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佛 下+番外——王晓爻
王晓爻  发于:2014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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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厢房之中,如苏还被蒙着双眼,绑着双手,指导行思他们进门之时,见到的仍是如苏乖巧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情景。 行思心口不由一紧,见他如此不禁有些心疼,正欲开口唤他,如苏竟忽地站起来,咧着嘴叫他:“思思!你们终于回来了!” “你怎会知是我们?”行思吃了一惊,快步走过来为他松绑,如苏解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由于一时间不能适应室内强光,不自主的眯起眼睛,不忘得意洋洋答道:“你莫要小看我,我虽是别的不拿手,耳力可是不差的,我认得你的脚步声。” 行思见他平安无事,便放下心来,只是敷衍的应道:“真是厉害!”他与玄觉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商议。 如苏此刻已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他睁开眼睛,见行思眉头紧锁,便知趣的坐到一边去了,还带上了小弘愿,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在一旁自己玩耍,给他们两个大人留出谈论正事的空间。 方才在静室之内,神秀大师道:“所谓六俗诸天,便是欲界的六重天,在佛学典籍中均有所提及。传言其中暗藏无数玄机,危险至极,不过那也就是传言罢了,修佛之人,怎能畏惧风险艰辛。只是,不知你们二人可有胆量,以身犯险,去六俗诸天走一遭,拿到最后一块袈裟。” 行思未经思索,便一口欣然道:“晚辈虽是资质平庸,不及玄觉师弟生具慧根,但尚有身为一名修佛者的勇气魄力,最坏不过舍去这一具躯壳罢了!还望神秀大师告知,六俗诸天的入口在何处?” 神秀大师却不再详尽回答行思的问话,语焉不详道:“兹事体大,你们先去厢房休息便是,此事暂搁再议。” 其实行思与玄觉二人心里清楚的很,神秀是要将他们二人当做棋子,待他得到最后一块袈裟后,神秀定会取代慧能大师的位置,到时候,他们二人便是死路一条了,因此必须想办法阻止神秀的作为。 “六俗诸天,我们非去不可!”玄觉坚定道:“毕竟最后一块袈裟在那里,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将那块袈裟拿到手。” 行思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他低声道:“只要我们手中有任意一块袈裟,他手中的袈裟就无法完整,不怕他能搞出什么名堂来。”行思瞥了一眼在一旁玩的不亦可乎的两人,眉头又紧了紧,对玄觉道:“我们需要制定一个周详的计策。” 玄觉颔首赞同,现下他们四人便是刀俎上的鱼肉,说是任人宰割亦是不过分,只能自谋出路。 “咚咚咚……”静室的木门叩了三声,并未等待里面应声,神会便自行推门缓步走了进去,然后迅速合上木门。 神秀苍老的声音在静室之内回荡:“事情办的如何了?” 神会合掌低首,恭敬行了一礼后,才答道:“师弟不负神秀师兄重托,这次派的人办事颇牢靠,南阳慧忠当场被乱箭射死,南岳怀让在与黑衣人打斗中失足坠崖,师弟已派人搜寻他的尸体。” “哼!”神秀明显对这个结果很是不满,冷冷道:“死透了的人,尚且可能突地冒出来,何况是失足坠崖!” 神会抿紧双唇,又施了一礼,恭敬恳切道:“师弟知错了!请神秀师兄责罚!” “罢了罢了!”神秀大度道:“这也不是你的错,都是那帮饭桶!说来,那帮子莽夫也算做成了件事,将行思带了来,真是意外之喜。” 神会不解道:“哦?还请师兄明示!” “掳了玄觉给我做肉身之事较为紧迫,让我一时漏算了行思,我也未曾料到,他们的动作竟是这样快。”神秀语带笑意道:“原本是打算抢了行思手中的袈裟便作罢,然后让你去六俗诸天。现下却更是方便了,既然这里还有个行思,你便不必去那传言中的地方犯险。” 神会闻言面露喜色,感激道:“多谢师兄体谅!恭喜师兄很快便会得到世间最有资质潜力的肉身了。” “哈哈哈……”神秀狂笑数声,激动之情难抑:“待到行思从六俗诸天找回最后一块袈裟,我就拥有玄觉的身体,然后身披达摩祖师亲自传下的袈裟,到时候,我便是天下无敌了!佛眼我都有了,天上地下还有谁能奈我何?到那时,我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主持宝林寺,哈哈,这实在是太美妙了,美的像是一场梦……” 神会躬身告退,留神秀一人在静室之中为自己的痴念成真而发狂,合上木门的那一刻,神会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日头正好,神会慢步到玄觉他们休息的厢房门前,他一直好奇这一行人是什么关系,尤其是那个胆大心细的少年,无论行思还是玄觉,或者是那个小娃娃,都是出家人,而他,却分明是个毫不相干的外人,不过,仿佛他是与行思相熟些,那么,他与行思又是什么关系呢? 神会行至厢房门前,走神的时间过长,并未留意要放轻脚步声,只闻“咔嚓”一声,他踩断了一根枯树枝。 室内玄觉敛息凝神,瞬移到门前,低喝一声:“是谁?”行思也瞬间闪至门边,做好防御的准备。 如苏正跟小弘愿下棋,见他们二人太紧张了,便好意提醒道:“是早上迎接我们的那位大哥!” 玄觉挑了挑眉毛,行思示意他开门,自己退后一步,和玄觉并肩一起立于门前,玄觉调匀气息,缓缓推开厢房的木门。 只见门外是一位气质出众的男子,温润如玉,面秀俊逸,穿一身棕色锦袍,繁复华美。玄觉和行思都愣住了,早上迎接他们的人,据神秀大师所言,该是神秀的师弟神会大师,然而眼前这人,无论从年龄上还是身份上,都与神会大师有很大的出入。 看着眼前这位二十余岁的年轻男子,玄觉问道:“这位施主,敢问有何贵干?” 神会微微笑了笑,并未作答,而是对着室内喊道:“早上我不过只与你说了两句话罢了,何况方才在门前,我并未出声,你怎会猜道我是谁?” 如苏见这人对他说话呢,微微蹙着细细的眉,把脑袋从棋盘上抬起来,歪着头天真道:“你问我怎么知道的?” 行思抿着唇,用力咬着后槽牙,极力忍耐着怒气,他不知道,眼前之人是不是神会;他只知道,这人对他家如苏定是没安什么好心思。 如苏窥见行思面色不善,眼珠滴溜溜一转,便明白了七八分,心里一甜,扬声喊道:“我不告诉你!”然后便低头继续和小弘愿下棋去了。 第三十九章 由于如苏沉溺在博弈之乐中无法自拔,行思又对这位不速之客颇有敌意,那么招待客人的重任便落在了玄觉身上。 让来人站在门口,不是待客之道,玄觉客气的将他请进门,落座之后,玄觉便问道:“您真的是神会大师?” 神会进屋之后,便在偷眼打量在对面桌子上下棋的如苏,行思咳嗽了好几声,都无甚效果,最后只得使出杀手锏。 只见行思若无其事的起身,装作随意走动几步,方向一转,便走到如苏身旁,开始旁观如苏和小弘愿下棋,行思伟岸的身形正好挡住了神会的视线。 玄觉见神会终于回神,又问了一次:“您可是神会大师?” 神会道:“叫我神会便是了,我早已还俗多年,虽然还是与神秀大师以师兄弟相称,这‘大师’二字却是万万不敢当了。” 玄觉细细打量神会的面庞,忽地想起初次会见慧能大师之时,也是为慧能师父年轻的外貌所惊,那时慧能师父因着修为高深,才得以保得容颜不老,由此看来,眼前这位,与神秀大师年纪应该相差不足五岁,在容貌上的察觉真是太过明显,玄觉甚至觉得神会看起来要比自己还年轻些。虽然神会对外声称自己已经还俗,可他的修为定是浅不了的! 为了能了解到更多的讯息,玄觉接着道:“您虽是还俗了,晚辈仍是不能造次,就唤您一声前辈吧!” 神会微笑颔首道:“如此也罢!” “神会前辈,晚辈想知道,您的修为高深,为何选择还俗,您难道没想过成佛?”玄觉问道。 神会反问道:“你觉得我想没想过?或者你认为,我还俗是为了五欲六尘的享受,还是追求财富名利?” 玄觉抬头,只见神会眼神深邃难懂,玄觉定了定心神,答道:“晚辈相信,前辈定不是盲目追求名利之人。只是有些不懂,成佛乃是圣道,世间万事皆无常,幻化不实,若不坚持修行,便要在无休止的轮回中打滚,怎是一个苦字了得!阿弥陀佛!” 神会但笑不语,片刻之后才道:“待到有朝一日,你们将达摩祖师传下来的袈裟找齐,你会如何自处?若是到那时,允你一个还俗的机会,有没有一个人,能让你愿意抛却自身清誉,甚至放弃成佛,只想与他一起,去哪里都好,只要过安稳的生活,平凡的一生?” 神会此话一出,莲华的笑脸便在玄觉脑海中一闪而过,若是以往,玄觉会果断回答:“不,没有这样的人,我亦不会还俗。”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玄觉从未想过,自己竟是如此深切的爱着莲华,莲华走后,他虽然偶尔会觉得心痛难捱,可是他还是时刻记得自己的心,一心向佛,此刻神会一句话,便点醒了他。 只在宝林寺藏书阁上那日,不知为何,玄觉曾经放纵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得到片刻欢愉,像是个孩童般任性了一回。只可惜,那时他还是不懂,不懂什么是爱,直到与莲华分开,分开了,会心痛,这是不是爱?在一起,会快乐,这是不是爱?梦见他,会觉得愉悦,觉得欣喜,觉得满足,这是不是爱? 如是,玄觉答道:“此次赶往菏泽,便是我能为慧能大师,为禅宗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莫要说我动摇佛性,能为天下苍生做的,我都去做了。只是现下,我还有许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为旁人,只为自己。无论在安国寺还是宝林寺,我都严守清规戒律,做一名合格僧人,好徒弟。可是,我也有放不下的人。若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允我一个还俗的机会,我会愿意接受这一机会。” 神会笑了笑,轻声道:“只可惜,这世间多的是事与愿违,于你而言,平凡的日子,难得的真情,都是奢望罢了! 玄觉还欲再问,却被神会抢白道:“这些皆是后话了,神秀大师已经跟你们讲过了,让你们去六俗诸天,将另一片袈裟寻来,然后神秀大师就可以重新获得肉身,他可是如此说的?” “正是如此!”行思道,他听到这位似有所图的神会,终于说到正题上了,便走了过来,加入谈话。 神会也不在意,接着道:“事实并非如他所言,神秀师兄原本是只想将玄觉掳来,可是没想到,那些蛮夫,将你们三人也带了来,这完全是个意外,可神秀大师却是不以为意,你们可曾想过原因何在?” 玄觉忽地身体发冷,他打了个寒战,冷静之后道:“神秀大师,原本是想用我的身体做肉身!” 神会见玄觉反应如此迅速,赞赏的点了点头,就连行思也不由色变,行思接口道:“那么,他原本便不想要玄觉犯险去六俗诸天,机缘巧合之下,我被带到了此处,现下,我竟是最适合去六俗诸天寻袈裟的人选。” 临走之前,神会最后跟他们道:“去六俗诸天寻找袈裟,最先便是寻人,最后那块袈裟在谁身上,谁便是方辨大师的转世,天下佛教的正统继承者。” 神会告辞离去之后,玄觉与行思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太惊讶了,虽然知晓其中定有陷阱,却没料到神秀竟能这样心狠手辣。 所有应对计策都要重新思索部署了,两人也并不着急,既来之则安之,着急亦是没有用。 如苏和小弘愿终于下完了这一盘棋,耗时如此之久,下到最后,居然是“和局”!可见这两个孩子的棋艺水平,烂的不相上下。 几人在这里的待遇还算不错,并没有人在门外看守,因为他们从进来的一刻起,便插翅难逃了。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便到了掌灯时分,小弘愿这一天累坏了,自己在一张大床上张牙舞爪,玄觉在床缘坐着,细细打量小弘愿这张与莲华相似的脸,时常能看到缩小版的莲华,也算聊以慰藉。 行思正在室外廊下,携着如苏的手道:“我还有一事未了,待到此事一了,我们便去四方游历,可好?” 如苏闻言不由的愣了,行思从未跟他说过类似的话,真是太让他吃惊了,竟然欣喜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疯狂的点头。 行思虽然明白如苏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可还是想将心事说予他听,毕竟不知道明天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真希望一切能够如此刻般一直安静美好。 第四十章 第二日一早,神会便派人来请玄觉与行思过去静室议事,想来是神秀大师终于要告知他们,六俗诸天的入口在何处,不过最该提防的便是,神秀今日,很可能会对玄觉发难。 昨晚玄觉与行思一夜未眠,彻夜商议再见神秀时该如何应对。很显然,神秀大师虽然野心勃勃,意图却是明确的很,再加上现在的他,也不过空有一腔妄念罢了,那间如同牢狱般的静室,便是为了牢固神秀的精魄所建,若是神秀的精魄离了那件屋子,他怕是会立刻魂飞魄散。因而玄觉与行思一致认为,神秀对他们构不成实质威胁,还不足为惧。 最难以琢磨的,却是神会!此人身上有着无数谜团,难以解开。虽说他与神秀大师乃是同辈师兄弟,当年神秀大师离开宝林寺之后,这个神会大师却一直安分守己,后来竟主动请求去菏泽普宁寺做主持,青原本就不甚繁华,菏泽更甚,山路崎岖难行,交通极其不便,加之菏泽人烟稀少,寺院香火不鼎盛,普宁寺的僧侣生活皆是清苦,当初神会大师牺牲自身享乐,甘愿去贫苦地区宣扬佛法的高尚行为,很是让众僧侣佩服。 可从那时起,神会大师便很少传来消息了,也从未有人听闻神会大师竟然已经还俗,可他却自称,早已还俗多年。若是真如神会所说,慧能大师又怎会不知晓?他又是怎地突然与神秀大师勾结在一起的?还有,最令二人费解便是,既然他与神秀大师一起图谋达摩法师的袈裟,妄图成佛,那他又为何暗地里告知,神秀想要玄觉的肉身之事? 神会的言行不一,让行思大为恼火,尤其当他想起神会盯着如苏看时,那银邪的眼神,真是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想开杀戒的冲动,他那个老不羞! 这一日,行思与玄觉准备妥当,传话人既说是与议事,他们本是不该带如苏与他们一起过去的,可是行思却是不放心,将如苏一人留在房中,虽然弘愿也可以留下陪他,可是弘愿也不过是个孩子,真要遇到什么情况,譬如老不羞前来纠缠,就凭弘愿和如苏二人,非被人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思前想后,没做多少挣扎,行思便果断带着如苏和弘愿一起向静室方向去,毕竟今日怕是免不了诸多变故。 几人远远便望见,一人背对众人,于院中长身而立,着一袭浅紫色锦袍,微风吹过,可见发丝衣带上下翻飞,飘逸潇洒的很,正是神会。 行思不屑地哧了一声,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如苏在目不转睛的盯着神会看,行思立马拉下了脸,重重哼了一声。 如苏窥见行思面色,偷笑了一下,颠颠地小跑过去,拉住行思的袖口,小声道:“那些个花里胡哨的男的,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还是我家思思好看。”如苏更小声地道:“我就是有些奇怪,你们说他都快七十岁了,明明是个老头子了,怎地一点儿都不显老啊!莫非是成精了?” 如苏一番话,终于把行思逗的缓了脸色,行思嘴角微微扬起,得意的跟如苏吹嘘道:“你有所不知,佛家修为高深者,可保得容颜不老,”继而奚落道:“不过,也就像他那种人才会把修为都用在脸蛋儿上,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让自己看上去再年轻个几岁!” “不用,不用!”如苏赶紧摆手,急道:“还是现在这样好!”开玩笑呢!如苏心道,要是待到自己老了,思思还那么年轻,没准儿便会嫌弃自己满脸皱纹,不好看了,那可如何是好! 神会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渐近,才施施然转身,当看到行思与玄觉二人竟不是单独前来,还带上了如苏,眸中有一抹讶色闪过,然后依旧温和的笑道:“你们将这位不相干的少年带来,一同面见神秀师兄,恐怕不太妥当!” 行思直视神会的双眼,挑衅地回答:“神秀大师可是没说过,要我们能带什么人,或是不能带什么人,进去之后,若是神秀大师觉得不合适或是不妥当,我再将如苏送回厢房便是了,不老前辈劳心惦记!” 神会察觉行思浑身散发出的敌意,也便没再坚持,声色不动的为他们打开静室的木门,待到几人入内之后,神会依然在外面将木门关严落锁。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神秀大师竟然没问一句关于如苏的事,仿若没见到这间屋子中多出个人来一般,没多做周旋,神秀大师仿佛十分着急,开口便是直截了当道:“今日,我们便来商议度六俗诸天的一应事宜,多年以前,不,或许是我在寻到第一片袈裟开始,之后我便着手寻找度六俗诸天的路径,用了不知道多久,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寻到了。” 神秀忽地语气郑重道:“你们也都清楚,六重天极其险峻,很有可能此次便是有去无回,不知你们谁愿意去?” 按照原定的说辞,玄觉抢先道:“晚辈玄觉,愿意去六俗诸天,寻回最后一片袈裟。” 神秀闻言顿了顿,显然是没想到这次,行思竟是没开口,神秀又道:“玄觉,你可想好了,这六俗诸天中不知暗藏多少机关,欲界妖魔皆在其中,你……再考虑一下。” 在神秀的苦苦等待之下,行思终于开口道:“前辈,我们既然来了,便从未惧怕过艰险,更是抛却了生死,您尽管放心!现在还请您告知我们,这六重天的入口,究竟在何处?” “你们这些个晚辈,竟能有如此高的觉悟,我心甚慰!”神秀道:“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在菏泽与青原接壤处,有一座山,名唤仙台山。” 行思与玄觉对视一眼,二人俱是一脸茫然,从未听说过这座山,菏泽偏僻穷困,十分闭塞,二人对那处的了解,不是很多。 “仙台山?”如苏忽地插口道:“我知道那里!” 行思狠狠攥了下如苏的手,警告他莫要乱说话,如苏立刻会意,知道自己不分场合开口,很可能给思思带来麻烦,便撅着嘴,怯怯地低下了头。 “哦?”神秀倒是不以为意道:“这位小施主如何得知,关于仙台山之事?” 第四十一章 如苏偷瞧行思一眼,见他点了点头,如苏才答道:“是我们楼里的……嗯,是一位哥哥讲的怪异故事,他说:这仙台山乃是通往登仙台的必经之路,只是由于处于偏僻荒芜之地,常人往往不知晓。传说,千年之前,机缘巧合之下,这山竟被一位法力无边的道人发现其中关窍,那道人妄图成仙,登到山顶才知道,这山仍是不够高,像是被天雷劈下了一个尖儿。 那道人脑袋活络,灵机一动,便建立了道观,广收门徒,所有想要修仙的门徒,都要为他运送石头,来堆积这仙台山,权当历练的。不知过了多少年,那道人终于将仙台山的顶端修补好,正当他登上仙台山顶的那刻,天帝察觉这道人妄图逆天而行,便施法使得山顶处滑不留手,连个抓爬的地方都没有,那道人终究是没人能上去登仙台,抑郁而终了。” “哈哈……”神秀大笑数声,感慨道:“我竟是白活了这许多年了,竟是不如一个小娃子知道的多!哎……我若是早些年知道仙台山之事,也便不用吃这么多的苦,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神秀又道:“其实那个道人是个厉害至极的人物,这仙台山之上便是六俗诸天的所在。然而我们所在的这座宅院,便在仙台山的半山腰处。” 玄觉蹙眉道:“既然如此,那仙台山可还是如传言中般,根本登不上去?” “自然不是!”紧锁着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神会走了进来,再开口却是对神秀道:“师兄,那人……已经找到了!” 神秀的声音分外疲惫,缓缓道:“神会留下,其余的人便先回去去休息吧!” 玄觉几人皆是莫名其妙,只得又回去厢房等消息,不过从神秀方才与神会短短的两句交谈,可以看出,他们在设计玄觉几人的同时,也在做着其他不可告人的勾当。 待众人皆走了出去,静室之内只留下神会一人,木门再次紧紧关上,神秀才道:“说吧!” “怀让,还活着,只是折了两条腿,这辈子怕是都站不起来了。”神会顿了顿,低声道:“可需要,斩草除根?” “罢了罢了……”神秀显然很是疲累,声音苍凉又沙哑道:“我们杀的人,还少吗?便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神会冷漠道:“师兄所言极是!那师弟这就去办。” 神会退出了静室,不知不觉,又往厢房的方向走,他的神秀师兄怎地忽地心慈手软了,哼!想他不折手段的时候,与现下衰弱的模样,还真是判若两人啊! 原来,神秀大师在离开宝林寺之后,心中的妒忌与恨意早就燃烧尽了他的所有理智和慈悲,他下定决心,即便用尽手段也要超越慧能。 神秀首先想到的,便是要修成慧眼,进入舍利塔,可是由于终日心神不宁最终,整整一年,他的修为不曾有半分长进,对于修成慧眼一事,他终于心灰意冷了。 后来,神秀偶然在一本记录方辨大师生平的手札中,知道达摩祖师曾经留下了一件袈裟,自此以后,便是疯魔了般,踏上了寻找达摩祖师袈裟的不归路。 神秀真正的蜕变该是在他到第一片袈裟之后,当时他简直是欣喜若狂,神秀起初天真的认为,寻到了第一片,便也能寻到第二片、第三片……可事实是残酷的,又过了十年,他找遍了所有他走过的地方,仍然没寻到另外两片袈裟的哪怕一丁点踪迹。 幸或是不幸,神秀在最沮丧的时候,正巧途径菏泽,碰见了他的师弟“神会大师”。 神秀与神会一起长大,那日在菏泽街头,神秀看了一眼便断定,立于仰莲座之上侃侃而谈的僧人,一定不是他的师弟神会。那人的脸是神会没错,可是那人的神态和习惯都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神会师弟。 神秀也说不清是为何,他脑中忽地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找到他真正的师弟神会,他便又有希望了。 菏泽在很多地方与曹溪相似,譬如,菏泽也有一座高山,名唤仙台山,此山位于菏泽与青原之间的接壤处。不同便是,这座高山却是要比韶山高出十倍不止,“高不见顶,耸入云端”说的便是仙台山了。 神秀不知是怎么想的,他直觉自己的师弟一定是在这座山上,神秀甚至并不知道这座山叫什么,有何典故,他只是没日没夜的攀登,总觉得,这座山距离他毕生所求,很近很近…… 不知过了多久,神秀只知道,目之所及,草木已经不见一棵了,周身始终被云雾环绕,仿若仙境般。距离山顶还有老远,神秀便听见砸石头的声音,再走近些,能听到干活儿的吆喝声和粗重的喘息声,神秀不由的加快脚步,当看到眼前的情景时,他震惊了! 他们是在干嘛?眼前有数十人在这里赤膊凿山,一个颇眼熟的身影从旁指挥,这人一头长发及腰,可除了头发之外,与他的师弟神会简直是一模一样…… 神秀试探的唤了一声:“神会!” 眼前那人身形一顿,缓缓转过头来,果然,真的是他!师兄弟久别重逢,却没有半分欣喜,神会冷漠疏离道:“神秀师兄,怎地忽然来了此处?” 神秀亦到道:“神会师弟又为何会在此处?” 两人对视许久,终于不约而同的会心一笑,二人都是一样的意图,神秀确定了之前的猜想,神会找了个替身,在寺里代替他的位置,如今,神秀算是抓住了他的把柄,再加上神秀手中有神会梦寐已求的袈裟,虽然只是一片,可寻到却是实在不易,两个人真是一拍即合,便自此一起谋划此事。 神秀修为更加深厚一些,却是什么都舍得的,为窥天机,不惜被天雷毁了肉身。神会则是不同,他十分爱惜自己,比起成佛,他更愿意长生不老,只要可以长生,永世享乐,对他来说,可比成佛来得舒服称心的多。作为共有那片袈裟的交换,神会将仙台山的秘密告诉了神秀,这座山便就是登仙台,位于它之上,便是六俗诸天。 第四十二章 玄觉几人回到厢房后,玄觉与行思细细思量,都觉得现下时局愈加难猜难懂,他们仿佛被卷入一个陌生漩涡的中心,要如何阻止神秀和神会的阴谋,不让他们得逞;甚至是要如何自保脱身,他们都深觉茫然无力。 所谓仙台山,玄觉和行思从未听说过,佛家典籍之中也未曾记载,可如苏竟能将仙台山的典故说出个大概来,此事可谓是神奇。 行思觉得,这点也许便是个突破口,便详细询问如苏道:“那个讲仙台山的故事给你听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如苏起初遮遮掩掩的,不想细说,他是觉得自己的出身不甚光彩,如今都已为自己赎了身,脱了贱籍,便不想提及过去,最怕的还是行思会嫌弃他。 可在行思不断追问之下,如苏还是支支吾吾道:“其实,讲故事的那人,是个疯道士。”如苏怕行思不信似得,仰头盯着行思的眼睛,认真道:“我们楼里人都说,他是个疯子。” 如苏详细讲述了,他口中的疯道士与凤栖楼里的一个小倌——梦歌,二人之间的一段情爱传奇。 凤栖楼里的梦歌,只比如苏年长两岁,人出落的俊秀大方,在楼里很是红了一阵,便养出了几分清高气傲的毛病,都不理会无钱无势的客人。可凡事都有例外,一日,梦歌出门归来,竟带回了一个年轻道士,没人知晓梦歌究竟是怎么认识他的。 那位道长自称赤元真人,模样倒是长的不错,可怎么看他都是个木讷寡言、不懂情趣又穷困潦倒的家伙,偏偏梦歌竟是着了魔一样的喜欢他,坚持要把他留下来,那道士对梦歌也确实不错,总是满眼笑意、言听计从的。凤栖楼的老板也算是个不错的人,见梦歌坚持,便只扣除了那道士的食宿钱,未曾多说一句,便默许了。 赤元真人除了吃饭的时候,往往待在梦歌的房中,不知在鼓捣些什么。忽地有一天,他竟然主动到大厅来了,坐在梦歌身边,先是安静的听大家闲话,后来便开始给楼里的这些人讲故事,故事总是千篇一律的,围绕着仙台山。 他说,那位法力非凡的道人,便是他的曾祖师爷爷,那位道行高深的前辈曾预言,他相信,后辈之中一定会有个人能冲破天帝的术法,最终抵达天界。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很乐意听他讲,后来时间一长,众人渐渐的也就厌烦了,没人愿意再听他胡言乱语,可他还是在说,日间没有客人的时候,他便在大厅之内不停的讲,不管有没有人听,也便是从那时开始,大家都道这是个疯道士。 再后来,这个疯道士执意要离开凤栖楼,甚至要离开青原,梦歌也要跟他一起走,众人劝说道:“你若是跟他走了,你们二人将如何维持生计?在楼里还算有吃有穿,出了这里,看你们还能怎么办!”梦歌也开始犹豫,后来拗不过大家,便应下了,说劝那道士不要离开。可是第二日晨起后,叫他们二人吃早饭时,却发现怎么叫都没人应,察觉有异,猛的推开房门,才发现那屋子一早便已人去屋空了。 如苏道:“大家还是会想念梦歌,希望他一个人在外面过的好,若不是今日忽地提起,我也想不起这个听了几百遍的仙台山故事。” 听了其中原委后,行思仍是琢磨不透,这位赤元真人的祖辈与仙台山的纠葛,怎么说都是道家之事,原本佛家便不与道家往来,多年来一直维系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局势。可今日神秀大师却说,这仙台山是他寻到的,若是未曾经过修道者指点,他又怎会知道?这其中定是另有蹊跷…… 玄觉正在这座院落中四处走动,行思和如苏在屋里谈论仙台山的典故,小弘愿觉得十分无趣,不乐意听,便跟玄觉在院子中四处跑来跑去,横竖有玄觉在一旁看着,不会出什么太大的纰漏。 玄觉沿着这座院落的墙垣走了两圈,竟未曾撞上一个看守的人,甚至没遇见任何人,玄觉很是费解,这座院落乃是四四方方,坐北朝南的标准形式,院落四周有八间厢房,分明每间房里都有人的气息,却无人出来走动。神会不曾限制他们四人的自由,倒是反将自己人关在屋里了?这还真是稀奇。 院落中央有个小花园,花草随意生长,较之其他,更有自然之趣,看来平日里,神会根本没安排专人打理,草丛中的蛐蛐叫声很是响亮,那处草丛一动动的,是小弘愿在猫着腰抓蛐蛐。玄觉微笑着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忽地小弘愿从草丛中冒出了脑袋,气愤道:“又跑了!让你跑,今日我非要抓到你不可!” 弘愿追着一蹦一跳的蛐蛐,一路跑出了花园,玄觉不太放心,想开口提醒,让他自己小心些,转而想到小孩子玩的兴起了,肯定是什么话都听不进的,便跟在小弘愿身后,以防他突然绊倒摔伤。 小弘愿瞅准时机,猛的向前一扑,得意洋洋道:“嘿嘿!终于抓住你了。”他小心的把双手凑到眼前,慢慢舒展开掌心,想仔细看看那只淘气的蛐蛐,不想只是那一眼,那蛐蛐便跟成精了般,从弘愿的指缝之间蹦了出去。 “嗳?”弘愿为自己方才欠考虑的行为后悔莫及,眼见着蛐蛐越蹦越远,弘愿急了,立马追了过去,还忿忿道:“你越跑,我越是要抓到你!” 玄觉无奈,摇头苦笑,只得也跟了上去,不知不觉间,小弘愿竟从院落中央,追到了一处厢房门前,可怜的蛐蛐再无路可逃,小弘愿志在必得,猛地扑了上去,蛐蛐被扣在他的手心里,弘愿正要爬起来,忽地听见,厢房里面有奇怪的声音传出来。 弘愿保持四肢着地的姿势不动,耳朵贴在厢房的门上,想听清里面的声音,玄觉见他那姿势便猜到小弘愿在做什么,玄觉眉头紧蹙,正要开口唤他回来,小弘愿也看向玄觉,见他要开口说话,赶紧挤眼睛,示意他莫要出声。 玄觉见小弘愿趴在地上挤眉弄眼的模样,很是滑稽,觉得有些好笑,便也走了过来,无相大师活这么大,第一次跟个小屁孩一起听墙角。 第四十三章 厢房的门板轻轻晃动,似乎还有微弱的呼救声从中传来,玄觉屏住呼吸,细细分辨:“唔……救命……”。 玄觉心里咯噔一声,可以想象,被关在里面的人,正在拼尽所有气力叩门,意图引起外面人的注意。玄觉直觉认为,神会方才忽地闯进静室之内,没头没脑的对神秀说了句:“那人……已经找到了!”神会所指,很可能就是这间厢房中所关押之人。 细若蚊蝇的声音还在呼救:“放我出去,谁……谁能救救我!” 小弘愿瞪大了双眼,将耳朵紧紧贴在门框上,这句求救他听的分外真切,可以想见里面的人是多么绝望无助。弘愿仰头看向玄觉,他有些怕,但更为里面的人着急,小弘愿用口型道:“想想办法,我们得帮他!” 玄觉点了点头,又向弘愿摆了摆手,帮是要帮的,只是绝对不能轻举妄动,玄觉再上前一步,查看这分明没有上锁的木门,为何会打不开,玄觉抬手,正欲试着用蛮力将这间厢房的木门推开,身后忽地有一个声音,悠悠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是神会!玄觉动作猛地顿住,这人真是神出鬼没!玄觉调整好表情,慢慢转过头来,若无其事的直视神会,坦然道:“原来是神会前辈!”玄觉合掌施了一礼,歉然道:“小孩子不懂事,见院中的花园里有蛐蛐,便想抓一只玩耍,我替行思师兄在一旁看着些,免得他磕了碰了。” “哎呀!”弘愿一声惊呼,那只小蛐蛐在次从他的指缝间蹦了出来,弘愿气愤地跑到玄觉与神会二人中间,一手指着那一蹦一跳的蛐蛐,一边吼道:“都怪你们,讲话这么大声,把我好容易扣住的蛐蛐吓跑了!” 神会瞄了一眼那只动作灵活的小虫,眉头一挑,大步走了过去,微微弯下腰,稍一探手,那只蛐蛐竟像是通人性般,知道此人不好惹,一跃便到了神会的掌心上,老实的趴着,一动不动。 神会手里托着那只蛐蛐,缓步行至弘愿身前,此刻,他身上有着凛冽的戾气,修为高深者的威压很是浓重。 玄觉不由蹙眉,上前一步,挡住弘愿,对神会微微躬身,玄觉低首道:“竟劳烦神会前辈为小孩子抓蛐蛐,真是太失礼了。” 神会嘴角微扬,勾起一抹冷漠的笑,似是不屑,又像是轻蔑。小弘愿颇看不得这人恼人的嘴脸,忽地从玄觉身后闪身而出,仰着头,向神会伸出右手,礼数周全道:“神会前辈帮弘愿捉到这只调皮的蛐蛐,弘愿实在感激不尽,还望您把这只小蛐蛐交给晚辈。” 这么小的孩子,竟是不畏惧他的威压,神会颇感意外,闻言他微微弯下腰,将托着小虫的手,向弘愿面前伸了伸,弘愿用两只手指,小心的捏着那小虫的身体,便向花园跑去。 玄觉本以为,弘愿只是随便玩玩,这会儿是要随意寻个墙角,把蛐蛐放在那处,没想到他竟事先在花园中,搭建好了一处石头做的小石室,方才玄觉未曾留意,这个小石室位于院中花园的深处,显然是专门为那只小蛐蛐一早便准备好的。 小弘愿自言自语道:“一会儿便会下大雨了,要把它安置在这里,免得它被大雨水冲走了。”玄觉发现小弘愿选地十分不错,那石头屋位于花园的最高处,若真的下起雨来,也是不惧雨水的。 可是……玄觉与神会抬头望天,只见清朗的天空一碧如洗,一丝云彩都无,哪里是要下雨的样子!都当弘愿的话是童言无忌,二人不再理会他,让弘愿与那只小蛐蛐玩耍吧! 玄觉现在蛮脑子都惦记着那间厢房中关押的人,他究竟是谁?沉思片刻,玄觉斟酌着开口询问道:“前辈的这座宅邸十分宽敞,想来也是很空旷,我方才在院中散步,半晌也只遇见前辈一人而已,除了我们四人,这院中便没有旁的客人了吗?” 神会声色不动,巧妙答道:“这院子看似宽敞,实际能用的厢房却是没有几间,这处平日里也就只有我和师兄在罢了,近日宅中诸多琐事繁忙,要处理的人和事都比平日多些。”神会神情一顿,仿佛有意瞟了一眼那间传出呼救声的厢房,又接着说:“不过那些人自然无法与你们相提并论,你们可是师兄的‘贵客’!” 玄觉见神会丝毫不露口风,只得转移话头:“还忘了多谢前辈您,那日特地前来告知,神秀大师要用我的身体一事。” 神会:“不必客气,只是不忍见尔等无辜受累罢了。” “只是晚辈仍有一事不明,”玄觉压低声音,语带困惑道:“前辈究竟为何要帮我们,难道不怕神秀大师责怪吗?” “为何……”神会像是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少顷才答道:“大概是与你有缘吧!至于师兄,不让他知晓便是了!” 玄觉心中冷笑,这人还真是狡猾的很,他与神秀大师有分歧,私心不愿他与行思二人为神秀所用,才会拿些小恩小慧来对收买人心,真算得上是个中高手了。 不知怎么,忽地刮起了大风,这山腰处地势较高,风也更大,树干疯狂摇摆,枝叶相互纠缠,不一会儿,便有乌云自山边涌来,犹如千军万马,气势恢宏,居然真的要下大雨了! 小弘愿终于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那只蛐蛐妥当安置在石屋中,朝他们二人喊道:“我们快回屋里吧,雨就要来了呢!” 然后便率先向屋里跑去,玄觉与神会紧跟其后,就在小弘愿跑进屋里的一刻,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玄觉吃惊不已,他猛然想起,和莲华一起去曹溪的路上,曾经遇见一个名唤紫阳的道长,那人也是如此,可谓能掐会算,初逢那日便是一语成谶,分明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便下起雨来。 神会心中震撼更大,他看小弘愿的目光也变的不同,这孩子果然不一般,神会在他身上依稀看到了弘忍大师的影子。不对!神会此时才想起,这孩子怎会与弘忍大师一个辈分?谁给他取的法号?弘忍大师仿佛传奇般的一生,很多书籍有所记载,往往有一段曰:“大师仁厚,天赋异禀,可预知雨雪灾害,保得一方安宁。” 第四十四章 玄觉走进屋子,行思赶紧迎上来,关切道:“怎地下雨了还不快些回来,还不如弘愿跑得快!”见神会竟跟在玄觉身后进来了,行思面色不善,却还是颇客气地招呼道:“下着大雨,神会前辈还来此处看望我们,晚辈真是受宠若惊啊!” 神会依然是温和的笑道:“并非如此,这雨下的突然,我只是来避雨寻伞的。” 他径直向墙角的木柜走去,缓缓拉开柜门,只见里面立着四、五把油纸伞,行思暗叹神会心思缜密,讶异道:“前辈果然有远见,这便就是未雨绸缪了吧!” 神会从中取出两把,随口回答:“不过是习惯罢了,在每间屋里摆上几把伞,以备不时之需。” 外面雨声滴答不停,忽急忽缓,如苏和弘愿并排坐在半开的窗户前,隔着从房檐流淌下的一串串雨帘,二人专心地看着雨水敲打地面,漾开一个个水洼,颇自得其乐的样子。 神会缓步行至窗旁,将手中的一把伞递给如苏,柔声道:“这般隔窗观望,到底少了些意趣,不如一起去雨中走走,可好?” 如苏愕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盯着神会跟他手中的伞,其实如苏很想说:“外面下那么大的雨,这时候出去,即便是打着伞也不是正常人做出的事吧!” 神会话音一落,行思登时觉得火大无比,老不羞!无耻也要有个限度,在他面前公然抢人的事都做的出,看来神会果然是已还俗多年了,经验阅历都是十分丰富,没羞没臊! 行思骨节分明有力的大手,抓住了神会递过来的那把伞,语气终于冷硬道:“前辈这是何意?” 神会甚至没抬头看行思一眼,只笑着对如苏道:“若是如苏公子不想淋雨,待雨停了,可愿到我房中品茗下棋。记得上次来时,见公子与小弘愿对弈,自那时起,我便想着,若是有机会,定要与公子切磋切磋棋艺。” 玄觉不禁眉头一挑,他记得神会大师早年时,棋艺在宝林寺是出了名的,有记载说,连慧能大师都赢不了他,最多与他下个平局罢了,神会这会儿竟然来找如苏一个孩子下棋,还道是要切磋棋艺,真是……无耻之极! 旁的人说多少皆是无益,如苏眨了眨眼,断然站起身,绕过神会,行至行思身侧,牵起他的手,坦然对神会道:“您不必对我如此,我已是思思的人了。” 行思心里大赞一声:“说的好!”脸上满是得色,这才是他家如苏的气节风骨,绝不被这些个花言巧语的老不羞所蒙骗。 神会却丝毫未受打击,只是神情微动:“哦?可行思是出家之人,早已超脱于红尘俗世,而你我,还在万丈红尘之中。他不能要你,你又怎会是他的人呢?” 行思心口一窒,这话说的他哑口无言,是啊!他还是个出家人,即便他再如何说:我从未想过要成佛,这次把袈裟收集齐,便要还俗,与如苏一起浪迹天涯。可那都是后话,现下他的确还是个出家人,的确是个和尚,也的确要守三皈五戒。 如苏腰杆挺的笔直,不见一丝迟疑道:“情之一物,本就生的没有来由,我是先行思他动情,才念起他是个出家人;更何况,并非因着某个其他人不是和尚,我便可以对他动心。即便行思是和尚又如何?我爱他,因为他是行思而已,不论他是否出家,不论他的身份地位,就像他并不在意我是个小倌,我也不会在意他是个和尚。” 神会闻言愣住了,行思与玄觉也是如此,不禁为之动容,如苏一番话,竟解开了困扰行思与玄觉二人多日的谜团——爱,便是因为是他,早些想通,又何必再苦苦纠结。 如苏又道:“现下我们虽然不能在一起,但行思允许我跟随他左右,我已是满足了,相依相伴不过如此罢了!待他了却心头的大事,到时我们再谈二人之间的小情。” 觉得眼前这个俊秀的男孩真的让人意外,神会依旧是笑了笑,道一声:“我明白了!”便走到门前,撑开手中的雨伞,缓步走入雨幕之中,不一会儿便模糊了身影。 神会是想占有这个清秀男孩的,他喜欢如苏那精致的五官,柔弱的身形,只是未曾想到这男孩还有一颗坚贞的心。 屋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奇怪,玄觉明显已经陷入沉思,后悔自己当初为何那样傻,不但伤害了莲华,也让自己心痛不已,行思师兄的豁达坦然,神秀神会师兄弟的急功近利,让他不由的认真思考,自己当初的坚持,究竟是不是错了。 行思激动难抑,此刻,他只想把如苏紧紧拥入怀中,却只能想想,忍的实在辛苦,最后只是抬手,用力揉了揉如苏的头,从方才开始便笑的合不拢嘴,像只餍足的猫,如苏脸上一红,低着头偷笑。 弘愿转头看看这两人,又看看不知神游到哪去了的玄觉,猛的咳嗽一声,以引起这三个人的注意,见他们看向自己,弘愿才道:“现在可不是走神发呆,甜蜜缠绵的时候,”又对玄觉压低声音道:“那间厢房中的人,还等着我们去救呢!” 玄觉猛的回神,将那间厢房中传出的奇怪呼救声,有人叩门声求救的事,说与行思听,听后行思蹙起眉头道:“我们此刻的处境太过被动了,也许这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和突破点,我们要尽早去看看,被关在厢房中的究竟是谁。”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玄觉与行思换上深色衣袍,准备去探查一番。由于地面都是雨后的污泥,为免留下脚印,玄觉提议从房顶走,两人悄无声息的飞至房顶之上。 行思顿住脚步,试着缓步移至院墙近处,寻了颗石子向院墙外一掷,那颗石子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一击之下便被反弹了回来,果然不出所料,玄觉道:“是结界!”那么说来,厢房的门虽然没有上锁,可是仍旧打不开,也是同一原理了,那间厢房的门也是被结界封死的,幸好他们选择在房顶下手,真是再聪明不过了。 院落中的每一间厢房格局装潢都极其相似,只能靠记忆大致方位来辨别,玄觉停在一处,暗道:“究竟是这间还是前面那间?” 行思小声道:“不管了,先看这间,不对再找便是了!”说着便轻手轻脚的揭开屋顶的一枚瓦片。这会儿的雨虽然小了很多了,仍是未停,少了片瓦的房顶,不断有雨点飘落下去。 第四十五章 从揭开瓦片的那处往下方看去,眼见的是漆黑一片,行思与玄觉侧耳静听,他们决定,若是听见里面有微弱的气息,确定未找错厢房,再将火折子点着。 忽然一个声音大嚷道:“天啊!这屋子漏雨了!把我的袍子都浇湿了,我可就剩下这一身能入眼的衣服了!” “嗯?”玄觉皱眉,难道真的找错了厢房?上次听到的呼救声极其微弱,不应该是这般中气十足才是啊! 下方又传来另一个声音道:“梦歌,快过来我这边,这里还没漏雨!” 这间厢房居然关了两个人!玄觉心想:虽然这二人也是被关起来的,不过定不是上次呼救的那人了,果然他们仍是找错了厢房。 玄觉拍了拍行思的肩,企图示意他将瓦片盖回去,可行思却没理会他,像是在思考什么。玄觉不知道“梦歌”此人,行思可是清楚的很,梦歌不就是如苏说的那个凤栖楼的小倌吗!若不是恰巧重名,那么便是…… 无数个念头在行思脑中飞速闪过,却一时间捋不顺,所有的信息都像是独立的,理不出一个整体轮廓来,好像总是缺少最关键的一环。行思抬手示意玄觉别出声,他要确定厢房内的两人是否真的是梦歌跟那个“疯道士”——赤元真人。 “元元,我衣服都湿了,好冷……”这甜腻的声音,让人一听便觉得骨头都酥了半边。玄觉嘴角抽了抽,行思眼皮抖了抖,又是“思思”,又是“元元”的,用叠字唤自己男人,莫非是凤栖楼的特色嘛! “那你靠过来些,我揽着你便不冷了!”另一个男子柔声道,忽地语气一转:“阴雨天凉,房顶上的二位还要在上面淋雨吗?既然来了,不如现身一见!” 梦歌却是吃了一惊,尖细的声音嚷道:“房顶上……唔……”想来是话还未说完,便被赤元即使捂住了嘴。 行思蛮不甘心的暗忖:“这道士本事不小,竟然这么快便发现他们了!”最可气的是,正门有结界,他们二人根本进不去,玄觉叹息一声,没有旁的法子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从房顶直接下去。 二人动手又揭了几片瓦,直到房顶现出容得下一人通过的洞,行思颇潇洒的旋身而下,本来预计可以稳稳落地,不想正下方竟是一处卧榻,梦歌与那道士正依偎在卧榻之上,行思看清后,急速转身,好悬来不及了!玄觉紧跟其后,眼疾手快的扶住踉跄落地的行思。 行思抚了抚胸口,心道:好险好险,差一点儿就摔倒出丑! 这间厢房与玄觉他们住的那间相差无几,玄觉不知行思为何作此决定,猜想是与眼前这两个人有关,只见卧榻之上,是两个年轻男子,一人着灰色道袍,看来是个年轻道士,浓眉大眼,眼中含着明显的警惕;一人着华服锦衫,颇胆怯的缩在那道士怀中。 玄觉合掌施了一礼,先道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深夜前来,实在叨扰了!” 行思清了清喉咙,才开口道:“很是抱歉唐突了二位,不过既然已经叨扰了,我便不再绕弯子,敢问二位可是赤元真人和梦歌公子?” 那道士站起身,护在梦歌身前,朗声道:“赤元真人乃是我自封的名号,这世间居然有旁的人知晓,真是奇哉怪哉!” “啊!”梦歌忽然抬手,指着行思嚷道:“我知……”仍是话还没说完,便被赤元捂住了嘴,赤元小声提醒他,讲话声音轻一些,梦歌猛点头,表示明白了。 赤元松开他,梦歌便刻意压低声音,继续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便是青原寺的主持行思大师。” 行思很得意,他竟是不知道,自己在青原的名气居然这般大了,青原的人就是有见识! 梦歌抿着嘴笑了笑,大眼睛瞟了瞟行思,更小声的说:“我们如苏可是对你,一见倾心再见钟情呢!” “……”这话立刻让行思尴尬了,无论如何,梦歌认得他,事情便更好办一些,毕竟要比完全陌生的人要好说话的多,行思问道:“你们为何会被关在此地?” 赤元听说梦歌认得行思,加之行思也是青原寺的人,也是放松了警惕,眼眸中不再有敌意,不过依然有些戒备,含糊道:“我们是被一个叫神会的书生骗来这里的,之后便被关了起来,不知两位大师为何事而来?” “书生?”哼,这神会果然是藏的深啊,也许他提早还俗便是为了谋划此事做打算呢!玄觉道:“我们是被劫持到此处的,好在门窗未设结界,只比道长与这位公子多一项可以在院落中自由活动罢了!” 赤元见玄觉言辞恳切,不似作伪,何况他们的境地也不会更坏了,眼中的警惕也消去了几分。 行思窥准时机,趁热打铁道:“贫僧多嘴一问,道长可是因为仙台山之事才被捉来的?” 赤元神色大变,吃惊道:“大师竟也知道仙台山?” 行思道:“实不相瞒,贫僧也是被捉来之后,才晓得世间竟有这样一处能直达天界的山峦。” “不,并非直达天界。”赤元已是完全相信眼前这两人并无歹意,便如实相告道:“那个名叫神会的书生,约莫二十余岁,我和梦歌去仙台山的路上遇见此人,当时他很是热情,只说是出来游山玩水,愿意与他们同行,我们也是一时轻信大意了,才会落到这步田地。” 赤元突然问道:“关于仙台山,你们知道多少?” 行思没有回答赤元的问话,而是对梦歌道:“梦歌,如苏也在这座宅院之中。” “真的!”梦歌瞪大了眼,欣喜道:“他已攒够了赎身的银两了?现下与你在一起了?” 行思见梦歌如此为如苏高兴,心下一暖:“正是如此,我所知晓的,关于仙台山的故事便是如苏讲与我听的。”这句话是对赤元说的,正回答了他的疑问。 赤元点了点头,忽地问道:“神会似乎在寻一件袈裟,你们可是被他捉来登仙台山,度六俗诸天,然后替他寻袈裟的?” 行思道:“正如道长所言,神会要找的,是达摩祖师传下来的法衣袈裟。” 第四十六章 原来,赤元与梦歌离开凤栖楼之后,赤元便决定要去仙台山看看,他并不是要同曾祖师爷一样,妄图登仙,直达天界。这些年来,赤元查阅典籍无数,包括在凤栖楼的日子,赤元亦是未曾放弃,始终谨记师祖教导,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有所收获,赤元不负曾祖师爷重望,寻到了破除天帝术法的道法,他没日没夜的写符文,此去仙台山,便是想试验一下,自己研究出的,破除天帝术法的符文,是否真的有用! 赤元在一些涉及佛家的书籍中知晓,曾祖师爷的论断也许是错的,这仙台山之上并非是天界,而是六俗诸天,度过六俗诸天之后,方才是天界,无论事实如何,赤元只是想和梦歌一起白头到老罢了,这仙台山也就是登一次,当是游玩赏景。 不想,在仙台山下,二人便碰见了自称游历四方的神会,要求与他们二人同行,赤元当时并无防人之心,更为料到看似文弱书生的神会,竟是如此的野心勃勃。 在仙台山上,赤元运功施法,他写的符文果然生效了,那光秃秃的山尖上,天帝的仙术之光渐渐淡了下去,当时赤元太过兴奋,并没注意到神会竟是比他还要激动。 那之后,神会便邀请赤元与梦歌二人去家中做客,赤元本就打算带着梦歌出来游山玩水,逍遥一生的,当然,他私心里也想再找个有缘的道家弟子,将自己写成的符文传授于他。神会既然开口相邀,他们也不便推辞,毕竟相遇相知便是有缘,两人欣然应允。不想到了这座宅院,神会便把两人关了起来,还逼着神会再写符文,并教给他催动符文的术法。 赤元本是不同意,可却未料到神会竟然如此卑鄙,他给梦歌下了慢性毒药,拿梦歌的性命威胁他,逼的他只得就范。 赤元道:“神会一早就带我去催动符文,然后着手建造登仙梯,现在怕是已经建成了吧!” 梦歌插口道:“建成了也是没用!他这种人说好听了是心细如尘,说难听了,便是贪生怕死,他留我二人性命,便是怕这中间出什么纰漏,毕竟催动符文,要用元元的血。”抬眼看了看玄觉二人,又接着道:“可惜,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敢去,这不,又找了你们这些个替死鬼!” 玄觉在一旁听了半晌,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因果,这个梦歌看来和如苏相识,前后一联系,便知道这位赤元真人就是神会知晓仙台山秘密的根源了。 想清楚后,玄觉问道:“你们在这里关了许久,可知道这里还关押着别的什么人吗?” “你们说的是个老头吧!昨天被关进来的,也是个和尚呢!”梦歌道:“就管在我们隔壁的厢房。” 行思玄觉二人闻言,皆是一惊,居然也是和尚,神会究竟是要做什么?玄觉有不好的预感,那位僧人不知又是为何受牵连。 赤元道:“大概也是与你们要找的袈裟有关吧,你们便是来找他的吧,要去瞧瞧他吗?” “这屋子的门窗都有结界,我们还从房顶走?”行思想了想,又试探道:“莫非道长你有旁的办法?” 梦歌高扬着头,作鼻孔朝天状,傲气道:“我家元元可厉害着呢,可不用像你们似的,偏要走房顶,下来的时候还差点摔倒,真是没风度!” 行思:“……” 玄觉:“……” 赤元默然行至一面墙边,嘴里念念有词,继而手上掐了个决,在墙面之上虚空一划,有金色的光芒自他的指尖流泻而出,随着他的手指划出一道门的形状,赤元收手,光芒尽数敛起,原本光秃的墙面上竟然真的沿着那光线凭空出现一道门,可以容得单人通过。 行思和玄觉都震惊不小,这便是道家术法之中的“穿墙之术”了吧!果然如传言般令人叹为观止! 赤元率先自那道门穿了过去,众人跟在他身后,依次来到隔壁的厢房,结界无法破除也不是全无办法,可以走房顶,还可以走其他路径。 床榻之上,躺着一位老者,室内漆黑,加之此人满面泥污,他的容貌看不分明。梦歌低声道:“上午的时候,我们听到他的呼救声,那时听他声音便很是虚弱,待到我们过来看时,他已经瘫倒在了门口,十分可怜,元元为他检查了一下伤势,旁的都是皮肉伤,只是他的双腿,似乎被是摔断了。 赤元道:“这人是昨天被带来这里的,那时他并未呼救,应该是昏迷到了今日上午,很不幸,他的双腿已经废了。” 玄觉依稀觉得这个老者有些熟悉,从怀里摸出火折子,一下点亮,他讲烛火凑到老者近前,看清那张脸的一刻,玄觉倒吸一口冷气,终于道:“怀让禅师,真的是他!” 在玄觉年岁很小的时候,怀让禅师曾到永嘉安国寺做客,玄觉对这个慈祥的长辈印象深刻,玄觉记得怀让对他极是喜爱,时隔多年,没想到再见到他时,怀让禅师竟落到这步境地,不由心中一痛。 听玄觉叫这位老者“怀让”,行思也吃了一惊,他从未没见过怀让本人,仍是经常听闻怀让禅师的事迹,他是南岳的禅宗大师,为人良善,修忍辱多年,论修为可能他在禅宗众多修行者中,只是中上等,但若论人品,怀让禅师在中原无人能出其右,慧能大师在他面前,亦是自愧不如,也要敬他三分。 玄觉伸手探了探怀让禅师的脖颈处,他的脉动迟缓无力,怀让大师的身体情况真是不容乐观,还有因外伤发热的症状,大师年纪已大,这种情况,即便是年轻人亦是吃不消,若不及时救治,怕是撑不过这一关了!玄觉此刻对神会充满了恨意,他不懂,怎会有人为了一己私欲,竟能如此残忍的伤害同门师兄弟,这样凶残,还算是出家人吗?这么暴戾,他又怎能成佛? 第四十七章 夜已过半,玄觉用佛家法门为怀让禅师输送内力,希望可以救回怀让性命;行思将随身带着的一些伤药为怀让涂于患处,以止血止疼;赤元用定魂符文施法,保得怀让三魂七魄稳固。 折腾了许久,怀让禅师依然双目紧闭,岿然不动,梦歌在一旁看的心焦,小声对赤元道:“他怎么还没醒……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休得胡说!”行思正色道:“怀让大师还有脉搏,更何况吉人自有天相,天佑良善之人,怀让大师怎会死在神会那等奸恶之人手上!” “那可说不准!”梦歌翻了个白眼,分辩道:“不是还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说法吗?” 行思挑眉,对梦歌怒目而视,气愤道:“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赤元赶紧把梦歌拉到自己身后,免得他家梦歌吃亏,赤元盯着床榻之上,忽地开口道:“快看,大师要醒了!” 行思以为赤元为了维护梦歌,意图转移他的注意,不想怀让禅师真的悠悠转醒,缓缓睁开了眼睛,众人皆惊喜的望过去。 怀让意识还未清醒,便开始哑着嗓子嚷道:“神会那贼人在何处!贪图享乐,喜好男色的恶人!你给我出来,我要与你理论!” 行思吃了一惊,怀让禅师此刻已经坐了起来,目露狠戾之色,这与玄觉对他的印象——慈祥仁爱,简直大相径庭,玄觉亦是吃惊不小,仍是靠近一些,轻声劝慰道:“怀让禅师,您先别激动……” “滚开!”怀让禅师警惕的朝床榻里侧躲了躲,吹胡子瞪眼的打量这一屋子的陌生人。 众人面面相觑,登时觉得无奈至极,玄觉只得退后一步,和缓道:“您可算醒了,不必如此警惕,现下神会不在此处,”玄觉试探问道:“怀让禅师可还记得我是谁?” 怀让眯起眼,皱着一张皱纹交错的脸,看了玄觉半晌也没认出他是谁,幽幽开口道:“你我素未谋面,贫僧怎会晓得你是谁!” 玄觉尴尬一笑,合掌对怀让行了一礼,才继续道:“晚辈乃是慧安大师的弟子,法号玄觉,多年之前,您去永嘉宝林寺探望恩师,想来时日久了,大师不记得也属人之常情。” “玄觉?”怀让听到这个名字颇为动容,紧紧盯着玄觉的脸又瞅了半晌,感慨般喃喃道:“原来你便是除了慧能师弟外,唯一进得舍利塔之人,如此年轻便成绩斐然,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见怀让大师终于对几人放下心来,行思趁机上前一步道:“晚辈乃是青原寺主持行思,见过怀让禅师,久仰禅师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人,晚辈很是荣幸!” 怀让含笑看着行思,和蔼道:“我知道你,多年来,青原寺上下只有一人打理,毅力好,干劲足,怪不得慧能师弟喜欢你!” 这几人认了亲一般高兴,气氛融洽的很,只有赤元尚且记得正事,蹙眉上前道:“敢问这位大师,您可还记得,究竟是如何受伤,又怎会被抓进这座宅邸中?” “哼!”怀让又想起神会,更怒不可揭道:“还不是那个不知羞耻的神会!私自还俗这些年,还寻了个替身掩人耳目!不巧被慧忠师兄和我无意间撞破,没想到他竟对我二人痛下杀手!” “不知羞耻”四个字戳中了行思的心,他很赞同,那是神会就是个没羞没臊的老不羞! 怀让说到激动处,胸膛剧烈起伏,许久才平复,沉痛道:“我侥幸坠下断崖,只是摔断了腿,可怜慧忠师兄,被神会偷袭,当场毙命!” 原来,慧能大师圆寂的消息一传过来,怀让禅师便与慧忠禅师一起去了菏泽普宁寺,打算找到神会后,三人再同去曹溪宝林寺,祭奠慧能大师。 怀让与神会也算是有过数面之缘,两人一见“神会”,他便觉出不对,眼前的僧人很是奇怪,与印象中的神会师弟相差甚远。原本二人并未生疑,巧在两人在普宁寺住了几日,真神会居然出现了! 怀让正撞见两个神会在普宁寺后园碰面,怀让躲在暗处,偷听二人谈话,不想这一听之下,竟是撞破了一个惊天秘密!神会不仅偷偷还俗,寻了个替身做主持,还在普宁寺内,养了一屋子的娈童,这些孩子都是十几岁尚未长成的少年。 后来据冒牌神会交代,神会每隔半月便会过来一次,挑选几个中意的娈童欢好,逗留几日后再离开,知道真相的怀让大师已被气的说不出话!这哪里还是佛门清净的寺院,简直就是银窝! 怀让寻机要将那些年岁尚小的孩子放走,不想他们竟都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一般,居然不愿意离开,父母亲人都不想念,一心等着盼着他们的相公定期来探望,怀让更是忍无可忍,不知神会施了何种妖法,好好的孩子变的这般无知愚昧,不知廉耻! 神会与普宁寺有着自己独特的传讯方法,不消半日,神会便知晓怀让与慧忠二人撞破了他隐藏多年的秘密,本想在他们二人的饭菜中下毒,可两人行事谨慎,不曾上当。神会便狠下心肠,开始买凶追杀二人,誓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在与那些杀手打斗过程中,怀让不慎坠崖,神会竟仍是不死心,派人下到断崖底部寻人,并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最后,终于将折断双腿的怀让禅师找到,捉来关在了这间厢房之中。 第二日,静室之内。 “为何还不把玄觉给我带来?”神秀身周的篮光不停闪烁,怒吼道:“把他单独带到静室,之后便将行思打发去登仙台山便是了,还有什么好商量!” 怨不得神秀着急,他不知神会还在打什么主意,失去了肉身,他急于想要一副称心如意的躯体。玄觉曾主动要求去登仙台山,神秀自然不允,天下间惟有玄觉的身体最和他的心意,只要能占了玄觉的肉身,神秀便不再惧怕任何事! “我会尽早安排,师兄莫要心急!”神会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这座宅院中的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神秀师兄,你暴怒疯狂又有何用,现下你不过是个没有躯壳的精魄罢了,迟早会连魂魄也一并消失! “我怎能不急!”神秀的魂魄在这昏暗的静室中一通乱撞,最后一张稍微看得清面容的脸孔,停在神会面前,满是皱纹,眼神荒芜空洞,苍老沙哑的声音向神会吼道:“再迟就来不及了!还等什么,就今天,你去将玄觉给我叫来!” 第四十八章 “师兄!”神会假装神色迟疑道:“愚弟一时不察,那怀让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与玄觉几人见过面了。” “什么!”神秀大惊,怒吼道:“怎会这样,你是怎么办事的,这样不小心,现下可如何是好?” 神会敛眉低首,不卑不亢道:“昨日寻到怀让,本该斩草除根,可师兄一时心软,不愿赶紧杀绝,这才留下了后患。” 神秀自知理亏,便没再多言,沉默听神会继续道:“怀让很可能已将师兄抢夺袈裟之事和蓄谋害死慧能大师一事,告诉玄觉几人了,如今那几人怕是已对师兄有了防备之心!” 神秀满心惶恐,当年为争夺宝林寺住持一位,他作偈输了慧能大师一等,心甚不甘,妒火蒙了心的神秀,曾在慧能的茶水中下毒,不巧被为慧能送经书的慧忠撞了个正着。那时慧忠还只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人,神秀以为他年轻好骗,便随口胡诌道:“我见慧能师弟近来十分操劳,便特地给他的茶水中加了一味安神的药,益于夜间安眠。” 神秀没想到,慧忠平时看着寡言少语的孩子,也有颇心计,当时未显出丝毫生疑的迹象,只在神秀走后,偷偷将那壶茶水换掉了,数日之后,再见神秀神色依旧恭敬的很,竟是当做那件事他根本不知。 几十年过去了,神秀都要将此事忘了,那日他对玄觉几人道:这袈裟是自荒漠中寻到的。其实是在说谎,这第一片袈裟原是被供奉在南岳的一座小寺中,那时的神秀找袈裟找红了眼,已是丧心病狂,六亲不认,他抢夺为果,便狠心将那山寺上下五十余人全部杀了个精光,然后顺理成章的将那片袈裟据为己有。 神秀未曾料到,南岳的庙宇,怀让定是去过那座寺庙,亦见过那片袈裟。几日之后,神秀偶然在南岳街头碰见怀让,怀让那时正在为南岳忽遭屠寺之事,忙的焦头烂额,遇见神秀便邀请他在自己寺中盘旋几日,二人交谈中,问及他近期在做何事,神秀也只是含糊作答。 其实那时慧忠也在怀让处,见神秀来了,慧忠表面依然平静如水,可谁知他暗地里也许对怀让说了什么,虽然也可能没说什么。神秀终究敌不过自己心中有鬼,竟然连夜溜走了,在世人眼中,自那时便没了消息,也没了踪迹。 再到后来,神秀主张买凶追杀慧忠与怀让,便是神会从中挑拨,说他们知晓神秀曾下毒意图杀死慧能大师,包括抢夺袈裟屠寺之事,他们还要将神秀这些不光彩,宣告的天下人尽皆知。神秀信以为真,他一向觉得名誉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人言可畏,这世间他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到如今过的如此不堪,便是为了面子,早些年说什么都不去求慧能,告知最后一块袈裟的所在,哪怕毁了自己的肉身,也不向任何人低头。 与怀让大师一晤,让玄觉几人更加认清了神会的真面目,用了整夜的时间,几人终于商量好了对策,择在今日一早主动出击! “今日适宜出行,劳烦前辈带我们去见神秀大师,商议登仙台山,度六俗诸天的细节!”玄觉恳切对神会道。 神会很是吃了一惊,未曾料到玄觉会主动提出,要去见神秀的要求,按照原本的设计,他们的行动应是截然相反,近日对神秀大师能避则避,至少要在怀让养好伤之后,才会有所行动,神会暗忖:现下玄觉要主动出击,或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或者只是试探?若是试探的话,又是为了从他这里知道点儿什么呢? 想了半晌,神会仍是想不通,他忽然觉得这很有意思,神会从来都是一个愿意尝试挑战的人,比如,他一向不喜欢顺从乖巧的男孩,而偏爱有一股子傲气的类型,因为能够激起他的征服欲和占有欲。 神会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便不再劝,跟我来吧!”只是他方才刚吓过神秀一次,转变太快,希望师兄莫要起疑才好。 这次只有玄觉与行思二人跟随神会来到静室,神秀身周蓝光暗淡,看来的确惊疑不定了一阵,室内静了片刻,神秀见神会神情如常,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玄觉直言道:“突然前来有些唐突了,还望神秀大师见谅!晚辈自小便时常听闻大师的事迹,这些年来,心中一直对您仰慕钦佩的很,原本我与行思师兄,谁去度六俗诸天都是一样的。” 话及此处,把神秀忽悠的很是欢喜,玄觉顿了顿,才又道:“可是,神会前辈一席话,让晚辈犹豫疑惑了很久。” “嗯?”神秀仿佛被从半空中拽下地面,心下不快,粗声道:“神会说了什么话,尔等为何疑惑?” 神会挑眉,他倒要看看,玄觉二人究竟能弄出什么名堂来。 行思接口道:“便是神会前辈曾经特来告知我们,切莫让玄觉师弟留下,因为,您定要将玄觉掳来,便是看中了他的身体可以为自己所用。” “什么!哪有这等事!”老奸巨猾的神秀矢口否认!末了,凶猛的蓝光向神会飘了过去,他似乎要在神会的表情中验证这话的真实性。 “离间之计”!神会并不反驳,也不辩解,更不理会神秀身周的蓝光,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这一刻,神会忽地觉得他低估了玄觉几人的能力,这次胜负很是难说,事情果然越来越有趣了! 神秀勉力维持着镇定,语气平静道:“其中定是有误会!” 行思道:“晚辈们自然是相信神秀大师的为人,实不相瞒,昨晚我们去见了怀让禅师,可叹怀让大师一生无欲无求,年纪一把了,居然被奸恶之人追杀,坠崖之后,摔断了双腿!” “哦?”神秀继续装糊涂道:“竟又此事!怀让师兄可是个德行很高的人。”殊不知,神秀早已落入他们设好的圈套之中了。 玄觉道:“据怀让禅师所说,追杀他的人,他知道是谁,甚至知道是为了何事才得罪了此人,遭到追杀!” 神秀十分紧张,又心存侥幸,觉得玄觉既然来跟自己讲,八成不是怀疑了自己,神秀最后终于小心翼翼道:“那恶人……究竟是谁?”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吊足了神秀的胃口,行思视线凝在神会身上,才悠悠道:“这心狠手辣之人,便是神会大师!” 神秀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姜还是老的辣,这种时刻,他居然还想着演戏,投入开口道:“怎么会……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行思并没给神会解释的时间:“从怀让禅师口中,我们才得知,神会前辈竟不是还俗多年,而是寻了个替身在普宁寺中做主持,至于他有何阴谋还无从得知。”行思沉声道:“可是,他在普宁寺内养娈童,无视佛门清净地,却是人神共愤!” 第四十九章 “不仅如此,”玄觉继续道:“最荒唐可笑的便是,神会前辈竟然放出谣言,说神秀大师您曾毒杀慧能大师未果,然后……”玄觉的话还未讲完,神秀便情绪失控,反常地激动起来,只听他怒喝一声:“住口!”之后便见一团蓝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玄觉眼前掠过,带起的狂风,生生将玄觉行思二人吹了个趔趄,那团蓝光扑向神会。 一个苍老喑哑的声音,似是满含着绝望和凄苦,撕心裂肺般道:“你为何欺我!”神会眼中的阴霾已毫不掩饰的展露出来,他嘴角微扬,勾起一个冷酷的笑,猛地抬起头来,右手翻转,运掌如风,狠狠击向那团浓烈的蓝光。 “啊……”神秀痛苦的呻吟一声,被神会一掌击飞出去,撞到后面的墙壁之上,最后如一团软弱无力的棉花般瘫软在地,突遭重创,一时间动弹不得。 “哼!”神会收掌,漠然环视众人,语气倨傲道:“我便就是欺你骗你了,就凭师兄你现下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能奈我何?”凌厉的眼神瞥了玄觉二人一眼,满目鄙夷道:“还当你们能有多大本事,不过是想靠激怒神秀师兄,逼他对我出手罢了!当他打的赢我?真是乳臭未干!” 行思爽朗笑道:“前辈如此说,倒像是我们不懂事,欺了你一般,既然如此,我们便较量一番,休怪晚辈无礼!”说时迟那时快,行思瞬时上前,与神会缠斗到了一处,不拼功力深厚与否,惟有近身肉搏。 行思每一招每一式都意图制人服人,神会却每每出手都是要夺命。十招过后,行思便落了下风,见时局不妙,行思只得采用以“快”置敌之法,他本就不指望自己能赢了这个老狐狸,只要在他身上弄出点伤口,最好能流出几滴血,他的目的便达到了。行思的打法果然奏效,出拳、劈掌与扫腿并用,一时间看的人眼花缭乱,神会明显有些躲避不及,连退数步,玄觉在一旁心念电转,总觉得情势有些不妙,还说不上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神秀那一抹蓝光经重击后,暗淡了不少,这会儿总算歇了过来,浅淡的蓝光飘至半空,更便于观战。行思拼尽全气,出手越来越快,只待神会退至墙角,才给出最后一记重击,不料上一秒还在想方设法躲避的神会,竟突然化作一道虚影,一闪之后,便凭空不见了。 神秀忽然哑着嗓子大嚷道:“当心身后!”可惜为时已晚,神会忍了许久,等的便是行思力竭的一刹那,只要行思动作一停,他便伺机瞬移至其身后,到时行思后背处,定是防线大敞,只击出一掌,行思便登时倒地不起,一口血喷了出来,看来内脏已被震伤。 “行思师兄!”玄觉焦急的奔来,扶起倒在地上的行思:“你怎么样?” 神秀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想到他的这个神会师弟功力修为已然到了如般境地,叫行思的后生,虽然修为不及玄觉沉稳深厚,功夫却是不赖,甚至要比玄觉还要强上些许,不想他与神会对战竟是未撑过三十招,便已落败。 神会于行思身前负手而立,行思方才喷出的血,溅在他的袍角,神会微微皱眉,颇嫌弃的模样,俯视从地上爬起来都费劲的行思,他心情瞬时又愉悦起来,阴森森的笑道:“兵不厌诈,年轻人多吃些亏才好,以后莫要这般天真了!” “天真!哈哈哈……”神秀忽地仰头狂笑起来,暗淡的蓝光猛地快速闪烁,神秀沙哑的声音狂躁道:“我便是太天真了,当初为何不早些杀了你!” 神秀再次向神会扑了过来,这回是拼了全力。神会眸中精光一闪,他知道神秀是要拼死一搏了,不敢再掉以轻心,旋身也化作一道白光,瞬时与神秀的蓝光纠缠到了一处,与此同时,凌厉的嗓音破空而来:“师兄要杀我?来啊!我倒要看看,凭你这副鬼样子,想怎么杀死我!” 行思震惊道:“这……这是何种邪术!”正常肉身凡人怎能随意显出精魄,精魄与肉身在神会这里,竟然能够转换自如,这还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玄觉沉吟片刻,不由感慨道:“我想起来,这便是佛门禁术——灵元归一!” 这种术法说是禁术,倒不如说,是没人知道它究竟是如何练就而成,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无人学成,时日就了便被说成是禁术,另外,它的原理方法与道学相似,可叹是殊途同归,这也是多数僧人对此等高深术法不屑一顾的原因之一。 神会的灵魂和肉身在半空里迅速变幻,于灵魂状态与神秀缠斗,不到片刻便又幻化成肉身,倏然一把扼住神秀的喉咙,神会邪笑着,左手入怀,摸出一张道符,果然是道家的术法!正如赤元所说,神会从他这里偷学了不少道家修行术法,而且功力已是颇深。神秀眼看便要撑不住了,道符越是靠近,他周身的蓝光便愈加暗淡,行思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焦急道:“玄觉师弟,莫要再犹豫了,快出手!” 玄觉重重点头,长啸一声,便飞身而起,出掌攻向神会后心。神会侧头,已然察觉了动静,立马放下神秀,转身一躲,便轻松避开了玄觉致命的一击。 “呵呵!”神会嘲笑道:“慧能真是寻到了一个好传人啊!这么快便学会了偷袭,现学现卖,还蛮有模有样的嘛!” 玄觉面上一红,喝道:“与你这般奸邪小人,不必讲道义慈悲!”说着便追至神会身前,再出手,神会又转身躲过,回身时手上却多出一样物事——金丝鞭。此鞭轻软却不失韧劲,鞭子毫无预兆的向玄觉抽过来,玄觉闪身一躲,神会一击便是为了退敌,不想玄觉却不退反进,抬手一把攥住金丝鞭,手腕翻转两周,大力将金丝鞭拽向自己。 神会手上加力,意图从他手中抽出金丝鞭,玄觉仍是不松手,很快手掌便被鞭子勒破了,鲜红的血从他的掌心,滴答滴答地流到地面上。神会已然丝毫不见手软,手上力气再次加大,二人正僵持中,行思忽地从地上爬起来,猛的冲过来,一把夺过金丝鞭,将玄觉推到一旁,只见他手背上青筋爆出,行思扎稳马步,大喝一声,身体后仰,生生将那金丝鞭从神会手中抢了过来。 由于猛拽之下的惯性,鞭子脱离神会的手心后,余力在他脸上抽出一道深深地血痕,殷红的血液终于从他的脸上渗出,一点点滴落下来。“快!就是现在!”行思冲着玄觉大喊道。 玄觉会意,迅速从怀中抽出准备好的道符,反手用食、中二指夹紧,喃喃念了句什么咒语,猛地向神会掷了过去。 神会神色一凛,居然是如此!他们这番自讨苦吃的作为,不过是为了取自己的血。想通之后,神会再想躲也是来不及了,那道符仿佛长了眼睛般,转眼便追上神会滴落的鲜血。血滴慢慢渗透到整个道符中,道符升至半空,片刻后红光大盛,昨夜赤元真人对玄觉与行思道:“血!才是关键!只要有神会的血便能破除他布的结界,他这道法是自创的,因为我在破除天帝的咒 第五十章 “因为我在破除天帝的咒语时,用了自己的鲜血,他便有样学样,设了只有用他的血,才能破除的结界。”道符放出的红光,穿过四周高墙,透过整间静室,乃至这座宅院,薄如蝉翼的透明结界显现出来,继而缓缓消失不见,突然出现的红色光芒惊起大片在院落墙头栖息的飞鸟,鸟儿叽叽喳喳了一阵,便各奔东西,四散飞远了。 “太好啦!终于能从这该死的屋子里出来了!”梦歌的欢呼声远远传来,少顷,静室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劲推开,温暖和煦的阳光,毫无遮拦的照入静室,突然的阳光刺的人不禁眯起眼。 “无量寿佛!”只见于门前逆光而立的人,吟一声道号,竖单掌,手持拂尘一把,正是赤元真人! 神会脸侧留下一道颇深的血痕,还不断有血从中向外渗出,他淡漠的扫了赤元一眼,满不在乎道“道长真是好手段,我佛门子弟,竟会为助你破除我所设的结界,任尔差遣!” “施主所言差矣!”赤元缓步靠近,边走边道:“第一,施主已不属佛门;第二,破除施主所设结界,并非贫道的主意,实乃两位大师聪敏过人,自行悟出;第三,他二人今日所为,乃是心怀正义,替天行道,实无由贫僧差遣之说。” “多说无益,不论如何,看来今日我是逃不开一场大战了!”神会眼神狠戾,抬手一挥,那根被扔在一旁的金丝鞭,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召唤,“咻”的一声,便飞回到神会的手中。 电光火石之间,神会旋身飞起一鞭,金丝鞭正向赤元抽去。赤元侧身,灵巧一闪,飞鞭活络自如,仿佛就是神会身体的一部分,转了个方向,又快又狠的再次向赤元击来。赤元倾身后仰,避过其锋芒,手中拂尘翻转,向前一送,拂尘便如藤蔓般缠上金丝鞭,神会发力欲抽回鞭子,赤元牙关紧咬,运功跟随神会动向,继续打蛇上辊。二人对峙僵持了片刻,神会忽地大喝一声,飞身跃起,倏然松开紧握金丝鞭的手,玄觉与行思从旁看的真切,异口同声道:“糟了!” 赤元一时不防,被飞鞭余劲弹出老远,正待站稳,神会已然猛地欺近其身,突然出掌攻中赤元胸口。赤元生生受了这一掌,神会出手竟是使出全力,赤元后退数十步,直至后背抵上墙壁,才终于停了下来,神会得意一笑,只这一击却是依旧不肯罢手,快速追至赤元近前,夺回鞭子。他趁赤元意识恍惚的一刹那,再欲出掌,半途中便被玄觉出手拦住,神会突然收掌,飞起一鞭,却还是冲着赤元而去,赤元扬起拂尘迎战,两件兵器再次缠在一处,神会运功用力一震,“嘶啦!”如裂帛般的声音,响彻整个静室,白色的拂尘瞬间被震碎成无数飞絮,满室飞舞,盘旋不休。原来这才是最终一击,赤元一口捂住胸口,尽力压制住咳嗽,嘴角仍是有殷红的液体徐徐流下,玄觉与行思赶紧奔过去扶住他。 神会轻轻抚弄手中的金丝鞭,阴沉的笑了两声,望向众人的眼神满是轻视不屑:“啧啧!你们还是一起上吧!莫要弄的好像我这个做长辈,是在欺负你们这些无知后生一般!” “啊!元元!”梦歌听到打斗声甚为激烈,忍不住过来瞧,弘愿和如苏也跟了过来,见赤元受了伤,梦歌登时心痛的不行,一下子瘫在地上,泪水蓄在眼眶中,打着转,随时有可能掉出来,微带哽咽的声音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过才片刻功夫,怎地弄成这副模样!” 赤元虽受了些许内伤,却并不打紧,稍作调息便恢复了八成,他紧紧攥住梦歌的手,顺势将他拉到自己怀里,在梦歌耳边哑着嗓子道:“别哭,放心,我没大碍的!”听着几句话,梦歌的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仰头对神会怒目而视,神会厚脸皮的微微一笑,仿佛颇享受别人对他产生此种浓烈的情感,梦歌见他笑的欢畅,心道:这人定是个疯子! 有梦歌照看赤元,玄觉与行思放下心来,并肩站在神会面前,决心与他一战,赤元焦急道:“二位莫要冲动,我们……”他本想说我们三人联手对付他,可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赤元真人休要多说,”玄觉并未回头,平静望着神会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坚定道:“省些力气,毕竟道长还有家人要照顾,佛门之事本就该由佛门之人解决,道长为此事已费心费力太多了!” 行思在一旁附和道:“不错!赤元道长莫要多虑,多多顾念自己的爱人才是正经!” 神秀这会儿可算是油尽灯枯,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周身的一团蓝光一闪一烁间,竟完全消失了,一缕孤魂不知四散入何处。“小娃子!” “咦?”弘愿应声回头,看到的是神秀那张苍老的面孔,好像与上次见的,颇不相同,不似以前那般如同一团虚影幻象,这回更像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小弘愿仰头道:“老前辈,您叫我?” 如苏正帮着梦歌一起搀扶着赤元,见小弘愿在对着空气说话,心道:这孩子是怎地了,难不成是魔障了?奈何这处正乱作一团,如苏料想小弘愿鬼灵精着呢,便没过问。 神秀对小弘愿道:“嗯,我还不知,你的法号叫什么?” 弘愿恭敬道:“回老前辈,我的法号是弘愿,行思师父给取的。” 神秀沉吟片刻,喃喃道:“弘愿……相传,大乘佛教菩萨,为拯救芸芸众生,摆脱生死轮回的苦海,曾立下四大弘愿:誓度一切众生;自心众生无边,誓愿度;自性法门无尽,誓愿学;自性无上佛道,誓愿成。”神秀目光闪烁着慈爱的神采,对弘愿道:“好孩子,你的法号真是不错。这会儿只有你得闲,可否去帮我取件东西来?” 不再多言,行思与玄觉一起冲了上去,气势如虹,配合默契,两人分工明确,一人攻上盘,一人攻下盘,神会挥动金丝鞭,上下飞舞,走形如蛇,前两番对战,神会总是耍手段,用心机,使尽阴损招数,这次玄觉二人也就多了几分防备,神会不再那般容易得手。“学聪明了嘛!”神会冷冷一笑,眸中阴狠之色渐浓,之后故意一鞭抽空,露个破绽给二人,玄觉神色一凛,祭出脖颈上挂着的紫檀珠串,飞身而起,抛出手中珠串,险险套中神会持鞭的右手,神会大力挣扎,玄觉几次翻身,反手扣紧珠串,猛力一拽,金丝鞭终于脱离了神会之手。神会被夺了武器,也是不恼,作势向前,几欲夺回鞭子,玄觉迎上,再次抛出紫檀珠串,神会见玄觉中计,抬起右手,瞄准后启动机关,射出一枚袖镖,那飞镖速度极快,直直冲着玄觉左胸而去。 第五十一章 玄觉惊呼出声,可已然来不及闪避,见那飞镖闪着幽幽蓝光,定是事先淬了剧毒的,死亡已是尽在咫尺,玄觉登时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亏得行思反应迅速,爆喝一声:“快闪开!”一把将玄觉拽向一边,飞镖堪堪擦着玄觉衣袖而过,那飞镖锋利异常,虽未伤皮肉,仍是划破了袍子,行思让的及时,也躲了过去。 玄觉还来不及庆幸,两人逃过一劫,神会邪气一笑,又一枚飞镖射出来,这次的目标却不是他们二人,而是在一旁观战的如苏!“小心!”玄觉惊慌喊道,行思头皮一阵发紧,已然失去了声音,未曾片刻犹豫,行动便先于意识,瞬移至如苏身前,用身体护住猝不及防的如苏,将他扑倒在地。 “啊!思思……”如苏只觉眼前一花,他也察觉到了危险,再回神已被行思紧紧护住了,如苏只觉得不妥,便大叫着道:“你怎么样?”如苏慢慢将行思扶起,顿时面色一变,只见那枚飞镖不偏不倚的扎进行思左臂。 众人不禁色变,玄觉弃了神会不顾,便奔了过来。如苏更是被吓的面色煞白,看着那枚扎进行思肉里的毒镖,如苏紧紧咬着下唇,呼吸急促,慌乱非常,不知该如何是好,突地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害得行思为了救自己受伤,如苏没发觉,自己正浑身发着抖。 行思额头已满是渗出的冷汗,他叹息一声,用尚好的右臂揽住如苏,继而拥紧,胸膛贴着胸膛,不留一丝空隙,下巴搁在如苏肩窝处,用力蹭了蹭,行思温言道:“我没事儿,苏儿别怕!”在行思的轻声安慰下,如苏终于镇定了下来,见如苏终于不再如方才般慌乱无措,行思便松开揽着他的右臂,咬了咬牙,将插在自己左臂上的毒镖,猛地一下拔出来,沾血的飞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从伤口处不断往外涌出黑血,顿时鲜血如注,染红了行思大片衣袍,情形实在不妙,玄觉蹙着眉头,神会在一旁冷笑,想当年,宝林寺善于用毒的人,第一是弘云,第二便是神会。 行思尽量冷静道:“苏儿,过来帮我将衣袖往上卷一卷,让我看看伤口。”如苏依言,将行思的左臂衣袖,小心地向上卷起,露出小麦色的手腕,之后是用力的肘弯,再之后是坚实臂膀,乍看之下,如苏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那黑色毒气竟然正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从伤口处向四周蔓延。 “不好!”赤元见此情景,蹙眉道:“行思大师快封住伤臂穴脉,这毒太过霸道,莫要让毒气侵入内脏。” 玄觉依言而行,点了行思穴脉,将毒气逼在其左臂腋下处。可悲的是,如此做竟然缓不了一时三刻,行思的左臂肌肉还是在缓慢变黑,毒气眼看便要冲破穴脉,向胸膛内脏处游走。如苏距离行思最近,眼见那毒气漆黑,简直可怖极了,不由焦急道:“行思,怎么办?” 玄觉当机立断,开始运功,帮行思抵御毒气,赤元也奔了过去,过了好一阵儿,仍是不见起色。 玄觉登时没了主意,赤元深深看了行思一眼,遗憾沉痛道:“行思大师,这毒怕是压制不住了,要想留得性命,便只有……”虽然他未说出口,众人却是早已心知肚明,断了左臂吗?一念及此,行思只觉全身从头到脚都凉了三分。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行思终于点了点头,对如苏苦笑道:“苏儿,去帮我寻把刀来!” 如苏盯着行思的眼睛看,见倒映着自己脸孔的眼中有柔情无限,如苏眼圈一直泛红,行思催促道:“苏儿,快去!” 如苏不再迟疑,抬袖摸了摸脸上的眼泪,便一溜烟儿的跑出去,假装出去寻刀了,如苏心里明白,行思不过是要寻借口支开他,有些场面,行思不想让他看到,他跑出去后,便趴在门口偷看。 行思淡然对赤元道:“道长,贫僧记得,你身上有把极其锋利的匕首,劳烦您借贫僧一用!” 赤元从怀中取出匕首,郑重交予行思,行思接过匕首,单手取下腰带,将其咬在口中,合紧牙关,闭上双眼。 赤元别过头去,不忍再看,梦歌也被赤元捂住双眼。玄觉克制不住,对神会怒目而视,这是第二次了,他生平第二次对一个人,从心底升起浓浓的恨意。 神会却像是在看戏一般,还在暗忖,行思如此果断真是难得,他很惊讶也很欣赏。 手起,刀落,黑血被溅出一丈开外,行思把自己的左臂生生砍了下来,断臂飞出老远,落地后还在不住痉挛,整条被毒侵入的胳膊,漆黑一片,煞是可怖。 “唔……”行思无法克制地闷哼出声,由于剧痛,身体不住折磨,便要晕过去,如苏再也忍不住,忽地从门外冲了出来,扑过来扶住倒在地上的行思,他嘴唇已经咬破,生生忍住眼中打转的泪珠,竟是没再哭。 如苏撕下自己的袍子下摆,接过梦歌给他的止血药,便开始专心为行思包扎伤口,如苏脱下外袍,包裹住那条还在微微痉挛的毒胳膊,只这一瞬间,如苏仿佛长大了,不再是个小孩子,而是个有担当的、敢面对的男子汉了。 “这还真是情意绵绵,让人羡慕的很!”神会居高临下,神情冷漠倨傲道。 如苏双目圆瞪,目光森冷地漠视眼前的人,仇人!他的行思会没事儿的,如苏重有低头为行思擦额头上的汗,心道:只不过失去了一条手臂而已,丝毫不会妨碍到他家思思英俊伟岸的形象。 见不惯神会这副嘴脸,玄觉深吸一口气,腾身而起,疾速向神会冲去,一面朗声道:“卑鄙无耻的奸人,来战受死吧!”神会轻蔑一笑,便飞身迎了上来,玄觉身形如电,与之全力抗衡,玄觉感到周身都被神会的戾气所包围,仔细辨认之下,才发觉神会再次使用了“灵元归一”术。 第五十二章 玄觉抬手格挡,正自苦撑,手中的紫檀珠串,在神会气力撕扯之下,被生生震碎,紫黑色的珠子四散开来,洒了一地。 多亏了手上佛珠,挡住了神会大半攻势,饶是如此,玄觉仍是受戾气所伤,失了平衡,从半空摔了下来,倒在地上,“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神会见状得意一笑,这本是意料之中,他潇洒的旋身落地,环视一周,满地手下败将。 略一沉吟,神会又微微蹙起眉头,神秀那个老东西竟全然没了气息,莫非真的这么容易便魂飞魄散了?老东西还真是不禁打,最可恨便是,死之前也不交代一声,究竟把那片袈裟藏在何处了!罢了,待会儿解决了这些杂碎,即便把这宅子倒过来,也要找到那块袈裟。 弘愿按照神秀的嘱托,颠颠地跑到宅院花园,寻到墙垣边缘处的一颗梧桐树,神秀方才让弘愿帮他挖出这棵树下的黒木匣子,小弘愿摆好架势,准备开挖。 可是他力气太小,只得去找了个颇趁手的小铲,神秀方才特意提醒,定要仔细莫碰伤了匣子,弘愿挖了足有一尺深,小铲终于撞上了坚硬的匣盒,终于找到了! 弘愿手里捧着挖出的木匣,用袖子扑落上面的黑土,又跑回到静室之内,本是要找寻神秀的身影,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弘愿定在门口,只见行思师父面色苍白,脸上毫无血色,整个人倒在血泊之中,额头还有豆大的汗珠不住滚落,他从未见过行思这副模样,平时一向乐呵呵的师父,是怎么了?再看如苏哥哥在师父身旁,手忙脚乱,眼眶通红,却忍着不哭。 “师父!你怎么了!”小弘愿再顾不上神秀的嘱托,这会儿哪里顾得上找他,弘愿急忙向行思奔了过去,跑的太快,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弘愿低头,吓的哇哇大叫,绊住他的是一条鲜血淋淋的手臂,泛着黑气,显是中了毒后被生生砍下来的,弘愿不大的小脑袋嗡嗡作响,他木然的转过头来,目光落在行思那一身的血和空荡荡的衣袖上。 神会看这孩子被吓的不轻,颇觉好笑,打趣道:“这就吓坏了?孩子莫怕,那是你师父的胳膊,不是妖魔的,你师父可是得道高僧啊!那条胳膊常年敲木鱼、翻经书、捻念珠,必定也是沾染上了佛性的,没什么可怕的。” 弘愿低着头,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目光紧紧锁住行思的断臂,他不怕,只是恨!恨自己这样小,这样弱,无法替师父报断臂之仇,忽地一个声音在弘愿耳畔响起:“小娃子!东西找到了?”是神秀的声音。 弘愿蔫蔫地抬头,见神秀在他面前蹲下身,满脸慈爱的对他笑了笑,苍老的脸上又挤出了数条皱纹,对他道:“快打开这个木匣子,只要把里面的东西披在身上,你就能帮你行思师父报仇了!” 小弘愿闻言神情一凛,回过神来,大声道:“此话当真?” 众人吃惊地看着他,皆以为弘愿是惊吓过度,此刻却都顾不上他,心内酸楚,神会也正自纳闷,以为弘愿是在与他说话,暗忖这孩子是不是真的吓傻了。 弘愿按照神秀的指引,慢慢打开手中的黑色木匣,里面的东西他认得,这便是达摩祖师传下的袈裟,青原寺中也有一块,由赤色偏黄的布料拼成,纹理间还绣有金线,煞是奢华好看。 神会一眼过来,便认出匣子中的是神秀藏起的那块袈裟,茫茫然思虑,怎么会,这袈裟何时到了小和尚手中?趁神会还在愣怔中,神秀急忙道:“快!照我说的,把袈裟披在身上!” 小弘愿不再迟疑,默默站起身,抖开袈裟,旋身将这块袈裟围在身周,弘愿还是个孩子,身量不及成人一半,这三分之一的袈裟对他而言,倒是刚好合身。 神会见弘愿竟将自己视若珍宝的袈裟披在身上,顿时回过神来,大喝一声:“大胆!这袈裟是你碰得的吗?给我脱下来!”话未讲完,便蓄力向弘愿冲过来,竟是不管不顾的要下死手! 玄觉见形势不妙,正要奔来拦住神会攻势,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瞪大双眼,只片刻的功夫,小弘愿周身金光大放,透着耀目金光的照射,周围的一切近乎透明。 小弘愿明显在被未知的陌生力量催持,人已升起至半空,瞬间化作盘膝坐姿,仿佛正盘坐于仰莲座之上,如法相庄严的菩萨般,双掌合十,满目慈悲。 众人皆惊异非常,行思忍着剧痛睁开双目,见徒儿小弘愿身披达摩祖师所传袈裟,凛然迎敌弘,惊诧之余,又心下甚慰;玄觉也不由赞叹一声,后生可畏;赤元拍了拍梦歌的手,淡笑着道:“这下有救了!”道家常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今日看来,上天仍是慈护众生的! 神会见此情形,只觉得梦寐以求的袈裟仿佛要变成旁人的了,这还了得!此刻已是失了阵脚,惊忙上前,只为抢夺袈裟,盲目地一味进攻,茫然嚷道:“那是我的!你给我脱下来!” 神会飞身而起,依旧祭出灵元归一术,可是这次,白影一碰到金光,顿时化作无形,神会是前进半寸也不得,就与金光中的弘愿在半空持续僵持着。 达摩祖师的袈裟,乃是世间至阳至刚之物,邪魔之术法自是无法与之抗衡,弘愿双目圆睁,他年纪虽小,此刻却是威势逼人,只见他额间灵台洞开,金色光芒忽地收缩成一束,直直射向神会,神会躲避不及,面门被金光射个正着。 这一下威力非凡,神会明显毫无反手之力,再无力抵抗,七窍流血,神形俱损,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弘愿趁机一声大喝,孩童稚嫩的声音全然不见,只剩如虎豹雄狮般的厉吼,声震四野,在念力驱使之下,弘愿身周光芒更盛,光辉聚集,在半空中幻做一个佛字,疾冲向前,罩在神会头顶。 一个明显不属于弘愿的声音透过弘愿之口,如梵音檀响,缓缓诵出:“你触犯‘四重禁’,银、杀、盗及大妄语四成,本是极重罪,又犯‘五逆罪’,杀父、杀母、杀阿修罗、出佛身血和破和合僧。” “弘愿”语气中立时多了几分凝重,最后缓缓道:“可最重之罪却是‘一阐提’,你不再信佛教,已然断灭善报!” 字音一落,刹那间,半空高悬的佛字大放光芒,殊不知,达摩袈裟乃是克制灵元归一邪术的利器,神会痛苦的伏在地上,身子蜷缩在一起,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头发瞬间变的花白,骨瘦如柴,身体仿佛在刹那间便被抽干了。 不知是否花了眼,玄觉眼看着神会的身体在变的透明,再过片刻,竟消失不见了,就如同方才的神秀一般,全然没了踪迹。 当一切尘埃落定,已是日暮西山,整座宅院被晚霞映的通红,仿佛天地间都被抹上浓重的血色。 第五十三章 小弘愿拖着过长的袈裟,一走一绊的向他的行思师父奔来,一下扑到行思身边,小小的双手捧着那条方才吓到他的断臂,再抬头已是失声痛哭、泪流满面。 行思惨白着脸色,用尚存的右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虚弱道:“弘愿长大了,师父都要靠弘愿保护了,怎地还哭鼻子呢!” 无人说的准,弘愿使出的惊人力量是谁在催持驱动,显然不只是达摩祖师那一片袈裟那么简单,许是还有小弘愿冲冠一怒,为师复仇的信念,哎……谁知道呢,此刻大家得以携手看夕阳,便是劫后余生,上天眷顾,理当珍惜才是! 伤兵残将,休养了三日,伤患们的身体皆恢复过来,毕竟这群人不是佛门高僧,就是道家弟子,身子骨比寻常人结实不少,根基牢固,复原的便快上许多。 赤元为怀让禅师做了一把带轮子的木椅,不得不赞叹,道家门人的想法还真是稀奇古怪,偏偏这木椅对于此刻双腿不良于行的怀让,十分好用,怀让有了木椅,可以自行操纵,心情舒畅不少。 他作为长辈,这几日得了闲,便挨个厢房探望这些后生们,关怀几句之后,便要老气横秋地道:“佛门一劫已过,可叹世事多变,人心叵测,吾辈已老,只望你们年轻一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继承先祖衣钵,将佛法发扬光大!”再眉头紧锁地叹口气,便问道:“不知你们今后作何打算呐?” 打算啊,行思还真是不敢跟怀让老前辈说,玄觉也是心虚的很,亦是不敢说,惟有小弘愿,人小胆大,口无遮拦道:“赤元真人与梦歌哥哥,今后定是要携手天涯海角,共度余生岁月!” 怀让禅师的脸色黑了一分,他记得道家弟子虽不必持戒修行,可这梦歌……是个男子吧?两个男子……罢了罢了,横竖是道门之事,丢不了他佛门的人。 小弘愿继续道:“待到行思师父好些了,便和如苏哥哥一起送您回南岳,师父说了,如今佛门人心不稳,还要仰仗您老主持大局!” 嗯,这话怀让爱听,不过,为何是与那个叫如苏的小子一起?有了赤元与梦歌的先例,怀让脑中灵光一闪,面色黑了三分,忍不住问道:“送我回南岳之后呢?你师父行思打算如何自处?” 小弘愿乐呵呵地道:“当然是与如苏哥哥一起,寻个山明水秀之地,或者深山密林之中,做隐士去了,相伴一生,自得逍遥!” 荒唐!胡闹!怀让禅师内心极度挣扎,叫嚣着要罚行思面壁十年,抄万本佛经,面上却是压抑着怒气,尽量和颜悦色地问:“那玄觉呢?他作何打算?” “玄觉师叔说了,他要去登仙台山,度六俗诸天,誓要寻到达摩祖师留下的最后一块袈裟!”怀让默默点头赞许,还是玄觉这孩子懂事乖巧,自小便懂得顾全大局,真是后生可畏啊! 弘愿突然凑到怀让耳边,悄声道:“我偷偷跟您说呦!玄觉师叔要尽快找到袈裟的因由便是:据说最后一片袈裟在谁身上,那人便是方辨大师的转世,真正的佛道禅宗继承者,与其说玄觉师叔是为了寻袈裟,不如说他是要寻要这个人,将宝林寺诸事托付于他!” 闻言怀让几乎感动的老泪纵横,这才是佛门弟子,为众生苍生涉险,思虑长远,品质德行,隐隐有慧能大师之风! 小弘愿更小声地道:“玄觉师叔是想将宝林寺住持一位,连带着佛门一堆麻烦事,赶快推给那位继承者,这样一来,他也好安心地去寻他的心上人啦!您不知道罢,玄觉师叔的心上人可是个美男子呢!这可是玄觉师叔的秘密,我是偷听了他跟我师父的悄悄话才晓得的,您千万别告诉别人哦!” 怀让禅师的脸全黑了!这都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都想造反不成,若是因着哪个女子,犯了色戒,还可以罚,这都找的是男子……这,这算是怎么回事!真是要被气死了! 怀让忽地福至心灵,猛地抓住弘愿的手,面容扭曲,像是发怒又尽力克制,欲哭又勉强扯出个笑,尽量让表情显得慈爱些,怀让皱着满是褶子的脸,温言道:“小弘愿啊,你年纪还小,休要跟你那没出息的师父师叔学啊!” “嗯!”小弘愿拍着胸脯道:“您放心!我怎能跟他们一样!我要与玄觉师叔一起去度六俗诸天,我年纪尚小,修为也浅,理当去历练一番,增长见识。” 怀让心下稍慰,赞许的点了点头,别看这孩子还不到八岁,自小便志向高远,可比那些个大人要识大体。 见怀让目露赞赏,小弘愿十分得意,继续道:“我一定得跟着玄觉师叔去瞅瞅,见识一下,能把他迷的神魂颠倒的美男子,究竟是长的什么模样!” 怀让禅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大怒之下,又是大喜,大喜之后又是大悲,终于呼吸一窒,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呀!师父快来啊!”小弘愿大声嚷嚷道:“师祖爷爷晕倒了!” 怀让昏过去之前心道:你们这帮不肖弟子,千万别来救我,让我晕死过去算了,早日圆寂归天,好过迟早被你们气死…… 仙台山脚下,众人仰头而视,只见此山万仞之高,巍峨雄伟,云雾袅袅,果然是鬼斧神工的险峻山峦。 小弘愿似模似样地背着个灰布包袱,里面只有两片袈裟——青原寺一片与神秀大师托付的一片,弘愿天真无邪地道:“师祖爷爷还生气呢啊!都不来为我们送行呢!” 行思抬起右手,一个爆栗,敲上弘愿的小脑袋瓜,无奈笑道:“还不是你!师父最后临别赠你句至理名言,较佛门偈语好记又实用:‘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讲’!” 小弘愿吃痛揉了揉脑袋,嘿嘿笑道:“晓得了!” 行思转而对玄觉道:“我这个徒弟平日里很是乖巧听话,只是偶尔调皮,我教徒不严,今后就要劳烦师弟多多教导了!” 玄觉笑道:“行思师兄言重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你们二人可有打算,要往何处去?” “我与思思要去看海!”如苏亲昵的搂着行思仅存的右臂,兴奋道:“长这么大我还从未见过海呢!我们要在海边搭个木屋,每日看日出月升,潮起潮落。” 梦歌也拽着赤元凑过来道:“我们要去昆仑山脉,元元说了,游玩之余也要寻个有缘之人,收来做徒弟,让这道学符文有所传承。” 赤元道:“玄觉大师可记清符文使用之法了?” “道长放心,贫僧已记清了!”玄觉也背着包袱,里面全是赤元的家当,各类符文道具把包袱撑的满满当当。 行思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师弟与弘愿一路小心!”终究是放心不下小徒儿,行思揉了揉弘愿的光头,心里想的千叮咛万嘱咐,翻江倒海,而后又平静下来,终是什么都没再说。 反倒是小弘愿开口,不知是跟谁学的,小大人般道:“诸位保重,天长水远,有缘再会!”语毕转身登山去也。 众人:“……” 玄觉双掌合十,躬身施了一礼,道一声:“各位保重,贫僧告辞!”便转身,紧紧跟上小弘愿。 走出好远,玄觉看弘愿抽抽搭搭的可怜模样,实在不忍,便温声道:“莫要哭了,终有一日,你还会与行思师父见面的。” 弘愿揪着袖口,连眼泪带鼻涕一起蹭了蹭,脚步不停,闷声道:“谁说我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玄觉唇角微微扬起,这孩子真是倔强,这脾气又有几分和莲华相似了。 二人脚下的山路还很长,六俗诸天却是越来越近了。 第五十四章 横在莲华面前的,是一条颇宽广的大河,虽然远远看的见隐约成一条线的边际,可这河流究竟有多宽,却是不好说,与寻常大河不同,这湍急的河水竟呈现玄黑色,如同浓墨泼就而成,煞是瘆人,加之水流之上,云雾弥漫,鬼哭声声,更是令人从心底生出几分阴冷凉意,瘆的人心慌。 莲华形状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盯着眼前的滚滚黑色河水半晌,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终于开口,轻声问伏在自己肩上的小金蛇道:“这河流与鬼哭声,可是我的幻觉?” 小金蛇耷拉着小脑袋,茫然的望着奔腾的河水,阴郁地道:“要真是幻觉,就好了!” 莲华不解,侧头看向警惕地吐着信子的小金蛇,小金蛇并未直言相告,只是问道:“你可觉出这河流有何处不寻常了?” 莲华沉吟片刻,答道:“河水呈玄黑色乃是其一,鬼哭声乃是其二……不对!”莲华猛地瞪大双眼,静下心细细倾听,只闻百鬼恸哭声声,竟然没有丝毫水流互相拍打,碰撞的哗啦声响,原来这条河流有的只是鬼哭声而非水流声! “嗯,你也发现了!”小金蛇点着脑袋,沉闷道:“此河名为恒河,并非佛经典籍中所言的佛门圣河,这条河乃是由无数冤魂的残缺魂魄凝聚而成,并非一般的河水,因着缺三魂、少六魄的冤鬼数量如恒河沙数一般多,多至三千大千,因此得名‘恒河’。”顿了顿,小金蛇又道:“若说要渡此河,就连我也不甚有把握。” 莲华叹了口气,一路行来,他本是心存侥幸,墙壁地面上一直没再有鬼手,突地冒出来,将他和小金蛇捉走,想来到了六俗诸天还心存侥幸,真是妄想,这世间果然没有那么简单便宜的事,看来可怖非常的境遇还在后头,眼前这条恒河,怕是比那些白骨鬼手要难对付的多。 莲华劝慰道:“莫急,我们再走近些,先看看这河究竟有何玄妙之处,再议渡河之事不迟!” 小金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莲华便缓步靠近这条鬼气森森、阴气弥漫的恒河水,低头看去,莲华吃了一惊,浓黑色的水面,水质并不清澈,竟也能是清晰地倒映出莲华紧蹙眉头的焦急面容,甚至比铜镜更加清晰些。 莲华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微微凌乱的发丝,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倏然之间,莲华瞳孔紧缩,他看到了什么?是玄觉!玄觉在水底向他伸出手来,眼底是无尽的绝望空茫,那人,那手明显是在向他求救,莲华愣神的功夫,玄觉的身影便越来越远,眼看就要沉入水底去了!明明全然没有声音,莲华却明白,玄觉口型是在说:“莲儿,救我!” 不可能!莲华猛地晃了晃脑袋,这是什么?是幻觉!一定是幻觉!玄觉现下在青原或是在曹溪,即便是在永嘉也不会在此处的,水面上的虚影景象一定是幻觉,莲华在心里默默道:不能上当!缓缓闭上双目,凝神敛息。 对了!方才莲华看到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黑水之上,却并没看到伏在他肩膀上的小金蛇,原来如此,莲华猛地睁开眼,心底眼前都豁然清澈敞亮起来。 “啊!”小金蛇忽地一下,整个儿窜了出去,口里大叫着:“画桥姐姐!”被莲华眼疾手快地揪住尾巴,才免于掉进那冤鬼恒河之中。 莲华食中二指用力,稳稳掐着小金蛇的头部,将它的小脑袋固定好,沉声唤它:“金儿,你看清楚,这河水中什么都没有,哪里有你的画桥姐姐的影子,你看到的不过是幻影虚像罢了,莫要上当!” 金儿不再勉力挣扎,自暴自弃的垂直成一条,喃喃道:“我看到了,画桥姐姐被拽进这条无数冤魂凝聚的恒河里,她一定是被白骨鬼手拽到河底去了。我方才看到,她向我伸出手来,表情绝望又悲伤,她拼命唤我,我听到她说:‘金儿,救我!’” 说到最后,小金蛇眼角滚出豆大的泪珠,莲华拧着眉头听着,见它哭起来了,更觉头疼欲裂。金儿和他方才看到景象一致,只不过玄觉被换成了画桥而已,看来这恒河水中是被施了某种窥探人心的幻术。 金儿还在抽抽搭搭地哭,噼里啪啦地掉眼泪,把莲华的手都弄湿了,莲华嫌恶地把小金蛇的脑袋掰过来,强迫它看向水面,语气冷硬道:“你看看清楚,这黑水里哪里有人影,别在哭了,脏死了!” 小金蛇被这么一打岔,瞪大眼睛看了看奔流不休黑水,这河流鬼气森森深不见底,的确没有人影,它歪着头不由疑惑了,这究竟是何等强大的幻术,竟足以迷惑如它这般,上古灵兽的神识。 看它神志清明了些许,莲华舒了口气,语气和缓下来道:“现在可是看的清楚了?那就快想想办法,我们如何才能渡过这条河去,你是上古灵兽,可有什么法子?” 小金蛇扭了扭身子,陷入思索中,虽然仍是疑惑这河水的强大诡异,但若是说到渡此河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小金蛇不是很有把握罢了。 金儿挣脱莲华的手,一个旋身间便变成巨型模样,张开血盆大口,吐出如一颗珠子大小的三世镜,大喝一声:“去!” 三世镜受金蛇念力驱使,金光一闪,便放大了几十倍,扁平的镜面耀目光华,上下流转,转瞬间便漂浮于玄黑色的水面之上。 恒河中的冤魂怨鬼,突然开始凄厉嚎叫,鬼哭声更加凄厉,黑水不约而同地退了些许,浓重黑气鬼气也大为衰退,众鬼物嚎叫不止,连连退避,仿佛都十分恐惧这面上古宝物——三世镜。 莲华心道,上古神器果然非同凡响,这镜子可比小金蛇靠谱中用的多了。 金蛇伏在三世镜上,向莲华吐了吐信子,大声嚷道:“快跳上来,趁这些鬼物惧怕,我们这就过去了!” 莲华依言飞身而起,稳稳落在金蛇身旁,水中的漆黑鬼物皆不敢近身,三世镜所到之处,黑水纷纷退避,三世镜在恒河黝黑的水面上,平稳前行,像是一艘乘风破浪的孤帆。 莲华遥望宽广黝黑的恒河,越是靠近恒河黑水中央,莲华越是心下不安,四方都被浓重的黑水之气包围,若是众鬼物突然袭击,群起而攻之…… 忽然之间,莲华明显感觉到黑水流速变快了很多,而且有越来越快的趋势,这些冤魂鬼气似乎很是兴奋,三世镜被带动的上下颠簸,前行愈加不稳。 第五十五章 随着恒河黑水涌动的愈加厉害,莲华在三世镜上左右摇摆,立足不稳,很难维持平衡,金蛇见状大声吼道:“不行!你这样太危险了,快爬到我背上来!” 莲华亦觉得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失足跌进恒河中去,便不再多言,借着三世镜摇摆之力,灵巧一跃,腾身而起,转瞬间便稳稳落于金蛇的背上。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莲华不由感叹,世间的俗语往往在奇妙的时候印证其为真理,想来以前都是金儿伏在他肩上,这会儿角色便倒转过来,变成他伏在金儿背上。 三世镜在恒河黑水颠簸起伏之下,不得不减速前行,时间一久,金蛇便烦躁起来,这三世镜晃得它是头昏脑涨,实在难受,金蛇不禁嘟囔道:“怎地还不到岸,分明可以看到边际,这恒河究竟是有多宽啊!” 莲华也是晕的不行,也不说清这恒河对岸是近是远,只得扶了扶额头,安抚金蛇道:“就快到了,我们再快一点!” 金蛇依言加速,少顷,这恒河水流竟是在减速,然后缓慢地平静了下来,就连方才吵得人心慌的鬼哭声也渐渐止了。 “怎么回事?”金蛇道,此刻的万籁俱静,并未令莲华和小金蛇感到丝毫安宁,所谓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便是指此时此刻了,在危机四伏的恒河上,凭着直觉他们也知道,绝不可掉以轻心,危险也许就在看不见的前方,以或是看不见的水底。 莲华神经绷得死紧,眼睛都不眨一下,屏息凝神,关注四周的风吹草动,时刻做好防御或进攻的准备,就只怕这还不够,三世镜通人性般减慢了速度。 来了!近乎静止下来,停滞了的恒河水如涨潮般上下耸动了起来,幅度极大,险些将三世镜一下掀翻,莲华紧紧抓住金蛇身上的鳞片,才得以稳住身形,见形势实在不妙,金儿又吼一声:“抓紧了!” 语毕便猛地飞至半空,三世镜随后变回原本的珠子大小,自主上浮,飞到金蛇嘴边,金儿张嘴一下含住,正欲将其吞到腹中,不想一个分神,竟被三世镜卡在喉咙处,噎的它不住摇头摆尾。金儿含糊道:“那……那是啥?”它是被眼前极具震撼力的景象惊住了,才会噎了一下。 莲华不知内情,毫无防备之下,差点被金蛇从脊背上甩下来,正要问金蛇怎么了,莲华抬头,也被眼前所见之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莲华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在恒河之上缓缓聚集的庞然大物。 数亿万只冤魂凝聚而成的黑色鬼物,也就是恒河之黑水,居然在他们眼前结合成形,未几,便显现出黑乎乎的硕大头颅,下面是脖颈,比头颅还要宽大的身躯,“它”竟然缓缓地站了起来,现在已然露出了黑黢黢的四肢,恒河之黑水还在不断流动凝聚,“它”由起初模糊的人形逐渐变化,已经看的出高大的轮廓,这……这简直就是怪物! 饶是金蛇这种上古灵兽,也不由被眼前的巨大怪物震撼,这种怪物对谁来讲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金蛇急促喘息了数次,终于慢慢顺过气来,不禁失声道:“这鬼东西……究竟是个啥?” 莲华茫然摇头,他鬼东西像是由无数冤魂组成,似有形又似虚影,因着他体型实在太过巨大,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未几,那东西竟然如一座小山那般大小了。 恒河水面却不见因着怪物出现而变浅,而是速度极缓极慢的向那怪物处聚拢,很明显,这怪物已然发现了金蛇与莲华,它正缓缓地向一人一蛇靠近,仿佛是觉得他们是敌人,意图蓄势进攻。 这会儿金蛇飞在半空,不住后退,莲华伏在金蛇背上,大声冲着金儿吼道:“管它是个什么东西,我们此刻该想怎么对付它才是!” “那怎么对付它啊!”金蛇边退边道:“我最怕比我还大的东西了!我一定打不过它!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我还不到一万岁就要归位了,英年早逝、令人扼腕……”说着说着金儿又开始哽咽,呜咽出声,居然又要掉金豆了…… 莲华无语的很,他只觉得当初自己是瞎了眼,怎么会天真地认为这只所谓的“上古灵兽”十分可靠,听够了鬼夜哭,又要听它舔着个大脑袋抽泣,莲华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实在是忍无可忍之下,他厉声喝道:“别哭了,再哭恐怕真的要归位了!” 只见那庞然大物越来越近,它分明身形庞大速度却不慢,丝毫不显笨重,金蛇心内惧怕,连连后退,没留神眼角的金豆子,一下没忍住,“啪嗒”一声,掉进了下方的恒河黑水里。 那只庞大怪物竟猛地停下了,似乎还后退了些许,金蛇瞪大眼睛瞅,发现不是自己的幻觉,立马高兴起来,也不哭了,欢欣鼓舞地嚷嚷道:“那鬼东西是怎地了,它不过来了!那敢情好!” 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毛病真是让人揪心啊,莲华嘴角抽了抽,沉吟片刻,盯着金蛇的大脑袋道: “别高兴的太早,那怪物似乎是很忌惮你掉的眼泪,你看!” “啊?”金蛇低头看方才掉眼泪的地方,只见黑色鬼物似乎在褪色,露出清澈透明的正常水色,金儿困惑瞪大眼睛,最后决定努力再挤出一滴泪,“啪嗒”一声,又一滴金豆子落入恒河之中,果然不出所料,那只怪物又后退了些许。 掉眼泪也能退敌!莲华虽很不想承认,可这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安慰自己道:不用动手便能退敌,这也算是上古灵兽的特权吧! “完了!完了!”金蛇懊恼地直吐信子,晃着粗大的尾巴道:“怎么办啊!我现在哭不出来了,挤不出眼泪来!” 莲华黑了脸,腹诽道: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什么上古灵兽,靠不住的家伙! 那只庞然大物已然慢慢缓过来了,再次一寸寸向他们靠近,浑身上下都在缓慢蠕动,现在看来,那群鬼物似乎是对莲华和金蛇十分感兴趣,像是约好了般,都不发出一丝声响,万众一心,试图悄悄将莲华和金蛇捉住。 莲华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上下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实在管不了这许多了,金蛇的眼泪已经失了效力,他们不能就此坐以待毙,金儿还在回忆有生以来所有悲伤的事,在那酝酿情绪,力图挤出眼泪来。 莲华却是不能再等下去,果断旋身而起,念随心动,飞身至那怪物的头部,电光火石间,出掌如风,一束金色佛光自其掌心射出,正击中那庞然大物面门。 “呜呜……”被击中的刹那间,万鬼千魂同声齐哭,各色怪叫声不绝于耳。怪物瞬间被佛光掌力击碎了硕大地头颅,黑乎乎地头部碎块,如同无数个黑色泥点子般,纷纷向恒河黑水之底坠去。 见那怪物被打的乱花流水,金儿也不再挤眼泪了,雀跃道:“打死了?那鬼东西的大脑袋都没了!太好啦!” 莲华旋身稳稳落回金蛇背上,还未及喘息一会儿,便眼睁睁的看见那庞然大物的黑脑袋,又缓慢地长了出来,击碎的碎块也被怪物吸收进硕大的身躯中,莲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额头隐隐渗出浓密地汗珠,这鬼东西比想象的还要难对付的多。 金蛇见那鬼物又复原了,吓的猛地后退,尾巴都不敢再摇了,僵直着身子,呲哇乱叫,结结巴巴的嚷道:“这……这到底是个啥东西啊……啊,它又过来了,别过来啊!”最后带着哭腔道:“我们怎么办啊?” 莲华自然不能跟着金蛇一起慌,乱了己方阵脚,莲华思考片刻,拍了拍金儿的大脑袋,劝当安抚,然后道:“莫怕,我再出手打他一次,之后我们便趁它还未复原之前,尽快飞到对岸去。” “嗯嗯!”金蛇现在全没了主意,听了莲华的建议,可算不太慌乱了,连连点头。 莲华深呼一口气,再次提气,飞身而起,只见他缓缓合上双眼,双掌合十,顶于眉间,那朵朱砂莲印记,瞬间大放光芒,红光耀目,那怪物似乎也很怕光,此刻止步不前了,它身上的冤魂也开始更剧烈地或鬼哭狼嚎,或低低呜咽。 渐渐地,莲华周身被夺目地红光包围,运功提气,莲华猛地睁开双眼,打开双掌,大喝一声,奋力一击,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闪着红光的掌风向那只怪物冲去,这次击中了那怪物的左胸,众多鬼物的哭声似乎更大了,其中似乎隐隐透着几分怒意和几分不甘,那只庞然大物轰然间,碎了开去,以此同时,莲华飞身至金蛇背上,大吼一声道:“我们快走!” 金蛇仰头长长嘶鸣一声,在半空中旋了个圈,便载着莲华,疾速向对岸飞去,金儿压低脑袋,减少阻力,粗壮的尾巴左右拍打摇摆,金蛇心道:这真的是恒河吗?不该叫恒海? 飞了许久,他们仿佛与对岸的距离从未变过,金蛇速度丝毫不敢减慢,时间久了,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可是,那只鬼东西非但重新复原好了还快速追了上来,那东西在黑水中肆意游过来,毫不费力,飞了半晌,金蛇却始终无法摆脱那只鬼东西。 莲华鬓角的发丝都被汗水浸湿了,粘腻的粘在脸侧和脖颈上,金蛇虽是冷血动物,不会出汗,可显然也是十分疲惫,它被累的大张着嘴,狠狠吐着信子,气喘吁吁道:“不行了……我就要撑不住,掉下去了。” 莲华示意金蛇先停下来,总这样逃也不是办法,莲华后头见那怪物已经紧紧跟了上来,莲华蹙着眉头,小声对金蛇道:“我们先不动,看它要如何攻击再说。” “对啊!”金蛇恍然大悟道:“这鬼东西还从未向我们进攻过呢!也许它是很友好的那种冤鬼,只是想和我们交朋友而已,却不幸被我们误会了它的意思……” 莲华面无表情地打断它道:“放心吧!它绝对不甚友好,只是方才我们一直不在他的攻击范围内罢了!” 只见怪物缓缓俯下身来,头部缓缓裂开一条硕大的口子,像是被横着豁开了,显出一张十分可怖丑陋的嘴。 第五十六章 “啊啊啊……”金蛇大张着嘴,抖着信子,快速向后挪动,不住大叫道:“原来它是想吃了我们啊!那还是快跑吧!” 跑也要跑的掉才行啊!现下只一味地跑总归不是办法,若是一直一直到不了对岸,难道他们还能一直在这条恒河黑水上追逐奔逃吗!金蛇终有体力不支,掉到恒河黑水中的时候,若是想不出办法,那便毫无疑问,莲华和金蛇早晚要变成那只怪物的腹中之餐,成为恒河亿万残破冤魂中的一个。 莲华安抚金儿道:“莫要再继续后退了,让我来想想办法!” “啊?”金蛇摇着脑袋,颤抖着声音道:“你想什么办法啊?快一点啊!它……它又过来了!” “赶快酝酿情绪,用心挤眼泪,”莲华一边想法子,一边敷衍金儿道:“它再靠近你就只管哭!” “嘶!”金儿瞬间有雀跃起来,嘶鸣一声:“对了,我怎么给忘了,我还有杀手锏呢!”然后便开始听话的挤眼泪。 怪物庞大的身躯越靠越近,硕大头颅上的口子又裂大好几倍,早已经可以毫不费劲地将金蛇和莲华一口吞下,估计一人一蛇还不够这只怪物做开胃点心的。 额上冷汗徐徐滚落,莲华抿了抿嘴唇,尝到滑到嘴角的汗珠异常咸涩。怎么办?难道今日便要葬身于此了?不!他才不要!他还有许多事要做,涉险来到此地,便是为了玄觉,他决不能就这样死掉!更不能永生永世困在此地,做个无意识无所求,忘却一切的冤魂! 庞然大物又挨近了些许,黑乎乎的大嘴迎头罩了下来,金儿还在奋力挤着眼泪,这会儿却如何都哭不出来,急的它团团转,莲华在它背上受到牵连,被转的眼晕。 怪物的大嘴已经全部罩了下来,金儿被吓的哇哇叫,却是“干打雷,不下雨”,依旧是一滴眼泪都没掉,最后终于认命地紧闭双眼,等着被怪物一口吞下肚中。 莲华紧蹙眉头,处于怪物嘴部的冤魂可以第一时间吸纳营养,也就是说,这只庞然大物最强悍的中心处定是在嘴部,那么,就是这里了! 在阴影全部罩下之后,莲华抓着金儿的一枚鳞片,飞身一跃而起,用尽所有气力,再次击出一掌,耀目的红光之中,隐隐可见包裹着那枚带血的鳞片,上下翻滚,光华流转,直逼那怪物嘴部最深处而去。 “呜呜……啊……”怪物似乎遭受到极大的打击,众鬼齐哭,嘶吼嚎叫,庞然大物的身躯,并未像方才受到攻击那般,被震得冤魂鬼物纷纷脱落,那怪物现在静止不动了,只剩下蔫蔫低低地鬼哭声,一声比一声悲切,似乎是饱含着痛苦跟绝望。 金蛇闭着眼睛等了好久,不禁奇怪自己怎地还没被吃掉,便偷偷睁开眼睛,“咦?”它茫茫然地问莲华道:“那鬼东西,它怎地不动了!” 莲华伏在金儿背上,呼呼地喘着粗气,方才耗力太大,不及他开口回答金儿,那庞然大物便一声长嚎,此声像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苦痛无边,哀怨四溢,莲华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裂了,只得抬手紧紧捂住耳朵。 震耳欲聋的嚎叫过后,那怪物的四肢五骸竟然齐齐迸裂,终于,轰然一声跌落在恒河之中,不待它挣扎半分,恒河黑水便将它吸纳其中,庞然大物缓缓化作了血水,少顷之间,整条恒河都被染成了猩红之色,弥漫其上的烟雾也隐隐透出殷红,恒河之水重又流淌起来,血水流动起来,整条河流霎时变的腥臭无比,较玄黑之色时,显得变本加厉的可怖瘆人。 金蛇震惊的张大嘴巴,吐了吐信子,又被那腥臭味道刺激的缩回分叉的舌头去,莲华虽是精疲力竭,捂完耳朵,又要竭力捂着鼻子。这会儿恒河之水算是平静了下来,已然没有了恐怖的鬼哭之声,好像那数以亿计的孤魂野鬼,都被莲华那一击杀了个干净,之后又化作浓烈腥臭的血水,周而复始的在恒河之中奔流,不知源头自何处来,也不知要流淌向何处去。 无论如何,能逃过一劫,金蛇还是很高兴,一直夸赞莲华好厉害!莲华一直沉默不语,不是他装深沉,而是实在没什么力气了,方才忽地福至心灵,想起金蛇的眼泪有用的话,血也定是有用的,便姑且一试。 金儿忽地闭气喃喃道:“我的背怎地好疼,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受伤了?” 莲华顿了顿,装模作样的到金蛇背部查看:“嗯?我看看啊!”被他用蛮力揪掉的那枚鳞片处还在隐隐渗着血丝,莲华却表情轻松道:“没有受伤,怎地会痛呢,我也不是很清楚!金儿权且忍一忍吧!”若是被它知道,莲华偷偷拔了它的一枚鳞片,怕是这只上古灵兽又要哭鼻子了。 金蛇晃了晃尾巴,觉得背也没那么疼了,奔腾的恒河之水实在腥臭难闻的很,金儿屏住气息,声音闷闷地,有些分辩不清地道:“吾门亏走罢!寻死啦!”(我们快走吧!熏死啦!) 不待莲华说好,金蛇便一个冲刺,迅疾地向对岸方向飞去,两人皆是屏住气息,身下是奔腾的血水,对岸又遥遥无止境,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空中被金儿带起了阵阵疾风,莲华白色衣袂翻飞,如墨发丝舞动,伏在巨形金蛇上,仿佛浴血之后的战神般,无畏无惧,勇往直前。 金儿一口气冲出几百丈远,再挺了一会儿终于撑不住了,猛地松了鼻孔,喘息着道:“唔……我要不行了,闭不住气了!” 刚一松了气,浓重的腥臭味道直冲向金儿的鼻孔,直达大脑,金蛇实在受不了,“唔”了一声,便重新屏住气息,巨大的身躯有些无力,下降了半丈,纵使金蛇是上古灵兽,也不是没有力竭之时,加之此时不得自由呼吸换气,便更是危险。 莲华满面菜色,显然也是忍得十分辛苦,被恒河血水的腥臭之气熏得头晕目眩,莲华见金儿越飞越低了,腥臭之气也愈加浓重,他焦急提醒道:“金儿,快再坚持一下,再低下去,我们就要掉进臭气熏天的恒河血水中去了!” 金儿闻言猛地提上一口气,又向前飞了几十米远,可是前路漫漫,距离对岸仿佛很近,可又好像很远,总之怎地都到不了。金蛇头晕眼花地往前飞着,不知不觉中,又往下落了几分,金儿坚持不住,“唔”了一声,显然是有些支撑不下去,喃喃道:“我……我要……” “不行了”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越飞越低,眼看就要失了力道,掉下去了。莲华见那猩红的血水就在眼皮底下,腥臭味扑鼻而来,被刺激的几欲作呕,画桥身上的那淡淡的血腥之气,他都嫌恶的要命,何况要掉进这种血池里,想想就觉得浑身发麻,接受不能。 不能就这样等着掉进恒河里,莲华飞身至金蛇腹下,用力拖住它,以防金蛇不住往下沉,一边还给它打气道:“金儿……再撑一撑……撑住了!” 金儿也想尽量提气,往上小幅度的窜了窜,可惜那一寸半寸的,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金儿黄澄澄的肚皮压在莲华头顶,弄得莲华也很是吃不消。 金蛇默默道:“完了……完了……”终于,还是体力不支,毫无悬念地向那恒河殷红的血水中,一头栽了下去。 “喂……”金儿自己撤了力道,莲华便再也撑不住了,毕竟金蛇体型实在太大了,莲华在金蛇身下,此刻便首当其冲,被猛地压到血红色的恒河水中,溺水中的人都是喊的什么?莲华心想,反正他只来得及紧闭双目,屏住呼吸,艰难发出“喂”,这一个音节。 在金蛇和莲华落下的地方,分别冒出一串大水泡和一串小水泡,到底是被臭气熏天的血水呛到了,莲华在失去意识之前,只有一个念头,这血水怎地没想象的那般蛮是铁锈味,也不是很恶心嘛! 莲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说不清梦境中都发生了什么,他仿佛梦见了一封信,那信好像是写给自己的,字体飘逸俊秀,很是熟悉,他却说不上,这字究竟是谁的。 “莲儿: 见信如面。 这些日子以来,我未曾有一日睡的安稳,总是噩梦连连,所幸在睡梦之中,亦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清淡稀薄的,我却无论如何都能认得,那是我的莲儿。一直想问你,是如何明白自己的心意的,却不知怎地,如何都问不出口,想着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的很,总有一天会晓得。本还担心……” 后面的字迹却如何都看不清了,任凭莲华瞪大双眼,仍旧看不见那书信后面的字,焦急之下,莲华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诵经,也像是在施咒,忽地有人大喝一声:“那我便送你一程,也好让你早些归西,早些去见你的佛祖!” 莲华闻言只觉心口剧痛难当,他想解释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也发不出声音,只能隐约看见,透过镂空的窗格,金光投射到地面上,那人背光的面容却始终模糊又朦胧,那人的气质却是深深刻于心底,如同一柄出鞘的剑,锋利异常,然而闭上锋芒时的柔情,又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醒醒!” “莲华,快醒醒!”有人在唤他,莲华却不甘心就这样醒来,他想看清那个人是谁,最不济也要看清那封信的落款,有湿湿的、冰凉的东西,轻轻触动他的脸颊,莲华拧着好看的眉头,烦躁的要把那恼人的东西拍开,翻了个身,打算继续自己那个满是谜团的梦。 等等!莲华唤他的这个声音,像是七、八岁的孩童一般,是金儿!那湿润冰凉的东西……是它的信子! 莲华立马睁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用力擦了擦脸上残留的粘腻液体,暴躁道:“谁让你在我脸上乱舔的!恶心死了!” 第五十七章 小金蛇已经恢复成了寻常大小,莲华凶神恶煞的厉声一吼,把它吓的躲出好远,委委屈屈地道:“你都睡了好久了!我担心你出事,才叫醒你的,我又没有手,才用了舌头。” 算了!莲华懒得跟一条不懂事的小蛇一般见识,横竖梦还可以再做,虽然他很少睡觉,更少做梦,莲华相信,梦中那人,定是玄觉,那封信也是玄觉写给自己的,可是莲华朦胧中看到,梦中之人是一头黑发如墨…… 罢了罢了,莲华摇了摇头,不想了,也许只是一个毫无深意的梦,都怪自己平日里思虑太多。想通之后,莲华缓缓站起身来,举目四望,眼前非但没有恒河血水,没有鬼哭声,甚至也没有腥臭之气。 遍地黄埃尘土,脚下是蔓草荒烟,前方则是乱石林立,或卧或倚,隐隐约约,能看到前面有个矮小的茅檐屋舍,如此看来,此地反倒更像是人间的一处荒凉村落,不似存于六俗诸天中的地界。 小金蛇又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就躺在这里了,没想到恒河之底,竟是别有洞天,早知道我们便自己跳下来多好,省去了许多麻烦!” “哎!”小金蛇晃着脑袋,喃喃道:“画桥姐姐说的没错,还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 莲华不置可否,此处表面风平浪静,谁知道可有什么莫测的危险,正等着他们呢!莲华俯下身来,伸出两根手指,小心避开被揪下一枚鳞片的伤口处,捏住它的小脑袋,莲华将它重又安置到自己肩膀上,忍不住侧头问它:“背还疼吗?” 小金蛇挺了挺腰,仔细体会了一下,而后迟疑道:“好像……不是很疼了!” 莲华见那一小片伤口已然结痂,便含糊地“嗯”了一声。 小金蛇忽地开口问道:“你觉得,我们这是到了何处?” 莲华眉头跳了跳,努力压着火气,克制着怒意道:“你可是上古灵兽,尚且不知,我一介凡人,又怎会知晓!” 小金蛇轻笑一声,说不上是嘲笑还是感叹地道:“你可不算是凡人呦!” “嗯?”莲华挑起眉,嘴角微微勾起,危险地眯起眼睛,他直觉小金蛇话只讲了一半,定还有事瞒着他,便试探道:“既然我不是凡人,那我是什么?” 小金蛇被莲华吓的浑身抖了两抖,喉咙咕咚一声,吞下一口口水,然后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妖精!是个……影子妖!” 莲华嗤笑一声,可算是不再追究了,小金蛇偷偷舒了口气,如蒙大赦,这人起床气怎地这般大,脾气也臭的很,真是可怕死了,不论是凡人还是谪仙,都很可怕! 莲华细细打量了下四周,正色道:“这里看起来,倒像是个人间的村落!”不过再看这比石头还硬的黄土,甚至长不出一棵树来,只稀稀疏疏地长了几棵野草,也是歪歪斜斜,叶枯茎细,俱是一副长不高,活不长的短命模样。 “嗯!我觉得也像的很!”小金蛇忽地兴奋起来,雀跃道:“前面似乎有个茅屋呢,那边的绿草也更多些,我们去看看吧!” 莲华从善如流,载着小金蛇向茅屋的方向走去。 在六俗诸天这座异世界中,能偶然碰见极其熟悉的草木,闻见泥土的气息,看见生机勃勃的生命,便让金儿觉得心头涌现出一种难言的情意。 对它而言,人间,真是个十分奇妙的地方。它在暗无天日的冥界之中,沉睡了数千年,作为一只上古灵兽,它一直渴望去凡间看看,在凡间待了这些日子,也让它爱上了人间的多变无常,仿佛含着无限可能,无限希望,那生长着草木生灵的地方,极易令人产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到底是什么地方让它着迷,流连?小金蛇也不知道。 莲华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一处流水,不禁愣住,这里的景色真正算是不错,一处小巧灵秀的瀑布,瀑布之下,则是一汪寒潭,与凡间的无数寒潭流水,有九成相似,剩下的一成便是,这里宁静的可怕,这里的流水,竟然没有一丝声息,就如同恒河之水一般,清泉流淌,少了哗啦叮咚之声,不但不会让人觉得安宁静心,还会令人觉得分外可怖。 除去寒潭瀑布之外,此处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这里居然还有一座小小的菜园,里面种满了各类青菜,有白菜,有菠菜,似乎角落里,还有几颗萝卜,只可惜这里的漫漫黄土,实在过于贫瘠,根本就长不出像样的菜来,菜园中的青菜也跟野草一样可怜,既瘦小又柔弱的模样。 莲华心内疑惑不已,难不成,这六俗诸天之内,还有凡人居住不成?否则,这些菜又是谁种的呢?莲华心下好奇的很,不由得又走近了几步。 小金蛇见了青菜竟是十分亲切,一下子便从莲华肩上窜了出去,摇头摆尾的扭到一洼菠菜下,那可怜的菜苗只比小金蛇的尾巴尖粗一丁点,金儿张开大嘴,一口就揪下一片菠菜叶子,正要咔嚓咔嚓地嚼着吃掉,不料到嘴的菜叶便被莲华一把夺走了。 莲华冷冷斥道:“什么你都吃,这东西还不知道是谁种的呢,你怎知有没有毒!” 小金蛇两眼放光地盯着莲华手中的菜叶,不死心地讷讷道:“有毒……我也不怕的……我是灵兽。” 莲华蹲下身来,曲指狠狠敲打金儿的小脑袋,口气凉凉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怕人间的毒药,可你别忘了,这处是六俗诸天!一切小心为上!” “你怎么乱摘我种的菜!快给我放下!”一个少年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莲华闻声,四处张望,竟未看到一个人影或鬼影,不禁心下一凛。 小金蛇用嘴巴叼住他的袍角,猛地拉了拉,低声提醒道:“低头看,在这呢,是它在说话!” 莲华依言低头,便看见地上有一只长相奇特的蜥蜴,拖着长长的尾巴,貌似跟金儿一般大小,脑袋崎岖不平,鼻孔极大,挺丑的模样,莲华低头,匆匆瞥了它一眼,觉得实在不堪入目,便把那片菠菜随手扔到那只蜥蜴眼前,转头问小金蛇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怎地也会说话?” 小金蛇也很甚是奇怪,“咦”了一声,然后向那只蜥蜴挪了挪,想再看的清楚些,那只蜥蜴脾性极大,颇不乐意它靠自己太近,一口叼住那片菜叶,像对待宝贝似的护在自己身后,鼻孔朝天道:“哼!本座真身,怎是你们这些不入流的东西识得的,无知小辈!” 莲华不禁多看了那只蜥蜴一眼,还是没看出它是个什么东西,只得放弃。小金蛇更是又往它身旁挪了挪,蜥蜴明显嫌金儿碍事,大声吼道:“让开让开!别碍事!没看到我在忙吗?你快到别处玩去,别在我眼前晃!” 原来蜥蜴身后有个小小的水舀子,仿佛是个由一只葫芦,劈成两半后做成的,可是看这个舀子的大小,那只葫芦定是还没有一个巴掌那么大。只见蜥蜴晃着长尾巴,一扭一扭地爬到水舀旁,俯下身,低下头,含住一大口水,把腮帮子撑的鼓鼓的,还灵巧地转个身,再快速爬回来,停在方才那一洼菠菜旁,对准菠菜的根茎,缓缓吐出嘴里的那口水来,只见一小股水流,像是下雨一般,滋润了那棵可怜的菠菜。 这只蜥蜴竟是在给这些青菜浇水,莫非这些青菜是它种的?若是如此,这些菜长的这般可怜瘦小,也便不足为怪了,不过这只蜥蜴也太厉害了些,还有,蜥蜴吃青菜?金儿吃青菜是图个新鲜,它本就不用进食…… 忽地一个青年从茅屋中跑了出来,只见他面如冠玉,容貌清俊,着一袭灰扑扑的衣衫,直直向地上的蜥蜴奔了过来,颇紧张地把它护在自己怀中,关切地道:“九龙儿,你没事吧?”然后抬头,眼神很是警惕地盯着莲华道:“你……你是什么人?怎会在我的菜园之中!” 被唤作九龙儿的蜥蜴,一见眼前的青年,立马没了方才气势汹汹的劲头,哭丧着脸,眼睛里蓄满了两泡泪水,声音哽咽着道:“小修,那个人!”鼓出的眼睛瞥了莲华一眼,委屈道:“他揪了一颗我们的菠菜!他们是坏人!”说着九龙儿便捧过怀里的菠菜叶子,献宝般地讨好着道:“幸亏我跟他们讨回来了,你看!” 莲华嘴角抽了抽,忍不住腹诽道:好像谁稀罕你那长的连豆芽都不如的菜叶似的,一片菠菜叶子罢了,有什么好显摆的! 小修接过献宝的菜叶,眉眼弯弯,温和地笑道:“你没事儿就好!别管这些菜叶了!”又看了看莲华,疑惑道:“你方才说‘他们’,这里似乎就一个人啊?” 九龙儿在小修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卧着,晃了晃尾巴,无所谓道:“还有一条小蛇,在地上呢!” “啊?蛇!”小修闻言,抱紧怀里的九龙儿,便猛地蹦了起来,一下跑出老远,显然是个十分怕蛇的人。 “唔……”九龙儿抱歉地用丑陋的脑袋顶了顶青年的手臂,怯怯道:“小修,都怪我不好,我方才一时没留神,忘了你被蛇咬过,便一直很怕蛇的事了!” “噢!我想起来了!”小金蛇倒是一点被人惧怕嫌恶的自觉都无,兴冲冲地朝着那个叫小修的年轻人奔了过去,还自以为调皮可爱的吐着信子,青年被吓的又后退了好几步。 小金蛇终于意识到那人怕它,便停了下来,语气暧昧地笑着道:“你就是那条犯了天条的龙!叫九龙的!”小金蛇又看向小修,眼神更加暧昧猥琐:“我也知道你,你叫是孟启修!” 莲华愣住了,不可思议的打量那只缩在青年怀里的“丑蜥蜴”,这么个东西,居然是龙? 第五十八章 麟、凤、龟、龙,龙乃是四灵之一,龙之为物,变化无端,因其灵异如此,以能升天,神其物,而命之曰灵。更有云,龙为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善兴云布雨,象宛转飞动之貌。 莲华细细打量之下,在九龙儿那个凹凸不平的小脑袋上,终于辨认出了龙须与龙角,嗯!还真是条龙的模样,就是黑乎乎的,又太小了,远远看去,还是更像丑蜥蜴些。 小金蛇对莲华道:“它可不是寻常的龙,也不是像饕餮父王那种的龙神,九龙乃是应龙,是龙族中的战神!”金儿煞有介事地顿了顿,叹息一声才接着道:“可叹应龙一族,龙丁单薄,到九龙一辈,满天庭就只剩它一条小龙了,偏偏九龙还是个断袖……哎,应龙一族,自此便要呜呼哀哉了!” 莲华抬眼窥视九龙儿与那青年的形容,立马了然小金蛇说的“断袖”就是指,眼前的这一龙一人了。 九龙儿闻言似乎很是生气,在小脑袋上,显得异常粗大的鼻孔呼哧呼哧地喷着气,冷哼一声道:“无知小辈,真是失礼!吾应龙一族寿命极长,可与天地同寿,日月同疆!还有,本座的大名也是你能叫得的?” 灰衣青年见小金蛇竟能开口说话,反倒没有方才那般惧怕了,温和的对莲华笑了笑,虽然还是不敢距离小金蛇太近,但他那笑容却是暖如春风:“这位蛇兄说的是,在下正是孟启修!” 还未及金儿得意完,孟启修又道:“方才真是多有冒犯,失礼了!”怀中抱着九龙儿,实在不便拱手,孟启修向莲华点头致意,客套道“本以为此处再不会有人进来,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莲华对这个孟启修第一印象极好,这人甚合他眼缘,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温和如玉,润泽如水,与他交谈起来,但觉如沐春风,便欣然拱手道:“在下莲华,误闯贵宝地,实是叨扰了!” “二位前来此处,可是意外之喜,何来叨扰之说!”孟启修眉眼微微弯起,轻声道:“这为蛇兄,可是莲公子的恋人?” 莲华见孟启修薄唇轻轻开合,缓缓吐出“恋人”两个字,只觉得天雷滚滚,仿佛咔嚓一个闪电,一下击中自己天灵盖,小金蛇也是反应强烈,一人一蛇,立即矢口否认,异口同声道:“谁跟它是恋人!我跟他(它)可没什么关系!” “哦?”孟启修依旧笑了笑,口吻满含歉意道:“原是我误会了,方才还以为,你们与我和九龙儿是一样的。” 莲华脸色微黑,心想:你当是谁都愿意同你一样,搞异族人兽恋情呢! “来者是客!”孟启修道:“无论如何,都到我们的茅屋中坐坐吧!只是寒舍简陋的很,二位不要嫌弃便是。”小金蛇欢喜的跟上前去,莲华无可无不可地走在末尾。 这间矮小茅屋果然简陋的很,看的出,这茅屋全部是由茅草累积而成,脆弱的门框,莲华低头躬身才堪堪入内,室内只有一张床铺,也是杂草堆成,一张奇石怪状的石桌,一只类似板凳的物事,亦是茅草编成的。 孟启修热情地将莲华让到那只板凳上坐了,又匆忙跑出去泡茶,九龙儿跟过去帮忙喷火烧水。 见二人出去了,小金蛇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趁着孟启修出去泡茶的功夫,跟莲华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这对人龙恋人间,凄美的爱情故事。 原来九龙作为应龙,生来便是统领一方天兵的天神大将,数千年来,战功赫赫,杀魔无数,九龙将军的威名,亦是威震四方。有一回九龙下界追逃流窜人间的妖魔首领,他堂堂一个天界大将军,竟然在凡间迷了路,恰好碰见去集市卖字画归家的孟启修,好心收留九龙去自己家中做客。 是情缘,或是孽缘,都自那时开始,九龙先是在孟启修的茅屋中逗留了数日,用小金蛇的话讲,他纯粹因垂涎男色,在那处拖延时间,直至拖无可拖,在孟启修的指点下,九龙将军终于寻到了捉拿魔族首领的路,又过数日,圆满完成绞杀魔族首领任务的九龙,又回到了孟启修的小院。既是故人,孟启修自然欢迎的很,九龙不知寻了个什么借口,便在人家的茅屋中常住了。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九龙想着,在人间多留几日也是无妨,就这样,留了一日又一日。传言说,二人原本一直称兄道弟,兄友弟恭的很,他们感情发生质变,是因为有次孟启修上山采野菜,不慎被毒蛇咬了一口,归家之后,九龙便赶跑了专治蛇毒的郎中,毛遂自荐要帮孟启修驱毒,不知怎地,那日起,两人便有了肌肤之亲,自此叱咤风云的九龙大将军,再也没了回天庭的打算。 小金蛇贱兮兮地凑近莲华些,言语间颇暧昧地悄声道:“其实,谁知道九龙儿当时是存了什么心思,赶跑郎中也就罢了,被毒蛇咬到,七步之内必有解蛇毒的草药,哪里需要两人坦诚相见,运功驱毒……” “咳咳!”九龙儿竟悄无声息地提前爬回来了,用鼓出的大眼睛狠狠瞪着小金蛇,语气冷硬道:“无知小辈,你既知本座乃是天庭大将军,便更要仔细你这张嘴,莫要乱说话,”声音故意压低些道:“尤其是在小修面前!” 小金蛇仿若未闻,没理会它,继续跟莲华侃侃而谈:“龙族天生便是仙,应龙一族更是如此,九龙竟与一个凡人相恋了,纸总归是包不住火,终于最后还是被天庭知道了。不过九龙这数千年来,劳苦功高,天帝倒是不能把他如何,只罚他到天界极寒之地去守天河,永生永世不得重回天庭,更不得下界。多半罪责,便都降到孟启修身上,第一是因他身为男子,男男相恋,在凡间本没什么,不过是断袖嘛!可往大了说,便是有违人伦,理当重罚;第二便是因为孟启修拐的人乃是九龙,应龙一族唯一的后裔,所有这次天帝震怒之下,将他罚的极重!区区一介凡人,竟被天帝赐死,碎元气,断魂魄,天帝是铁了心要让他魂飞魄散!” 莲华蹙着眉头听,忍不住插口道:“情爱一事,本就是毫无缘由,他们两人,一拍即合,两情相悦,情难自禁,又何错之有!天帝罚便罚了,还如此厚此薄彼,岂不是有失公正,又怎能服众!” 九龙儿情绪几乎失控,后腿一蹬,便一下蹦到石桌上,作睥睨四方状,站定后,忿忿道:“天帝老儿欺人太甚,说什么小修迷惑天神,害天庭损失一元猛将,罪孽深重,不仅要赐死,还要将他的三魂六魄全部打散,这分明是在羞辱我们应龙一族!” 九龙儿激动的重重喘息:“本座怎能让小修一人受此等不公责罚,本座不服,偏偏要逆了天帝老儿的心思,哼!想羞辱本座,做梦去吧!现下他还找不到我们呢吧?看他还能奈我何!” “可不是!”小金蛇不咸不淡道:“不得不佩服啊,九龙乃是逆天而行的开山始祖,你在天庭法场劫了孟启修,身为天庭第一猛将,天上众位仙君有哪个是你的对手,后来都道你是“自天庭出逃,不知所踪”,道不如说,你是在三界之内横冲直撞,天界众仙竟一人追的上!” 九龙儿面露得色,仰着头,鼻孔朝天道:“本座若是想躲,任他们找到下辈子也寻不到一丝蛛丝马迹,想当年玩躲猫猫,我爹尚且是我的手下败将,何况那些个没用的绣花枕头,天帝老儿更是个草包!” 小金蛇啧啧赞叹道:“任谁都想不出,你能带着孟启修一个凡人肉身,躲到六俗诸天来啊!” “咄!”九龙儿粗大的鼻孔重重吐着气,忿忿道:“什么叫‘躲’到了六俗诸天,本座乃是闯进了此地!无知小辈,仔细你这张嘴!” “是是!”小金蛇在九龙儿面前竟是十分恭敬,立马改口道:“九龙将军怎能让情郎因着自己受苦,英明无匹地果断带着孟启修闯到了六俗诸天,没成想,竟然被困在了此处,进得来,出不去!” 九龙儿怒气冲天,长嘴吐出一团么指尖大的火球,嘴里喷着黑烟道:“怎是被困了?本座想走就走,想留便留,何地能困的住我!只不过小修很是喜欢这里,本座便决定在这里多留些时日罢了!” “都三百年了!”小金蛇不禁咋舌,夸张地吐着信子道:“自从你犯了天条,带着孟启修逃到此处,已经过了有三百年了,我猜,你根本就不晓得吧?” 九龙儿不禁动容,火气消了大半,有些落寞地低下头,喃喃道:“三百年了,不知不觉,竟有三百年了……” “可不是!”小金蛇嚷嚷道:“这些年来,仍是无人晓得你带着孟启修去了何处,只道是你们凭空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金儿看九龙儿的目光很是赞赏:“方才我还在想,六俗诸天的确困你不住,天上地下,若说谁能安然度过六俗诸天,无疑便只有应龙一族了,你若想度过这里,也算是轻而易举之事,为何你不出去?” 莲华闻言吃了一惊,眼前这条小龙竟这般厉害,真是“龙”不可貌相!九龙儿则是烦躁地跺了跺四只蹄子,不耐烦地侧过身去,像是不想听金儿说出其中缘由。 “稍仔细想想你如今这副模样,我便知道个大概了!”小金蛇言语间满是钦佩道:“为了保住孟启修的魂魄能在这六俗诸天之内永存,你牺牲了自己的千年功力,万年修为,现下你的体内,也就空余一枚定元龙珠,算是吊着一口仙气,所以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话音刚落,孟启修便端着茶水推门而入,笑着道:“九龙儿在和蛇兄聊什么!” 第五十九章 “没……没什么!”九龙儿慌慌张张地摇头,急忙道:“那只无脚爬虫觉得自己长的丑,羡慕嫉妒我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还有龙须和龙角,它也想变成我这副模样,为我有没有法子!” “你胡说什么!”小金蛇被九龙儿气的不轻,一下蹦到石桌上,凶狠地向它吐着信子,气愤道:“我才不是无脚爬虫!你长的才丑呢,像之丑蜥蜴!” 九龙儿未曾料到小金蛇会反应这般大,又被“丑蜥蜴”三个字狠狠刺激到了,粗大的鼻孔喷着气,眼看就要喷火球,孟启修见状轻轻笑着道:“九龙儿才不丑,无论九龙儿变成什么模样,我喜欢的紧!” “这话好酸!”莲华和小金蛇心里同时道,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闻言,九龙儿粗糙的小脑袋上浮起一抹疑似害羞般的红晕,高兴的摇着尾巴,连两条龙须都兴奋的翘了起来,由于太激动,一个没留神,便从石桌上滚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便满不在乎地爬起来,又蹭到孟启修脚边,一副讨好的神色。 小金蛇气还没消,也只得干瞪眼,看来孟启修还不知道此事,罢了罢了!小金蛇想着,九龙儿也实在痴情的可怜,世间之事皆有定数,这六俗诸天中,怎能容的下凡人呢!早在孟启修跟随它闯入此地的那刻起,他便已死了,到如今,已死了有三百年,居然还茫然不自知,也是一种幸运了,若他二人得以在此地长相厮守,永生永世不再分离,也是好事一桩。 莲华还沉浸在小金蛇话中,不得不说,他被这一人一龙的感情震撼住了,究竟是一种多么强大的信念和力量,才得以让九龙儿苦苦支撑了三百年,在这般荒凉清苦之地,还要继续撑过无数个没有尽头的岁月。是多么深厚的情感,仙凡相恋本就不可思议,当年的九龙做到这种地步,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他们两人已是脱离了六道轮回,甚至脱离了三界,在六俗诸天的夹缝中苦苦挣扎了三百年,若是有幸,他们也许便会永远这样下去,平淡安稳,相伴相守,安详幸福,直至地老天荒。至于是否还活着,能否化成人形,本就没什么打紧,所谓人间真情,世间缘分,便是如此盲目,如此荒唐的东西!得以缘于此生,止于永世,也是幸事! “莲公子!”孟启修轻唤一声,莲华才堪堪回神,孟启修将手中托着的“茶盏”递给他,温言道一声:“这寒舍简陋,让公子见笑了,茶叶长的也不甚好,莲公子莫要嫌弃才是!” “哪里哪里!”莲华客套一句,便点头道了谢,接过“茶盏”,这盛着茶水的器皿,似乎也是由葫芦切掉上半部分后,雕刻而成的,刀工很是灵巧细腻,只是这枚葫芦实在太小了,如此看来,屋外的水舀子,倒原是选了上好的材料,取材自较大些的葫芦呢! 莲华见盏底香叶嫩芽,娇巧可爱,加之室内茶香四溢,香气扑鼻,清香很是沁人心脾,不禁微笑感叹道:“汁似琉璃玛瑙,淳和味溢清芳,岂止清心明目,还堪醒脑提神,”低头浅酌一口,直觉唇齿留香,余味悠长,不禁又赞道:“果真好茶!” 孟启修袖手立在一旁,见莲华喜欢他种的茶,心下欣喜,笑道:“莲公子喜欢便好,看来公子亦是个懂茶爱茶之人啊!” 莲华不及答话,九龙儿便在孟启修脚边凉凉道:“正所谓,从来名士爱评水,自古山僧爱斗茶。他一个和尚,自然是喜爱品茗尝茶,装模作样,附庸风雅!”九龙儿才不会明说,自己是觉得被忽视了,才突然开口,找存在感来的。 孟启修瞬时领悟,赶忙俯下身把九龙儿抱在怀里,不过还是疑惑道:“龙儿怎地说莲公子是和尚……”抬眸瞄了一眼莲华,低声道:“他分明有头发,龙儿休要胡说!” 九龙儿已然达成目的,被孟启修主动抱在怀中,满脸惬意,很是受用,在他怀里缩了缩,调整了下姿势,舒服的哼了哼,然后才假装乖巧的模样道:“我猜他就是个和尚,反正以前是,现在也算是吧!” 莲华心中一动,觉得这位九龙将军所知甚多,定是知晓许多关于他的事,当下拱手问道:“九龙将军,敢问你可是知道我以前的事,‘以前’是多久之前?那时我是个和尚?” 小金蛇在石桌上翘首旁观,想插口又犹豫不决,九龙儿却是没那么多顾忌,也没那么热心,鼓出的大眼睛掀了掀,随口应道:“唔……年轻人,莫要心急,你很快便会知道了,时候未到,休要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莲华低头不再言语,既然九龙儿不愿此时告诉他,其中定是另有缘由,他决定顺其自然便好,也不再深究了。小金蛇在一旁像是松了口气,被莲华瞥见,立马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没心没肺的四下张望。 室内一时静了些许,众人各怀心思,惟有孟启修一人却是情绪高涨的很,兴冲冲对莲华道:“方才说到‘名士评水’,我便想起这里的寒潭之水,真可谓是清明澄澈,用那活水煮出的茶,也分外香浓,不如莲公子与我去瞧瞧吧!” 之后便不由分说地走在了前头,九龙儿窝在孟启修怀中,小金蛇伏在莲华肩上,众人行出茅屋之外,去瞧那处寒潭瀑布。 孟启修临水而立,不由诗兴大发,吟道:“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 小金蛇探着小脑袋,凑趣借口道:“我看啊,这里的瀑布倒该是一条界破‘黄’山色!” “呵呵……”孟启修笑了笑,目露遗憾之色,默默道:“是啊!此处什么都好,就是不见青山,唯见黄土这一点,连累的菜园中的青菜都长不好。” 莲华仰望飞流直下的瀑布,水珠飞溅,甚至能溅到他的袍角,蹙着眉头,道出了他一直以来,心底的疑惑:“这六俗诸天的流水,为何都没有声音,不闻水声?” “嗯?”孟启修侧头,看向莲华,满面不解道:“莲公子所言的,不闻水声,是何意啊?” 小金蛇也惊诧抬头,讶异道:“莲华,你居然听不见此处流水的声音,那么,恒河之水的流水声,你听不到?” 莲华不由愣住,缓缓点了点头,此刻他十分疑惑,莫非就只有他一人听不见六俗诸天流水的声音吗?这也太蹊跷诡异了些。 “有什么好奇怪的!”九龙儿高傲的仰着头,又是鼻孔朝天的模样,淡淡道:“那是因为你六神之中,关了一神,六门之内,闭了一门,六尘之间,合了一尘,六神、六门与六尘并称六趣,说到底也不过是修为不够罢了,无知后辈,真是少见多怪,才疏学浅,丢人现眼!” 小金蛇嗤笑一声,觉得九龙儿谱摆的太大了,言辞之间也过于犀利,很是瞧不上它这种倚老卖老的。 九龙儿的话虽说的很不中听,莲华这会儿,已知它脾性本就如此,也未觉此话刺耳,反而恭敬向它躬身施了一礼,谦卑地道一声:“还望九龙将军为后辈指点迷津!” “怎么说呢!”九龙儿沉吟片刻,终于道:“你现下在六俗诸天之内,就像是在梦中一般,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梦境也不可能识得完全。在梦境之中,我们看的见人,也晓得他在说话,却无论如何听不见声音,然而我们却隐约明白他说了些什么,其实那声音是来自我们的心底。” “也有些时候,我们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却知晓那人是谁,我们相信那是他,那么那人就是他!总是在六神、六门与六尘之间,少了一环,就是你现下的情形了,原本没什么大不了,只要那缺少的一环被开启后,你的意识真正开悟了,也就听的见了!” “嗯,正是如此!”小金蛇附和道:“莲华现在应当加紧修习吧!你的眉间朱砂印莲,已有八瓣了,只要你的修为再上一层,便可九瓣,达到登峰造极之境。” “嗤!”九龙儿嗤笑一声,瞥了莲华一眼,冷冷嘲道:“你想修成九瓣印莲?省省吧,凭你现下的修为,早着呢!” “他本就是……”小金蛇激动的嚷起来,忽又顿住,这回言语间十分有底气地道:“他本就该修得九瓣印莲!旁人不知,你可是分明晓得的!” “那又如何?”九龙儿反问一句,似是感慨般继续道:“今时不同往日,过去的不一定还追的回,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作为冥界灵兽,怎会不懂!” 小金蛇被它的话噎住,半天没再言语,眸光闪烁不定。 九龙儿转头对孟启修,语气来了个大转弯,温柔的很,满含笑意的声音道:“小修,你平日里也常读佛经,现下你给他们说说,研习佛法,修佛参禅,终究是为了什么?” 孟启修笑意盈盈答道:“修佛参禅,若是在小乘佛法中,是要自身脱无边轮回之苦海,令自身得以解脱。若是在大乘佛法中,便是要帮助众生脱无边轮回之苦海,令众生得以解脱。” “嗯!”九龙儿点了点头,转而问莲华道:“现下你来说说,你修习佛法,参禅数载,是为了什么?” 闻言,莲华心下震动非常,原来如此,九龙儿一语道破天机,这些年来,他从始至终,一直认为,修习佛法便是为了与玄觉一起,他心中从未有过自己,更从未有过众生。玄觉则恰恰应了大乘佛法的精髓,助众生脱离苦海,登西方极乐世界。 莲华不由感叹,这便是他与玄觉想法出现分歧的那点,他却从未注意过,真是活该被玄觉赶出门去。 摇了摇头,莲华重又向九龙儿躬身施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多谢九龙前辈出言提点,晚辈明白了!” 九龙儿漫不经心地瞟了莲华一眼,语气凉凉道:“晓得其中道理,跟明白要如何去做,乃是两回事。本座见你如此诚恳的份上,便教你开启六趣最后一环之法吧!”  第六十章 摸准了九龙儿吃软不吃硬的个性,软语相求之下,他果然答应了,莲华大喜过望,满面笑容道:“多谢九龙将军!” 九龙儿眼皮掀了掀,语气阴沉道:“莫要高兴的太早了,在传授你开启六趣法门之前,本座要先给你看样东西!”语毕,九龙儿一下从孟启修怀中窜出来,落在寒潭之畔。 莲华一头雾水看它动作,就连小金蛇也是一脸茫茫然,不知九龙儿是要做什么,只见九龙儿蓄力提气,对着那处寒潭之上悬挂的小瀑布,张嘴奋力吐出一团火球,可怜那火球还是么指尖那般大小,火球飘忽飘忽地直奔那处瀑布方向而去,莲华本以为,如此小的火球遇水定是要被浇灭了的。 孰料这看似飘忽弱小的火球,竟然异常坚挺,只见它颤颤巍巍地穿越了整座寒潭,摇摇晃晃地冲向那挂瀑布,在此期间,九龙儿合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眼看小火球就要撞上瀑布了,九龙儿猛地睁开双眼,大喝一声:“着!” 电光火石之间,那枚火球竟能突然发力,猛然蓄力冲向瀑布中心处,瀑布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撞击,一时间水花四溅,那挂瀑布水帘竟从中间分开,裂向两端,好像被一股大力生生撕裂成两半,水流分开来后,依然流淌。 更难以置信的时,裂开的瀑布中心处,现出了影影绰绰的场景,似是虚影幻象,又像是海市蜃楼,莲华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处,觉得震惊非常,小金蛇惊呼出声,孟启修倒是神态自然,显然是对此类场景熟悉的很,不是第一次见了。 那影影绰绰处,慢慢清晰起来,依稀可见人影晃动。还是小金蛇眼尖,一眼便看出了其中名堂,大声嚷道:“画桥姐姐!那人影是画桥姐姐,她是在哪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莲华甫一见那虚影竟是紫阳、阿虎和画桥,面上亦是惊疑不定,他眉头紧蹙,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是虚影还是真实,为什么被白骨鬼手抓走的三人,会出现在被分开的瀑布之后。 小金蛇一见画桥的身影,便心情激动难抑,毫无预兆地飞身而起,疾速飞越过寒潭,向那处幻影冲了过去,九龙儿还未来得及出言阻拦,它便一头撞上了那处的石壁,大力撞击之下,小金蛇直被撞的头晕脑胀,身形不稳地忘下掉,幸而还未落到水里,它便重新提气飞了起来,众人虚惊一场。 莲华被它吓的不轻,冲着小金蛇大声嚷道:“金儿莫要再撞了,那不过是虚像,画桥不在那处!” 小金蛇仍是不死心,重新飞起来之后,便小心地扒着那处石壁,睁大眼睛仔细瞅,忽见虚像中出现了一只大鸟,像是某种从未见过的猛禽一类,正凶狠的呼啸着向虚境中的三人飞去,小金蛇惊叫一声,众人也忍不住为三人安危揪心。 只见虚境中的巨大猛禽拍打着双翼,气势汹汹地向三人攻击,不时张嘴喷出一团白光,落到地面便打出威力极大的闪电,紫阳护在阿虎身前,开始之时,还能丢两张道符,施法抵御,未几,便顾不得进攻了,只带着阿虎四处寻巨石躲避。 画桥反倒显得更从容些,几次飞身跃起,与那支猛禽斗法,莲华越看神情越凝重,渐渐的,连小金蛇都变了脸色,耷拉着脑袋退了回来。因为他们都看出,“画桥”使得乃是佛家术法,看来她已完全被弘云的心魔所控。 孟启修眉头微蹙,见画桥险些未躲过那团白光闪电,不由惊呼出声,幸而紫阳拂尘一挡,替她拦住了闪电去势,三人有逃过一劫,孟启修叹息一声,转头对九龙儿道:“他们的处境实在太过危险了,我们不能帮帮他们吗?” 九龙儿缓缓摇了摇头,神情凝重,没再言语,几人只得重新看向石壁上的虚境画面,那只拍打着双翼的巨大猛禽,又一击未中,气势低迷了些,见三人都躲到了不易于攻击的石缝之中,便忿忿转头归巢去了,看着那庞大的双翼,莲华忍不住惊呼道:“那……竟是两只鸟!” 小金蛇闻言也震惊的张大了嘴,它回到莲华肩上,方才主意力都集中在画桥身上,未曾留神,现下仔细看来,才发现那猛禽竟是两只并肩飞行,思索片刻便默默道:“原来如此,那是合翼鸟!” “没错!”九龙儿微微颔首,眯起眼睛道:“合翼鸟,乃是只长一眼一翅的禽类,通常是两只并飞,寓意倒是不错,比翼双飞。”沉吟片刻,九龙儿皮笑肉不笑道:“他们三人竟惹上这样一对大麻烦,形势很不乐观,极其危险啊!看那两只合翼鸟的外形,应该有几千岁了,已能够化形,更加不好对付!” 莲华冥思苦想了半晌,仍是不得其解,只得开口问道:“九龙前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石壁上的是虚像还是确有其事?” 九龙儿懒洋洋道:“自然是真实的,其实这瀑布之后,也是一面镜子,跟那条蠢蛇守护的三世镜差不多,只不过,这面镜子只显示六俗诸天中的现世,这处也是我与小修偶然之间发现的,并非施法可为。” 稍微顿了顿,九龙儿又道:“其实自从你们一行人,从西方广目天闯入六俗诸天之时,我与小修便在这里看到了,正因为早已知晓,所以你们出现在茅屋之前那时,我们并未觉得如何吃惊。” “在这处可以看见你们的所有行踪和动静,包括其余三人被白骨鬼手捉到了忉利天,你与那条蠢蛇,去渡恒河,最后落水,掉入这里,我都晓得!” “若真要比较起来,他们三人被捉到忉利天,倒是算得上逃过了一劫,当时若不是你,危难之际灵机一动,居然想起要用那条蠢蛇的血,侥幸杀死了那怪物,你们早就葬身恒河之内了。” “啊?”小金蛇听到此处,不仅疑惑道:“我的血?莲华几时用过我的血?我怎地不知道,一点印象都没有?”小金蛇歪着脑袋问莲华。 “……”莲华赶忙看向别处,装作全然不知情的模样,九龙儿自然懒得跟它解释,只留下小金蛇自己在那里左想右想,还是未回忆出自己究竟几时留过血。 方才九龙儿所说的话,引起了莲华的注意,此时正好岔开话头,莲华问九龙儿道:“前辈方才说到‘忉利天’,岂不就是六俗诸天中的第二重天?他们竟被捉到了那里,不如我们也更给去,也好助他们三人一臂之力。” “谈何容易!”九龙儿冷冷嗤道:“这若是在三百年前,我倒是可以载你们闯过去,可是如今,即便是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怎么会?”小金蛇闻言一惊一乍道:“那我们岂不是还是被困在了此地?”小金蛇白了九龙儿一眼,气呼呼道:“刚才不知道是谁,吹嘘自己本领高强,英明神武,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哼!你懂什么!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九龙儿拿鼓起的大眼睛瞪它一眼,丝毫不觉尴尬,漫不经心道:“就算被困在这里了,又有什么不好吗?这里安静悠闲,出不去有什么打紧,我和小修不就在此处过了三百年,还打算再继续过到永生永世,多么安逸,多么逍遥!” 小金蛇的表情变的很古怪,眼里亮晶晶的,似乎是泪珠在滚动,终于小嘴一撇,眼看又要哭出来了,莲华赶忙开口制止道:“金儿莫哭,方才九龙前辈不是说了,要传授我开启六趣最后一环的法门,若是我学成了,哪怕是修为精进些许,或者如你所言,修成九瓣印莲,应该就可以到达六俗诸天第二重忉利天了!” 九龙儿微微颔首,轻飘飘道:“若是你的话,倒是不妨一试,”停了片刻,九龙儿冷森森道:“不过,你可得快点了啊!与你们同来的那三人,根本就不是合翼鸟的对手,若不快些,等你修成了,即便到达忉利天,没准儿他们三个都做了合翼鸟的腹中冤魂了!” “不要啊!”小金蛇被九龙儿吓的,还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滴大滴的眼泪从黄豆大的眼睛里滚出,噼里啪啦地不住往下掉,引得孟启修同情心起,猛然间,也不记得自己怕蛇之事了,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小金蛇抱在怀里,轻声哄道:“哎呀!怎地哭了,莫再哭了,九龙儿快帮它想想办法啊!” 见小金蛇尚不自知地任孟启修抱在怀里,立马怒不可揭,九龙儿鼓出的眼睛都变成森森的绿色,粗大的鼻孔重重喷气,气势威严地怒吼一声:“蠢蛇,识趣的话,就快自己从小修怀里滚出来,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不管你们这些人的闲事!” 小金蛇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下止住了眼泪,想起它在孟启修怀里实在不妥当,它还记得,应龙一族是出了名的小心眼。 据说九龙的爹年轻的时候,在一次龙族宴会上,曾因为东海的一条成年龙,跟九龙的娘亲多说了几句话,他爹就以此为由,跟人家挑战决斗过数次,每次都赢还觉得不够,直至人家输的心服口服,就差跪地求饶,诅咒发誓,表明自己从未起过轻薄之心,九龙他爹却依旧穷追不舍,揪住这点儿事不放,最后还扬言道,要与东海老死不相往来…… 思及此处,小金蛇浑身鳞片倒竖,赶快从孟启修怀里滚落下到地上,快速蠕动到莲华身后,得罪应龙的后果真是太可怕了!九龙儿还在拿眼睛瞪它,一眨不眨,直至双眼酸涩难当,才翻了个白眼,重重哼了一声,然后一下蹦到孟启修怀里,嘴上便宜也要讨,九龙儿不忘揶揄道:“又丑又蠢的无脚爬虫,就知道哭鼻子!活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冥界,永生永世不得出来才好!” 小金蛇无精打采地缩着脑袋,敢怒不敢言,躲到莲华身后,眼巴巴的探头张望,暗自祈祷,让这条小气鬼的应龙快些消气吧! 第六十一章 一场龙蛇之间上演的,争风吃飞醋的无聊闹剧终于结束了,莲华总算寻到机会插口道:“既然如此,为了我能早些去救助与我们同来的三位同伴,九龙前辈,不如我们快些开始,您只管教导便是,莲华定会竭尽全力,修习其中妙义,誓要冲破第二重天!” 九龙儿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冷冷道:“你竟有这般决心!倒是难得的很,不过我们倒先不忙着开始,本座有几句话要问你,还望你如实回答!” 莲华敛眉低首,做乖学生状,恳切应道:“九龙前辈只管问便是,晚辈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九龙儿这才掀起黑乎乎地眼皮,眸中精光流转,朗声道:“第一问,你究竟为何,才会来闯六俗诸天?” “实不相瞒!”莲华未曾有片刻犹豫,坦然答道:“晚辈乃是为了今生所爱那人,为卿归去,为卿来!” 九龙儿不置可否,孟启修倒是因那句“为卿归去,为卿来”,不由动容,唇角微杨,心下欢喜,想来是深觉莲华乃是性情中人。 九龙儿又问道:“从你们闯入西方广目天,至度恒河水,再至被困于此处,你可曾有过后悔?可曾疑过自己是被有心之人欺骗,才不得不来此地涉险?” 莲华眉头微挑,心道这位龙族前辈真是厉害的紧,仿佛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都逃不出它的利眼。他不得不承认,在一行人来到六俗诸天之后,画桥举动反常,被弘云心魔操纵的事实初露端倪,莲华也曾觉得自己是被利用了。 可是遥想当初,他孑然一人下了韶山,其实自那时起,他便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天下之大,可有一处容得下他。莲华自小便觉得自己的存在成谜,他不知自己是谁,慧安大师只当他是玄觉的影子,只是个灵物罢了,玄觉又当他是谁?莲儿,还是玄清?莲华自己呢,又当自己是谁? 重重谜团绕的他头疼欲裂,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团乱麻,他与玄觉的情意,又是剪不断、理还乱,当初莲华直觉,只要跟随画桥与金蛇,来度六俗诸天,那么一切谜团都会解开,当初是意气用事,也是一意孤行,不过莲华不曾后悔! 沉吟片刻后,莲华泰然答道:“欺骗之说,于我莲华倒是没什么,我乃是自愿来此地,涉难犯险,亦是我心甘情愿,从无人迫我,我一为今生所爱,二为解惑答疑,绝不言悔!” 对于莲华的回答,九龙儿并不意外,他饶有兴致地盯着莲华的眼眸看了片刻,两条龙须上下浮动,嘴唇掀起,露出森森白牙,笑的猥琐不堪道:“方才虚境中的女子,她是何人,来历如何,想来你心下清楚的很,本座看来,那个道士定能保得了自己与身旁的少年,惟有那女子自大气盛,最有可能率先被合翼鸟吃掉。” 莲华嘴角抽搐,他已晓得九龙儿是怎么想的了,好一招借刀杀人!不过小金蛇定是不依的。 果然,九龙儿继续道:“我们不如等她被吃掉后……” “不可以!”小金蛇激动的飞身而起,浑身上下闪烁着愤怒的金光,厉声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画桥姐姐被吃掉,我要救她,莲华也会跟我一起去救她!” 九龙儿混若未闻,只是看着莲华,小金蛇意识到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莲华如何决定,便飞快的转身落回他的肩上,用小脑袋讨好地蹭莲华的肩头,急切地道:“莲华,不要听这个丑蜥蜴的话!画桥姐姐要救的,一定要救的!” 其实莲华从未想过要置被心魔操纵的画桥于死地,未经多少犹豫便道:“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莲华也算是半个佛门之人,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小金蛇终于松了口气,不过依然很是担忧,它也明白,如今的画桥不知还残存了几分神识,弘云的心魔目的最终又在何处?弘云曾问过《佛祖宗脉图》,想来是欲先找到此图,修习上乘佛家密术后,再度六俗诸天,直达天界,呵!恐怕弘云还是为了成佛而不择手段,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是没学乖!哎……只望他不要因此连累了画桥姐姐才好。 九龙儿看莲华的目光满是鄙视,面无表情道:“妇人之仁,只会让你陷入更为艰难的境地,天作孽有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你可要想清楚!” 莲华淡淡一笑,依旧坦然道:“我已想的很清楚了,多谢九龙前辈费心指点!” 九龙儿轻哼一声,不再多言,孟启修似乎蛮赞赏莲华的理智和坦然,轻轻戳了戳九龙儿的小脑袋,笑着道:“九龙儿莫要摆将军架子了,那三人的生死,可都系在莲公子一人身上呢!” 九龙儿被戳的心满意足,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嘴唇嘟起,无赖道:“亲个嘴,亲个嘴我就教他!” “没羞没臊!”孟启修面颊微红,怒嗔一句,又用指头点了点九龙儿的小脑袋瓜儿,转身便走,九龙儿知道它家小修,乃是深谙礼义廉耻的读书人,在大庭广众下跟它亲热是不可能的,就是想在嘴上讨点便宜罢了,见他走了,也不羞不恼,对着孟启修消瘦颀长的背影抛了个媚眼。 莲华真是后悔不跌,早知如此,便该从孟启修下手,人家说一句,顶的上,他与小金蛇说百句千句,能省去多少口舌! 九龙儿见孟启修走远了,方才正色对莲华道:“那么本座现下便开始念口诀,你留心记清了,本座可没有闲心再跟你啰嗦一遍!” 莲华连连点头应是,一边收敛心神,集中精神,只闻九龙儿一字一句道:“心无相门,谓心澄净,无有相貌,非青非黄,非赤非白,非长非短,非大非少,非方非圆,湛然不动。” “第六真妙门,切记心门者,谓心散动,攀缘不住,专摄念住,更无去动,谓心转追,觉心空寂。无去无来,无有住处。无所依心。知心无系无缚,一切尘劳不来心上……” 数千字的口诀心经,九龙儿合上双目,娓娓道来,莲华留心聆听,那原本无形的字句,竟然在他的眼前流动翻转起来,不知不觉,莲华亦合上双目。 莲华只觉得,自己深陷数万年前的万里虚空之中,静静旁观日升月落,白昼交替,华胥与现实更迭,仿佛它是一缕幽魂,在尘世的轧碾中,终于得到片刻悠闲。天如严父,地如慈母,皆向他敞开怀抱,让他凝神静心享受这一刹那间的平静安逸,片刻之后,天地退开远去,九龙儿所言的口诀,重新浮上莲华心头。 九龙儿言毕,莲华缓缓睁开双目,目光清澈透亮,显是已然领悟那口诀其中精髓,九龙儿不禁微笑颔首,暗道:莲华,真不愧为天地灵气所聚之大成啊! 又见他眉间的八瓣印莲隐隐发亮,九龙儿又露出了森森白牙,他也很好奇,不知莲华灵识真正觉醒的那刻,于天于地,于苍生,于众生灵,是福还是祸,到时候,不知天帝老儿又当如何! 既然莲华已然入修习之境,九龙儿便放下心来,一扭一扭地回去茅屋,寻它家宝贝小修去也,留莲华一人在寒潭边上,盘膝而坐,合目参习六趣法门口诀。 小金蛇此时也凑了过去,在寒潭边上爬来爬去,一面要看顾莲华修炼,一面又要盯紧石壁中显示的情形,时刻关注画桥三人可有危险,以便及时应对,如此看来,小金蛇在寒潭两端徘徊飘荡,两方兼顾,倒是众人中最忙碌的一个。 孟启修正在石桌前喝茶,九龙儿颠颠地凑过去,就着那茶盏边沿,也拿舌头舔几口茶水,孟启修含笑看着九龙儿道:“你与我说实话,那位莲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寻常的来历?” “嘿嘿!”九龙儿陪笑道:“我家小修最精明,原来早被你看出来啦!” “休要贫嘴!”孟启修叹息一声,蹙眉道:“此次忽然有这么多人闯了进来,还俱是身份来历非凡的,恐怕意料之外的事,也会层出不穷,你我若想再躲,也是不比以前那般容易了,若是不巧被捉到……” “小修尽管放心!”九龙儿将黑乎乎的前爪放到孟启修的手背上,深情凝视他的眼眸,语气笃定:“只要我们不出去,便无人找的到我们,何况即便被捉了,我也有法子应对!” 孟启修浅浅一笑,眉头舒展开来,似乎是不担心了,九龙儿见他开心了些,便又咧着嘴道:“小修可曾想出去看看,我是说,去六俗诸天的其它地方走走,终日被困在此地,这些年来,该早就腻烦了吧!” “怎会腻烦!”孟启修道:“此地甚合我意,宁静安详,没有旁的人,旁的事,我一直很喜欢此处,其实无论去到何处,只要有九龙儿相伴,我便满心欢喜。” 九龙儿眸中有什么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它的小修不懂,能出去却不愿出去,与根本出不去,区别乃是甚大的! 莲华念随心动,参透口诀,开启第六门,已在咫尺之间,伸手可及,只差他坚持,定要拼凑出脑海中支离破碎的梦境。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镂空的窗格再次浮现在莲华眼前,画面更加清晰,莲华只觉心跳如鼓,这次他要看清楚,于窗前长身而立的那人,究竟是谁。 近了,只见那人一袭玄色衣袍,袖口襟边的纹饰极其熟悉,那人墨泼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背后,为何总是背对自己?莲华想开口唤他,却不知该叫他什么,踌躇了许久,脱口而出一个“喂”字。 莲华呼吸一窒,那人终于转过头来,莲华仍是看不清那人的脸孔,却感受到了他的双眸,那眼神凌厉如淬火出炉的利剑,凶狠残暴,钩心摄魄般恐怖,简直就像是妖魔! 莲华却不觉得畏惧,那个眼神竟令他灵台一片清明,莲华呼出一口气,喃喃开口道:“于心无事,于事无心,虚而灵,寂而妙。” 语毕,缓缓睁开双眼,瀑布飞流如寒潭之声,猛地响起,六趣最后一环终于成功开启!莲华眼中却满是悲怆,那人究竟是谁,那凄厉绝望的眼神,又是为了谁? 第六十二章 紫阳带着阿虎一路狂奔,画桥紧随其后,三人在乱石之间穿梭,幸而此地石峰怪石庞杂,那一双怪鸟似乎是终于放弃了继续追逐他们三人,掉头往回飞了。 三人得片刻喘息,在一块巨石后稍作歇息,阿虎抬袖揩了揩额上流出的汗,气喘吁吁地道:“那两只怪鸟究竟是啥玩意儿啊!咋还会喷闪电雷球,真是太可怕了!” 紫阳帮他擦了擦汗,解释道:“那是两只合翼鸟,传说中才有的猛禽,性躁易怒,想是我们方才不小心闯入了它们的领地,才会遭到攻击吧!” 现在想来,几人在被白骨鬼手拖过来那时,本以为这回是要命丧于此了,孰料竟误打误撞地进到了第二重天,紫阳见此处的随地是怪石,加上那对怪鸟毫无气息,便一时放松了警惕,待到被攻击时,才猛然察觉,再想躲避已失了先机,以至于弄得如此狼狈。 方才画桥不顾一切地鲁莽攻击合翼鸟,好在紫阳在一旁替她抵挡了下,才得以逃过一劫,不过还是受了伤。这会儿画桥与紫阳二人在巨石间的缝隙里,对面而坐,神情冷漠,面无表情地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合翼鸟攻击力极强,方才那道闪电速度快,威力大,挡去七成之后,竟还是将画桥的半条手臂都灼伤了,阿虎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肉疼,紫阳神情严肃,心中五味陈杂。 只见画桥用力一扯,“嘶啦”一声,便将整条胳膊上的布料都拽了下来,露出了半条玉臂。 阿虎看的眼睛都直了,他年纪尚小,这辈子还从未见哪个女子竟这般豪放,未经人事的阿虎,纯洁的很,从未见过女子衣襟下的一寸肌肤,无论是李掌柜家的千金、街坊家张大娘女儿还是自小熟识的徐丫头,正眼去瞅人家女孩子露在外面的脖颈、手腕,也是有失礼数的。 这会儿,伊人香的花魁画桥姑娘,居然在自己面前脱衣裳(在阿虎眼中,露出整条手臂跟脱光了无异),立马满脸涨得通红,连耳朵都是红的,整个人跟煮过的虾子一样,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了,呐呐地缩到紫阳身后,毕竟是正逢十几岁的青葱少年,对异性甚是好奇的时候,明知不妥,还是忍不住,不时地拿眼角余光去瞥画桥那赤裸的玉臂。 大概是阿虎偷窥的过于投入了,以至于连紫阳唤他都未听见,只在暗影处不住小心打量画桥那葱白的玉臂,脑袋里转着稀奇古怪的念头,说书先生讲的“肌如凝脂”便是这般形容了吧! 看上去滑不溜丢的,不知摸上去是什么滋味,转而有忿忿地念叨,怪不得呢!紫阳那个臭道士爱跟美人纠缠不清,这美人的皮肤果然跟自己这种,被太阳晒成小麦色的粗糙胳膊不同,看着看着,阿虎还紧张的吞了口下水。 紫阳唤他,阿虎没应声,紫阳只当他是未曾留神,便没听见,这低头一看之下,才觉出蹊跷,只见阿虎整个人神情恍惚,目光眷恋盯着某处,眼神在画桥赤裸的手臂上流连不去,察觉出问题所在,紫阳登时黑了脸,这小子能耐了哈!居然知道垂涎美色了!这还了得! 深呼一口气,紫阳稳定了下情绪,用力扳过阿虎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阿虎的脸看。 阿虎被看的发毛,堪堪回神,以为是自己脸上沾上了灰尘,两只爪子并用,一起在脸上划拉了个遍,一边问紫阳道:“怎地了?我脸上有脏东西?” 紫阳咧开嘴,柔声道:“没有,我得给你检查一下,方才跑的太急了,得看看你有无受伤!” 阿虎被紫阳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登时开始不耐烦起来,翻了个白眼,嚷嚷道:“我哪里有那般娇气,身上哪处都不疼,根本没有受伤,不用检查了!” “那可不行!”紫阳坚持道:“一定要检查的!让我好好堪堪!”毕竟紫阳在力气上胜过阿虎很多,几下便把他不断扭动的胳膊腿儿摁住,像摆弄娃娃般,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个遍,四处摸了又摸,直至吃尽豆腐,紫阳才终于确定了,阿虎的确是没受伤,终于松开了一脸隐忍不耐的少年。 刚一得了自由,阿虎便开始四处看,大大的眼睛到处瞟来瞟去,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画桥身上,此刻画桥已将伤臂包扎好了,整只袖子被合翼鸟吐出的闪电光球烧掉了大半,剩下的部分也用来包扎伤口了,所以现下画桥除了伤口处,整条胳膊都是裸露在外的。 画桥正静静地坐在那处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裸露的肌肤就这样晾在外面而不自知,一见画桥那满面无所谓的熟悉神情,紫阳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心里叫嚣着:别的也就算了,换了个皮囊还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嘴脸,真当别人都没发现你不成,尤其你现在是个姑娘了,起码在借用一个姑娘的身体,有点自觉不行么!竟然傻的一点伪装意识都无,不被戳穿才奇了怪! 紫阳皱着眉头,将外袍两下脱下来,啪地一下丢过去,画桥一时不察,还未回神,那件外袍便正好盖在她裸露的伤臂上,画桥抬头挑眉看紫阳,后者没好气地道:“此处风大,盖上一些!” “画桥”并不晓得,紫阳便是前世的弘忍,他的同门师兄转世,接了紫阳的那件外袍,木然的穿在身上,然后点头算是谢过了,想了一想,又冷漠地道一声:“方才也要多谢道兄,及时出手助我击退合翼鸟!” 阿虎看在眼里,这下可不愿意了,试问,有哪个姑娘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果断穿上无甚交情的男子的衣物呢?他们这是公然调情,方打情骂俏呢!这是在小爷儿面前秀恩爱呢! 阿虎火冒三丈,腹诽道:还“道兄”!之前不是都唤臭道士道长的吗?莫非这回是唤了爱称? 越想越生气,阿虎忿忿地去掐紫阳的胳膊,力气用了十成十,还边掐边道:“来来,让我也给你检查一下,哪里有受伤没有!” 紫阳被掐的不断倒抽冷气,不知自己又哪里得罪这小祖宗了,只一味回退,推拒道:“不用不用,我真没受伤!” 阿虎却是本着绝不心慈手软的原则,忽地福至心灵,想起方才他们二人联手与那对大鸟打斗,这是在并肩作战啊!怪不得臭道士一直护着那位画桥姑娘,感情是这么回事,臭道士!掐死你! 阿虎倒是忽略了,画桥方才显然是位本领高强,法术厉害,还会功夫的人,这与娇滴滴的伊人香花魁的形象大相径庭。阿虎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只是不愿意见紫阳与画桥那般亲密,当然,他也见不得紫阳对旁的人比对他好! “嘘……”画桥忽然竖起一根食指在嘴唇前,刻意压低声音道:“莫要出声!” 紫阳也察觉到了,似乎有杂乱的脚步声缓缓靠近,他一把捂住阿虎的嘴,将阿虎拉进自己怀里护住,神色凛然,侧耳倾听。 画桥听出,脚步声已经越过他们三人栖身的那块巨石,便缓缓探出头去,只见在外面四处走动的是两个少年,年纪比阿虎还要小上几岁的模样,身量不高,都着一身黑灰色的袍子,上绣飞禽尾羽纹饰。画桥心下大疑,见那两个少年巨石缝隙间兜兜转转,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哥,”其中一个少年忽然开口道:“他们真的是往这个方向跑的吗?怎地突然间便不见了,这可是难得的猎物呢,要是就这样让他们跑掉,太可惜了!” 被唤作哥哥的少年转过头来,画桥不禁呆愣了一瞬,这个少年的眉眼只让人觉得惊艳非常,眉目间灵气流转,只见他邪魅一笑,信心满满道:“弟弟尽管放心好了,那三只猎物定是还在这座石林内,他们如何都是逃不脱我们的掌心,等捉到了猎物,我们就把他们烤来吃!分你两只!” “哥哥对我最好了!”弟弟欢呼雀跃,围着哥哥转圈,画桥看到弟弟居然和哥哥长的一模一样,这两名少年的美貌,惊为天人,只可惜两人都盲了一只眼睛,哥哥的左眼和弟弟的右眼,都是白茫茫一片,显然是看不见东西的。 待到两人走远,画桥回过头来,被紫阳和阿虎猛然凑近的两张大脸吓了一跳。 紫阳松开了捂着阿虎嘴巴的手,阿虎喃喃道:“那两个孩子,要捉什么烤来吃啊?莫非这石林中还有别的动物?” “那两个可不是什么孩子!”画桥淡淡道:“没想到这两只合翼鸟竟然到了能化形的年纪,他们起码有三千岁了,真是不好对付!” “三千岁了!”阿虎闻言震惊的张大嘴巴,紫阳见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赶紧轻抬他的下颚,帮他把嘴巴合上。 紫阳道:“那两个少年便是方才攻击我们的合翼鸟,合翼鸟乃是只生一目一翅的妖鸟,三千年方能化形,现在他们正化出人形,在四处找我们呢!” “哦!世间竟有这等事!”阿虎感叹不已,眨了眨眼睛,忽地反应过来,震惊嚷道:“那他们刚才说,要把捉到的猎物烤来吃,还要分给弟弟两个,那猎物岂不是就是我们,要把我们三人烤来吃?” “小点儿声!”紫阳低声警告道:“莫要出声把他们引来!” “唔……”阿虎紧张的慌忙捂住嘴巴,猛点头,表示知道了。 见他这般乖巧,紫阳赞许颔首道:“若是被捉到了,肯定会被剥皮拔毛烤熟,然后吃掉,所以我们必须小心谨慎才是,你要藏好了!” 紫阳的话,给阿虎的内心造成的阴影极大,他十分不愿意,在这里被那两只妖鸟吃掉,还是被烤熟了吃,太可怕了!所以阿虎一直窝在巨石边上,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四处观望,提防着那两个少年靠近,紫阳劝他休息,阿虎也不听不进,坚守望风的职责。 第六十三章 紫阳无奈,耐心劝道:“我在这守着就行了,奔波了许久,你定是累的不轻,去里面休息一下吧!” “不要!”阿虎仍然坚持道:“我也是男人,在这种危急时刻,理当负起责任来,不但要保全自己,也要保护女人,莫要被那两只妖鸟捉去吃掉了!” 阿虎心里暗暗道:更何况被捉去烤熟了吃,这死法也太惨烈了些,剥皮,拔毛……阿虎脑海中浮现出偶然见到的猎户,将剥了皮的野兔扛在肩上,用竹竿传生一串,红彤彤的肉还流着血,阿虎想起就觉得不寒而栗,他才不要变的跟野兔一样惨呢! 阿虎的脾气倔得很,见他这般坚持,紫阳无法,只得先由着他,阿虎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外面的动静,耳朵都要竖起来时刻提防了,不知过了多久,阿虎累极了,他不由地开始想,也许那两只怪鸟不会来了吧! 转而又想,不行!不能放松警惕,若是过一会儿那对妖鸟又来了呢!突然出现,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那岂不是逃都逃不掉,阿虎晃了晃脑袋,重又打起精神来,努力瞪大眼睛,扒着巨石四处观望。 紫阳暗暗掐算着时间,觉得阿虎差不多撑不住了,抬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没顶的困倦湮灭了阿虎那点可怜的意志力,他眼睛越来越睁不开,脑袋一点一点的,终于脑袋向边上一偏,不受控制地睡了过去,紫阳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把扶住他,将阿虎抱起,寻了块干燥平坦的巨石,让他平躺着,也好睡的舒服些。 画桥静静看紫阳动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知怀着什么心思,此刻忽然一反常态,主动开口对紫阳道:“道长竟对合翼鸟此等只在传言中才有的禽类如此了解,方才打斗中亦是游刃有余,法术高明,功夫了得,一看便知并非寻常道人,敢问道长师门何处?” 紫阳心里冷哼一声,这个师弟还是一点未变,阴险狡诈,现下为形势所迫之下,觉得他可以利用,便开始蓄意拉拢,真是一点长进都无! 紫阳淡淡答道:“贫道可不是什么名门传人,师门更是不值一提,即便是说了,姑娘也定是未听说过!” “画桥”心下一凛,仿佛这会儿被紫阳一语点醒,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然是女儿身,瞬时神情变的有些难看,脸色一阵青白,显是有些不知所措,下一秒便匆忙掩饰过去,心念电转间,觉得自己此刻是多说错多,还是不开始口的好,便微微侧过身去,开始观望外面的情形,没再言语。 她不说话了,紫阳也乐得清静,一边闭目养神,一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忽然,极轻的“哒”一声,隐约传来,画桥神色微变,紫阳猛地睁开双目,剑眉蹙眉,可是外面只轻微地响了一下,便再毫无声响了,令人不得不怀疑,方才听到的那声一个细微声响,也许只是错觉呢! 画桥却仍是不放心,她跟紫阳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要出去探查一下外面的情形,紫阳心觉不妥,皱眉摇头,可画桥并未理会,坚持要一意孤行,身子贴紧墙壁,缓步向巨石边沿移过去,谨慎地探出头来,四下仍是毫无声息,画桥试探着又向外走了一步。 一把清亮的嗓音猛地响起:“哈哈!终于找到你们了,原来是藏在这里了啊!还是哥哥聪明,一块石头就把你们引了出来!” 不好!意识到上当,画桥再想退回来,已然来不及了,少年从巨石之上一跃而下,身形轻快,异常灵巧,疾速截断了画桥后退的路,画桥无法,只得与面前的合翼鸟弟弟对峙。 紫阳甫一发现情况不妙,便赶紧唤醒还在熟睡中的阿虎,拉着睡的迷迷糊糊的人,从巨石缝隙的另一头跑了出去,还未跑出十步,便被一道黑灰色的人影拦住的去路,合翼鸟哥哥坏笑着站在他们面前,朗声道:“呵!还想逃,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紫阳暗道糟糕,若是在合翼鸟未化形之时,它们兄弟二人根本不得分开,只要他们三人选择不同的路线分开逃窜,合翼鸟兄弟定是无法追的上,加上此地巨石杂乱林立的地形优势,稍稍加以利用,他们三人便是胜券在握,逃出生天,没成想这两只三千岁的合翼鸟已然可以化成人形,两人可以分开行动,分别进攻不说,巨石林立的奇特地形,也是无法再约束他们兄弟二人施展术法。 电光频闪,火花四射,画桥被面前少年掌心射出的闪电光球逼的不断后退,化形之后,合翼鸟的进攻更加强势,步步紧逼,丝毫不给画桥留有喘息的机会。 画桥已是气喘吁吁,只是一味躲闪,毫无反击之力,紫阳比画桥强上些许,可是他在打斗之时,还要分神看顾阿虎的安危,没过一会儿,便也渐渐落了下风,情势实在不妙! 小金蛇飞身漂浮在半空,目不转睛地盯着石壁上的虚境困看,见战况激烈,心脏都揪在了一处,画桥姐姐正身处险境,小金蛇终于忍无可忍,又一次大嚷嚷道:“我们快点过去吧!画桥姐姐有危险了!九龙将军你就不能在快点吗?人命关天啊!” 九龙儿眼皮都没掀一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跟孟启修一起收拾包裹,口气淡淡道:“人命?他们中有几个是人啊!” 小金蛇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九龙儿又道:“少年人莫要心急,你应该相信他们的实力,应该还是可以多撑上一会儿的。” “等到他们实在只撑不住,再过一刻便要被合翼鸟吃掉的时候,咱们忽然出现,在此等他们最需要帮助的危急当口,我们如救世之神般忽然降临,这样才能显示出,我们的形象是那样的高大,那样的神武!”九龙儿终于抬头瞥了小金蛇一眼,脸上满是猥琐的笑容,用长辈指点晚辈的高高在上的语气道:“你可晓得了?” 小金蛇急的团团转,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可是九龙儿未开口说出发,莲华也不好擅自行动,只得在一旁安抚小金蛇道:“前辈就快要收拾好了,定能赶得上救画桥他们,金儿莫要这般着急!” 九龙儿兴致极高,正殷勤地对孟启修道:“小修,别忘了,把你给我编的草帽带上!” 孟启修依言回到茅屋中,拿出来一个用枯草编的拳头大小的圆圈,轻笑着把那东西套在九龙儿的小脑袋上,九龙儿很满意,抬头挺胸,眼巴巴地看着孟启修道:“好看不?” 孟启修被它那滑稽模样逗的直想笑,点了点头道:“好看!九龙儿带什么都好看!” 这下子九龙儿终于心满意足,勉强还算安稳地卧到孟启修怀里,朝着莲华与金儿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上路了。 几人聚在寒潭之畔,九龙儿高深莫测地对莲华道:“小莲儿,这回就要看你的了,切记宁心静气,功败垂成,便在此一举了!” 莲华被“小莲儿”这种亲昵的称呼惊的面部抽搐,勉强点了点头,表示晓得了。 上前几步,莲华于寒潭边上长身而立,敛息凝神,缓缓合上双目,眉间八瓣印莲闪烁着红光,猛然间大放光芒,红光夺目,照亮了整座寒潭,莲华倏然睁眼,大喝一声:“开!” 寒潭之水竟然开始疯狂旋转,少顷,便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水流旋转之声几乎震耳欲聋,慢慢地,深不见底的寒潭之水缓缓向四周退了开去,漩涡中心,逐渐显现出一个容得下一人通过出口,远看那处隐隐闪烁着金光,似乎是受法力催持才得以显现出来。 九龙儿大喜,暗道莲华悟性高,不待他开口问询谁先入内,小金蛇便率先跳了下去,九龙儿摇了摇头,冷哼一句:“瞅它猴急那样儿,年轻人就是浮躁,难成大器!” 莲华紧跟小金蛇之后也跳了下去,九龙儿伏在孟启修怀里,抬起脑袋道:“我们一起跳了下去,好不好?” 孟启修如春风拂面般的一笑,轻声道:“好!” 孟启修纵身一跃,然后……便因背的包袱实在太大了,被那处的通道出口卡住了,不上不下地在那里荡过来、又晃过去…… 莲华黑了脸,又不得不回身,帮着不知所措的孟启修,两人一起把那个大包袱从通道出口用力往出拽,九龙儿自己不出力,还在一旁不咸不淡道:“小修你不用这样卖力,小莲儿一个人就可以了,他很强的!” 莲华已经不知该做何表情了,默默帮他们把大包袱拽出来,念力催动,通道口重新封死,寒潭重新恢复了本来样貌。 一行人这才终于安全抵达了六俗诸天的第二重天——忉利天。 此时战况正愈演愈烈,一道接一道的白色光球闪电打过来,画桥喘息着避到巨石之后,这才堪堪躲过,孰料那光球闪电竟然会转弯,直击石峰之后的画桥,画桥瞳孔紧缩,受了极大的惊吓般,“啊”地惊叫出声,小金蛇敏锐的察觉到,这是真正的画桥姐姐! 未经思考,金儿便直直朝着那团闪电冲了过去,所幸上古灵兽能化去妖鸟术法,金儿帮画桥挡住了闪电进攻,自己并未受伤。 见了莲华几人,合翼鸟中的弟弟眼眸中瞬时流光溢彩,就连盲了的那只眼睛似乎都在闪光,只闻他兴高彩烈地叫嚷道:“哥哥快看,又来了两个猎物,太好啦!” 合翼鸟哥哥到是反应不大,只是淡定道:“是四个猎物,还有一条龙跟一条蛇,都可以烤来吃!” 九龙儿的眼皮狠狠抽了抽,腹诽道:现下的妖鸟真是没见识,连本座乃是应龙一族都不晓得!这还得了!哼!若是三百年前,定是要出手教训一下他们无知后辈才行!转念想到,自己现下的模样,果断朝莲华喊道:“快去帮本座教训教训这些无知小辈,竟连本座都不识得,还怎地在世间混!”气势汹汹的嚷完,便又往孟启修的怀里缩了缩,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显是要好整以暇地看场好戏的架势。 莲华此时早已对九龙将军的各种怪癖、渣习性都已见怪不怪了,不再多言,一个旋身,飞身而起,加入战局。 第六十四章 画桥在一声惊呼过后,现下已经晕了过去,倒在地上,小金蛇登时急了,仰头长嘶一声,倏然间,便变成了一条巨型金蛇,身周金光万道,皆护在画桥身旁,生怕她再受到一丁点伤害。 突然变化的小金蛇把孟启修吓了一跳,他仰头望着金蛇巨大的蛇头,和粗壮的尾巴,啧啧称奇,对怀里的九龙儿道:“这条小金蛇还真是不露相啊,没想到他竟然能化成如此庞然大物!” 九龙儿瞥了小金蛇的真身一眼,满脸不屑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小修是忘记我真身的样子了吧!我化形之时,定比它大上一圈有余!” 孟启修笑着点头道:“我怎会忘记,九龙儿真身的模样,霸气逼人,傲视苍生,我从没忘记过!” 从孟启修这样说,九龙儿这才终于满意了,乖巧的缩在他的怀里观看莲华与合翼鸟的打斗。 莲华甫一出手,便决定了整个战局的走向,画桥晕倒之后,莲华便顶替了画桥的位置,与合翼鸟弟弟对峙,那位妖鸟羽族少年,速度极快,频频出手,光球闪电呼啸着向莲华击过来,幸而莲华步法速度也是不慢,每次都能恰好避过。 莲华寻到少年两次攻击中间的空隙,双手结印,躲过第一次进攻后,便猛然出掌,掌法凌厉,对方以速度制胜,莲华便以柔克刚,摊开手掌,只见其掌心上红光浮动,强盛的红光耀眼刺目,莲华手掌翻飞,转瞬间,那团红光便直击少年而去,莲华一击即中,合翼鸟弟弟来不及躲闪,睁大了双眼,一只清亮,一只茫然,剧痛之下,“啊”的一声,直飞出去,撞到一丈开外的石峰上。 “弟弟!”见弟弟受了伤,合翼鸟哥哥匆忙赶了过来,他一停手,紫阳与阿虎便被撇在了一边,正好可以真正松一口气,紫阳带着阿虎快速离开战斗的圈子。 不得不说,在打斗过程中,紫阳把阿虎保护的很好,阿虎从始至终,连一根头发都没被伤到,紫阳也是技高人胆大,带着阿虎在巨石堆中兜兜转转,这会儿也只有头发在打斗中披散开来,并未受伤。 两人脱离危险之后,阿虎盯着紫阳的头看,紫阳被看的浑身不自在,蹙着眉头问道:“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阿虎嘟着嘴道:“你怎地蓬头垢面的,以前是臭道士,现下是疯道士!” 说着便开始用手,一点一点的为紫阳梳理头发,瘦弱灵巧的手指在紫阳的发丝间穿梭,从被触碰到的头皮,顺着脊背下移,直至浑身都被酥麻的感觉占领了,紫阳一动都不敢动,任由阿虎摆弄,两人全然不在意莲华还在与两只合翼鸟打斗的事,真是伤疤未好便忘了疼,毫无还在未知的危险之中的意识。 合翼鸟飞奔过来,将倒在地上的弟弟小心扶起来,稍稍检查了下,见少年已受了轻微的内伤,两人再不敢大意,哥哥轻声问道:“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哥!我没事!”弟弟挣扎的站了起来,一个眼神便互相之间心意相通,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美貌少年并肩而立,拉开架势,意图与莲华对战。 两个少年同时大喝一声,声音由叫喊声转而变成清灵的鸟啸之音,只在转眼之间,两个少年便自人形化成了两只巨大的合翼鸟,展开翅膀,比翼齐飞,各自拍打着巨大的翅膀,气势逼人地向莲华飞来。 莲华神色一凛,仰头一让,堪堪躲过巨大鸟翼的突然袭击,奇怪的是,两只合翼鸟在化成鸟形之后,速度不减反增,围观的众人都为莲华捏了一把汗。 九龙儿在一旁指点道:“小莲儿,念口诀,用大般若掌法对付他们!” 莲华闻言了然会意,运功提气,旋身而起,口中缓缓念诵般若掌法的口诀,兄弟二人却不会给莲华喘息的时间,瞬息的功夫,巨大的合翼鸟便飞驰电掣地吐出一团巨大的闪电光球,那白光团急速向莲华驶来。 莲华却是面不改色,神情泰然,口中依旧念念有词,两掌推于胸前,白光越来越近,他竟是以双掌生生接住了那道威力非凡的闪电光球,大般若掌的精髓便是借力打力,用此法对付合翼鸟兄弟很是奏效。 莲华安然截住光球之后,哥哥便很快意识到了不妙,长啼一声,便要逃开,可是弟弟却要坚持在此进攻,直至莲华催动掌前光球,倏然间,那团光球膨胀成了之前的两倍大,这回弟弟的眼眸猛然收缩,终于晓得其中利害,顺从地跟哥哥一起掉头往回飞去,与此同时莲华手中的闪电白球也射出去,兄弟二人曲线飞行,堪堪躲过那巨大的光球的背后袭击。 合翼鸟弟弟依旧是心有不甘,恨恨道:“哎呀,好不容易咱们这才有可以吃的猎物,如今看的到却吃不到,这种感觉真是不好啊!……” 九龙儿闻言心中抖了两抖,连他都被这只妖鸟的没心没肺震惊到了,孟启修则终于是舒了一口气,方才的打斗实在是过于激烈了,电光来回闪个不停,他一直担心处于战争中心的莲华不要受伤才好。 孟启修虽然不认得画桥,还是为她方才晕倒的事,情不自禁地心惊肉跳了好一阵,何况他身为一个男子,很是不方便过去查看那位晕倒女子的伤情,加之画桥身上还穿着紫阳的外袍,显得十分怪异,女子身着道袍,真是匪夷所思的事,幸好有小金蛇在一旁看顾,孟启修才稍微收起了自己的同情心泛滥。 合翼鸟逃之夭夭了之后,莲华便没想过要再追,这场打斗,九龙儿对莲华的表现极其赞赏,见莲华走了回来,它便开口道:“小莲儿果然是孺子可教也,不错不错,方才干的漂亮,将来定成大器!” 莲华敷衍地笑了笑,并未接话,便转身去紫阳那边瞧瞧,紫阳与阿虎刚刚梳头完毕,莲华行至近前,才开口道:“紫阳道长,你们可有受伤?” 紫阳笑了笑道:“我们都没事,幸好莲施主及时赶到,否则我们三人拖不了多久,便要真的葬身鸟腹了!” “是啊!”阿虎插口道:“那两只怪鸟真是太可怕了,当时我睡的正香,他们居然忽然之间就跑来偷袭了!”紫阳心道,他们何止是可怕在这一点了,两只还会用兵法“引蛇出洞”才叫可怕! 小金蛇仍是寸步不离的守在画桥身旁,一直看着画桥,焦急的吐着信子,一边还轻声唤她:“画桥姐姐,你醒醒啊!” 只可惜,画桥依然双目紧闭,全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小金蛇便坚持不懈的唤她。 莲华自从战斗结束,便开始低头沉思,他是在想这六俗诸天的第二重天,到底如何才能出的去,所以眉头一直紧蹙着。 然而,九龙儿跟孟启修就向是来春游的一样,抖开他们千辛万苦背过来的包袱皮,然后将包袱里裹着的一应吃食都摆开,有孟启修蒸熟的菜饼,烤好的土豆,还有新鲜青菜,九龙儿在一旁喷火球烧水,待水烧好后,就可以泡茶喝了。 馋嘴的阿虎,被孟启修带来的美食吸引了目光,呐呐问紫阳道:“他们是从哪里带来这么多吃食的啊?” 紫阳也不知道,便摇了摇头,阿虎便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的包袱皮,紫阳登时觉得脸都没处搁了,阿虎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实在是太给自己丢人了。 孟启修倒是大方的很,热情好客的主人风范,笑着道:“这位道长,还有那位小兄弟,大家都过来吃吧!” 从方才开始,紫阳就开始迷惑,他忍不住问莲华道:“这位是何人?还有那位”他指了指在包袱皮儿上懒洋洋地趴着的九龙儿,“它可是龙?似乎还是应龙一族?” 九龙儿的耳朵动了动,立马来着精神,特特飞过来打量紫阳,围着他转了一圈,朗声道:“呦呵!你这道士倒是有眼色,居然认得本座乃是应龙,不错不错,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啊!快过来,跟我们一起吃东西吧!” “……”紫阳求助地看着莲华,莲华只得道:“这位的确是应龙族,九龙将军;那边那位乃是孟启修公子,是……九龙将军的恋人。” 九龙儿显是对莲华的介绍甚是满意,热情地招呼紫阳去和他们一起共享美食,紫阳只得在阿虎身旁坐下,接受他们人龙夫夫的热情款待。 莲华却还是在一旁沉思,回想从西方广目天到达忉利天,是通过寒潭之下,那么按照常理推断,这六俗诸天出入的法门,应是一致的才是,也就是说,若想再去第三重天,便要先寻找有水的地方。 可是……莲华环顾四周,这忉利天四处都是乱石,土质坚硬异常,现实长久干旱所致,此地很可能根本就没有水源…… 九龙儿一眼便看出了莲华的心思,体贴地道:“小莲儿可是在想,如何才能出了这忉利天?”莲华挑眉,他就纳闷了,莫非龙族平时的课业中,还修习了读心术不成。 见莲华的纠结表情,九龙儿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便继续道:“休要刚来就惦记着走啊!究竟有什么可着急,快来吃点东西再说。” 莲华无奈之下,只得暗暗叹息一声,跟他们这群没人没肺的人,一起围了个圈坐下来,孟启修十分热情的塞到他手里一只菜饼子。 可是莲华却没有心思吃,横竖他也不需要进食,自从步入六俗诸天之后,他便不是跟随画桥,或者金儿了,画桥已经被弘云的心魔控制住了,根本依靠不住,小金蛇更是如此,说到底不过是个孩子罢了。然而,给他打击最大的便是,九龙儿恁大本事都出不去,他开始怀疑,自己真的能出去吗? 说来可笑,现下莲华忽然有种在进入舍利塔之前的挣扎矛盾,或者此时还远远不及他在舍利塔外,有所期盼的日子。 见莲华一直心神不宁,九龙儿作为长辈,便开导道:“其实你们自西方广目天来的时候,乃是走错了方向,否则不会如此辗转波折,也不会误打误撞到我与小修的茅屋。” 第六十五章 命运之神,总是擅于捉弄凡人,它似乎是在跟莲华与玄觉开一个巨大的玩笑,让怀抱着不同目的,却殊途同归地二人都来到了六俗诸天,然而他们自己却又不得而知。命运让两人兜兜转转,这一次,也许于莲华,于玄觉,是一个转机,但在事情未发生之前,谁都说不准。 仙台山足有万仞之高,巍峨雄伟,云雾袅袅,此鬼斧神工的险峻山峦,现已在玄觉与弘愿的脚下,再行一步,便是由神会督建的登仙梯,仰视其貌,玄觉不得不赞叹,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何其状哉!何其伟哉! 数丈之高的登仙之梯,玄觉带着小弘愿,一节一节的登上去,沿途使用赤元真人为他们准备好的各类血字符文,道家法宝,按照赤元指点的方法,厚厚一叠符文用了多半。 所谓“高处不胜寒”,“会当凌绝顶”的感觉,玄觉今日才算真正体会到,越往高处行,风声越大,惶惶然仿佛已脱离了尘世间,前方是风声,后面亦是风声,苍茫天地间,凡人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不值一提,不知道登仙梯之顶,究竟是什么,也许是六俗诸天的入口,也可能是如地狱般的险恶魔窟。 待二人登到最顶端,玄觉与弘愿敛息凝神,各自手持一张血字符文,玄觉徐徐念咒,片刻之后,只觉眼前一花,弘愿睁大眼睛,不可置信般道:“这是哪啊?真美!” 只见四处烟雾袅袅,五彩祥云弥漫在半空中,恍如仙境一般,玄觉也不由感叹此地美景,弘愿到底还是个孩子,加之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景色,雀跃地东瞅瞅、西看看。 玄觉却并无弘愿那般的好心情,举目四望,此地怕就是传言中,无人得入的六俗诸天了,多少年来,从未有凡人得以进入过此地,佛经史书中也是鲜少有关于六俗诸天的记载,无人知晓里面又是怎样一番光景,他向是个探路人,带着小弘愿一起,两人一起摸索着前行,不论在前方等在着他们的是什么,此时都不能退缩。 当初玄觉坚决反对让弘愿一个孩子来此地跟他一起犯险,可是行思师兄却像是铁了心一般,他并未多做解释,只是对玄觉道:“我用性命担保,你们此行去六俗诸天,必定是有惊无险。” 玄觉只觉得行思的断言十分可笑,极其荒谬,可是行思却是笃定的语气,神情认真,玄觉恍然间觉得,那时的行思,便如同一个预言者,潜意识中大概是信了他的话,但玄觉仍是在原本的问题上坚持,他说:“即便并无危险,弘愿年纪尚小,跟着我四处奔波劳碌也有失妥当!” 行思还是那般的语气,坚持道:“玄觉师弟,弘愿此生必定要去一次六俗诸天,即便不是跟随你去,也要有其他的机缘引领他去。师弟若是信我,便带着弘愿去走一遭。” 玄觉无奈道:“我自然是信师兄,可是……” 行思出言打断道:“既然信我,便莫要问,我是如何晓得的,天机不可泄露,理由我实在不能说。” 行思师兄向来处事沉稳,但无论如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玄觉自己一人,若是不幸葬身六俗诸天了,倒是没什么打紧;可若是小弘愿也跟着他丢了性命,他年纪还这样小,将来有着无限可能,他若不幸遇难,玄觉即便是死了,也不会心安的。 也正是因为小弘愿,玄觉此行更是加倍的小心谨慎,他不能让小弘愿出意外,毕竟玄觉自己也是想尽力活下来,待到完成了最后这件事后,他还要去寻莲华,无论天涯海角,玄觉都要去寻到他,去实现莲华曾经对他的憧憬,去告诉他,自己对他的心意。 弘愿一蹦一跳的在流光溢彩的云霭中徐徐前行,玄觉紧紧跟在他身后,生怕自己一个未留神,小弘愿便出了意外。 小弘愿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快步向前跑去,玄觉在后面轻声唤他:“弘愿,莫要走那么快!” “啊……”听到弘愿猛然叫了一声,玄觉吓了一跳,赶紧奔了过去,见弘愿好好的站着不动,似乎未受伤才稍微放下心来,一把拉住小弘愿的手臂,玄觉蹲下身,连声问道:“怎地了?你看见什么了?” 弘愿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伸出右手食指,往前方指了指,表情十分严肃,满脸惶恐,玄觉不由皱眉,转头朝他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之下,玄觉不禁瞳孔紧缩,也吃了一惊。 眼前卧着的,似乎是一只身形巨大的怪兽,只是卧着便如小山那般高了,灰黑色的表皮上,满是粒粒分明的凸起疙瘩,更显得这只怪兽丑陋狰狞的很,还有如铜铃般大眼睛和锋利的獠牙。 现下它似乎睡的正香,玄觉细细打量这只罕见怪兽的外形,若是未看错的话,玄觉几乎可以断定,此乃上古神兽——饕餮。 弘愿正值好奇心十分旺盛的年纪,小心地又往前走了几步,玄觉未来得及阻拦,弘愿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弘愿差点蹦起来,这个毛茸茸的粗绳,不会是怪兽的尾巴吧!想来是小弘愿太轻了,饕餮并未感到疼痛,所以也未醒来。 弘愿一停下脚步,玄觉赶上来,将他拽回自己身边,其间衣袖摩擦,弄出了些细微的声响,饕餮似乎被惊动了,睡的不再安稳,不耐烦的重重吐了口气,粗大鼻孔吐出的气,几乎能把近处的弘愿掀个跟头,弘愿后退一步,被玄觉扶住了,才算稳住身形,这回弄出的声响更大,玄觉察觉不妙,疾步上前,将弘愿护在自己身后。 饕餮不耐烦地皱着脸,耳朵动了动,便翻了个身,无意识的睁开铜铃大的眼睛,似乎是看到了玄觉,玄觉紧盯它的动作,攥紧了手中的紫檀佛珠,时刻警惕着,若是饕餮发起进攻,便可以第一时间做出抵抗,没成想,饕餮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又重新睡了过去。 看着饕餮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反倒让一直蓄势待发的玄觉,不知如何是好了,小弘愿从他身后探出头来,一大一小,莫名其妙地一起盯着那只巨大的怪兽,现在看来它似乎是堵住了这里唯一的一条通道,方才饕餮翻了个身,正好腾出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玄觉侧头,给弘愿使了个眼色,小弘愿立马心领神会,跟上玄觉的脚步,两人试图从那个狭窄的缝隙中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一步两步……还未走出饕餮巨大身形的阴影,弘愿悄悄回头瞅了一眼,差点惊叫出声,他慢慢拉了拉玄觉的袖子,玄觉止步回头,忽见饕餮已经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铜铃般大的双眼,不怒自威,正一瞬不瞬的瞅着他们的动作,似乎有些不解,微微歪着硕大的头颅。 玄觉只觉脊背后一片冰凉,似有寒意自脊骨处升起,不知道这只饕餮醒了多久,看了他们多久,忽然,玄觉见饕餮的嘴巴动了动,露出大截森森獠牙,玄觉神色一凛,猛地拽起小弘愿的手臂,两人急速狂奔。 跑不掉了!玄觉只觉身后风声渐近,果然片刻间便有一大片阴影迎头罩了下来,饕餮粗壮如梁柱便的前蹄,瞬时便立在了他们二人面前,饕餮轻而易举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随之而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也许不能说是吼叫,因为弘愿抬头看时,他看到饕餮张大了血盆大口,双眼却眯成了一条缝,吼叫完毕,又从鼻子里哼哼几声,最后缓缓合上了大嘴,从獠牙后伸出舌头,惬意的舔了舔嘴唇,这个样子,让弘愿想起了后山的小野猫,若是没猜错,它刚才是在打哈欠吧…… 玄觉的心已凉了半截,看也知道,这只饕餮便是镇守六俗诸天入口的神兽了,然而他与弘愿二人,还未踏进六俗诸天一步,莫非就要被这只饕餮怪兽吃掉或者杀死吗? 玄觉正在紧张的无以复加,心如擂鼓,真正的生死关头,他此时却不在淡然,因为他还有许多事没做,还有一个人要惦念。小弘愿一直在观察这只巨大的饕餮,凭着小孩子的直觉,他认为这只怪兽对他们并没有敌意。 最令他们意外的是,这只怪兽居然开口说话了,只听它缓缓道:“你们是谁?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居然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女孩的声音,玄觉不禁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或者该怎么回话才好,小弘愿却是不考虑这许多,他自小便人小鬼大,乐呵呵地道:“贫僧法号弘愿,这位是我师叔玄觉禅师,我们是来找这里东西的!” 说话的功夫,饕餮像是又恢复了还没睡醒的模样,淡淡的瞥了玄觉二人一眼,漫不经心道:“你们不能进去,不过两个凡人而已,竖着进去便很有可能出不来了!” 玄觉闻言一愣,没想到这只饕餮脾性居然如此温和,弘愿亦觉得这只传言中的神兽蛮好说话的,回头瞧了玄觉一眼,意思是他要试试说服这只上古神兽,玄觉犹豫了一瞬,便点了头,单论这只饕餮讲话的语调声音,与弘愿却正是“同龄人”。 得了玄觉首肯,小弘愿便接着道:“我们要去寻的那件东西,极其重要,所以不管在六俗诸天遇见何等危险,我们都必须要去。” “哦?”饕餮是那种十分有英雄情结的神兽,这都要得益于它父王的自小对它的悉心教导,听弘愿如此说,饕餮的心底被小小的触动了一下,瞪大眼睛问道:“那你们倒是说说,那东西究竟有多重要,可是比你们的性命都重要?” 弘愿扬起满是稚气的脸,清亮的眼眸中灵气流转,用孩童特有的清脆嗓音朗声道:“是!那件东西比我们的性命重要百倍千倍,我们要去找的,乃是一件袈裟,达摩祖师传下来的僧人法衣!” 第六十六章 “达摩祖师?”饕餮歪着硕大的脑袋开始思考,它虽然不清楚袈裟究竟是什么东西,却是知道达摩祖师的,父王经常去西天拜访的那个总是乐呵呵的老头,块头比较大,与它们神兽一族很是亲近。 饕餮显然又陷入了矛盾中,它看了看眼前这两个凡人,他们二人只是来六俗诸天寻东西罢了,而且看起来,他们也不像是别有所图的坏人,那件袈裟竟是比生命还十分重要的事呢,嗳!要不……让他们进去吧? 饕餮想了很久,终于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我让你们进去好啦!” “真的吗?”小弘愿喜出望外,激动的差点蹦起来,这只神兽虽然长相不好看,看起来比较可怕,心底倒是善良的很,这么快就答应了。玄觉亦是十分欣喜,能这么顺利通过,真是令他十分意外。 “不过,”饕餮站起身,晃了晃巨大的身子,眨了眨比灯笼还大的眼睛,继续道:“我不能白白让你们进去,你们要拿出能讨我喜欢的东西做交换。” 饕餮暗道自己聪明绝顶,这还是它在自家大门口学会的,当时它想偷偷溜出去玩,藏在门柱后,看到一个守卫对一个请求拜访父王的灵龟说:“你们若是想进来,也不是不行,不过得拿一些东西做交换,我总不能白白放你们进去。” 饕餮不知道,这等行为乃是收受贿赂,它只远远看到那只灵龟殷勤地捧给守卫一个色彩斑斓的东西,它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十分漂亮华丽。现下它暂时担任六俗诸天西方广目天的守卫,便一直幻想着,有人也能送它类似的东西,上次金蛇他们一行人是个例外,饕餮十分敬仰如金蛇那般的伟大灵兽,这次机会却是难得的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饕餮决定要把握机会。 玄觉与弘愿登时傻了眼,原来六俗诸天竟然如凡间一般,讲究在登门之前打点些银两之类才能进入啊!可是他们两个穷和尚,可是真的一贫如洗,既没有金银,也没有财宝,这可如何是好! 玄觉打开随身的包袱,翻了好久,里面只有赤元真人赠予他们二人的道家所用的各类器具,小弘愿也将自己身上的包袱摘下了,想了想又背回了身上,这里面是两片达摩祖师的袈裟,不能送出去,弘愿便蹲下身,帮玄觉一起翻弄地上摊开的包袱,一边仰头对饕餮道:“你看看,这里可有什么是你喜欢的吗?喜欢哪个就送给你哪个!” “真的啊!”饕餮似乎很是惊喜,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看着地上的摊开的包裹,里面明黄色的纸片,奇形怪状的器皿,饕餮对这类东西的兴趣不是很大,忽然,一个明黄色闪着金光的物事闯进了它的视线,饕餮问道:“那个东西是什么?” 小弘愿将包袱中的铜铃拿出来,举到饕餮面前:“你喜欢这个吗?” 这只铃铛也是赤元给他们二人留下的道具,至于使用方法,玄觉有些不记得了,毕竟是道家术法,他学起来十分吃力,不过他似乎依稀记得,这只铜铃还可以变大,玄觉上前从小弘愿手里拿过铜铃,默默念了句口诀,铜铃之中倏然间冒出了一股青烟,转眼间,那只铃铛变大了好几圈。 “嗳?这东西居然还能变大!”饕餮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巨大的铜铃,似乎是从未见过此物。 玄觉道:“此物名为‘铃铛’。” 小弘愿接过玄觉手里的铜铃,将它抱在怀里,快步跑到饕餮身旁,将巨大的铜铃高高举起,大声说:“我们把这个送给你,你就让我们进去六俗诸天,好不好?” “好!”饕餮欣然应了,举着大蹄子要去碰弘愿手里的铜铃,把小弘惊的出了一身冷汗,玄觉及时出言阻拦道:“既然你喜欢此物,不如我们帮你挂在身上吧!” 饕餮点头答应,挂在身上好,可以随时都带着这个漂亮的铃铛,小弘愿灵机一动道:“我把这个铜铃挂在你的脖颈上吧,好不好?” 不论是凡人还是灵兽,雌性果然都喜爱此类金光闪闪,又亮晶晶的饰品,出乎玄觉意料,弘愿竟还十分心灵手巧,他用赤元真人留在包袱中的小红绳,为饕餮把铜铃串好,然后手脚并用地,顺着饕餮柱子般粗的前蹄,爬到了它的背上,玄觉在下面时刻提防着小弘愿不慎摔下来,小弘愿大胆的骑到饕餮的脖颈上,将用红绳串好的铜铃为它带在脖子上。 这个铜铃的大小对饕餮来说正合适,饕餮稍微一动,这个铃铛便开始叮当叮当地响个不停,饕餮开心的摇头晃脑,嘴里不断发出咕咕的声音,显是对这只铜铃很满意,那欢快的模样,跟一条大狗无异。 小弘愿顺着它的脊背滑下来,得到了饕餮的首肯,玄觉与小弘愿终于得以进入六俗诸天。 两人走出了好远,饕餮还在低头打量挂在自己脖颈上的铜铃,心花怒放,觉得这个装饰真是漂亮每一次晃脑袋,都能带动这个铜铃的一阵摇晃,它并不知晓,多年以后,因着这只铜铃,它会与一个凡人结下一段怎样的奇缘。 饕餮遥遥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歪着脑袋想了半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啊!饕餮转了个身,它的身躯实在太过庞大了,转身这个动作对它来说比较艰难,成功之后,它微微侧头,看到被自己庞大身形遮挡住的一个路口,饕餮瞅了瞅这个路口,又看了看玄觉与弘愿二人走的那条路,陷入了迷茫之中。 这条被自己的身躯遮住的路,似乎金蛇与他的同伴们走的那条,完了,那岂不是走错了!不过饕餮的大脑袋只将这个念头转了一瞬间,便不再多想,反正错误已经造成,想太多也是于事无补,饕餮脖子上挂着心爱的铜铃,开心的又蹦又跳,还剩五十年,它就可以回家了。 五十年后,饕餮回到家中,龙王却大发雷霆,吹胡子瞪眼地质问它:“谁给你脖子上挂了个铃铛?当本王的女儿是阿猫阿狗吗?”暂且按下不表。 小金蛇见画桥仍是没有醒来,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瞥见在九龙儿的号召下,众人像是来春游一般,吃的高兴,玩的开心,自得其乐不亦乐乎,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咻”的一下腾身而起,盘踞在半空中,仰头嘶鸣一声,便开始凄厉的喊叫,震耳欲聋的吼道:“你们这帮人就知道吃!画桥姐姐还没醒呢,你们怎地这般毫无同情之心啊?” 众人停了动作,愣愣地仰头看金蛇怒气冲冲的模样,金蛇倏然化形,把孟启修惊的不轻,被茶水呛住了,正在拼命咳嗽,九龙儿赶紧飞起来,用自己黑乎乎地小爪子给他顺背;阿虎抖了抖,啃了一半的菜饼子掉在了地上,还想趁旁人没看见,偷偷地捡起来继续吃,被紫阳一把夺了过来,狠狠瞪了一眼;莲华面无表情,声色不动。 金蛇见这帮子人丝毫不被触动,正要抓狂大吼,九龙儿眼皮子掀了掀,淡淡道:“少年人,莫要为了一时意气,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与事,牵扯太多,你该学会适时而为,晓知进退!” 金蛇不服气,吐着信子辩驳道:“画桥姐姐怎么是无关紧要之人?若是没有她,我现下还在冥界暗无天日的呆着呢!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她现在昏迷不醒,我又怎能不闻不问!” 九龙儿冷哼一声,凉凉道:“此时此刻,你可仍是觉得在人间,甚至在六俗诸天,真的比在冥界时要好吗?” 金蛇身形一顿,烦躁地甩了甩粗大的尾巴,不说话了,九龙儿又道:“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来人间一次,甚至在六俗诸天走一遭,都是命定罢了!带你出来的,是人也好,是魂魄也罢;是这位画桥姑娘也好,是旁的人也罢,都不过是听从命运的安排而已。” “事情原本简单至极,只不过掺杂了种种情感,才会变的复杂无比!莫要抵抗命运,少年人,你仍是太年轻,以后经历过更多,便会晓得了!” 莫要抵抗命运吗?莲华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所谓命定真的是无法抗争的吗?顺应命定者才是正途,然逆命定者便是妖魔邪道了,当年的弘云虽是伤天害理,行事偏激,说到底,他输就输在未能顺应天道命定,最后才会沦落到如此下场。 眼前的这位九龙将军亦是如此,他当年一意孤行,率性而为,才会导致如今栖身在六俗诸天的夹缝中,苦苦挣扎求存。甚至方才九龙儿告诉他,他们最开始时便走错了路,才会这般波折,现下想来,也有几分命中注定的意味,与天对抗,本就没有什么好结果。 虽然九龙儿的话说的冷酷无情,它依然飞到了画桥身旁,查看了一下画桥的伤势,都只是皮外伤,没什么打紧,到现在仍是昏迷,是因为弘云的心魔作祟,封闭了她的神识太久,画桥的魂魄已经沉睡了好久,弘云在危机时刻,又猛然抽身,画桥神识初得自由,又被合翼鸟的闪电光球吓了一跳,此时画桥的魂魄已经有些损伤了,若是没人帮她,只怕便要一直睡下去,即便这个肉身醒来,大概也是弘云,而非画桥了。 九龙儿叹息一声,自己总是这般刀子嘴豆腐心,说教了一番,最后还不是要帮小金蛇的忙,为画桥施法。 九龙儿让众人把画桥扶起来,而它浮在画桥对面的半空中,闭眼默诵咒语,转瞬间,空中竟然浮起一个巨大的虚影,蜿蜒盘曲,那形状,竟是条盘龙。 阿虎不禁惊呼出声:“啊!那是条龙!”他抬手用力揉了揉双眼,睁大眼睛看,发现不是幻觉,空中真的出现了龙形虚影,紫阳惊讶道:“你竟然看得见那个虚影?” “看的见啊!”阿虎点头道:“你这么问,就是空中确实有个虚影了,我并没有出现幻觉!”抚了抚胸口,阿虎继续道:“那就好,我还吓我了一跳,不是就好啦!” 紫阳惊诧非常,在场的众人,除了阿虎以外,旁人都不能算是完全的凡人,所以看的见那巨龙虚影不足为奇。阿虎能看到,就有些不寻常了,莫非在进入六俗诸天之后,竟会对凡人有些影响?紫阳顾自陷在思索中,这厢九龙儿已经开始对画桥施法了。 第六十七章 法术进行,在半空中盘旋着的巨大盘龙,缓缓张开龙口,长吟一声,本应声响震天的龙吟,此刻听来竟显出了几分沉闷,只见硕大的龙首悠悠吐出一口龙气,其龙形虚影飘渺虚幻,它的气息也如同一缕看的见、触不到的青烟一般,龙气缓缓飘过来,顺着画桥的鼻息进入了她的体内。 现下的九龙儿不比三百年前,它可是费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得以施了如此庞大规模的术法,可是也不能维持此空中幻影太长时间,见画桥已然吸入了龙气,便立马大喝一声:“收!”空中幻影法术应声而逝,那般硕大的盘龙巨影竟在瞬息之间,便烟消云散了。 术法结束,九龙儿一下扑到孟启修的怀中,此时它不只是想撒娇,真的是太累了,方才的术法已经消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众人正紧张地盯着画桥,在吸入龙气之后,画桥的面色明显好转了些许,不再如之前那般苍白如纸,似乎渐渐有了些血色,又过了片刻,只见画桥睫毛微颤,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小金蛇见画桥醒来,一下子便窜到她的面前,两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金儿声音沙哑着道:“画桥姐姐,你可终于醒了……我还以为……” 画桥眼神迷茫地看向围在她身旁的众人,见到小金蛇时,便虚弱地笑了笑,伸手点了点金儿的小脑袋,以示安慰,然后环视四周,蹙眉轻声问小金蛇道:“金儿,我们这是在哪里啊?”画桥的目光又在孟启修与九龙儿身上绕了个圈,疑惑道:“他们……又是何人?” 见画桥终于醒来了,小金蛇难掩内心的激动,声音有些哽咽着说:“我们现在已经到达六俗诸天了,他们都是好人,姐姐不必担心,现下最要紧是,姐姐你感觉怎么样,身子还好吗?” 画桥毕竟早已不是娇滴滴的寻常女子了,她在醒来那刻,便察觉周身有些微刺痛,晓得那些都是外伤,便不甚在意,依旧浅笑着安慰金儿道:“姐姐没事,身上的也都是外伤罢了,又害金儿担忧了!” 小金蛇竭力忍住了眼泪,只要画桥姐姐醒来了就好,它这会儿才不要哭,既不吉利又难看的很。 九龙儿窝在孟启修怀里,暗自观察画桥神情状态,不禁蹙眉,不住摇头,它方才是运用了龙族控制魂魄的密术,才将画桥的魂魄从沉睡中唤醒。九龙儿原本猜想,她的魂魄乃是受到了弘云的压制,才暂时不得醒来,没成想,画桥现下实在是只剩下一丝半缕的幽魂,每时每刻,弘云的心魔都在蚕食着她的神识,以她的魂魄之气吸为己用,情况十分糟糕。 画桥似乎也感应到了,自己身体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她也不晓得自己会于何时再次醒来,或者从此以后,再也醒不过来了?画桥自己也是极其把握。她轻轻抚了抚小金蛇的小脑袋,低声道:“金儿,姐姐有愧于你……” 小金蛇截断她的话头,朗声道:“姐姐说什么呢!你何曾有愧于我,金儿一直很感激你,最开始便是姐姐带我脱离了永远黑暗的冥界,来到繁华热闹的人间,见过许多人,晓得了很多道理;也是姐姐给了我从未体会到的关爱,让我懂得了何为人间真情!” 闻言画桥不由苦笑一声,神情落寞地道:“当初,我都是为了云郎,义无反顾地去了冥界,还把金儿连累了,当时不曾想过自己的行为会对你造成怎样的影响。可是金儿救了我,才是事实,我们得以安全回到人间,便是因为有你!”说及此处,画桥眼里也泛起雾气,清了清喉咙,她继续道:“我其实是个极为自私自利的女子,金儿不恨我已是最好,何谈感谢呢!” “不!”小金蛇猛地摇头,它坚定道:“姐姐是这个世间,甚至三界之内,唯一唤过我名字“金儿”的人。姐姐不知道,几千年来,旁的神仙,旁的鬼魂,从不拿我当是有生命的灵兽,甚至有时都不当我是真实存在的,他们都只是觉得,我与三世镜乃是一体,我也不过是个物件,三世镜既是我,我既是三世镜。”小金蛇语气忽地激昂起来:“只有姐姐,这些年来,只有你真的拿我当是亲弟弟那般,细心疼爱和照顾。” 小金蛇晃了晃尾巴,它的尾巴上还套着画桥送给它的金环,不知是用了什么材质,这个金环竟然能与金蛇的尾巴一起收缩和扩张,无论何时都十分合身。还记得,当初小金蛇的尾巴被紫阳的赤焰烧焦了,画桥姐姐很是自责,为它准备了这枚漂亮金环,画桥姐姐是真心实意地疼爱它。 画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就连摇头这个轻微的动作,画桥现在做起来都有些许的吃力,喘息了几次,她才恳切道:“金儿,你听我说!这个世间的凡人,都是有欲望的,你是灵兽,所以总也不懂,凡人的欲念究竟是有多么深重,这个人间你已经来过一次了,回去吧!” “冥界虽然暗无天日,但是那里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天地。”顿了顿,画桥猛吸了一口气,喘匀了气,才又继续道:“人间随处充斥着太多的险恶,原本是我将你从冥界带了出来,我便该对你负责到底,在恰当的时刻,将你再带回冥界,可是……现下,姐姐似乎做不到了。” 小金蛇情绪失控般地喊道:“画桥姐姐,你不要再说了!你会好起来的,我们可以再想法子!” 画桥不管金儿要不要听,爱不爱听,都坚持继续说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的很,云郎他……是他的血气救了我的魂魄,他的血气与这根金凤钗是灵力想通,也许我最初的选择便是错的吧!” 画桥低下头,神情之间,有着无法遮掩的落寞忧伤,片刻后,再抬起头时,她竟又笑的风轻云淡:“无论如何当初是如何,现在又是如何,我想做的事,现今都已做到了,接下来的事,便让云郎一个人去完成吧!只要我自己清楚,这些年来我从未后悔过,便足够了!” 从未后悔吗?莲华不由得,被画桥言语间的气势震慑住了,眼前十分柔弱却又格外坚韧的女子,总能让他在瞬间领悟许多道理,人生在世,也许每时每刻都有各种各样的选择,摆在你我的面前,有时我们选对了,但更多的时候,我们选错了,可是无论对于错,只要我们对自己的所做所为,从不曾后悔过,那么只要我们还活着,便没有理由不继续走下去。 画桥看向莲华的眼神,清澈明亮,仿佛能看穿万里之外的虚空之境,莲华明白,这是凝视知己,看着知音的眼神,画桥的脸色已一分一分的白了下去,莲华知道,在场的所有人也都知道,这个美貌聪慧的女子,也许在下一刻便要从这个世间永远消失了。 阿虎无法抑制地攥紧了紫阳的衣袖,他很害怕,害怕看到这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失,即便他不喜欢这个女子,可他还是怀着世人都有的善良,希望她能活下去。紫阳低头,便看到阿虎大大的眼睛中,早已蓄满了泪水,阿虎这个敏感的男孩,似乎已经预见了画桥的死亡。 孟启修紧了紧怀里的九龙儿,曾几何时,他们二人也是如此,差点便经历了生离死别,虽然他并不认识正在死去的美貌的女子,也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过去,在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可是孟启修就是克制不住的为她感到惋惜,怀着人形最初的善良,为这个即将逝去的女子感到惋惜。 画桥一眼之念,仿佛已经看穿了莲华的内心,那一眼亦是一种莫大的鼓励,让有些泄气的莲华不由自主地愿意选择坚强的走下去,这人世间美妙情感,莲华还没有得到期望的回应,至少,他要最后再努力一次,画桥想做的,都已做完,剩下他一人,要完成自己想做的一切,总有一天,他要让玄觉明确知晓他的心意,即使是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最后一秒,只有玄觉愿意回应他,莲华也觉得十分值得。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画桥终于缓缓合上了双眼,虽然只是睡了过去,可是谁都知道,对于画桥来说,这次沉睡,不知是不是永久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在此醒来的她,一定不会再是画桥。 小金蛇默默的飞到了巨石之顶,它不在画桥身旁守着了,因为在画桥重又睡去的那一刻,凭着蛇类敏锐的感觉,金儿知道,下次再醒来的一定是弘云,画桥姐姐为了她的云郎,没有什么东西都舍得割舍,这是傻,也是天真,对于能否得到相应的回报,是否值得,她从未考虑过。 小金蛇像是一瞬之间便长大了,它不再是那个嘻嘻哈哈的金儿了,而是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灵兽。 不等众人黯然神伤完毕,只闻一声鸟啼,合翼鸟兄弟已经呼啸而至,这一次,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迅速调整,选择改变战术。巨大的合翼鸟只是不停的在众人头顶飞来飞去,与众人周旋,用喙去啄,用爪子去抓,不再使用术法,毕竟它们体型巨大,翅膀和爪子的力气极大,凡人根本无法抵挡。 莲华与紫阳伺机飞身而起,半空中,一白一灰,两道身影来与合翼鸟对战,紫阳手快,秒速从怀中摸出一张道符,喃喃念出咒语,道符自己窜出一跳火苗,瞬时一张道符便烧光了,转瞬间变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向合翼鸟左边的巨大翅膀掷去。 “是赤焰!”合翼鸟哥哥猛然觉察,厉声提醒弟弟道:“快闪开!” 两只飞鸟,迅速侧身,继续飞行,灵巧地躲过了赤焰的袭击不说,合翼鸟竟还学会了莲华使用的,大般若掌的精髓——借力打力。只见他们巨大的翅膀一扇,赤焰的火球立马倒转了个方向,向两人袭来。 第六十八章 莲华紫阳二人心头一凛,眼看火球将至,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同时飞身而起,向左右两侧一跃,堪堪躲过那团通红的巨大火球,在妖鸟羽翅的加威下,紫阳的赤焰更是不同凡响,红色火球照射出刺目的光芒,未能击中目标,便直直冲向二人身后的巨石,生生将那座数十米高的石峰炸裂,倏然间高大的石峰碎成石块,四散开来。 在一旁观战的阿虎与孟启修见状,为防被流石击中,二人匆忙伏倒于地,孟启修把九龙儿牢牢护在怀中。在石峰碎开的瞬间,小金蛇未曾有片刻犹豫,瞬间化成巨形模样,挡于仍在昏睡的画桥身前,用自己庞大的身躯为她遮挡流石飞沙,即使金儿清楚,她醒来之后,可能再也不是它以前的画桥姐姐,金儿依然义无反顾的护着这具身体。 合翼鸟凭借体型优势对二人展开疯狂进攻,莲华也开始效仿紫阳的做法,用佛家术法来对付这两只合翼鸟,合翼鸟兄弟身形灵巧,躲避让闪,每个动作都流畅至极,速度极快。 一时间,半空之中,火球四飞,电光漫天。忉利天中,到处都充斥着合翼鸟啼叫进攻的呼啸之声,巨石炸裂之声以及二人施法时的大喝之声,莲华紫阳二人,与妖鸟之间展开的大战,可谓打的难解难分。 小金蛇神情紧张的观看战局,现下双方不分胜负,金儿正在犹豫是否要加入战局,忽地身后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道:“这妖鸟果然厉害,那二人照着现下的打法,八成要落败。”语气淡漠平静,像是在谈论天气般淡然。 闻声小金蛇心头一震,它缓缓回过头来,死死盯着刚悠悠转醒的“画桥”,仿佛是想从这张明艳动人的脸孔中,寻到哪怕一丝熟悉的感觉,可惜…… 金儿眼中是难掩的孤寂失落,画桥姐姐怕是永远都回不来了吧,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直到永远,而眼前这副熟悉的面容下,是冷若冰霜的弘云,那个记忆中巧笑倩兮的画桥姐姐,便如同一缕清风,一束青烟,散了,淡了,再无踪迹可寻。 此时战况愈加激烈起来,合翼鸟也开始运用术法,只见它们张开巨大的喙,口中同时吐出三个白色光球闪电,三枚光球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袭击过来,莲华灵巧躲过右翼光球,紫阳旋身避过左翼那枚,孰料中方的光球竟在一击未中之下,转了个方向,从后方再次袭击紫阳。 眼见着紫阳道长便要被那枚光球击中,莲华于半空再度旋身而起,跃至紫阳身前,一把将他推开,合翼鸟抓住机会,再次射出一道闪电,这次的目标是莲华,一束白光直直射向莲华,他束起的头发被打散开来,一头墨发飞扬而起,莲华想是一只折断双翼的蝴蝶般,直直坠落地面。 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都以为莲华是受了重伤,金蛇更是腾起身,冲到莲华身前,它与莲华也算是生死与共过,未等到金蛇飞至莲华近前,莲华已经重新站了起来,分明无风,他的发丝却飞扬起来,缓缓侧过头来,离他最近的金蛇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见莲华白皙的脸颊上,赫然留下了一道火红的浅伤,似乎还在像外渗着殷红的血丝。 飞舞的发丝间,能看到莲华如凶神罗刹般,令人望而生畏的脸孔,莲华眉间红光大亮,衬的他的表情更显可怖,金蛇隐约听到,莲华将牙根咬的山响,似乎是在借此表明,对伤他之人咬牙切齿的痛恨!倏然间,莲华重又飞至半空中。 紫阳心中暗道糟糕,旁人不知内情,他却是知道的,莲华这个模样怕是已被血气刺激的魔性发作了,当初玄觉进入舍利塔之后,他便是这副模样,此时与那时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九龙儿亦是神情凝重,他不知莲华的魔性于此时发作,究竟是福是祸,虽然早知道这一日终究会到来,可仍是未料到会是现在。 只见莲华双手结印,片刻后掌心光华流转,于他掌心之上,赫然生出了一朵血红色的莲花,缓慢旋转,血色由淡转浓,最后终于红光大盛,众人皆惊,这种奇异的画面实在太有冲击力了,简直就像是神迹! 弘云这时已经站起身,默然不语地在金蛇身后观望,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莲华,是在韶山之巅,此人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惊艳”!此刻莲华飞身至空中,一头墨发飞扬飘散,手持红莲的模样,简直如神只一般,莲华今日所为,便是弘云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景,他对能如此肆意张扬的莲华心向往之,看向他的神情可称得上痴迷。 合翼鸟似乎是对莲华手中的血色红莲十分惧怕,凭着禽类天生的直觉,知晓这个东西于自己十分危险,合翼鸟兄弟扑扇着双翼,惊惧地不断后退,然而莲华此时双目赤红,魔性全然被激发出来,此刻却是如何都不会放过它们。 莲华迅疾地飞身而起,转瞬之间,便已欺身到了合翼鸟身前,合翼鸟兄弟目露惊茫之色,转身仓惶欲逃,只是为时已晚,莲华掌心的血红色莲花已经脱手飞起,向合翼鸟兄弟直击过去,耀目的红光将合翼鸟巨大的身形笼罩其中,伴随着凄厉的悲鸣之声。 在观战的众人看来,莲华只不过是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将红莲掷出,合翼鸟便像是遭到了极大的打击那般,几乎要从半空坠落。红光盛极之后,又渐渐淡去,合翼鸟再不能维持比翼齐飞的姿态,两只大鸟的翅膀都无力地垂了下去,毫无悬念地扑通一声掉落在乱石堆中,黑灰色的羽毛飞扬而起,合翼鸟兄弟在地上猛力挣扎着扑棱了几下,便双双化成了人形。 合翼鸟哥哥嘴角流着血,便要跑去扶起弟弟,莲华在那魔性发作的一击过后,眉间的红光渐渐褪去,眼眸中也不再是疯狂的神色,渐渐恢复清明,遥遥看着被他打成重伤的合翼鸟兄弟。 紫阳吁出一口气,显是稍微放下心来,九龙儿却依然神情十分凝重,它觉得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开始,莲华身上的魔性,似乎被六俗诸天中的种种,以及妖鸟身上的血气激发了出来,有了这第一次,便还会再有第二次,它不得不令人忧心啊! 莲华神色清明,终于是恢复了过来,见那合翼鸟显然已经失去了抵抗的气力,再不能对他们构成威胁。莲华并不能清楚地记得,自己方才是否有些许的反常,可他却是隐约知道,眼前的这两只妖鸟,是被一击之下打伤的。 莲华心中不禁有些愧疚,他眼见着合翼鸟哥哥挣扎起身,从乱石这头一点点的爬过去,试图去触碰他重伤之下一动不动的弟弟,他的嘴角流着血,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原本漂亮的近乎精致的男孩,此刻却像是个被血染了的布娃娃一般,让人的心一阵抽痛,莲华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合翼鸟弟弟动了动,他似乎是伤到了尚好的那只眼睛,现在他的那只眼睛在不断流着血,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了,他茫然地坐起身,到处摸哥哥在何处,合翼鸟哥哥还在往他身边爬。 忽地莲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合翼鸟哥哥绝望的嘶吼之声,莲华回头去,看见合翼鸟哥哥已经全然没了气息,原本漂亮的头颅此刻已是血肉模糊,弘云立在他的尸体之旁,声音平静地不见一丝波澜道:“斩草便要除根,对待妖物,不必心存仁慈。” 谁都没想到,一直旁观的弘云竟会突然下了杀手,小金蛇更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张自己熟悉的面孔,现下那张脸孔上的笑容是那样的狰狞可怖,小金蛇只觉心头一片冰冷。 合翼鸟弟弟听到哥哥吼叫的声音,便朝着哥哥的方向爬过过去,他的双腿也受了很重的伤,拖着血淋淋的双腿,在沙砾的摩擦下,乱石之上留下了一条鲜红的血线,这种场面太过残忍,众人都已不忍再看,合翼鸟弟弟终于摸到了哥哥的尸体,触碰到哥哥仍然温热的手臂,弟弟瑟缩了一下,便开口唤道:“哥哥,你怎么样了……哥哥?” 许久,终是没有人应声,合翼鸟弟弟的动作一窒,他血淋淋的手顺着哥哥的手臂一寸寸慢慢向上摸去,终于摸到了肩膀处,弟弟只觉得他摸到了一大片粘稠的液体,再探哥哥的脖颈,已然没有了脉搏,弟弟显得十分安静,只是低低的垂着头,整个身子蜷缩在哥哥的尸体胸口上,没有心跳,弟弟低声道:“哥哥,你睡着了吗?我也困了,也想睡一下。” 弘云仍是不放心,他可不想就这样放过合翼鸟弟弟,残忍的缓步向弟弟走近,莲华忽地开口阻止道:“你够了!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反正他已重伤,根本活不了多久了,你为何不能让他安静的在亲人身边死去?” 弘云抬起头,冷漠地看了莲华一眼,再瞅了瞅目光责备的众人,他漠然道:“妖物罢了,你们想的可真够多余,成大事者,怎能如此没有血性。”他缓缓转头,又向合翼鸟迈出一步。 合翼鸟弟弟慢慢从哥哥胸口抬起头来,他的耳朵动了动,似乎是听到了危险的脚步声靠近,莲华稳步上前,企图拦住弘云的去路,两人正僵持之间,合翼鸟弟弟却猛然间仰头嘶叫一声,那声音中满是决绝和狠戾,他周身的血气浮起于半空,他借用了哥哥和自己身上的血气,最后一次化成拥有羽翼的大型禽类模样,腾身而起,单翅而飞,直直向一块巨大石峰冲了过去,瞬时脑浆崩裂,神形俱散。 气绝身亡的妖鸟,羽毛飞散,飘落各处,阿虎缓缓伸手接过一根飘至面前的黑灰色的羽毛,落入掌心的瞬间,那根羽毛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想来是不想被阴险狡诈的人类碰触。 九龙儿默默开口道:“合翼鸟,只有两只在一起时,才能比翼飞翔,少了任何一只都无法再活下去。”众人闻言不胜唏嘘,不禁要思索,若是他们不曾来到此地,也许这两只妖鸟现在还好好的活着,最初的时候,也许合翼鸟是被哪个好事的神仙送进了六俗诸天,那神仙本想着听天由命,试试看他们在此地能否生存,或许还在感叹生命力的顽强,只是没想到,两只妖鸟没有死于恶劣的环境,最后却是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弘云走近了些,阿虎蹙起眉头,用困惑的眼神看着他,阿虎不懂,这个人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那两只鸟,本来莲华出手就重了,何苦置人于死地,我们到了人家的地盘,只要最后能达成互不干扰的目的便可。孟启修对弘云这种人,更是厌恶之极,他抱着九龙儿正欲踱步离开,弘云忽然开口道:“这位前辈,请您告知,这两个畜生妖鸟身上,可有灵力元珠一类的物事?” 九龙儿并没有正眼看他,只是淡淡道:“你的前辈本座还真是不敢当,原来你方才下杀手,便是为了灵力元珠!那种东西他们身上自然是没有。”顿了顿,九龙儿又道:“本座身上道是有一颗,只是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拿了!” 孟启修闻言蹙眉,将九龙儿跟紧地抱在怀里,看向弘云的目光满是警惕之色,弘云讪讪一笑,他察觉了周围的人对他的敌意,便不再开口问询,缓步向一旁走去。 之后,紫阳和莲华合力一起挖了一个石坑,将合翼鸟兄弟好生安葬了,他们对这两只遭了无妄之灾的妖鸟很是抱歉,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他们这群人的到来,才会把这两只修为三千年的妖鸟害死了。 第六十九章 在饕餮迷糊的指引下,玄觉与弘愿二人阴差阳错的走在了通往六俗诸天中的第二重天,忉利天的路上,玄觉不知道,他想要去天涯海角寻找的人,就在那里。 之前随处可见的五彩云霞,一早就没了踪影,玄觉发现越是向前走,所见的奇形怪状的石头便越多,不知是不是玄觉的错觉,他总觉得,这里的空气中飘散着稀薄的血腥之气。 此处无风无声,安静的可怕,若只有小弘愿一个人,他大概会觉得害怕,幸好现在有玄觉师叔和他一起,小弘愿非但丝毫都不觉得怕,兴致还很高,他一直沉浸方才成功劝通饕餮,使得他们二人顺利进入六俗诸天的喜悦。 天真的孩童以为,前路依然不会有太多坎坷,若是遇到阻拦者时,便对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把随身带着的小玩意儿送给他,反正赤元真人留下的东西还有很多,送完礼物就一定可以顺利通过了。 小弘愿一蹦一跳的跑在前面,玄觉竭力想拉住他,让他跟自己一起走才安全一些,可是小弘愿就是不愿意,一溜烟儿的跑的更远了。 玄觉无奈摇头,只得紧跟其后,忽然,小弘愿停下脚步,在前面惊呼道:“师叔,你快来看,这里有血!” 玄觉闻声,急步上前,真如弘愿所言,在乱石堆中,确实有一滩血迹,而且颜色鲜红,竟像是不久之前留下的,玄觉蹙眉,用手指捻了捻,那血还未干透,果然不出所料,这血迹才留下不久,究竟是谁的血呢?玄觉迷惑了,难道是六俗诸天中的野兽? 再抬眼往前看,玄觉更是吃了一惊,只见前方碎石成片,这明显的打斗所留的痕迹,还有大片大片的殷红血迹,这让玄觉震惊不已,起初他怀疑这可能是此地野兽之间斗殴所留下的血迹,然而看到那些碎裂的石块,以及明显是强大的法术造成的痕迹,玄觉终于确定,这六俗诸天之内,竟然还有其他凡人或仙者。 这令玄觉既喜悦又担忧,喜悦的是,他们苦苦找寻的那片袈裟,很可能便是在这些人身上;担忧的是,若是东西在他们身上,可他们若是不给,玄觉看着这里激烈打斗后的痕迹,不得不承认,面对术法如此高强的人或仙,他根本毫无办法,只能暗自祈愿一切顺利吧! 这次玄觉在小弘愿还没跑远之前,眼疾手快的抓住他,语气肃然地告诫道:“这里很可能还有其他人在,也可能有怪兽,你我定要小心为上,你切不可再乱跑了!” 小弘愿被地上的血迹吓到了,怔了怔,便正色对玄觉道:“嗯,弘愿明白了,一定会听师叔的话,再不乱跑了!”语毕,突然看到前方地上有许多黑灰色流光溢彩的羽毛,立马惊喜的“啊”地叫了一声,一下便挣脱了玄觉的手,快速向有羽毛的那处跑了过去。 玄觉不禁扶额,他真是脑袋糊涂了,才会信了行思师兄的话,以为这孩子当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乖巧可人呢! 就这样,小弘愿从前面走,玄觉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两人行走在未知的忉利天中,不晓得之后会遭遇到什么…… 一场大战结束之后,九龙儿带着众人去寻合翼鸟所居的巢穴,据九龙儿所说,合翼鸟的巢穴就是通往下一重天的入口。 “应该就是在那里了,”九龙儿道,众人只觉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石阵,很容易便会在里面迷了路,九龙儿问莲华道:“你可识得此阵法?” 莲华一直在苦苦思考此阵的解法,听到九龙儿问他,便茫茫然地摇了摇头,阵法千百年来,都是道家所信奉,钻研并传授的,佛家弟子鲜少使用阵法,莲华所读过的典籍经书中,甚至舍利塔墙壁上,由他亲自默写的《舍利心经》,都没有任何关于阵法的记载。 九龙儿高深莫测的邪魅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莲华被它笑的莫名其妙,九龙儿趾高气扬道:“这个阵法名叫六合阵,我知道如何走,大家跟着我和小修走就是了。” 七拐八拐的走了许久,众人跟在九龙儿的身后,头都要转晕了,莲华却觉得这个石头阵似乎很眼熟,行至最后一个路口,莲华竟在九龙儿之前走了过去,莲华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其中缘由,九龙儿却是没有要解释其中缘由的意思。 走出六合阵,只见前方巨大的乱石堆中,有一处山洞,四周有羽毛散落,这处一定就是合翼鸟的巢穴了,通过石阵以后,便不觉得此处十分偏僻难寻。 合翼鸟身形巨大,这个石洞巢穴也是十分宽敞,九龙儿带着众人,穿过空荡荡的石洞,一直走到尽头,便看到了一个类似通道般的入口,这么容易便寻到第三重天的入口,令莲华疑惑不已,他问道:“既然去夜摩天的入口就在那两只妖鸟的洞穴中,那他们为何不从这处去第三重天,反而要在这个乱石堆中逗留呢?” 眼前的这个通道入口,完全可以容得下一个成年男子通过,若是在那两只合翼鸟未化形之前,定是不能通过的,那时此种现象还是情有可原的,可是在他们双双化形成人之后,为何还是没从这里出去,到达第三重天呢? 九龙儿解释道:“合翼鸟自然是早就已经去过夜摩天了,他们大概是觉得,那里实在是不适合生存,十分不喜,才会又选择回来此处的。” 莲华蹙眉,九龙儿只不过是随口一声罢了,在他的印象中,三界之内,佛家弟子想成佛,道家弟子想成仙,连带着有灵识的生灵,都十分想要度六度诸天,为何合翼鸟未选择从第三重天通向其他重天,直达天界不该也是妖鸟们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思来想去,其中缘由,最可能便是这通向第三重天之路,及时凭借妖鸟的力量,仍是过不去。思及此处,莲华不禁踌躇起来,他觉得自己方才能打败妖鸟乃是机缘巧合,或者只是侥幸而已,他自己有几斤几两,心中还是有数的。 第七十章 为确保万无一失,迅速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是制胜的法宝,莲华问九龙儿道:“前辈之前传授我的口诀,使得晚辈对念力的控制能力大大提升,敢问可还有增强攻击力的口诀术法?” 莲华甫一开口,弘云眸中精光一闪,在一旁侧耳倾听,自从进入六俗诸天伊始,他便一直留神寻找《佛祖宗脉图》,只要寻到这件宝物,学成图鉴上的佛家密法,便再不用愁无法度六俗诸天了。 世间之事,皆有一定的规律可循,即便这六俗诸天脱离三界之外,也一定有自己的规律,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上苍仁慈,若是在六俗诸天之中,自保尚且不能,造物主不忍见闯入者枉死,便会在此地留下求生之法,在这一点上,弘云的看法倒是与莲华不谋而合,提升自己的实力,方是上策。 那么在这六俗诸天之内,最可能的出路便是寻到《佛祖宗脉图》,弘云推断,忉利天中已有合翼鸟坐镇,之后的夜摩天、兜率天……若想安然通过定是难上加难,也就是说,此图鉴也许就在这第二重天之内,在危险到来之前的位置,造物主已经为闯入者安排了一条足以逃出生天的出路。 九龙儿的回答却是令莲华和弘云失望不已,他说:“你们佛家的典籍本座怎会知道?” 莲华还想辩驳,之前传授于他的口诀便是佛家术法,转念想到,若是这个怪脾气的九龙前辈不想说,任凭谁人都说服不了他(孟启修除外),便悻悻地闭了嘴,不再与他多费口舌。 莲华原本是打算,既然寻到了夜摩天的入口,几人便可以立即起程去第三重天,旁人没有意见,弘云神情游移,但也没多嘴,只有九龙儿对此坚决反对,而且他所说的所谓理由,也是奇怪的很。 九龙儿道:“夜摩天实在太热了,本座要和小修在这个石洞中先凉快凉快,睡足了觉,做好了准备,再谈起程的事宜。”九龙儿斜着眼睛瞟了莲华一眼,漠然道:“小莲儿若是着急,可以先走,本座毫无意见!” 莲华无语,暗叹九龙儿为了偷懒,什么借口都想的出来,莲华只得默默地应了。九龙儿虽然脾气古怪,可若是一路上没了它,就少了一位最重要的向导,剩下莲华这些人,再有本事也是无用。 弘云暗自欣喜,他顾虑到在随处都暗藏危险的六俗诸天中,自己不能落单,便按捺住了想去寻图鉴的心,现在九龙儿既然提议休息,真是天助我也!这里仅有的两只妖鸟已死,他趁着众人在石洞中休息的这段时间,去忉利天中四处查看,寻找《佛祖宗脉图》的踪迹。 莲华干脆也效仿九龙儿二人,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养神,小金蛇的情绪很是低落,它眼睁睁地看着弘云的背影在石洞中消失,独自卧在石洞一角黯然神伤,画桥姐姐不在了,这对它的打击甚大。 紫阳和阿虎也依偎在一起,开始补眠,之前的奔逃大战实在是耗费体力,他们都太累了,毕竟之后众人还会有怎样的际遇,谁也说不准,休息的好才有气力一一应对。 玄觉拉着小弘愿的左手,小弘愿的右手中抓着一大把黑灰色的羽毛,两人缓步在乱石堆中穿梭,时刻警惕会遇到突然袭击。忽然,玄觉顿住脚步,小弘愿仰头看他,玄觉示意他莫要出声,在前面的乱石堆中,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对方也察觉到了玄觉二人,竟也停下了脚步。 双方僵持了许久,无人再向前迈近一步,小弘愿沉不住气了,玄觉一个未留神,小弘愿便贴着巨石,向前移动,玄觉想拽住他已经来不及,又要顾忌不能弄出声音来,玄觉只好和弘愿一起向前走。 小弘愿从巨石后探出头来,忽见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警惕的站在那处,弘愿差点惊呼出声,虽然他自小便出家了,不过还是见过一些漂亮的姑娘的,不过如眼前这般漂亮的姐姐,当真是从未见过。小弘愿只是奇怪,这个漂亮姐姐身上,怎地穿了一件赤元真人才穿的那种道袍? 弘云在小弘愿探出头的那一刻便已经察觉了,他装作并没看到小弘愿的模样,左顾右盼的打量四周,发现躲在巨石之后的居然是一个小和尚,这着实让弘云吃了一惊,六俗诸天之中怎地会有除他们之外的凡人? 玄觉躲的更隐秘一些,他看到弘云之后也很吃惊,此情此景,不由的让他联想到,这个女子很可能是妖怪精灵之类,她眉间的朱砂莲与莲华有几分相似,玄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朵朱砂莲出神。 小弘愿拽了拽他的袖口,玄觉才猛然回神,此时才发现弘云已经行至近前了,玄觉合掌施了一礼道:“阿弥陀佛!”只道一声佛号,玄觉便不再多言,毕竟此地乃是六俗诸天,他连眼前的姑娘究竟是人是妖都还未弄清楚。 弘云看出玄觉的疏离警醒,想起自己身上还披着道袍,忽然灵机一动,弘云立单掌于胸前,也回了一礼道:“无量寿佛!”果然见玄觉脸上的警惕少了一分,这回玄觉可以确认,眼前的这位女子乃是修道者或是道家仙者,总比是妖魔鬼怪要来的好。 “贫……”弘云一句贫僧差点脱口而出,转念想到自己现在是画桥的模样,他又改口道:“贫尼……方才还以为是遇见了鬼怪,吓了一跳,不想原来是两位高僧!” 见这位道友言语清晰,果然是凡人,玄觉已经完全相信了她:“贫僧法号玄觉,带着师侄来到此处,亦未料到这里竟还会有其他人。” 小弘愿是个实在的孩子,不晓得大人们的寒暄,他只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他见过漂亮的姐姐,当然不能放过表现的机会,便开始卖乖耍宝,他冲着弘云甜甜一笑道:“姐姐,我们带来了很多道家的小玩意儿呢,你看看有喜欢的没?有就送给你!” 饕餮对礼物的执着,让小弘愿印象深刻,一个铜铃便得以脱身,也算是令他吃到了甜头,小弘愿对雌性喜爱礼物一事,深以为然。 闻言弘云却暗道糟糕,他是佛门弟子,可从来不识得什么道家法器,莫非……他看了玄觉一眼,心道:难道这是试探? 事实证明,弘云疑心病太重,他完全是多虑了,只见小弘愿颠颠地跑到玄觉身后,从师叔身上卸下包袱,打开包袱后就开始翻弄里面的物件,这可把玄觉弄的苦笑不得,弘云见小弘愿很是认真,知道这不是试探,才终于放下心来。 他对这些道家法器自然是不感兴趣的,瞟到小弘愿身后也背了个包袱,只是要小上很多,弘云问道:“小师傅,那你身上的包袱里,装的又是何物,可也是道家法器?” 小弘愿从地上包袱皮中仰起脸,对弘云天真地笑了笑:“我这个呀!里面可是我们佛家的宝物哦!” 第七十一章 “哦?”弘云闻言登时来了兴致,要知道在佛门之内,能称得上“宝物”的物件可真不多,弘云直觉,今日意外遇见的这两人,乃是与佛门渊源极深者,如果再幸运一些……弘云极力抑制住心中的激动之情,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他尽量显得平静地问道:“那这宝物可否请出,给贫尼一观呢?也好让贫尼开开眼界。” “当然可以!”小弘愿咧着嘴,爽快地答应了,说完才猛地想起什么,回头窥见玄觉蹙着眉头,面色不善,小弘愿心里一抖,向后瑟缩了一下,完了完了,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何嘴这般快,答应的这样痛快做什么,都没问过师叔的意思。 玄觉看小弘愿整个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有意板着脸,默默点了下头,小弘愿立即喜出望外的开始拆包袱皮。 玄觉对弘云倒是没什么防备,觉得她毕竟是个女子,且是道家弟子,给她看看本就没什么,弘愿也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罢了,何必认真呢! 小弘愿快手快脚地将包袱打开,露出里面的赤黄色袈裟,弘云震惊非常,果然是此物!弘云只看了一眼便已认出,这便是达摩祖师当年留下的那件法衣袈裟,许多佛经之中,以及方辨大师的着作之中,对这件袈裟的外观均有记载,与眼前所见的分毫不差。 弘云难掩心中激动,他颤抖着双手,俯身去抚摸那两片袈裟,双眼闪烁着不明的光芒,玄觉此刻忽地察觉不对,很是疑惑不解,这位道友并非佛门中人,按常理推测,就算她识得此乃达摩祖师所传袈裟,也不该这般激动才是啊! 弘云依然颤抖着双手,将这两片袈裟郑重托起,恭敬地捧在手心里,玄觉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小弘愿一个孩子,倒是没觉出任何不妥,只以为这位姐姐要看的更清楚些,才将袈裟拿起,他心里高兴的很,弘云的反应,极大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弘云深吸一口气,稍稍平静些之后,他开口问道:“这件法衣袈裟可是原本有三片,现下仍是有一片未能寻到?” 玄觉忽地想通,若这人识得他们要找之人,或者就是他们要找之人,那么一切就都能说的通了,玄觉答道:“正是如此!” 小弘愿也跟着插嘴道:“我和玄觉师叔此来六俗诸天,便就是为了寻找这第三片袈裟呢!” 玄觉责备的瞪了弘愿一眼,小弘愿立即低头,吐了吐舌头,他也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胡乱开口,说出他们此行的目的本就不妥当,尤其是对着一个陌生人说。 弘云装作一脸了然的模样,心里已经开始琢磨一个邪恶的计划,他尽量淡然地将袈裟还给小弘愿,见弘愿麻利地将袈裟叠好,放进包袱中,背在肩上,弘云方才开口问道:“未料到两位高僧竟是为了寻此件袈裟而来。” 据弘云所知,三片袈裟乃是当年被方辨大师分割成三份,分别藏了起来,不论经历了多久,只要无人发现,这袈裟便仍在人间,根本不可能会在这六俗诸天之内,此刻他们竟然来此地寻找,便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弘云思来想去,觉得唯一的解释便是:这最后一片袈裟,是被某个人或其他灵兽仙者带进了六俗诸天。 “贫尼多嘴一句,”弘云装腔作势道,“二位竟然来此地寻袈裟,不如说是来寻手持此袈裟的人,贫尼可有说错?” 玄觉大感意外,爽快点头答道:“道友所言极是,贫僧此行确实是为了寻人。”他未曾料到道家弟子竟然对佛门之事也有了解,或者是晓得阴阳五行,易经八卦之类预言天命之法?总之这让玄觉由衷敬佩,玄觉心里还想着,遇见这位道友还真是幸运,如此一来她没准还会帮忙寻人,最起码也可以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弘云嘴角微微勾起,果然不出所料,要说带着那最后一片袈裟的人,他首个怀疑的对象便是莲华,他见莲华与合翼鸟对打时,用的都是佛门术法,暗暗揣测莲华极可能是佛门的俗家弟子,也可能是紫阳,不过这个问题弘云并不着急寻到答案,无论这片袈裟是在谁的身上,一定跑不了在他们那一大群人之中。 现下让这两个和尚上钩才是正经,弘云抬起右手,作势掐指一算,又蹙眉沉思片刻,斟酌着道:“实不相瞒,贫尼来此地也有些时日了,”为了消除玄觉最后的顾虑,弘云继续道:“贫尼乃是为了精修道法而来,至于贫尼是如何来的此地,此乃是天机不可泄露,还望高僧谅解。” 玄觉理解地点了点头,他的确是开始信任眼前的这位道友了,小弘愿在一旁瞪着大眼睛听。 弘云道:“我在此地道是曾见过一个人,可以说只见过他一个人,那人也是为高僧!” 话音一落,玄觉立时激动起来,也是个和尚的话,那么他们要找的人,毫无疑问,一定是他! 弘云继续描述:“那位高僧年纪很轻,大概只有二十余岁的模样,贫尼大胆猜测,你们要寻的袈裟最后一片,定是在那人的身上。” 玄觉闻言惊喜非常,若是能如此地寻到袈裟,那便是最好不过了,玄觉焦急地问道:“那么道友可知,那人现在何处,道友可否带路,领我们二人过去拜访?” 弘云欣然点头应下,他费尽口舌的目的终于达成,带着玄觉与小弘愿二人在乱石堆中乱走一气,其实这里十分容易迷路,弘云是在这里走过了数次以后,方才大致能寻到返回的路。 现在他是把二人越带越偏远,玄觉忽地开口问道:“此处可是有野兽怪物之类,方才我们看到石堆中留有不少血迹,可是野兽打斗所留?其中亦有术法的痕迹,莫非是道友遭遇到了野兽的攻击?” 弘云极其谨慎道:“这里确实有猛禽,想来你们在看到血迹的时候,已经见过那猛禽留下的羽毛了。” 小弘愿闻言献宝似的把手里一直攥着的羽毛拿给弘云看:“就是这个!羽毛很漂亮,我捡了很多。”只见弘愿手心中的黑灰色的羽毛流光溢彩,正是那两只合翼鸟的羽毛。 弘云认真看了看道:“的确,这便是六俗诸天中的猛禽——合翼鸟留下的羽毛了。” “合翼鸟?”玄觉大惊道:“这里居然有传说中的禽类合翼鸟,六俗诸天果然非同凡响,无奇不有!” 弘云道:“你们看到的打斗痕迹和血迹,乃是那两只合翼鸟与那位高僧打斗时所留下的,另外,你们不必担忧,现下那两只鸟已经被高僧杀死了。” 玄觉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合翼鸟乃是天生神力的妖鸟,居然有人将它们两只一起打死了,那位高僧的功力和术法定是一等一的高明了,玄觉心中有些激动,还有些担忧。 弘云偷窥了毫无防备的玄觉与小弘愿二人,他现在要做的,便是从此二人手中,将那两片袈裟夺过来,只要有了这件达摩祖师的袈裟,他便距离成佛又近了一步,弘云从头到脚都沉浸在兴奋之中,他离得到袈裟就差一步了。 又走了半晌,小弘愿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仰头问弘云道:“怎么还不到啊,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弘云笑了笑,安抚道:“小和尚莫要着急,马上就要到啦!” 小弘愿不高兴的嘟着嘴,看了看手上的羽毛,突然将自己手上的黑灰色羽毛分了一根给弘云,弘云微笑着接过来,可是那根羽毛在触碰到弘云手心的一刹那,似乎是感受到了仇人的气息,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小弘愿眼睁睁的看着那根羽毛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吃惊地嚷嚷道:“好奇怪啊!羽毛怎地突然不见了?” “被风吹走了吧!”弘云马上自己圆场道:“许是那根羽毛与我没甚深的缘分吧!” 玄觉亦觉得很是吃惊,不知是否是错觉,在那根羽毛消失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禽类凄厉的喊叫,玄觉观察弘云的神情,也未曾发现何处不对劲,只能暗道是自己多心了,他的眉头却是未曾舒展开,心中已经重新升起了警惕。 弘云放慢了速度,这里已经足够偏僻偏远了,弘云假装落后了几步,也不急着跟上,在后方等待机会下手,他首个要动手的对象就是玄觉,而且必须一击致命,玄觉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弘愿,屁大的小孩,弘云一个指头就能把他弄死了! 弘云手中忽地多出一把匕首,这把匕首还是画桥以前随身携带的,弘云心中暗道,此刻这东西可是能派上大用场了。 玄觉还丝毫未察觉地跟小弘愿一起往前走,两人未曾发现弘云的不寻常,弘云瞅准时机,猛地抽出匕首,举起便向玄觉刺去。 玄觉猛然间觉得后脊背忽地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下意识地转过身来,正见到弘云手持匕首向玄觉迎面而来,电光火石之间,玄觉向边上一闪,看看躲过了弘云的突然攻击,玄觉敛眉,抬手欲扣住他的手腕,却被弘云灵巧地避了过去。 小弘愿此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见到两人打斗起来了,才惊呼一声道:“漂亮姐姐,你怎地用刀刺我师叔?” 第七十二章 玄觉可没有小弘愿那般天真,自弘云动手的那刻起,他已经明白二人是上当了,现下看来,眼前这名女子除了身披一件道袍以外,浑身上下哪点都不像是个尼姑,即便是代发修行者,也不会是如此奇怪的装扮,玄觉暗叹自己迷糊,此刻才想起上当的事,为时已晚了。 不过气势上依然不能输,玄觉避过弘云竭力击出的一掌,玄觉一眼认出,那掌法便是般若掌法,仿佛是被一道闪电直劈天灵盖,玄觉双目圆瞪,厉声喝问一声道:“你究竟是何人,怎地会用佛门术法?” 弘云冷冷一笑道:“我是何人,说予你听也是无用,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我的身份已没那么重要了!”弘云眸中精光闪烁,突然再次刺出匕首,大喝道:“我只告诉你,你乃是因达摩祖师袈裟而死,现在就乖乖受死吧!” 这人竟是为了抢夺他们手中的袈裟,方才草率拿出袈裟给她一观,才引出了这等祸事,玄觉悔悟已是无用了,只得严防死守,与其周旋。 小弘愿根本帮不上忙,在一旁死死抱紧袈裟急的直跺脚,他原本还没弄明白,这个漂亮姐姐为何会突然攻击玄觉师叔,听她说是为了袈裟,弘愿方才幡然醒悟,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 玄觉依然没改了以往对战中的毛病,他从不对敌人下杀手,对方可是没他那般的仁慈,每一击、每一掌都是要置其于死地。 石洞之中,莲华突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不知为何,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莲华只觉心口发慌,眼皮直跳,他有些坐不住,在石洞之中来回踱步。 九龙儿从孟启修怀中探出头来,掀了掀眼皮,不耐烦道:“你走来走去的干什么?晃的本座眼晕,你若是休息够了,就出去转悠去!” 莲华讪讪地坐回原来的位置,还是心慌的紧,他忽地想起来,弘云到现在都没回来,便蹙眉道:“弘云怎地还没回来,不会遇见什么意外了吧?” 九龙儿凉凉道:“他能出什么意外,别是旁的什么出了意外就谢天谢地了!” 小金蛇听莲华一说,也觉得弘云出去的时间不短了,便打起精神来,毕竟它还是有些不放心画桥姐姐的身体,小金蛇道:“我出去找找他吧!” 莲华见小金蛇没什么精神,本是想让他在石洞之内好好休息,可是金儿不听,执意要出去寻,莲华无奈,便决定陪它一同去,横竖他在石洞中也是坐不住。 紫阳不禁也有些担心了,毕竟弘云是他的师弟,虽然这是前世之事,可无论怎么说,紫阳这次下界都是因他而起,师弟的安危,他又怎能不过问,紫阳甫一站起身,阿虎便也要跟着去。 九龙儿看了看这群安生不下来的众人,轻哼了一声,它才不愿意管这等闲事,它还要留在石洞中继续补眠呢,便翻了个身,靠在孟启修胸前继续睡了。 出了石洞之后,走出几步,便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传来大喝之声,似乎有人在何处打斗,紫阳暗道不妙,也许弘云真的是在外面遇见了忉利天中,除合翼鸟以外的其他猛兽了,小金蛇也顿时慌张起来。 这乱石堆,地形太过复杂,回音阵阵,也不能确切知道这打斗之声是从何处传来,最后还是莲华拿主意道:“这样吧!我们分头去找,我和金儿一起去后方,紫阳道长二人去前方。” “也只有这么办了!”紫阳点了点头,时间紧急,他背起便开始施展轻功,小金蛇便成巨型,莲华坐在它的背上,一人一蛇向后方飞去。 玄觉功力术法都不及弘云,可是耐力极佳,不急不躁,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随性,却闪避得当,进攻得宜,渐渐的急功近利的弘云反倒落了下风,虽然他手里还持有武器,可惜手法总也不是十分光明磊落,可谓邪不胜正,时间一长,依旧不能将玄觉制服。 弘云喘息着停下手来,玄觉见状也停了手,他已经被弘云刺伤了好几处,肩膀腿部都在徐徐冒着鲜血,弘愿见他们停了手,便焦急的向玄觉跑来,喊道:“玄觉师叔……” 还未跑到地方,弘云便又开始使用阴损的招数,一柄满是鲜血的匕首向奔跑着的小弘愿刺来,小弘愿也很机灵,向前一扑,险险躲开了飞至身后的匕首。 弘云竟然偷袭弱小,这让玄觉红了眼,他猛地飞身而起,与弘云对掌,弘云竭力对抗,眼见着占不到一分便宜,又假装气力不济,然后猛地撤力,玄觉分了神,被掌力反噬,吐出一大口鲜血。 小弘愿急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不停地大喊玄觉师叔,弘云趁玄觉倒地不起之时,狞笑一声,便冲向小弘愿开始抢夺袈裟,弘愿死死抱住袈裟不放,弘云瞪着眼跟弘愿撕扯,玄觉挣扎着站起身,头一回有了偷袭的念头,绕到弘云身后,使尽全力出掌,弘云的背后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突然向旁边一闪,玄觉瞳孔猛缩,弘云躲开了,这一掌便要打在弘愿身上,玄觉生生将掌力收回,收势太猛,被余力震的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 “没有偷袭的本事!便莫要学着投机取巧!”弘云看着狼狈的玄觉,讥讽道。 小弘愿忽地惊呼出声,他见玄觉的嘴角一直不停的往外涌出血来,弘云瞅准小弘愿分神之时,趁着其不备,将装有袈裟的包袱一把夺了过来。 “还给我!”小弘愿发疯一样捶打弘云,玄觉渐渐缓过来了,吐出一口血水,玄觉先是为了救弘愿,之后又为了护住袈裟,被弘云逮住机会,一掌击中后心,玄觉踉跄几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弘云飞身而起,落足石峰之上,玄觉便拼尽全力,也运气轻功跟上他,他不能让弘云将袈裟拿走,只要他还活着,便不行! 紫阳看到石峰上打斗的人影,心中一凛,莲华也瞅见了,可是由于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那石峰上面站的人是谁,不过这道是让莲华知道他走的方向错了,金蛇巨大的尾巴一摆,便掉转了方向。 没过多久,紫阳便看到石峰上打斗的二人,双双从巨石上摔了下来,依稀传来两声痛呼,紫阳背着阿虎,加快速度匆忙的往巨石的方向赶来。 待到紫阳赶到之时,见到弘云倒在地上,而另一方也倒地不起的人,竟然是玄觉!紫阳不由愣住,再看地上被争抢而散落的袈裟,猛然之间,他便明白了他们究竟因何而打斗,一个陌生的小和尚,正在那拼命地摇着玄觉,嘴里不住喊道:“师叔,玄觉师叔……” 玄觉浑身浴血,显然是伤及内脏,失血过多,情况很是不妙,那边弘云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动弹不得,双目圆瞪,只是近乎疯魔了一般地死死抱着从玄觉手里抢来的包袱皮,嘴里冒着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的左边胸口处,赫然插了一把匕首。 紫阳缓步走过去,在弘云身边站定,沉声道:“师弟!为何你始终不肯改,到如今仍要害人性命!你究竟何时能收手?” 弘云的头微微动了动,抬起迷茫的双眼,仔细打量紫阳,似乎想从这张陌生的脸孔上寻找到一丝的熟悉的痕迹,这天下唤他师弟的,惟有一人而已,他本来已经说不出话了,此时却挣扎着试探道:“弘忍师兄?”声音干涩,仿佛沙砾。 紫阳应了一声,走近之后才发现,弘云已经身负重伤,只最后吊着最后一口气力,紫阳摇了摇头,赶快起身去看玄觉的情况如何,只见玄觉虽然浑身浴血,一双眼睛却是清亮无比,他保住了达摩祖师的袈裟,但是他真的不想死,不想此刻就这么死了,他还为能去寻莲华,他的莲儿还不知身在何方…… 不好!很不好!紫阳叹息一声,玄觉的情况比弘云还不如,阿虎抓着他的手道:“你快想办法,救救他们啊?” 紫阳只是摇头,最后道:“没的救了!只不过最糟糕的是,在六俗诸天之内,若是死了,魂魄便会一直留在六俗诸天之内游荡,根本出不去,更不用说是入轮回了,哎……这可如何是好!” 阿虎似懂非懂,只是感觉到周围凝重的气氛,便不再多言了,弘愿手里捧着师叔用生命护着的袈裟,突然想起在神会的院子中,他曾被一个灵识附身,抹了抹眼泪,弘愿扬起脸道:“这位道长,贫僧素知道家玄法妙处无边,不知您可懂得如何将魂魄注入旁的身体之内的术法?” 紫阳一听便懂了弘愿的意思,诧异道:“你说移魂之法?”紫阳暗叹这个孩子真是不一般,移魂之法倒是可以一试,只不过…… 观察紫阳神情,弘愿便知道此法可行,便毛遂自荐道:“道长,用我的身体,我曾经被灵识附体,这具身体可以接纳魂魄,也可以承受移魂之法!” 玄觉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紫阳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只问了弘愿一句:“你可是已想好啦?” 弘愿坚定的点头,若不是他做事太草率,玄觉师叔也不会死,他是和师叔一同来的,便不能一个人走。紫阳见他心意已决,玄觉也已经不能再等,其实紫阳私心里是不想让莲华赶来时见到玄觉的,若能尽快,便最好不过! 紫阳取了弘愿的血,取出道符,用鲜血写满符文,方才开始运功,阿虎心里有些怕,躲到一边去了,风声将至,呼呼传来,紫阳知道,这是莲华与金儿要赶过来了,手掌迅速结印,玄觉已经全然没了气息,就是现在! 紫阳做了个“起”的手势,玄觉的魂魄缓缓升起,紫阳手指翻飞,再次结印,做了个“落”的手势,玄觉的魂魄移入弘愿的体内,顺利着陆。 紫阳抹了一把汗,术法还未结束,他又拿出一张符文,这次的符文是红色的,紫阳咬破手指,用自己的血结印,道符落到玄觉身上的一刻,阿虎震惊的张大了嘴,只见玄觉的尸体,如同燃烧尽了的香灰一般,寸寸消失,变成尘土,散落在石堆沙砾之中。 这边刚刚完成,莲华与小金蛇便已经赶到了,紫阳抹了把额头渗出的汗,看了一眼处于迷蒙状态的弘愿,莲华来时,玄觉的身体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而弘云——画桥的身体,金蛇眼睁睁的看着她变成回了一根金凤钗,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地上。 莲华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没有人回应他,紫阳摆了摆手,便靠着巨石坐了下来,他实在是太累了,阿虎跑来为他擦汗,莲华看了那个陌生的小和尚一样,始终皱着眉头。 金蛇嘶鸣一声,化成原本的面貌,一下子朝着金凤钗扑了过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于簌簌落了下来,莲华摇头叹气,小金蛇知道终究逃不出这一日,渐渐想通了,将金凤钗变小,吞进了嘴里。 第七十三章 莲华心慌的感觉稍微减轻,他在石堆中来回踱步,忽然,他发现石峰之下有一根红绳,莲华直觉这根红绳分外眼熟,便缓步走过去,将其拾起,这是…… 脑中一片的感觉,莲华又经历了一回,这根红绳烧成灰他都认得,摸了摸脖颈上拴玉鱼的红绳,一模一样的质感,若不是在六俗诸天之内,莲华便要到处寻找玄觉的身影了。 巧合或是命定,在与弘云打斗过程中,玄觉不慎,脖子上挂着的红绳掉了下来而不自知,这便是曾经莲华送他的玉鱼,在被他生生捏碎之后,留下了一根栓玉鱼的红绳。 莲华叹息一声,觉得自己想的太过不找边际,自嘲一笑,将红绳收起,贴身放进怀中,低头时,看到那个陌生的小和尚在看他,眼圈红红的,莲华觉得这个小和尚很是奇怪,便问紫阳道:“道长,这个小和尚是谁?” 紫阳沉吟片刻后,答道:“一个佛门渊源极深的和尚吧!贫道亦不知他究竟是谁!” 莲华疑道:“方才道长到时,究竟是怎样一番情景,怎地弘云会突然身死,这小和尚难道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成?” 莲华一提起,小金蛇也开始疑惑了,他们方才分明看到两个成年人在石峰上对打,怎地来了,就只见一个孩童,画桥姐姐居然被打回了真心,该是遇见了十分强劲的对手才是! 紫阳装傻充愣道:“贫道实在不晓得,来的时候便见弘云师弟与这位小师傅争抢那个包袱!”众人的目光都投到了那个包袱上。 弘云死了,最终得出的解释为,虽然不知弘云究竟是怎么死的,紫阳推测的是,因为弘云抢夺弘愿手里的袈裟,猛然之间,袈裟之中神力打开,弘云乃是被突然冒出的神力所伤,最终致死,在紫阳与阿虎赶来的时候,便看到弘云倒在地上,渐渐没了气息。 莲华依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分明见到一个身量颇高的男子跟弘云在石峰上打斗,虽然那时距离较远,可是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是个人形,并非虚影幻象,对于莲华提出的疑问,紫阳一直摇头,坚持道他不知道,毕竟弘云是他师弟,师弟身死,莲华信他不会于此事说谎。 莲华瞄到机会又问过一次阿虎,阿虎虽然言辞间,有些闪烁其辞,不过其口径倒是与紫阳颇一致,也表示自己不知道弘云怎地会死了。 小和尚一直用一双迷蒙的大眼睛看着莲华,那眼神堪称炽烈,仿佛有一些莲华读不懂的情绪在里头,莲华确定自己在人间时从未见过这个小和尚,也说不清楚,这孩子怎地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有一次,阿虎在一旁盯着那小和尚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又看向莲华,再看向小和尚,反复数次后,方才惊讶地“咦?这个小和尚跟莲华长的好像哦!你们不会是兄弟吧?” 莲华闻言黑了脸,若是跟他是兄弟,最起码玄觉也要有个兄弟,这孩子是玄觉弟弟的影子才行。 第一次见这个小和尚时,莲华打量了他半晌,觉得这孩子似乎怕生,眼圈一直红红的,也许是被吓坏了,莲华调整了下表情,尽量温和地问他道:“小沙弥,你的法号叫什么?” 小和尚不说话,只拿清亮的眼神盯着他,半晌,莲华讪讪,摸了摸鼻子,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便起身要走,不想却被那小和尚一把拉住衣袖。 莲华回身,拉住莲华袖口之后,小和尚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慌张,似乎还很矛盾纠结,莲华蹙眉,有些不耐烦了,试图甩开他,小和尚却突然灵机一动,他拉起莲华的手,在莲华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弘愿”二字。 “弘愿?”小和尚停下之后,莲华微微一笑,试探着道:“这可是你的法号?” 小和尚笑了笑,大眼睛荡起水盈盈的波光,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莲华也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就势牵起他的手,向石洞走去。 对于弘云已经身死的消息,大家显现出不同程度的悲伤,惟有九龙儿却是极其振奋,它丝毫不掩饰的表示:它很开心,那个可恶的家伙终于死了! 小金蛇气的要张嘴咬它,九龙儿一边灵巧地躲避,一边解释道:“在六俗诸天之内,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同伴,乃是最危险不过的事了,他死在此处是天定之事,皆大欢喜的很!” 小金蛇追不上它,便蔫蔫地趴回莲华的肩膀上,不知从何时开始,莲华已经跟个保姆一般了,肩上趴着懒洋洋的小金蛇,手里还要牵着不会说话的小弘愿,六俗诸天的道路还很长,莲华做保姆的日子也很长…… 番外:移魂之后(玄觉自述) 在意识到我就要死了的那一刻,说实话,我很怕!真的很怕! 身体的每一个伤处,都在流着血,每一处都在钻心的疼,疼痛让我神志清醒,让我意识到,自己尚且活着。只是,那种钻心的疼痛感,正在渐渐消失,我的身体也在逐渐变冷,凉飕飕,阴森森的感觉挥之不去。 我的视线已经越来越模糊,虽然看不见了,值得庆幸的是,我还听的到,我听见紫阳道长说:在六俗诸天之中,死了就是永恒的无,魂魄不能入轮回,因为魂魄根本出不去六俗诸天,下不了冥界地府。 我不由感叹,若是在人间,圆寂之后,应该能看到黑白无常等等勾魂使者,前来带我去地藏王菩萨处。可是在这六俗诸天之中,死亡便是永恒的虚空,我什么都不会看到。 想来,我玄觉一生修佛道,在求佛的路上走了整整二十几个春秋,到了临死之时,最遗憾的非但不是没能成佛,自然也不是没能完成最后寻到达摩祖师袈裟的任务,最遗憾的是没能再见莲华一面。 莲华,我的莲儿,死了之后,便再也见不到他了吧!听觉,感官,都在离我而去,意识越是模糊,莲华的音容笑貌就越是清晰,种种画面都在我的眼前晃动:莲华池旁,我第一次见到莲儿;莲儿将我推入池塘之内,我从池塘内爬出来,仰视笑岔气的他;莲儿爱热闹,喜美人,总是偷偷化形,去逛秦楼楚馆,让我好找;舍利塔之内,一眼便望穿了无数孤苦岁月…… 我思念他,自从莲儿离开我那日起,我便总是夜不能眠,即便是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总是噩梦连连,没有莲儿的日子,我便没有一日过的快活,都说修佛者乃是苦行僧,受尽人间疾苦,世人无知,怎没想到,这世间最苦,便是相思之苦。偶尔也会想起那日在藏经阁的缠绵悱恻,后来在禅房之内的纠缠不清…… 倏然之间,我居然感到浑身上下轻飘飘的,脑中一片混沌,一时是我在打斗,一时是弘愿紧紧护着袈裟,再一瞬间,感官再次归来,怎么回事?我直觉,自己的魂魄是进入了弘愿的身体,一种踏实的感觉油然而生,不得不说,怪不得死过一次的人便再不想死了,会晓得要更加珍惜性命,现在我明白,活着最让人眷恋的,便是这一份踏实吧! 然后,最奇异的是: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消失了,一寸寸的消失成尘埃,散落进石头缝隙中,再找不见一点痕迹,我只觉得这种感觉十分奇特。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声音……我的呼吸一窒,久久未能喘息,仿佛再一次死了一样,我震惊的扬起头,以我现在的身量,若是不扬起头来,便看不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了。 那张熟悉的面容,眉眼,秀发……见到莲儿的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我的确已经死了,许是地府的冥王法外开恩,想我在临死之前,见一次我最想见的人。 莲华蹙眉看了我一眼,还问我是谁,未能得到满意的答案,莲儿有些急躁,我很想告诉他实情,可实际情况便是,我像个木头人一般,连眼睛都不敢眨。 之后,莲儿捡起我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那根红绳,莲儿的手一直在发抖,眼圈有些发红,我又一次感到很庆幸,幸好莲儿没看到我的尸身,若是见了……会不会想着,上穷碧落下黄泉,哎,不能想,不能想,越想越是难受。 其实我自诩不是什么高僧,也不是什么大师,我没那般的高风亮节,我对莲儿的心思怕是比他对我还不如,一直以来,我都对他会永远在我的身边,永不离开,深信不疑。因为他是我的影子啊!我在何处他便理所应当地,也在何处,若是想要他想擅自脱离我的身边,那才是真正天理不容的事! 我只是想要两个人一直在一起,陪伴就好,从某种角度来讲,我是任由莲儿对我的感情不断加深,不停发展,直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想让他一直离不开我,莲儿喜欢我,我的心里很是欢喜。 其实我不过是个俗人,有欲望有渴求的俗人罢了,根本不是高僧,我深知自己心中执念深重,不论是对成佛,还是对他。 莲华走了过来,近了,近了!他温和地看着我,那眼神,那一眼,真的令我有想要流泪的冲动,我听见莲儿问我的法号,虽然听见了,我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是。 莲华……我的莲儿,我想开口唤他,却开不了口,总觉得一张嘴,就要流出泪来,不能忍住,免得要丢人丢到家了。 莲华蹙眉站起身,他要走了?那表情是觉得我很奇怪吗?不能没有行动了,我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口,莲华回过头来,表情有些困惑不解,我扯过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下了“弘愿”两个字,毕竟这还是小弘愿的身体。 顺带说一句,其实我很纳闷,弘愿的魂魄为何在我进入这具身体之后,就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其实对于此时的现状,我很是满足,能在最后弥留之际跟莲儿见最后一面,也是好的。倘若有幸,得以回到人间,能够再入轮回,下一世,我愿意做莲儿的影子,无论何时,都与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若是不幸,如今他能牵着我的手,走到何时算何时,此生我也再无遗憾了。 恍恍惚惚地跟着莲华走,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石洞,与莲华一起的人,除了紫阳道长,旁的人,我都不认识。有一个爱粘着紫阳道长的少年,似乎叫阿虎;一个书生模样的清秀男子,似乎叫小修;还有一只金色的小蛇,跟一只长相古怪的黑龙。 我的心情一直很平静稳定,若不是那只长相古怪的小龙,我的心情大概一直会这么好,我听见它问莲儿道:“咦?这个小和尚是打哪儿来的?他是怎么进来的六俗诸天?” 闻言莲儿松开了我的手,让我自己寻个石壁角坐下,我听话的照做了,让我不解的是,莲儿似乎对那个古怪小龙很是恭敬,他道:“晚辈也不知这小和尚的来历,不过他的法号叫弘愿,挺可怜的,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哑……巴?莲儿为何会以为我是哑巴,一副图景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深情地拉过莲儿的手,在他的手心上一笔一划的写下“弘愿”两个字。 眼角不可抑制的抽了抽,正常人是不会在人家手上写字的,回答便直接开口说了吧!自作孽不可活,现下沦落成了哑巴也是自找。 算了算了,我想开了,能和莲儿一起,已经是上苍馈赠,哑巴就哑巴吧!若是一直没有必要开口,一直哑巴下去也不错。 ——卷二·六俗诸天·完—— 卷三:拈花一笑 第一章 夜摩天,乃是一座巨大的岩浆池,赤红色的岩浆徐徐流动,气流翻涌,热浪滚滚,蒸汽漫布,当一股炽热的气流迎面而来,除了九龙儿与孟启修之外,众人不禁愣住,在赤红岩浆的映照下,众人的表情看不真切,不过想来一定既复杂又精彩。 千言万语,最后终于汇成莲华的一句话,莲华的面目在流动的岩浆红光映照下,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泽,只听他道:“九龙前辈,您为何不早些告知我们。” 只片刻功夫,蒸腾的热浪便激的众人满头大汗,他们在进来的那一刻,终于明白,在通过洞口进入夜摩天之前,为何九龙儿行为那般怪诞,为何它会让孟启修去换了夏天的短褂薄衫,其缘由便是:这夜摩天之内,真是太热了啊! 方才他们还觉得九龙儿怪癖真是多,只见它仰头喷出一口水,然后马上低下头,水流落到它那黑乎乎的身躯上,凝着一颗颗水珠,莲华嘴角抽搐,他这是在用口水洗澡吗?紫阳以为九龙儿这乃是行云布雨的仪式,为免在六俗诸天中时间一长,生疏了,九龙儿便要时常练习……总之,任谁也想不出,它是在提前做降温工作。 莲华在石洞中焦急踱步,玄觉则仰着头看他,视线胶着在玄觉的身上,一刻也不愿意移开,紫阳轻声咳嗽一声,玄觉未闻,紫阳又咳嗽一声,这次更响亮了些,玄觉仍是未闻。 紫阳无奈,他总是咳嗽不停,倒是引起了阿虎的注意,阿虎查看紫阳脸色,探了探他的额头,拧着眉头关切道:“你怎地总咳嗽啊!可是着凉了?” 紫阳只得摇了摇头,放弃继续咳嗽引起玄觉注意的方法,九龙儿在一旁继续喷水,闻言插口道:“着凉了也不打紧,一会儿准保你冒汗!” 众人只当九龙儿说的是,他们在夜摩天之内仍旧会有一场恶斗,才会冒汗,没成想…… 既然玄觉听不见紫阳咳嗽暗示,紫阳也不能干等着玄觉回神啊,紫阳凑到他身边,顺手拍了张道符于玄觉的背部。 玄觉听到有人唤他:“无相大师!无相大师!” 玄觉转头四顾,总觉得声音是从身后传来,原来紫阳在玄觉的背后贴的那张道符,是为了便于能与他通过道符交流,紫阳头一件要警告的事便是:莫要盯着莲华看个不停,容易引起疑心。 身形顿了顿,玄觉未做正面回答,不过他有个疑问:“紫阳道长,弘愿的魂魄为何一直沉睡?” 自从玄觉的魂魄进去小弘愿的身体之后,弘愿的魂魄便一直在沉睡,此种情况着实奇诡的很,紫阳却答道:“无碍的,由于无相大师的法力高强,灵识亦强,而弘愿却是法力灵力都不如大师,此刻便处于下风,沉睡对他而言最好不过,大师尽管放心,这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 莲华实在心下着急起程,便拐着弯问九龙儿道:“前辈,怎地还不见孟公子,他去了何处?” “哦!你说小修啊!”九龙儿喷水的动作不停,漫不经心地答道:“小修在石洞外更衣呢,莫要心急,莫要心急!片刻便归!” 这边话音一落,孟启修便笑着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夏日穿的短褂短衣,露出手腕脚踝,头发也是高高束起,还绾了个发髻,打扮的很是清爽。 大家都觉得他们一人一龙实在是太过啰嗦麻烦了,众人迫不及待的来到那个只容得一人通过的洞口处,不过还是要等孟启修带着九龙儿率先入内,众人才跟上,玄觉拽着莲华的袖口,与他寸步不离,奇怪的是,莲华也不觉得这个孩子烦,任由他牵着手。 洞口之内,是个颇狭长的通道,漆黑一片,暗夜无边,总了好久都不见到头,不断听到回荡着的众人脚步声,没来由的也让人有些胆颤心寒,不知走了多久,阿虎眼尖,指着前方道:“快看,要到出口了,前方有光!” 众人都是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终于到出口了,只是那束光太暗了,莲华心想,怕是那处不是出口,而是另一个洞穴。 转了个弯,那束光愈加强了,终于!众人眼前一片红光,同时感到有一股强烈的热浪迎面扑来…… 大家愣怔过后,便快速退了出去,开始讲外袍脱掉,内袍挽起,墨发高高束起,阿虎羡慕的拍了拍玄觉的光头,笑着道:“天儿热的时候,便尤其羡慕光头啊!小师父比我们凉快啊!” 玄觉面无表情,若是弘愿,一定扬起脸来,天真地笑笑,然后道:“哥哥也想剃度吗?来我们青原寺吧!我们青原寺香火鼎盛,伙食待遇不错,若想剃度首选便是青原寺……” 可是玄觉不是孩子,他在一个七八岁孩童的身体里,实在做不出这一类反应,木愣愣地继续挽衣袖。 九龙儿和孟启修虽说是早有准备,可也耐不住时间过长,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他俩也是汗如雨下了,九龙儿对莲华道:“本座一直以为这夜摩天,乃是对三界最好的比方,所谓‘三界无安,犹如火宅’,真是应景之极。” 第二章 再次进入夜摩天之前,九龙儿便问莲华道:“弘云一直追问的《佛祖宗脉图》,你知道?” 莲华恭敬答道:“佛经典籍中对此物所述不多,晚辈只知世间有此物,更详尽些的,便说不大准。” 九龙儿道:“传言道这副图中暗藏佛家密法,只要学成其中一二,便可傲视天下;学成其中半成,便可与仙魔作战;”九龙儿的眼中焕发出神采,它顿了顿,掷地有声道:“待到学成之后,便可度六俗诸天,直达天界,与天帝抗衡!” 众人一愣,莲华则是大吃一惊,怪不得弘云一直追问此图下落,可达天界,可与天帝抗衡,这简直便是获得了神力,天上天下便再无敌手了,生死算不得什么!命轮算不得什么!成佛也不算什么了! “荒唐!”不知为何,紫阳闻言竟这般激动,胸膛剧烈起伏,像是气愤至极,看向九龙儿的眼神凶神恶煞,双目赤红,大家还不知他为何动这么大的气,阿虎帮他抚了抚胸口,轻声问他是怎么了,九龙儿冷哼一声,打了个哈欠,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紫阳渐渐平静下来,转过去不再看九龙儿,声音不见起伏地道:“即便是佛门绝学,密宗法术,也不能有恁大本事,说什么与天帝抗衡,不觉得荒谬可笑吗?” 九龙儿也不着恼,咧着嘴露出森森白牙,没心没肺地敷衍一声:“嗯,道长所言极是,许是本座记错了!”语毕,便抻了个懒腰,舒服地卧在孟启修肩头。 玄觉旁观已久,心道:都说应龙一族,性格火爆,随性而为,传说中乃是天庭战神,性情多变,喜战易怒,如今看来,似乎与传言相左,虽说脾性古怪,也三言两语下来,其极深城府已可见一斑。 旁人皆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莲华倒是挺进心里去了,他既惊又喜,在六俗诸天的经历让他知道,在此处乃是凡人在与天斗,你从来便不知道之后还会遇见怎么样的凶险,危难随处可在,死亡随时可能降临。所有人都告诉他,在这里死了,便是真真正正地在人间消失,魂魄永远出不去这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永远的无,虚无。 比死亡更可怕的,便是时刻提防死亡随时而至,莲华已经明白,在六俗诸天活下去的法则,最首要的一条,便是要自己变的更强,只有术法和武功才是最牢靠的,为了争取生存的机会,为了在最残酷的天人之战,赢得胜利,莲华要奋力一试。 众人都已整理好以后,九龙儿对莲华道:“夜摩天之内热的很,你的时间不多,只有学的成,我们才能出去。” 莲华郑重点头道:“晚辈定当竭尽所能,不辜负前辈期望!” 这话九龙儿最爱听,它飞至莲华身前,黑乎乎的爪子拍了拍莲华的肩膀,一本正经道:“本座相信凭你的资质,定能学成,待到你的修为更近一层,达成九瓣印莲,到时便再也不用担心出不去六俗诸天!” 还是九龙儿打头阵,大家逐一进入夜摩天,热气瞬间笼罩了全身,如同炼狱一般,呼吸间都是灼灼热气,没一会儿便觉得气闷的心慌。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岩浆池,足有数丈之宽,岩浆池内热浪翻涌,通红炽热的岩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看起来很是可怖。 岩浆池外沿只有容得一人走过的小路,稍微不慎,便会失足坠落进岩浆池中,九龙儿朗声道:“各位小心脚下,现在我们分头去寻《佛祖宗脉图》,夜摩天不大,一定能找到的。” 方才紫阳与九龙儿拌嘴,九龙儿显得不甚在意,紫阳倒是难得的仍旧耿耿于怀,似乎九龙儿不敬的言论的确触碰到了他的逆鳞,那么这会儿紫阳便说什么都不跟九龙儿一组了,他带着阿虎率先向右边行去。 剩下的人中,孟启修与莲华面面相觑,孟启修肩上卧着九龙儿,莲华肩上卧着小金蛇,倒也相得益彰,手里还要牵着玄觉。 玄觉很享受的被莲华温暖的掌心握住手,现在如此难得的机会,他可不愿意错失,玄觉也没听从紫阳的劝告,仍旧一直盯着莲华看,在六俗诸天之内,竟然会与莲华相遇,他可不会以为此乃缘分使然,六俗诸天这等凶险之地,玄觉自己是因为要寻找达摩祖师留下的最后一片袈裟而来,莲华呢?他又是为了什么来的? 这段短短的相处让玄觉发现,莲华明显比他来的要早,看其他几人的形容,也透着一股古怪。紫阳道长又是为了什么来的?要想知道其中的答案,只能自己查证,玄觉即便是问他,紫阳也一定不会如实相告。 玄觉看的出,这些人中,孟启修与阿虎,纯粹是来游玩一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孟启修那般温润如玉的人物,与九龙儿竟然处得来,玄觉很是惊叹。阿虎也是粘着紫阳道长,单纯的想着玩,有热闹便凑一凑,这两人玄觉不予置评。 紫阳道长似乎时刻注意着莲华的一举一动,当然,他也会注意自己,现在的种种情况都让他始料未及,玄觉不知道,莲华怎地会跟紫阳一起的,记得当初他和莲华从舍利塔出来之后,紫阳道长与凌云锦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凭空消失了。 由于之后的繁琐之事太多,玄觉一直都没来得及过问,再之后就是慧能大师圆寂,莲华走了,玄觉也开始寻找袈裟的旅程,一切都是有条不紊,一切又都是乱糟糟的一团。 玄觉看着卧在孟启修肩上的九龙儿一眼,九龙儿察觉他的视线,龇牙一笑,玄觉移开目光,他隐隐觉得,九龙儿让莲华学上乘佛法,绝学,不只是为了能顺利度过六俗诸天那般简单,似乎还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在其中蠢蠢欲动,九龙儿这般帮他,定是还有一层更重要的原因在,玄觉一时间却想不通。 众人贴着石壁,一点点向前移动,一边还有盯着石壁猛看,按照常理推测,那副图应该是刻画在了石壁之上,就如同舍利塔凸起的经文一般,大家一寸寸的找,缓步移动,玄觉现在是在弘愿的身体内,由于身高的关系,帮不上什么忙,即便如此,也出了一身的汗,只觉得口干舌燥,难受的很。 阿虎跟着紫阳在右侧寻找,他一看见脚下翻滚的岩浆就害怕,双腿都不些打颤,偏偏紫阳余气未消,走的十分快,不一会儿便与阿虎拉开了不小的一点距离,阿虎一着急,嘴里喊着:“臭道士,你等等……啊!” 阿虎跑的太急,一个立足不稳,脚下的碎石滑落进岩浆之中,那边莲华抬头看见这一幕,大吼一声:“小心!” 紫阳闻声赶忙回身,只见阿虎正紧紧扒着石壁,一条腿已经踩空,还不断有碎石滑落,阿虎正动弹不得的愣在那里,孟启修见此情景惊呼出声,大家停下脚步观望,心脏都被提到了嗓子眼。紫阳心急如焚,此时又无法责怪阿虎怎地这般不小心,也自责自己方才走神的厉害,没顾得上身后的少年。 紫阳急的汗流的更频了,他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开口便是温声道:“阿虎别怕,双臂使劲儿,用力向上。”阿虎虽然吓的面白如纸,还能听进紫阳的话,按照指示一寸寸的向上挪动,咬紧嘴唇,没吭一声。 紫阳额头上的汗,大滴大滴的往下掉,他又向阿虎那边挪动了一些,到了阿虎失足落下,他可能一把抓住的距离,紫阳又道:“来,这回右腿用力踩,借力上来!” 阿虎咬着嘴唇,清亮的眸子看向紫阳,紫阳笑了笑,鼓励道:“莫要怕,我在这儿呢!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闻言阿虎心一横,虽然双腿还是在打颤,依言借力往上使劲儿,紫阳躬身探手,一把勾住少年的腰,瞬间将他扯回,用力太猛,阿虎的脑袋被紫阳拽的一下撞上背后的石壁,发出响亮的“咚”一声,不知是撞的太疼还是方才被吓坏了,阿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紫阳只得温言安慰他,大家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阿虎哭够了,抹了抹眼泪,一张被汗水濡湿的小脸更花了,紫阳实在看不过去,乃衣襟给他擦了擦,阿虎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刚才哭的太难看了。 擦好之后,紫阳站起来,在阿虎面前躬下身,侧头对他道:“上来!” “干嘛?”阿虎明知故问,紫阳耐心跟他道:“背你啊!看你笨的,走了路都能掉进阴沟里半条腿……” “不要!我自己走!”阿虎倔强起来也很要命,紫阳只得直起腰来,拉住阿虎的走,两人一起走,阿虎如蒙大赦,变脸如翻书,这么一会儿哭脸变笑脸,又高兴起来了。 玄觉遥望那边情形,轻轻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那两人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想来阿虎是担心紫阳太累,才会坚持不让他背,温馨的画面总能让人轻易的感觉到幸福。 莲华忽然摇晃了下他的手,玄觉如遭电击便仰头,见莲华满眼都是笑意,口吻温和地问他道:“弘愿感觉怎么样?觉得累了的话,我便背着你走吧!” 在岩浆红光的映照下,看的不真切,否则定能很容易发现,玄觉的脸已经涨的通红,他真的想点头,不想放过最后跟莲华亲近的任何机会,只是他和阿虎一样,怕莲华会太累太辛苦了,还有一点便是,若是以前,这种情况该是他背莲华,怎地也轮不到莲华来背他吧!思及此处,玄觉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 莲华笑了笑,也不再坚持,只是对玄觉道:“累的话,要告诉我,知道吗?” 见玄觉点头,莲华便继续向前走,走了半晌,莲华才猛然发觉,这里似乎是个封闭的空间,根本没有出口,莲华疑道:“九龙前辈,夜摩天的出口是在何处?” “唔……”九龙儿抬了抬下巴,看着火红的岩浆池道:“出口嘛,就在此岩浆之中!” 第三章 “在岩浆之中?”莲华愕然:“……前辈莫要开玩笑了,怎么会?”玄觉闻言也是惊诧不已,就连孟启修也不能维持一派云淡风轻了,他也与莲华玄觉一起,皱着眉头盯着岩浆池中滚滚的赤色岩浆。 “本座骗你们作甚!”九龙儿瞪着眼睛道,见孟启修神情亦变了,马上换了张嘴脸,讨好的用黑乎乎的龙角蹭了蹭孟启修的脸颊,温和道:“小修莫要惊慌,只要我们找到《佛祖宗脉图》之后,小莲儿修成上面暗藏的佛家密法,功力增深之后,自然而然便能开启岩浆池中的通道了。” 话虽是如此说,可是众人分头寻找,到现在仍是没见到那传说中的图画,眼看着便于紫阳二人会合了,紫阳开口问道:“右侧的石壁我与阿虎都看过了,没能寻到。” “我们这边亦是如此,”莲华摇了摇头道:“每一寸石壁都看了一遍,金儿甚至都摸过一遍了,查看是否有旁的机关,仍是一无所获。” 小金蛇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无奈道:“此处石壁未见任何人为痕迹,如广目天,忉利天一样,仿佛天然而成,不大可能存在机关之类。” 这会儿大家都已经热够呛了,阿虎和孟启修都是身瘦体弱,支撑到现在已经有些要虚脱了,汗水出的太多,又未能及时补充饮水,体弱者便很容易脱水。玄觉的情况也不是很好,小弘愿毕竟是个孩童,身体的耐热能力与成年人没法比,小金蛇是冷血动物,倒还受得住,尽管紫阳与莲华修为深厚,撑到现在也是吃力了。 九龙儿也没了主意,它从未想过,若是寻不到《佛祖宗脉图》他们当如何,现在想想,也不打紧,大不了它与小修再回到第一、二重天夹缝的茅屋处,平淡安逸的过活。九龙儿难得良心发现,突然操心起来,小莲儿和这些人该如何是好啊! 想了半晌,九龙儿开口道:“这样也不是办法,依本座之见,不如先退回夜摩天之外的通道处,稍作歇息整顿,再回来继续寻图。” 莲华点头道:“惟今之计,也只得这么办了!” 推出夜摩天之后,空气瞬时通透清爽了许多,大家情不自禁舒爽的喟叹一声,浑身的汗水将衣褂都快湿透了,黏在身上好不难受,莲华一把扯下内衬衣衫,打着赤膊盘膝而坐,玄觉见莲华赤裸的背脊,暗暗心疼,莲华消瘦了不少,视线从瘦削的肩滑到细腰,再往下……玄觉狠狠地吐了口口水,面色微红,赶紧移开视线。 在莲华的带领下,大家都开始脱外褂。孟启修也要脱,九龙儿紧紧咬住他的衣襟,说什么都不许,孟启修忍不住笑道:“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九龙儿坚持咬住了便不松口了,口齿不清地呜呜道:“心静自然凉,莫要脱了!” 孟启修只得作罢,贴着石壁坐定,一会儿汗水干了自然便凉爽了,九龙儿这才松开嘴,寻了个冰凉的四块,整个身子都趴在上头,四蹄伸直,舒爽极了。 “你穿的这是什么?”紫阳蹙着眉头,用手指捻起阿虎胸口的那块布,往前拽了拽,阿虎一把夺回来,微弱的光线下,都能看清他羞红的俏脸。 “这……这不是就是穿在里面的衣服吗!”阿虎侧过身去,嘟囔道:“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两人这番奇怪的对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只见阿虎脱掉外衣后,里面还有一件小衣,看起来就像是上身围了件赤色偏黄的布,脖子上系着一根同色的布绳,大片白花花的后背露在外面,白皙的胳膊也暴露在外。 九龙儿抬头看了一眼,暗暗咋舌,继续舒服地趴在石块上,不予置评;孟启修轻咳一声,似乎想笑,又忍住了;玄觉只觉得那块布有些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莲华则是不明所以,只有小金蛇比较好奇,一下窜到阿虎身前,把阿虎吓了一跳,它盯着他身上的小衣猛瞧,忽然开口道:“咦?你这件衣服怎地那么像画桥姐姐穿的那种肚兜儿啊?” 孟启修再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莲华恍然大悟,饶有兴趣的过来看阿虎的那个肚兜儿,玄觉仍是想不出那块布料究竟是何物,便也跟过去瞧一瞧,紫阳一把将阿虎扯到身后,瞪着眼睛道:“都过来做甚!一件衣服罢了,有什么好看!”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内袍扔到阿虎头上,连头带脸将他罩住。 这下阿虎不干了,一把扯下头上紫阳的内袍,忿忿道:“呸呸呸!都是汗味,臭死了,还往小爷头上扔,你存心的吧!” 紫阳暗道阿虎不知好歹,莲华见这二人打情骂俏的实在碍眼,笑了笑便踱向一边去了,小金蛇嘿嘿的笑个不停,它觉得阿虎穿那个肚兜儿蛮合适的。 玄觉却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一动不动,紫阳困惑的拍了拍玄觉的肩膀,刚一碰触,玄觉便惊醒了一般,正要开口,被紫阳眼疾手快的捂住嘴,玄觉猛然想起,自己现下是个哑巴了! 灰扑扑的包袱玄觉从未离身,一直背在身上,他解下包袱,取出里面的两片达摩祖师的袈裟,指了指手里的袈裟,又指了指阿虎穿着的肚兜儿,紫阳终于醒悟,一早就说看着眼熟,原来阿虎穿着的肚兜儿便是达摩祖师传下来的最后一片袈裟! 紫阳知道其中利害,扳过阿虎的肩,沉声问他:“这个肚兜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情况再变,大家见还有好戏看,又都看向这边,莲华原本认得达摩祖师的袈裟,只是阿虎遮遮掩掩地护着,其形状又如肚兜一般,莲华一时间没想起来。 阿虎看紫阳神情肃然,便知晓此事许是很重要,玄觉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等他回答,阿虎终于道:“我只知道,自打我懂事起便裹着这块黄布,爹娘死的早,旁的我也记不清了,隐约记着娘亲说起过,这块黄布出生时便带着了,一直带到现在。” 听了阿虎的解释,玄觉喜出望外,他上去拉住阿虎的手,神情间都是激动难言,紫阳面色阴沉,莲华在一旁似乎也看出了一些门道。修佛之人都曾读过方辨大师的书册及自传,方辨大师曾经受过点化,得了达摩祖师的袈裟,后来方辨大师死时将袈裟分成三份,其中有一份便是随他的尸身下葬了。 方辨大师曾经预言:将来有一天,持有这份袈裟的人,便是转世的我,到时要重新修葺寺院,广传佛教,我佛大盛。 任谁都看的出紫阳眼中的苦闷,阿虎一直追问到底怎么了,紫阳不开口,玄觉亦是,终于寻到了最后一片袈裟,还寻到了佛门最终的继承人,玄觉心下欢喜,可紫阳未开口,玄觉便识趣的退回莲华身旁,找到了袈裟已是最好,接下来得是看紫阳道长能否接受的了这个事实。 紫阳一直低着头,一语不发,在六俗诸天之中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开始正视,自己与阿虎之间的感情,他也曾设想过,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便与阿虎在一起,摆面摊也好,浪迹天涯也罢!可他万万没想到,阿虎竟然是佛门正统继承者,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所有做过的美梦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阿虎套上紫阳的内袍,拢好衣襟,讨好地对紫阳道:“你看,我穿上内袍了,你莫要生气不理人。” 紫阳回过神来,扯起嘴角笑了笑,爱怜的摸了摸阿虎的头,阿虎见他脸色稍霁,便也跟着笑了起来。突然之间,紫阳便看开想通了,遥远将来的事无需去考虑,把握当下,在一起一时是一时吧! “好啦!我休息的差不多了!”莲华站起身来,朗声道:“各位先在此处歇息等候,我再去找找。” 紫阳道:“一起去找吧!人多找的更快些!”九龙儿还趴在那块凉爽的石头上,他颔首附和道:“对啊!本座亦觉得该一起去寻。” 莲华道:“大家仍要保持体力,莫要争辩了,我一个人进去寻是最合算、最省力的方法。”语毕,玄觉便转身走向夜摩天,言已至此,旁人不再多说,玄觉却像是没听见莲华所说的话一般,莲华走一步,他便跟一步。 在夜摩天入口出,莲华停步回过头来,见玄觉正仰头看他,便安抚道:“乖乖回去,里面热得很,你体力不行,我片刻便归!” 玄觉不听劝阻,伸长胳膊,拉住了莲华的手,不知可是二人间的心灵感应,莲华再也不忍拒绝玄觉,抚着他的小脑袋,笑着说:“好吧!既然如此,我们便一起去夜摩天寻图!” 夜摩天内仍是一如既往的炎热,莲华拉着玄觉的手,又寻了一圈,依然没找到,莲华不禁有些沮丧,正疑惑踌躇间,玄觉敛神思索,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仰起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在火红的岩浆的映照下,上方石壁隐约显出斑驳的纹路,正是《佛祖宗脉图》! 玄觉激动极了,正要开口,立马闭上嘴,突然想起他还是个哑巴呢!玄觉转而用力去拽莲华的衣袖,莲华会意,低头问道:“怎地了?” 玄觉扬手向上指了指,莲华抬头,看到上方整面石壁满满刻着的图画,莲华恍然大悟,找了这半晌,居然都没想到是在上方,与这一池岩浆遥遥相对的位置。 莲华激动不已,蹲下身捏了捏玄觉的脸蛋,觉得手感真好:“幸好带着你进来,你帮了大忙了,我们这次有救了!”说到这里,莲华很自然的倾身在玄觉脸上“啪嗒”亲了一口…… 玄觉愣住,登时满脸很红,直勾勾地看着莲华的俊脸,耳根都红了一片,这次离得近,莲华很快发现了他的异常,忍不住调侃道:“呦,居然害羞了!” “没有!”玄觉嘴硬反驳一句,便转身往外跑,边跑边道:“我去告诉他们一声,《佛祖宗脉图》寻到了!” 第四章 未等莲华做何反应,玄觉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莲华看着他匆忙的背影,觉得这孩子真是可爱的很……嗳?莲华猛然记起,这个叫弘愿的小和尚,他不是个哑巴吗?方才,他怎地忽然开口说话啦! 已经跑出夜摩天的玄觉,被冷风一吹,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过为时已晚,错误已经铸成,他话也说了,跑也跑了,此刻想起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玄觉只得一条道走到黑,望着地上七扭八歪的众人,清了清喉咙道:“那个……莲华寻到《佛祖宗脉图》了!” “真的!”“寻到了!”大家显是都很兴奋,七嘴八舌地追问,九龙儿从凉爽的石块上抬起头来,两只前爪撑起上半身,打着哈欠道:“本座果然没有看错人,小莲儿天赋异禀,寻到图后,便只剩下参透其上的密法了。” “等等……”还是孟启修心细一些,他站起身,指着玄觉,满脸的诧异,迟疑道:“你……原来你竟是会说话的?” 方才太高兴了没想起这茬,紫阳此时才想起,瞬间黑了脸,玄觉不再装哑巴,保不齐哪天便会被莲华发现他就是玄觉,毕竟两人一起形影不离地生活了半生。 紫阳叹了口气,罢了!若是命中如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看了一眼还对自己身份一无所知的阿虎,紫阳摇了摇头,现在他自己的事尚且处理不好,旁的事便随他吧! 大家惊讶了好一会儿,小金蛇和阿虎凑到玄觉身前,跟从没见过他一般歪着头打量,玄觉被看的很不自在,害羞地低下头,阿虎觉得他可爱,柔声道:“大概是这孩子害羞吧!不爱说话,是我们误会他了!” 小金蛇则对玄觉很亲密,正开心的吐着信子,若真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眼见着一条金蛇扭来扭去地吐着鲜红的信子,一定会被吓的哇哇大叫吧! “好啦!”九龙儿倒是对玄觉是不是哑巴没有太大兴趣!它飞身而起,朗声道:“各位准备一下,我们去看看小莲儿寻到宝图究竟在何处。” 众人恍然回神,纷纷跟在九龙儿身后徐徐进入夜摩天之中,只见莲华正倒挂在石壁一边,盯着上方石壁细细察看,双脚踏住穹顶岩石,像一只壁虎那样攀附在岩石之上,众人跟随莲华的视线,仰起头看过去,见苦苦寻找的宝图竟在上方石壁上,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这也太大了吧!”小金蛇忍不住抱怨道:“又是倒挂在穹顶之上,这根本无法详细看清啊!” 九龙儿亦是神情凝重,金儿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与岩浆池对应那般大小的顶部石壁,实在是太大了,即便莲华一直攀附在岩石上,人撑不住不说,光是这样也看不全面。 再过了片刻,莲华便有些支撑不住了,他活动了一下双脚,翻身而下,稳稳落地后,擦了一把满脸的汗水,莲华深吸一口气道:“这副图实在太大了,加之看的不真切,不知要用时多久才能参悟出其中妙义,前辈看看,可有什么别的法子?” 九龙儿蹙着眉头陷入思考,玄觉也仰起头看向上方石壁,紫阳开始翻弄他的道符和一应道具装备,半晌,还是没有想出可行的办法来。 “嗳?”小金蛇忽地灵光一动,它张嘴吐出三世镜,一颗金光闪闪的圆珠子便掉在了地上,小金蛇得意地道:“我有办法啦!” 只见它腾身而起,嘴里念念有词,三世镜也随着它的动作,飞至半空中,正一圈一圈的变大、再变大、越来越大……已经像是个巨大的圆盘后,竟然还在变大,直到比夜摩天的岩浆池还要大一圈了,小金蛇才停止念诵咒语,它大喝一声:“落!” 三世镜便稳稳下落,金属碰撞到岩浆池边沿的岩石上,发出巨大的闷声,正翻滚着火红炙热岩浆的池子被三世镜挡得严严实实,夜摩天之内,光线骤然暗了下来,也明显没有之前那般热了。 阿虎惊喜道:“一早怎地没想出这个办法,这下不就一点都不热了吗!” 光线实在太暗了,众人看不清小金蛇现在身在何处,只听见它的声音道:“之前竟是没想起来,若是早些想起来,我早就用了!” 小金蛇一双绿眼睛在黑漆漆的夜摩天中上下浮动,九龙儿一双绿幽幽的眼睛与它昭相呼应,旁的人便是连眼睛都看不清了。 九龙儿道:“没想到蠢蛇居然能想出有用的法子,利用三世镜中的倒影,将顶部石壁上的图画倒映其中,这就便于察看了许多,蠢蛇还不算太过愚笨,孺子可教也,真是可喜可贺啊!” “嗤……”小金蛇的绿眼睛凑近了些,想来对九龙儿勉强保守的评价很是不满,它道:“我可一直都是聪明绝顶,只不过之前未能有合适的机会显露罢了!只有在如此时这般危难之际,我才会挺身而出,让你们大吃一惊了吧!” “哦,是啊!”九龙儿凉凉道:“就是你那大铜镜将夜摩天的光线挡了个干净,此时这里除了本座与你之外,已经没人看的清楚了。” “啊?”小金蛇显然是未曾想到这一点,这会儿被九龙儿提出来,觉得尴尬的同时,也有些着急:“这可怎么办啊!三世镜这会儿太大了,我根本无法施法让它停留在半空之中,你们还有旁的法子没有?” “各位莫急,稍等片刻!”紫阳在一旁摸摸搜搜,从他所在的方向传来悉悉索索的翻找声,没过一会儿,他便摸出了一张道符,弹指一挥,呼啦一声,道符冒出一股火苗,终于能看清了! “啊……啊!”小金蛇一下子闪到一边去,嗷嗷直叫:“赤焰!你怎地不提前通知一声啊!”小金蛇以前被赤焰烧到了,一直对这东西十分忌惮。 九龙儿冷斥它道:“咄!鬼吼鬼叫什么,本座命你闭上嘴!” 小金蛇真的依言不再吭声,委委屈屈的卧到莲华肩上,紫阳继续依样画葫芦,随手甩出八张道符,夜摩天中霎时亮了起来。 借着赤火的亮光,莲华凑到三世镜旁观看,《佛祖宗脉图》只是一幅连环的图画,从佛祖初识顿悟,到成就正果,以及所有传承,看了半晌,莲华合上双目,深呼一口气,此图便已了然于胸。 大家晓得莲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一刻功夫便能记下了此图中的所有内容,他盘膝于地,闭上双目,开始入定参悟。 玄觉趁着莲华正思考的功夫,自己也围着三世镜走了一圈,说实话,他并没看出此图中有什么佛学妙义,正困惑之时,莲华也睁开了双眼,可是他眼中却是一片茫然。 见莲华眉头紧锁,九龙儿便知他未能参悟出来此图妙法,便开口道:“小莲儿,这个时候任谁都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领会其中的妙义,灵台清明,初识开启,你要坚定,莫要心生怀疑,动摇心神!” 莲华也知道这个道理,惟有自己了悟,方能见性自成,他点头道:“晚辈明白了,多谢九龙前辈提点!” 莲华让大家出去等候,毕竟这里依然很热,即便比方才好了些也没必要让大家一起陪着他在这里受罪,玄觉却说什么都不走,他坚持要在这里陪莲华入定参修,紫阳缓步过来劝他道:“听话,莫要引起太大的怀疑。” 玄觉说什么都不肯听,拖都拖不走,大家无法,最后还是莲华发话道:“他既然愿意留下,便让他留下吧!” 小金蛇也要留下来,毕竟他要看顾三世镜,旁的人出去后,莲华便开始凝神入定,他盘膝坐与石壁一侧,赤焰的红光映照在他的脸颊上,更使他的面容显得俊秀迷人。 不忍见莲华一人肩负他们大家的安危,玄觉决定要助莲华一臂之力,可是还未入定多久,小金蛇便蹭了过来,它觉得无聊的很,来寻玄觉聊天。 小金蛇对玄觉很友善,开始的时候就觉得他很可怜,是个哑巴,才六七岁就来此处受罪,模样讨喜可人,跟莲华有几分相像,现在发现他不是哑巴,小金蛇心里高兴,便来寻他聊天,一吐心中的苦闷。 小金蛇趴到玄觉肩上,做促膝长谈状,金儿开口道:“你若是不愿意说话,就写字吧!” 玄觉无奈,只得点了点头,这个小金蛇才跟一个孩子似的。小金蛇又突然改了主意,蔫蔫道:“算了,不写字了,你就听我说说话吧!好不好?” 玄觉嗯了一声,心道:这个小家伙看起来心事重重啊!小金蛇道:“我是冥界三世镜上的金蛇,你可以叫我金儿,你的法号是弘愿,我记得!” 三世镜……玄觉方才就很震惊疑惑,怎地世间真有这么个东西,金儿施法之时,他惊讶的无以复加,看来传说之事,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小金蛇又继续道:“本来啊!我在冥界安稳地睡觉,睡了三千年,直到后来有一个漂亮姐姐,她叫画桥,她闯入冥界,把我带了出去……”金儿絮絮叨叨地说了它是如何被画桥带出,画桥与弘云又经历了怎样的纠葛:“画桥姐姐要度六俗诸天,去天河,改命轮!” “什么?”玄觉蹙眉,改命轮,这怎样成!听金儿这般说来,叫画桥的便是他遇见的那个女子了,只是与他打斗的魂魄是弘云,这就如同他在弘愿的身体中一样,当时弘云的魂魄也在画桥身体中。紫阳不愿意告诉玄觉的事,被小金蛇说了个彻底,小金蛇继续道:“为度六俗诸天,画桥姐姐便找莲华帮忙……” 第五章 玄觉只觉天旋地转,如遭雷劈,画桥竟来找莲华帮忙!玄觉猜测了很多种可能,唯独从未想过,莲华此来六俗诸天,竟是要助旁人改命轮,虽然画桥的经历辛酸波折,着实可怜,但莲华乃是修佛之人,明明深知其中利害,怎还明知故犯呢? 玄觉更想不通,画桥怎会认得莲华,画桥在曹溪,莲华与他在永嘉,怎地也不会有交集,她怎么会确定莲华就有恁大本事,能度过六俗诸天,并助他一臂之力呢? 遥遥看了还在入定的莲华一眼,最让玄觉不懂的便是,莲华当初为何会答应。他的莲儿从不是喜好多管闲事之人,莲华若是应了,便定是有自己的打算,玄觉猜测,依照莲华的性格,能心甘情愿地来六俗诸天犯险,只怕他也是想改命轮,这个念头如一颗坠落湖心的石子,在玄觉心中激起一圈圈的波澜,若这是真,莲儿是想改谁的命轮,又要如何更改? 金儿看出玄觉眼神中的疑惑,便继续好心地解释道:“鲜少有人晓得,这六俗诸天之后便是天界,至今还从未有一个凡人能够成功抵达,其实在第六重天与天界之间,还有一座天池,更改命轮一环的奥秘,便在这天池之内的命轮台中。” “莲华和画桥姐姐一样,他也有要助的人”金儿想了一下,又改口道:“……不!或者说,莲华是有要毁的人,他想毁了一个人的命轮,你是出家人,应该听过那人的名字!宝林寺的玄觉禅师,人称无相大师!” “什么?”玄觉彻底傻了,莲华来六俗诸天涉险,竟然是为了给他改命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金儿并没有让玄觉迷惑多久,便十分八卦地跟他讲述了一遍莲华对玄觉十八年的单恋,小金蛇绘声绘色道:“影子竟能言语、会化形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 玄觉不予置评,只示意金儿继续说,现下他的脑中是一团乱麻,许是夜摩天中的燥热作祟,他只觉得心慌意乱,理不出个头绪来。 金儿:“相伴相守,天长日久生情,本也是理所当然,不足为奇,可麻烦就在于玄觉与莲华不能在一起乃是命定!前世不可在一起,今生亦不可以……” “为何不能在一起?”玄觉脱口而出道:“前世今生又是何意?”小金蛇这下言辞闪烁起来,避免正面回答,只是避重就轻地说:“人世间都多少两厢情悦呢!玄觉承担了太重的责任,他此生都要献与天下苍生脱离轮回苦海,他想要成佛!” 玄觉紧蹙眉头,在心中反驳,他已经醒悟,不想成佛了,以前兴许想过,可是现在看来,他肩上的责任远远没想象的那般多、那般重,这个世界上,若是本没有他,照样正常运转,苍生亦能久存。 有多少佛门子弟因为想要成佛的执念误入歧途,又有多少无辜人平白为此丧命,神会大师也好,神秀大师也罢,他们都曾是受人敬仰推崇的佛门伟人,只可惜到头来,都因为自己的邪念欲望而偏执疯狂,这些人、这些事,让玄觉知道自己心中的真正所想。 即便是像怀让大师一般,倾尽心血,毫无杂念,也有被旁人欲念牵扯的时候,最后落到双腿被废的境地,可他依然坚持,因而怀让禅师才是真正的合格的修佛者。 遗憾的是,他和行思都让怀让禅师失望了,在玄觉看来,行思师兄的随性洒脱才是他内心向往,师兄从未想过要成为多么伟大的人物,也从未想过要广传佛法,他守着一个小小的青原寺,即使毫无建树地了此一生,平平淡淡的过活,也没什么遗憾, 最后,行思师兄失去了手臂,他便用剩下的那只手,揽住心爱的人,二人一起浪迹天涯,闲云野鹤,世间俗世都不再过问,这才是真正的超脱凡尘,比之成佛成仙,令人艳羡的多! 此次远征寻找袈裟,玄觉想通了这些道理,世间虚妄的一切皆是浮云罢了,大抵上苍就是喜欢跟他开玩笑,当他真正愿意尝试着换一种活法的时候,他却死了,起码他的肉身已经死了。 玄觉不知道紫阳当时为何一定要毁了他的肉身,现在他隐约知道了,紫阳道长乃是不想他与莲华再有牵扯,毕竟他们两个注定不能在一起,若是逆了老天的意思,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总之,现在他已是个死人了,即便机缘巧合之下,他与莲华都来到了六俗诸天,可笑的是,却相遇重逢的前一刻,他便身死了,死后就连尸体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此看来,所谓命中注定,也算是一语成谶了。 小金蛇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总而言之,它就是想表达说出心中的苦闷:这个凡间有多少美好,也有就多少残酷,情之一字,让它感悟很深,若有幸出去六俗诸天,它便要好不犹豫地回冥界去,一睡不起,百年千年弹指过,莫再伤心便是福气。 玄觉与金儿在这边聊天说地,感概情伤,醒悟迷茫;那边莲华早已浑身满布汗,都像是个水人了,一头墨发一缕缕黏在赤裸的脊背上,他眉头紧蹙,脑中运转飞快。 这《佛祖宗脉图》中,暗藏南天竺国菩提达摩禅师观门,脑海中的传承图画,几次变换,奇异的组合成一行行文字: 问曰:何名禅定?答曰:禅为乱心不起无动无念为禅定,端心止念,无生无灭,无去无来,堪然不动,名之为禅定;何名为禅观,答曰:心神澄净名之为禅,照理分明名之为观,禅观自达无有错谬,故名禅观,心神澄净,不生不灭,不来不去,湛然不动,名之为禅…… 后面分明还有字迹,玄觉却怎么都看不清了。不行!还是不行!玄觉睫毛上下翕动,脑中已然混乱,为何还是想不通,还是参不透呢! 莲华挣扎着睁开双眼,神色疲惫至极,伏在地上大口喘息,他方才差一点便走火入魔了。玄觉见了,再不理会还在说个不停的金儿,立马站起身奔过去,慌张地用自己的衣袖为莲华擦拭脸上的汗水,小金蛇也咻地一下飞过来。 莲华摆了摆手,扶着玄觉的肩站起来,有些虚弱地道:“还是不行!我们出去,去问问九龙前辈!” 莲华扶着玄觉的肩缓步而出,众人闻声都看了过来,九龙儿见他眉头紧锁的模样,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若想短时间内参透其中妙义,谈何容易,是它自己太想当然了,九龙儿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感概,也像是无奈。 旁人也从莲华的面上看出情况不乐观,也都没再开口,气氛有些古怪的压抑。孟启修见大家情绪都不高,九龙儿也是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便清了清喉咙,提议说:“大家莫要这么快就心灰意冷,我们一起想办法,总是愁眉苦脸的可不成!” 阿虎瞄了紫阳一眼,见紫阳没吭声,也低下头去,莲华还在蹙眉思考,九龙儿开口帮小修打圆场,它点着头道:“小修说的在理,事情还会有转机的,大家切记急功近利,小莲儿也莫要太过紧张,这六俗诸天塌了还有本座撑着!” “对啊对啊!”小金蛇也凑热闹道:“丑蜥蜴撑不住了,我还能化形撑一会儿呢!” 莲华忍不住噗嗤一笑,这两人说的,好像六俗诸天真的会塌了一样,空气中的气氛也没有方才那般沉郁压抑了。 孟启修笑着道:“那么我们便来讨论佛法经文吧!人多力量大些,没准儿哪句话就能给莲公子提个醒儿,佛学之精髓便在于瞬时了悟!” 紫阳颔首道:“孟公子所言有理!”见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孟启修便开口道:“那我先说吧!不才曾在一本浅显的初级佛经上读到,超出欲界、色界以及无色界这三界,方能直达天界,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今日看来,果真如此。色界与无色界不知为何没了踪影,我们所在之地只有欲界,也就是六俗诸天,其又被称作六欲诸天。” “不才想知道,”孟启修问道:“这色界和无色界莫非是世人的杜撰,本就不存在,还是原本存在,只是后期消失了?” 莲华道:“色界与无色界的确真实,且并非消失,而是合并在了欲界之内,我想这夜摩天,以及之后的几重天,都是由色界与无色界演化而来,称谓不同,本质却是相同,更何况原本“色”之一字,便是源于欲念!” “竟是如此!”孟启修思索片刻,朝莲华的方向一拱手,道:“受教了!”莲华也微笑回了一礼节。 这时玄觉竟也顺着话头接口道:“佛门中所谓色界善巧,便是色界有色相与心识,因为仍有欲念,才会将心中欢喜都着住于色相之上,念着色相可见。” 紫阳与莲华赞赏地点头,他们单纯的以为,弘愿小小年纪便有此不俗言论,着实是后生可畏啊!九龙儿鼓出的大眼睛瞟了玄觉一眼,似乎看出了什么苗条,又似乎没看出什么,未几,九龙儿便转移了视线。 阿虎在一旁插不上话,很是寂寞,便秉着勤学好问的优良品行道:“善巧是个啥?” 紫阳伸手拍了一下阿虎的脑袋,本想责备他不懂还要瞎问,想了一会儿,又改了主意,向他耐心解释道:“善巧便是诸佛教化众生的法门,用此种法门令一切众生反迷归觉,舍邪归正,令一切众生,出三界,了生死。懂了吗?” 阿虎眨巴眨巴眼睛,想摇头又不好意思,便迟疑地点了下头,紫阳宠溺地伸手揉了揉阿虎柔软的发丝,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六章 “嗳?有话好好说啊!你脱我衣服干吗?”阿虎满面通红,拼死捂住自己半敞着的外衫,还不住往后躲,眼看就要贴上石壁了,一副被逼良为娼的模样,不住嚷道:“你给小爷住手,别碰我,一边去!” 紫阳却依然紧追不放,阿虎自小揉面擀面的一双白净的小手,蛮力也是不小,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紫阳便被他弄的满头满脸的汗,叹息一声,紫阳无奈道:“我也没非要脱你衣服,那我不动你,你自己脱还不成吗?” “不!”阿虎神色坚决,更胜贞洁烈女,他厉声吼道:“这可是娘亲唯一给我留下的一样东西了,我十几年来从未离过身,你……”阿虎抬眼扫视周围虎视眈眈的人,狠着心肝道:“还有你们,谁都休想把我的肚兜儿夺走!” 紫阳心道,就是因为你从未将这等宝物离身,才能万事逢凶化吉,当日没从三世镜的光道上掉下来,也就是这个缘故了。 见阿虎这般不配合,大家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样逼迫一个少年,实非君子所为,小金蛇信子都不吐了,瞪着眼睛怯怯地嘟囔道:“你一个大男人,干嘛那么不舍得一个肚兜儿啊!脱下来也是为了我们能试试出去夜摩天的法子,也没说不还你不是,就算是借的还不成嘛!” 阿虎眼中亮晶晶的,似乎有泪水在里打转,他可怜道:“我这就是普通的肚兜儿,能给你们帮上什么忙,能有什么用啊!都是骗人,非要如此强人所难,心里才痛快啊!你们欺人太甚!” 阿虎强烈的反应,让大家都平静了下来,紫阳摸了摸鼻子,讪讪坐下,考虑要不要跟阿虎说实话。 九龙儿打了个哈欠,无所谓地道:“罢了罢了,出不去夜摩天也没什么,其实这里也很不错,若真是一时半刻出不去,便允许你们跟随本座到小修建造的茅屋中做客,只要你们甘心为本座为奴为婢……” 见九龙儿越说越不正经,孟启修赶忙打断它道:“欢迎各位到寒舍做客,虽然地方小了点儿,但还可以继续建茅屋,肯动手,愿意吃苦,总不怕没地方住。” 旁人都未搭话,小金蛇没分寸地凑热闹道:“我长的小,不占地方的,随便一个墙角就够我住的了,能给大家腾出不小的地方。” 莲华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的开心,终于笑了笑,虽然大家都是在无意义的调侃,却让他觉得心头的重担小了不少,他忽地开始理解当初的玄觉,扛着重担的心情,决计不轻松。 紫阳听着大家的话,心中却颇觉不是滋味,他看着还躲在角落里的阿虎,认清了跟他商量也是无用的事实,便决定实话实说了,他深吸一口气,柔声道:“阿虎!你听我说!” 阿虎闻声抬起头来,仍然戒备的贴住石壁,眼睛紧紧盯着紫阳,以防他突然袭击,来扒自己的衣服。 紫阳一句句道:“你身上的那件,真的不是普通的肚兜儿,那是达摩祖师亲传下来的法衣袈裟。” “骗人!”阿虎辩驳道:“袈裟那种东西,怎地会平白无故地在我身上,我又不跟小弘愿一样,是个和尚。” 紫阳眼中的伤痛又深了几分,他低着头,继续道:“是!今生你虽不是和尚,可保不齐你的前世就是个和尚。” 阿虎哼了一声,贴着石壁坐了下来,听见紫阳继续道:“前世的你,是方辨禅师,他曾留下预言说:转世之后,拥有这片袈裟的人,便是下一任的禅宗正统继承人,中原禅宗真正的继承者。” 阿虎愣住,自己去扒开衣服观察那个肚兜儿,方才还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这会儿自己好奇,就在众人面前豪爽地脱衣服了,紫阳的眼角抽了抽,没作声。 玄觉拿出他包袱中的另外两片袈裟,捧到阿虎面前给他看,阿虎一把抢过来,快速藏到一边,细细比对他的肚兜儿和手里的袈裟,从纹饰到布料,都比对了个遍,片刻过后,阿虎终于死心,面如土色的把那两片袈裟还给了玄觉。 然后一步步慢腾腾地磨蹭到紫阳面前,低着头道:“那个……你刚才说的,什么转世,什么禅师的我也没听明白,不过是不是只要我把这个肚兜儿给你们,我们就有办法出去了?” “嗯!”紫阳点了点头道:“你将肚兜儿脱下给我,我们尽量想出去的法子。” 阿虎猛地抬起头,情绪明显高涨了许多,甚至有些兴高采烈地道:“嗳?那若是成了,我岂不是救了大家所有人?我就是个英雄了!” 紫阳愣住,他不明白阿虎的脑袋怎地与旁人不同呢,是不是搭错了弦啊?大家亦是一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大概是觉得阿虎年纪尚小,其思考问题的方式,与他们这些老人,免不了要有些出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档儿,阿虎已经兴冲冲地跑到角落,迅速地脱下外衫,然后麻利地解开围在身上的肚兜儿,再一溜烟儿地将肚兜儿捧过来给紫阳,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跟方才那娇羞坚持的模样相比,简直不像一人所为。 只是阿虎眼中明显还有些不舍得,天真的眨着大眼睛,其中的情绪丝毫不懂得掩饰,为了做英雄,他将心一横,一把将肚兜儿塞进了紫阳的怀里,弄的紫阳反倒愣住了。紫阳接过最后一片袈裟,笑的一脸苦涩。 方才闲谈之时,是紫阳先提到:“说起欲念,道家中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这话让玄觉心中一跳,脑中有个朦胧的念头,一时却抓不住。 莲华颔首,觉得此言甚是在理,猛然记起一事,莲华笑着问道:“我一直想问,紫阳道长既然是弘忍大师转世,为何今生会转生为一名道士,而非高僧呢?”反正此事根本瞒不住此处的人,莲华此时提出,亦是没甚妨碍。 紫阳也似感叹般摇了摇头道:“当初也只是听从上仙安排罢了,让怎么做,便就去做,其中哪里有我这个棋子说话的份儿。许是中间出了岔子吧!也许是已道士的身份,对于各类行事,都比和尚方便一些。” 语毕,紫阳的视线便落在玄觉身上,他忽然开始整理包袱,那包袱中惟有两片袈裟而且,紫阳眉头紧锁,莲华也看向玄觉,见那袈裟,心中也是一跳,赶忙开口道:“弘愿,你手中的袈裟是何处得来的?” 玄觉想了想道:“此两片袈裟是从凡间得来,且都是在庙宇之中!” 紫阳方才的话,给了玄觉提点,诉诸本缘才是万事皆通的方法,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如此,道家是这样,佛家亦是!玄觉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达摩祖师的袈裟。 莲华此时细看之下,其上的花纹让他不禁心中一凛,这花纹与上方石壁宝图上的花纹,竟有八成相似,莲华将袈裟讨来细细查看,又问玄觉道:“怎地还少一块?” 玄觉也未曾想竟然巧合之下蒙对了,便老实道:“最后一片袈裟,也已寻到了,只是……”玄觉看向紫阳,紫阳察觉,并未接话,而是反问莲华道:“可是上面的图案有什么蹊跷之处?” 莲华实话实说道:“我晓得这是达摩祖师所传袈裟,其上的纹饰与《佛祖宗脉图》上所见很是相似,我觉得其上许是有什么关联,道长这袈裟的最后一片何在?” 然后便有了众人围逼阿虎脱衣服的情景…… 莲华将三片袈裟拼好,发现达摩祖师所传袈裟上的纹饰,较之石壁上的图画更加精致:第一迦叶首传灯,迦叶祖师,第一代祖师传佛心印,到菩提达摩在西天做第二十八代祖师;二十八代西天记,由佛拈花微笑,以心印心,这个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法门,传到菩提达摩,为印度的第二十八代祖师,也就是禅宗初祖…… 在袈裟左上角,阿虎肚兜儿系带的位置,有一枚小小的落款,孟启修一眼便瞄到了,道:“这上面写的名字是佛世尊?”孟启修疑惑道:“在下只知佛祖名号为如来,怎地此上写的则是世尊?” 九龙儿突然蹭过来,插口道:“我们仙者,往往是唤他世尊!” 莲华详尽地解释道:“如来只是佛的另外一个名称,佛的十号之一,其他九个有应供、正遍知、明行足、善逝、世间解、无上士、调御丈夫、天人师和佛世尊,加上如来则为佛的十号。原本每尊佛也都有八万四千个名字……”莲华一顿,苦笑道:“扯的远了,总之孟公子明白过来便好!” “原来如此!”孟启修恍然大悟,觉得自己以往看的经文只不过是皮毛罢了。 “我再去试一次!”莲华手中捧着袈裟,直直站起身,笑着道:“兴许这次便能参透了,多谢孟公子说了这许多,都是为了使我能想到追本溯源,在根源处着手的道理!” 九龙儿飞身而起,亦发话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一同前去吧!” 大家纷纷应声,一同跟随莲华再次进入夜摩天中,八张道符所点燃的赤焰,照的夜摩天中一片通亮,巨大的三世镜将《佛祖宗脉图》铺陈开来,只见镜中一派光华流转,金光闪烁。 莲华于三世镜前站定,眉间朱砂莲隐隐泛着红光,他赤着上身白皙的皮肤上镀了一层银光,闪耀非常,莲华抖开袈裟,披在自己身上,并随之闭上双目,他忽觉达摩祖师慈悲的眉眼在眼前盘旋,许久不散。 第七章 渐渐的,莲华灵台一片清明,了悟正在瞬息间,莲华神色一凝,似乎有什么猛地闯入了他的灵识之中,炙热的念头仿佛要终破他的头颅,是他!是那个曾在莲华梦中出现的男子,依然是这个背影,玄色的背影又一次突然闯入了莲华的意识中。 金色的夕阳余晖在那个伟岸的身影周围镀上一层金色光泽,莲华想开口质问:“你究竟是谁!为何不转过身来?” 那人却是纹丝不动,依旧拿背影面对他,莲华心内焦急,想奔过去扳过那人的肩膀一探究竟,却仍是一动不能动,他睁大了眼睛,想把那人看的更清楚,可叹事与愿违,越是想看清楚,那人的背影便越像是蒙了一层雾气。 “他怎么了?”孟启修道出了大家的担忧,只见莲华眉头紧蹙,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地往下落,玄觉有些着急了,极力要上前去,却被紫阳一把拦住,紫阳神情凝重道:“此时切莫惊动他方是上策,你过去非但帮不上忙,还会徒添麻烦而已,我们再等等!” 九龙儿亦是忧心忡忡,它沉吟道:“各位先别急,若是小莲儿有什么不测,本座会及时出手!” 那人的背影就要远去了!眼看着马上要淡化在那一片刺目的夕阳之中,莲华还是不无法动弹,无法上前,亦无法开口,不行!那人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淡了,莲华奋力吼出一声:“玄觉!” 莲华终于睁开了双眼,玄觉却傻在了那里,回过神来后,他不顾一切的冲到莲华身边,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莲华已经彻底醒来,大家也跟着舒了一口气,紫阳作为知情之人,不禁为那声“玄觉”叹息一声。 莲华回身揉了揉玄觉的头顶,嘴角勾起笑了笑道:“怎么地了?可是为我担心了?” 玄觉仰着头看他,欣喜又无奈,觉得二人所处的位置彻底颠倒了过来,以往都是他说着长辈的话,扮演着长者的角色,而今情景倒转,莲华反倒是长者的模样了,想来这真让他有些啼笑皆非。 毫不知情的莲华,只觉得玄觉是个粘人的孩童罢了,拉着他的手,将他送到一边安顿好,便对大家道:“方才又让各位担心了!我再试一次,这次定不会再出岔子!劳烦九龙前辈带领大家做好准备!” “嗯!晓得了,你只管去吧!”九龙儿赞许地点了点头,小莲儿既然突破了自己心内的阴影,便是成功了大半,这次赢面更大些。 莲华再次立于三世镜前,缓缓合上双目,刹那间,那人的背影又有要出现的苗头,下一瞬便让莲华用念力抵御住了,他告诫自己不可再想,毕竟此刻还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身负一行人的期望。 莲华念力凝,佛光显,“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十六个大字在脑中回荡,是了,这才是正统禅宗的本源! 之前未能参透的大半画卷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问曰:何名禅定?答曰:禅定者梵音,此名功德聚林,三界诸佛皆说禅坐,故名功德聚林;禅定者,西域梵音,唐言静虑,觉心寂静,行时住时坐时卧时,皆悉寂静无有散动,故名寂静。真如门者,觉心无心等同虚空,遍周法界平等不二,无千无变,故名真如门;智慧门者,识了一切名之为智,契达空源名之为慧,故名智慧门。亦名究竟道,亦名大乘无相禅观门,则是修禅学道故。” 莲华的身子竟缓缓漂浮起来,稳稳浮在那幅《佛祖宗脉图》的下方,一时间夜摩天内金光大盛,所有人都被金光刺激的睁不开眼,就连九龙儿见此场景也不由大吃一惊,骇然不已。 适应了强光后,再睁眼,便见莲华坐于一个金色仰莲座之上,一头墨发飞扬起来,原本赤着的上身被赤黄色的袈裟包裹住,如同神佛一般,眉间红光闪耀,九瓣印莲终于成形。 还不及惊讶,毫无征兆之下,那金色的仰莲座突然开始飞速旋转,三世镜变成金珠大小,自动飞至小金蛇身前,被金儿张嘴吞下。随着仰莲座不停旋转,炙热的岩浆也随其动了起来,翻滚着自动分散到两侧而去,中间逐渐显出一个大洞,似乎便是通往兜率天的通道。 九龙儿最先回神,高呼一声:“就是现在,我们快走!”小金蛇应声变换成巨型模样,众人依次爬上它的脊背,玄觉想等莲华一起走,被紫阳硬生生地拽上了金蛇的脊背坐稳,金蛇大吼一声:“大家抓紧坐稳了!”仰头嘶鸣一声,金儿便从那个洞口穿了过去,与此同时,莲华缓缓睁开双眼,他身下的金色仰莲座不知何时消失,运起轻功,莲华速度极快地跟随在众人身后。 众人安全撤离后,夜摩天内又恢复了正常,火红的岩浆逐渐合拢,八张道符失去了主人的掌控,渐渐熄灭,夜摩天依旧是那般的炎热。 脱离了夜摩天,便不用再受炎炎酷暑的罪了,还不及高兴,众人又进入了漫长的通道,与其他的通道相同,弯曲狭长,漆黑一片。金蛇头部朝下,急速飞行,后来发现他们下坠的速度非常之快,甚至有越来越快之势,在它以为马上就要落地的时候,通道竟向上转了个弯。 亏得金儿反应快,不知是气流作用,还是怎地,猛然上升时速度依然不减,金蛇有些受不了了,它被飞速流动的气流刺激的哇哇大叫,大家怕从金蛇背上摔下去,用力揪住可以做把手的地方,继而都选择扯住金蛇的鳞片,金蛇嚎叫的声音更大了,眼泪都要飙出来了,没法子,被他们毫不留情地扯着鳞片真是疼啊! 阿虎也跟着金儿一起鬼哭狼嚎,紫阳、玄觉与孟启修则紧忙腾出一只手来捂着耳朵,实在太吵了!姜还是老的辣,九龙儿最会利用时机,此时趁机钻进孟启修怀里,果断占便宜去了,通道一片漆黑之中,众人大乱,简直是一团糟。 风声飕飕,刮得脸颊生疼,莲华披着袈裟还稍微好些,若是如方才那般赤着上身,皮肤都要被这强风割破了,渐渐寒意上涌,大家打着寒颤,等待进入六俗诸天中的第四重天——兜率天。 先是能瞅见前方的一丝丝光亮,金蛇喜出望外,大喊道:“我们就要到了!大家挺住啊!一定要撑住了!”其实是它撑不住了,皮肉被扯得生疼,疼的他直抽凉气。 之后光线愈加强烈起来,猛然一道强烈的白光闪现,毫无预兆地通道到达尽头,他们从虚空中摔进下一重天。 “啊……” “啊啊……” “啊啊啊……”痛呼声此起彼伏,他们一行人如叠罗汉一般,落在了一片绵软之中,来不及舒口气,感叹可算是落在了实地上,就都被压成了一堆烂泥。 方才实在太突然,金蛇一下子破了功,变回寻常大小,它上面压着紫阳,紫阳上面压着玄觉,玄觉上面压着阿虎,阿虎上面是孟启修,最上面是趾高气扬的九龙儿,他站在小修的背上,舒服地叹了口气,道:“这就是兜率天啊,小修快起来看,这里跟别处不一样。” 莲华随后也落了下来,收势不稳,一下子摔在了九龙儿的脑袋上,金蛇都要被压死了,根本爬不出来,只能闷声闷气地说:“你们快起来啊,我就要被压扁了!扁了!” 大家这才陆续地爬起来,阿虎揉了揉头昏脑涨的脑袋,睁大眼睛四处看,迷迷糊糊道:“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此处便是兜率天吗?怎地白茫茫一片啊?” 阿虎打着寒颤四处打量白雪皑皑的四周,忽然一阵凉风吹过,有些雪花被吹落在他的脖颈上,阿虎打了个哆嗦,颤着声道:“晓得不是幻觉了,真是瞬间凉爽了很多,不!是寒冷了很多。” 令人意外的是,兜率天内四处是冰,风过后,便开始飘荡着细密的雪花,紫阳抓狂的给阿虎披上自己的外衣,他们之前把衣服都仍在夜摩天了,现在都要冷死了。 孟启修也被冻得够呛,九龙儿道:“天有不测风云啊,本座亦没料到会是如此,这里竟然这般寒冷,否则也不会没让小修提前准备一下,真是失策!” “大家往前走走吧!兴许能寻到暂时躲避风雨的落脚处呢!”莲华道。无人反对,大家纷纷动起来,毕竟活动活动也能觉得暖和一点,几个身子弱的,如阿虎、孟启修已经面色发白,莲华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便将身上披着的袈裟给了阿虎,阿虎早已冷的面色苍白,嘴唇发紫了,颤颤巍巍地接过袈裟披在身上。 玄觉见莲华还打着赤膊呢,立马脱下自己身上的小褂子,高高举起递给莲华,莲华笑了笑,觉得弘愿这小大人的模样很惹人怜爱,但他没接过那件小小的褂子,毕竟他穿不了,玄觉懊恼的皱着眉头,紫阳揽着阿虎,在一旁看的嘴角直抽搐。 兜率天与夜摩天相比,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冰火两重天了,在夜摩天脱掉衣服的大家开始埋怨九龙儿,阿虎道:“你咋又不告诉我们呢!冰天雪地里让我们穿着单衣,我还想要命呢啊!”披上袈裟之后,阿虎明显生龙活虎了些,袈裟伴他十数载,袈裟护主,显是已与他心意相通。 九龙儿皮糙肉厚,这点寒冷对他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它缩在孟启修怀中,帮小修取暖,一边颇无辜地答道:“本座之前也只走到过夜摩天,因为当时根本找不到出路,便又原路返回了,这兜率天本座亦是第一次来,没成想这里竟然这般的冷。” 紫阳揽着阿虎,呼着哈气道:“大家莫要再说话了,都别埋怨了,省些体力,咱们不知何时才能寻到躲避风雪的地方。” 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之中,莲华打着赤膊,还是不觉得冷,修为精进之后,他的功力也跟着变强了,玄觉跟在他左右,现在这身子骨真是不中用啊,小弘愿一定从未认真苦修过,冷一点儿就浑身打颤,再加上他人小、腿也短,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冰天雪地中,紧紧跟着莲华的脚步,紧跑几步几乎就要摔倒在雪堆中,莲华一把将他扯住,笑着道:“莫要再逞强了,这回让我背着你走!” 玄觉使劲儿摇头,嘴唇都冻得有些发紫了,却依然坚持自己走,让莲儿背他,也丢人了吧!莲华不由分说,牵过他的手,一拉一带便将他背了起来。 怕弘愿这小脑袋有心理负担,莲华安慰他道:“这样走的快些,弘愿也不想拖大家的后腿吧。” 闻言玄觉不再挣扎,乖乖趴在莲华的背上,莲华温暖的体温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是多么的不甘心,为何他现下已经死了呢? 玄觉一直以为一切都来的及挽回,在青原寺的时候,在神会院落的时候,在与弘云对战的时候,几次面临生死考验,玄觉都未曾想过他会再也见不到他的莲儿了,也从未想过,他再也无法用自己身体与莲华拥抱。 第八章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在茫茫雪海中,遥遥看见有一座雪山,一般雪山背风的地方,便有可以躲避风雪了,莲华道:“大家再撑一会儿,到了前面就能避一避风雪了。” 孟启修都要冻僵了,瑟缩着肩膀发着抖,九龙儿在他怀中帮他暖胸口,紫阳与阿虎依偎在一起,紧紧跟住莲华,在莲华背着玄觉,玄觉肩上卧着不怕冷的小金蛇,在莲华的带领之下,众人加快脚步,向那处雪山前进。 到了背风处,风小了些许,寒意也跟着小了些,有高大的雪山挡住风雪,大家还是丝丝哈哈的跺着脚走路。 莲华一马当先,走在最前方,他四处寻看,果然不出所料,雪山之后,真的寻到了一处隐藏在冰雪山后的躲避风雪之地,那是一处小小的山洞,露在外面一个只能容一人弯着腰通入的小小穴口,洞穴前遍部长长的冰溜子,十分很尖锐,似刀尖一般的天然屏障,足以阻挡一部分入侵者,只是这入侵者明显不包括莲华一行人。 冷到极点人不遗余力地想立马进去避避风,莲华拦住大家道:“莫忙莫忙,也许这是某些猛兽的巢穴呢!还是先探查一番的好!” “小莲儿所言在理!”九龙儿深表赞同,莲华将背上的玄觉放了下来,上前小心的徒手掰掉洞穴口的冰溜子,以便顺利入内,洞穴内部漆黑一片,紫阳上前,从怀里摸出一张道符,念了句咒语,那道符便瞬间被点燃。 莲华与紫阳对视一眼,正要缓步入内,玄觉在二人身后喊道:“千万小心着些!”莲华回头,对他轻轻一笑。 借用赤焰的光亮仔细查看,莲华与紫阳未在洞穴中发现任何异常,这座洞穴的洞口十分小,里面的空间也很小,也很矮,仅有数米见方,粗略看来,似乎没有野兽巢穴的痕迹,莲华与紫阳在此洞穴中,根本直不起腰来。 再仔细看,这里似乎有人居住过,十分整洁干净,有类似床铺的草垫,整个洞穴之内竟然没有一丝灰尘,最关键便是,在角落里还有一堆衣物,大大小小有数十套之多,都被叠的十分规整,莲华从那堆衣物中拿起一件察看,发现这些竟都是大红色,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大红的外衫,大红的内袍,大红的……肚兜儿,没错是肚兜儿,莲华不由的开始怀疑,也许这里住的,乃是一个女子。 察看结果是,此洞穴之中似乎暂时没有什么危险,莲华喊道:“大家都进来吧!没有野兽!”横竖先大家都进来,姑且避一避风雪,暖和一下身子再说。 阿虎第一个从外面冲进来,孟启修带着九龙儿和玄觉带着小金蛇,也跟着缓步走进来,紫阳的赤焰果真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小金蛇也不如开始时那么讨厌这团火了,毕竟靠近这团赤焰也能稍微暖和些,若是在此处还能寻到一些干柴,用来生火取暖便是最好不过了。 由于身量的关系,玄觉在洞穴中可以轻易的直起腰来,他环顾四周,看到角落里的那堆衣服,头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拿来给莲华穿上,此情此景让他想起当年去曹溪的路上,在方大壮的家中,他大义凛然道:“不问自取便为偷!”那时的玄觉多么顽固,多么固执,时光荏苒,如今他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古板守旧的玄觉,莲华也不是当初随性妄为的莲儿了。 玄觉未经犹豫便要去拿衣物,不想却被紫阳抢了先,这种事情,紫阳往往是最擅长的一个,他翻弄半晌,终于寻到一件适合阿虎的内袍和外衫,赶忙拿来给阿虎套在身上保暖,阿虎见到大红的衣衫是非稀奇,也来跟着凑热闹翻弄。 九龙儿在一旁凉凉道了一句:“没准儿这些都是死人的衣服呢!你们居然敢这样往身上穿。” 听九龙儿这样一说,阿虎的动作明显一顿,苦下了一张小脸,手上的衣服拿也不是,放下也不是,紫阳想劝慰他道:“不要紧的,人死之后,其衣衫尚可为活人取暖,已是功德一件,此乃好事一桩!” 阿虎一听,紫阳的言论,便是也觉得这衣服是死人的了,思虑片刻,终于心一横,反正这个洞穴内已经比外面暖和了许多,阿虎把身上的衣服也脱了下来,叠好后物归原主。 紫阳见阿虎被吓的不轻,也不敢在接口解释了,两人寻了个角落依偎在一起。九龙儿奸计得逞,贼贼一笑,跟孟启修道:“小修,你快去挑衣服去,你先去挑!” “我不要,我也怕这是死人的衣服啊!”孟启修强笑着道:“我们擅自闯进此处,已经是借了别人的住处,莫要再擅自穿人家的衣服了吧!” “六俗诸天之内哪里有什么死人啊!”九龙儿邪气一笑:“我方才是吓唬他们的,也怪他们小辈愚笨的紧,没有眼力价儿,衣服什么的东西本就该让我家小修先挑才是!” 众人一下黑了脸,九龙儿这是在印证什么叫为老不尊嘛?孟启修神情颇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先挑,它定是会霸着这些衣物不放,还不准旁人挑,便弯着腰,踱步到那堆衣物前,大略翻了翻,发现都是红色的衣服,好看的眉头微蹙。 九龙儿则笑的更欢快了,它还从未见过小修穿红色的衣服呢!曾几何时,它多次在梦中想象着,自己与小修都着一身大红礼服,行人间夫妻之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送入……嘿嘿嘿…… 想着想着,九龙儿的口水已经流出好长,莲华看的不寒而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孟启修见这里的衣服似乎是一个人从小穿到大的旧衣,有几件倒是真的很合适他们这些人穿,便先选出一件小一点的,递给玄觉,然后是阿虎,再之后是紫阳跟莲华。 又见在底部放着一些红肚兜儿,孟启修便也递给了阿虎,接过来后,阿虎闹了个满脸通红,惹的大家哄笑起来,气氛热烈了许多。 发现这些衣物下面竟然是一只木箱子,孟启修好奇道:“这里怎会有只箱子,许是里面还有棉衣。”他见箱子上面并没上锁,孟启修犹豫了一下,觉得衣物都穿了,开个箱子也没什么打紧,便顺手将它打开了。 “啊……”孟启修猛然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九龙儿吓了一跳,连声问:“小修,你怎么样?” 在远处的大家都是不明所以,孟启修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那只木箱,九龙儿率先会意,快速飞至箱子上方,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不禁眉头紧蹙。 莲华已经奔过来赶忙扶起孟启修,听他断断续续道:“里面……木箱里面有一个婴孩的尸体!” “什么?”大家异口同声,皆惊讶非常,这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了,阿虎一听说有尸体,吓的哇地大叫,然后一下子扑进紫阳的怀里,紫阳也想去看看箱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现在却也走不开了,无奈只得坐在原地,等候。 莲华走过去,玄觉紧紧跟着他,被莲华一下拦住道:“莫跟我过来了,去跟你阿虎哥哥自在一处玩!” 玄觉轻轻摇头,就是不肯听,阿虎还在后面唤他:“弘愿,你快过来吧!”小金蛇也很怕,用细长的尾巴圈住眼睛,闷声道:“弘愿,快回来,尸体很可怕的!” 金儿虽然在冥界待了许久,可是见的都是鬼魂,所谓人间的尸体,他还真的是从未见过,冷冰冰硬邦邦,又是婴孩的尸体,想起来便觉得毛骨悚然的很。 玄觉立场坚决,不肯听从劝告,他紧紧拉着莲华的手,仰起头,目光坚定地道:“我们一起去一探究竟!” 恍惚间,莲华似乎从他身上看见了玄觉的影子,那坚定不移的神采,几乎让莲华移不开视线,待到回过神来,又只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可笑至极,莲华不再劝他回去老老实实呆着,而是紧紧牵着他的手,两人去一起走向那个木箱。 只见里面真的躺着一个婴孩,似乎已经气息全无,不过其面色可谓十分红润,根本不似面色青白,遍布尸斑的死尸,最可怕的便是他,还睁着眼睛,让人一时间不知他是死是活,再一看,那眼神如同装在棺材板上的七颗丧钉一般,死死钉在他所看的一切事物中! 莲华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问九龙儿道:“依前辈看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这个婴孩会在六俗诸天的木箱之中?” 九龙儿应道:“本座心中已有计较,你且先探一探这婴孩的鼻息。” 莲华犹豫了片刻,缓缓伸出手去,毕竟一个婴孩在自己面前挺尸的冲击,绝对称得上震撼了。莲华白皙的手指,移动到婴孩的鼻下,的确已经没有气息了,莲华正要再探一探婴孩脖颈上的脉搏,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啦! 那个没了气息的婴孩,竟然突然张开嘴,恶狠狠地咬住了莲华的指头,实在太过突然了,莲华甚至未来得及有所反应,玄觉却吓的不轻,大叫一声,便死命冲上去,用力掰开那个婴孩的嘴,嚷嚷道:“你快松口,松口啊!” 九龙儿颔首,语气含笑道:“还能咬人,便不是死的,是个活的,善思童子,本座与你神交已久,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第九章 “哼!”木箱中的婴孩竟然应了一声,之后便松开了嘴,莲华终于得以抽回自己的手指,焦急的玄觉一把扯过莲华的手细细察看,只见白皙的肌肤上面……只有一滩亮晶晶的口水,连个牙印都没有,玄觉倏然间反应过来,以这个婴孩现在的大小,该是还没长牙呢! “谁说我是什么童子的,我可是善思公子!从来都不是什么童子!”那婴孩奶声奶气地道:“还有,你骗谁说什么三生有幸啊?没有转世来生的家伙,应龙一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善思童子口出恶言,未曾想九龙儿居然一点儿都不生气,听完便嘿然一笑,似是感慨般道:“话说回来,本座未曾想到,你竟是被关在了六俗诸天之内,天帝老儿恨你可真是恨的彻骨啊!” “莫要跟我提那个疯子!”善思童子突然吼道。 九龙儿闭了嘴,还是嘿嘿地笑,善思企图从木箱中爬了出来,如此简单的动作对他而言,也十分艰难,他脸上的表情也丰富的很,方才还红润的面色在听到“天帝”两个字后,此时早已脸色发青,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 “那个杀千刀的疯子,莫要待本公子翻身的那日!”善思赤着双脚,身上围着肚兜儿,站在地面上,只到阿虎的膝盖处,却像是站在高处,俯视众生般有气魄,道:“你们!”他一只手掐腰,另一只手指挨个点向众人:“本公子知道你们这群可怜虫的命运,你!对就是你!”他最后指着孟启修道:“你已是个死人了,死在了六俗诸天,连转世与来生都没有,可悲的可怜虫,本公子不说你!” “你住口!”九龙儿已然怒了,粗大的鼻孔中冒着青烟,嘴里一团小火球要吐不吐的,孟启修却只是对善思好脾气地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九龙儿的黑乎乎的脑袋,算是无言的安慰,九龙儿瞬间熄了火,偷瞧了小修一眼,见孟启修似乎并未在意,便硬生生吞下了那团火球,朝善思重重一哼,鼻子里的青烟仍旧冒个不停。 善思又指了指紫阳,神情肃然道:“你!你一个死了又活了的人!你的命运靠自己选择与造化,嘿嘿……”善思眼神暧昧的在紫阳跟阿虎身上转了一周,神情堪称猥琐下流,明明是一个小小婴孩,脸上竟能出现这种表情,也真算是奇异的很,善思已有所指继续道:“所谓造化,便是与你相关亲近之人的选择,你好自为之吧!” 紫阳本想对他所言不屑一顾,没成想阿虎见这个叫善思的古怪孩童会算命,还有能掐会算、铁口直断的架势,居然颠颠地凑到善思跟前蹲下身,殷勤道:“那我呢?说说我吧!你可就是传言中的人参娃娃吗?你也给我算一卦吧!” 不想一句话居然激怒了善思,“人参娃娃”四个字深深触动了他心底的那根弦,善思想起一百年前,那个最令人厌恶的嘴脸,高高在上的俯视他,用看蝼蚁的眼神和表情道:“真是可怜啊!怎地一百年没见,竟跟个人参娃娃似的了!肚兜儿都该换更小的尺寸了!” 当时善思都要被气的着起火来了,脸憋的通红,却不愿意开口与之辩驳,每次这人来,他都不愿意开口,因为自己的声音已经奶声奶气到家了,不论是说话还是骂人,都很没底气。 那可恶的人却觉得折辱的还不够,便继续道:“嗯?再仔细一看下来,也不是很像是人参娃娃了,连根头发都没有,哪有人参不长根须的啊!现在反倒像是个小和尚,下次给你带串金玉珠串好了!” “啊……”对那人的回忆真是太可怕了,善思不愿再想,皱着一张小脸,张开大嘴,便嚎了起来,小小的身板发出嘹亮的吼叫。看似颇有气势,可实际上,他现在这般叫,更像是个没吃饱的孩子,在跟娘亲讨奶喝似的。 阿虎倒是挺心疼他的,觉得他还不过是个婴孩,拿起方才孟启修递给他的肚兜儿,裹住那善思的身子,双臂用力,便将他抱起来。 温暖的体温一靠近,善思便愣了一下,想发出冷冷自嘲的笑声,可他一笑,就是“咯咯咯……”像是孩子被人抱在怀里珍视着,宠爱着,十分开心的笑声,这下善思的小脸更皱了。 阿虎听了倒是很有满足感,他以前给邻居家带过孩子,哄小孩的本事还真有不少,善思被他抱着的姿势很舒服,郁闷的心情也跟着舒畅了不少,自从他发现自己不能哭来不能笑,还是正常说话的时候比较像个大人,便又抬起胖嘟嘟圆润润的小手,伸出一根指头,气势非凡地指着阿虎道:“看在你伺候的本公子舒服的份上,我便给你说说好了!” 阿虎欣喜,紫阳却黑了脸,什么叫伺候的你舒服?听着咋这般别扭,善思继续道:“你的命都写在脸上了,看你这副模样,额窄眉细的,就定是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货色,没出息的很!”又白了他和紫阳一眼,不再置评。 阿虎听的半信半疑,英雄气短?在夜摩天的时候,他明明为了救助大家出去,舍弃了跟随自己十数载的“肚兜儿”,怎地不是英雄啊!孩子的话果然不靠谱,然后阿虎便开始抱着善思摇来摇去,他想把这孩子哄睡着了。 善思还在竭尽全力继续他道破各位命运的计划,一眼扫见了在角落里对他不闻不问的莲华,顿时笑了起来,这笑跟九龙儿那笑极其相似,见到比自己还要倒霉的人,心下甚慰的笑,他遥遥指着莲华嚷道:“莲儿身上的戾气真是越来越重了啊!以前明明是个顶乖巧的孩子,没成想现在居然成了这副模样了,真是可悲可叹!” 莲华一脸的莫名其妙,怎地这些人对他的称呼都是“莲儿”、“小莲儿”,亲切的过分,他只当善思是个曾受过刺激的疯子,一会儿再问九龙前辈他的来历身世,一切便都能知晓了,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心里,善思见莲华那无所谓的表情就生气了,他再次指着莲华道:“怎地?你居然敢不信我?” 莲华只得敷衍着道:“信你!怎会不信!” “哼!”善思是个锱铢必报的人,见莲华不信,又扫了周围一眼,邪邪的目光落到玄觉身上,“咯”了一声,明显是不怀好意的笑。 善思指着玄觉道:“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六俗诸天的朝圣者,没想到,真的死在这里看吧!哈哈哈……” 众人不明所以,弘愿还是个孩子,谈什么死生,善思却不肯就这样放过他,恶狠狠道:“你真是个可怜虫,永远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活的辛酸又无可奈何,比我还惨的人就是你了!哈哈哈……” ……玄觉捏了一把汗,他真是吓了一跳,奇怪这个婴孩到底是什么来历,他似乎真的什么都知晓。 阿虎见善思一会儿疯疯癫癫,一会儿痴痴傻傻,真心觉得还是早些把他哄睡着了比较妥当!免得他这么一直哭哭笑笑地折腾自己。 躺着的姿势越来越舒适,这种感觉真是不错啊!善思心想,那个可恶的人,总是把他高高举过头顶,作势要摔死他!似乎听见他哭,或者听见他笑都觉得是此生最大的乐趣……越想越生气,还是不要想了,善思在阿虎的臂弯里,舒服的蜷缩起来,片刻后便真是睡着了。 众人都被他给闹的糊涂了,发现善思童子不是死婴之后,不单是阿虎,就连小金蛇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跑过来盯着这个小娃娃的脸看,他的神情十分丰富,似乎在这个小小的躯壳中,承装着一个饱经沧桑的灵魂,三世镜上的金蛇号称知晓过去未来,竟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历。 莲华见那个恼人的婴孩睡的熟了,才开口试探着问道:“九龙前辈,您似乎认得这个婴孩,他究竟是何人?怎地会出现在此地,还有,他分明已然没了气息,怎地还能存活?” 九龙儿冷冷一笑,而后有低头叹息一声:“这还不都是天帝老儿做下的孽啊!”一个颇悲情的开篇也同样后引出一段更悲情的故事,九龙儿跟大家讲述了眼前兜着肚兜儿的善思童子的来历和故事。 在天地开辟之初,女娲娘娘乃是凡人之母,他用泥浆造人,而善思便是她当年亲手捏的第一个泥人,母亲对第一个孩子往往是寄予厚望并格外宠爱的,赐其名曰:“善思”也是希望他在人间劳作生活时要时刻记得善于思虑,勤于沉思,凡人并无神力,更要用智慧来在危机四伏的人间挣得一席之地。 善思也并未辜负女娲娘娘的期望,他俊美非凡,聪明绝顶,喜着红衣,带领族人逃过了人间一场又一场的劫难,只可惜凡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总也逃不脱生老病死,女娲怜惜自己第一个孩子,不忍他就这样死去,虽然凡人是靠着子孙繁衍不息来实现族人的永存不灭,但女娲舍不得善思死去,便因着他在凡间的功勋,赐予他长生的能力。 长生不老,永存不死的善思,甚至可以随意出入天界,天庭的各位仙君,天兵天将,仙娥仙童,时常能看到一抹艳红的身影,在天界与人间肆意来去。善思的人(仙)缘很好,他脾性豪爽,为人率真,又博闻强识,天帝的胞弟白渊被他的性格吸引,有意接近他,待到二人相知相交之后,白渊对善思的感情已经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 有了长长久久的生命,漫长的岁月总有孤独寂寞之时,善思眼见着人间凡人瞬生瞬死,心中五味陈杂,也想过若是能轮回转世,体验不同的人生,亦是不错的。每当他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时,及时出现在他身边的,总是白渊,白渊永远对他温柔体贴,永远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永远愿意陪他遨游三界,永远甘心配君醉笑三千场。 如果一见钟情是天赐的缘,那么日久生情便是天也阻挡不了的情缘,善思与白渊,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二人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形容,没过多久便被弄的天下皆知,仙者对他们更多的是艳羡。 可到终于一日,天帝知晓了此事,简直怒不可揭,着天兵天将立时将善思捉拿过来,马上处死。片刻后便昭告三界,善思公子已被天帝处死了,当时大家未生疑问,可细细想来,女娲娘娘亲自赐予的不死之身,怎是天帝下令便能破除的呢! 正所谓关心则乱,天帝胞弟白渊在接到消息之时,心痛欲绝,他毫不犹豫的斩断了仙根,自毁仙元,即便被发现的及时,可是因着他那时一丝丝的求生意识都无,已经救不活了。天帝将他仅剩不多的仙元存放在锦盒之内,想来至今仍放置在自己的床头吧!大概便是从那时起,天帝对待断袖之谊深恶痛绝,究其根由便是源于此了。 第十章 “本座亦未曾想到,天帝老儿竟将善思关在了六俗诸天的兜率天,呵!此处冰天雪地,天帝真是选对了地方!”九龙儿道:“善思曾助族人抵御洪水,在冰凉彻骨的河水中站了三日三夜,自那时起便落下了畏寒之症。” 听者不禁唏嘘,紫阳的神色十分古怪,与上次同九龙儿起争执时有些相似,仿佛听旁人说天帝如何,便会有些许的反常,阿虎察觉紫阳的不对劲儿,担忧的望着他,紫阳却并未察觉阿虎的视线。 九龙儿还在继续道:“女娲娘娘赐予善思不死之身那时,他原是刚过而立之岁,如今看来怕是一岁都不到,大概已被天帝下了某种惩治他的诅咒,使他每过一百年便要缩小一岁,三千年过去了,他已是个婴孩,不知会不会就这样消失不断缩小,直至消失不见。” 玄觉看着在阿虎怀中安睡的婴孩,睡着的人儿对外界毫无防备,天帝不可谓不残忍,他忽然想到:白渊的死讯……莲华与玄觉想到了一处,莲华疑惑道:“九龙前辈,白渊已死的消息,他……”手往善思那处一比,悄声道:“他可晓得了?” “这个本座不清楚,”九龙儿摇了摇头道:“不过今日观他形容,似乎还被蒙在鼓里。” “要知道,传说中的善思公子,乃是个顶骄傲的人,他能甘愿在此地被天帝折辱,并坚持了三千年,定是天帝老儿拿条件对其威逼利诱,否则,他定会想法子逃跑,不会沦落到此时任人宰割的被动境地。” 众人看向善思的目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连孟启修都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光道善思公子是个骄傲的人,它九龙儿又何尝不是呢!这么久以来,还从未听它如此不吝惜褒奖的言语。 九龙儿无视大家猎奇的目光,继续道:“他若是知道白渊已死,三界之内还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善思公子的美名传扬已久若说这个世间真的曾有一个凡人能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又才高八斗,博古通今,那这人便非善思莫属。” 这里话音刚落,善思竟然突地醒了过来,猛睁开双眼,语气愤然道:“丑蜥蜴,莫要再提这些狗屁不通的鬼话惹我气恼,你都长成这副模样了,还敢称是应龙一族,自称本座吗?真是没羞没臊!” 阿虎被他突然惊醒吓了一跳,幸而曾经有过经验,手里抱着孩子,再惊吓也不得松开手,这才没摔了他。发现大家都在偷眼看他,就连九龙儿都没跟他计较,既有没发怒也没生气,他不知道大家正想着他听没听到白渊已死的那句话,睡的迷迷糊糊的善思还弄明白发生了何事,舒服的拽着阿虎的胳膊打哈欠。 九龙儿见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儿便知道,他一定是没听到,便仍摆出一副高傲尊贵的神情,鼓出的大眼睛翻了一翻,嘿然一笑:“本座与你不同,没羞没臊正是天庭的优良作风之一,没什么好觉得丢人的,何况本座就是死了,也还是堂堂正正的应龙,天帝老儿能奈我何?” 善思嘴角一撇,眼睛泪汪汪的,九龙儿眼角抽了抽,突然觉得欺负他一个小孩子,真没什么意思,片刻后,九龙儿正想着该如何圆场才好,善思突然开怀大笑:“咯咯!你的命不是自己选的吗?生死都由你,本就怪不得旁人!也怪不到天帝那厮,不知羞耻的家伙们,你跟天帝那厮可谓蛇鼠一窝,咯咯咯……” 九龙儿怒火冲天,黑乎乎地脸都憋得通红,想了半晌,却只反驳了一句:“本座乐意!”便不再理会善思,凌空一跃便飞至孟启修怀中,寻求安慰去了。 善思反倒觉着无趣的很,现在他总是想睡觉,有时甚至会产生即将在天寒地冻的兜率天永远沉睡下去的错觉来,每次他都倾尽全力也要睁开双眼,他不能这样死掉,天帝那厮答应过他,只要他能挺过五千年,便放他出去,跟白渊永远在一起,他不再干涉二人相恋相守之事。 名为爱的信念,让他撑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善思即将再次入睡时,突然甩了甩头,仰头道:“我善思公子今日高兴的很,便讲一段传奇故事给你们听吧!” “呦呵!”九龙儿戏谑道:“善思公子是吃错了药了还是脑袋里的哪根弦不对劲儿了啊?竟然想起要扮一回说书先生了!” 善思并未理会他,反而转头瞧了瞧玄觉,那眼神也奇怪的紧,似乎是看着玄觉,又似乎不是,那古怪的眼神弄的玄觉心里发毛,未几,他缓缓开口道:“弘愿,嗯!是个佛缘深广的小和尚,能在此处遇见亦是缘分一场。” 善思轻轻飘飘的几句话,玄觉竟明显感到身体中一直沉睡的弘愿的灵魂动了动,似乎是听到了善思的话,玄觉大惊,再要探查,弘愿已经又睡了过去。 善思像是自言自语便开始讲述他所说的传奇故事:“世人皆知,世间有天道、人道、阿修罗三善道;又有地狱、饿鬼、畜生三恶道,我们这个故事中的人,便是“断佛种性”,也就是永远不能成佛,天界最残忍的诅咒之语,最终他的结局便是沦为恶道:地狱,饿鬼和畜生三道。” 莲华虽然对什么所谓传奇故事不甚在意,但听到这种言论还是不禁有些纳闷,觉得那人得是做了多大的孽,才遭到如此报应与诅咒。九龙儿与紫阳的神情则是有些复杂,他们头一遭这般一致地低着头,自顾自的静静观察眼前的那一方窄窄的岩土,似乎能看出花来,不过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们都有很认真地在听善思的故事。 善思坐在阿虎的怀里,清亮非常的眸子似乎能够望穿几千年的虚空,他奶声奶气的声音徐徐道:“自古以来,神魔便是势不两立,正邪便是水火不容,那才是真正的血雨腥风的年月……” 善思的传奇故事中,有一个魔君名唤夜泽,夜泽是数万年来,不!是自从天地开辟以来,最具天赋、最聪慧、最英俊、最能与神仙匹敌的魔界领导者,当时他受数万魔界妖魔精怪推崇,在一众妖魔鬼怪的怂恿之下,夜泽决定起兵,发起他上位以来首次对仙者的正面挑战。 善思绘声绘色道:“那时天界的当权者便是天帝了,天帝也正值壮年,年轻气盛,竟下令要御驾亲征,一意孤行地带着天兵天将,便打了出去,结果……” 倏然间,天雷滚滚,这兜率天中居然还会打雷,雪山一阵阵地剧烈摇晃,炸雷一个接一个地在雪山上炸开,莲华搂住玄觉,焦急道:“我们出去吧!这雪山不会要塌了吧!” 九龙儿淡淡对慌乱的莲华与紫阳道:“此时的情形,显然是天帝被震怒了,他只是不想让善思继续讲下去,莫要焦急地出去。” 突然洞穴中猛地一亮,一个团状闪电自洞口急速滚了进来,朝向善思飞去,可是每一击都打不到善思童子的身上,听九龙儿所言,又见眼前情形,莲华只觉十分震惊,心道:难道他们在六俗诸天的一举一动都是有人在一旁窥探监视不成。 闪电还在陆陆续续的滚进来,莲华无法,自得临时设了个结界,将所有人都罩在其中,善思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仰头咯咯地笑个不停:“咯咯……你是天帝又如何,一样拦我不住!今日我偏偏要说,你不要听将耳朵堵上便是了!咯咯……” 天雷又炸开了几个响亮的,然后便渐渐没了声息,九龙儿不禁开始抱怨道:“喂,你别把天帝那个老小子给召过来了!” “咯咯咯,我可不管那么许多,只要本公子高兴就成。”善思戏谑地瞟了一眼九龙儿,冷笑着调侃道:“我知道你怕他,怕他过来将你的小情儿怎么样?” “不!我怕的不是他!”九龙儿什么都不想反驳,他突然想起,天帝老儿曾对他说过的话,那时他还是条小龙,尚未脱磷换角,那人坐与九重宫阙之间,绝代威严,无与伦比,他道:“九龙,有些时候,你就像是一头疯狂的野兽,切记在任何时候,都莫要任性而为,若总是如此,将来的某一天,你不是自取灭亡就是将要死于猎人之手。” 九龙儿自嘲一笑,现下看来天帝老儿所言极是,它的确是个野兽,做的只不过是困兽犹斗,天帝那厮便是猎人,它迟早都要死于他的手中。 四周都静了下来,莲华撤去结界,方才的炸雷丝毫未影响善思讲故事的热情,他继续道:“一会儿我就要睡着了,本公子也担心自己会一个没没留神便睡死过去,更担心谁叫都不会醒来。所以这个传奇,必须趁着本公子还精神的时候讲完。” 大家很乐意挺他说的传奇,小金蛇对自己未知的事物更是抱着极大的好奇心,他振奋地爬到阿虎的肩上旁听,力求听的更仔细些,莫要遗漏任何细节。 “天帝那厮方才显然是恼羞成怒!”善思道:“那次旷古烁今的大战,进行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魔界攻,天界守,两方皆是拼尽所有,鲜血将天河都染成了血红色。” 第十一章 “最可悲的便是,四十九天之后,天帝那厮,一向刚愎自用如许的渣滓,他还是败了,一败涂地的天界,简直是丢尽了神仙的脸面。”善思有意顿了顿道:“想知道他为什么最终落败吗?” 神仙败给了邪魔的消息,着实令大家深觉震撼不已,究竟为何会落败?莲华开始蹙眉苦思,玄觉也开始冥思苦想,孟启修亦在埋头沉思,只有小金蛇跟阿虎才像是正经八百听故事的人,他俩急冲冲地问善思道:“败了!居然败了!为甚会败了?您倒是快说啊!” 善思的虚荣心终于充分地得到了满足,他阴森森地一笑,便兴高采烈地继续讲道:“要说那场恶战天界最终落败的原因,便是源于应龙一族。” 九龙儿的小脑袋动了动,想来一定是知晓其中因由了,有些懊恼的“咕”了一声,便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去了,只可惜他这副精彩的模样,居然没人看到,就连孟启修都在留神听善思说故事,没人注意到九龙儿瞬间的萎靡不振。 善思已经开始讲道:“那时天界应龙一族便不是很兴旺了,只剩下两条成年雄龙,其一便是九龙儿的父王九霄,另一条乃是九龙儿的叔父九灵,九灵是个十分注重原则的人,一向自律的紧,从来不愿参与这些无意义的竞争和打斗。” “这次神魔大战九灵根本就未曾参与,他曾多次上言道:神界魔界若想相安无事数载,最应当订立互不侵犯之合约,毕竟如今的魔君乃是夜泽,此人实力不容小觑,何况自古以来神魔便势不两立、如同水火,可这世间永远都是有正就有邪,有天就有地,有神就有魔。 原本就存在的邪魔,这个世间也要给他们一条活路才对!加之邪魔歪道聚众闹事时极少,他们虽然生性脾性暴虐,可叹并未为祸人间,如今三界繁华,而世间的一切事物皆有其中根由!莫要违背此根由,即便是意图将邪魔斩尽杀绝,那也根本做不到! 再者,魔君夜泽乃是极其少有的聪慧之人,天与跟他敌对,倒是不如选择与他做盟友,合约中言明,若是神魔二界自此千年不再起争斗,他想自立为王也好,占有一方土地也罢,只要不曾为祸人间,便一切好说。 双方亦可以时常来一场较量,摆上光明正大的擂台,据说在人间就常常摆这种不伤和气却又十分有用处的擂台,来解决纠纷和争斗。” 听了九灵所言,众人皆惊,这等话直接便是大逆不道,不过细细分析其中道理,却正是如此,若是神魔不再有争斗,世间定会换一副模样,凡人也好,仙魔也罢,都会换一种活法。 善思继续道:“只可惜,当时天帝根本就听不进任何劝说,九灵所言最不中听,要他跟邪魔一起合作?还要订立什么劳什子的合约?他只觉得九灵是多年征战懈怠了,不愿意再战直说便是,干嘛要跟绕这么大的弯子!九灵不愿意,他便带着九霄去战!” 孟启修此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看了看九龙儿,见它正用两只前爪拼命按住脑袋,心里老大不忍,便走过去抱起它,一边抚摸它黑乎乎的身躯,一边温言安慰道:“莫要伤心了,都已经过去了。” 九龙儿的小脑袋又往孟启修的怀中拱了拱,还趁机伸出舌头,舔了舔小修的胸口,孟启修一惊,九龙儿立时察觉,终于老实不动了。 继续听善思道:“九霄在与夜泽的正面交锋中,因为敌我力量悬殊,曾多次受了重伤,最后一次竟然被打伤了脊椎骨,九灵只觉十分愤慨,难道他们应龙便是怎么都打不死的吗?九灵强行将九霄接回了天庭住处,不准他再应战。” “战场上少了指挥的将军,任凭天帝手下的天兵天将多么勇猛,却是一盘散沙,根本无法与夜泽的有力统领做抗衡,最后只有被打的落花流水的份。就在无法收场的时候,九灵居然出面,以自己为人质的条件,要求仙魔二界签订千年友好的合约。” 莲华忽然蹙着眉头插口道:“九灵前辈可是自愿的?” “小莲儿果然聪明的很。”善思道:“他自然并非自愿,只不过若想让九霄续命,便必须要如来处的檀香灰烬做药引,天帝从中作梗,不许他拿到那份檀香灰烬,威胁他必须想出此战的解决方法,否则便要九霄因不得及时医治而死。” 九龙儿小小的身体在不停颤抖,他记得父王死前一直在重复的那句话:“神佛悲天悯人,俯视人间,你功勋显着,名垂青史,有什么不好?”这是天帝说予九灵叔父的,当时以为父王还在昏迷,实际他还醒着,是啊!九灵的确是应龙一族的骄傲,因守卫天庭牺牲最多的,便是他,到现在为止,九灵前辈仍是下落不明,而父王早已经含恨离世了,应龙一族只剩它一个,或者,已经没有了踪迹吧! “九灵竟然真的去做了人质?”阿虎讶然道:“那便天下太平了吧?九灵是促使仙魔和平的功臣?” “咯咯……”善思嘲道:“你们以为签了所谓的合约之后,天神与邪魔便能真正的和平相处了吗?你们太天真了,夜泽魔君的野心可是从未小过,他觉得天帝那厮无能的很,其实他是对的,天帝的确无能,只不过是天帝的帮手实在太多了,这么些年来,西方如来一直帮他助他,这一次甚至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助他击退邪魔!” “其实这个世间若真是邪魔当道,凡人也未必就不能正常存活,邪魔除了不依照天庭的规则行事之外,与人间的凡人,与天庭的众神仙,本也无甚差别,虽然他们脾性火爆,不喜欢规则束缚,有时行事散漫,偶尔作风懒散,但他们热爱自由,懂得和平的重要,这些对世间都是有益处的。” “有邪魔外道在的人间,也许会较之现下更加繁华,这天庭中的种种狗屁规则,本身便不甚合理。” 阿虎急切地问道:“那后来呢?后来如何了!如来帮忙的话,那个夜泽岂不是要输了吗?他最后还活着吗?” “咯咯……”善思仰头狂笑数声,似乎就要笑出眼泪来,苦痛的感觉萦绕心间,饱含着对天帝的恨意,他一字一顿道:“夜泽,他早就死了!”死了,就像他一样,早就被天帝那厮糟践死了,长生有何用!还不是被他迫害到这般境地。 “死了?”小金蛇探着脑袋,神情悲怆道,它真心觉得十分遗憾,夜泽魔君那等人物怎地这般轻易就死了呢!即便是有如来帮忙,也不该啊! “那九灵呢?”阿虎又问:“做了人质的九灵如何了?” 善思冷漠地道出四个字:“下落不明!”阿虎恍恍惚惚地听着这个故事,觉得十分悲凉,却说不出究竟是何处让人觉得分外伤感。 莲华与玄觉在一旁也是唏嘘不已,自古以来便是邪不胜正,魔道终归不比正道,九龙儿却是憋的浑身难受,有话却说不得的滋味,真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夜泽虽已死了,可有的人还活着啊!九龙儿这会儿突然看了一眼莲华,似乎还捎带着看了一眼玄觉,神情十分莫测。 善思不再继续讲述这么故事了,或许他已经讲完了吧,他一会儿发疯的笑,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再一会又声息全无的爬回箱子中挺尸,眼睛却一直是睁开的,眼神像水一般波澜不惊,更像是禅师入定,不受一切干扰。 善思开始发疯了,大家只得该干什么干什么,原本莲华还惦记着问询善思童子,他们如何才能出去这冰天雪地的兜率天,既然他已然入定,便姑且休息一下吧!不知不觉间,众人竟然都睡着了,毕竟近日实在太过疲惫了。 大伙儿入睡之后,善思便从木箱中爬了出来,他缓步走到莲华身边,咬破手指,踮起脚尖,用自己的鲜血点了一下莲华的额头,善思再看了一眼玄觉,只犹豫的一下,便也用带血的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 弘愿仍在沉睡,他晓得自己为什么会一直沉睡,所以一点都害怕,这会儿正赶上他在做梦,他觉得他在做一个不一般梦,这个梦似乎是玄觉师叔的,也可能是自己的,他分不太清,与此同时,莲华也在做梦,莲华觉得这个梦的感觉分外真实,又十分熟悉,似乎是过去的回放。 梦中是云雾霭霭的西天,别问他怎地晓得那里是西天,反正他就是知晓,天帝邀请夜泽去西方如来处下棋谈天,哪个夜泽?对!那人!夜泽便是他梦中所见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夜泽,那个一袭黑衣,墨发披散的男子,眼神锋锐,轮廓凌厉,甚至比之天神还要更加不食人间烟火,他总是一副冷酷漠然的神情,原本是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牵绊的,却最终仍是为那朵金莲驻足。 善思苦笑,心道:呵呵……说到底,天帝那厮最后是使了什么伎俩啊!真正是最上不得台面! 第十二章 那是神魔大战之后,定下休战协议后的日子,天帝相邀,夜泽自当奉陪,虽腹诽心胸狭隘的天帝定是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进行挑衅了,心中分明晓得其中缘故,却依然不得不去,这天庭最不好的就是规矩多!横竖他夜泽魔君向来不怕天帝那厮,便依照约定的时辰,跟随领路的仙童来到相约的湖心短亭之内。 刚一坐定,夜泽便察觉周围的不寻常,原本一派宁静的湖面上,一朵金色莲花竟然从湖水中跃了出来,夜泽起初神色不动,也并未在意一朵小小的金莲,毕竟在天庭的仙池之内,哪块石头化了形,哪棵绿藻成个精,哪条红鲤有了灵识,都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 夜泽魔君照旧在石桌前品茗吃茶,身后湖面那头却总传来扑通扑通的声响,夜泽不由蹙起眉头,突然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原本在西天处,怎会有人这般不懂规矩,一时间,魔君夜泽不禁也有些好奇起来,究竟是谁会这般无礼大胆。 夜泽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杯盏,缓缓回过头来,便眼见着一个浑身光溜溜的小娃娃,正撅着白嫩嫩的屁股,使劲儿抬起一条腿,在奋力地往湖岸上面爬。 小娃娃通体晶莹、洁白无瑕,身上的灵气十分精纯,夜泽不由莞尔,觉得这个雪白的娃娃十分有趣,不过也没有要向前帮他一把的意思,夜泽魔君眼睁睁地瞅着那个娃娃奋力爬到湖岸上之后,便颤巍巍地站起身,浑身的水渍顿时消退,一张眉目如画的小脸,灵动非常,夜泽一时间竟看的失了神,再回神时,那小娃娃便又扑通一下再次跳入湖水之中。 夜泽不由的好奇,他这是在干什么呢?那个小娃娃从湖水中探出头来,能言语般的眼眸中闪烁着三分困惑,七分委屈,似乎是在疑惑,他是怎地变成人形了,睫毛上下翕动,似乎对自己的目前此种形态十分不满意,他将白皙的小脸贴近身旁的白色莲花,喉咙中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咕哝声,夜泽猜想,他似乎是还想做回莲花,不想化成人形,却因灵力不够,一时间不知如何再化成莲花的形态。 那株被小娃娃挨近的莲花竟然忽然开口说话了,是个十分娴静温柔的女声,她先是抖了抖莲叶上的水珠,都是小娃娃跳进湖水中溅起的水花,再用莲叶抚了抚小娃娃的额头,柔声道:“小莲儿啊,既然你已经能够化形了,便不要再想着做回莲花了,待到你能控制灵力之时,便能在人形和莲花之间自由转换了,莫急莫躁!” “呜呜……”小娃娃用鼻子哼哼了两声,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脱离了白色莲花的怀抱,再次回过身,奋力往岸边爬。 夜泽轻轻一笑,他真的以为这小娃娃不过是朵普通的莲花,在天湖中百年千年,便成了精,因着觉得这小娃娃很是有趣,不如就将其收到自己手下好了。夜泽魔君看上的东西,便没有得不到的,他既然有了这种想法,便缓缓踱步至池边,停在了那个撅着屁股往上爬的小娃娃面前。 小娃娃见一双华美精致的靴子停在眼前,动作一顿,慢悠悠地仰起头来,水润润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迷蒙的神采,朱红的小嘴嘟着,说不出的天真可爱。 夜泽对这样毫无防备,不知惧怕他的小娃娃真是没什么抵抗力,心下一暖,仿佛被他那小眼神儿一瞅,心都化成了一滩水,软软柔柔的,仿佛是被小兽软糯糯的爪子抚了一下,痒痒麻麻的感觉袭上心头。 小娃娃却也不晓得害怕,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夜泽,只是笑却也不说话,小脚丫蹬来踹去,圆润的胳膊也不老实,两臂合拢,圈住夜泽的一只靴子,然后再仰头瞧夜泽,眼眸中波光闪烁,似乎含着希翼期盼,明显是想要夜泽抱抱他。 夜泽的眉头高高挑起,心道:这小娃娃是在干嘛?还未正式招收他,便晓得要抱大腿了吗? 已经会开口说话的那朵白色莲花见来人是夜泽魔君,顿时焦急万分,她急切道:“小莲儿,这是夜泽魔君,莫要冲撞了人家!” 这朵莲花倒是知趣的很,夜泽瞧着小莲儿倒是不甚在意他是谁,依然仰头看了看夜泽,见他无甚表示,便不再理会了,开始低头紧瞅夜泽的靴子,夜泽也低下头,看小莲儿究竟是在看什么呢! 看过之后才晓得,原来夜泽的靴子上的花纹乃是用金线绣出的两朵娇艳莲花,怪不得小莲儿喜欢。 小娃娃年岁尚小,根本就没什么长性,瞅了又瞅,看了又看,还用手指头摸了摸,终于发现那精致的金莲是死物,便顿时对它失去了兴趣,缓缓转过身,企图再往湖水里跳。 夜泽却是不肯就此放过他,果断俯身,小莲儿便被整个儿罩在夜泽的巨大身影之下,突然间被一把箍住了腰身,小莲儿侧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夜泽英俊的侧脸。 夜泽近乎蛊惑般地开口道:“你愿不愿意跟本君出天庭、下界凡间?”近看之下,夜泽才发现这孩子的眼睛真是漂亮极了,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精致美好,比魔界妖媚的狐狸,邪气的蛇精,要美上百倍千倍,吹弹可破的肌肤闪着柔和的光晕,让人有想触碰的冲动。 小娃娃看了看他,似乎是听得懂夜泽说的话,却只是咧着嘴笑,也不应声,小莲儿的反应令夜泽不禁蹙眉,平心而论,若是这个娃娃不愿跟他走,他便真的不带着他走了吗? 当然不行,他夜泽魔君是谁?既然心意已决,便无任何转圜的余地了,他是一定要带着这个孩子走的,方才只不过仓促的一眼,他便喜欢上了这个孩子,带他走!夜泽向来都是只听从自己心底的欲望。 夜泽脱下自己披着的黑色披风,将光溜溜的小人儿整个儿包裹住,他早已经把与天帝约好下棋的事忘到脑后了,现下满心里都想着这个孩子,满脑子都装着这个小娃娃。 未曾经过多少犹豫跟挣扎,夜泽连着披风将小莲儿抱到怀里,从未有过抱婴孩经历的他,却反常地显得十分耐心,动作也是异常轻柔,小莲儿只觉得被高高举了起来,颇新奇的感觉逗得他咯咯直笑,夜泽也笑,若是这种情形被他的手下看到定要惊讶的大喊大叫,他们的魔君莫不是疯魔了不成……向来面容肃然的他,怎地会笑的这般温暖、柔和、毫无防备。 夜泽带着小莲儿走了,那朵白色莲花十分忧心,却不敢说一句让小莲儿留下的话。他们没有人注意到,在夜泽身后的阴影中,有一双窥探的眼睛,也是在笑,只是那双眼眸中的冰冷笑意,却似来自地狱,既邪魅又嚣张。 与此同时,在西天的另一处短亭内,迦叶祖师正与如来下棋,他持起一白子,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定,沉吟片刻道:“世尊,那莲儿似乎已被夜泽魔君带走了,真的不打紧吗?” 如来未答,只摇首不语,迦叶祖师猛然了悟,苦笑着摇了摇头,落了白子,世间再没有旁人比他更晓得世尊的意思:世间之事,皆由缘字而定,若要深究,便觉它玄妙奥深,若不强求,便觉它惊喜奇巧,不可说,不可定,随缘便罢了。 自南天门中飞身而出,众位天兵天将皆对夜泽魔君有所忌惮,在神魔大战那场,谁都见识过,眼前这位少年魔君在战场之上,也是这般一袭黑衣,率领数万魔众,杀意凛然,戾气震天,回想起那染红了半边天的血红之色,众天兵依然心下骇然不已。 不消一刻钟的功夫,夜泽便带着小莲儿回到魔殿,解开包裹住浑身光溜溜的小娃娃的玄黑披风,出乎夜泽意料,一路上小莲儿乖巧的很,不曾乱动挣扎,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到处瞧,却不能发出声音,夜泽最初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后来发现他也会发出呜呜的声音,想是初起化形,还不晓得怎么说话。 小莲儿在魔殿之内也不怕生,见了粗壮的熊精会笑,见了消瘦的兔子精也会笑,女妖精们更是喜欢他,却都被魔君严令过,谁都不准碰小莲儿的一根手指头,大家都觉得十分稀奇,夜泽魔君是打哪儿弄来这样一个漂亮的娃娃!照料之事还坚持要亲力亲为,若不是这娃娃身上尚无妖气,众人甚至要怀疑,这娃娃乃是魔君的私生子了。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间,小莲儿便能跑能跳了,夜泽就像是养了一只小宠物般,每日都会将小莲儿抱在怀里,揉搓一番才甘心,夜泽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是怪异,却不愿违背自己心底的意愿,亲密的接触可以抚慰他每日处理繁杂琐事而焦躁的心。 小莲儿开口说话了,在凡间,婴孩开口第一句,唤的定是娘亲,可小莲儿第一个字说的却是:“夜!” 多年以后,小莲儿立在云端风前,一头墨色长发迎风飞舞,悄然而至的夜泽还未开口,他便已然察觉,缓缓回过身来,一笑之间,风华绝代,而后朱唇轻启,字正腔圆道:“夜泽!你来了!” 这两人相恋相知似乎是理所应当之事,又似乎另有隐情。 天庭之中,专门给旁人牵红线的月老在犹豫不决,前些日子,天帝秘密给他下了一道旨意,要他在夜泽魔君与新化形的金莲之间扯上一根红线,这……实在是难为他了,且不说此事实在有违常理,若是被世尊晓得了,也是了不得是事啊! 好在月老年岁大了,一而再地推脱,只跟天帝道自己已是老眼昏花、时常健忘,拖得一日算是一日,要说这会儿他为何犹豫,此事还真是奇了! 在牵满红线的室内,猛然冒出一根颜色鲜艳的红线,一头是朵金色的莲花,另一头却扯向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名字,魔君夜泽。 世间的姻缘乃是天定,月老虽是司命此事,却并不能主宰旁人姻缘,缘之一字,本就是飘渺的很,触不着,摸不到。月老在迟疑,是否该将这根红线掐断,巨大的剪刀抬起了又放下,放下后又抬起,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月老抚须叹息一声,罢了罢了,拦不住,阻不得,听从天意便是了,世间多少痴男怨女仍旧为情所困,等待着月老仙人的救赎,魔君的事也好,如来的事也罢,姑且放一放吧! 莲华的梦中,他似乎经历了另一场的人生,心头的那抹悲凉从始至终挥散不去,那名黑衣男子自天阙陨落的一瞬间,莲华猛然惊醒,醒来后只觉脸上冰凉一片,抬手一摸,竟摸到一脸的泪水。 玄觉也醒了过来,神情恍惚又茫然,梦中的他只觉得绝望至极,心痛难抑,奇异的金莲,古怪的黑衣男子,那些梦中之人,都是谁?他为何会觉得这般痛苦? 第十三章 “你又在玩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戏?” “嗯?”善思盘膝坐在木箱之中,一派天真地摆弄着自己的肚兜儿,瞅都没瞅凶神恶煞的九龙儿,低着头道:“你还真是高估了我,本公子既已变成如今这副可笑模样,还能玩什么把戏!” 九龙儿冷冷一笑,它晓得善思所知之事颇多,关于它与小修,莲华与玄觉,紫阳与阿虎……他通通知晓,偏偏顶重要的一件事却始终不晓得,这可谓是讽刺之极,任他善思公子再如何有才学,通天机也想不到,他的恋人白渊早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正因如此,天帝才会如此这般地痛恨着他,再三地折辱于他,白渊可是天帝唯一的胞弟,天帝恨他怨他,也是理所当然。而善思呢?他心甘情愿地每日每夜忍受天帝的暴虐摧残,恰恰也是因着白渊,他期盼着,能早日与恋人白渊团聚,那个举世无双的男子,是他漫长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呵呵!自己痛,便要让别人更痛!天帝还真是毫不手软。 善思折腾了这么久,大家只觉得眼花缭乱,睡醒之后,却又发现一直聒噪的婴孩竟然猛地安静下来,不知是否该觉得可喜可贺。 见善思那一副我行我素德行,九龙儿真是看不过眼,沉思片刻后,又不住苦笑,它自己尚且做不到自保,更护不住小修,怎地还有心思去替小莲儿忧心,果然年岁大了便开始啰嗦操心了吗?凡事看开想通往往只在一瞬间,九龙儿猛地茅塞顿开,一头扎进孟启修的怀中,舒服的翻了个身,能得片刻悠闲便莫要虚度了大好时光。 九龙儿离开后,善思的表情说不上轻松,好似是那种觉得自己很是倒霉,然而见到比自己还要倒霉的人后,心中便自然而然地升起一种莫名的快意,扭曲的快意。 “分明一觉华胥梦,回首东风泪满衣”,莲华深深地体会到了这番酸涩滋味,他擦净脸上的泪痕,努力抛去心中的阴霾,他开始思索,他们几人要如何才能从兜率天出去,思来想去,觉得此事还是得请教善思,毕竟兜率天之后的路,就连九龙儿都不曾来过。 他整理好情绪,便起身缓缓踱步到善思呆着的木箱前,虽然方才从善思与九龙儿的只言片语中,觉察到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许诡异,可因着此事久拖无益,莲华还是试探着开口问道:“善思前辈,晚辈想请教您,您可知道出去这兜率天的方法?” 玄觉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莲华,见他是问如何出去,便借着身形之便,也跟了过去,趁机听一听,他晓得莲华的心思后,便也惦记着改命轮一事。 善思仰着稚嫩的小脸,脸上的表情却是成人都不曾有的阴沉冰冷:“你们想出兜率天?” “正是!”莲湖果断点了点头,谦逊道:“还望前辈指点一二。” “离开兜率天的法子,不是没有,这法子啊!”善思一顿,继续道:“说容易也容易,说难呢,它也难!” 说了一连串的废话,见莲华依然留心聆听,善思嘴角微微勾起,决定口下留情,不再继续耍弄他,正色道:“天帝老儿曾说过,只要我能破除这里常年的冬日之咒,让兜率天的冬天从此过去,春日就此到来;让这满山的积雪消融,让遍野的草翠花开,第四重天变的如人间那般暖如浓春,便可自然而然地抵达下一重天。” “什么?”原来九龙儿一直藏在玄觉的身后,善思说完,它便按捺不住,从玄觉身后窜了出来,激动道:“天帝老儿要你让六俗诸天的时间重新运转?” 善思微微颔首,莲华与玄觉却是心中一凛,若非九龙儿出言提点,他们还未想到,这六俗诸天中的时间似乎是永恒不变的,贫瘠的黄土、滚动的岩浆、不变的巨岩……无论容貌还是形态,都不曾有过改变。 甚至自从到了六俗诸天,即便未曾吃过多少食物,他们也不曾觉得饥饿口渴。 “咯咯……”善思阴恻恻地一笑,咬牙切齿道:“六俗诸天的时间静止不动了,本公子欣喜还来不及,怎会想法子让它重新运转,天帝那厮想用激将法诱我出去,门都没有!” 众人:“……” 原来他竟是能出去的,却依然选择留在这种鬼地方,妄他聪明一世,居然被天帝骗的这般凄惨。 “我们来六俗诸天的因由,想必您心里清楚的很!”莲华躬身道:“事态紧急,还望前辈尽快能告知我们出去兜率天之法!” “为何要让时间运转?”善思的神情忽然变的茫然起来,他瞪着失神的大眼睛,一字一顿道:“时间静止才是最好,没有今日明日,没有今年明年,白渊与我,就像从未分离一般,彼时便是此刻,此刻即是彼时,长长久久,朝朝暮暮……” 善思迷蒙所说的话恍如一颗落入湖心的小石子,一时间便激起千层波浪,回头想想,两人能在一起的时刻才最值得珍视,曾几何时,他们都想过,若是能让时间止于此刻该有多好,而在六俗诸天中,时间便如一潭死水般,真的静止不动了,只是却停留在了漫长看不到头的冬日,不见萋萋芳草,不见灼灼桃花,不见悠悠清风,亦不见一丝一毫的暖意气息。 扪心自问,若两人一起,身处这般孤苦的境地,还能否甘愿,能否无怨无悔?善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仿佛已经看不到周围的人了,眼神空洞,似睡非醒。 莲华走到角落里,开始思索善思的话,儿女情长暂且放一放,莲华此刻最想知道的便是如何才能让六俗诸天的时间运转起来。 玄觉走到正在埋头苦思的莲华身边,莲华瞧见的便是弘愿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小脸,脸上正显现出与他年纪不相仿的深沉和绝望,莲华未曾想到,这个寡言少语的孩子,今天竟然会主动开口与他说话,所言之事,又是这般熟悉:“我以前读过的经文中曾有这样一段话:极乐世界之中,十八层地狱之下,时间皆为止息、皆为不变、皆为永恒。” 莲华一时间竟然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弘愿的一句话,让他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而今想起,仍旧恍如昨日。 那还是在永嘉的时候,一切还未曾改变,他与玄觉二人还是形影不离,从未分开过,那是个初秋之晨,玄觉身着白色布衣,于庭前树下卓卓而立,微风拂过,他的衣带飘扬起来,微黄的落叶在他的身周飞舞,因着四下无人,莲华便化成了人形,玄觉回首瞧他,随手拈起一片落在莲华头上的落叶,磁性低沉的嗓音道:“莲儿,若是风止了,这秋叶可还会凋零吗?” 莲华那时正在摆弄玄觉被风吹起的衣带,只漫不经心地答道:“当然还会凋零啊!四季变换并不会因外力缺失而更改,只不过便见不到这般秋叶飞舞的美景罢了。” “哦?”玄觉笑了笑,目光幽深地看着莲华,莲华晓得这是要他认真作答,立马丢了手上的衣带,沉吟片刻后道:“风止了,秋叶仍落,时间若止,秋叶才会常绿久新,永不凋零。” “莲儿果然聪慧!”玄觉赞叹道:“近日于经文中读过这样一段话:极乐世界之中,十八层地狱之下,时间皆为止息、皆为不变、皆为永恒。” 听了玄觉言语,那时的莲华只是叹道:“也许天上地下,除了人间,便都不分冬夏,叶常青,花久开,那该多无趣啊!” 此刻莲华却说不出一句话,眼前的小和尚的面貌已经全然没了孩子的模样,莲华确信,自己在他身上看到了玄觉的影子,那慧发其中的眼眸,闪着莫名的情绪,那种独特的神采气质,与他心心念念的玄觉,是那么的相似。 玄觉见莲华眸中波光流动,似乎已对他的身份有所察觉,便赶紧低头掩饰住,以免被莲华发现他明显的心虚,顿了片刻,又继续道:“令时光止息,维系本心、本愿、本意而已。” 莲华死死盯着低着头的玄觉瞧,他的思维已是有些混乱了,如何都搞不懂自己怎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眼前的这个和尚怎会跟他的玄觉有关联? 紫阳最先察觉莲华的不对劲,心中一跳,赶快走过去,拦在二人中间,挡在玄觉身前道:“莲施主神情有些不对,可是太累了?要不再歇一歇吧!既来之则安之,我等也不必急着出去了。” 莲华挑眉,紫阳不拦还好,他这一拦便说明其中定有蹊跷,一时间莲华也想不通其中缘由,便敷衍着道:“唔……我不累,方才小弘愿所言语之事,十分有理。” 紫阳哦了一声,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回身拉住玄觉的手,硬生生将他拖到阿虎那边坐下,虽然在六俗诸天之中几次经历生死的考验,众人都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都逃不掉,谁都跑不过,但紫阳仍旧不会忘记他的初衷,原本想着根本就拦不住,如今二人之中已经身死一人,所以难解难拆的情缘也是断的时候了。 九龙儿颇瞧不上紫阳的作为,弄得好像他自己多高尚一般,被天帝老儿当做棋子使了还甘之若饴,有他后悔的时候,哼! “来,我给你看样东西!”阿虎神秘兮兮地把玄觉拽到一边,紫阳要他照看一下玄觉,阿虎便理所当然地做出一副大哥哥的样子,自以为是地觉得紫阳是要他陪着玄觉玩耍。 见阿虎兴致很高,玄觉不愿拂了他的好意,慢吞吞地凑过去瞧,阿虎笑嘻嘻地摊开一只右手,只见他的掌心中卧着一枚琉璃珠,颜色近乎透明,上面有着斑驳的痕迹,一看便只是保存了许多年,必定还时常拿在手里摩挲把玩。 阿虎道:“这可是我一直带在身上的,从来没给旁人玩过。” 玄觉眉头一挑,他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像个孩子般露出惊喜的表情,努力了半晌,仍是没能成功,只得勉强笑了笑,阿虎的热情却是不减,拉着木愣愣的玄觉跑到角落去玩琉璃珠了。 见玄觉被阿虎缠住,一时脱不开身了,紫阳很是满意,长舒了一口气便顾自打坐养神去了。 玄觉跟着阿虎蹲在地上玩琉璃珠,此物他只见过,自小便要修习佛法,从未碰过,根本不晓得规则,加上即便背过身,依然能感受到莲华灼热的视线,玄觉始终心神不宁,一时他想要莲华认出他,一时又不想,五脏六腑仿佛都在热锅中文火慢炖,不上不下,又七上八下。 第十四章 欲令时光止息,维系本心、本愿、本意而已。 九龙儿突地有些心神不宁,仿若将有不吉之事发生,自从莲华一行人来到六俗诸天之后,九龙儿与孟启修安逸的生活就已彻底变了,它不得不承认,之前它与小修乃是被迫留在此地,可是倘若有机会出去,回到人间,九龙儿依然不会选择离开,其中缘由便是,小修早已是个死人了,当初九龙儿费尽心机,几近毁了自己,才救得小修的一缕魂魄不至消散。 这些年来,九龙儿都不曾想过要送小修回去人间,再难再苦的日子他们都过得,只要平安相守,有一日便算是赚得一日,九龙儿绝不允许小修消失,可是,当知晓莲华一行人的目的乃是为了度六俗诸天,修命轮,改命格时,九龙儿心底已有些动摇了,若二人能离开此地,在天地间肆意逍遥,真是最好不过,一念之间,九龙儿觉得这是个机会,既然如此,便姑且一试吧! 一路行来,在九龙儿看来都太过顺当了,从赢了合翼鸟兄弟开始,莲华便展现出了他的被岁月封印的实力,而在夜摩天之时,九瓣印莲得现,那么度六俗诸天对莲华来讲,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可是这种意外情况乃是为天帝不允的,想当年,莲儿自从化形开始,他的整个命运便一直掌握在那人的手中。 九龙儿担忧地望向莲华,而对这一切都毫无察觉的莲华还在一瞬不瞬地盯着熟睡中的玄觉,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孩童究竟打哪来的,这个孩童自称弘愿,平日里沉默寡言,他方才说出的,只有玄觉才晓得的那番话,让他迷惑不解。 此刻玄觉已经醒了,却完全不敢出声,他能明显地感受到,莲华一直坐在他旁侧,甚至可以想象出莲华此时的表情,形状好看的眉毛微挑,眉头蹙起,嘴唇紧抿,面色带着几分委屈,几分阴沉。 玄觉从始至终都晓得莲儿对他的惦念,多年前他说的一句话,莲儿都记得那般清楚,这次来六俗诸天涉险,亦是为了他,玄觉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也只有莲华能够触碰到,只可惜这一次,玄觉再没有选择机会。 玄觉调整气息,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稳,甚至看不到睫毛的翕动,莲华真的以为他还在熟睡中,因为心中生出的某种怀疑,便做出这般荒谬的猜想,莲华觉得自己是要疯魔了,他叹息一声,想来许是自己太过想念玄觉了,不禁脱口而出道:“玄觉?是你吗?” 玄觉内心坚持的所有,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便彻底分崩离析了,莲华还维持着俯视小弘愿的动作,玄觉几乎控制不了自己内心的波动,终于缓缓睁开眼睛,莲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小弘愿醒来的这般快。 不待他反应过来,突然之间,洞穴开始剧烈的抖动,紫阳护着迷糊的阿虎,高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莲华下意识地护着玄觉,此刻情形十分危急,来不及想太多,莲华回应道:“莫管出了何事,我们先出去再说!” 晃动还在持续,九龙儿催促着孟启修快出去,孟启修却直奔善思所在的木箱而去,正欲俯身将婴孩形容的善思抱起,善思便突然睁开眼睛,猛然腾空而起,大喝一声催促道:“雪山就要崩塌了,快走,我们快跑出去!” 众人迅速地闪了出去,只觉一时间地动山摇,阿虎被吓的不轻,离开山洞后还在大声嚷嚷:“这怎么回事?究竟出了什么事啊?” 洞穴之外冷风森森,寒气逼人,幸而大家都穿上了善思的红衣,姑且可以遮一遮风雪,从远处瞧,这雪山还在剧烈抖动,不断有雪球从山顶滚落,跌落在地。 自从方才开始,善思便已经恢复正常了,他对孟启修的印象十分好,觉得他极其安全可靠,此刻便依偎在孟启修的怀中,九龙儿被鸠占鹊巢却敢怒不敢言,只得与小金蛇在一处厮混,善思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道:“大家莫要惊慌,每次天帝来之前,总要弄出这么一场!” 天帝?在风雪交加的雪山脚下瑟瑟发抖的众人吃惊不已,还未待回过神来,一个冰冷漠然的声音突然响起:“善思,好久不见啊!距上次见你,一百年还未到,你似乎就要小没了!哈哈哈……” 那声音似乎是从天顶传来,直达众人耳膜,振聋发聩,九龙儿自那声音响起后便整个进入戒备状态,它腾空而起,浑身鳞片倒竖,孟启修面色惨白,也没了之前的淡定自若。莲华不禁有些好奇,这天帝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能让九龙儿这般惧怕。 “哼!”善思此时虽是婴孩的形态,却显得最为淡然,似乎一点都不愿意理会天帝,只不咸不淡道:“我不会这么容易便认输的,善思公子即便是小没了,也照样有法子与你天帝对着干,你莫要继续白费力气了!” “哦?是这样吗?”天帝低沉的声音远远传来,似乎含着几分笑意,善思还在坚信,白渊就在六俗诸天之外等着他,只要他撑过了五千年,他们便可以天长地久地一直在一起了。已过去了三千年,再又两千年,他们便有无穷尽朝朝暮暮可以相伴相守,一想到这些,陷入沉睡中的善思都会笑醒,每一次,他都是用这个理由使自己得以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 风雪似乎小了许多,不过依然寒冷,可众人的注意力早已被天帝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只有不知发生了何事的阿虎,还在尽力往紫阳怀里挤,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自从那个什么天帝的声音出现后,紫阳便一直尽力跟他保持距离,就连他被冷风吹着都不顾了,阿虎往他的身旁凑一步,紫阳便要慢慢不动声色地退一步,重复几次后,阿虎便有些动气了,赌气地哼了一声,便跑到莲华身后去了,将脸侧向一旁,瘦小的肩膀一起一伏,显是生闷气了。 紫阳却一直低眉敛目,似乎对阿虎闹情绪一事完全无动于衷,莲华与玄觉将这些看在眼中,玄觉倒是想不出个缘由,莲华可是知晓其中关窍的,从以前每次提到天帝,提到命轮,紫阳便像是转了性一般,变的十分严肃这一点,便能窥见一二,紫阳对天帝是又敬又怕,因为知晓天帝在盯着这一行人的一举一动,他已十分忐忑,不愿再与阿虎走得过去亲近。 天帝突然没来由地褒奖道:“你做的很不错,孤很满意!” 紫阳心中一凛,深深低下头去,善思咦了一声,扫了紫阳一眼,心中已了然,紫阳一言未发,却始终在心中默念:莫要牵扯到阿虎,此事与他并无关系。 九龙儿还是那个状态,时刻准备着攻击,天帝突然又开口道:“我的九龙大将军,你过得可好?在六俗诸天的夹缝中求存的滋味,可还好受吗?哈哈哈……” 九龙儿一语不发,只是用戒备防御的姿势显现它的战意,天帝只是笑了笑,竟没再言语。 莲华的表情有些莫测,在人间之时他是从未见过人间的帝王的,却听闻过不少关于他们天朝皇帝事迹,还有在三世镜中,他见过那个名唤元旭的先皇,帝王的仪态总是那般令人望而生畏,仿佛一举手、一头足,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要显得威严八面、震慑四方。然而天帝这个三界的掌权者,今日让莲华有些哭笑不得,威严他有,震慑力也有,可就是有些透着孩子气的较真,而善思和九龙儿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不待天帝继续出言调侃,善思便抢先道:“你今日究竟为何而来,姑且一次说清楚吧?” “孤今日,只是拿太上老君的观世镜看看,你们这些人在六俗诸天过的如何。”天帝话锋一转,语气阴恻恻道:“见你们过的这般好,孤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了,孤要将你们这群不懂得服从的人通通除掉,让你们永生永世出不去六俗诸天!哈哈哈……” 善思被天帝最后一句话激的直跳脚,不待他平静下来,天帝又火上浇油道:“你还不知道吧!其实白渊老早就已神形俱散了,就是因为你!” 天帝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钢针一般扎在善思的心头,那较之世间毒药还要狠上百倍千倍,而令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那残忍无情的话语还在继续道:“白渊是孤唯一的胞弟,他因你而死,孤恨你!遥想当初的善思公子,真真是风姿闲雅,你不是喜着红衣吗?你不是美的天怒人怨吗?孤便偏要瞧瞧,穿着红色肚兜儿的善思公子还能否这般风华绝代了,还能否勾引男人了!” 就连玄觉听闻这些话都不禁嘴角抽搐,他真心觉得天帝是个思维易于常人的仙者,因为胞弟之死而对善思心存恨意还情有可原,可他选择的报复方式着实令人不敢恭维,言语间的狠戾之气太过浓重,也不似三界之主该有的品德资质。 善思童子却出乎众人意料的没有惊愕,亦没有痛哭,反而是咯咯地笑着,他怎会没有察觉到,他的恋人白渊的气息一早就已消失了,可他依然甘愿在这里受苦受罪,受尽天帝折辱,他等的便是天帝告诉他真相的这一刻,他要这人亲口说出来,他要看天帝痛苦的表情,善思笑声渐渐止了,他悲痛道:“你失去的是至亲,而我失去的是爱人,今日我们便较量一下,究竟谁更苦,谁更痛,我善思倒是想看看,你!天帝!三界中最尊贵的仙者,究竟有无后悔过!” 天帝明显愣住了,他的恶言恶语非但没将善思击溃,反倒让自己被绕了进去,三千年了!兜兜转转间已过去三千年了!再多的计较又有何用,白渊终究是回不来了!是啊,至亲和爱人,哪个都足以从心头生生扯下一块连皮带血的肉来。 “咯咯咯……”善思放声大笑,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对着万里虚空善思道:“白渊,你看到了吗?你的兄长终于后悔了,可我不悔,我善思从未后悔与你相遇,与你相恋,我永生永世,绝不言悔!” 第十五章 是时候了,善思的躯体在渐渐变淡,逐渐消失,莲华眼见着善思的灵识幻化成一抹风华绝代的红色身影,飘至虚空,那是善思公子的模样,他勾起嘴角,是无奈也是释然,直至他的灵识也消散于六俗诸天中的那一刻,善思都是一直面带微笑的。 他的躯体与灵魂都融入了这片他驻留了三千年的土地,即便是在最后的最后,他也不愿离开,这里是天帝为他设下的囚笼,可是他却心甘情愿地留在这个囚笼当中,因为天帝想囚住的是他的人,而善思自己想囚住的,是他自己的心,只要留在此处,便还有期盼,期盼着也许等到他可以出去的那日,便真的能够再见到那人了,那个温柔多情的男子,那个他牵挂了三千年的男子,那个他的此生挚爱,名唤白渊的男子…… 天帝的云床之侧,存放着白渊灵识的地方突有金光一闪一烁,似乎是白渊感应到了善思的处境,那仅存的一小块灵识碎片频繁闪烁了数次,终于如香灰一般,散入空中,不曾留下一丝的痕迹。 不知在何时天帝已然离开了,许是善思的话语刺痛了他的软肋,是啊!即便他是三界之主,也无法阻挡至亲的逝去。九龙儿不再那般紧张,可是善思的消逝让他胆战心惊,它看着想尽法子费心安抚它的小修,若是小修也有消逝的那一天,它又该如何是好? 天帝走了,紫阳便要过去哄阿虎,阿虎却不愿意再理会他了,善思在他眼中就是个小小婴孩,突然之间便消失了,对他这个保姆而言真是不小的打击,他眼眶微红,泪珠已经在眼中不住打转,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紫阳决定还是识趣一些,过会儿再去讨好阿虎。 倏然之间,一个声音传入莲华的脑海:“修习佛法的根本便是要脱离痛苦,获得永恒极乐。” 是善思的声音!莲华一惊,又听那个声音道:“小莲儿,你先要明了苦痛和快乐的根源,给予他人帮助,解脱他人的烦恼,发愿成佛,也是希望自己能够帮助他人了却世间本苦,因着晓得其中之苦,便希望离开,而看到众生皆苦,又不忍离开,存有菩提心,你可懂了?” 菩提心吗?善思最后的声音消失不见了,莲华明白,他是在用仅存的力量助他们通过兜率天。 想通之后,莲华便脱去外衣,打着赤膊于雪地之中盘膝而坐,玄觉要上前阻拦,被九龙儿出言阻住道:“莫要打搅他!” 玄觉无奈退后,只见凛冽的风雪如冰刀钢针一般击打在莲华的胸膛之上,玄觉心脏都揪疼起来。莲华眉间的九瓣印莲光芒大盛,红光照耀着天地之间的白雪皑皑,雪花落在莲华的身上,竟不再瞬间融化,而是不断累积,片刻之后,众人眼睁睁地见那白雪幻化成一袭纯白的袍子,正是莲华时常穿的样式。 不知什么时候,众人已经到了乐变化天,得以来到了此处,是借助了善思最后的力量,当众人回过神时,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雪山消融,绿草青青,野花遍地,漫山遍野的白雪都换做了红艳花朵更青葱的绿草。兜率天的雪消融之后,便是乐变化天,花草之后便是栴檀林,其间无杂树,极其郁密森沈。 九龙儿用灵元在境静林间独自游走一周,发现这里不曾有走兽飞禽留下的丝毫痕迹,想来那些生灵们皆已远去,它道:“大家安心在此地休息片刻吧!周围并无其他人,可没有任何动物之类,养足精神,我们再往前面走走。” 暖洋洋的感觉让人迷恋,方才被天帝吓了一回,大家都很是介怀,加之善思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他们的眼前消失不见了,众人心中都有几分难掩的畏惧。因此只是在自己周围随意寻了处地方坐下,不再多言。 莲华缓缓睁开双目,玄觉第一时间奔到他的身旁,他眼中的关切让莲华一阵恍惚,那微微蹙起的眉目,紧抿着的嘴唇,简直跟他的玄觉挂心他的神情一模一样。 紫阳远远看到,轻咳一声,玄觉猛然回神,赶紧低头掩饰住表情,莲华瞧了紫阳一眼,紫阳正跟没事儿一样地逗阿虎笑,莲华虽然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但毕竟没有任何证据,便按下不表。 莲华突然想起一个信息要问询,便起身向孟启修与九龙儿休息的方位走去,在距离九龙儿三尺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莲华拱手,向九龙儿鞠了一躬道:“晚辈想向九龙前辈请教一事,万望您不吝告知详情。” 九龙儿的小胡须翘了翘,得意洋洋道:“今儿怎地这般客套,有话直说便是了,莫要拘礼!” “既然前辈这般爽快,晚辈便直言了!”莲华抬起头,蹙眉问道:“敢问前辈告知,天帝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九龙儿的反应不像莲华方才想象的那般激动,他既没有说不想告诉,也没有突然发怒喷小火球,而是淡定的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天帝那厮是个极其英俊帅气的人物,据说当初若不是白渊年岁小,天帝的赢面机会没有,因为他冰冷的侧脸,线条硬朗,一点都不具备天帝应有的怜悯和仁慈……” 听着九龙儿一字一句的娓娓道来,莲华却依然想象不出众人口中的那位冷漠君王究竟是怎么个模样,方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天帝,于他而言,反倒是愈加显得神秘莫测了。 许是他的错觉,莲华总觉得自己对天帝从不曾有过半分的敬畏之感,好似他原本就与那个三界之主有着血海深仇一般,那种强烈浓重的感觉时而浮现,时而又消散,让他的心越来越焦躁。 趁着莲华在向九龙儿讨教问题的当儿,玄觉缓步走到紫阳的身旁,先是向紫阳恭恭敬敬地合掌行了一礼,紫阳登时吃了一惊,赶忙伸手扶住玄觉,神色有些焦急,匆忙扫视周围,见无人注意他们这边,甚至连阿虎都在一边的草地上打盹儿,这才俯身在玄觉耳旁道:“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玄觉淡然自若地直起身子,仰起头来,直视着紫阳的双眼道:“紫阳道长,我虽不知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也不想问寻,但惟有一事,我恳请您告知实情!” 紫阳蹙眉,似乎猜到他要问的事:“你说吧!要问的是何事?”紫阳有些不好的预感,当然,若是玄觉真的问了不应该问的,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毕竟所谓实情往往残忍无比。 玄觉权当是紫阳已经答应了,便压低声音道:“敢问紫阳道长,我究竟是何人?” 闻言紫阳不禁愣住,万万没想到,玄觉竟然一下就问到这个问题,还一语便道破了其中症结所在,他是何人?呵呵,这便是紫阳不能告知的问题之一,沉吟片刻,紫阳犹疑着道:“贫道不知!” 玄觉忽然露齿一笑,低声道:“道长既然这般说,便是不打自招了,你既不讲我是永嘉安国寺的僧人玄觉,也不讲我来自曹溪宝林寺,那么如此看来,我究竟是何人,道长心中还是有数的。” 紫阳呼吸一窒,居然被这小子摆了一道,也是,想起当初那个永远身着玄色披风的男子,肆意张狂的模样,又有何事是能瞒过他的双眼的呢! “不管你如何想,你是何人,不是我能说的,并不是永远不能告诉你,只是现下时机未到,”紫阳顿了一顿道:“更何况,我说了你未必会信,我又何必多言呢!” 玄觉无言苦笑,之后便缓步走开了,今日他已经从紫阳口中探听道他想了解的所有信息。玄觉不曾怨过紫阳,都道世间人有多少是居心叵测,有多少是人心险恶,可又有谁顾虑到各人也都有各人的无可奈何。 玄觉从未怨过谁,即便临死之前想死个明白透彻也是不能,他可是现在,他恨,也怨,很是奇怪,他分明从未见过所谓天帝,却在心底里恨他,当听到天帝的声音时,自心底便生出了一股厌恶的情绪,抑制不住。 莲华还在九龙儿身旁追问天帝是何许人也,为何会纵容他们擅自闯入六俗诸天之中,又为何突然出现,而后又猛然消失,九龙儿心道:你当天帝那厮是什么人?谁知道是不是早在千百年前,他就已经算准了今日!为了皇家体面,为了虚名光环,那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玄觉也在一旁留心听九龙儿絮絮叨叨地说,可惜最终还是没什么收获,九龙儿与紫阳一样,不曾说实话。玄觉也是从紫阳对他的态度中推测出,紫阳大概是受有心人指使,才会在他与莲华之间横插了一杠子。依照这个想法推测,紫阳十分维护天帝,那么若紫阳是天帝的帮手,那么他与莲华就一定是天帝的对头,最起码,莲华与他之中定有一人属于魔界。 方才他试探着去问紫阳,其实内心一早就怀疑莲华乃是魔界中人,想要得到确认,却依然未遂。看着还在沉思中的莲华,玄觉一个人坐到了草地上,随手摆弄一朵紫色的小花。 紧紧盯着手中红绳的莲华正在出神,是啊!他还在想,这东西化成灰他都认得,在手中摩挲了那么久的物件,他怎能不记得,那日玄觉将玉鱼亲手捏碎,那彻骨的痛莲华还铭记于心。这东西是玄觉的,他不会看错,那么……莫非玄觉也在这六俗诸天之中吗? 不!不可能,这个小和尚呢,莲华侧头过去,视线正好与玄觉相对,视线交缠一瞬后有分开,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好似怕被灼伤一般,莲华赶紧低下头去,真的是太像了! 玄觉方才早已有所察觉,不过他已经想通,不再想着回避,他要弄清楚这件事的前后始末,他是谁,亦或者莲华是谁?紫阳与九龙儿都不肯告知真相,那么还能问谁? 第十六章 善思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这对一行人来讲无疑是个晴天霹雳,谁都未曾想到,天帝竟能时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对孟启修与九龙儿而言,更是如此,他们在六俗诸天苟且偷生了着三百年算什么?难道就一直未曾逃开那厮的视线吗?真是可笑!真是荒谬! 青草地上,孟启修突然仰起头看了半晌,缓缓开口道:“你们可曾发现这天……有什么不妥之处?” 众人闻言皆仰起头来,莲华一看之下更是愣住,那是……太阳?他们不是在六俗诸天之中吗?怎地此地会有太阳? “嗳?”阿虎又惊又喜道:“刚刚我还在想,要是能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在这青山绿草间漫步也是件美事,居然就真的有太阳了!好奇妙!” “乐变化天,乃是幻境,我们见到的这些皆是幻象而已,在这片栴檀林之中,可能分明有野兽怪物无数,只不过我们因为内心被蒙蔽而根本看不到,从而不晓得,”九龙儿继续道:“更可能,就连这片栴檀林都是我们自己想象出来的,这林子也许根本就不存在,我们尚且停留在冰天雪地中而不自知。” “啊?”阿虎张大了嘴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怎地会有这么奇怪的地方,难道这些花花草草也都是幻象吗?根本不存在?” 九龙儿眉头紧锁,脸色更显得阴霾一片,紫阳安抚性地拍了拍阿虎的肩,神情凝重,他清楚这些幻象是来自他们心底的欲念与渴望,闪念之间,任何奢求都会实现,这听起来也许是件十分美妙的事,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只要他们几人的心念不一,便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周围的一切确实是幻象,可他们几人却是真实存在的,是活生生的。 到底是孩子心性,阿虎一蹦一跳的去看绿草地间五颜六色的花朵,想亲眼证实这花到底是不是真的。玩了半晌,便将原本的烦恼抛诸脑后了,阿虎嘻嘻哈哈地对紫阳晃着手中的野花,开心地道:“这里要是有水就好了,若是有一条蜿蜒的小溪……” 话音未落,便已有水声从林子深处传来,不一会儿,那些水声渐大,真的汇聚成了一条奔腾的小溪,从众人身旁流过,然后渐渐远去,众人都有些傻眼了。 阿虎惊讶的睁大眼睛道:“我……我是眼花了吗?这是真的?” 正欲跑过去瞧瞧这小溪的水是真是假的阿虎被紫阳一把拉住,紫阳道了一句:“我来!”然后便谨慎小心的缓步靠近。行至流水边上,由于怕这水中有毒,紫阳特地折了一根青草投入水中,只见这片青草叶子与一般的青草一样,随着水流越飘越远了,并无甚奇特的反应,阿虎痴痴地看着远去的青草,仍然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九龙儿一直眉头紧蹙着,这会儿开口道:“这是阿虎脑中的幻象,只要他未曾想要这水中有毒,便不用担忧。” 孟启修微笑着走近那条小溪,看到清澈的溪水他很有些欣喜,毕竟已经被困在此地有三百多年了,很是思念凡间的一切,花草树木,流水人家,孟启修随手拨弄冰凉的流水,好似自言自语般道:“若是这水中有几尾游鱼就更好了!” 阿虎还站在溪水旁,猛地叫了起来:“啊!是鱼啊,红色的鲤鱼呢!好多条……” 九龙儿脸黑了下来,觉得小修都被这帮子人带坏了,孟启修却是欣喜的向水底看去,果然是红色鲤鱼,大小神态,就连游曳的姿态都与他方才想象的一模一样,这里真的是太过玄妙了,幻象都能成真,那么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奢望吗?一个念头仿若是一道闪电,瞬间划过莲华与玄觉的心底,两人心有灵犀般抬眸对视,莲华看到了什么? 一袭素白色僧袍,面容英俊,线条硬朗,剑眉星目,唇角微杨,不是玄觉是谁!是的,在莲华的欲念促使下,弘愿竟变成了玄觉的模样。 最先发现异状的人竟是阿虎,他指着突然出现的玄觉道:“你你……你是谁啊?打哪冒出来的?”又四下张望了一阵子,不禁开始惊慌大叫起来:“那个小和尚呢?小弘愿去哪了?” 紫阳一把捂住阿虎喋喋不休的嘴,阴差阳错之下,竟让莲华与玄觉见了面,他也有些慌乱了。对视的二人却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凝视的双眸一眨不眨,视线纠缠在一处,强大的气场让九龙儿都有些不适应,重重咳嗽了两声,只可惜二人都未听见。 忽然,栴檀林中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传来,玄觉警惕地拉过莲华,将他护在身后,林子深处一个柔媚的女生道:“我做的这些,你们还满意吗?” 片刻后,一身着碧色薄纱衣的女子款款行出,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生的美丽动人的脸孔,双眸含水,一颦一笑间真情流溢,如泣如诉,令人怜惜。 莲华开口低声问九龙儿道:“这突然出现的人是谁?” “本座也只知道,她是这个林子的守护者,名唤魅姬。”九龙儿道:“擅用幻术,这个林子乃是她所创立,可以满足三界生灵的任何奢求和欲念…… “幻象又如何?”魅姬朱唇轻启,缓缓开口道:“幻象和真实又能差多少呢?” 闻言,莲华回头看玄觉的脸,慢慢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触碰,又怕碰碎了这一场幻境,抬起的右手终于在未能触碰到玄觉时便缓缓落下了,莲华低下头去,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哀伤。 未曾想,下一瞬间,莲华的右手便被另一双温暖的大手攥紧了,是玄觉!他郑重地重新拾起莲华的手,用特有的磁性声线朗声道:“是啊!只要相信,幻便是真;若不信真亦是幻!莲儿你说是也不是?” 莲华怔忪地仰头盯着玄觉瞅,似乎是要从他脸上瞅出朵花来,这种话怎地会是从玄觉口中说出的,莲华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魅姬却显得很激动,如寻到了知音般一把拉住玄觉的衣袖道:“对!幻象与真实本就不差什么!你懂我……” 不待她的话说完,便被莲华一把推开,谁要她跟玄觉那般亲密,在莲华眼中,她便是个魅惑妖精,莲华不住腹诽:上不得台面的货色,还想勾搭我家玄觉,真是不自量力! 魅惑仿若未解莲华之意,继续对玄觉道:“你是大师,可知晓龙女顿觉成佛的故事? 玄觉一边安抚莲华一边答道:“贫僧晓得,女人本来不能成佛的。因女人乃是五漏之身,可是龙女将她的龙珠献给佛后,即刻就成佛了。佛说:龙女能舍她不能舍的,龙最舍不得的就是龙珠,而她能以龙珠来供养佛,这便是真正的布施,不存在一丝一毫的悭贪。龙女以她视若生命的龙珠献给佛,因此感应道交,即刻成佛。” 嗤笑一声后,魅姬嘲讽道:“由此可见,天帝世尊也都是贪婪的,不是悲天悯人的圣人,而是贪财的小人,那龙女上古女子,可以成佛,为何我就不行!” “只要心存善念,能否成佛又有什么重要!”孟启修上前一步道:“幻象奔波失却威,天龙寂听生欣悦;佛性戒珠心地印,雾露云霞体上衣。” 魅姬被一个凡人教训了一顿,心下执念有些许的摇动,却依然固执的昂首嘲讽道:“我能否成佛还轮不到你来评定!”魅姬忽地嗤笑一声,继续道:“你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你可知道?” 九龙儿对这个妖声妖气的家伙一直不待见,这会儿她居然直白地道出自己的忌讳,更是忍无可忍,它对魅姬吼道:“你为何要说出来,为何要说!”猛然吐出一颗火球,威力颇大,却在距离魅姬一米处便消失不见了。 就在众人紧张地望着孟启修时,他的反应却出乎众人意料的平静,直视着魅姬那张美艳的面庞,孟启修道:“我不晓得阁下是谁,不过我生也好,死也好,都不劳阁下告知。我一早就知道自己早已经死了,是九龙儿用自己万年修为换来我能在六俗诸天之内偷生三百年,可正因为此,我便更不可轻贱自己,活一日便要快活一日,这才不辜负九龙儿的一片心。” 孟启修的话一字一句扣在九龙儿心头,待他回首一望,只见九龙儿已经泣不成声,两大眼泡子的泪水频频向外涌出,啪嗒啪嗒地滴在他的衣襟上,弄的孟启修哭笑不得,只得温声软语地安慰。 这边的动静使阿虎看的分外迷惑,那个美丽的女子究竟是谁?刚才正对峙到激烈处,他还以为能打起来,可这会儿子九龙儿居然哭了起来,气氛瞬间被缓解了。 阿虎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问紫阳道:“那个女的是什么人啊?”其实阿虎想问,她怎地又那么大的本事,居然把脸皮厚的九龙儿给弄出了。 紫阳淡然道:“她便是龙女了!” “什么?”莲华与玄觉也很诧异,他们与阿虎三人异口同声道。 紫阳解释道:“她本是一条银色水龙,一直想修仙成佛,可她妄念痴念太重,擅长幻术,而自己也沉迷于幻象之中,所谓龙女成佛,女子五漏之身,皆是她自己的妄念,妄想着自己是旁人,而龙女已经成佛了。” “真是个可怜人啊!”阿虎感慨道:“她是被困在这里的吗?” 紫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不过现在看来,她更可能是幻想自己出不去,已经被困在了六俗诸天之内。” 魅姬还在深思孟启修的话,她疑惑问道:“你一介凡夫,为何会那般信任一条龙?” 孟启修望着九龙儿的眼睛,只道了一句话:“凡人也好,神仙也罢,我只知君深情不易。” 第十七章 现下回想起来,自当初的相逢伊始,一人一神,两人最终能走到一起,孽缘亦是缘,真正是十分不易。 还记得,那日孟启修手持临街叫卖了一整日剩下的一大捧字画卷轴,还未行至自家门前,便见一身长八尺有余的伟岸男子,只见那人身披铠甲,裹着玄色披风,一副张扬跋扈的姿态,一眼便知,这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孟启修原本还想躲着他一些,可不想却被他叫住问路,一来二去的,待到再回神之时,不知不知不觉已将那人请到了自己家中。 行进简陋的土房子内,孟启修方才觉出几分不妥,可叹这人竟然也未曾显出嫌弃,看这人模样好似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一般,竟也未有盛气凌人之感,反倒像个从未见过各类新奇事物的孩童似得。 晚饭的吃食只有素菜窝头他也不介意,因着是第一次吃,两只手略显笨拙地一点点掰开放在嘴里,然后慢慢咀嚼,缓缓咽下,尝过后,还边笑边道:“这个东西,味道真不错!”弄得孟启修哭笑不得。 两人相伴的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竟然让这人在自己的寒舍陋室中逗留了月余,这段日子孟启修感觉很是奇妙,每日他卖完字画,便晓得有个人还等在家中,陌生又新奇的感情让他愿意沉迷其中。孟启修最无法忘记,便是那段时日,那些金灿灿的岁月让他真正晓得了什么是最平凡简单的幸福,每日每天,每时每刻,都在享受着那人给他的温暖,简单却有美妙绝伦。 孟启修虽是个书生,也有一些伙伴,可是读书人之间的情谊也是要靠金钱来维系的,他虽仗着有一二分的才学,可是因为家境贫寒,父母早亡,无依无靠的他便只得自己在父母给他留下的土房中居住,家境贫寒,出身低微,渐渐的欲求功名的同伴们都不愿与他交朋友。 孟启修的内心是寂寞又孤单的,眼前这个凭空而降的男子,威严的气质分明是那般与生俱来的华贵雍容,举手投足间的气度都让人沉迷,这等人物竟愿意与他做朋友,说实话,那时候孟启修很是有些受宠若惊。 一次意外让两人的关系发生了改变,孟启修晓得什么叫做断袖,猛然之间他也觉得自己简直是魔障了,整个人都奇诡的紧,明明晓得不对头,可是最终依然是喜欢上了,爱上了,之后再发生的一切也都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 魅姬大声嚷嚷道:“我不相信!什么情啊!爱啊!都是骗人的把戏!”顿了顿,魅姬像是忽然福至心灵般道:“哦!我晓得了!”跑到九龙儿身旁道:“龙族之人都会使用幻术的,你是应龙一族,当初定是对这个使了幻术才使他对你这般的死心塌地的吧!” “嗤!”九龙儿轻蔑一笑,不再理会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魅姬却是不愿意就此放弃纠缠,不停地围着九龙儿跟莲华追问,它当初是否使用过幻术,孟启修又怎地还未察觉被骗云云…… 魅姬不停地叽叽喳喳,九龙儿被她弄的烦闷不已,怒气冲天,而孟启修则在一旁无奈苦笑,只有紫阳是个极识趣的,赶紧趁机领着一头雾水的阿虎往林子一边去了,阿虎还在不停地小声问:“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和尚是谁啊?你认识对不对?他是谁啊……”紫阳真心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东拉西扯地转移阿虎地注意力,两人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渐渐走远了。 这样一来,此地反倒只剩下莲华与玄觉两个了。不记得自从宝林寺一别,两人有多久未曾见面了,回想起来,当初相伴相随的时日似乎已是隔世经年,可笑的是,若细细算来,分别只不过数月的光景。 现下二人对面而立,莲华瞧着玄觉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笑颜,不禁有些许的晃神,这是幻觉吧?可为何幻觉还那般的真实? 情不自禁地,莲华向前伸出手去,仿佛是想试探一下眼前的玄觉是真是假,可是手伸到半路莲华又猛然回神,赶紧制止住自己,在这一瞬间,他心里仍是惧怕,惧怕眼前这人若真是幻象,那…… 玄觉一早便看透了莲华的那点儿小心思,他嘴角微微扬起,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上前一步,舒展开双臂,一把将震惊不已的莲华拦进怀中,温暖的躯体让人心安,这一刻,玄觉竟然有要流泪的冲动。若是未曾历经生死相隔,又怎会晓得相恋相依才是最简单的温存,最平凡的幸福;若是不曾别离,又怎会理解在一起的美好。 君不见,夜莲碧水清,情深意重。仿佛突然之间,那日被迫离开宝林寺的委屈,这些时日的艰难,以及几经生死的危险,通通涌上莲华的心头,不知不觉间,便红了双眼,玄觉心里亦不好受,憋了好久,却只道出两个字:“莲儿……” 千言万语皆囊括其中,从初遇那日,意外见到的如水中精灵般的孩童,到月满西楼中风华绝代的白衣谪仙,再到夜摩天内的潇洒逍遥的神体佛身,分明已经大大不同了,一切都变了,可一句玄觉的一声莲儿,仿佛将一切又拉回到了当初,拉回到了以往和从前。 “我原以为,再次相见定要待到来生了……”半晌,莲华终于平静了些,稳着声带道。 玄觉被这句话触动了,来生吗?似乎是的,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这件事要如何跟莲华解释才好呢?算了算了,暂时还是不要研究这么难以抉择的事吧! 这边紫阳拉着阿虎要跟他讲述一个遥远又悠长的故事,阿虎明明是那么爱听八卦故事的人,却意外地对这个故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像是一早就知道紫阳的目的一般,说什么都不肯乖巧的听紫阳说话。 “我不要听什么佛门故事!”阿虎理直气壮道:“无趣的紧!你要么说点别的,要么就闭嘴!” 阿虎语气不善,紫阳也开始发脾气,“你怎地这般不懂事了!就几句,让我说完!” 见紫阳真的生气了,阿虎这才晓得要老实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凑到紫阳身旁,一副受了偌大委屈的模样。 紫阳见阿虎不再挣扎闹人了,便对他讲述了方辨大师的故事:“你相信来生吗?呵!”刚开始讲,紫阳自己便先笑了场,来生之有无本就由不得你不信。 阿虎见紫阳笑的甚为古怪,心里有些发憷,慢慢伸手拉住他的衣脚,白皙的手却被紫阳一把按住,阿虎吃了一惊,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紫阳的表情有些莫测,似乎无悲无喜,无嗔无怒,却透着一种强烈的情绪,阿虎正欲开口问他到底是怎么了,紫阳便道:“你便是方辨大师的转世,你才是禅宗的正统继承人!” 阿虎愣了愣,似乎想从紫阳的表情中瞧出一点不对劲来证实紫阳其实是在骗他,可是没有,紫阳的神情十分认真。 “我不是!”阿虎却仍然不相信,他嚷嚷道:“不是我!你们弄错了,我不是佛教的大师转世,更不是什么正统继承人!” 紫阳苦笑,他也希望是弄错了,可是那块袈裟现在还在阿虎的身上披着,怎能抵赖的了?紫阳上前抱住阿虎,低头不语,阿虎觉得委屈的不行,开始抹眼泪,两个人都不再言语。 九龙儿和孟启修渐渐的开始无视魅姬的存在,魅姬觉得无趣的很,美目流转间便一个瞬移,忽然出现在莲华与玄觉的面前,横插在互相拥抱的两个人中间。 莲华被她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面色微微不悦,魅姬却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她还在不停地对莲华道:“金莲儿,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种种了吗?不记得谁是夜泽?”表情真挚恳切,让人想生气也无可奈何。 玄觉实在不想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光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占去了,便开口道:“姑娘莫要这般纠缠我们了,若是姑娘有心,还望之后能告诉我们出去乐变化天的方法!” “呵……”魅姬冷笑一声,用满是悲悯地眼神看着莲华,又一次问道:“你真的晓得了,不记得了?” “夜泽……夜泽……”这个名字竟然是这般的熟悉,莲华眉头微蹙,眼前这个女人很是奇怪,突然冒出来不说,还在不断地说着莫名我奇妙的话,他应该晓得什么?叫夜泽的魔君吗?夕阳透过橱窗,映照着一个挺拔英俊的剪影,那抹梦中的景象在莲华脑海中浮现出来,难道是他? 玄觉见莲华面色惨白,不禁甚为担忧,用力攥紧他的手,凑近莲华的耳边低声问询道:“怎么了?” 莲华闻声望去,玄觉放大的脸猛地冲入眼帘,莲华忽地有一瞬间的晃神,玄觉的脸在他的眼中忽地与梦境中的玄衣人重合,一股异常熟悉温馨地感觉袭上心头…… 玄觉有些着急,扳过莲华的肩膀用力晃了晃,莲华仍未回过神来,原本灵动的双眼显出几分迷茫。 魅姬忽然邪魅一笑,眼中精光闪过,笑颜如花地凑到玄觉身旁道:“金莲儿是被我的幻术压制了心神,我晓得如何解开禁锢。” 玄觉半信半疑地挑眉看她,沉声道:“要如何做,说来听听!” 魅姬心道:怎地投了那么多次胎仍为消去你多疑谨慎的毛病!嘴上却依旧笑着道:“只要你我各自牵住金莲儿的左右手,运功调气,不消片刻便没事了,你莫要这般紧张。” 听魅姬说的轻松简单,玄觉也便没再多疑,任由魅姬动作,起初玄觉还提心吊胆,担心魅姬使诈,直到调息运气之后,莲华的脸色真的逐渐好转了,玄觉才终于放下心来。 魅姬得意一笑,暗道:我便来做回好事,将过去的真相一点点揭开,真是很好奇,若你们记起了过去的事,会是怎样的表情。她缓缓闭上双眼,暗自念诵咒语,云雾乍起,环绕在他们周围,魅姬的幻境初成,这次迎接他们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还不得而知…… 第十八章 魅姬让莲华与玄觉二人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进入幻境之中,初见的是飘渺的雾霭流云,云霞满天,美不胜收的景象令人心旷神怡。眼前的这个情景莲华与玄觉都很熟悉,佛经典籍上总少不了这段故事的记载。 那是数千万年前了,大梵天王在灵鹫山上请佛祖世尊说法讲道。身披繁复花纹织绣而成袈裟的大梵天王,率众僧侣将一朵金莲花郑重地献予佛祖世尊,而后在隆重行礼之后,大家退坐在一旁。世尊伸出右手两指,拈起那朵金莲花,意态安详,高深莫测,却一句话也不说。大梵天王与其余众人都未曾明白世尊的意思,皆面面相觑,不知其解,片刻后,唯有摩诃迦叶祖师破颜轻轻一笑。众人正处在惊异之中,佛祖世尊却亦微笑了,他解释道:“我有普照宇宙、包含万物的精深佛法;我有熄灭生死、超脱轮回的奥妙心法;我有能够摆脱一切虚假表相、修成正果,其中妙处难以言说的术法,但是我不立文字,以心传心,于教外别传一宗,现在,我愿意将此物传给摩诃迦叶。” 这幻境中显示的便是佛祖世尊拈花一笑的景象,法会结束之后,世尊只是觉得有趣,便将金莲随手放进了亭子周边的莲华池子中,那时那座池子还未命名,这里的莲花开的最盛,池水也是最为清澈,金莲儿在此处最为适合。 是命定亦或是巧合,又过了千年之后,当初那朵拈花一笑的金色莲花竟然已能化形。再过了几千年,天庭也是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佛祖世尊已经要将那朵金色莲花完全忘记了,可是偏偏有人要打这朵金莲的主意。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世尊从未想过千百年之后,这朵金莲儿会是三界的祸端,他的一个无心起意,竟然会酿成之后的所有悲伤的后果和最终令人扼腕的结局。 天界与人间不同,却也有相同,多年来,天界虽不是连年征战,亦是战火烽烟,神魔大战之后,夜泽竟然领先战胜了天帝带领的天兵天将,这是一个预兆,夜泽魔君已然挑战了天帝的权威。 然而天帝作为三界的统领者,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事已至此,便要使用些非常手段,那段整个三界都暗无天天的时日,天庭的老人儿们想想还有些胆寒,倒不是因为夜泽魔君怎样残暴嗜血,毕竟夜泽在他们心中,是有几分惧怕就有几分敬畏,并没有鄙夷,因为他胜了,胜的突然却光彩,无数天兵对这位魔界新的首领又敬又怕,却输得心服口服,他是个真正的胜利者,身周都是的勇者光环,令军人们更加佩服。 天帝却是每日暴怒不止,自从战败伊始,从天后到宫娥,从佛祖到散仙,再没有人见他笑过,每日朝会之时,各位仙君皆是战战兢兢,没人敢忤逆这个处于盛怒之中的帝王,他的提议亦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数月后,突然有一日朝会之时,天帝仍旧坐于高高在上的宝座之上,他冷峻的面容似乎变得柔和了,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心情颇好,随侍的散仙童子又是震惊又是欣喜,数不清有多少日子了,天帝终于有些笑模样了,许是他们的苦日子终于要熬到头了。 然而看着天帝长大的老一辈的仙君却是摇头叹息不止,以他们对这个三界之主的了解,怕是天帝已经想到挽回颜面的法子了,他们不禁为魔君夜泽捏了一把汗。 果然不出所料,近来有些宫娥开始传一些闲话,说夜泽魔君已经在封地之内久住,许久不出现在天界了,听说是金屋藏娇了一个莲花精,生的是超凡脱俗,美丽迷人,魅力非凡…… 传言越离谱,似乎天帝越开心,随侍的小童们眼见着天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日复一日,宫娥之间传说的,夜泽魔君金屋藏娇的故事终于换了模样,说是那个莲花精娃娃已经长大了,有时候还能见魔君时常带着他四处游玩,带出来的人的确是风华绝代,玉树兰芝,只是那气韵非凡的人物竟然不是个女子,飞扬的长发之下,精致的面容半遮半露,那轮廓气度,的的确确是个男子,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几乎在瞬间便传遍了三界。 一日,天帝与月老下棋,近些时日,天帝总要找一找这月老,或下棋、或听琴、或聊天,简直羡煞了一批仙君帝君,月老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道不出啊! 天帝骨节分明的玉手,持一枚黑字,似呢喃又似提点般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美人还要是绝色才好!” “莲兮,莲兮,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真是最好不过了!”话音未落,便抬眼瞟了月老一眼,月老年岁大了,手中端着的茶盏差点扣了,哆哆嗦嗦地连连称是。 宫娥们已经不似之前那般偷偷摸摸地谈论了,而是时常便在一起叽叽喳喳,据说夜泽给那个莲花精起了名字,叫做莲华。两人总是一起形影不离,在天地间肆意徜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都道夜泽魔君是个冷峻非常的男子,没想到竟然能这般柔情似水的一面,宫娥们眼见着他给莲华端茶倒水,剥橘子皮,剔去杏核……动作细腻轻柔,一举手、一投足间都透着浓浓的柔情蜜意,眼底的情意是遮也遮不住。天池边,蟠桃园,亭院畔,在一旁路过宫娥都要羞红了一张脸匆匆跑过。 好景自古难长,突地有一日,天帝邀请夜泽魔君来天庭大殿参加麒麟公主的婚宴,所有人都一早地料到,夜泽若是赴约,定是要带着他的恋人莲华的,许是天帝要在这个莲花精上大做文章了,真是可叹可叹啊…… 那日,天庭的每个角落都是喜气洋洋,四处绑红绸,簪红花,仙君们饮着天庭的琼浆玉液,不消片刻便红光满面,终于有仙童来报:魔君夜泽来了。 高高在上的天帝凤眼微眯,冷笑一声,便起身相迎,夜泽魔君这次还是给足了天帝面子的,他并未如往常一般着一身纯色玄衣,而是换了件玄色衣衫之外绣了些金丝银线的衣袍,流光之中,更衬得他丰神俊朗,然而令新娘子在一旁瞟一眼也要移不开视线的,却是另有其人。 只见从容立于夜泽身旁的可人儿,着一身月白色衣袍,随意却大方得体,那清澈如莲的眉眼,淡雅至极的气度,朱唇轻启道一声恭喜,便令人失神了半晌,天帝这也是第一次见这个人物,着实也是吃了一惊,呆愣了一瞬,便回过神来。 “夜泽魔君,这位是谁你可晓得?”天帝指着莲华问道,他一开口便令众人大惊不已,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夜泽挑眉,身旁的莲花精亦蹙起了好看的眉,这个细微的表情却让莲华的面庞显得更加灵动,摄人心魄,夜泽转而微微一笑,沉声道:“忘了给天帝介绍,这位是本君的爱人,名唤莲华。” “嗯?”天帝眉头紧蹙道:“原来这位是谁,夜泽魔君还真的不晓得?” 夜泽瞬间沉下脸来,那表情已经有些精彩了,似乎是不知如何搭话才妥当,便所幸不再开口,他倒要看看,这个天帝葫芦里究竟买的什么药! 果然,天帝并没让夜泽等太久,意味深长地深深望了莲华一眼,天帝便开口道:“他是西方化仙池的金莲儿,当年佛祖拈花一笑,手持的那朵金莲,既然已经化形便要成佛成仙了,再有了三五日的,便要渡劫了吧……” 所有来参加麒麟公主婚礼庆典的人都不禁惊讶的张开嘴,天帝竟然是这般的狠,原来莲华并不是什么莲花精,他可是佛祖座前的金莲,那岂不是身份尊贵的很,退一万步讲,仙界不比凡尘,那么凡间之情便是不能有的,天帝还在说话,可是已经没有人听得进去了,大家都沉浸在对此事的推测之中…… “……夜泽魔君倒是不必着急,毕竟不知者无罪,将他送回化仙池一事,就交给孤去办吧!孤可以安排人手去做,不必你亲自来……” “我不会回什么化仙池!”一直沉默不语的莲华忽然开口,众人的视线霎时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对于这个美的风华绝代的人物,大家都很是好奇,而他现在处于事故漩涡的中心,众人看热闹的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同情怜悯者有之。 只听他继续道:“我是谁,用不着不相干的人来过问,我从何而来,将往何处去,也不用旁的无关紧要的人指点!”美人不开口则已,开口便语惊四座,莲华狠绝的话语一出,夜泽脸色稍霁,天帝那脸色却是如锅底一般黑了。 可这一切都只是开端,天帝的威严在仙魔大战那一场战败之后,便有些微小的变化,可是西方佛祖世尊的面子没人不给。果然如天帝所言,三五天之后,西方佛祖特地来找到魔君夜泽,问他要人。 世尊道:“莲华是当年的金莲儿,既已化形,便应当下界渡劫,恰好人间这些时日,一直未曾有德行高深的高僧出现,本尊欲将这个重任交给金莲儿,他要下界到凡间,传道扬法。” 此事事关天下苍生能否早日脱离苦海,又涉及引导世人向善,人间千百年的香火,无论如何夜泽他都阻拦不得。 只是莲华的性子竟然这般刚强,却是无人预料到的,他双膝跪地,腰板却挺得笔直,朗声道:“世尊,在未曾化形成人之前,我是您的弟子,但在我化形成人之后,夜泽于我有恩,在我们二人对一切并不知晓之前,弟子已是他的爱人,当年那一汪化仙池养育了我的真身,我对世尊心怀感激,而夜泽却是在我化形后守护在我左右的人,弟子不能他而去,不想离他而去,不愿离他而去,望世尊准许!” 第十九章 世尊对莲华这个所谓弟子也无甚法子了,当初未曾阻拦,这一次也实在没有理由阻拦,天帝也该好自为之才是,只可惜,自古造化弄人,佛祖世尊亦有未曾料到的事,这一代的天帝竟然出乎众人意料的阴狠,他一早就做好了准备,等着莲华自己钻入设好的圈套之中。 一日,莲华接到夜泽的手书,上曰:“日落时分,须弥山,不见不散!” 莲华不疑有他,按时赶到须弥山,此山位于天地交界之处,这里有一座夜泽与莲华两人亲手建造的屋舍,黑色檀木打造的窗格,透着夕阳柔和的光芒,莲华见那人立于窗前,背影似乎有着说不出的孤寂落寞,莲华试着唤道:“夜泽!” 那人并未应声,莲华又唤了数次,那人仍是不应,莲华心中有些发慌,赶紧急步上前,那人终于转过头来,面目本就冷峻的人,此刻却显得有些狰狞,他是天帝!莲华此刻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毫无防备之下,被天帝一掌击中心口,咸腥的血液从口中猛地涌出。 一击即中后,天帝一身黑衣爆裂,高高在上地看着躺在地上浑身都在往外渗血的莲华,他俯下身来,在莲华耳边道:“金莲儿,你可知道这世间最痛苦的是何事啊?” 莲华已经说不出话来,仍然不断有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嘴角向外流出,天帝冷笑一声,丝毫不觉得于莲华有愧,自问自答道:“这世间最痛,便是失去心中挚爱,失去那份甜蜜的惦念与牵挂,而比这更痛的却是生无可恋!”天帝撩起莲华的一缕发丝,含笑道:“很快,你就再也不会感到痛苦了,用不了多久,夜泽便会成为这世间最痛苦的人!” “他为何要跟我争这三界之主的位子,在仙魔大战开战的那一刻,他就该有这种觉悟!他赢不了我!谁都赢不了我!看鹿死谁手,看谁能笑到最后!哈哈……” 天帝走了,他残忍的笑声还回荡在须弥山间,世尊在西天佛殿中仰莲座上滚动手中的念珠,遥想当年,金莲儿只是他的一个无心之举,阴差阳错便给了他化形的机会,却在之后,是他的刻意为之,终于酿成了今日的惨剧,心中实在不忍,出家人尚且以慈悲为怀,何况是他…… 金色的光环包裹着莲华的身体,金光流转几周之后,莲华化成原形——金莲花,被金色的光环包围着送回了化仙池内,其间仍能看到白色的灵识之光一闪一烁,似乎是莲华的一颗不甘的心。 夜泽正被天帝派来的信使纠缠,突然间他只觉得心口好痛,痛的他不由弯下腰去,这一瞬似乎是与莲华心灵相通一般,脑中闪过的念头让夜泽心脏加速,莫非莲华出了意外。 这时天帝忽然出现在夜泽面前,冷峻的脸笑的邪魅张扬,他道:“夜泽魔君,你的金莲儿已经死了!” “怎么会!”夜泽不信,坚持道:“你休想骗我!” 天帝摊开双手,幻化出一面法镜,镜面中的景色从模糊变到清晰,那是须弥山之上,莲华风姿卓越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决绝地从须弥山顶纵身一跃,如一只白色纸鸢一般,飘飘摇摇地落到了深渊之中。 还未看完镜中的景象,夜泽便如一阵疾风般冲了出去,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来到须弥山下的,只见深渊下面有一滩鲜血,旁的什么都没有。 夜泽觉得一阵眩晕,他跪在地上,已经感知不到疼痛,他如行尸走肉一般,摇摇晃晃地来到西方,往日里高傲自大的魔君,第一次向他人屈膝,夜泽开口问道:“世尊,能否让我见一见莲华的尸身?” 佛祖世尊合上双目,未言语,夜泽不死心,又问道:“他为何会从须弥山跳下?世尊能否告知?” 佛祖依然是不言语,夜泽木然起身,正欲往外走,世尊便似自言自语般道:“别来隋柳几经秋,何日得重游。” 夜泽匆忙回身,道一声“多谢世尊!”踉踉跄跄地跑到西天化仙池旁,者池子之中的莲花有白有粉,有紫有黄,能化形的都化成了人形,还有半人形的,她们围在一朵金色莲花的周围,哭泣哽咽,那朵金色莲花似乎在枯萎,光芒越来越淡。 是莲华!夜泽不管不顾地扑到了池子中,奋力向那朵金莲游去,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那朵金莲脆弱到他不敢碰触,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到来,金莲的光芒越来越亮,然后又不得以地衰弱下来。 夜泽展开掌心,向那朵金莲源源不断地输入内力,金莲的光芒似乎亮了,却不是金色而是属于夜泽的黑色,可这只是表象,维持不了多久。 夜泽终于醒悟,猛地从池子中爬出来,魔君夜泽从未像此刻一般狼狈,浑身都在滴着水,一头青丝凌乱不堪,他直直向世尊的殿堂行去,再一次跪在世尊面前,叩首三次之后才恳切道:“世尊,你曾讲过,要金莲儿去人间,入轮回,传扬佛法,今日起,我夜泽便是您的弟子,我会替莲华入轮回,弘扬上乘佛法!” 一直合着双目的佛祖世尊缓缓睁开双眼,夜泽继续道:“由弟子来代替莲华,弟子只有一个请求,请您将我的真元移入莲华的体内,即便是能让他一直维持莲花的真身也便足够,世尊可否应我此事?” 佛祖世尊沉吟片刻,夜泽从未这般低三下四地求过人,终于世尊微微颔首。 自此之后,仙魔大战再次开场,天帝重新率领百万天兵天将,与魔界大军再次开战,这一次,没了夜泽魔君的带领,魔界大败,魔界众人的血已经染红了整个须弥山,然而天帝仍未喊停,天帝真的是要将所有魔界之人赶尽杀绝。 数百年来,天界终于安定下来了,风平浪静的日子有些令人觉得无趣,西方却是常有热闹可看,据说那化仙池中总是涨水,几个刚上天庭的散仙心下好奇,便结伴去看,化仙池也未发觉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大概最不一般的就是,这里的莲花比别处的要多些。 一个爱花的散仙,看一朵金莲看的太过仔细,未留神竟然失足跌了进去,与他同来的仙者嘻嘻哈哈地伸手将他救起,他爬上来之后,总有人调侃他,怎地这般不小心,竟然好好的就能跌进池子里去。后来还有好事者特特地跑来问他道:“这化形池中的水与旁的有什么不能没有?你这般已经化成仙的进去泡了泡可有什么变化?” 那人总是颇认真地想了想,才答道:“那池子也就比寻常池子中的莲花开的好些,至于池子中的水,却是又涩又咸,嗯,很像是凡人的眼泪。” 当年世尊亲自将夜泽送入轮回之中,化仙池中的那朵金莲便不见了,轮回转世,碰的是机缘。 第一世他父母早亡,后来做了乞儿,在寺院的一位老和尚收留了他,与佛有缘,终成一代高僧,而莲华一直都在,只是他看不到,因为莲华做了他的影子。 第二世,他是一介贫民,种田耕地,突有一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饥饿难耐的他到寺院去求生存,寺院的长老见他有慧根便收他做了弟子,他仍与佛有缘,终成正果,莲华一直在一旁看着,因为莲华是他的影子。 第三世,他是个粮店打杂的杂役,终日被老板打骂,后来老板做生意赔了钱,他只得自己另谋出路,巧遇高僧指引,竟做了识法大师的入门弟子,若干年后,终有所成,莲华仍旧并未有灵识,却也一直陪着他,因为莲华是他的影子…… 第八世,他是顾念卿,他的皇帝哥哥元旭与他的情意,他忘不掉,奈何尘缘一了,遁入空门才是解脱,四处弘扬佛法成了一代高僧,莲华仍旧一直都在,因为莲华是他的影子。 第九世,他是玄觉,而在化形池中休养生息了数百年的金莲儿终于有了一缕魂魄,九生九世,莲华以影子的形态追随着他,这一世终于得以化形成人,那副绝色的容貌自始至终都未曾改变,时光荏苒,情深意重。 幻境褪去,魅姬激动道:“看了这个,你们想起来了吗?”再转头时,眼前的两人将她吓了一跳,莲华已经泪流满面,他怎能想不起,怎会想不起,化仙池的水年年都涨,那是他的泪啊! 玄觉则是紧紧攥住莲华的手,将他的手攥的生疼,什么命轮,什么命格,凡人的生生世世,一生一世都是神佛的恩赐,为何天道这般不公,如今莲华看到的他竟还是幻境,这一笔笔的债,终究要怎么算?谁能赔给他们再一场九生九世? 魅姬忽地觉得自己可能玩过头了,这两个人的纠葛,说不清道不明,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是那么短,离散的日子是那么长,此刻她在这里倒是显得多余了,趁没人注意到她,魅姬赶紧悄悄地走掉了。 玄觉抬起手来,紧紧揽着莲华,这个动作做起来是那么的自然,这一世他们不曾这般亲密过,但是在他是夜泽,他是金莲儿的时候,一定是这般亲密无间的。此刻谁都不愿开口,没有言语却更胜千言万语,想来这一世的种种,有些可笑荒谬,当初是被俗世纠缠,即便是痴妄,为何不能随心呢! 玄觉不禁要想:倘若我还活着,倘若还能在凡间有一个倘若,一世情缘也好,相伴相依也罢!可惜…… 莲华不禁要想:假如这世间只有一个你,一个我,是不是就能相伴相依,不离不弃?可是…… 人道事实难料,他们的假如和倘若都不成立,因为这个世界永远残忍的令人心惊。 第二十章 魅姬匆忙奔出林子,找到紫阳和阿虎,恰好孟启修和九龙儿也在,她立马殷勤地道:“你们想不想知道出去乐变化天的方法啊?我可以告诉你们!” 九龙儿瞟了她一眼,鼓出的大眼睛翻了一翻,冷嗤一声:“你是闯了什么祸吧?嗯?说实话,本座可以不与你计较!” 魅姬还未开口,紫阳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急切道:“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是你告诉他们的?” 见魅姬不说话,紫阳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已不知说什么才好,九龙儿在一旁不住冷笑,孟启修担忧地蹙着眉头,阿虎则一脸的好奇,一个劲儿地问紫阳:“他们是谁?莲华和那个突然出现的和尚吗?知道什么了?你倒是说啊!” 紫阳刚才跟阿虎怎么都说不通,已是很闹心纠结了,这会儿竟然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真是不晓得如何是好! 还是孟启修意识到兹事体大,低声问九龙儿道:“莲公子和那位……真的不要紧吗?” 九龙儿淡然答道:“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会儿担心亦是多余!”又转头问魅姬道:“你不是说要告诉我们出去乐变化天的法子吗?快说吧!” 魅姬见自己闯下的祸似乎也没有多严重,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又开开心地道:“其实这乐变化天就是个幻境,破除幻术的法子就只有施法的人才晓得……” “行了行了!”九龙儿打断她道:“施法的人不就是你吗?你快说怎么做吧!” “对!”紫阳道:“若是需要我们帮忙,姑娘尽管开口便是!” 魅姬赶紧摆手道:“不需要旁的人帮忙,跟道家的法子差不多,只要用施法者的血便可以破除了,在我施法之前,你们去把那两个人找过来吧!” 阿虎自告奋勇道:“我去我去!” “哎?你……”紫阳正要伸手去拦,阿虎已经跑的没有踪影了。 在林子的深处,流水之畔,玄觉靠着一株大树斜坐在那里,莲华则躺在他的身上,阳光透过树叶柔和地撒在二人身上,两人都长得丰神俊朗,英俊不凡,不同风格的两个人却给人同一种柔和温暖的感觉。 阿虎跑过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闲适悠哉,美好的他都不忍心出声破坏,一片树叶从高大的杨树上随风飘落,正好掉在莲华的发间,玄觉抬眼,自然地抬手为他取下那片误闯进他们之间的落叶,莲华慵懒地眯着眼睛,见玄觉认真的用两根手指捏着树叶,便会心一笑,那笑容温暖迷人,如暖风似春水…… 阿虎一个没留神,没看到脚下的石头,一个狗啃泥便摔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引得莲华和玄觉同时抬头,阿虎很不好意思的赶紧爬起来,幸好这里仍然是软润的草地,他不曾受伤。 莲华见是阿虎,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以为他是来玩的,便柔声问道:“可摔坏了吗?” 阿虎摇了摇头,傻笑一声道:“我没事,没事!那个……魅姬姑娘要告诉我们出去乐变化天的法子了,你们快过来吧!” 说完阿虎一刻也未多留,赶紧向来时的方向跑去,玄觉和莲华起身,玄觉为他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屑,莲华看着玄觉认真的表情,突然开口道:“从方才,我便一直在想,若是我们能在这乐变化天中相依相伴,一直到地老天荒也未尝不可。” 玄觉低首不语,莲华以为他不会应声了,玄觉却突然开口:“可是这里是幻境……” “幻境又如何?”莲华无所谓地扬眉一笑:“我便就是心甘情愿沉溺在这幻境之中,只要和你一起,我便不在乎是幻境还是真实!假的比真的来的让人心安,让人温暖,不是吗?” 玄觉抬首,他看的出,莲华脸上的认真是发自内心的,他想一直留下来。 许是玄觉的目光太过灼热,莲华有些窘迫,他拉着玄觉的手,一边往林子外走一边道:“不过我们不能像九龙前辈那般,总是这样停滞不前,还是回凡间吧!回永嘉,我们的小院也很美很安逸,反正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一生一世也就罢了,我现在也就是影子妖呢!你被我害的变成了凡人,若是有来生,我便追随你轮回转世,又有何不可呢?” 玄觉微微一笑,莲华并未发现他脸上的那一分苦涩难言,轮回转世吗?现下恐怕已是无今世亦无来生,玄觉加快的脚步,两人一起往流水那边走去。 魅姬见他们终于过来了,便开始嚷嚷道:“你们怎地这样慢啊!快过来,看好了!本姑娘可要施法了!” 魅姬缓缓合上双目,双手结印,开始念诵龙族咒语,幻境之中的一切似乎都随着她的声音静止了,流水不再流动,就连风声都止息了。魅姬睁开双眼,用力咬开手指,滴落的鲜血被一团粉红的柔光托举着,升腾至半空,魅姬吐出龙女之真元,鲜血自发地融入其中,在她的真元中流转,发出淡淡的粉色的光芒。 光芒大盛间,周围景色不断变幻,空间中的气流不住波动,幻境在所有人的眼中破除了,周围的绿草青山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横亘南北的河流,一时间波涛之声汹涌澎湃,六俗诸天之他化自在天终于开启了! 最先发现情况不对的是莲华,“糟了,这是怎么回事?”莲华道。 只见龙女魅姬的血液不住向真元中流出,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因失血过多,不消片刻便面色惨白,九龙儿与莲华正欲上前帮忙,一股白色的强光自天外直设进来,是天帝! 白光闪现,天帝猛然降临此地,那是一张俊美非凡的脸,只是冷若冰霜,没有丝毫的情感。在见到天帝那张脸的一刻,众人的心思迥异,玄觉是恨,他曾不可抑制地恨神会,这次更甚,那种恨源自灵魂深处,莲华则是怨,而九龙儿是憎,孟启修是恶,惟有阿虎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一般,直直朝魅姬扑去,看她的情况如何了。 “魔君夜泽,”天帝对玄觉道:“许久不见了!” 玄觉用淡漠的目光瞧着他,声音不见起伏地道:“敢问天帝为何要对一个小小龙女下此毒手!” 原来在天帝出现的那刻,龙女便因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了,美丽的面庞失了血色,惨白如纸,再也没了往日的光彩艳丽。 天帝着一袭金丝素衣,闻言仍是负手而立,完全不为所动,漠然道:“她说了不该说的,做了不该做的,这点惩罚是让她有点记性,龙族没那么容易死,让他父王好好教导她几千年做龙女的本分!”天帝忽地一笑,戏谑地看向玄觉道:“夜泽,你不恨孤吗?不想复仇吗?不想将我碎尸万段吗?” “想!”玄觉迎着天帝的视线道:“当年天帝的作为不甚光明正大,可叹世间事皆凭个人造化,世尊既然未曾阻拦,也只得顺应道理伦常,未曾有一分逾越,之后发生的一切则似是一场春秋大梦,此刻梦醒了,也就罢了。复仇也就是想想而已!” “哈哈哈……”天帝大笑不止,终于止住了笑声,他又道:“凡人便都是这般天真吗?今日孤先要处理些旁的琐事,之后再和你叙旧!” 天帝转向孟启修,冷笑道:“孤那日定你死罪,你可知其中因由?” 孟启修看了看他,目光平静,语气未有任何波澜道:“自然是因为九灵前辈,其实你并不是针对我,只是想趁此机会将九龙儿除去,你对应龙一族始终忌惮,能比至高无上的天帝还要强悍的种族,预言又那般准确,能精确左右神魔大战的战局,这等人物不能为你所用,对你而言便只是威胁,不是助力。” 天帝闻言冷冷一笑:“你倒是聪明,凡间有一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孤觉得十分有理!” 孟启修没再多言,反倒是一直沉默的九龙儿突然开口问道:“本座的叔父九灵呢?他现在何处?” 天帝似笑非笑地看了玄觉一眼,缓缓开口道:“这个问题就要问魔君夜泽了,你问孤作甚?” 九龙儿气的咬牙切齿,夜泽在轮回之前便不过问魔界之事了,可九灵从未回来过,这自然要找天帝!他一句不知,恐怕九灵早已身故了。 见九龙儿气的鼻孔直冒气,天帝狂笑不止,忽地声音又戛然而止,原来一道巨大的火球突然向天帝攻来,天帝飞身而起,猛地一躲。 又听一声龙吟,九龙儿旋身而起,光华流转后,一条硕大的巨龙盘旋于空中,玄色的巨龙,这次再不是虚影,而是真真实实的龙形,九龙儿竟化成原形了。 孟启修担忧的看着在空中俯视众人的九龙儿,这次真的是要决一死战了吗? 九龙儿甩动巨大的龙尾,高傲道:“天帝老儿,我应龙一族与你的恩怨,本座尚不全知,旁的我也不管,可你连累我家小修,便是最不应该,于公他不过是一介凡人,你堂堂天帝与一个凡人计较,定下这般大罪,就不怕三界生灵耻笑吗?” 天帝也开始施法,旋身立于半空,泰然答道:“耻笑又如何,他人笑孤,不是也要听从孤的吩咐!在凌霄宝殿上的那些人,有几个是真心爱戴孤,愿意跟从孤的,这些你们这群人又怎会懂得?” 九龙儿不再多言,再次旋身而起,开始与天帝斗法,黑色的巨龙在空中微一盘旋,再次冲向天帝,怒吼道:“我不会就此让你将我们都困在此地,永生永世太长,我应龙一族便就是让你一人做主宰!” 天帝怒极,大喝一声,在空中变幻出无数个虚影,迷惑九龙儿心神。 第二十一章 两人在半空中斗的正酣,在见九龙儿中了天帝一道天闪后,莲华便毫不犹豫的旋身而起加入战局,与二人斗在一处,你对神佛敬畏也好,惧怕也好,这种时刻,任谁都不会手下留情,这世间的道理便是如此不可理喻。 莲华的出场彻底激怒了天帝,只闻他大吼道:“好啊!真是好啊!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这般?嗯?” 一道雷霆之怒从天而降,九龙儿的龙首被直直击中,只闻仰头长啸一声,便轰然倒地,巨大的龙尾拍打几下后,九龙儿再也动弹不得,淡淡的金光在他身周流转,九龙儿终于化作了人形。 孟启修扑到九龙儿怀中,满脸是泪,已经有数百年了,他终于又见到了九龙儿人形的模样,熟悉的眉目,熟悉的面庞,还是那般的张扬,还是那般的嚣张,只是现下嘴角挂着的血丝,真真让人心疼。 孟启修抬袖为他擦去嘴边的血丝,柔声道:“九龙儿,我一早就晓得,我早就是个死人了,而你出了这里,也是活不成。”他吐出九龙儿藏在他身体中的龙元内丹,已经换主的龙元,瞬间便消融不见。 天帝嘲笑道:“凡人终究是凡人,何苦这般傻!真是痴妄之念害人害己!” 孟启修紧紧攥着九龙儿越来越冷的手,二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孟启修的声音还在说:“今日不拦你,只晓得你心中始终不甘;当初跟随你,只因知君深情不易!” 两人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了,然而孟启修的那句话却叩动了众人的心神,久久不能平静,是啊!惟有一句深情不易便相伴了数百个春秋,真真是羡煞旁人! 众人还在悲伤之中,周围只能闻见天河流淌的水声,天帝去突然开口道:“好了!夜泽、金莲儿,现下让孤处理一下你我之间的恩怨吧!” 玄觉见天帝笑的不怀好意,猛地回过神来,魅姬的幻境已被破除了,那么他为何还以“玄觉”这个形态出现?只有一个可能!是天帝! 之间天帝扬起右手,掐了个决,玄觉吼道:“你住手!” 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玄觉便凭空消失了,莲华清晰地记得他正紧紧攥着玄觉的手,可是现在手中却是牵着一个小和尚,是小弘愿,那么……莲华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弘愿,弘愿刚刚醒来,搞不清楚状况地左顾右盼。 “找你的玄觉?”天帝嘲道:“他死了!死在了六俗诸天之中,是被弘云打死的!”天帝抬起手来,他的手中正托着一个闪烁不停的光团,莲华直觉那是玄觉的魂魄,他飞身而起,欲夺回来,可是天帝的速度比他要快上几倍。 “你将他放开!”莲华愤恨不已,方才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他的玄觉就这样在他的眼前消失了,一丝踪迹都寻不到,唯一剩下的一缕幽魂正在天帝手中,他一定要夺回来。 天帝却像是耍弄小孩子般时而瞬移,时而转圈,莲华围着他来回奔跑,被累的喘息不止,终于停了下来。 紫阳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现在要护着阿虎和弘愿,不得抽身帮忙,可是莲华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若是天帝再激怒他,恐怕…… 以天帝的功力修为,自然是将莲华的细微变化都看在眼里,不过他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更像是要刻意激怒莲华一般。 只见他眉间的九瓣印莲红光大亮,这次不再如方才那般如孩童打闹了,莲华全力以赴,掌风凌厉,速度飞快,天帝躲避巧妙,屡出奇招,正在斗法的紧要关头,天帝突然停住了动作,莲华也停了下来,看他意欲何为。 只见天帝残忍一笑,托起手掌,玄觉的缕幽魂静静卧在他的掌心,稍加功力催动,那团白光便升腾起来,莲华眉头紧蹙,不晓得天帝又想做什么。 白光已经移到了与天帝视线平齐的位置,说时迟那时快,只一刹那间,天帝便扬起手,伸出两指,将那团白光捏在两指之间,莲华睁大了眼,他眼睁睁见那团白光一闪一烁,似乎是玄觉灵魂最后的挣扎,最终那团白光还是熄灭了。 “不!”莲华大吼出声,千百年前,他被天帝一掌击落悬崖的不甘与痛苦再次袭上心头,这一次,却是玄觉来受这等折磨。 天帝一脸快意地笑着,羞辱过他的夜泽魔君,终于魂飞魄散了,世间还有谁能敌过他!这朵金莲花吗?早就该死的东西! 莲华跪坐于地,绝望的大声吼叫,音传百里,天河涛涛,似乎也在响应着他的悲痛。 “糟了!”紫阳眼见着莲华眉间的红光猛地映照满天,他的一袭白衣瞬间被光芒所感,变为赤红之色,紫阳将阿虎与弘愿护在身后,冲着天帝喊道:“请天帝莫要再逼迫莲华了,他此刻的情形分明是入魔之迹象,你……” 不待紫阳说完,天帝便打断他道:“魔?好啊!死了一个又出现一个,这魔界果真是杀不光,死不完的吗!孤倒要看看,这三界之中可是真有孤胜不了魔!” 他化自在天中惟有一道天河,此地与须弥山相对,须弥山是天只极西,天河是天之极东,此刻天河之水被莲华身周的红光映照的如同血水,比往日更加汹涌地向东方流去。 “快看!那是太阳!”阿虎突然指着天河的尽头道:“我们已经出了幻境,这怎地会有太阳?” 紫阳眯着双眼,已是哭笑不得,这世间之事果然没有定论,天帝就一定是对的吗?魔又如何了?魔就一定是错的吗?现在六俗诸天见日生,要变天了啊! 天帝对此分明有所觉察,却仍是不为所动,他眼见着莲华的双眼被赤红色所吞没,却不加阻拦,此刻已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办不到,莲华已经成魔,他是天帝也阻拦不了。 太阳升起,晨光照射天河,通红一片,莲华一身如血红衣,再次腾身而起,以红色天河之水为武器,下一瞬间,便有几丈高的天河之水向天帝击去,天帝旋身堪堪避过,未成想,落下的水滴霎时化作针形,向他紧追过去。 这一次,无数水针袭向天帝,躲过一波,下一波又起,最后避无可避,天帝祭出天神结界,莲华再次扬起天河之水,无数水针霎时击向结界,一次又一次,终于在那结界之上刺出了一道裂痕。 天帝速度极快地跃出水针包围,可还是晚了一步,水针紧追不放,微微的刺痛自左半边脸侧袭来,天帝抬手去擦,果然是血,想他天帝自在天庭出生起便从未流过一滴血。 殷红的血液更是激怒了天帝,可他此刻也认清了现状,莲华入魔之后,已不是那般好对付了。 弘愿担忧地望着战局,忽地觉得浑身出了不少的汗,抬头一望,只见日头当空,方才还是朝阳呢!这是怎么回事! 太阳在以极快的速度落山,没过多久,便沉入天河之下了,弘愿感觉到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天不怕地不怕了这么久,此刻的情形却的确可怕的很,若是……过了片刻,这太阳仍旧升起的话…… 好似是要印证着他的想法一般,片刻之后,太阳再次从天河之畔探出头来,晨光普照天河之波光粼粼,这阳光没让弘愿感到一丝一毫的温暖,反而让他觉得分外胆寒。 “一日至七次日出,乃劫末之相。”紫阳喃喃道,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说予阿虎和弘愿听,他继续道:“据法苑珠林载,一日出时,百草树木一时凋落。二日出时,四大海水皆自然枯涸。三日出时,四大海水皆展转消尽。四日出时,四大海水深千由旬,亦皆干竭。五日出时,四大海水纵广七千由旬,亦皆竭尽。六日出时,此地厚六万八千由旬,皆悉烟出。” 顿了顿,紫阳冷笑道:“从须弥山乃至三千大千世界,及八大地狱,烧灭无余,人民命终,六欲诸天亦皆命终,宫殿皆空,一切无常,不得久住。再到七日出时,大地须弥山渐渐崩坏,百千由旬永无遗余,山皆洞然,诸宝爆裂,裂焰震动至于梵天,荡尽恶道。” 莲华因为怨恨,终于成魔,他的魔力甚至比当年的魔君夜泽还要强大百倍千倍,一日间竟然日出七次,想来凡间定早已民不聊生。 此刻战况愈加危急,莲华凝气成剑,长啸一声,直直向天帝逼近,天帝连退数步,连最后的保命结界都被莲华的剑击碎了,天帝退到天河之畔,终于退无可退,他止住了脚步,冷冷蔑视莲华,即便是要被这朵入魔了的金莲花杀死,他仍是要维持天帝应有的尊严和傲然。 莲华手中的剑只要再进一寸,天帝便要灰飞烟灭了,莲华发丝凌乱飞舞,赤红着双目,身上衣衫无风自鼓,猎猎作响,如地狱罗刹一般,大吼一声便朝着天帝的脖颈刺了过去…… 忽地一道金光击断了莲华手中的剑,那是佛祖世尊的手印,西天如来竟然也来了。 莲华见没了利剑,呆愣了一瞬,世尊趁机撤去手印,踏着金莲缓步而来,他停在莲华面前,双掌合实,面露庄严之色,周身散发隐隐金光,低低道一声:“我佛慈悲!” 金光耀目,令人不敢逼视,即便是天帝也要地下头来。莲华身体中的魔性在褪去,他心脏猛地震动,仿佛全身血液在刹那间全部逆流而走,他手足皆软,甚至不能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风止人静,无声无息的世间仿佛回到了天地初开那时,是虚空,是全无! 第二十二章 天池之畔,风萋萋,水潺潺。 世尊吟诵道:“一者不闻恶声。二者念佛不散。三者排去无眠。四者勇猛精进。五者诸天欢喜。六者魔军怖畏。七者声振十方。八者三途息苦。九者三昧现前。十者往生净土。” 莲华已经神色清明,他继续念诵:“穷原极底,行满果圆故;一切诸法性无生,亦无灭。具一切智一切种智。离烦恼障及所知障。于一切法一切种相。能自开觉,亦能开觉一切有情。如睡梦觉,如莲华开。” 世尊叹息一声,劝诫道:“莲儿,这便是你的宿命,当年的夜泽便是你求佛路上的一劫,亦是你向佛之心的囚笼,今日终于了却了一切恩怨。”顿了顿,佛祖又道:“却不想,原本你就是甘愿囚住了自己,本就无人迫你。天帝所为荒唐至极,却也是世间苍生的一劫,现下亦无人迫你,你便去吧!” 莲华睁着迷蒙空洞的双眼,喃喃道:“去?我要去往何处?” “随心而行,随心而去!”佛祖世尊一语毕,便转身走向天帝,天帝伤的不轻,浑身无数个被水针刺破的伤口在向外渗血。 世尊对天帝道:“走吧!你该跟三界有个交代。” 天帝不羁一笑:“怎么?即便孤对三界没个交代,这凌霄宝殿的位子还是孤的皇子来做,轮不到魔界的杂碎!” 闻言佛祖摇了摇头,连叹息都不愿了。 “佛祖!”紫阳忽地开口喊道,世尊闻声止步,紫阳道:“方辨大师的转世玄觉已寻到,可……” 佛祖道:“一切已尘埃落定,随心便是!”语毕,世尊一挥手,紫阳与阿虎、弘愿瞬间便回到了人间,紫阳睁开双眼,不由感叹道:曹溪宝林寺的香火真是一直都这般旺。 原来是这样,一切的因果都已经了解,原来他追随着夜泽的身影,追随了九生九世,原来玄觉是魔,他才是佛!想来这是多么可笑啊!拈花一笑的故事,往往是初学禅宗的弟子们的功课,没想到他居然还是其中的主角呢! 莲华想不起在玄觉是夜泽的时候,他是什么模样,也许那时候的他。时常会紧紧箍着夜泽的胳膊,很调皮也很爱胡闹。可是那时两人在天地之间,自由来去,好不自在,能够相守在一起,便是幸福。 玄觉已然不再了,这个世界上既没有玄觉,也没有夜泽,有的只是一根孤零零的红绳,莲华缓步行入天河之中,天河之水比想象的要柔和温暖的多,莲华一头扎了进去,片刻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天河之心泛起浓雾,经久不散。 弘愿醒来后,便开始每日里被逼着修习反复的课业了,幸而他生来勤奋好学,并不记恨将这一切抛给他的紫阳和阿虎。百年之后,弘愿圆寂飞升,路上看到一只被骂的狗血淋头的小饕餮,面熟了很,尤其是它脖颈上挂着的小铜铃,终于在千年之后,人人都晓得弘愿法师的坐骑是一只威风八面的饕餮。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紫阳带着懵懵懂懂的阿虎,离开曹溪宝林寺,四处漂泊,游遍名山大川,可谓做了一对神仙眷侣。这还是后话。 人间的一座小院之中,大门上书“顾府”。 一个少爷打扮的青年问道:“佛经历佛劫是不是要死去?佛死了后怎么样?” 坐他对面的白衣男子闲适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才道:“佛已是不生不灭的本体,早就没了生死。你我好象天河上的水泡有起有落,有生有死;佛便好象天河本身,无起无落,无生无死。” 见那青年眉头紧蹙,仍是不懂,白衣男子便又解释道:“华严经云:‘十方诸如来,同共一法身。一心一智慧,力无畏亦然。’可还记得?” 顾念卿,与玄觉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那时的顾念卿还未认识皇帝元旭。满脸的稚气,初次见莲华竟然愣住,傻傻地道:“你长的真好看!” 若是有这样一个前世,那时的玄觉与他便已经相恋,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囚住他,九生九世的纠缠不清,总要有个了解才好啊! 相处了些时日,一天,顾念卿忽然问莲华说:“你信不信因果报应?你说为何凡人会有富贵贫贱?” 莲华道:“人生如同树上的花同时开放,随风飘落,有的花瓣由于风拂帘帷而飘落在厅屋内,留在茵席上;有的花瓣则因篱笆的遮挡而掉进水坑中。贵贱虽然不同,但哪有什么因果报应呢?” 顾念卿似懂非懂的点头,莲华将他翻看的佛经合上,放置一旁,拉住他的手道:“莫要看这些了,外面阳光正好,我们去放风筝吧!” “好啊!好啊!我去年画好了一只纸鸢,我这就去寻来,你莫要着急啊!”说着便一溜烟儿地跑的没有影儿了。 莲华笑了笑,何时玄觉能这般孩子心性啊! 苍穹如墨,环盖大地,天边乌云压顶,怕是要来雨了,果然冰凉的雨丝从天空落下,细细密密,冷风阵阵,点点滴滴,打在脸上,寒凉到了心底。莲华仰望苍穹,半晌,才慢慢收回目光。 “金莲儿,随心而生的幻境,你可待的腻烦了?”是世尊! 莲华道:“弟子未曾腻烦!也觉不会腻烦!” “哎……”世尊见到莲华总禁不住要叹息,片刻后他道:“出来吧!从何处来,便往何处去!” 莲华合上双目,身周光华流转,化成一朵金色莲花,旋转升腾至世尊的手中,周围的气息越来越熟悉,是化仙池! 莲华被放入池子内,环顾四周后,莲华发现这里和千百年前无甚变化,只是…… “嗯?”莲华不耐烦的抖了抖花瓣,旁边有一朵乌漆么黑的黑色莲花,总是往他身边靠,让人心烦的紧。 莲华定睛瞧着它,只见黑色花瓣的周围笼罩着一团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白光,发现他在看,便一闪一烁的越发频繁,看的出,这团白光很是虚弱,莲华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了,有什么东西模糊了他的视线。 天庭终于改朝换代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天庭倒也没有这般的严重,随着天庭的变化,人间也愈加繁盛昌隆,新上天庭的散仙童子越来越多,阅历丰富的老人儿们总会告诉他们一些天庭趣闻,关于西天化仙池的最多。 有的说:“这化仙池里有奇景,一朵金莲,一朵黑莲竟然是同根而生!” 有的讲:“那两朵莲花并非同根而是后来凑巧长在一起。” 还有的道:“这莲花倒是其次,化仙池的水又好些年没涨过了才是奇事!” 栴檀楼阁云霞畔,钟梵清宵彻天汉。别来遥礼只焚香,便恐是西方。西方化仙池中总有些灵物仙物于千百年后化形而出,不知那两朵金色和黑色的莲花于多年之后,能化成个什么!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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