的感动。 在自家人面前硬撑的镇定,此时竟有些破功。眼眶一下红了起来,又生生忍住了,道:“在屋里呢,草民这就带少主去。” 于是仆人两边搀扶着,一个一瘸一拐,一个恍惚不定,让东方家的人心里都是一阵动容。 一进了东方的院子,就见还有几个仆人正在外头伺候着。 门里坐着一人,身材高大,面貌帅气非凡。看着眉眼和东方明珠竟十分相似,但远没有那种让人惊讶的风情,反而多了几分洒脱英姿。 胡小海立刻就知道了,这一定是东方的弟弟,那个传说十分有才能的人。 胡小海在来的路上也怀疑过他,可此时看见他的面容,却不知为何,那种怀疑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这人的脸色和老头子一模一样,焦躁,担忧,愤怒,惊惶,甚至是手足无措。那眉头紧紧拧着,英俊的面孔竟让人有些心疼。 胡小海直觉就觉得,这人不会是个坏人。 “东方!”他几步冲过去,来到东方的床前。大概是被打击得太厉害,又钻了牛角尖,白天还精神奕奕的人,此时已经完全塌了。 面色惨白甚至带点青黄,旁边的大夫起身,惊惶道:“东方老爷,小的,小的无能为力啊。” “滚!!” 老头怒挥袖,“你们这些口口声声悬壶济世的大夫!一个比一个没用!我玦王都要你们来何用!” 那大夫心里暗道倒霉,这三大世家哪一位他们也惹不起。说句大逆不道的,那京城的王上离得那样远,在他们心里,这三大世家的威势可比那轩辕王更让人害怕。 大夫磕了头几乎是滚着出去,东方弟弟对门外道:“再去找!全城的大夫不管老少有经验没经验都找来!” 这架势就是破罐子破摔,病急乱投医了。 胡小海看着东方有些半昏迷不醒的样子,担忧,“现在是什么情况?” “吃了晚饭之后就开始发烧了。”东方弟弟手指捏得紧紧的,“我不过出门看个货,今日和昨日有何不同?怎的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胡小海心里发酸,道:“城里的大夫不成,就再找远点的,其他都城的也找来,京城的也找来。” 他还不信了碰不到一个神医!这种穿越戏码里必须要有神医!! 东方弟弟点头,深吸口气,“少主说得对,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放弃。” 他伸手捏着自家兄弟的手,声音转而带了点阴狠,“到底是谁干的,居然藏了这么久才被发现!若不是少主……” 他说着起身,行了个大礼,“少主的恩情,我东方家无以为报!” 胡小海摆手,“这算什么恩情?能救得回他才是恩情。” 他说着转头,“这毒到底是个什么,查出来了吗?” “具体的还是不清楚。”老头子坐到儿子身边,叹气道:“只有一个大夫说了个可能性,他曾在杂书里看到过这种毒,应当不是轩辕国境内会有的。然毒的来源,便是明珠成天摆弄的那些个东西。” 说着,他似恨铁不成钢地锤了一下床板,“早就跟他说过,不要弄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他就是不听!这回好,这回……” 东方弟弟赶紧扶住他,“是我的错,早知如此,就该力劝大哥,也该让人拦了他的那些人马……是我害了大哥。” “不,是我们全家的错。我们太纵容他了……”老头低下头,双目怔怔的,“若是时间能倒回,若是,我就是让他恨死了,也不让他为所欲为!” 时间从来没有后悔药。 可有些事,谁又能想到? 胡小海眉头皱得死紧,“那些帮东方买东西的人呢?都叫过来,本少主亲自问话!” 东方这条命,他是一定要保下来的!必须保下来! 第四十六章 东方有一队专门的人马,连带头的首领加随从,一共有接近两百人。这两百人不做别的,他们的职责就是为东方带来各个地方不同的好东西。 这些东西大多以护肤为主,其他也有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吃食或者随身挂件首饰等等。 胡小海还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一群人的存在,不得不在心中佩服,东方果然是把纨绔子弟这四个字用到了极致。 听说这群人的吃穿住行都由东方一人包办,论带回来的东西好坏,额外还有嘉奖。这群人尤其是带队的头头一个个是被养得油亮亮的,幸好他们时常在外奔波,倒也锻炼了不少,看起来个头大,皮肤黑,肌肉结实。这若是一天到晚待着不动,指不定就被喂出个脑满肥肠来。 胡小海看着院子里跪着的一群人,就觉得有些眼黑。 “你们……谁是帮大少爷带那些个化妆品护肤品的?” 化妆品他们听不懂,听到护肤两个字还是明白了。立刻有人道:“小的们都是轮流去为大少爷带东西,有从泰古国来的,也有轩辕国境内的。” 这意思查起来还有点麻烦。胡小海摸摸下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老头子一嗓子嚎得吓了一跳。 “你们这群混账东西!!”老爷子咳嗽几声,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帮少爷带东西就没验过有没有毒?!什么东西都敢给少爷用!是嫌命太长吗!!” 那群人一下愣住了,如今东方大少爷中毒的消息已是整个府邸的人都知道了,原本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生怕倒霉了莫名其妙背个黑锅在身上,可如今一听这消息,好多人先是一放松,随即又一下紧张起来。 这么说来,毒的来源是那些带回来的东西? 顿时好多人的目光带着些同情的意味看向院子里跪的一众人。 那头领也反应过来了,脸色瞬间惨白,大冬天的,额头还冒出了汗来。 他嘴唇抖得仿佛话也说不好了,“老爷!老爷!二少爷!这这这一定有误会,怎么,我们……” “闭嘴!”东方弟弟也是怒不可遏,那本来就有几分凌厉的表情变得更加可怕,“识相的现在就给我好好想想!有哪些东西是来历不明的!若是大少爷出了什么不测,你们也别想走了,都给我在这里自裁吧!” 顿时一群人倒抽冷气,这会儿也顾不上是不是误会了,立刻脑子都飞速转了起来。 可想来想去,无论是从哪儿进的货,那都是少爷用了好些年的,从未出过事,而且少爷也一直赞不绝口。和一些经常往来的商人也早已是默契十足,若真的追查起来,那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谁会吃撑了放着钱不赚做这等事啊! 正这时,就听一随从,突然战战兢兢举起手来,“小的,小的猜测……” 东方老爷眼睛立刻追了过去,让两个侍卫将那人架出来,问:“是不是想起什么了!说!” 那人吓得一抖,颤颤巍巍道:“小的只是,只是猜测。好些东西都是有专门的商人和我们合作,这……这不大可能会下毒。唯一,唯一没有合作的地方,只有,只有皓雪宫。” 皓雪宫! 东方老爷倒抽一口冷气,“你们居然去了皓雪宫?!” 东方弟弟也是惊讶,脸色高深莫测,“大少爷的那些东西,有从皓雪宫找来的?” 胡小海也想起这茬了,他第一次认识东方的时候,对方就跟他说找了皓雪宫的好玩意儿,说什么美白润肤…… 皓雪宫…… 他记得宇文桦跟自己讲地理的时候反复说起过,那是这片大陆上唯一神秘的地方。 而要说它为什么神秘,倒不是进不去,也不是有什么怪兽仙人,而是因为那里属于灰色地带,无论是哪个国家,都无法征服它,也无法获得所属权。 那个地方没有国,却有一宫,名叫皓雪宫。而那片陆地也就以此命名为皓雪宫。 皓雪宫一年四季都处于极寒,常年下雪,不下雪的时候恐怕只有炎夏之时,但就算是炎夏,四周也被冰雪覆盖,太阳的温度似乎永远的被隔开了。 因为那里的气候不适合人居住,也不适合大多数生物生存,所以三大国最初并没有将触手往哪里触及。可等到三大国的根基稳固下来,各自占了一地,再想去探索皓雪宫时,却发现迟了。 那里如今的主人是江湖中人,也是百年来唯一被所有江湖人遵从的武林盟主。他被恭称一声宫主,而这世上,也只有他一位宫主。 据说皓雪宫是他师父所建,而他继承师父的功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纪轻轻已是所向无敌,更因为皓雪宫盛产名贵药材,往外贩卖全凭他一张嘴,其他地方的人无可奈何,所以皓雪宫也是富可敌国之地。 论财力,他不输于另外三国,论军力,他虽没有自己的军队,却因为武林盟主的头衔,江湖上的豪客全凭他招呼。 久而久之,当那三国王上发现自己损失了一绝佳之地时,却是要不回来了。 皓雪宫也因此跟他们谈了条件:其一,他不会干涉三国之间的任何政治事件,所以他们也不能干涉皓雪宫。其二,他并不自封为王,不过一江湖客,有一自己门派罢了,有他在一日,皓雪宫绝不会成为他们的敌人。其三,虽是一门派,却也占了一地,所有外来者想要进入这里,必须获得他亲自点头认同,并带有皓雪宫的令牌,否则一旦发现无端闯入者,杀无赦。 这三条让皓雪宫彻底成为了大陆上的奇异之地,他们有主子,却没有王,有其他三国不得进犯的誓约,竟成了逍遥之地。 也难怪东方老爷和东方家二少爷会如此惊讶了。这些人,胆子是被豹子吃了不成!居然胆大妄为到如此境地! “混账!”东方老爷立刻火了,“真是一群混账!给自家少爷带来了麻烦不说,居然还丝毫没有发现!皓雪宫可是你们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那随从继续抖着嘴皮辩驳,“是,是大少爷让我们去……皓雪宫附近有十分好的药材,若是用来沐浴抹身,会有十分好的……” 话没说完,东方老爷子亲手赏了他一耳光。 那随从顿时有点懵,声音也戛然而止。 “混账!混账啊!”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胡小海眼看不对,赶紧伸手扶住,忙劝慰,“老爷子消气!消气!可别东方还没救回来,您又伤了身啊!” 东方弟弟一脸阴沉,只看着那群人,捏紧了拳头,“皓雪宫哪里是我们这些人能随便闯的,听说那里不仅有名贵药材,却也有许多闻所未闻的奇毒。大少爷不懂事,你们,你们却也是没有脑子吗!!” 这话不是变着法的说东方明珠没脑子吗? 胡小海汗了一下。 “先别急。”也亏了是胡小海,因为不在这些人的环境里长大,对所谓的“皓雪宫”并没有那么深刻的恐惧,反而是冷静了下来。 这情况就像是哈利波特里,所有人都对“伏地魔”只称呼为“神秘人”,不敢称呼其名字。那是因为他们从小就在周围人都讳莫如深的环境里长大,自然而然恐惧深入骨髓。可要说从外头来的麻瓜们,却是大多对“神秘人”不熟悉,甚至从未听闻过的。 因此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脑袋里没什么概念。 胡小海此时就是那个“麻瓜”。他只觉得,这回好了,至少找到了一个目标,总比连怎么中的毒都不知道来得好呀。 “你们也先别发火,既然知道了问题可能出自皓雪宫,那就好办了。”他说着,转头吩咐,“来几个人,凡是从皓雪宫带回来的东西,都拿去给大夫们验验毒。分析一下到底是什么毒,可有解法。” 几个人赶紧应了,连滚带爬的便去搬东西。东方弟弟也是回过神来,觉得胡小海言之有理,便让人去多找几个大夫过来候着。 这一忙就忙到了大半夜,全城人都睡了,只有东方府邸还亮如白昼。 外人是不知情的,毕竟消息还未传出去。东方老爷子看着胡小海脸色疲惫,眼里充起了血丝,想着这人是何等金贵,竟是不眠不休在这里守着。 心里顿时不知道什么味道。 就见那头二儿子唤了人来,偷偷摸摸将自己找过去了,也不知道为了何事。两人到了书房里,屏退众人,二儿子便道:“爹,大哥这事,要如何处理?” 东方老爷子也是头疼,若是瞒着不说,错过了有学识的神医可怎么是好?可若是广发昭告,又不知会不会引来不怀好意之人。 他们也不是笨蛋,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只做生意,不涉足政治。派系什么的,哪边都不靠,倒也没让人抓到把柄。 可如今却…… 二儿子又道;“爹,此时说这话恐怕不太合适,但是……那轩辕少主如此殷勤,会不会有其他想法?” 东方老爷立刻怒了,“放肆!这话是说得的吗?” 东方弟弟低下头,却是眉头紧锁,“儿子也不想说这等话,少主如此重情义,东方家谁不感动?可也是这感动……究竟是不是被利用呢?” 东方老爷沉下脸,“听说少主一直没有表明立场。” “可不能忘了,王府里还有个庄夙颜。” “王师如今下落不明。” “……”东方弟弟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这少主是想做什么,若真是重情义,那当然更好,可若是有其他想法…… 东方老爷子突然叹气,“罢了。就冲着他这份情,若是明珠真能好起来,我们有什么道理知恩不报呢?” 东方弟弟的俊脸顿时变了色,“爹……难道……” 难道他们小心了大半辈子,如今却要被扯进这浑水里吗?若真如此,东方家还能有明天吗?伴君如伴虎,这些是非,哪里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的呢? “谁让我东方家出了这么一个败家子。”老爷子深深叹气,“天命难违啊。” …… 一直到清晨,天边处淡淡笼罩起了白雾。 胡小海几次差点睡过去,又硬撑着眼皮。东方的烧终于是降下来了,大夫们也终于查出了一点蛛丝马迹,几人絮絮叨叨半天,最终转身。 “少主,这恐怕是皓雪宫里一种奇毒。这种毒草民也只在杂谈上见过一二,据说是长得极像冰雪,谨慎入药有润肤保养的功效,大多是姑娘家用的,但若是分量把握不好,就会中毒。” 胡小海简直要膜拜,东方这是有多会惹事,才能自己把自己给害成这样子。说句不好听的,尼玛你这会儿就是暴毙了,你也死得不冤啊! 他竟也气得有些头疼,揉了揉太阳穴,道:“既然查出是何毒了,可有解法?” “这……”那大夫小心翼翼看了看少主表情,道:“恐怕得要以毒攻毒,这毒,还得去皓雪宫找才行。” 胡小海皱眉,“外头买不到?” “皓雪宫的药,无论是好的还是毒的,那都不是随便能买到的。”大夫摇头,“我等一生愿望,便是能去皓雪宫看个究竟。可惜,皓雪宫岂是随便能入的?” “那怎么办……”胡小海喃喃自语,“难道要去皓雪宫走一趟?” “无须少主担心。”外头传来声音,东方弟弟好不容易劝自家爹入睡了,这才走来,道:“既然已知道解法,我东方家自会想办法前往皓雪宫。” 东方弟弟一行礼,“少主这次的大恩,东方家铭记于心。其他事不好再劳烦少主了。” 胡小海皱皱眉,却没多说,“既如此,我这就先回去了,你们有进去的办法,再传人来说一声。” “是。” 东方弟弟正要找人送少主回去,就听那大夫突然又道:“二少爷,恕草民多说一句,这事得尽快。大少爷如今拖不起了。” 东方一皱眉,胡小海已开口,“这样吧,我回去以玦王都少主名义写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皓雪宫,希望那位宫主大人是个喜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大善人。” 第四十七章 等胡小海回王府时,天边已能看到蒙蒙日光了。 脑子里已经成了浆糊,只想着快点扑进被褥里睡他一觉,结果刚一进院门,就看到某人正坐在树下等着。 也不知庄夙颜等了有多久,肩头看着有点湿,大概是一夜霜露,发尖也有些湿润,看着更黑如墨了。 胡小海顿时有些感动,走过去道:“你怎么也没睡?” 王师回头,手里还捧着一只小暖炉,看到少主一脸疲惫,还没回答,先皱起眉。 “先吃点东西再去睡。”他说着,拉过少主的手,将暖炉塞了过去。 一入手的温暖,简直要烫到心尖。 胡小海探头看看王师的房间,“你是假王师吧,话说,你真名叫什么?私下里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庄夙颜顿了顿,等了一晚上的心情瞬间变得十分复杂难解。 任谁如此辛苦等候一晚,却被认成其他人,那心情也是愉悦不起来的。于是缓缓起身,也没回答,只道:“东方少爷如何了?” 胡小海打了个哈欠,坐下来,“烧退了,但那毒拖不得。” 于是乎将皓雪宫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居然牵扯到了皓雪宫……”庄夙颜心头的怀疑才终于烟消云散。 就算是大皇子的人马想要挑拨离间,也断不会选择皓雪宫。这是极不明智的。 而听少主的意思,那东方弟弟恐怕也不是下手的人。这么说来,完全是东方自己倒霉了。 他想着,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竟被少主半路发现了。否则还真是说不好的事。 “臣让邢帆去给少主拿点吃食……” 话音戛然而止。 带着冷风的清晨里,少主已经抱着暖炉,就那么脑袋往后一点一点的睡过去了。 微微张着嘴,睫毛颤抖,整个身子突然往后一仰——庄夙颜在他落地之前,伸手一把捞住了。 难得这么细看少主的样子,睡得丝毫没有防备,手中还不忘紧紧抱着暖炉不撒手。 王师的嘴角无意识挑了挑,随即将他打横抱起,往房间里走去。 …… 待到一觉醒来,已是午后,胡小海是被石榴摇醒的。 “少主,少主。”石榴晃得小心翼翼,整张脸凑到少主面前,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但在胡小海看来,这么近距离观赏一张大脸和一双铜铃般的眼睛,从他的角度还能看到那翻白的眼球,简直不能更惊悚。 “做什么?”他下意识往被褥里缩了缩,脑子也清醒了过来。 “东方家的二少爷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石榴指指门外,“梵儿说少主也一直没吃东西,还是起来吃点东西的好。” 胡小海愣愣哦了一声,爬起来穿衣服,后知后觉地顿住,“你说,东方家的二少爷?” “是啊。” “哎呀!”胡小海一拍脑袋,急急忙忙下床,连腰带还没系上,“他来肯定是有急事的,怎么不叫醒我!” “本来是要叫的。”石榴委屈,“是他不让叫,说少主累了一晚上了,该休息休息。” “他不也没休息吗。”胡小海翻白眼,“此时人命关天,多拖一会儿也不应该啊。” 他摇着头踩着鞋子就往外跑,头发没系,就那么披散在背后。石榴赶紧拿了披风追在后头,他个头不高,要给少主系上披风简直是最高级难度的任务,顿时踮着脚小手伸得笔直,看起来有些滑稽。 胡小海一把将披风抓过来,抬头就刚好和东方弟弟撞个正着。 “怎么样?”他急忙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不。”东方弟弟赶紧摆手,“草民只是,只是来拿少主的信。” 胡小海一愣,之前这二少爷说若是能想到办法进去,就不用麻烦少主了,可不过这么上午的时间,就妥协了亲自找来,看来那皓雪宫果然不是能随便进入的地方。 他点头,让石榴拿纸笔来。随即就在院子的石桌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东方弟弟在旁边看着,看着,看着……眉头就抽了抽——这位少主的字真是……那宫主能看懂吗? 胡小海写完,呼呼地将墨迹吹干,又让石榴将自己的大印拿出来,狠狠在上头摁了一下。这才好生封好了,交给他。 东方弟弟赶紧道谢,不做停留地飞快离去了。 而东方病倒的消息最终还是传了出去,只是没什么人知道真实的原因,只知道是突发重病,一时半会儿起不来了。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商云瑞的耳朵里,他就坐不住了,在客栈房间里来来回回的转圈。 段子程在一旁倒是很宽心,慢吞吞喝着茶,隔了会儿又吃上一块玦王都的特色小饼。 “……大人。”商云瑞终于看向他,“这少主一直不见我们,也不是个事啊。” 段子程慢条斯理道:“他既然不急,你急什么?别忘了,我们可是知道了他的弱点,哪怕他一直躲着不见呢?等到了祭祀大典,一切都会见分晓。” 商云瑞又如坐针毡了一会儿,道:“那戒指呢?我们还得找戒指。” “……”段子程说,“你就直说吧,你想去看看东方的病情是不是?” “……属下不敢。” “去查查也无妨。”段子程倒是出乎意料的松了口,“也许是他和那个少主用了什么计谋呢?” 若真是如此倒好了。商云瑞心里慢慢想着,比起重病,他倒希望这是个计谋。 段子程仿佛看透了他所想似的,将茶杯一放,“你去吧,仔细查清楚了再回来禀报。” “是!”商云瑞几乎话音刚落,人已经没了。 商云瑞会易容术,而且易容技巧还很高超。 若不是邢帆这样的人,可能很难将他辨别出来,顶多就会觉得他的身形有些眼熟罢了。 他几乎轻轻松松地混进了东方的府邸,装成后院打杂的人,一边忙活手里的事,一边偷听旁人讲话。而此时他的心情也很沉重,因为今日的东方府十分混乱,若是平日,他本不该如此容易就混进来。 这也就是说,东方明珠的病情恐怕是真的了。 他心里紧张,手里的活便停了下来,正熬药的厨房大娘立刻怒了,“发什么愣!这可是大少爷的药!若是熬坏了你赔得起吗?” 商云瑞赶紧道歉,又听那大娘跟旁人道:“你昨日是没看见,二少爷气得脸都绿了,差点让那群人死在院子里。” “怎么跟他们扯上关系了呢?”那人大概是因着什么事,昨日不在府邸,这会子正在打听。 商云瑞竖起了耳朵,就听那大娘道:“可不是就该他们倒霉吗?少爷花大价钱让他们去找好东西,可不是为了找毒药啊。而且他们还毫不知情,将那有毒的玩意儿一而再的带回来,少爷都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听说是慢性毒药来着,早发现还好,现在人已经快不行了!” 商云瑞手里的东西哗啦掉了一地。 那大娘转头,还没来得及呵斥,就见这高大的男人突然站起来凑近自己,脸色竟是有些诡异,问:“中的什么毒?哪儿来的毒?” 大娘被这气势一惊,整个人舌头都捋不直了,吞吞吐吐道:“说是,说是,皓皓雪宫的东西……” 皓雪宫? 哪怕是商云瑞见怪的大场面的,此时也愣住了。 虽然一直知道那人不安分,可没想到他居然连皓雪宫都敢随便闯! 这是嫌命长了吗!他手里一用劲,竟将衣服下摆生生揉得要碎了,那大娘此时也回过味儿来了,狐疑看他,“等等,你是哪个院子的?怎的没见过……诶!” 商云瑞已经转头就走了。 他往回赶的路上,就遇到东方弟弟正派人往外送信。知道那是轩辕少主的亲笔信,往皓雪宫去的,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目送着那信使快马加鞭的离开。 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原本之前还好好的人,突然可能说没就没了,他忍不住捏紧了手指,掐得手心都发了白,却是没感觉似的。 若他真的出了什么事,自己跟他在一起的最后画面却是……却是一个口是心非,一个心如死灰。往后自己岂不是要活在后悔里了? 他一下停了下来,却因为想着事情,没提防一个孩子摇头晃脑地撞进了怀里。 “哎呀。”那小童揉着额头,仰头看他,心道:好高大的人啊,好硬的身子,好痛的头嘤嘤。 商云瑞回过神,低头看向孩童,“没事吗?” “没……”小童摇头,看起来可爱得不行。 商云瑞点点头就要绕过他离开,余光却扫到那孩童身上掉下一个什么,小孩正蹲身去捡。 他一下愣住了。 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东西居然就是自己在找的戒指! 怎么在这孩子手上? 他一把拉住孩子,小童吓了一跳,握着那戒指抬眼看他。 “孩子。”商云瑞尽量放缓表情,勾起嘴角看他,“这个东西,借给叔叔看看好不好?” 那小童低头看手里的白玉戒指,这戒指十分朴素,除了表面有一圈几乎看不出的深浅花纹就没其他的了,而这玉的色泽,也是最普通最廉价的那种。 “不行的。”小童一板一眼道:“这是学堂里哪个少爷丢的东西,我得还回去的。” 学堂? 商云瑞敏锐地注意到这个词,“你是学堂的人?书童?” “我只是打杂的。”小童笑眯眯,他却不是别人,正是韩馥学堂里年纪最小,却力拔千斤的小书童牛牛。 “其实是这样的。”商云瑞蹲下身,跟他打商量,“这戒指我见过,我知道是谁的,这些天他一直在找呢,你交给叔叔,叔叔帮你还给他。” “不行。”牛牛倒是很有原则,摇头道:“我要亲自还回去的,先生说过了,不能随便把东西交给不认识的人,也不能随便答应陌生人的要求!” 商云瑞心里啧了一下,还想哄劝,却听那头传来呼唤声。 “牛牛?” 人群里走来一人,一身青色书生服,峨冠博带,文质彬彬。他的样貌十分清隽,一路走来,有好些小姑娘也偷偷看他。 商云瑞一眼认出了来人,这是韩馥学堂有名的夫子,叫做流云。 流云也一眼看到了商云瑞,愣了愣,又看向捏紧戒指不放手的牛牛,“牛牛?” “先生。”小童赶紧道:“我没有不讲原则!” 流云失笑,商云瑞却是拱手一礼,随即很快转身离去,消失在人群里。 “怎么回事?”流云摸摸小童的头,凤目里仿佛流转着光,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个人说认识戒指的主人,让我给他。”牛牛挺了挺小胸脯,“我没有给他!” “做得好。”流云点头,心里却狐疑。那人认识这戒指?这戒指也不是多昂贵的东西,就算骗来去卖,也卖不了什么钱,玦王都最不缺的就是玉。还是说,他有其他目的? 他又将那戒指拿来看来看去,自从牛牛捡到这戒指后,他就一直陪着孩子挨家挨户的问人。 这些日子每户人家都忙,有时候又碰不到主人家,所以还戒指的路一直漫漫无期。其实等开学了问更方便,可是牛牛就是要立刻还回去,生怕别人担心。 流云倒不这么想,这戒指不贵重,在韩馥学堂学习的大多是贵族子弟,这东西恐怕不过一个小装饰,丢了也就丢了。 只是不好拂了孩子的好意,于是便从学堂里家中最不算有钱的开始问起。他当然也想不到,这普通的东西会跟东方和少主扯上关系,那两人随便一个小玩物,恐怕都比这戒指贵重得多。 也是因为如此,这戒指就一直没有着落。 此时,却是阴差阳错,被不该发现的人发现了。恐怕这也是东方老爷子说的天命难违。 七夕小剧场 胡小海老师:“七夕,是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也寓意着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庄夙颜打断他,“先生,若是一年只能见一天,怎么还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庄班长!”胡小海唰唰地挥教鞭,“老师说话的时候,不要随便插嘴!” 庄夙颜一笑,迷得胡老师顿时有些晕头转向,“不懂就问,不该是学生的本质吗?” “……有,有道理。”眼见庄班长凑近过来,胡老师的脑壳有点转不过弯。 “你……做什么?” 庄班长一边将胡老师抱进房间,一边道:“学生还有一些问题不太明白,想要请先生仔细教导。” “哦哦。”胡老师虚荣心被撑满了,“尽管来吧!什么问题!” 然后他就被丢到了床铺上,好学生庄夙颜一边解开衣扣一边居高临下道:“这个问题遇到的障碍可能会很多,我们需要慢慢解答。” “咦?”胡老师觉得哪里不对,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翌日。胡老师捏着被角嘤嘤哭泣——骗子!他要撤销他的班长职务!大骗子! 第四十八章 胡小海一共才睡了不到三个时辰,中途被石榴晃醒后,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干脆披了袍子抱着暖炉坐在院子里发呆。期间寒烨来了一次,仔细问过了东方家的事,胡小海随口说了一些,却也没完全告知。 寒烨听得眉头皱起,“既如此,少主打算如何?” “如何?我能如何?”胡小海叹气,“若是能找到解毒的人,你以为我不想吗?” 寒烨想了想,撩起衣袍在少主旁边坐了下来,语重心长道:“少主就没有想过,趁此机会拉拢东方家吗?” “拉拢?”胡小海微微一怔。 寒烨看他样子便知道此人压根没往这方面想,心里又是感慨又是复杂。 感慨是在他生长的环境里,尔虞我诈,步步为营早已成了习惯,而这少主却难得保持了一份单纯纯粹的心,实属难得;复杂则是他既已决定帮助少主,有些话便不得不说,哪怕是激怒面前的人。 有些黑脸,自己不扮,还指望谁来扮呢? “现在正是让东方家表明立场的好机会,少主对他们有了恩情,尽可以让他们全力支持少主。” 果然胡小海的表情不快起来,“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寒烨耐着性子道:“少主为人臣清楚,若是少主不愿出面,由臣去也是可以……” 话没说完,胡小海猛地起身,将暖炉往桌面一放,砰地一声。 “我现在告诉你,这个话题从现在到以后,都不准提!” 寒烨跟着站起来,不动如山,“臣做不到。” 胡小海刹那间就恍惚了,脑子里只反复转着一句话——臣妾做不到啊!! 刚刚还挺严肃的气氛瞬间有些扭曲,他的表情也变得十分诡异,外人看起来就有些捉摸不透了。 “少主。”寒烨低下头,恭敬道:“臣作为少主左膀右臂,少主考虑不到的,臣必须考虑到,就是少主不愿做的,若是对少主有用,臣也得做。” “……”胡小海说:“那我大可以开除你。” 开除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从这语气里,寒烨也大概意会了。他的面色僵硬了一秒,但随即固执道:“那么,请少主罢免臣吧。” 胡小海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 他知道寒烨偶尔在一些事上很是固执,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固执。莫名有一种“死谏”的错觉。胡小海这才知道,那些每每被文臣动不动就“以头撞柱”威胁的帝王是什么感觉。 是十分不好的感觉!! 胡小海难得动了气,“别以为我不敢!” 寒烨没抬头,也没吱声。 两人之间冷风嗖嗖而过,气氛竟是凝住了似的。 而在胡小海隔壁的房间,一扇窗户慢慢被推开一条缝。庄夙颜正默然地看着这一幕。 少主熬了一夜,此时看着似乎更显清瘦了一些。黑发没有束起来,而是闲散地披在身后,此时衬着他温怒的侧脸,竟是有些难以言说的动人。 轩辕永逸的长相显然不是男生女相,并没有丝毫的脂粉气,也没有东方那种顾盼神飞的气质。但那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是英气里带着些好说话的温柔。 这份温柔此时变得有些恼怒,却丝毫不掩盖他的动人之处。王师觉得,他这样子,竟是比那东方好看上了数倍。 少主双手握拳垂在身侧,看得出即便内心翻涌也仍旧保持着清醒的理智。 王师又往那一直低着头的寒烨看了一眼,心里自然清楚对方的意思。若是换做自己,恐怕找到了机会也会如此说一遍。 东方乃三大世家之首,因东方一直中立,哪边不靠,所以柳家和夏家也一直不动如山。只要能拉拢东方家,就不怕拉不到柳家和夏家,这实在是极大的诱惑。 寒烨能直接说出来,表明了他的确是在为少主着想。他可能并不知自己计谋,再加上少主与自己一直不合,寒烨此番作为,完全是为了少主,若是能拉到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拉拢不到的三大世家,有他们支撑,说不定能在这乱世中有一席之地,最差也不容易被随意摆布威胁。 庄夙颜心里也是惊奇,他从未想过与自己是敌人的寒家长子,有一天竟能成为这玦王都里,对少主来说唯一可靠可信之人。 此人原本就文武双全,脑子也不笨,若是作为参谋那便再好不过。 这么想着,他又去看那一直沉着脸的某人。这少主,到底是一早就知道寒烨会成为最忠心的臣子所以才招揽他呢,还是只是一场意外? “我知道了。”胡小海突然长叹口气,伸手揉了揉脖子,慢慢又坐了下来。 寒烨抬头,有些诧异地看他。 “你说的我明白。”胡小海说:“但是,我不想这样。” “少主……” “你不用多说。”胡小海抬手阻止他,又让他坐下,道:“三大世家想要往哪边靠,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也不想去决定。是,我知道你认为这个想法实在蠢极,如此好的机会,放着不用简直是暴殄天物,但是……” 胡小海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可我是什么人,我自己清楚。我来的那个地方,远没有你们的世界危险,我也从未图谋过别人什么,可能说了你也不太懂这种感觉。但我若是在这里妥协,哪怕我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但我若妥协了,我觉得,我就不是胡小海了。” 寒烨愣了愣,胡小海这个名字,他听少主说起过许多次。他也一直认为,这是少主以前用的名字。 “我是胡小海,不是轩辕永逸。我帮朋友,是因为我真的担忧,若是在这上头加上一个交换条件,那我这份心意还算什么呢?既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和他们谈条件,倒显得更真诚。” 他笑着摇头,伸手拍了拍寒烨的肩膀,“我知道你为我好,但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凡事别太计较功利。” 寒烨皱眉,“少主虽然说得是这个道理,道理臣也懂,但这并不是有道理便能走遍世界的天下,眼下的局势……” 胡小海摆摆手,“别跟我说局势,我听不懂。” 寒烨还想再说,胡小海却道:“这事就这样吧,你的心意我领了,以后也别再提这事。三大世家至今哪边都不靠,也不过是为了保命,何苦拉他们下水?” …… 寒烨离开之后,庄夙颜便推开门走了出来。 他靠在门框上,淡淡地看着院中那人。胡小海似乎又发起呆来,仰头看着头顶早已光秃秃的树杈,眼眸里仿佛流转着光。 “少主。”庄夙颜走出来,“寒烨的话是对的。” 胡小海看也没看他,“就知道你也会这么说。” 庄夙颜挑眉,倒也没执着劝说,撩起衣袍坐下,道:“大皇子和二皇子,你如何选?” 胡小海嘿嘿一笑,“可以哪边都不选么?其实让我做个傀儡少主也行啊,我完全不在意的。只要能保证我吃喝不愁,好好活这一辈子便成了。” 庄夙颜眉头一皱,正要呵斥几句,话到嘴边,却有吞回去了。 他放缓声音,“主公若是地下有知,可如何想?” “我管他?”胡小海收回看着树枝的目光,转眼睨着他,“反正从来没见过长什么样子,若是真想我有一番作为,何必将我放到那深山里?” 王师一顿,竟是没找到话来反驳。 实际上,他一直暗中派人四处探查那深山老林是否有玄机,可到目前为止,却一直没找到答案。 主公轩辕狼的意图实在让人摸不透,这条线索的时间又太过长远,查起来不是短时间便能知晓的。 一开始他认为这少主实在没什么本事,可如今,心里的答案却翻了好几转。偶尔觉得他很聪明,偶尔觉得他糊涂,偶尔觉得他小聪明过了头,偶尔又觉得实在太笨,烂泥扶不上墙。 就比如刚才,听到这少主的一番话,心里也是叹息的。 如此仁慈,可不是好主公的料子,也不见得能和明主二字挂上钩。 这世上多的是仁慈心善的人,可那却绝不能是坐在权力之位上的人。妇人之见,优柔寡断,太过心软,这些都只会让明君成为昏君。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是该失望甚至讥讽的,心里却只起了心疼的念头。 心疼他本该继续在深山毫无所知的活下去,心疼他本该不需为这些尔虞我诈付账。若有可能,自己或能保得他一世太平,再不与这些丑陋算计相见。 可那就如同少主所说,自己将掌握大权,这人将成为傀儡。 庄夙颜发现,无论是哪一种选择,自己居然都不忍心。 胡小海一句轻描淡写地“只要能保证我吃喝不愁,好好活一辈子便成了”居然让他心里像扎了根刺,拔会痛,不拔,又连根长进了肉里。 他惊觉,自己对于这个人,竟不知道该如何相待才对了。 胡小海听这人一直没吭声,便看了他一眼。却见庄夙颜皱着眉,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里头自己一直熟悉的轻蔑疏离不见了,倒是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他愣了愣,这才反应到:“啊,是你啊。我就说么,真王师听到我这么说,肯定要骂我了。” 庄夙颜心头的烦恼顿时被轰直渣,简直想把这人提起来晃荡几下。可转眼一想,当初是自己没有解释,并且恶趣味地装了下去,这份无法言说的苦,还真是只有自己吞了。 他心里叹气,嘴上道:“少主若想退出也是可以的,但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将和你没有关系了,如此也行吗?” 胡小海一愣,意识到他的话是指三大世家。若是自己退出,那么王师很可能借自己的恩情去跟东方家谈条件,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还是拉他们下水了? 他脸色霎时不好看,“这样会不会太卑鄙了?” “卑鄙?”庄夙颜摇头,“这世上卑鄙的事太多了,但若是因为这样,能救得万千性命,卑鄙又有何妨?” 胡小海抿住唇,突然发自内心地叹了一声:“天地之大无所居,穿着破烂更无衣。遥望丰都在何处……只恨阎王不收留。” 只恨阎王不收留? 庄夙颜一怔,竟像是不认识胡小海一般看着他。 “少主……” 这话是何意?为何听着仿佛有轻生之意一般? 他却不知胡小海这真是发自内心的话啊。莫名其妙被蛇咬,死也就死了,如今却落得个死不了,却又活得烦的日子。哪怕他再宽心,又哪里有人不会累的道理。 而这烦恼的日子还未等他想出解决的办法,蛇王祭祀大典开始了。 第四十九章 东方要参加祭祀的衣服一件也没用上,这尚是他第一次无法参加祭祀大典,众人心里都是百般滋味。 蛇王祭祀对于轩辕国的人来说就是祭祖,这是每年的大事。胡小海没什么融入感,反而是一大早起来就没什么精神。 “少主?”石榴仰着头看他,“昨晚没休息好吗?” 胡小海没回答,只叹了口气,目光幽幽地往王师的房间瞄了一眼。 昨晚何止没睡好,简直就是没睡。 也不知道为什么整夜的失眠,一闭上眼就是东方,寒烨,庄夙颜几人的面孔晃来晃去。这个说要拉拢,那个说要算计,一到深夜,白日许多不在意的事变得让人斤斤计较。 烦躁感像是一把火烧在心头,掀开被子觉得冷,盖上又嫌热。 他就这么辗转反侧到天明,等到终于有了困意,又该起床了。 因为要准备祭祀,他起得比平日早了许多,天都还没完全亮起来,边大哈欠边让人往身上套繁复华丽的衣服。 带上金冠,两条薄带整理于身前,腰侧又是佩剑又是带寓意吉祥的各种小挂饰。一走起来叮叮当当一路。 石榴说:“少主这还算好的,今日各个都城都会准备大典,都城的主公们扮相虽不能简陋,比起京城的王来却是简单多了。听说咱们轩辕王里三层外三层要包上八层衣服呢,外头还要带许多东西。” 胡小海突然就同情起那坐在高位上的人了。 等到穿戴整齐,走路仿佛随时会摔倒。石榴在旁边小心扶住了,还说:“少主忍忍,等到祭祀完了再吃东西吧。” “……”连吃东西也不能吗? 石榴从怀里摸出个大饼来,同情地递过去,“先将就吃着吧。” “……”这种打发那啥的节奏感。 好在胡小海不是真的金贵人儿,吃个饼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好歹有得吃呗。 于是他一路走一路啃,一路啃一路掉,最后满身饼沫渣子。 石榴:“……” 引路的侍女们:“……” 寒烨和其他大臣都在门外恭敬地等候,一眼看到少主一嘴巴饼沫还没来得急擦干净,顿时静默一片。 寒烨很快上前,掏出帕子一边侧身挡住了其他人打量的目光,一边将他嘴边的残渣抹干净,又顺手拍了拍衣服。 胡小海被饼子噎得不行,伸手拽住他,“大侠行行好,给口水吧。” 寒烨简直哭笑不得,一大早起来的紧张感倒是被打散了不少。他对旁人吩咐几句,很快有侍女捧着小茶壶跑了过来。 于是一大群人围着这个少主,在大门口咕咚咕咚灌了壶茶下去。 这才算是打起了一些精神,少主一挥袖,器宇轩昂道:“出发!!” 群臣鼓掌。 少主坐得是早已准备好的豪华大马车,八匹马在前头拉着,前头是秀美侍女,两边是武臣骑马保驾,后头跟着文臣,最后跟的是扛着都城旗的侍卫们。 这一路敲锣打鼓,鞭炮齐鸣,百姓们也早早就起身了,在街道两边探头探脑的张望等候着。 少主的马车一出现在视野里,百姓们立刻自发地放起鞭炮,吹奏起乐器,还有人大呼:“少主万福!” 胡小海第一次看到这种阵势,顿时有些飘飘然,几乎想学还珠格格小燕子撩开车帘对着外头挥手高呼起来。 不过那也只是想想而已,之前寒烨就已经嘱咐过了,少主是万万不能将车帘拉起来的。 等到少主大驾过去,百姓们才开始跟在后头往祭祀的地方走。 一路人群涌动,小孩子的尖叫吵闹让这还未彻底亮起来的天空添上了几笔浓墨重彩的颜色。 祭祀的地方选在外城逍遥湖,便是胡小海第一次见东方他们的地方。 天还未亮,湖面上安静异常,风吹动水面泛起丝丝涟漪,还带着蒙蒙薄雾。 这倒是难得的美景。 胡小海被人从马车上扶下来,就见那湖中亭外被围起了一圈高高的台子,上头摆着祭祀用的桌子香炉,几只玦王都的大旗在边缘插着,被风扯起旗面,威风凛凛。 胡小海回头,就见后头跟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寒烨在一旁道:“少主需在这里待到午时,然后祭拜列祖列宗,接受玦王都百姓的拜贺,接下来就是连续三天三夜的典礼。” 石榴也道:“百姓们会为少主献上各种歌舞,期间酒水不断,所有人都可以免费吃到王府提供的食物,城门大开,迎接各方来客,少主若是高兴,也可找漂亮的舞姬陪伴左右。” 寒烨看了石榴一眼,石榴嘟着嘴道:“看我做什么?每年不都是这样,还会有达官贵人给主公送上美人呢。” 胡小海嘴角抽了抽,心里道:他这便宜老爹原来还是个好色之人? 寒烨摇头,“主公向来洁身自好,都婉言拒绝了。” “那也不代表那些人就不会送美人给少主。”石榴嘿嘿笑起来,打量少主的脸色,“少主年纪也不小了,看对了眼收回王府做个妾室也不是不可以嘛。” 寒烨的眉头蹙了蹙,嘴唇动了动,却始终没说出反驳的话。 胡小海早就没听他们的无聊对答了,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几眼,很快找到了段子程和商云瑞二人。 那二人也是刚到,正被侍卫带着走向这边。 胡小海心里暗叹,一边想着要如何应对,一边下意识的脸上带起了浅浅笑意。 “段大人,商大人。”他微微点了点下颚,“对不住啊,本少主最近身体不适,没有尽到待客之礼。” “诶。”段子程摇手,“少主身体重要,我们随意逛逛,倒也自在。” 胡小海点点头,转开脸,显然不欲多说。段子程也不急,和商云瑞一起在旁边坐了,看着那天边的云彩静默不语。 身后倒是热闹一片,卖小吃的,热茶的各种吆喝开了,王府的人来来往往,将桌子椅子拼在一起,挨个在路上摆开。也有杂耍的艺人,这就开始表演了。 段子程突然开口,“听说东方少爷也病了?” “恩。”胡小海淡淡揭过,“吃坏东西罢了,不碍事。” “那就好。”段子程笑眯眯,“属下还打算带云瑞一起去拜访拜访。” 胡小海一听,眼珠子转了一圈,“还是等他好了再说吧,东方这人重礼仪,两位大人去了,他必定要好生梳妆迎接,对他恢复身子不好。” 段子程扬了扬眉,“早听说少主和东方少爷关系匪浅,如今看来果然不假。既如此,属下就等东方少爷好了再去拜访。” 胡小海点头,还没待再说,就听那头商云瑞道:“怎的没看见王爷?” 寒烨和石榴都是一惊,抬眼看向胡小海,胡少主倒是不慌不急,淡淡道:“可能睡过头了。” 寒烨一听这话就有些纳闷,睡过头?这种理由说给谁都不会有人信,可这意思是,王师已经回来了? 他之前听宇文桦的意思,就知道庄夙颜没事,可这么些天一直也没见着那人,也没收到任何消息,这又是什么意思? 商云瑞沉声道:“祭祀大典,王师睡过头,恐怕不太好吧。” 胡小海此时心里清楚明白,这人不过装作什么都不知,也好让自己放松警惕。但可笑的是,这出戏码一开始就是他们安排好的,自己肚子里明白,对方明白一小半,这么对起话来,倒是滑稽得很。 “王师这几日比较累,能够理解。”胡小海还在满嘴放炮,就听后头突然传来低沉嗓音。 “少主这么说,臣可担待不起。” 胡小海不用回头,都知道谁出现了。 四周响起欢呼声,足可见庄夙颜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四周的大臣也是松了口气,纷纷恭敬行礼,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 庄夙颜微微挑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在这冷风着看着就像是二人第一次相见时那般,沉稳,冷漠,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段大人,商大人。”按官阶算,庄夙颜的品级还在二人之上,于是也没行礼,只是点了点头。 段子程眼底荡开一圈笑意,一边打量这人,一边行礼,“庄大人,看见你平安无事,太子殿下也能放心了。” 庄夙颜咳嗽一声,仿佛重伤未愈一般,自谦道:“臣何德何能,让太子挂心。” 段子程一笑,倒也没多跟他客套,又看了胡小海一眼,“这些日子王师不在,可是辛苦少主了。” 他这话有双层含义,庄夙颜自然听得懂,胡小海也不傻,目光只是淡淡朝庄夙颜看了一眼,又收了回去。 几人表面之间都是相安无事,胡小海的内心却已经要翻腾了。 几十万草泥马将他的理智踏得岌岌可危,内心的烦躁一点点往上增加:尼玛这种装逼的日子自己到底还要过多久?演来演去不烦啊?特么一个个又不是影帝,有意思吗?这很有意思吗!! 加上早饭不过一个饼子,此时还有些饿,少主心情更差,转身拂袖走了。 段子程有些诧异地眨眨眼,“少主这是……?” 寒烨赶紧道:“少主身子还未大好,可能不舒服。” 石榴也点头,赶紧转身跟了上去。 段子程和商云瑞对视一眼,心里却是误会了,只以为这少主见不惯假王师狐假虎威,所以闹了脾气。 庄夙颜却是不动声色地往少主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蹙眉。 这人……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希望别惹出什么事来。 心里叹气,转过脸,却仍是一本正经与二人交谈。 时间很快过去,夏子龙和柳慕言好不容易才从一群贵族子弟里挤出来。 柳慕言一见到胡小海就赶紧拉住他,“东方怎么样了?我们本想去见他,却被他弟弟打发了。” 夏子龙也皱着眉,心情难得不好,“他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东方府的样子,不像只是吃坏东西了。” 胡小海摇摇头,“此事不易多说。” 夏子龙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得了不治之症?” 虽然不是全对,也错得不离谱。 柳慕言担忧道:“不会有事吧?我们什么时候能去看他。” “这得看东方老爷子想什么时候告诉你们真相。”胡小海坐下来,又让那二人坐了,一边跟其他贵族子弟点头问好,石榴在一旁收礼收得手软。 侍女泡来三杯热茶,又端来一盘小点心,不过几个红枣羔,一口一个,根本不顶饱。 “放心吧,我不会让他有事。”胡小海淡淡说着,喝了口茶,目光瞪着那红枣糕,仿佛见了什么仇人。 而那头夏子龙却是一震,仔细打量他几眼,见今日的胡小海没有那分吊儿郎当,脸色阴沉,目光凌厉,倒是有几分少主架子了。 柳慕言却没观察得这么仔细,他听说不会有事,便松了口气,同时又紧张起来。 “少主,你说送我的礼物呢?” “恩?”胡小海想起这茬了,脸色终于缓和不少,抬手道:“石榴,去把礼物拿来。” 石榴点头,不一会儿就捧来一个精致的盒子。这盒子长条形,看着还有些大。 石榴也不知这里头是什么,只知道有一日少主带着自己偷摸去了韩馥学堂的后山,然后让自己在外头守着,自己跑了进去。 一直到夕阳西下,那人才终于回来。满头满脸的汗,手里还提了个布袋子。 当时石榴问来着,说这是什么? 胡小海却只是一笑,没有回答。 此时将那盒子捧到柳慕言身边,他也有些好奇,睁大了眼看着——总觉得里头是活物,刚才好像动了一下呢。 胡小海慈祥无比地看着柳慕言,嘴里道:“打开看看。” 柳慕言点头,喜滋滋地拿了钥匙开锁,周围人早注意到了这个盒子,因此也都好奇看着。 就见那盒子的锁一落,盒子突然震动了一下。柳慕言愣了愣,夏子龙一皱眉,突然起了不好的预感。 “别开!” 还是叫晚了,盒子一打开,里头猛地窜出两条青色小蛇来,大概两根手指粗细,身子倒不长,看着还是幼蛇的样子。 那两只蛇一见盒子被打开,也没瞧清外头有什么就蹦了出来。哪里料到柳慕言靠得极近,蛇冰冷滑腻的身子直接扑到了脸上,随即又掉在了地上。 外头空气太冷,蛇动了动,便缩成了一团。 四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远处热闹的鞭炮和锣鼓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好半响,周围人才拔起尖叫,还有好些人忙着往后退却被人碰倒。瞬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而跟蛇亲密接触的柳慕言则是一声不吭爽快地厥过去了。 夏子龙一把搂了柳慕言,怒气冲冲看向胡小海,“你这是做什么!他很怕蛇!” 胡小海也愣住了,他没想到柳慕言跟自己说得竟然是真话。 自从东方跟自己摊过牌之后,他就觉得夏子龙和柳慕言是看不透的两人,一个看起来沉稳,却不知道是不是满肚子黑水,另一个看起来天真,却不知是不是处处算计自己,欺骗自己。 一想到自己当时就那么相信了柳慕言的可怜兮兮,对比之后东方的实话实说,就觉得自己是个滑稽小丑。 这份礼物他已经准备了很久,没想到效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好太过了。 胡小海弯腰伸手将两条蛇捡了起来,“呃……我不知道他真的……” 夏子龙抱起柳慕言就走,显然真的发怒了。 胡小海撇撇嘴,将两条蛇缠到自己手臂上。感受到温暖的体温,两条小蛇立马往他袖子里钻。 连石榴都惨白了脸,一直往后退,“少主少主,你你你你……” 旁人见他毫不在意将蛇缠到手上,更是倒抽冷气。 周围的动静终于让庄夙颜寻了过来,先是看到掉在地上的盒子,然后是震惊的众人和那个眨着无辜眼睛的少主。 太阳穴似乎又突突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的目光很快落到了那两条还露着尾巴的蛇上。 第五十章 “蛇啊!” “蛇!!!少主身上有蛇!!” “居然……天啊,老天爷……” 各种或高或低,或不敢置信的声音在耳旁此起彼伏,胡小海格外茫然,不知道两条幼蛇有什么好怕的。他可是有好好确定过不是毒蛇呢。 连庄夙颜的脸色都一变,跟来看情况的段子程和商云瑞也是愣住了,看着胡小海的眸光里十分复杂。 胡小海没多话,他知道这时候多说多错,便将袖子拢了拢,将两只小蛇藏了起来。 但人们的震惊很快传的街头巷尾都知道了,原本今日就来了许多人,消息的传递速度比平日快了好几倍。 就有小孩子远远地道:“娘亲,少主抓了蛇?不是说蛇是不能碰的神物吗?” 被拉着的女人脸色陡然惨白,将孩子一把抱住,逃似的跑了。 胡小海一头汗,好像明白了一点。 这些人不是怕蛇,而是……怕自己么? “少主。”寒烨这时候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赶紧道:“请进马车里去。” 在这里继续被众人围观十分不妙!搞不好会引起群愤,如今众人还在震惊里没回过神来,等回过神,这事就麻烦了。 庄夙颜抬手拉了少主就走,周围侍女守卫围拢过来挡住人们的视线。 胡小海发现,连这些平日对自己温和的侍女们,眼神里也带着无法置信,有的人甚至带了些莫名的愤怒。 虽然她们不能表现出来,但胡小海被那些目光戳得有些抬不起头。 一进马车,压力陡然减少。 胡小海将袖子捞起来,两只小蛇在暖和的温度里昏昏欲睡。 庄夙颜冷着脸看他,“为何少主总是会惹出麻烦来!臣已经提醒过了,蛇不是能随便抓的!” 尤其还在蛇王祭祀上! 不止轩辕国,整片大陆的人都将蛇视为神兽,那是能保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的。能养蛇的除了各国最尊贵的王室,其他人是一概不能触碰蛇的。 就是在野外碰到蛇,也必须恭敬地绕道走,若是遇到毒蛇,就是被咬死了,那也是命,却是绝对杀不得的。 在轩辕国,抓蛇,吃蛇,贩卖与蛇相关的任何东西都能被直接打入天牢,甚至判死刑。 若是一人杀蛇,全家全族赔命。 这是不可动摇的国之根本,国之根基。是这片大陆上人们的信仰。 可这个少主,不但抓了蛇,还用蛇吓人,还将蛇带在身上! 胡小海浑不在意,将两条蛇放在一旁软垫上,手指触摸小小的蛇头,自言自语,“饿么?吃什么?鸡蛋好不好?” “少主!”庄夙颜陡然一拍桌子。 砰地一声,惊得两条小蛇陡然立起舌头,猩红的信子不断往外试探着,蛇身往后弯曲,看起来是一副防备的样子。 胡小海皱眉看了王师一眼,“你说的,王室中人可以养蛇。” “少主不过是都城继承人,王室指的是王上和皇子殿下们!或者是被王赐予了养蛇的权利,承认其身份尊贵的人。” 胡小海想了想,“那就说,是这两条蛇选择的我,本少主乃是天命所归。” 王师脸彻底黑了,“少主这是要光天白日下宣布造反?” “……” 胡小海叹气,“那你说怎么办?我怎么知道你们会这么夸张,不就两条……” “少主。”庄夙颜用眼神警告,“慎言。” 而另一头,看似平静的段子程和商云瑞心里,却十分不平静。 那少主是何来头?为何与蛇相处居然能如此镇定,看起来那两条蛇也十分亲近于他,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虽然这片大陆上有规定,尊贵的王室才能饲养蛇类,而被驯服的蛇类代表的是蛇王的意志,承认并守护着皇室的权利。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真的喜欢蛇,他们大部分是惧怕,畏惧,觉得蛇并不容易相处。哪怕养在后花园,那里也只会成为所有人都不敢踏入的禁地。 虽从不会让外人知晓,可真的能与蛇友好相处,甚至这样随意带在身上的,算上整片大陆的人都少之又少。 这一幕若是让王室中人看到,或者让一些死板老臣看到,恐怕就不妙了。 什么天命所归,蛇王之意……太子殿下绝对不会想要看到有人够资格瓜分自己的权利甚至是百姓的崇拜。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段子程轻轻看了商云瑞一眼,二人快速交换了眼神,彼此都明白了对方心里的意思。 这少主,不可小觑,在太子知道这件事之前,最好是堵了今天在场百姓的悠悠众口,找机会再好好查明这少主的来龙去脉。 此时,外头已经炸了锅,好些人夸张地叙述着,如何看到两只蛇爬上少主的手臂。 有的人还说,那两只蛇会说话,因为柳家少爷之前对少主不敬,于是惩罚了柳家少爷。 还有甚者,说那两条蛇其实不是两条,是一条,长了两个脑袋,是神物中的神物。 众人从起先的震惊,不敢置信,愤怒,又化为不敢置信。 仔细想想,咦,不对啊。不是说只有尊贵的人才能饲养蛇,蛇才愿意被驯服?这么说来,我们家少主岂不是被蛇王大人认可了? 这是蛇王选中了少主吗?要保佑我玦王都风调雨顺,家家太平吗? 各种猜疑,惊喜,亢奋在人群里不断散播。待到天彻底大亮,很快又到了正午时,这件事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人说谣言可畏,胡小海尚不知,自己已经莫名其妙在谣言里改变了N种身份。而且一个身份比一个身份更牛逼。 有说是蛇王转世,有说是神兽下界,有说是最近大陆上频频有战役的缘由。总结下来,老百姓们的脑补永远没有想不到,只有更加想不到。 邢帆伪装成侍女梵儿的样子在人群里晃悠了一上午,最终将收集的各种消息汇报给了马车里的二人。 胡小海整个人都震惊了,将蛇抱上膝盖,盯着那两只黑秋秋的眼睛,问:“你们真是蛇王下界?这蛇王体型未免也太小了……啊,难不成是人间灵气太薄,所以无法化形?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兀自笑得浑身发颤,又迅速止住声音,板着脸道:“一点都不好笑。” 邢帆:“……” 庄夙颜揉了揉额头,“这事再传下去就麻烦了。” “为什么?” “少主如此英明神武,连神兽都选择了你,你说为什么?” 胡小海严肃着一张脸,“我对人兽不感兴趣的。” “?”庄夙颜莫名其妙看他。 “你们不是要把我送去给蛇吗?被蛇王看中了什么的,蛇王新娘什么的。”胡小海一字一顿,“我对人兽没兴趣的。真的。” “……” 到底是为什么啊。 庄夙颜简直要仰天长啸,这少主究竟是聪明还是蠢啊?其实他是真蠢吧,一定是自己糊涂了才会觉得他聪明啊! 还没想完,少主却掀开车帘出去了。 邢帆赶紧跟上,外头的石榴和寒烨也赶紧靠了过来。 “少主?” “啊!少主出来了!” “少主万福!” “少主万岁!” 万岁只能是王上才能有的称呼,这算是大逆不道了。 可人太多了,这一幕竟是无人能制止。 胡小海也知道事情不妙,抬手做了个压的姿势。可是人们还是高呼着,还有人不停地鼓掌。 胡小海忍无可忍,干脆将两条蛇唰地举起来。 人们一下静了,仔细看着那两条蛇,动都不敢动一下。 “看清楚了。”胡小海道:“这是两条蛇,不是双头蛇也没什么特别。只是普通的幼蛇。” 他道:“你们都误会了,我不过是偶然遇见它们受了伤,所以带回来救治,等他们好了就准备放归的。” 这故事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简直不能更棒。 王师一愣,段子程和商云瑞也愣了愣。 这倒是不错的借口。 “大家别误会。”胡小海道:“本少主心地善良,乐善好施,不是什么被蛇王选择的人,不过救了这两只小蛇,本少爷也希望它们能看在这份上,保佑我玦王都来年丰收,家家平安!” 在场有一瞬的寂静,庄夙颜往寒烨的方向看了一眼,寒烨立刻领会了意思,转头对几个侍卫说了什么。 很快就有混在人群里的侍卫带头大喊:“少主英明!少主万福!” 百姓们立刻被带动了,匍匐跪地,恭敬地道:“少主英明!天佑少主!” 胡小海抹了把脸,又顺手将蛇塞进了袖口。 看得寒烨一行人眉头抽抽地跳。 一上午的意外惊吓终于过去,好在祭祀没被打断,胡小海认真的祭拜祖先,又受百姓拜贺,接着就开始了连续三天三夜的热闹祭奠。 跳舞的唱歌的杂耍的,热闹劲让人眼花缭乱。 经过上午的事,众人对这从未谋面的少主有了十分好的印象,甚至打从心里佩服起来。 少主很擅长呢,少主很仁慈,少主长得也不错,少主敢将蛇缠在手臂上呢,好勇敢。 段子程眉头一挑,轻轻道:“看来这少主还真是个厉害人物,不费一兵一卒就拉拢了人心。” 商云瑞没说话,目光落到人群里不远处一行人身上。 “大人。”他压低声音,“韩馥学堂的人来了,那个小孩也在。” 段子程回头看了一眼,见几个教书先生都到了,流云拉着牛牛不让他乱跑,小孩正吃着热乎乎的煎饺子,兴高采烈的。 “今天是好机会。”段子程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表演上,要下手只有这时候。” 商云瑞点头,“属下一定将戒指拿回来。” 说着,转身离开了。 寒烨其实一直暗中观察着这两人的行动,见商云瑞突然离席,眼眸眯了起来。 他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自己,便也偷偷转身溜了出去。 他很快跟上了高个子商云瑞,见他似乎逛街般在小摊上买了些吃食,又拿了一个滑稽的面具,轻轻带在了脸上。 他不慌不忙地走近了毫无所觉的流云身边,付有之此时正在喝酒,大白天的脸颊就红了一片,有些微醺的意思了。 流云拉着牛牛,跟付有之道:“别喝那么多,一会儿听说还有玦王都第一舞姬出场,醉了可就看不到了。” 付有之摇头,“舞姬有何好看?我倒不如一壶酒一盘棋,悠哉过他一日。反正今日酒水吃食都不要钱。” 流云知他兴致不高,便道:“那不如去旁边茶馆坐坐。” 付有之无所谓地点头,二人转身正走,流云突然觉得身后一空。 他回头,牛牛竟是挣开了自己,好奇跑去一群有很多小孩子的地方围在一处。 “牛牛?”流云皱眉。 牛牛扯着糯糯地嗓子道:“先生你们去茶馆吧,牛牛想看斗金织娘!” 原来是几个富家子弟在炫耀自家的金织娘。 流云叹气,但想着好不容易牛牛能跟大家一起玩玩,便也软了性子,嘱咐他几句,便和付有之朝隔壁茶馆走去了。 反正隔得也不远,一眼就能看见这边。 只是流云他们前脚刚走,一个身影就无声无息到了牛牛身后。 牛牛觉得自己被拍了一下肩膀,转头,见一个带着面具的人手里提着零食往自己面前凑了凑。 牛牛歪过头,咦了一声。 第五十一章 胡小海坐了还没有一个时辰,就觉得万分煎熬,屁股下头仿佛有针,难受得磨来磨去。 庄夙颜坐他旁边,暗暗看他一眼,低声道:“坐好。” 胡小海撇嘴,“一直这么坐着很无聊啊,我不能和他们一起玩吗?” “不能。” “……”胡小海扁了个嘴,瞅着眼睛看他,黑眸里装满了可怜兮兮,让庄夙颜心头跳了几下。 “少主要有少主的样子。”庄夙颜别开头,强作镇定。 胡小海打量他几眼,“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庄夙颜没吭声。 胡小海干脆凑过去,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王师袖边,扯了扯,装可怜道:“我真的坐得不舒服啦。屁股都麻掉了。” 王师的目光往袖口看了一眼,嘴角动了动,半天才道:“臣让人给少主再加些软垫。” “不要。”胡小海见他没有凶自己,以为是假王师,更加变本加厉,整个身子几乎要贴上王师手臂,缠人道:“让我去活动活动啊,我保证不惹麻烦。” 他说着还伸手来发誓。 庄夙颜眼底微微露出无奈,斜眼看他,又见少年脸上满是憋屈。 “不能走远了。”王师叹气,松了口,“让邢帆跟着你。” “是!”胡小海一下蹦起来,甚至大着胆子捏了把王师的脸,“王师大好人!” 他说着,笑嘻嘻招来石榴和邢帆,左右没见到寒烨,也没多想,转身跑了。 宇文桦咳嗽几声,在庄夙颜身后忍笑道:“王师真是疼爱少主。” 庄夙颜没回头,低低道:“先生就别笑话庄某了。” 说着,还摇了摇头。听他声音依然冷漠,似乎并无变化,但宇文桦却分明看见王师的嘴角勾了勾,露出个极浅的笑意,转瞬即逝。 胡小海换了身容易行动的衣服,石榴生怕他冻着冷着,非给他脖子上围了狐裘。那张脸大半几乎埋进狐裘里,只露出黑亮的眸子,在人群里愉悦地眯起。 “这才像是过节的样子啊,坐在那儿当石像有啥意思?”胡小海笑嘻嘻,冲进大街,一会儿吃这个,一会儿吃那个,手里还顺带买了好些小玩意儿。 石榴脑袋上也顶了只滑稽的面具,手里拿着拔糖丝吃得津津有味。这会儿倒是看出些十岁大孩子的心性了,眼珠子骨碌碌转着,目不暇接。 邢帆伪装成侍女的样子,小心跟在少主身边。左右警惕着不时冲过来的人群。 那些笑闹在他看来都蕴藏着不知名的危险,他可不像眼前这二人把顾虑都忘得一干二净,伪装成女子的姣好面容上,表情崩得紧紧的。 “你……你好。”一个愣头愣脑的青年突然站到邢帆面前,手里紧张地握着几只梅枝,“那个,那个,这个送你。” 他将梅枝往前递了递,整张脸包括耳朵都在身后伙伴的起哄中红了起来。 邢帆愣住了,目光看了看梅枝,又看看眼前的人。似乎不太理解发生了什么。 石榴和胡小海睁大了眼在一旁看着,胡小海拍拍他肩膀,意味不明道:“咱们梵儿果然是天生丽质啊!” 邢帆有些不敢置信,看着眼前的青年,指了指自己鼻子,“你……送我?” “是啊是啊。”那人赶紧点头。 “……为什么?” 那人身后的伙伴哈哈笑起来,有人吹了声口哨,“嘿小少爷,你家这位侍女叫什么?我们兄弟远远地就看上她了呢!” 胡小海笑眯眯道:“那可不行,你们兄弟看上她,她却不一定看上你们兄弟。” 那青年紧张地结巴,“不不,我……我就是,就是想交个朋友。” 邢帆整张脸都黑了,但因为带着人皮面具,其他人看不出来。 石榴拉拉邢帆的衣袖,“梵儿姐姐,人家只是想做个朋友嘛。” 邢帆瞪他一眼,“小孩子家家,别乱说话。” 胡小海忍笑忍的内伤,“那什么,不如你们聊?我带石榴再去其他地方逛逛?” 那青年眼珠子都亮了,邢帆一把拉住胡小海,“少爷!” 那眼神里的严肃警告可不是说假的。 胡小海只得耸肩,“你也看到啦,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兄弟,这种事要随缘。” 他拍拍男人肩膀,转身要走,那人在身后道:“敢问,敢问这位少爷姓甚名谁?” “哟,这是要找到家里去的节奏?”胡小海似笑非笑看邢帆一眼。 邢帆叹气,慢慢摇头。 石榴看看他二人,倒也机灵,转头对身后人道:“我们是从外地来的,你就别瞎想了!” 胡小海回头看一眼,见那人满面失望,转头道:“哎呀,我都不忍心看下去。” 邢帆只觉脑仁疼。 三人就这么兜兜转转,该玩的玩过了,胡小海也累了,便想回马车休息休息。 结果刚拐过巷口,就听前头传来有些着急的呼喊,声音还很耳熟。 疾走几步,就见一个人影正朝这边走来,满脸着急。 “流云先生?”胡小海诧异,“先生?怎么了?” 流云一见他,赶紧道:“牛牛不见了,少主,你可能派人帮忙找找?” “牛牛不见了?”胡小海吃了一惊,“会不会是跟着谁玩去了?” “不会的。”流云向来不急不慢一人,此时脸上却满是焦虑之色,“牛牛不会让我们担心,原本就在茶馆前头,怎的一转眼就不见了,我怕是……” 趁着祭祀拐卖人口? 胡小海皱眉,真会有人这么大胆子在祭祖的时候做这种事?按这些人如此迷信的思想来看,真会有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存在吗? 石榴因为跟着胡小海在学堂上课,跟牛牛关系特别好,几乎当成自家弟弟一样对待。 此时也慌了,将手里的吃食往邢帆怀里一塞,“我去找!” 说着,身子轻盈翻上了旁边墙头,一闪身就上了屋顶,动作快得让人惊叹。 石榴顺着屋顶一路跑一路四下张望,视野比胡小海他们宽了许多。 胡小海也不担心以他的功夫会出什么事,转身道:“先生别急,这样,你跟邢……我是说,你跟梵儿分头找,我回去找侍卫来帮忙。” 流云咬牙,“怕就怕,这三天城门不关,他若是带着牛牛出了城……” “我这就让人去城门守着。”胡小海道:“一旦见到带着小孩的人都先拦下来。” 流云感激谢过,转头就继续找去,邢帆皱眉,“少主,属下得保护你的安全。” “哎呀,大家都在玩,谁会找不愉快?我直接回前头王师那里去,你不用担心,我又不会迷路。”他说着赶人,“赶紧去找人!” 邢帆违抗不得他的命令,只得点头,一闪身,也不见了。 胡小海撩起衣袍就匆匆往前跑去。 前头广场在玩杂耍,含了一口酒的人嘴里喷出火来。一堆人围着叫好,空气里能嗅到酒精燃烧的臭味。 几个孩子从前头跑过,其中一个摔了一跤,胡小海手疾眼快将人拉起来。 “没事吗?” “没……”那孩子睁大眼看他脖子上的狐裘,雪白雪白,软软的,看着很好摸的样子。 于是伸手…… 胡小海想站起来,却被这孩子一把拉住了围脖,差点勒死。 “别闹。”他轻轻拉开孩子的手,“大哥哥在找人呢。” “找人?”旁边几个孩子也看他,“谁走丢了吗?” 胡小海刚想敷衍几句,却突然看了看身后的茶馆,那里离这边并不是很远。他想起流云说牛牛之前就在这前头玩来着。 “大哥哥找一个这么高左右的孩子。”他伸手比了比,看几个小孩,“他是韩馥学堂里的孩子,叫牛牛,脖子上有小铃铛,眼睛特别大,有人看见过他吗?”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有一个小姑娘举手,“我好像看见了,他跟我说来着,他叫牛牛。” 胡小海赶紧看他,“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走丢了吗?”那小姑娘咬着手指看他。 “对的。我们都很担心,你能帮我想一想吗?他去哪儿了?或者他有跟你说过什么?” 那小姑娘仰起脸想了一会儿,“他跟我一起看金织娘,有个戴着面具的人来找他,他就跟他走了。” 戴面具的? 胡小海心里咯噔一下,别真是拐卖人口的?可说不通啊,他目光在孩子群里扫了一眼,这里头随便哪个,看着都穿得比牛牛更富贵,拐他们绝对比拐牛牛划算啊。 “他们往哪儿走了?”胡小海急问。 “那边……好像又是这边……”小姑娘不记得了,摇摇头,“记不清楚了。” 胡小海跟她道谢,从怀里摸出之前买的小玩意儿送给她。 “谢谢你,喏,我这里还有好多小东西,你们要是帮我做件事,我就都送你们。”他说着,将小玩意儿都拿了出来。 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孩子凑过来,“要我们做什么?” “去广场前头,有漂亮大马车的地方,跟守那里的人说我去找人,让他们派人跟来。” 那些孩子瞪大眼,“大马车?那不是少主待的地方吗?” 胡小海将东西塞给他们,“这个话传到了,我再送你们一人一只金织娘。” “哇——!” 小孩们立刻高兴了,接了东西立刻往那头跑。 胡小海也不犹豫,站起身朝着那姑娘先前指的地方跑去了。 不管怎样,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时间。若是真的出了城……事情就麻烦了。 撇开胡小海去追人不提,单说那几个孩子很快摸到了大马车旁边。 几个守卫看到他们,想赶人,却听到其中一个说:“有人让我们来传话,说他去找一个人,让你们也跟去找。” 那守卫愣了愣,“那人是谁?” “不知道。”孩子们摇头,年纪最大的那个道:“他穿着一套明黄色的长袍,脖子上有雪白的围脖。” 这几个守卫之前是看着少主出去的,立刻反应过来,赶紧让人去前头找王师。 庄夙颜此刻正和段子程你一句我一句,各自话里有话,彼此试探深浅。 就见一人跑过来,小声在王师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王师脸色顿变,站起来,“马上派人去找!” 那守卫连滚带爬地就下去了。 段子程挑眉,“这是怎么了?” 王师冷冷一笑,“没什么,家里少主不懂事,总是让人不省心。” 说着跟段子程说了句“去去就来”,转身疾步走了。 “寒烨呢!”庄夙颜边走边问。 有守卫道:“寒左相之前突然离席,不知道去向。” 庄夙颜皱眉,觉得有些事不太对。他不相信寒烨会算计少主,可寒烨突然离席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事。再一想,之前好像也一直没看到商云瑞。 难不成有什么事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 他心里顿时浮现一股焦虑和担忧,脚下速度加快,“少主说去找谁?” “说是找个孩子。” 该死的。 庄夙颜眯眼,是谁之前跟自己保证过不会惹事的? 他果断下令道:“派人去守住城门,见到可疑人全部拦下来。” “是!” “派一队人马追去少主的方向,低调点,别太声张。” “是!” “再派一队人分头去搜,有看到走失的孩子先抱回来。” “是!” 守卫队迅速集合,各自接过命令又快速分散。 庄夙颜心里咚咚直跳,但想到石榴和邢帆在那人身边,就算有危险,应该也不会是太大的危险。 可他却不知,此时邢帆已经焦头烂额了。 他寻了一圈没找到人,和流云、付有之汇合,准备去找少主,结果半道就发现不对,少主没回去!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而石榴此刻也没了踪影。 邢帆只觉人生从未如此黑暗过,弄丢了少主,他要去王师面前自裁赔罪吗? 另一头,在城西的小道上,两边树林茂密,遮住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牛牛吃了商云瑞下了药的零食,有些昏昏沉沉,一路跟着他走到这里,此时已经完全昏了过去,倒靠在大树边。 商云瑞在他身上找了许久,终于找到那颗戒指,刚拿出来,就听一声脆脆的嗓音响起。 “住手!” 他猛抬头,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飞速地扑了过来。 下意识侧身避让,两枚暗器嗖嗖定在了身后大树干上。 眯起眼,商云瑞站起身,高大的身子散发出强大的气势。 看清来人,他一下乐了,“哟,小子。虽然我知道你功夫不错,却也不能太自不量力。” 他还戴着面具,声音有些发闷。 石榴皱起眉,伸手抽出背后长剑,摆开了战斗姿势。 “少说废话,来战!” 话音一落,人已经如离弦之箭冲了过去。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