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者——亡沙漏
亡沙漏  发于:2014年0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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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不论我们身为何人——剑舞者,国王,盗贼,或是死灵。 我们都有同一个名字。 屠龙者,伊苏谢尔。 【说人话】 一个乡巴佬二逼大哥,在嫁给黑社会老大之后,试图管教总以为自己是私生子而妄图脱离户口本的二弟、管不住手喜欢偷东西的三弟、人都不要做的四弟,一起热血砍怪的故事。 【据说还有首主题曲ORZ】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四个好兄弟! 他们大哥没鸡鸡 他们二哥有好(大)身(♂)体(♂) 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贫穷的大村里 他们骑马射箭卖萌又搞基 哦有爱的好兄弟 哦有爱的好兄弟 他们神经大条没有节操还都是二逼 他们泡到的国王都是厚脸皮 (music)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四个好兄弟 他们三弟爱偷东西 他们四弟不会死去 他们为了学习离开家里三年都异地 他们是双胞胎心灵有感应 哦有爱的好兄弟 哦有爱的好兄弟 他们愿打愿挨就不表白真让人拙计 他们进入地下啥时能回去~~~~~ 食用说明:多CP多男猪,没有主副之分。大家经常排列组合着去打怪【喂,纯粹的家里人关系好么,大家一对对儿很坚贞的好么】 内容标签:强强 欢喜冤家 传奇 异世大陆 搜索关键字:主角:大哥,大哥夫,二哥,二嫂,双胞胎老三老四 ┃ 配角:大家各给各做配角 ┃ 其它:二逼受x大侠攻,变态受x正直攻,双胞胎play 第1章 知觉中最先苏醒的是嗅觉。那是一股浓重的咸腥,它充斥着拂过周身的热风,渗进了伤口,让他疼痛地低吟了一声。咸腥总是让他警觉,那是血的味道,可是他用沉重又缓慢的脑袋稍一分辨,就明白这更像是一个鱼摊子散发出来的臭味。 然后他渐渐找回了听觉。周围很嘈杂,有很多人在来回走动,他们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即使有通用语的单词夹杂在里面,也于事无补。 兰斯慢慢睁开了眼睛,明亮的白光让他流泪。等看清了周围的情形,有一瞬间,他以为他身处奴隶市场。这跟他经历过的多么相似:巨大的铁笼,手脚上的镣铐,屎尿的臭味……他周围挤着很多人,个个衣衫褴褛,神情委顿,眼神毫无光彩。其中大多数是南方人,极少数是他的同胞。苍蝇在头顶打转,没有人有力气去驱赶它。兰斯仿佛要验证什么似的,抬头迎向刺眼的阳光,南方的天还是跟十三年前一样蓝。这份蓝让他彻底陷入了绝望。 他对自己说:兰斯,你又回到了那个噩梦里。 他试着回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这花了他一点时间,他的头太疼了,而且地面因为不知名的原因颠簸着,让他恶心作呕。他对抗着强烈的生理不适感,慢慢记起战争,旗帜,冲锋,马鞍的颜色,遭遇的埋伏……巴斯特。 他猛地睁眼:巴斯特! 对,巴斯特。他为了救巴斯特摔下了那片河坡。然后呢?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有人围了过来,他们黑发黑眼,腰间围着腰布,肩上披着斗篷,配着弯刀,很明显都是南方人。他们打开了铁笼子,把里头的奴隶一个一个抓出来。兰斯看到他们让奴隶跪下。轮到兰斯的时候,他试图摆脱那双拉扯他的手,但是他失败了。他太虚弱,走路踉跄,而且这地面晃得厉害,没有那双手搀扶一把,他大概早就倒下了——该死的,他到底在什么地方? 对于他微弱的挣扎,那个南方人说了句什么,看他严肃又凶狠的神色,那不会是什么好话。他带着兰斯走到大约三十英尺宽的空地上,不费什么大力气推了一把,就让他跪了下来。 奴隶们跪成了一长串。有一个身材魁梧、长相凶狠的胖子从头开始问话。他遇上南方人就用南方话,兰斯听不懂,但幸亏前面有几个同胞,他用上了通用语,兰斯能听懂一些。他在问他们从哪里来,是不是参加过三岔河上的战役。那些人都矢口否认了。凶胖子似乎流露出一点心知肚明的笑意,挥了挥手,让人把他们带了下去,兰斯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总之不是回铁笼子,这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些人难道是皇帝的走狗?所以才清扫战场,抓捕战俘?那么他们是……被打败了么?兰斯看着那双皮靴一点点走近,最后停在他面前,额角滴落了一滴冷汗。他明白自己一定不能被抓住,因为他是伊苏谢尔家的长子,这次战争的对立方指挥官。如果被那个变态的小皇帝抓住,那他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他的肚子里空荡荡的,浑身都是剑伤,肌肉酸痛,但是,他还是偷偷拖起他镣铐上的铁索。铁索很长,入手沉重,如果不考虑它的用途,还是挺不错的武器。 在胖子开口之前,兰斯就猛地站起来,狠狠抽翻了他。凶胖子呜咽了一声弯下腰。兰斯毫不客气地屈起膝盖,又给他的肚子来了一下,彻底把他放倒。没有人料到这种变故,这让他很轻易地脱出了包围。但是接下去就不怎么让人愉快了,他用镣铐左支右绌,拼命赶到空地边上的时候,身上又添了三道剑伤。可是男人嘛,哪有什么时间用来疗伤,事实总是:受伤,战斗,受伤,战斗,兰斯已经习惯了。 地面还是摇晃得很厉害,兰斯像是踩在棉花上,但是自由近在咫尺。空地边缘有一圈木质的似乎是围栏的东西,上头吊着奇怪的绳索,兰斯攀着绳索坐上了围栏,潇洒地转身,对那群人得意地挥了挥手,“再见了,南方佬!要抓住我没那么简单!”说着,他沐浴着众人目瞪口呆的眼光,哟吼一声放手,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帅的姿势跳了出去。 他立马发现有些不太对劲。 比如说,飞速的自由落体…… 一只手突然从上头探出来,揪住了他的衬衫。兰斯坠势一顿,尖叫这才后知后觉从他嘴里跑出来:“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外面,天是蓝的,地也是蓝的。在很远的地方,它们连接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所以该死的,大地为什么会是蓝的?! “巴沙!”上头的南方人用手背拍拍他的脸蛋,让他认真地把双手递上来,然后便开始用南方话流利地说着什么,神情激动,唾沫星子全甩在他脸上。兰斯在底下涨红了脸:“对不起我听不懂!你试试通用语!”边说边掰住他的手臂,扭动着身体要往上窜。 男人骂了一句“黑地板板”,这句他倒懂,“黑地”是南方人口中的地狱:“巴沙,这里离岸边有三十海里远,你就那么干脆利落行云流水地跳下去了!你是有多蠢!” “哦,原来这是海么!我就说,怎么蓝蓝的一大片……”兰斯无辜,“那这个是船么!天呐,它真大!真漂亮!” “你别乱动!我快要抓不住你了!” “我有办法!”兰斯说完就脱开一只手,整个人又往下沉了三十公分。男人被他吓了一大跳,从上头探出半个身体来抓他。兰斯咬了咬牙,“你可要撑住啊!老兄!”说着,单手把铁链甩了上来,缠在男人的脖子上。男人疼得大叫。兰斯则像只吊尾猴一样,收紧锁链蜷起身体,紧紧贴着饲主:“这样就安全了!对不对!” “巴沙!你是猪么!”男人被他勒得面红耳赤,青筋暴起,“安全你个黑地板板!我都被你拽下来了!”船员赶紧上来抱住他的腰。他低吼了一声,终于把兰斯抱拖进了船里。两人立即靠坐在船舷边上气喘吁吁。 “真是太谢谢您啦。”兰斯有气无力笑起来,“您真是个好人。” “你以为阿谀奉承就可以遮盖你的愚蠢么,巴沙?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你是怎么想到的!跳下去之前不会看一眼么?你要跳下去,就会像这样。”男人随手摘下斗篷上的胸针,抛了出去。金色的胸针在空气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兰斯好奇地探头张望,发现底下溅起了一蓬小小的水花。那水花随即就被荡到了后头。兰斯咽了口口水。他听到了一种沉闷不停歇的吼声。那声音浩大无边,提醒你一旦掉进海里,就像个小虫子似的再也找不见了。他后怕地缩回来,用力拍拍男人的手,以示对他的感谢。男人骂了句黑地板板,嫌弃地扭过头去。 兰斯扶着船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戴着镣铐的手耙了耙自己的金黄色的长发。他踢起地上的一把剑,比较抱歉地指着男人。“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俘虏了我,还要奴役我,你还不要我跑么?对不起,我所受的家族教育告诉我,谁的奴隶也不做。” 男人跟着他一道站起来,对着他那些个奇形怪状、虎视眈眈的船员比了个手势,让他们把刀剑收回去。“我是这船上的船长,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从来不做贩奴的生意。这里也没有人是我的奴隶,我的船员都是自由人,俘虏也是暂时的。”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剑带。兰斯注意到他右肩露出亮蓝色的剑柄。他应该是个剑舞者。 “这挺好。我以为南方人天生喜欢使唤奴隶,就跟你们天生喜欢多娶几个老婆似的——告诉我你为谁干事?你要把北方俘虏带到哪里?”兰斯耸了耸肩膀,但仍旧不肯把剑放下,他的通用语因为说得太快而口齿不清。“小皇帝?” “看他出的价钱。”男人直言不讳。“如果他们自己出得起更高的酬金,我不介意放他们回家。但是在此之前,他们,包括你,都必须好好呆在船上,乖乖的。听话,巴沙,这里是海上,你们别无选择。” 兰斯叹了口气:“我想的确是这样。不过在那之前,请和我跳支舞吧,船长。就这样束手就擒,有损一个剑舞者的尊严,我的剀殿会气糊涂的。如果船上任何人可以在圈内打败我,我就高高兴兴做你的走狗,每天乖乖擦甲板。” 男人有些惊讶地眯起眼睛:“你是个剑舞者?” “有什么问题么?”兰斯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阳光打在上头,叮得一声。 男人点点头,他让船员在甲板上画一个圈,再给兰斯一把稍微像样点儿的剑,“我已经很久不跟圈内人动手了。” “我们可真有缘分!”兰斯左右摇摆着,很得瑟的样子。他跟上男人的脚步,一起走到圈边,“我有幸知道对手的名字么?” “鲨虎。”男人说。 兰斯刚拿到手中的剑差点脱落。 他是北方人。北方的剑舞与南方的剑舞,有着本质的不一样,所以南北方的排名各成体系。 但是他听说过鲨虎。 鲨虎,七级剑舞者,南方排名第一。传奇。 他咽了口口水。他又觉得头晕了。 “有什么问题么?”鲨虎坏坏的回敬道,笑容里有一丝伤人的自信。他已经在圈对面脱掉了自己的斗篷、靴子、剑带,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腰布。他矫健的身体就这样暴露在正午的阳光中。 鲨虎的个头即使在北方人里头也算得上惊人,天生矮小的兰斯还不能勾到他的肩膀。兰斯盯着他麦色的皮肤,好不容易才回过神,动作利落地把自己扒光,同样也只剩下腰布。反正他身上也没剩多少。 “我们的规矩没差多少吧?”鲨虎道。 “出圈者败。投降者败。”见鲨虎点头,兰斯想了想道,“大猫,如果是我赢了,我可以赢得自己的自由么?” 鲨虎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缓慢地点点头,“当然。不过你输了可要留下来擦甲板了。”说着,他把剑放在圈子正中央。 “还有,是虎,不是大猫,我的小奶猫。”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兰斯一眼。兰斯也踏进圈内,把自己的剑跟他的重剑并在一起。他的南方剑比起鲨虎的名剑“进击”,就像是个孩子似的。他叹了口气,怀念起自己的血刃来,它不在背上,他都感觉自己不是完整的。 他伸手,与鲨虎击掌。然后他们踏出圈外,相对而立。 兰斯忽然沉下了脸,那种漫不经心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严肃,认真,以及与鲨虎一样的骄傲。他的身体像北方的雪一样白,几乎在太阳底下发光,四肢纤长匀称,薄薄的肌肉因为紧张而在皮肤下涌动。 金黄的头发,和碧绿色的眼睛,对上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 “开始!” 随着裁判官一声令下,他们同时朝圈中央飞跑而去。 第2章 他们几乎是同时扑到圈中抄起了剑。兰斯有点吃惊,以鲨虎的个头,他未免也有点太敏捷了,盛名之下所言非虚。他心中警铃大作,矮身躲过他的横斩退到圈边。鲨虎没有追逐。他们面对着面沉下身,缓缓绕着圈走位。很明显,鲨虎没有跟北方人打过剑舞,而兰斯也没有跟南方人交过手。他们彼此都是对方的初次。 这让两人都难得谨慎。 围观的船员们没有看到天雷勾动地火的剑舞,都不禁起哄,兰斯还听到他们用通用语叫喊着:“船长!杀了他!杀了他!”他嗤了一声,微微调整了剑尖,他有的是耐性。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鲨虎看着他被晒得微红的鼻尖,终于忍不住骂了句“黑底板板”,旋身飞进。兰斯一转腰,剑尖荡开他的大剑,退到了鲨虎刚刚所在的位置。他不用看,脚后跟就稳稳地站在了圈内。但是他知道自己大概不会赢,鲨虎很强,他那一剑震得他手臂发麻。 “这是什么意思?”鲨虎索性放下了剑,不高兴地在对面踱步,“你就打算这样耗下去?” “那对你没什么坏处。”兰斯笑着舔了下干涩翘皮的嘴唇,“反正我也耗不过你。” 鲨虎认为他是在讥笑这场剑舞根本不公平,皱了皱眉头,“即使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说着,再一次朝他扑来。这一次他没有再躲。 攻,守,再攻,闪身,回刺,挥砍,躲闪。两个人赤着脚,在圈中跳起了危险而美丽的剑舞。鲨虎的“进击”在咸湿的空气中留下锋利的剑路,像南方的太阳一样耀眼,同时危险得要命。那是力量,耐力,战法的集合。他的舞步沉稳,豪不凌乱,手中连劈带砍,光是听着那热辣的空气,都足以让敌人的胆寒。相较之下,兰斯仿佛拿着的是一根针,他柔韧,敏捷,在那些大开大阖的缝隙处挑、扎,偶尔还飞快地补上细密的针脚,然后就像条鱼一样偷偷溜走了。他不像鲨虎那样剑剑都拼上全身的力量,他的秘诀在手腕上。 鲨虎简直像是满腔的力气刺进了水里:“这真是……太奇怪了!你们北方人都这样么?” “嘿,别这样说,我很强!”兰斯耸耸肩,摸着自己的肚子,“而且你不是划拉了我一刀么?很深呢。我可是强忍着才没有倒下。” 鲨虎失笑:“巴沙,别说的我欺负你一样,你也让我流了血!”他嘀咕道这可是这几年都没有的事了。 “挺好,”兰斯点点头,朝他扯出一个懒洋洋的笑,“扯平了。”虽然鲨虎说他不会手下留情,但是他知道鲨虎其实在让着他。以他这样强力的突刺,他再敏捷也没用,鲨虎只要一把打掉他的剑就可以了,就这么简单——何况现在的鲨虎几乎跟他一样敏捷。但是鲨虎没有。兰斯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不禁轻笑了一声。 鲨虎变得暴躁:“巴沙,你在嘲笑我么?再来!” “我又没想跑!”兰斯劣质地笑着,跳起来劈空斩下,想要荡开他攻来的“进击”,这个时候,谁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叮得一声,他的剑在进击的剑锋上……崩断了。 “天呐!” “黑地板板!” 两个人同时咒骂。鲨虎回头责备他的手下,“你们就不能给他找一把好一点的剑么!” “小心!”船员们大呼。 鲨虎只感到腰后被人用力一顶,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人扑倒了。兰斯坐在他腰上,用力压住他的双手,露出胜利的微笑:“你输了,船长,你的脑袋出了圈!”他指指地上画着的细线,高兴地抢过他的进击对准他的脖颈。 鲨虎很愤怒,可是他没有动弹。 “这可太卑鄙了,巴沙。”他只是眯着眼睛这么说。裁判员看着鲨虎阴晴不定的脸,最后犹犹豫豫地判定兰斯赢。船员们义愤填膺。兰斯放下了剑,“反正这一开始就不是一次公正的剑舞,我甚至没有拿到自己的剑,我的身体状态也很糟糕。当然,最重要的是,你输了不过就是输了,我输了说不定就没命了。请你原谅我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吧,大猫!” “我不会在圈中杀人,巴沙。”鲨虎翻了个身。兰斯敷衍地笑了下,疲惫地想从他身上站起来,却被绊了一跤,重新跌进了他的怀里。 “对不起,你以后说这句话的时候应当谨慎一些。”他的脸色惨白,伸手捂着自己的伤口,“我可能站不起来了。” 鲨虎连忙坐起来把他扶在膝盖上。兰斯看上去情况很糟糕,他脏极了,原本雪白的皮肤上到处都是淤青和伤口,腰上的大口子正咕咕流出血来,染红了他的腰布。鲨虎仔细检查一遍,从容地用腰布按住他的伤口,“你可别想糊弄我。我下手不重,伤口也不深。装死我就把你丢下去。” “我快晒晕了,给口水喝吧。”兰斯呜呜哭着把脸埋在他腰上。至少那样还有点阴凉。鲨虎把他的脸掰正,遗憾地啧啧两声,“对不起,我是个海盗头子,而你刚刚打赢了我,你现在自由了。你既不是我的船员,又不是我的俘虏,我为什么要给你水喝呢?清水是很宝贵的,北方巴沙。” “谈条件别拐弯抹角的,南方人。”兰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拿手背给自己遮着阴凉。“我现在为了口水可什么都能答应。” “我想也是。”鲨虎笑起来,这一次他是真的笑了。“巴沙,就像你说的一样,你很强,我希望你留在船上。” “这可比我想的好多了。”兰斯彻底放松下来,“所以水,水!” 鲨虎一边把水袋塞在他手里,一边说:“船员都该有个新名字,以示跟过去的日子决裂。你就叫巴沙吧。” “让你改口也不太容易。”兰斯迫不及待地喝饱了水,一摊手就在甲板上晕了过去。对现在的他来说,没有知觉是最幸福的事情。只可惜这个状态没有持续多久,他似乎只是眯了一会儿,就又回到了水深火热之中。 “别叫得好像你有多疼似的。”一个皮肤微黑的矮个子男人转过身来,他穿着白衬衫,看上去很干净,很有修养,像是个有学问的人。他放下油灯,拿着一罐子气味清凉的药膏走过来,涂抹在他赤裸的四肢上。兰斯舒服得只剩下哼哼的份。他被太阳烧伤的皮肤终于不再是火辣辣的了。 “像你这种人来南方,是找死吧?”男人丢给他一件新的亚麻衬衣。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晒成小麦色呢?跟你们一样。”兰斯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桌子上。他试着坐起来,却失败了,他肚子很疼,而且他依旧虚弱。男人搀他起来,然后在他动作迟钝地穿衬衫时冷眼旁观。 “我太饿了,给我点东西吃吧。”兰斯抱怨,“我差不多有半个月没吃东西啦。” “那你早就死了。更不要说跟鲨虎打上一架。”男人没好气地离开了船舱。不一会儿他下来,拿了两份熏肉、土豆还有朗姆酒。兰斯跳起来就去勾酒,男人拍开他的手,“那是我的。”然后递给他一杯蜂蜜水。兰斯懊恼,伸手把他的那份熏肉也吃掉了。 “埃文。船上的医生。”男人说。 “兰斯。”他随口应道,然后想起来他已经有了新的身份,“巴沙。” 埃尔文嗤笑:“别装模作样了。你从哪里来?” “白石城。”他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贵族?”埃文用力一拍兰斯的背,“你骗不了我,老爷。你没见过下等人吃饭——我们这都是,你有空逛一逛,就知道大家吃完饭底下有多脏。” “谢谢,我把这当做夸奖。”兰斯抓了只鸡腿,“也没有这么贵。稀里糊涂被带上战场,稀里糊涂活了下来,稀里糊涂被捡到。现在我们不都是兄弟么?”他试着想抬手拍埃文的肩膀,但没有成功。他的肌肉仍旧酸痛。 “我可不吃这一套,”埃文忙着整理手术器械,“北方佬,你想要上岸,那就尽快。” “你怎么知道我想跑?”兰斯吃饱了,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还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船会在五天后靠岸。”医生从容道。 兰斯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医生。他乘机偷过他的朗姆酒一饮而尽:“我想我对你有点兴趣了,医生。” 埃文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我可没有,巴沙。” 兰斯耸耸肩,“但这点兴趣比不上下船的诱惑,你猜对了。非常谢谢你有意帮我。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想蒙我。” “对付你需要什么阴谋,小巴沙?”医生嗤笑一声,靠着桌子抱着胸,很轻松地模样,“你这家伙一看就让人讨厌,冒失,好斗,还挺娘,跟你一块共事我一定会发疯。这就是我想帮你下船的缘由,还是说撵这个词更贴切?满意了么?我该说的说完了,信不信由你。”说着就要把他推出舱门去。 兰斯沮丧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赶紧讨好地握住抵在胸前的那两根手指头。“如果你愿意再多帮帮我,我就会遂你的意,早早滚下船的。” 埃文嗤笑:“你看,我就知道你是个麻烦鬼,事儿精。说吧。” 兰斯飞快地说,“你知道,我是个剑舞者,现在我丢了剑。你们俘虏了我,理所应当也没收了我的剑,是不是?告诉我它在哪儿。” “那可不一定。这可是艘三桅帆船,你还指望他开进三岔河么?当时我们是坐着长船去的,捡的东西可不多。” “再想想吧,那是一把很特别的剑,你只要看他一眼,终身难忘。剑柄是银白色的,上面雕刻着诸神和冬青树,剑刃是粉红色的,再想想,好好想想……”他瞪着碧绿的大眼睛紧张地望着埃文。 “粉红色的剑刃……”埃文严肃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突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兰斯眼睛发亮。埃文按住他的肩膀,“是不是上头还裹着蕾丝,巴沙?”说完就毫不留情地大声嘲笑他。兰斯气得跳脚,“别这样!我哪里像个娘们了!” “战利品都在船长那里,我只是船上的医生,我甚至没有去三岔河。鲨虎分配战利品可是出了名的公正严明。”埃文用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如果你只是想要一把剑护身,在你下船的时候,你要多少我可以给你多少。这是我唯一能帮你的了,再多就没有啦。” “那可不止是一把剑,医生。他是力量,是自尊,他是我的自由,我一定要带他走。”兰斯耸了耸肩膀,看上去很是沮丧,“总之在找到他之前我不会走的,希望在五天之内我可以把这件事儿办完。” “你要去偷?” “请帮我保密吧,医生!你也不想看到我总是在你面前晃来晃去吧!我可不是吹牛皮,我想要逃跑的时候,连地毯上的老鼠都比我吵得多。在此之前我会比谁都听话,医生。” “你要向我发誓不会用你的小绣花针伤害任何船员。”埃文严肃地说。 “你到底是什么毛病!你不能总是调戏新来的!”兰斯跳脚。 “我告诉你为什么吧。这世上的男人,不论好坏,闲得发慌的时候都喜欢欺负欺负小姑娘。”埃文大笑着把他推出门外。 “你就这样把一个病人赶出来?”深夜的海上还是挺冷的,兰斯裹着单薄的衬衫抱紧了身体,“你还真是个负心汉。” 埃文笑够了,拍拍手,看了一眼边上巨大的身影。“他会好好教你船上的规矩。” 兰斯一愣,他面前是早上那个凶胖子。兰斯现在才有空端详他做的好事,这胖子大概被他打掉了一颗牙,下巴则浮肿得像第二张脸…… “我很抱歉。”兰斯一边说一边倒退,而埃文已经大笑着把门关上。 凶胖子逼上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兰斯。他这么魁梧,几乎挡掉了兰斯头顶的星空。有一瞬间兰斯以为他要揍自己了,转身疯狂地敲门,但随后他就被胖子提溜着领口拖走,拖到了底舱。兰斯吓得连连祷告,起码有七八个神的样子。 凶胖子把他推到了一张床上。 兰斯整个人都吓僵了。他知道金发碧眼在南方挺走俏。这黑暗中的轮廓与噩梦中的重合:“你、你要做什么!” “你说呢?”凶胖子邪恶地解开了自己的衬衫。 “不要啊——” 第3章 凶胖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想睡觉么?唔……你都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个混球。”说着就在他对面的床上躺下。他弄出来的动静听上去可以拆掉整艘船。兰斯悬着的心猛地放下,虽然这上头只铺着稻草,船板也晃得太厉害,但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栖身之所了。 “你叫什么名字,兄弟?”兰斯幸福地躺倒,跟天花板上的蜘蛛眼对眼。良久,对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嘀咕,“毛毛豆。” 兰斯对鲨虎的取名很满意,笑得怎么都停不下来,被毛毛豆对着眼睛擂了一拳,这才幸福地沉沉睡去。 兰斯发誓他在最狂野的梦里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做上海盗。所以他决定赶紧把自己睡醒。在此之前,他被调拨去毛毛豆那里干活,毛毛豆是船上的厨子。那天鲨虎让他问话,纯粹是因为他会讲一点北方方言。每当兰斯看到肌肉发达身材魁梧的毛毛豆在厨房里围着围裙忙活,幸福地哼着厨娘之歌,就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巴沙。”毛毛豆夺过他手里的土豆,发现土豆被他雕成了一个小人儿。毛毛豆有些埋怨,“你就不能专心做事?” “对不起。”他金黄色的头发被南方的太阳晒成了白金色,看上去蔫蔫的,没什么精神。兰斯从麻袋里掏出一个土豆,继续发呆。 “我说,你非得把土豆雕成小人儿么?巴沙,它又不会因此变成肉,下了锅还是土豆。”毛毛豆叉着腰往他对面的桌子上一靠,“还是你是在想着谁么?地上的小妞?” “不。”兰斯从他手里把自己的土豆小人儿抢过来,把三个小人儿排成一排。“是我那三个弟弟。” “哦。”毛毛豆惋惜地叹了一声。 “我担心我不在,他们会受人欺负。”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毛毛豆拿着轧肉刀实话实说。 “是啊。”兰斯蹲靠在船舱的角落,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窗外是湛蓝得海,海上一片金光。他纤长的手指在那几个小土豆上摸过。“毛毛豆,你们把我救起来的时候,北方人是把战争……输掉了么?” “是的。那天三岔河上,我们捡了一路的尸体。听说伊苏谢尔公爵连同他的儿子被皇帝陛下俘虏了。”毛毛豆摸摸他的头,重新回到了煮锅前头掂起大勺。 兰斯震惊。“真、真的?” 毛毛豆哼着歌往汤里撒盐,“据说是这样。具体你要去问鲨虎。咱们这儿消息可不灵通。不过有人给他写信,他可是个大人物。” 兰斯一颗心沉到了底。 “你就别想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弟弟是弟弟们,你是你。活下来就应该谢天谢地了。你看,我可没有什么哥哥,我长得好极了,又高又壮,平安长到了十六岁!” “我以为你四十六了。”兰斯只是久久凝视着那三个土豆小人儿。 巴斯特,奇德,雷斯林。 他亲爱的弟弟们。 他们的父亲和哥哥输掉了战争。 他们的命运会变得怎么样呢? 他必须回到他们身边去。这是他的责任。而不是在海上漂泊,做一个海盗。他觉得是时候拜访一下他的老朋友了, 他还没有跟他的剑分开过这么久。 而只要血刃在他手中,他便无所不能。 大概是他被众神眷顾,当晚,甲板上在庆祝幸运儿们得到新的臂铠。在船上,臂铠就是勋章,得到多少臂铠,就可以分得多少战利品。鲨虎也在上头,他这个可怜的新手没有资格参加。换句话说,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等毛毛豆一睡着——他的呼噜可以把甲板炸上天——兰斯就溜了出来。他知道船长室在哪儿。为了安全,他选择从隔壁的窗户里翻出去,再从他的窗户里翻进去。这花了他很大的功夫,他头一次希望自己有奇德那样敏捷轻灵的身手,后者生来就是个贼头。有时候他都会以为他的第二个弟弟长了三只或者更多的手。 船长室里一片漆黑,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因此,他一跳下去就把桌子上的墨水瓶打翻了。他吓得骑回窗户上,随时打算逃走。但是外头依旧在唱歌,有人还在拉手风琴,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兰斯屏息静气等待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心地落在地板上。他努力伸着手辨认:这是书桌,这是圈椅,这是床头柜,哈,还有一架手风钢琴!也许这船上可以组成一队唱诗班呢。兰斯摸到床边,没有比床底下更好藏东西的了。他蹲下身,把下巴抵在床沿上用力向下摸去,然后,啪得一声。 他痛得大声尖叫起来。 眼前亮起了灯。鲨虎在床上翻了个身,端着油灯跟目瞪口呆的兰斯打了个照面。 “嗨,北方巴沙。”他慵懒地撑着脸颊,看上去既清醒又得意。薄薄的毯子因为他的动作,从他麦色的胸膛上滑下,这让他手里的进击露了出来。 兰斯敢保证自己的嘴张得足以吞下一个土豆。他干巴巴地卡在床底下进不能退不能,在床沿上歪着脑袋傻乎乎地说,“嗨……船长……” “我想你大概被捕鼠夹夹到了,巴沙。你睡觉真不小心。” “船长……我、我的手,骨头都断了!”兰斯大呼小叫。鲨虎拿进击挑起他的衬衫,确信他底下没有藏着刀剑,这才下床把他的手解放出来。兰斯捧着自己肿成两倍大的手掌,面色难看地溜到一边。 “我猜你是想走?”进击不紧不慢地从背后越过他的肩膀,剑锋抵在门上。兰斯面色难看地坐回他的床脚,一派忍气吞声。 鲨虎笑起来。“你在找些什么?” “我来找你。”兰斯大着胆子说。“我这几天都没有见过你啦,亲爱的船长,我觉得作为船员应当来关心一下上司。” “哦?”鲨虎轻嗤了一声,拿黑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吞枪爱好者?” 兰斯眼珠子一转,立刻心领神会,“真是个很传神的词。”他假装淡定地赞叹。 鲨虎感谢他的夸奖。“还是说你有别的理由?巴沙。”他为自己倒了杯酒,交叠着修长的双腿坐到床边。 “真是左右为难。”兰斯讽刺他,“要不是坦白,要不承认我想跟你上床。该死的,你知道我有多受女人欢迎么?我去妓院根本用不着付钱!” “鲨虎不听这些。”鲨虎狡猾地看着他。“鲨虎只听巴沙的答案。” 兰斯不知道说哪个词能减轻他的羞耻,“前一个吧。”他破罐子破摔道。 “鲨虎很愿意效劳。”说着,鲨虎站起来开始脱裤子。 第4章 兰斯按着眉心把他的裤子提留上去:“我丢了我的剑,只属于我的剑。如果幸运的话,它现在是你的战利品。但是除了我,谁都没有办法发挥出它的威力。” “战利品靠臂铠分配。毛毛豆没有告诉过你?” “我想……这是我不得不来这里的原因。”兰斯唉声叹气,“你能忍受跟你的剑分别这么久么?”他说清楚了,就站起来拉开门准备离开,却被鲨虎提溜了回来。 “巴沙,不论是偷袭船长——各种意义上的——还是偷战利品,可都是重罪。” “我今天不想打。”兰斯把肿胀的手递到他跟前。 “那我恐怕要罚你擦甲板了。一个月。”鲨虎垂眼看了看他可怜巴巴的手,顺手接住吹了几口气,“巴沙,别垂头丧气的。真相总是很伤人,你明白。”他意有所指地说。兰斯似乎看到他眨了眨眼睛。 他吓坏了,转身就跑,丢下一句话:“船长,我会擦甲板的!” 直到被埃文狠狠照料了一顿回到木板床上,他依旧心有余悸,到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 其后的几天里,兰斯都在跟晒伤做着生死斗争。他必须不停地喝水,但除了让自己感到凉快之外,于事无补。他只要在甲板上呆个半个小时,裸露在外的肢就开始与鼻尖一样泛红,然后发出一个又一个的水泡,奇痒无比。他的下眼睑也肿胀得厉害,为此他不得不像南方女人一样,在脸上蒙上纱巾。 “他太浪费水了。”埃文不止一次对鲨虎说。“不应该把他留在甲板上。” 兰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应该把他丢到海里,我说。” 兰斯摸了摸鼻子,偷偷看了眼鲨虎。鲨虎悠闲地靠着船舷,此时解下腰间的一皮囊水悬在兰斯头顶,手一歪,淋了他全身。他大笑着走了。剩下气急败坏的埃文和不得不重新擦甲板的兰斯。 三天之后兰斯看到了陆地。这对他来说很意外。但按照毛毛豆的话:“我们有去过远海么?我们不是一直在近海游荡么?” “这是要去哪儿?”兰斯望着远处黑色的尖塔明知故问。 “伍蒙尼德,塔楼之城。” 兰斯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伍蒙尼德是大陆上最臭名昭着的城市,它就像一堆秽物,被毫不姑息地吐在海角,肮脏又及其富有生命力,富有到随时可以让死神在街头巷尾收割十几二十个随便什么人。它自建立之初就面对着无穷的战火,南方与北方都想把它收归己有,不过它看起来从不在意,它的城墙很矮也很薄,城门从来也不阖上,街市恨不得越过城墙朝外延伸,直到哪一天铺满整个世界。伍蒙尼德的城防如此糟糕,以至于对于敌人,唯一的处理办法就是:如果他们占有了我们,他们又怎么能称得上敌人呢? 所以在傻乎乎地为了它打了好多仗之后,任是谁都对它失去了兴趣,它比风骚的女人还要善变。伍蒙尼德由此变成了罪恶的天堂。盗贼在这里建立了公会的公会——盗贼之家,跟刺客公会合作,用以维持这个地区额定的犯罪率。你还可以找到出来打工的矮人,买药的女巫,愿意为你驯养奇怪生物的德鲁伊。但他们都比不上法师,法师把伍蒙尼德变成了自家的温床。他们在这里建立了臭名昭着的塔楼,跟教会一起垄断了知识和魔法,他们让伍蒙尼德永远处于不安全的魔法实验当中。 很惭愧的,兰斯的小弟弟雷斯林,就是法师的一员。 天知道伊苏谢尔家怎么会出了个知识分子,兰斯和他的父亲一样不明白。兰斯勉强能念一念战书,如果是缠绵悱恻、优美动人的情书,他打赌一半以上的单词他都不认识。而对他的第二个弟弟奇德来说,认清二十六个字母花了他二十三年的时间,这还是保守估计,兰斯督促他经常温习。所以雷斯林爱读书,绝对是兰斯见过的最离奇事件。 他已经记不清雷斯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表现出文质彬彬的倾向的。他们明明在走路之前就学会了骑马,然后就是格斗,剑击,把成为一个优秀的武士当做自己的终身目标。但是很明显,对于他最小的弟弟来说,这条路在某个时间段发生了重大的偏差,以至于他不顾家里人的阻挠,来到伍蒙尼德的巫师之塔进修法术。 其实兰斯挺担心他以后毕了业能做什么活计。他不会要在街上表演魔术吧?那可真是太丢脸了。 但是现在,这个哥哥的心思已经想不了那么远了。他的家族战败了,而他的小弟弟在寡廉鲜耻的法师手中,谁都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跟皇帝作什么勾当,把雷斯林交出去。光这件事已经足够让他整夜整夜睡不好觉,相较之下弟弟的前途就无关紧要得多。既然伍蒙尼德近在咫尺,他哪怕淌着水都要去巫师之塔救他。 于是睡不好觉的内容又增加了一项:他实在不会游泳。 但是大概老天被他感动,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发现巫师之塔变得如此之巨大。他打赌,他若是爬到了望台上拿了望远镜,保准能看到码头上的人们的脸。船上收了帆,看上去就像是条普通的商船(当然平常它也看不大出来是海盗船,鲨虎没往船上挂骷髅旗,取而代之挂了张画着巨鲨的旗帜,不知为何看起来很可爱,大概是画师有意如此),看四处奔忙的船员,他觉得这大概是要靠岸。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 但是等到天黑,鲨虎都没有提及要进城的事情。船上也安静得很。这让兰斯很奇怪。船已经泊港,陆地近在咫尺,但是该死的,没有船员指点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上岸。 他只好在鲨虎的船长室外守着。大约晚上八点多钟,鲨虎裹着黑斗篷出了门。他架起船板,跟十几个船员将几大箱东西抬到甲板上,然后低声叮嘱了他们几句,上了岸。兰斯找不到黑斗篷,只能捡了块毛呢桌布披在身上。虽然不大美观,但好歹拉近了相似度。 这相似度没有让他撑多久,一下地他就被发现了。但是这个时候兰斯已经不再惧怕,怎么说这也是在陆地上,何况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一点点皮肤病并不能影响他的剑技。他一拳击中身边那人的脸,然后摸出他腰间的剑。等那人哀嚎着直起身来,他悲哀地发现咽喉被身后的人掐住,胸膛被自己的剑尖指着。兰斯拿捏着他,对鲨虎吹了个口哨:“船长,谢谢你捎了我一程。我想,我干的活可以抵上船票了吧?” 第5章 最开始的惊异过去,鲨虎恢复了无表情的淡定,但是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到他眼里野火一样滋生的怒意。“巴沙,放开他。” “恐怕要等上一阵,船长。你们有很多人。”兰斯挟持着那个不停咒骂的船员倒退,他身后是一条长堤。不论如何,伍蒙尼德占了块好地,它是个很大的港口。兰斯对鲨虎道:“船长,我会在前头的街口放了他,如果你想他还能保持呼吸,最好还是呆在这里不要动。” “巴沙,你要去哪儿?”鲨虎的话里带着怒意,“你为什么总是那么不听话。” “男人身不由己。”兰斯笑道,“我可是有家室的人,没办法跟着你到处乱跑。你用不着着急复仇,想杀我的人很多。” “是么?”鲨虎挑了挑长眉。“那么请在临死前告诉他们一句,‘鲨虎总要留尾货’,就当是你对我的报答。” “什么?” “告诉他们,是鲨虎把你送到他们手里,这样你死了以后,我们还可以交个朋友,做点别的生意。” 兰斯大笑起来,“我会的,船长。”他得到了鲨虎的默许,不慌不忙地带着人质离开,看样子他拿手极了,看来以前这种事可没有少做。 其实兰斯他很紧张,但是表现出强大,总比慌乱要好得多,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他不厌其烦地扭头对鲨虎他们微笑,直到他们再也看不见了,这才用剑柄敲晕了人质,一溜烟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里。他看到鲨虎很快就追了过来。他们把船员带走,但是没有人追他。他们又回到了船上,看来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兰斯抖抖自己的衬衫,淌着一路黑水找寻着门面可疑的酒馆。伍蒙尼德到处都是那种东西。他实在不愿意待在散发着恶臭的街道上,进了他找到的第一家。 一进门,他就推翻了一个剑舞者面前的桌子,酒和牛肉掉了一地。谁都不能怪他,谁叫那桌子正对着门。剑舞者正烂醉如泥,被打断了就非常恼火。他抽剑,打算削掉兰斯的小腿,鉴于兰斯的移动速度,那柄剑劈开了隔壁的桌子。桌子边上围着一圈唱敬神歌的矮人。矮人立马表现出未开化的彪悍,舞动着鹤嘴锄前来报仇。可惜酒精的缘故,他们有的弄错了方向,有的冲得太远,招惹了不太好招惹的刺客。刺客立马拾掇起了五号飞镖。那玩意儿的准头全靠概率,可惜那时候数学不那么发达,没人研究那玩意儿。飞镖刺穿了游荡的巫师的尖帽子,于是在一片钢青铁冷中增添了富有杀伤性的颜色。 兰斯仿佛自带一个世界,他所过之处都是鸡飞狗跳,杀气腾腾,酒肉在半空中胡乱飞舞,桌椅成了混战的凶器。但是他倒是挺安全地到达了柜台前。他与油腻精明的胖老板对上眼,在里头发现了对陌生人的恨意,立刻改变了想跟他打听消息的主意:“一杯阿奇维酒,谢谢。” 因为大厅太乱,他不得不站在门柱边等。他想,老板不该恨他的,毕竟他一定会腆着大肚子问这些酒客所要更高的赔偿费。这么来说,他还应当好好款待自己呢! 不久,款待来了。一个黑头发姑娘托着阿奇维酒轻盈地飘到他跟前。兰斯用那双清澈湛蓝的眼睛痴迷地瞪着她,表示他已经注意到她作为女性的价值——这招他练习了无数遍,肉麻得可以电翻他家后院的猪,可女人偏偏都吃他这一套。特别是现在他的走位极好,黑暗中半隐半现的男人,映着火光变成湖绿色的妖异眼睛,都给他加分不少,正适合这个年龄的女人的幻想。 于是他在与女人凝视三秒之后,堂而皇之地把手放在了她的腰上,转身将她压在了黑暗中。姑娘搂着他的脖颈饥渴地吻了起来。兰斯吓了一跳,觉得他的嘴都被南方姑娘亲麻了。他好不容易与她的红唇分开,姑娘却已经扒掉她的上衣,浑圆的乳房跳出来紧贴着他的胸膛。兰斯被她的效率震惊得瞠目结舌。“天父啊!”他想,“南方真他娘的是个好地方!” 但他只是咬了一口她小巧的耳垂:“宝贝儿,你可真心急……”他挡住姑娘亲过来的嘴唇,“小野猫,今晚不行,今晚可不行,我喝了这杯酒,就要去巫师之塔。” “黑地呀。”姑娘很扫兴,拿双乳磨蹭着他的手臂。兰斯搂着她的腰低笑起来:“也许我应该动作快点?你听说过雷斯林这个人么?他是巫师之塔的学徒。皇帝陛下对他的悬赏挺高。”他比了个杀的手势。 姑娘风骚地搔了搔他的下巴,“伍蒙尼德有十万人口,黑户是这个的十倍,这里头的五分之一都叫雷斯林,我今夜的丈夫。而且皇帝在这里可行不通。” 兰斯发誓听到这种评价,他这个做哥哥的真伤心。不过他至少得知了,雷斯林暂时是安全的——消息在伍蒙尼德这种地方总是跟长了翅膀一样跑得飞快,如果全城通缉,这位小厨娘早就奚落他了。 “他给的赏金可行得通。”兰斯笑起来,推开她不停摩挲着的胸脯,“我的小野猫,怎么去巫师之塔找人?” “这可不容易……”姑娘喘息着把他的脑袋按在胸口,情热之下把腿挂上了他的腰侧,“你可以学着塔墙上的夜行者,生意可红火……哦……嗯……用力……然后、然后学徒的房间在十二层到十八层,按入学年限从低到高……啊……” “我真不想离开你。”兰斯深吻了她,他帮她穿上衣服,掏出一把金币塞进了她的胸罩里。“我回来一定跟你好好玩玩!”姑娘笑起来。外头有酒客愤怒地叫着巴沙,兰斯心下一震,却见姑娘扶了扶自己的乳房迎了出去:“来啦来啦!” 兰斯目瞪口呆地抄住她的胳膊:“巴沙是你的名字?” 姑娘颇有野性地笑起来:“我的北方丈夫,巴沙在南方话里是‘美人’的意思!” “巴沙……”兰斯咬牙切齿,原来鲨虎一直在耍他!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往他嘴里戳出个窟窿来!兰斯气氛地出了酒馆,匆匆赶往巫师之塔。他听从了小厨娘的建议,爬上了屋顶。随即他发现,夜行者在伍蒙尼德的确是个非常走俏的职业,他来得晚甚至都插不上脚,更不要说巫师之塔的外墙了。不过糟糕的是夜行者行业竞争激烈,往往没有死于魔法,倒死于同行之手。兰斯手里却只有一把用不称手的南方剑,因此他选择爬到二层就勇敢地跳进窗户。大家都害怕魔法,明明是赶着去做些杀人放火的事情,但还是能捱一时是一时,唯恐避之不及。 兰斯觉得他们真是愚蠢极了。他一跳进屋里,就起码面对着三个法师。但是他把剑抽出来,他们就统统吓得连尖叫都不敢。“你们真是太给巫师争脸了!”兰斯命令他们三人扒光衣服,然后逼他们跳到窗外的屋顶上去。三个学徒在晚风中赤裸着身体,眼泪鼻涕撒了一地:“我们只是一年级新生!” 兰斯嗤了一声:“我喝了酒就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那我是什么?” 他穿上巫师服,这身黑袍宽大得刚好能藏好他的剑,然后他扣上巫师帽,把椅子搬过来坐下,问那三个瑟瑟发抖的可怜法师:“你们听说过雷新林么?他入学……入学大概有三年了。”兰斯不大确定,“也许是四年?” 妈的,一数数就要掰手指!这可真是个坏习惯。奇德说得对,十以上的数字,统统都应该命名为“很多”!这样才省事。 “雷斯林!”窗外的三个家伙低声惊呼,“你是说那个雷斯林·伊苏谢尔!他是七年级生。” “真是胡说八道。”兰斯心想,我送他来的时候才是三年前,哦不,也许是四年?妈的,难道要重新掰一次手指么混蛋! “他跳级了。”其中一个耸耸肩,“他是个天才。” 兰斯不得不承认,得知自己的弟弟成绩优异,的确让他有种微妙的成就感。虽然他顶不喜欢文化课了。 “但是他很危险。虽然想杀他的人多得是,但是都没有成功。见到他,你能保持现在的形状就不错了,现在的温度,你想都别想,刺客先生。”其中一个法师讥讽道。另一人却私下里撞了撞他的手肘,“雷斯林独来独往,奇怪极了,先生。大家都不喜欢他。他也有可能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强。你动手大家都会很开心,你一定能行!” 兰斯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他发誓要好好惩罚这个小鬼:“废话少说!我既不怕一个小鬼,也不在乎他是个什么人,我只是想要他的命!他在哪儿!” “第九层,倒数第二个房间。不过他这个时候大概又会在图书馆?图书馆在十八层。那是个顶危险的地方。” “谢谢。”兰斯把他们之中对雷林思最没有同胞爱的按个吊了起来,然后推门离开。巫师之塔外头又脏又旧,里头却华丽极了,墙上的壁画被他的脚步声惊醒,窸窸窣窣交谈着,对他评头论足。兰斯皱着眉头,觉得这可真是……难以想象。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层楼梯,但是楼梯都在移动。他等了半天,终于硬着头皮站了上去,天知道它会把他带去哪里。总之哪个甬道都没差。 但他一走进甬道就听到了脚步声。他立刻低着头,希望与迎面走来的那人来个相安无事的错肩。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在成功之后他还偷偷舒了口气。 “这么晚了还不回房去?”背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了,突然传来呵斥。兰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只是想去图书馆借一本书!” 那人盯了他几眼。他穿着舍兰呢的黑色大衣,腰带是暗红色的,年纪约莫三四十岁,实在不像个学生。兰斯假装坦诚地望着他,他知道他长得看上去显小。 “快去。左转往上走三层,那里比较快。”他收回眼,夹着一本书顾自走了。皮靴声飘荡在空荡荡的甬道里。兰斯直到他彻底离开才直起腰。刚才真是危险。 他按照那人指示的找到了楼梯,很容易就爬上了三层。但不知道为什么,楼梯尽头是一扇门。他知道城堡里总有这种设计,紧急通道、以防万一什么,他打开门,然后举起了手。 门背后三十多支魔棒指着他。 透过那些冷峻的巫师,他看到背后的墙上写着: 保卫科。 第6章 同一时间。第九层,倒数第二个房间。 他打开了门。窗边坐着一个黑影。 这可不是个好事情。咒语脱口而出,却在念到最后一个单词时被那人掐住了下巴。 好快!雷斯林想。但是光凭这个,还杀不了他。他随即屈起膝盖往他下身击去。他曾经可是一个伊苏谢尔。 但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被人掀翻在地。 他的脑海里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雷,是我!” 雷斯林有一瞬间停下了一切动作,呆呆地躺在原地,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颤抖的声音:“……奇德?”该死的,他们大约有三年没有见过面了。 黑影将他抱了起来,“快跟我走!我们战败了,父亲和巴斯特被皇帝绑回了都城,我打听不到兰斯的消息!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得把你带回去。” 雷斯林很快就平静下来。“我已经不再属于伊苏谢尔了。我现在属于巫师之塔——对了,你还是开口说话吧,奇德,我不习惯你的意识在我的脑袋里窜来窜去。” “该死的!”奇德瞎嚷嚷,“小雷,你到底多久才会明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魔法,巫师之塔就是个骗子大本营……” 雷斯林伸手,用手指隔空点燃了奇德身后的蜡烛。 火光照亮了奇德的脸。作为相隔三年的第一次见面,他看上去似乎不太好。毕竟被这样伤了自尊,做哥哥的实在很委屈。 “……有也都是些街头魔术的小把戏……” 雷斯林默不作声。他已经习惯了奇德分不清巫师和魔法师之间的区别。对于一个巫师来说,被称为法师已经够寒碜了,被叫做魔法师,他也许会跟你拼命。但是雷斯林只是面无表情地听奇德嘀咕,任他把自己转过来仔仔细细打量着,仿佛要把自己嵌进他的眼睛里。 雷斯林冷漠地看着他。 这是这对双胞胎三年来头一次面对面。他们在近距离上心意相通,也有一模一样的脸,但是谁都可以轻易地区分谁是奇德,谁是雷斯林。他们的差别太大了。奇德浑身散发出一种偷偷摸摸、猥猥琐琐的气质,时常东张西望,贼这个字就是天生为他打造;而雷斯林,雷斯林一本正经的俊脸,让每个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都想到一个词:斯文败类。在他幽深的蓝眼睛里藏着许多愤怒和不满,以至于他的嘴角时常挂着讽刺的笑容,看上去下一秒就会制造出什么恐怖事件来报复社会。 按照道理,奇德已经习惯了他这幅愤世嫉俗的模样,他的双胞胎弟弟从十岁的时候突然转性,从此再没能救回来。但是,此刻,他还是觉得他的小弟弟陌生极了。他和兰斯送雷斯林来上学的时候,他还是个身材单薄的小少年,但现在他长成一个修长的年轻人了,哈,看他的肩膀,还有变厚了的胸膛。这可真是让他不习惯,特别不习惯的就是跟他平视。还有他这身行头,奇德恨不得扒下来丢下窗户去:雷斯林穿着舍兰呢的掐腰长袍,衬得他纤细修长,纽扣整整齐齐地扣到颔下,配合着他许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皮肤,有一种禁欲的美感,但是及其不健康。他的眼袋因为熬夜看书,呈现出一种肿胀的青色,简直像是被人打了一顿。这说明雷斯林是个学霸,一般都以泡图书馆为乐。但是,这种学霸在巫师之塔的下场,一般都是深夜学习魔咒然后炸掉了自己的头,拼都拼不回来。 雷斯林整个人都和伊苏谢尔家的标配相差千里,伊苏谢尔家的标配永远都是:精悍,精悍,再精悍——尽可能地利用生物能。 奇德看了他半天,最后叹了口气。他不想弄得太僵,虽然雷斯林从头到脚都不符合他的美感。他试着把自己的思路拉到正事上:“小雷,你是我弟弟,好好听我的话,跟我回白石城去……所以该死的,你为什么非得弄个背背头!你的背背头真蠢!一点都不青春活泼!你怎么不弄个潇洒点的发型,嗯?你就不能学学我?我真是受不了你了!” 他伸手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放下了刘海,然后在上头呸呸两口。他用手指试图理顺雷斯林翘起的杂毛,“这样才不错……”他走远些,欣赏着雷斯林英俊的模样。 雷斯林很淡定地抹掉脸上的口水,然后把大部头书放在桌子上,给自己和他倒了各自倒了一杯蜂蜜水。奇德吐掉了。他说他不喝女人喝的玩意儿。雷斯林依旧心平气和:“你还有什么别的事么?” “除了带你回家,我还能有什么事?”奇德一屁股坐在他的床铺上,开始从自己的夜行衣里头翻出匕首,短刀,飞镖,翻墙用的抓钩,加上他从手腕上拆下来的小弩弓,大约有一二十斤精铁,全乱七八糟地堆在雷斯林的床上。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能平安爬上九层之高的缘由。 “我不走。”雷斯林言简意赅,“我要在这里完成学业,也许还会在这里教书。” “你真是个小混蛋。我要抽你屁股啦!”奇德心不在焉地骂,忙着给他的开锁器上油。他指指房间里的瓶瓶罐罐,“你的学业就是指这个么?尸体,胚胎,尸体,胚胎……小雷,你什么时候开始有恋尸癖的!你就不能把爱心放在活的人类身上么?” “我认真的,奇德。而且这是我的事业。你再拿弩弓瞄着我的标本,我可要生气了。” 奇德停下手中的活计,认真地看着他,“小雷,你在伍蒙尼德,皇帝随时有可能把你捉走。”为了打动他,他还加上一句,“还有你的尸体们。” “伍蒙尼德和巫师之塔都是中立的。巫师不喜欢与南方人打交道。” “小雷,你不是很喜欢历史么,他们倒戈了千八百次啦!你比我更知道巫师有多无耻。我听说你们同行之间成天就是暗杀,暗杀,暗杀,是这样么?”奇德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跟我回白石城去吧,小雷,我们也许是唯一的亲人了。” “你从白石城赶来?”雷斯林把眼神从混乱的床上拉到他身上,平静地与他对视着,“这种时候你应该好好想想怎么把爸爸还有哥哥们救出来才对。我敢打赌,爸爸上阵前一定叮嘱过你:看好白石城。而不是说,看好小雷。” “白石城又没有长脚。”奇德不以为意,“它跑不了。而且爸爸和哥哥们总能管好自己。我是谁?我是可怜的奇奇奇奇德!喜欢偷东西的奇德!一点都不像兰斯和巴斯特,总也学不会光明正大!我敢说爸爸没指望过我。我能管谁?我只能管管你了,小雷,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他很愤懑,但是他不想在雷斯林面前表现得太暴躁。他温柔地摸着他鬓边的头发,想把它们勾到耳朵后面,就像他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 “只有你是我一个人的。”奇德温柔地说。 “我是我自己的,不属于任何人。而且既然我是后出生的,按照解剖学,母亲怀我的时候我在你上面,我才是哥哥。”雷斯林循循善诱,“奇德,就像我永远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喜欢在酒馆里招妓,你也永远不能明白我为什么喜欢历史、哲学、神学、魔法。我们选择成为不一样的人,是时候该分道扬镳了。” “但我们依旧是一家人!”奇德很难过,他的眼里蓄满泪水,“而且你该学着去酒馆里跟女孩子们过夜了……你都二十三岁了!该死的,你做了法师一辈子都是童子鸡,哥哥心里多难过!你不知道她们有多香多软!快跟我走吧,小雷!我们今晚就去喝酒,跟姑娘们上床,这才是一个伊苏谢尔该过的生活!” “我对肮脏的肉体冲动没有兴趣。”雷斯林避开他伸出的手,他的眼神又静又冷,像是北方雪山脚下的湖。“我在这里有心愿未了。” “什么心愿?”奇德跳起来,“小雷,如果我能帮你完成心愿,你愿意跟我回家么?” 雷斯林陷入了沉思。奇德知道有戏。当雷斯林开始沉思的时候,他往往已经做好了决定,他是在想怎么把决定变成现实。 “帮我去图书馆偷一本书。”雷斯林打了个手势。 第7章 “这是我的强项!”奇德大喜过望,“我可是盗贼公会的灵魂人物!隔壁刺客公会也很想要挖我的墙角!” 雷斯林让他安静。他披上了短斗篷,把紫杉木法杖藏起来,轻轻推开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他回头招呼奇德跟上,却发现他早已不见了踪影。他试探地叫唤:“奇德?” 走廊的天花板上传来回应:“这里!” 雷斯林扶额:“你非得走天花板么?” “职业习惯!” “好吧……”雷斯林整了整斗篷,“不知道的都该觉得你这炉火纯青的技艺是家族传承了呢。” “我正想把它搞成家族产业!小雷,你觉得怎么样?” 雷斯林淡定道:“我觉得不怎么样。” 奇德哀叹一声之后就没了动静。雷斯林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皮靴踩在地板上,发出不容忽视的声音,就连他也狐疑头顶上到底有没有奇德。奇德太安静了,他如果不想惹人注意,没人能够发现他。雷斯林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这种能力,特别是在捉迷藏的时候。雷斯林想象他在天花板上游移的样子,奇德的肌肉与骨骼如果能用什么词来形容,那就是——有效率。 他是个天生的贼。 前头走廊的交叉处走过一个黑影,他看到雷斯林,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并且转换了行进方向。 “伊苏谢尔先生,听说你们打了败仗,你的哥哥们都死绝了?那么从今以后我们得称呼你为伊苏谢尔公爵大人?”他努了努嘴,怪模怪样地鞠了个躬,“我的大人,您这么晚还要去图书馆么?” 雷斯林居高临下地盯着对方:“滚开。” “哦?你想怎么样?没有家的小狗。”他挑衅地举起手杖,“还有三分钟过十点,雷斯林。你觉得我会放走你么?” 他放肆地迎上来,打算把雷斯林堵住。如果他眼神好一点、或者灯光好一点的话,他也许有运气看到眼前细细的绳套,它安静地滑下来,落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但是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被吊着脖子提到了半空中。雷斯林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上的黑暗。那片黑暗里正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 “你的同学都这么无聊么?”奇德说。听起来他正在忙活,毕竟这么大个人,他得想想怎么把尸体藏起来。 雷斯林冷哼了一声:“对天才的嫉妒——下次你不要出手,我不喜欢别人夺走我的猎物。” “小雷!”奇德突然一惊一乍,然后沉默了下来。雷斯林听到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从头顶跑近,人数很多,还有人在瞎嚷嚷。 “这很正常。”雷斯林教训奇德。脚步声又渐渐远去了,消失在巫师之塔诡异的结构中。 “不小雷……我敢说我听到了老哥的声音!是老哥!” “兰斯?”雷斯林冷嗤了一声,“这里是伍蒙尼德。兰斯怎么着都不会在这里出现。他上次来这儿的时候呆了半天就走了,从此以后他宁可写信也不来看我。” “哦……”奇德听起来正在黑暗中耙头,“因为这里真的很臭,不是我说。” 奇德又回复了他透明人的状态。雷斯林让他扒下尸体的制服随身带着。他们一起走到图书馆,里头有些人在念书,有些人正在决斗。巫师其实不比剑舞者更爱好和平,他们因为长久以来不能碰女人,都有点神经兮兮的。他们有的是情绪需要发泄,而大巫师觉得这都是应该的,他们秉持着精英教育的理念,具体落实下去,就是一过十点,随意决斗。 只一眨眼,奇德就穿着舍兰尼长袍人模狗样地站在他身边。“这里很危险。”雷斯林告诉他,“图书馆是塔楼最危险的地方,没有之一。”说着,他拿出一团毛线系在大门的把手上。为了防止别人解开,他施了个障眼法,让毛线隐身。 奇德发现对面的墙上写着:书籍是人类死亡的阶梯。 “我可从没听人用危险形容过图书馆。大家都劝我进去装装样子……”奇德吹着口哨跟在他身边,跟着他走进了望不到头的书海里。奇德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很多很多人凑在一起喃喃絮语,你一回头,他们又屏住了呼吸,讨厌极了,一刻都安静不下来。书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书,外头绑着宽大的铁链。铁链随着那些喃喃絮语轻轻颤抖着,直拖到地板上。 “你知道魔法是什么么?”雷斯林突然问道。 “你是在开玩笑吧!”奇德目瞪口呆,“家里把你送来这里念了三年……或者是四年书,你居然问我魔法是什么!” 雷斯林决定不理睬他:“魔法原本就存在这个世界上,但是那巨大的力量要为人所用,就需要一些媒介。比如说魔杖,特殊材料,咒语,符号和文字。” “所以呢?”奇德终于发现雷斯林只是想抛砖引玉,而他却直接把他的小弟弟砸死了。 “这里充满着文字。”雷斯林说,“它们还都是……掌握着魔法的文字。它们是活的。它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刚说完,他身边的书架突然大力摇晃起来,那些书一齐朝着他们扑腾厚重的封面,露出白花花的内页,像一些愤怒的蛤蜊。它们的愤怒化成了光电像两人扑来,奇德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但是那光电被铁链锁住了。铁链上开始炸出细小的蓝色静电,它们缘着铁链往下爬,然后扎进地板里消失不见。奇德吓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他发现雷斯林好笑地看着他,顿时觉得伤到了自尊。 “这是……挺别致的。”奇德咽了口口水,今天晚上,他见过的魔法比他这辈子见过的还要多。 “死在它们手里,也挺别致。”雷斯林面无表情,但是眼里有几分促狭。 “小雷,你要偷哪本,嗯?” 雷斯林没有回答,示意他跟上。他手里依旧拿着那个毛线团。 “这是做什么的?”奇德问。他认为再烂的话题都比沉默的同伴好。 “图书馆是个五维空间,它无边无际,超越人的空间常识,贸然闯进的人基本上都饿死了。”雷斯林举了举手中的毛线团,“以防万一。” 两个人沿着旋转楼梯往上爬。奇德不知道跟他走了多久,他只觉得周围越来越冷。那些书海中的喃喃絮语消失了。奇德这一次不问雷斯林也知道为什么:它们害怕。 这上头藏着可怕的东西。 如果要问他怎么知道的……该死的,因为他也吓得发抖。这可真是太不像样了!奇德从来不知道害怕。这经历对他来说挺稀奇。 他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这大概和那他娘的什么五维空间有点关系。他跟在雷斯林身后,只一心一意看着他端着的油灯。最后,他们停在一间密室前。 “我想你能打开。”雷斯林给他让出道。奇德看了看锁孔,不是太难,他折了钢丝,花了一刻钟时间打开了保险。 小雷要偷的东西,安保居然做得那么差劲,奇德真是要疯了。 雷斯林推开房门,里头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伴随而来的冷气冻得他直哆嗦。 “它可真有、真有力气。”奇德看着房间中央的石台,没话找话。石台上锁着一本书,足有半人多高,有着黑色的封面和发黄的内页,锁他的铁链又粗又大,比奇德的手臂还要粗。看样子它很不喜欢被囚禁起来,此时对着他们又叫又嚷。 “别乱动。”雷斯林带着毛线走进了房间。出人意料的是,他绕过了石台,朝更深处走去。这一回他消失了更久。奇德想拉一拉他的毛线,试试看把他拉回来,但是毛线是隐形的,他找不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越来越着急,打算去里头碰碰运气。“该死的,我真不该让他一个人去!” 但是他当他绕过石台的时候,那本大书突然朝他的位置扑来!它的内页刷刷翻动,然后开始发出金黄色的亮光!奇德的整个身体都麻痹了!他的眼睛被那金光摄住,然后,他的脑海里突然涌进了无数咒语!他的头像是针扎一样疼!他惨叫起来,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雷斯林大喊:“奇德!”他已经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8章 奇德看起来痛苦极了,眼睛翻白,嘴角溢出白沫,状似癫痫。雷斯林靠近他的时候感觉到强大的魔法阻抗。他愤恨地回头看了一眼,诅咒之书被绑在石台上,居高临下,似乎得意极了。它啪啪拍打着自己的扉页,把铁链子扯得叮当响。 “科……科……”奇德在地上打滚,他试图说话。雷斯林用力按住了他的嘴。很明显,一句咒语逃了出来,潜伏在奇德的脑海里。它想跑出来,借由奇德的嘴,但是奇德在阻止他。不用他嘱咐,奇德就知道这一定是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 雷斯林试图进入奇德的意识中,但是他发现那句咒语有很强的排斥性。除了奇德它不肯亲近任何人,包括雷斯林。 雷斯林知道时间不多了。他背起奇德,抓着毛线匆匆往下跑。禁书库被打开的消息,不出十分钟就会被保卫科知道。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必须赶紧离开。 幸运的是,保卫科三十多个人高马大的法师正在试着对付兰斯,虽然后者表现出一种人畜无害的乖巧,也不妨碍他们对他的危险性作了很保守的评估——极度危险。巫师之塔的外面有很多夜行者,他们知道,能潜进塔楼中的都是其中的行业领头人,这意味着眼前这个家伙能在他们念咒语的减短时间内逼近,并且一刀捅死他们。保卫科的成员们指天发誓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他们把他全副武装地押到了巫师之塔的顶楼。巫师的理念总是很直接,身份地位决定楼层,这个罪犯应该交由校长来处置。 校长年纪很大了,有一把花白的胡子,脸上的褶子能够夹死蚊子。幸亏这个行业的能力与体力无关。他是现在大陆上最受人尊敬的巫师,很大原因是其他受人尊敬的巫师都在这座巫师之塔里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尸体至今没有找到。 校长看了眼兰斯:“北方人。”他说,“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兰斯吹了个口哨:“我奉皇帝陛下的密令,来这里找一个人。皇帝陛下说他要活的。皇帝陛下说过希望您能协助我这样的话,可是我觉得只是抓一个小男孩,并不需要劳驾您这样的大人物啦。”他一边嘴里没溜,一边环视着这个圆形的大厅。大厅的装饰富丽堂皇,到处都是银饰,银饰,银饰,但偏偏头顶笼罩着的却是黑色玻璃,兰斯抬头能看到今晚乌云密布的天。这大概就是巫师之塔的顶端,除了天台上引人注目的三座巨大石雕——古代英雄什么的——没有什么再能够阻碍他的视线。一群黑色的渡鸦在上面栖居,看上去对今夜的大风不太满意。兰斯把眼神从天花板上拉回到校长的身上。他那把设计恐怖的座椅让他不太像个校长,倒像个教皇。这一定是跟巫师的老对手——教廷学来的,知识分子的自尊总带着点傻气。 “我想我能有幸得到那个人的名字。”校长缓慢地咬文嚼字。 “雷斯林·伊苏谢尔。你知道的。一个伊苏谢尔正在您这里进修。”兰斯流畅而又欢快地重复,“皇帝陛下想要活的。”他耸耸肩,“活的比死的有趣,特别是握在自己手心里的时候。” 校长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真是不怎么雅观。说实在的,全身上下除了那双眼睛,他都老得可以进坟墓了,可偏偏那双眼睛凶猛,严厉,精明,让人不敢小觑。他举着自己的法杖站起来,兰斯惊讶于这个颓废的老人竟然能挺直脊背,而且他的高度也给了矮小的他一点深重的打击。总之校长站起来的时候,那阵穿堂而过的风以及冷冷的笑声再加上突然惊飞了的乌鸦,营造出一种逼人的威慑。 “他真喜欢玩儿这一套。”兰斯眯着眼睛想。“他怎么不打个雷?他娘的。” 窗外闪过一道雪白的巨雷,然后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兰斯无能为力了。他勉强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伊苏谢尔对老人总是很礼貌。 校长掏出一张羊皮纸。“真是巧了,北方人,”他说,“皇帝陛下的书信刚刚由渡鸦传来。他让我就地处决一个伊苏谢尔。我想你对这件事不会不知道吧?”他松开手,羊皮纸被无形的风托着,在半空中打了几个圈,悬浮在兰斯眼前。他感到肩膀上保卫科大汉们的手按得更紧了。 “对不起,我识字不多,而且这上头写的还是花体。您的眼睛真好。”兰斯不忘恭维他。“但我还是相信您。不过您愿不愿意相信我呢?也许皇帝陛下送出信后改了主意,所以才叫我。我可是快马加鞭,就为了让您刀下留人。” “真有趣。”校长微微仄歪了下头,羊皮纸篷得一声从底下开始着火,没一会儿,整张羊皮纸就变成了一蓬烈焰。兰斯微微瑟缩一下,他不知道这个老头子想要干什么,也许他再一歪头,他兰斯就会烤熟了。 “那我们来问问皇帝陛下不就完了么?北方人。”兰斯的眼前的火开始游移,那些火光拼成字母,单词,句子,然后像流星一样从他眼前陨落,落在他的身前,变成了一堆灰烬。校长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地望着他,似乎在等待他有所反应,兰斯虽然带着镣铐,也还是非常老实地拍起手:“漂亮!真漂亮!” 鼓胀声飘荡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保卫科的汉子们一声不吭。他们发誓没有人敢在校长面前那么肆无忌惮。有一瞬间他们都试图离那混小子远一点,因为校长看起来是那么得想把他就地干掉,谁知道会不会波及到他们,但是校长不久之后就笑了起来。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谁叫校长走得是神秘路线,这是巫师的传统。 不久,兰斯眼前凭空浮现出了一行字。那行字依旧是火,灿烂,美丽,言简意赅。它在空气中停留了十秒钟,然后也消失了: 杀了他们。 “这就是皇帝的回答。”校长遗憾地一摊手,他额头上的纹路因为瞪眼而皱了起来,“其他人一般不知道巫师之间早已经达成了实时通信。虽然这比较费力气,但是人命关天的时候我们总用得上,年轻人。” 三十多根魔棒再一次对准了他。 “我应该多念点书的。”兰斯悔恨。他的心口都变凉了。但是他是一个诚信的人,他在头脑中快速地怀念了他二十六年的生命之后,想到了他这短暂的一生之中最后遇见的人,想起了他们的承诺,于是他说,“校长,鲨虎总要留尾货。” 背过身去的校长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他。 “鲨虎总要留尾货。”兰斯觉察到不对劲,用力地重复了一遍,他发誓他咬字清晰。但是校长依旧是那副被气得石化了的模样。 “你的来头可真不小。”校长说。他挥退了保卫科的人,走到他跟前,“那么说,这件事是鲨虎的主意?” 第9章 “诶?”兰斯想了想鲨虎毫不留情的话,“大概算是……的确是他把我送到你面前的,校长。这千真万确。” 这是他对鲨虎唯一能做的报答啦。兰斯心里有些安慰。他对这个剑舞者不太厚道,能在死前为他撘一次线也不错,不过鲨虎要跟校长谈生意大概很不容易。校长看上去又精明又吝啬,而且他的年龄说明他很有讨价还价的本事,以及杀人的本事。可怜的大猫。 校长这次真的生气了。他很想暴跳如雷,但还好他记起来他走得是神秘路线。而且,这个时候有人打断了他。 大殿的门吱嘎开了。鲨虎站在门口脱下了宽檐帽,他身后是兰斯晚上见过的大箱子。“希望我没有来得太晚,智者……巴沙?”鲨虎说到这里已经发现了被绑在椅子上的兰斯。 校长冷哼了一声:“‘美人’这样的赞扬对一个一百五十岁的老头未免太夸张了。”他坐回自己高高在上的宝座,“欢迎你,鲨虎。” 鲨虎走进大厅,保卫科的人帮他把箱子抬了进来。他含笑与校长寒暄,眼神却时不时落在兰斯身上。他的眼神有几分戏谑又有几分得意,好像在说:巴沙,想不到这么快就能见到面。 兰斯对此的唯一表示是:去你妈的巴沙。 校长很快就注意到两人之间火花四溅的眉来眼去:“这是你的人,鲨虎。” 鲨虎看看兰斯。兰斯的自尊终于抵不过他的立场,羞愧地低下头去。鲨虎没有作声。校长哈哈笑起来:“不是?这个蓝眼睛的骗子……” “是的,智者。”鲨虎大声承认了,乘机说了不少数落兰斯的话,无外乎笨手笨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兰斯气哼哼地瞪着眼睛,被鲨虎一瞪只好恨恨咬着衬衫。“我还怕你把这个蠢货给宰了呢。”鲨虎幸灾乐祸。鲨虎总要留尾货,凡是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是鲨虎的人,他要留着用,南方第一的噱头有时候还是很管用的。特别是在伍蒙尼德,鲨虎跟不少控制着灰色地带的人都有生意上的往来。他知道兰斯一定会惹点麻烦,他不可介意揽到身上,否则他从哪里把逃走的巴沙抓回来呢? “他既然说了是你的人,我当然不会杀他。”校长很愿意卖他一个面子。“不过真没想到,鲨虎,你想把雷斯林·伊苏谢尔从我手里抢过去,给皇帝陛下邀功。你从来不抢这种生意。” “也许是周围做的人太多,我心痒痒了呢。黑地板板!我是个海盗,也是个商人!只要有人出得起价!”鲨虎骂将起来,朝校长倒着苦水。 校长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我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个北方船员了,鲨虎。开玩笑!北方船员!这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我都快以为他是个伊苏谢尔……唔,看起来还真有点像?” 兰斯一惊,鲨虎夸张地回头上下打量兰斯:“是么?我的运气可真不错啊!”他大笑起来,“得了吧校长,他是个乡下人,倒马桶倒出一身力气,我看他可怜,让他上船交点手艺,他现在也算是半个剑舞者了——对不对啊?” “对!”兰斯咬牙切齿,“俺们那乡下,那可真是太偏僻啦!在我们那里,倒马桶就已经算是很了不起的职业啦!” 鲨虎简直要乐翻了。保卫科的法师们因为想象力太丰富的问题,总觉得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这让他们把手从兰斯身上松开。鲨虎当着校长的面给他松绑。兰斯抖了抖衬衫站起来,哼着小曲子站在他身后,活像是个得瑟的跟班。 校长似乎暂时不想理睬这个混小子:“鲨虎,把你的货拿上来。我要看看是不是跟你信上所说的一样。” “千真万确,”鲨虎挑了挑眉毛,“希望智者您已经准备我的酬劳——三张地图,皇帝陛下的要求。至于我的跑路费,我等会儿回去财务科自己支取。” “是的。是的。”校长不耐烦地挥挥手。 鲨虎回身看着保卫科的大汉们,他们对上他锋利的眼睛,都老老实实去把箱子搬过来,然后在校长面前打开。在试着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人哭了,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知道一打开会不会爆炸,巫师们顶喜欢玩这些玩意儿,特别是深夜转送的东西。 箱子打开了。没有爆炸没有白烟,保卫科的彪形大汉们打算今晚下班要去喝一杯庆祝。里头装着的东西形状不太规则,盖着白布,散发出刺鼻的臭味,仿佛是硫磺。兰斯伸长了脖子,这味道他有些熟悉,他努力在记忆力寻找。 鲨虎揭开了白布。所有人都咦了一声,那烧焦的臭味充斥着整个空间,还有腐臭,让人作呕。鲨虎直起腰,戏谑地回头看了一眼兰斯:“还不快过来帮忙!蠢货!” 兰斯咬着牙和他把里头的肉块搬出来。鲨虎还时不时踹他两脚。兰斯有好几次都恨不得把他打趴下。因为长途运输,肉块在南方炎热湿润的空气中腐烂,木箱子里全是散发着恶臭的尸油。兰斯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自己干不可。 一共五个箱子。鲨虎和他像是在玩益智游戏一样,在大厅里把肉块拼起来。 校长扶着手杖,他的眼睛精光四射,不像个耄耋老人,没有老人会有像他这样贪婪的眼神。他喃喃:“这是真的。” “当然。”鲨虎得意地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千真万确。” 兰斯没有空理睬他们的哑谜。他默默地退到一边。他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了。他见到过这种生物。他因为恐惧而颤抖。 龙。 鲨虎搞到了一条龙。 第10章 这条龙没有十三年前兰斯见过的那条大,大概只有十五英尺长,十三英尺高,但是与他记忆里的龙尸诡异地重叠起来。他后退两步,但是谁都没有注意他这个反常的举动——除了鲨虎,谁都不比谁好。 龙的皮肤大部分都被烧焦了,有些地方深可见骨,但是还是可以看出它的真正死因。它的胸口插着一柄长剑,剑体整个都龙晶化,黑色的晶体按照某种规律覆在剑身上。龙晶是这世上唯一能够杀死龙的武器。 “一条没有成年的绿龙。”校长说,他平静的口气底下是一颗狂躁的心。 “错不了。”鲨虎应和,“在三岔河上的战场出现的。如果没有它搅局,突然朝伊苏谢尔的军队喷火,皇帝陛下也许不会赢。当时有数千人看到龙的出现,不止这一条,但是现在就只有它了。”鲨虎笑起来,“很多人都想从我手里买它。” “谁杀了它?”校长转过头来问。 “不知道,大概是一名伊苏谢尔。”鲨虎耸耸肩,“他们是屠龙者,家族产业。我想这并非浪得虚名。” 校长蹲下,摸了一把龙血,他的手立刻开始冒烟,几乎是烧了起来,但是等烟雾散尽,他的手依旧整洁光滑。校长的手几乎跟年轻人一样,跟他面容的苍老成反比。他用那双手拔出了龙晶剑。他打了个响指,大厅亮白如昼,黑色的龙晶在强烈的白光中闪闪发亮。他抚摸着龙晶粗糙不规则的表面,“好大一块。比过去五百年收集到的所有加起来,还要多——我不会亏待你的。” “过去五百年也没有龙。”兰斯插嘴。 校长把眼神定在他脸上:“十三年前‘银龙之夜’后,各地都有目睹龙出没的案件。你知道银龙之夜么?” 兰斯勉强笑笑:“知道。谁都知道。” “这被看成地下城的力量重新聚集的表现。”校长把龙晶交给保卫科,让他们送去让魔法生物系的教授们研究,“如果地下城真正有意图反击,那么我们需要大量的龙晶。龙晶的制造工艺却只有伊苏谢尔才拥有,他们因此世世代代被人称为,屠龙者。” 他依旧直愣愣看着兰斯。 “这可真是糟糕。”兰斯勉强说道,心里却大骂:见鬼!他也没有见过龙晶!他找遍了城堡!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该死的玩意儿!作为屠龙者的后代,唯一的好处就是——爸爸给他们每人一个龙蛋化石玩儿。他的那个早就丢了,蛋有什么可玩的。 “正是如此。”校长终于不再盯着他看,转而面朝鲨虎,“这是皇帝陛下决定对伊苏谢尔家族宣战的原因。好东西总不能被他们一家垄断。大战即将来临,每个人都需要龙晶。” “我想你已经有不少了。”鲨虎带着一脸漫天要价的神情。 “是的,是的,还有这头小龙,我敢肯定我是大陆上第一个拥有一条龙尸的人,塔楼走在了所有人前头。是这样么?” “千真万确。” 校长点点头,“那么鲨虎,我们该谈谈这个笨手笨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球了。” 鲨虎的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我会回去管教他的。” “他是一个罪犯。”校长狡猾地把一切都推到兰斯身上,虽然确实如此,“他是我的,也是你的。一个人怎么分成两半?” “我觉得最好不要这样……”兰斯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跳舞。 鲨虎很有礼貌地问:“我也觉得这样有点太血腥了。智者有什么好办法么?” “一个罪犯,两个法官,这真是千载难逢,难道我们要为他打一架么,鲨虎?”校长看到鲨虎变白了的脸色,哈哈大笑起来,“不,鲨虎,我是个老头子了,我可打不过你。不过他也算半个剑舞者,你说的。”校长思考,“也许你们应该打一架?他要是输了,就归你;他要是赢了你……那这个小混蛋就轮到我好好揍他的屁股了。” “这个条件不错,在两种不自由中选一个更自由的,哈。”兰斯黑着脸,“快给我一把剑吧。我想我该听听我的剑怎么说。” 鲨虎用力给兰斯使着眼色,后者却看起来阴晴不定。他不知道这个巴沙在想些什么了。“你个蠢货,赶紧束手就擒吧!你想再一次落到校长手里么!我可救不了你两回——听着,我们在一条船上!” “有种东西叫自尊,大猫。”兰斯撞开他的胳膊。“还是你觉得你不是我的对手?!” “男人的自尊有时候也蠢极了。”鲨虎拔出进击,跟着他走到大厅中央,“好吧,你伤到我自尊了,原本我打算下手轻一些,但是这次我非打你的屁股不可了。我绝不放水。” 鲨虎又扬起那标志性的、自信到伤人的笑容。是的,兰斯很强,但是他确定,兰斯是个野路子。也许他拜过师,学过艺,但他绝不是个真正的剑舞者。因为上次他跟兰斯交手,他的技巧虽然都没有问题,也很有经验,但是他的走位完全杂乱无章——那是判断一个剑舞者是不是正路出身的标志。每一个剑匠都会传授自己的学生富有特色的走位。 大厅中的人已经清空了。校长一出手,大厅中央的大理石地面上升腾起一个火圈。 兰斯和鲨虎周身沸腾的杀气瞬间收敛。他们对视了一眼,毫无疑问,他们都怀疑校长很想烧死他们。他们那愚蠢的自尊开始动摇。两人慢吞吞地在火堆两边脱掉衣服和鞋子,直到裹着腰布赤裸相向。校长一拍手,“开始!” “等等!”两人异口同声。 “我们还要祈祷!”兰斯嚷嚷。 “还有唱战歌……这很重要,对剑舞者来说。”鲨虎补充。 “……”校长和保卫科的汉子们静静地等在一边。 鲨虎和兰斯突然没羞没臊地开始唱歌跳舞。人类的仪式在半个小时的时间里被他们统统用上了一次。结婚的,出生的,葬礼的,献祭的,校长并不知晓剑舞者的仪式,坐在宝座上又气又急。“这是街边讨饭的把戏!”当他看到鲨虎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而兰斯在一旁放声大哭的时候不禁大声嚷嚷,兰斯却大声说,“这是对对手的尊重!万一他在圈里死了怎么办!”一边笑一边用手抹着眼睛。 鲨虎睁开一只眼:“剑舞者之间虽然是对手,可也算是心心相惜!一个死了,另一个就是未亡人了!”兰斯推推他,表示自己哭累了,趴在地上直挺挺地换他来。 火圈中的火苗越来越小。就在两个人再也演不下去的时候,突然塔楼整个地动山摇,然后顶层响起了警报声。 有教授匆匆跑上来:“有人动了禁书库!具体是哪本书不知道,但是坎达哈尔、坎大哈尔……” 校长哼笑:“是谁蠢到去碰诅咒之书?他大概已经连骨头都不剩下了。” “很抱歉呃……他可能还活着。是雷斯林·伊苏谢尔,他带着一个同伙,我们正在准备抓捕他。” “准备?”校长冷笑。 “我们……正在抓捕他。”教授身上冒汗。 “那么请你告诉我,当整个保卫科成员都站在这里的谁在抓捕他!” 保卫科的汉子们一齐同情地望着教授。 “这个……” “还不快去!你们这群蠢货!”校长突然朝他们吼道。汉子们这才意识过来,争先恐后地跑出了大厅。 “也许我们可以帮个小忙?”兰斯吹了个口哨。不等校长点头他就套上了自己的衣服,鲨虎也捡起了自己的斗篷与剑带。“你得把你答应的那三张地图交给我的东家。这是一笔大生意,校长。”鲨虎伸出手,校长脸上浮现出小气鬼在兑现诺言时惯有的不情愿,把怀里的三张羊皮卷啪拍在他手心。 “谢谢,校长。另外,我会自己去财务科结算我的跑腿费的!”鲨虎退到门前,还脱帽敬礼。他转身抄住了想溜走的兰斯,“你不觉得你跑得太快了一点?巴沙?” “这是因为我腿脚比较长……我们不是要去追雷斯林么?”他心急起来,他知道雷斯林近在咫尺,而且他身边有另外一个人,他怎么知道那个是不是奇德?他那么激动,但又为弟弟们的处境担心不已。他要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他们。 可是随即他就发现自己被戴上了镣铐。 鲨虎这狗娘养的动作可真是快。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气呼呼道,“你太不够意思啦,大猫!” “我已经很够意思了,小猫。”鲨虎把他逼到墙角。 兰斯不得不往后缩,但是背后是墙,该死的他只好掂起脚尖。鲨虎却还是越凑越近。他抬手挡住那张俊脸,“……这个距离未免有点太近了。” “是么?”鲨虎看着他的眼神可真像一只虎,货真价实的,“我可不这么觉得,巴沙。” “别叫我巴沙!” “巴沙。”鲨虎笑眯眯的。 “既然你这么叫了,你也不能怪我……”兰斯突然提起膝盖往他腿间一顶。鲨虎一声惨叫,跌倒在了路上。过路的保卫科法师似乎很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又有点解恨:他们这辈子都没碰过娘们,所以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做些带有怨念的胡思乱想,比如说:希望塔楼之外的男人们一夜之间都失去小鸡鸡。 兰斯轻盈地跳过他,“对不起船长!这就是巴沙遇到色狼最会干的事!既然你那么想看,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满足你啦!”他手上的镣铐丁零当啷作响。与他并肩跑着的彪形大汉竖了跟大拇指:“像!还缺一耳光!”兰斯跟他击掌,“以后记得补上!” 他们赶到图书馆的时候,雷斯林和奇德被堵在一个阅览室里。奇德的状态已经好多了,他卡着自己的喉咙:“科……该死的它总是想自己科……科……说出来!”他恼怒极了,那句该死的咒语!让他说话总是科科科的,他是抱窝的母鸡么! 雷斯林面色忧惧,“怎么办,他们把门卸下来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放出的紫色闪电密密麻麻铺在门板上,从干才开始,外面就不停地传来惨叫声。不过他知道这个过程不会持续很久,雷系的法师就快要赶到,那个时候他们要面对整个塔楼的怒火。 “跑啊!科……”奇德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把那句咒语敲走,结果把自己敲得头晕眼花。他摇摇晃晃走到窗户边上,趴在厚重的石块上往下看,雷斯林赶到他身边,“有什么办法么?这是十八层楼。” “也不是科……太高。”奇德从腰上解下细长的丝线,把它们与抓钩系在一起,他必须时不时咬紧牙关防止科科科的,这很影响他的速度。但是在门被推开以前,他已经射出了抓钩。没有跟巫师之塔一样高的建筑,这旁边的建筑只有五层楼高,对于他们来说实在于事无补。但奇德自有妙计,他把抓钩射在了楼上。细长的银丝在风中飘荡,似乎柔弱不堪,但奇德却自信满满。他一边科科科着一边把雷斯林扯到怀里。雷斯林皱着眉,对这个姿势很不满意,但是对他的评价还是极为中肯:“我就知道你有办法。这个高度困扰了我三年。不过这可真是太羞耻了,我居然需要依靠一个盗贼才能从这里闯出去,跟个淑女一样。” “很像,哈哈……科。”奇德跳上窗台,带他往下看,搂了下他当做安慰,“小雷,你还记得我们家的家训么?别计较那么多……”不等雷斯林回答,门轰然倒塌,一个人影飞也似地冲了上来。但是奇德比他更快,他哟吼一声带着雷斯林跳了下去。丝线绷紧,他们从十二层高的巨塔滑翔而来,沉浸在失重的无上快感中。冷风迎面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奇德张大嘴,大叫:“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啦!科!” 头一个冲进房里的人是兰斯。他只抓到了奇德的一片衣角。他目瞪口呆看着两个弟弟绝尘而去。“你们俩个小混蛋啊!”他赶紧回头想顺着楼梯追下去,却一头撞上坚硬的胸膛。他讪笑着,被怒气冲冲的鲨虎毫不留情地带走了。鲨虎走路的姿势很有些奇怪。兰斯忍不住嘲笑他夹着腿。 “要不要我也给你来一下?”鲨虎咬牙切齿。 兰斯立刻学乖了。 “你可真是个不懂感恩的混蛋,兰斯·伊苏谢尔。”鲨虎抓着他的镣铐往船坞上走,眼神透着戏谑,“你欠我两条命了,大名鼎鼎的黑太子。看来,我得好好TJTJ你这方面的礼节。” 第11章 鲨虎拒绝了兰斯在岸上多待两天的提议,扯着他的镣铐把他送回船,当夜就启航。兰斯气急了,跳着脚朝他破口大骂,鲨虎迫不得已把他塞进了底舱。然后他又嫌这待遇对他来说太好了一点:单人牢房,整洁,安静,管吃管喝还不用干活不晒太阳,该死的这哪里是惩罚!他当即改变主意把兰斯锁在了甲板上。在第二天中午,他兴致勃勃地倚在船舷边,看被晒得奄奄一息的家伙,掏出自己的吉他来。 “看你这么可怜的样子,我打算给你一点快乐。”鲨虎贱笑着,灵活的手指流畅地一扫弦,“下面这首歌,真诚地送给你——《奇力诺亚海上的囚徒小巴沙》。自编自唱,谢谢。” “别叫我巴沙,你这混球!”兰斯气愤地咬牙,“我已经知道了!巴沙是美人的意思!” 鲨虎懒洋洋地用靴间抬起他的下巴:“看起来你不怎么喜欢这份赞誉?” “当然不喜欢!”兰斯愤愤不平地把下巴挪开,“没有男人会喜欢这样的赞誉!没有!该死的我以为巴沙是武士!我真是太天真了!”他气得脸更红了,“真是太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的?” “就是……就是那种奇怪!你明知故问!”兰斯拿下巴点着自己的胸口,又朝鲨虎用力地抬了抬,“我!男人!你!男人!我们都是男人!你总是夸我是美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鲨虎撮着嘴连声啧啧:“我作为男人都在赞扬另一个男人,你只是接受而已,有什么可抱怨的。”他一说起这个就想到昨天那临门一脚,下身又隐隐作痛,不得不从怀里拿出一口袋酒来,埃文说喝点酒对他克服心理阴影有好处。 兰斯安静下来,盯着那酒囊,然后屈辱地别过脸去,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你是想跟我睡觉!” 鲨虎喷出一口酒。 兰斯连耳朵尖都羞红了。 “你……你真是太神奇了。”鲨虎在他身边坐下,解下腰间的酒囊,仰头喝起来。他喝得特别豪爽,金黄色的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流,只浸湿了他的斗篷。他索性把它脱掉,露出晒成麦色的强壮胸膛。酒水于是又顺着肌肉的纹理往下流。兰斯渴得嘴唇都起皮了,贪婪地目光跟着那水珠游移:从昨天晚上开始,鲨虎不给他吃的,不给他喝的,还把他锁在甲板上暴晒!他整个人都快要脱水了,而这样的刑罚还有三天! 鲨虎装作很不凑巧地发现了他灼热的视线。“你想喝?” 他装模作样地晃了晃酒囊。 兰斯避重就轻。他哼了一声别过脑袋:“你这样对我!你还想我跟你上床!你想都别想!” “这是两码事,”鲨虎交叠着修长的双腿,“上床是上床,做事是做事。你是船员,你背叛我,就得受到惩罚。” “我不是自愿成为船员的!”兰斯嚷嚷。 “嘿伙计,这世上有很多事都并非出自人们自愿,但还是发生了。你不能嚷嚷一句就当它不存在,那才不是男人干的事。你得面对他。”鲨虎循循善诱。而兰斯丢给他一句随你怎么说。鲨虎似乎毫不在乎,他耸耸肩,继续在他身边喝酒,还发出各式各样幸福的呻吟。兰斯终于被他激怒了,他的眼红压过了理智,即使被绑着也爆发出强大的攻击力。这次鲨虎抓住了他乱踢的腿,随便把他扶坐在自己身上。两人的身体交叠着,在烈日底下立刻变得火热。 “你有东西顶到我了,船长。”兰斯看上去很想咬死他,“你妈妈没教过你么?想哄人上床你就得……好好哄人,讨好他啦,温柔地服个软啦,而不是把他吊在该死的船头暴晒!这样你只能一辈子孤枕难眠!” “我也没有特别难眠……哦对了,我还没有妈妈。” 兰斯气呼呼地朝他说对不起。 “不过你也许可以教教我。”鲨虎飞快地抓住了他的两腿根,然后拱了拱腰。兰斯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拳,被鲨虎眼疾手快地包进大手里。“我就知道……北方巴沙,你说得讨好是不是……给点水喝这种?” “远远不止!”兰斯骄傲地抬头望着蓝天,似乎是在算计。“……远远不止,你起码要帮我做几件事吧。” “鲨虎明码标价。”鲨虎眯着眼睛看着他下颔的曲线,友好地提醒他的小巴沙,“但是上床和生意是两码事。生意不带上床。这样会很伤我的心,好像你接受我仅仅因为你的软弱。一旦我完成了你说的事,你就脱下衣服,这可真没劲。我在旅途上都懒得肖想你的身体了。”他搔了搔兰斯的下巴,“鲨虎不喜欢这样,巴沙也不喜欢这样,对不对?把上床当生意的只有妓女和嫖客,我们可不玩这一套。” 兰斯不得不承认不论是讨好还是哄人,鲨虎都挺在行。可惜他不是风骚的南方娘们。他也只不过是想想。他想找到他的弟弟们,救出他的父亲。如果鲨虎愿意帮忙,又提出以身体作交换……兰斯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不过还好鲨虎说不玩这一套,这可真是太棒了。 “不过喝水倒是还可以通融通融。”鲨虎突然扯下了他的铁链,湿润的嘴唇与他只有咫尺之遥,“巴沙要还是不要呢?” 兰斯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劈手去夺他的酒囊。鲨虎迅速把酒倒进自己嘴里,然后把酒囊丢进了海里,对着他快活地笑起来。兰斯打赌,若不是为了他含着的那口酒,他绝对会一巴掌打飞他的牙,就为了那个欠揍的笑容。 鲨虎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自己真是英俊极了,赶紧张开双臂,从喉咙里嗯嗯了催促了他几声,指指他后头。兰斯见有人来,赶紧一脸嫌弃地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下去,喝了一口全是唾沫的朗姆酒。唾沫的主人还乘机喝了他不少,真是个混球,他可要靠唾沫活到三天后!话说,这个海盗头子的嘴是鲶鱼做的么!还是章鱼的吸盘……唔……为什么推不开! 鲨虎不理会他气急败坏的捶打,翻身把他压在下面。 “无耻之徒!”埃文快步走到他们身边,“这可是光天化日,鲨虎!”他不敢踹鲨虎,但很有胆量踹兰斯,兰斯见势不好,把鲨虎当做了挡箭牌。埃文就听到他闷哼一声,扶着肚子爬了起来。 “只是跟自己的巴沙亲热亲热。”他拍拍裤子上的灰,扯开一个懒洋洋的笑。 兰斯发誓他在埃文的眼睛里看到了怨毒。 “他在服刑。”埃文冷冷地说,“而且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对男人感兴趣了。” “就在刚刚,他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想跟他睡觉之后,我突然觉得,这可能是个好主意,正经的那种。”鲨虎拍拍屁股走了,抓着他的吉他,一路唱着《快乐的巴沙》。兰斯在后面惊异地蹬着黛色的大眼睛,像只水汪汪的无辜小狗。 “我认真的!”鲨虎笑着指了指兰斯,“曾经我只不过跟北方来、有点蠢蠢的小野猫开开玩笑,现在我可要认真了,你瞧,这娇小雪白的小巴沙,留在身边似乎也不错。”他还叮嘱埃文好好照顾兰斯,“如果他身上带伤可就不好看啦!” 兰斯抬头看着埃文摇了摇头:“真不敢相信医生,你居然喜欢那个混球。” 埃文阴郁:“比你想象得要久。” 兰斯下意识哦吼一声起哄。埃文毫不犹豫地踹了他一脚,面色阴沉地离开了。 第12章 雷斯林和奇德在逃脱之后立刻躲进了一间小酒馆。那酒馆乱糟糟的,到处都是支棱着的桌子腿,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黑发黑眼的风骚小妞见到他俩,迎上来把玩着自己的头发:“我好像有过一个跟你长得差不多的情人。”她对奇德说,“也是这样子的金色卷发,海一样蓝的眼睛。”说着,她好奇地打量着雷斯林。雷斯林严肃冷漠的表情以及那链式单框眼睛都说明他是个法师,不碰女人。 “装脸熟真是庸俗的搭讪方式。”奇德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她。“赶紧的给我们一间房,我们都快要等不及了。”姑娘气冲冲地叉着腰把他们领到阁楼。那里头只有一张窄小的床,三角形的屋顶甚至还不够他们直起腰的。奇德正要冷嘲热讽几句,被雷斯林拦下。“去打一桶热水来。”雷斯林吩咐姑娘。等她离开之后,就从他的舍兰尼长袍里掏出各种瓶瓶罐罐放在床上,包括那本书。 那本书跟任何一本上了年纪的魔法书一个模样,黑色的硬皮,老旧泛黄的书页,书封上面有一个曾经烫金的五芒星标记,但是现在那些金粉脱落,只剩下凹槽。 雷斯林久久地注视着书,然后坐下,动手给书包了个书皮。 奇德翘着脚睡在床上:“这么晚了,快睡啦,我的小弟弟。” “你不觉得你很臭么?” “你太残忍了!你就不能不要说出来么!”奇德一跃而起:“小雷!哥哥可为了你赶了三天三夜的路,你居然嫌弃我臭!”他说着摇了摇自己的脚丫子,还试图把它们伸到雷斯林脸上。雷斯林专心地摆弄着他的材料,此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镜片后面的眼神又冷又硬。 奇德咽了口口水,把腿脚收了回去。“你的东西比我臭多了。”他嘀咕。雷斯林摆在床上的甚至还有一具胚胎的标本,浸在泡着粘液的瓶子里,天知道他是怎么把它带在身上的。 “我还比较可惜没有带太多,走的时候太匆忙。”话音刚落,姑娘把热水提进了屋,雷斯林把奇德撵进去,卷起袖子帮他擦背,然后又把他清清爽爽地撵上了床。 “快睡。”他言简意赅地命令道。自己则拨亮了油灯,在窗边的桌子前坐下,翻开那本偷来的书。 奇德在背后的床上无聊地滚来滚去,“小雷,睡吧,睡吧……都快十二点了。哥哥想像小时候一样抱着你睡,快来!快来!” “我想你都这么大了,不应该再怕黑,奇德。”雷斯林的兴趣完全不在他身上。 奇德坐起来,面对着雷斯林冷漠的背影搔搔头,“小雷,你看,我虽然是个盗贼,可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也从来不熬夜!你这个念书既不能吃,又不能睡,什么用都没有,可不要为了它放弃美妙的睡眠!你还有一辈子可以念呢。” “没有用?”雷斯林转过头严厉地盯着他。镜片在油灯下闪光。刚才垂直下落的疾风又把他的刘海吹了上去,使得他的额头看上去就像大理石雕成的塑像。他想了想,调转椅子,端正地坐在床边,“我想我也不能拿什么例子来证明……好吧,奇德,你知道皇帝为什么要向我们宣战?” “哈。”奇德思考了一会儿。他一思考就非常痛苦,以至于那句咒语时不时冲破他的意志力跑出来,雷斯林就在一旁看着他科科科。“他想要龙晶。”奇德说。“龙晶只有我们伊苏谢尔才有。废话!我们才是屠龙者!” “龙晶,你见过么?”雷斯林抱着胸问。他的表情变得戏谑,那让他看上去特别残忍。“屠龙者……奇德,除了小时候父亲给我们玩耍的那个龙蛋,还有什么可以说明我们伊苏谢尔家族和龙有关证据?” “龙蛋!”奇德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跳起来捡起他的夜行衣。他在腰上摸到了那枚蛋才松了口气。他捧着那枚小小的、蓝色的发光圆球,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枕头边上,拉上被子,这才爬回来在雷斯林身前坐下,“……小雷,你的蛋呢?” “打碎了。”雷斯林干巴巴地说。 奇德非常愤怒,有一瞬间他想要跳起来掐死弟弟,但是他克制住了,所以他只是在床上摇摇晃晃,看上去十分悲恸,下一秒就要晕厥的模样。“天啊!”他不停地喃喃,里头夹着不少科科科,整个人都发起抖来。雷斯林没什么诚意地拍拍他的肩膀。 “它只不过是个化石,打碎的时候里头都已经石化了,也没有胚胎和骨骼。我觉得父亲大概是找了些会发光的矿石来糊弄我们……也许父亲就是被爷爷这么糊弄的,说不准。”雷斯林看着奇德悲痛欲绝地嘶吼,心里居然有那么一点得意,看到他这幅样子,雷斯林总是忍不住去火上浇油。 “它会孵出小龙的,不是么?”奇德看着他默哀的眼神觉得天都塌了,“不,它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它不会就是块石头!接下去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屠龙者伊苏谢尔根本就是一个谎言么!” “不。”雷斯林干脆道。他站起来拨了拨眼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歇斯底里的哥哥。“恰恰是你觉得没有用的我,发现了我们之所以被叫做屠龙者的秘密。要我证明给你看么?” “你心里已经在想着下一步该干什么了。”奇德忍不住戳穿了他貌似民主、实则独裁的问话。 第13章 雷斯林抓起床上的瓶子,那里面装着一只奇怪的蜥蜴。它大概有成年人的一掌长,通体血红,头顶有五瓣火焰一样的硬甲,此时它闭着眼睛蜷在瓶子里,随着雷斯林的摇晃,在黄色的粘稠液体里飘飘荡荡。雷斯林让奇德随便挑一把匕首。 “它是龙的远亲。”他指着火蜥蜴说。“杀了它。” 奇德瞪大了眼睛,“它还装在瓶子里……我以为它是死的。” “你不会想把它放出来的。”雷斯林以说教的口吻缓缓道,“火蜥蜴很危险,虽然它还没有成年,但只要它愿意,就可以烧掉这栋楼。” “我不懂……”奇德歪着脑袋坐在床上,“我没有杀过魔法生物,我也没有见过。而且它装在瓶子里,小雷,瓶子是玻璃做的!” “还附着魔法。”雷斯林替他补了一句,然后用长指敲敲瓶子,发出清脆的咚咚声。火蜥蜴的眼皮似乎动了动。“来,朝这里,用力刺进去。” 奇德耸了耸肩,他习惯性地捏着匕首,从指缝里露出一点狰狞的铁青色。他拗不过他的弟弟,准备试一把了。第一次,他失败了,匕首擦着光滑的瓶体滑过去,在雷斯林手上划了一道血痕。“小心!”奇德丢到刀扑过去抓起他的手,然后发现那刀口在他眼皮底子下愈合了。 “再来。”雷斯林推了把眼镜,眼神里有一种沉重的胁迫。奇德委屈地捡起匕首。“用力。”雷斯林提醒他。 奇德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一口。玻璃……玻璃用匕首该怎么弄?直接把它打碎么?那的确需要很快的速度以及很强的力量……小雷说不想把火蜥蜴放出来。 “嘿奇德,”脑海中有一个声音说,“你害怕个什么?难道还怕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子!你就不能在小雷面前好好表现一下么?让他崇拜一下子什么的……该死的,一碰到小雷你就像个蠢货!” 对面的雷斯林立即抬头,白了他一眼。奇德出了身冷汗。他忘了他们心意相通。那刚才那自我鼓舞真是太羞耻了科科科……怎么办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么! “我不会因此看轻你的。”雷斯林勉强表露出友好的神色。奇德语带哭腔:“你心里想的明明是‘对,奇德就是个蠢货’!” “百分之九十的人在我眼里都是蠢货。”雷斯林拍拍他的肩膀。 “我讨厌那剩下的百分之十……” “我跟你一样讨厌。他们往往自以为是,而且他们没他们想象得那么聪明。”雷斯林道,“我更喜欢蠢货。” “我也喜欢你……” “心里想想就够了,不要说出来。”雷斯林呵斥,“我们都二十三岁了奇德,不需要这样表达兄弟爱。”他想着,哼,你喜欢我,也喜欢杜松子酒,喜欢六号苏丽雅匕首,喜欢酒馆女招待……去你妈的喜欢。 奇德惊异地睁大眼睛,停顿了几秒钟:“不,不,小雷!哥哥觉得这件事需要跟你说清楚。对,我也喜欢杜松子酒,喜欢六号苏丽雅匕首,喜欢酒馆女招待,那跟我喜欢小雷你是俩嘛事!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觉得我的喜欢跟块小饼干似的不值一提。我的喜欢跟你的喜欢一样稀有!” “……快来吧。”雷斯林只好在两人间施加了一道消除所有力场的魔法,让他们诡异的心意相通暂时失效。否则今晚他们都杀不了这火蜥蜴了。奇德终于能够集中心力,他闭眼,深呼吸,睁开眼的一瞬间以平常的速度出手。雷斯林就看到一道铁青色的弧光划破闷湿的空气,然后穿透了玻璃瓶,他甚至觉得屋子因那银光的缘故变冷了。然后,火蜥蜴的尖叫响起。 那声音尖锐,恶心,简直要震破了他的耳膜。他痛得放开了手,赶紧捂住耳朵,玻璃打碎的声音、液体泼溅的声音全都淹没在火蜥蜴的尖叫中。幸亏他在这周围设下了音障,否则整个旅店都会被他们吵得杀上来。 火蜥蜴大概叫了一分钟。等两人把手从自己的耳朵上放下来的时候,它已经死了,死在满地玻璃渣子和淡黄粘液里。然后,一蓬火噌地从那火红色的尸体上窜出来。 雷斯林阻止了奇德想要救火的良好愿望。两个人一坐一站,不一会儿就看着它烧成了灰烬。 奇德再一次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地面,有什么东西比自燃更让他惊奇:“龙……龙晶?” 他不顾玻璃渣子,赤脚跳下床,捡起了自己的匕首。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把普通的苏丽雅匕首,听名字就知道她小巧、轻便,而且像恃美行凶的女人一样捉摸不透。奇德很喜欢它,因为它握在手里很不显眼,收放自如,只要他愿意,刀锋永远潜藏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但是现在在他眼前的苏丽雅匕首,已经完全失去了它本来的面貌。从刀柄到刀锋,都包裹着一层黑色的半透明晶体,在暗淡的烛光下散发着星星点点的神秘光点。那些晶体呈现出长条形,层层叠叠,像是一层黑玻璃做的花,奇德甚至可以感觉得到它们从刀柄往刀锋的方向生长时的声音。 “大家都知道伊苏谢尔拥有龙晶,可从来没有人发觉,那不是一种物质,而是一种从血脉继承而来的能力。龙是最强大的魔法生物,地下城的黑龙甚至能够抵抗一至四级魔法,能够杀死它的东西只有龙晶,当然,龙晶也能杀死其他魔法生物。一旦一个伊苏谢尔想要对魔法生物下手,他手里的一切都会变成龙晶。” 雷斯林推了推眼镜,他的眼睛冷冰冰的。 奇德激动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么……厉害?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雷斯林低叹了一声,“那些蠢货,杀光伊苏谢尔非但不能得到龙晶,而且会让龙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奇德突然想起什么,跳起来抓住雷斯林的双肩:“小雷,你是怎么知道的?” “学习,研究,再加上一点运气。”雷斯林有礼貌地讽刺他。 “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否则这场战争就可以避免了!”奇德生气,他挥舞着双手似乎想要打他一顿,却停在了半空中。他果然还是舍不得。但是雷斯林的话更是让他毛骨悚然! 第14章 雷斯林说:“如果这个消息让别人知道,我们就不是死那么简单了。我们会被绑在暗无天日的监牢,被奇怪的法师们做各式各样古怪的研究,巫师之塔做得出来,皇帝也做得出来。即使我们逃脱,所有人都会为了得到我们的一滴血而疯狂,我们只能亡命天涯。”他说这话的时候轻轻勾起了唇角,仿佛在嘲笑他哥哥的天真,“你不知道这世界有多疯狂,我的哥哥。” 那晚上,奇德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身边的雷斯林安静地缩在床那边,似乎在做一个美梦,但是奇德不太确定。他透过矮矮的窗户望向巫师之塔,那只是黑夜里一个更深的黑色轮廓,无比狰狞,蓄势待发。他不知道这三年的时间里,小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他彻底地改变了。现在的小雷让他害怕,让他敬畏,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在小雷身上,有着很强烈的怨愤,他对什么事情这么不满?是什么让他再也不会开心地大笑?他被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伤害了么?奇德再三懊悔没有陪伴在他身边。听说青春期是形成性格最重要的时候呢,唉。 还有龙晶……他不止一次看着自己手心的纹路。那一瞬间,他记不大清楚有什么特殊的改变,照理说他对匕首的形状应该非常敏感。 最后,他转过身,一手抱着蛋,一手抱着他心爱的小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迷迷糊糊浅睡了一阵。 雷斯林立即烦躁地把他推醒了。“奇德,”雷斯林拧开了床头灯,把自己的眼镜戴上,“你如果真的很饥渴,你就该下去找那个女招待!” “小雷!条件有限!听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我只是在睡前想一想,期望等会儿做点春梦。小雷你管得也太宽了……”奇德说着说着突然醒神了,因为他发现他把手插进了睡裤里。 更糟糕的是那睡裤不是他的。 雷斯林镜片后面的眼神真是有够冰冷的。 奇德讪讪的:“对不起,我伸错裤子了……等等!”他突然兴奋地坐起来,“小雷!我有冲动,难道连带你也会有么?”他哈哈大笑,指了指自己的裤头,又捏了一把手里半勃的、不属于自己器官,“这可真是很神奇的体验是不是?” 雷斯林皮笑肉不笑:“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你手速够快。” 奇德因这个新发现兴奋地睡不着觉:“小雷!也许在近距离上——近到我们能通感的程度——我们能感受彼此的性高朝,太棒了!一个人出力两个人受用!太棒了!”他一巴掌拍在雷斯林的大腿上,“我弟弟终于不用这辈子都是个童子鸡了!” “原来你的求知欲都花在这上头,各式各样的play,啊?有够变态的,奇德。而且我要依照奥卡姆剃刀原则提醒你,如果要同步性高朝,需要双胞胎心灵通感那么复杂么?不,不需要,只要我们两个做爱就够了。”雷斯林推了下眼镜。 “什么!你不觉得在我还把手插在你的裤裆里的时候,这个话题有点略微重口了么!” “那你的手能老实点么?”雷斯林把他的手丢了出去,伸手勾到法杖,“听着,奇德,你如果真的积攒了很多——多得能在亲兄弟旁边自慰的话——其实只要说一声就够了。” “什么?!”奇德面红耳赤,语无伦次,“奇德,其实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当然,我能为你做一切!一切哦!”他生怕雷斯林把这当做拒绝。 “我就是你亲兄弟。”雷斯林转身,冷冰冰地用法杖指着他,“阿莫。” 奇德脸色一变,立即大声呻吟喘息起来。他面红耳赤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夹着两腿,雷斯林一脚把他踢下了床。“可不要把床弄脏了。”他寡淡地推了下眼镜。没过三分钟奇德就低吼一声结束了,他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地趴在床边,“这可真是、这可真是……我眼前甚至有幻影了好么!以后我该怎么告诉别人我这辈子最棒的性高朝是在我孪生弟弟手里!” 雷斯林朝他打了个“不用客气”的手势。 “所以你压根不需要我的帮忙,也不需要女人,而且你也不会违反巫师的原则。”奇德喘着粗气笑他。 “我们的前辈给我们留下了大量有关这方面的咒语。有需求就会有人研究。”雷斯林挑了下嘴角。 “学习,学习果然是个有用的东西。连最好的play都是留给学霸的。”奇德掀开被子,软着腰躺了下去,舒坦地舒了口大气。雷斯林又恢复他原来的姿势,蜷在床边,看上去已经睡了好一阵了。 十分钟后。 “你能再给我来一下子么小雷!” “滚。” 雷斯林在奇德烦闷地打滚中挑高了嘴角。 孪生哥哥真是他有生以来所拥有过的最好的玩具了。 天没过一会儿就亮了。奇德向来浅眠,几乎在嘈杂声响起的时候就惊坐了起来。 雷斯林被他的动静惊醒,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戴上自己的单边眼镜,把刘海弄到上面去,露出天穹一样完美饱满的额头。他有些迷糊地看看奇德,又看看窗外。他想走到窗边去看个究竟,却被奇德扯住了。“我来。”他说。 他走到墙边,偷偷往下看,街上像是下过雪一样,是纯白色的,街上到处都是人。这可不是什么节日大游行。不过说实在话,如果雷斯林过来,大概只能看到空空荡荡平淡无奇的污秽街道。但是奇德,奇德干这一行手艺,眼力价可不是盖的,此时一眼望去都是同行。楼顶上破晓也不收工回家的夜行者;墙脚躲躲闪闪的盗贼;墙壁上蒙着面的刺客;还有在各个十字路口徘徊的强盗;甚至还有背着大剑、独来独往的剑舞者;该死的,连矮人都潜伏在臭水沟里,抓着他们的鹤嘴锄!这是怎么了?他们被包围了? 奇德把事情告诉了雷斯林,雷斯林摇摇头,“我用了隐踪术,这些靠手艺吃饭的家伙追不过来。如果他们真知道我们住在这里,早就一哄而上了。”他淡定地洗完脸,问奇德借了一件斗篷罩在法师袍上。那斗篷是鲜红色的,边角还有金黄色的流苏花边,非常华丽,一看就是奇德一年穿一回的好衣服。“不过我们得快点离开伍蒙尼德,这里是巫师之塔的势力范围。” 奇德很高兴。他终于能带小雷回家了。他把一二十斤精铁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回身笑道:“走吧!”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唉呀妈呀科科科……” 雷斯林顶着一张中年人的脸面无表情地在身后等着他。还是个秃头。 “是我。”他淡淡地说。 “小雷!”奇德觉得自己的龙蛋都要给他气裂了。“街头的魔法师变装的时候都还会招呼一声!” “我不是魔法师。”雷斯林终于忍不住辩解。 两人静悄悄地走下阁楼。酒馆的清晨格外安静,大约是因为夜里喝过酒、干过架、找女人滚过床单,英雄们都不太适合早起。也有可能他们都在街上徘徊,为了把雷斯林和奇德捉拿归案。奇德比了个嘘,往后院走去,不一会儿牵出两匹马,一匹是他的坐骑,坏脾气的大公马,跟他简直就是一个德行;另一匹很明显是他顺来的,带着斑点的温顺小母马,南方马种,腿短耐走。他们俩穿过院子,院子里到处都是纸片。奇德这才明白为什么大街上看起来是白色的。 雷斯林捡起纸片,最上头写着斗大的“巫师之塔悬赏”六个大字,接下来是他的头像,还是他入学时候的证件画;旁边则是奇德的背影,看上去消瘦又猥琐。再下面的一张图片中是他们英勇地从十二层跳下时候的场景,最下头则言简意赅地写了悬赏金额,很多个零。奇德第一次看到会动的图,打算多捡几张带回家去,好减下来贴在墙上留给子孙看。 “动手真快。”奇德不得不夸奖他们,“怪不得今天早上我的同行们都不收工,不早休,反而在街上游荡。” 黑发黑眼的南方姑娘在门前扫纸。她显然心情不怎么样,看到奇德更是让他恼火。这个男人完全没有发觉她作为女人存在的价值,真是一头猪!她气愤地收起扫帚,看两人跳上马从身前走过,气哼哼地说:“昨天还不是这一个!” “这说明我泡男孩子和泡女人一样厉害!”奇德反唇相讥。 “你找的也太老啦!你一定是个瞎眼的!”姑娘拿着扫帚,在雷斯林走过的时候陷入了沉思。她仔细打量着他,突然丢下了扫帚,“是你们!”她大声尖叫着跑到了街上,“他们在这里!他们在这里!” 第15章 “该死的!她是怎么认出来的?”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会让男人觉得恐怖。 奇德和雷斯林跳下马,狠狠一拍马屁股让它们往人群中冲去,压倒了好几个,他们自己却隐进一条小巷子。巷子里立即围上来几个强盗。打头的那个想卸下奇德的脑袋,被他一脚踩在地上,卸下了手臂;随后围上来的两个家伙立即发现自己丢了脑袋。奇德朝剩下的三个家伙咧嘴一笑,他们就叫着冲啊逃走了。 “你杀人真是又粗鲁又难看,我一直以为你做事挺精致的。”雷斯林扫视着满地的血,动手掸了掸自己的斗篷。他手过之处斗篷上的血迹都蒸发了。 “已经很精致了,小雷。”他从尸体上跨过去,可惜却忘记了,那里还有个活人,而且因为丢了手臂挺不高兴。他拔出匕首插在奇德的脚踝上,奇德惨叫一声,挥刀割开了他的喉咙,浑身冷汗地靠在墙上拔掉了那柄匕首。他该是伤到骨头了。这个时候可没有时间给他疗伤。 可是这里的混战已经引来了另一拨人,足足有七八个,堵在了巷子口,手里都抄着家伙。奇德勉强站直了,拔出长刀在嘴里咬了咬,用披风裹住了全身,伸手把雷斯林挡在身后。雷斯林从刚才开始就站在他身后,动着嘴皮子在吟唱。不能示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他知道他若是让人发觉他受了伤,那么他和小雷立刻就会被人干掉。他假装轻松地吹了个口哨,丢出了两枚飞梭,击中了两人的肩膀。可是这没有让剩下的人停下脚步,他们看上去更气势汹汹。 “快走。”奇德偷偷跟雷斯林说,“我的大公马往西走了,你该赶得上它。” 雷斯林却按下了他的手臂。他上前一步,举起了双手做出诡异的姿势,口中念出最后几个咒语:“汉纳维特。” 随着咒语完成,对面那一伙人的头顶突然浮现出了七道光柱,那些光柱大小不一,都挤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盏设计前卫的吊灯。这吊灯在天上飞。同时,奇德听到了周围有细冗的嗡嗡声,那嗡嗡声很低,带着金属的质感,并且随着越来越吊灯的升高,越来越重。奇德听得人都有些恍惚。就在这个时候,光柱突然下落,将那群人笼罩在中央。光所过之处,皮肉从骨骼上剥落!他就听到啪得一声,满地都是爆浆和肉块!那些沾着血的骸骨在空气中停留了几秒钟,哗啦啦散了一地。 奇德的嘴怎么都闭不拢了。他转头看着雷斯林的侧脸,他紧紧抿嘴地看着这一切,眼里平静无波。他的脸变了回来。 “怎么?”他转过头来,用那双冰湖一样的蓝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 “你……也是一样的粗鲁难看,小雷。”奇德在肉块中间选地方下脚,“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手的?你杀过人?” 雷斯林没有回答,他不耐烦地说,“快一点,我很累,我快要站不住了……”他看上去糟糕极了,面色雪白,连嘴唇都是雪一样的颜色。看来刚才的法术花费了他大量的精神力。 奇德的左脚像是针扎一样得疼。他勉强走得平稳,雷斯林则难得乖巧地搀着他的手臂。出了小巷是富人区的广场,因为天已经亮了,很多小贩已经架起了摊子,这给他们很大的便利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雷斯林又施了个法术阻隔他们身上的血味,其实这也不是太必要,因为伍蒙尼德的居民对杀人放火实在是司空见惯。而且这个小小的法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让他几乎立即就要晕过去了,奇德不得不半抱着他走路。 雷斯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复了神智。他睁开眼的时候睡在奇德的膝盖上。他们坐在一条河边,岸边枝繁叶茂,看上去绿得流油。奇德则试图把那条长满浮萍的河中的水灌进自己的嘴里。雷斯林打掉了他的水囊,坐了起来,“水发臭了,不要侥幸,你会死的。” 奇德笑笑,听话地放在一边。他身上又添了几处伤,要笑起来也实在勉强。“小雷,你感觉好一些了么?”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黑面包,塞到他手里,“试试吃点东西,也许会好一点。” 雷斯林摇摇头。“你自己吃吧。” “我饱着呐!”奇德夸张地哈哈两声,把面包重新塞回了自己怀里。 “这是在哪儿?”雷斯林盱着眼睛看叶缝中的太阳光。奇德告诉他这是在伍蒙尼德城外。不远处,大公马甩着秃尾巴正在吃草。那匹小母马抽动着耳朵,试图赶走飞来飞去的苍蝇。 “小雷,你来巫师之塔三年,你都没有出过伍蒙尼德城么?”他看着雷斯林,眼里很是怜爱,雷斯林没有回答他。他的神态依旧沉重,疲惫,不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不过现在好啦,我们就要回家啦!”奇德快活地说,“回了家一切都会好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家里可能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雷斯林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因此镇定地对他指出这种可能,“父亲,兰斯,巴斯特。他们很可能永远回不来了。” “不!”奇德斩钉截铁,然后老实承认,“不,我没有想过。我没有想过……永远回不来这种事。老实说,死亡离我们很远,真的,八竿子打不着。嘿,我在最危险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这码子事儿!你有想过我会死么?” 雷斯林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就是嘛!他们不会死,我们只要好好地回家等他们。”奇德笑着抱住了他,跟小时候一样幸福地笑着。雷斯林木然地任他拥抱了自己。他不知道白石城算不算家,而且那个家里头很可能已经只剩下奇德和自己两个人了。但是他发现他没有办法把奇德推开。他微微转过身,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不论他有多恨伊苏谢尔这个姓氏,奇德都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奇德是他永远的家人。这让他难得放下了戒备,全身心地在他怀里享受难得的安逸。 奇德突然把他推开了。虚弱的雷斯林非常吃惊。他那么用力,以至于自己差点被推进水里。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那是为什么。因为他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钻心的疼痛。 他哥哥的胸口爆出了一朵血花。乌金色的枪尖从血花里钻出来,上头跳跃着的阳光,冷冰冰地向他示威。刚才奇德用力抓住了枪尖,不让它再前进一寸,但现在他推开了雷斯林,因此微笑着松开了手。长枪立刻透胸而过。奇德痛苦地嘶叫着,弓着身体,一把匕首随即割开了他的喉咙。鲜血溅到了雷斯林的脸上,烫得他发觉自己在哭泣。 在这一刻,他感觉到了冰冷的绝望,尖锐的疼痛,对死亡的巨大恐惧,以及慢下来的时间。 这一切,属于奇德。 奇德睁着眼睛,失去了力气。他垮下的肩膀后头,露出了穿黑衣的游侠。游侠收回枪,他就扑通一声倒在了河边。但是雷斯林看不到游侠。他只看到奇德红色的血流到了绿色的河里,他抠着自己的喉咙痛苦地嘶叫着,却再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在最后他放弃了,颤抖着想去抓雷斯林的手,却在几步之外永远停住了。这一切都在蝉鸣声中变得格外缓慢。 雷斯林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从奇德满是鲜血的手边挪开了。他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着:该死的,这一次你为什么不再追过来了!你不起来,就永远不要指望我去追你! 第16章 然后他看到铁枪再一次席卷着向自己刺来。这之后的事情他都没有记忆,他的神智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个黑衣游侠已经倒在了河边,而他手里攥着奇德的匕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他看着两具尸体,浑身都发冷,打着寒战。阳光还是一样的好,绿得发臭的河,清亮的叶子,这些都与之前一模一样,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过了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他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奇德死了。他无数次试图清醒地告诉自己,换来的都只有愈加疯狂的歇斯底里。 奇德被他翻过来,他按住了奇德胸口的伤口,脖颈上的伤口,想去堵住他的血。他不顾体力透支对他用了一次又一次的急救术,但是没有用。奇德睁着碧绿的眼睛看他,却不说话。一个人,一个人,这个念头把他折磨疯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黑了。就像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奇德变冷了,变硬了。他身上出现了紫色的斑点。他的脸比自己还要苍白。 奇德死了。 雷斯林没有想过这桩事。他想过父亲会死,兰斯会死,巴斯特会死,但是他没有想过奇德会死。因为那个时候他也一定已经死了。他们是二,他们又是一。他是另一个自己,硬币的另一面。奇德那么快活,即使是死亡都不能把他从自己身边带走。 可是,就在今天,在他一步之远的地方,奇德被人杀死了。他们前一刻还拥抱在一起。 雷斯林不甘心。他比十三年前更不甘心!为什么要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发生这种事情!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大公马在死去的主人面前转悠了一个下午。雷斯林看着它的褡裢,那本露出来的书,眼神突然沉了下来。 他捡起了自己碎裂的眼镜,架在了高高的鼻梁上,然后用尽全力,把奇德的尸体推上了马背。他累得气喘吁吁,在原地坐了半晌,才跳上了大公马。他饿极了,他急需要补充体力,因此从奇德怀里摸出那个面包吃掉。 他走了半夜。伍蒙尼德城外到处都是罪恶,那些敌人狡猾、强大、残忍,很多还不是人。但是似乎是老天爷看穿了雷斯林心中沸腾的怨恨,让那些家伙都离他远一点,省得死得不好看。 雷斯林在砂砾的荒原上找到一个废弃的牛棚。牛棚的顶塌了半边,门前有一架老旧的水车,发黑的死水在河道里沉淀下来,散发着臭味。他把奇德的尸体搬进了牛棚,在底下铺上稻草,两匹马在门前支棱着耳朵,不知道面对着这样浩瀚又无聊的荒原,到底应该做些什么。 雷斯林点起了蜡烛。他从褡裢里拿出了亡灵之书,平摊在干草堆上。这几年,他一直在研究让人起死回生的黑魔法,这大量透支了他的体力,但也算是小有所成。加上这本书,他觉得他可以试一试。 巨大的书页这次很轻易地在他手中滑过,没有任何异常,看上去乖巧极了。它也没有改变它的图画与字母来戏弄雷斯林。他端着蜡烛,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然后他抬起头,从破碎的土墙缝隙里,看到了远方黄沙一片的天与地。 办法总是有的。但是要付出一点代价。雷斯林抱有一点侥幸。也许情况不像书上写的那么糟糕。他应该试一试。 他想要奇德活下来。他想要奇德快活。 他发现当失去的时候,这些变成了他最强烈的愿望。为此,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 第17章 奇德醒来的时候渴极了。他睡在一个帐篷里,胸口疼,喉咙疼,哪儿都疼,不打几个滚实在不安生,于是他一看四下无人,就真的这么干了。他还特意把他的蛋放在一边,以免把它压碎。不一会儿他就发现,地上放着一罐子清水,一块黄油面包,“这可真是太好啦!”他高兴地扑上去大快朵颐。边吃边想,这到底是哪里? 一个黑发黑眼的姑娘掀开了帐篷走进来。她穿着一条烟褐色的灯笼裤,脑袋上顶着一个老大的瓦罐。她把瓦罐放下,把里头的清水倒在他的罐子里:“你终于醒啦,北方人!你睡了三天三夜,我都还以为你是要这么睡死过去啦!” 奇德朝她笑笑,“这是哪儿?” 姑娘看上去很和气:“我们是塞尔特人。” “我听说过你们!”奇德冒着头晕的危险坐起来,学她的样子盘腿坐着,“塞尔特人的热情好客连北方人都赞口不绝!” 塞尔特族是一个游牧部落,他们在沙漠里逐绿洲而居,难得的好客又无害——要知道,沙漠里的部族总是很喜欢做些吃人、肢解的古怪事情,还很喜欢抢劫和贩卖奴隶。对比之下,能把牛羊肉分给旅行者的塞尔特族人简直就是天使了。 天使姑娘笑起来,谦逊地说:“不团结起来,就没有办法对付脾气古怪的沙漠啦。” “我弟弟呢?”奇德不打算再与她寒暄下去,迫不及待地问她。 “什么?” “我是说……和我一起来的另外一个人。也是北方来的,金色头发,蓝色眼睛,大约有我这么高。很瘦很白,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奇德看她迷惘的大眼睛,任命地连声说好吧好吧,“他跟我长得其实一样啦,不过看起来可能更……成熟一点。” “客人,您是一个人来的。”姑娘友好地说,“我们找到您的时候,您就像一个布娃娃一样躺在沙漠里,离绿洲只有一百步远啦!您的马儿看着您。不过真奇怪,您看起来一点没有被晒伤呐。” 奇德奇怪起来:“可是我……”他努力回忆了一番:他和小雷在伍蒙尼德城里遇到了一点状况,但他还是拼死把小雷带出了城,然后他们不是正准备上路的么?他觉得脑仁疼,按了按眉心——这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全不记得了。这是怎么?既然已经在沙漠中,离伍蒙尼德城应该已经挺远了,他是被晒糊涂了? “今天是几号?”他问。 “七月九号,先生。” “天父啊!”他嚷嚷,“我丢了半个月!” 姑娘掩着嘴笑起来:“日子怎么会丢掉呢,先生?总是一天一天踏踏实实地过下去的呀。一定是你被太阳晒出沙漠癫狂症来了,我见过许多这样的旅行者。过一段日子就会好啦,不用太担心。” 外头突然吵吵嚷嚷,人仰马嘶,男人们大声说着沙漠语,在远远近近的帐篷间穿梭。奇德竖起耳朵:“这是怎么?”现在任何惊动都能让他想到小雷。 姑娘侧耳倾听了一番,把沙漠语翻译给他听,顺道给他讲了营地里的怪事:“这几天有个‘黑地萨特’在绿洲里,大家都很紧张。” “黑地萨特?”奇德知道黑地在南方话里头是地狱的意思,但是萨特他就不懂了。 “就是……”姑娘咬了咬漂亮的嘴唇,“一种很可怕的、来自地狱的东西,是死神的奴仆。”她含糊其辞,似乎就连讲到黑地萨特都会把他引来,不过对于它的特征倒是滔滔不绝,可见是个喜欢恐怖故事的小姑娘。“它所到之处,草木枯萎,甘泉枯涸,牛羊暴毙,人的心脏也会停跳……男人们一直想把它撵出绿洲,但没有成功,它整日在营地边上游荡,还偷了我们的鸡!我婆婆还亲眼看到过它身上……它身上掉下来了肉块,露出了白骨……可怕极了!当时它就在这个帐篷外面!”她信誓旦旦地说。 奇德不以为意。他不怎么敬神,也不相信魔法,比起什么黑地萨特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得把小雷找回来。因此,他打算休养几天,就原路返回,哪怕小雷已经被捉回了巫师之塔,他也不在乎。 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雷斯林,现在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折磨。他疲累,害怕,腐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东西。但是毫无疑问,会是一种怪物,问题只在于是哪一种而已。哪一种都好不到哪里去。 自从他按照书上的魔法把奇德的亡灵召回来之后,他就死了。死亡也许用在他身上并不合适,但是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词。他的心跳已经停止。他的身体在高温下腐烂,腐烂的速度显示出从未有过的惊人。而他却还有感觉。他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敏感。 他的皮肤很烫,火辣辣的,每时每刻都像是在燃烧。但是事实上他已经没有皮肤了。他浑身的肌肉都暴露在干燥的阳光下,被风吹来的细沙碾磨。雷斯林多么渴望清水!他想在清水里洗澡,他想要清水滋润他干渴的喉咙,可是不论喝多水都不能减缓他的干渴,就像无论吃多少东西都无法缓解他的饥饿。而且,他也得不到清水。在他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被他污染。 这是惩罚。雷斯林明白。魔法从来不会无中生有,它是一种平衡,得到力量必然意味着在世界的另一处,有什么东西失去了力量,魔法会自己得到弥补。而生的弥补就是死,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死法。 雷斯林很清楚。但是他以为书上的诗只是比喻:“它行走在地狱的火里,不论多少水都无法满足它的干渴;它行走在空虚的深渊,不论多少粮食都无法解除它的饥馑。”该死的,这是真的! 此时,他裹着捡来的破斗篷奔跑在沙漠里,他把斗篷还给了奇德,怕他在沙漠里没有东西遮阳,但是很快就发现自己这副鬼样子实在不好意思示人,就从塞尔特人的营地里捡了一块。但是这除了好看之外没有别的用场,剧烈运动让他全身都痛得发抖。血肉发胀发黑,一块一块从骨头上剥离,让他看上去像是一棵挂着风干牛肉的树,斗篷救不了他。但是他不能停下来,塞尔特人举着火把跟在他身后。他们会很愿意替他办完后事。 雷斯林终于倒了下来,那本大书从他怀里滚了出去。他的腿脚已经溃烂,不能支持他在滚烫的沙地上行走。他的神智模糊。他觉得自己行将离世,但不那么悲哀。因为他看到奇德被塞尔特人所救,奇德是平安的。这很好。他听着背后吵嚷的人马声,阖上了眼睛。这对他来说挺容易,他的眼皮都水肿了,原本就睁不开。他只听到沙漠的风声,还有塞尔特人下马的声音。他们个个都带着刀。雷斯林迷迷糊糊地思考,如果他们把自己砍成肉酱,而自己都还活着,这可怎么办。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塞尔特人围住雷斯林,狠狠给了他几脚。雷斯林觉得他都快散架了。月光下,他们的影子都统统举起了刀。 第18章 但是这没有发生。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凉爽下来。火烧一样的血肉甚至都停止了对他的神经叫嚣。雷斯林听到了一种声音。那声音自他身前而来,神圣,庄严,说着他听不懂的沙漠语。他努力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的沙丘上有着一个巨大的模糊影子。那个影子通体全黑,手里握着一把镰刀。 背后的塞尔特人纷纷丢掉刀剑,跪了下来。他们哭天抢地,用沙漠语喃喃着他听不懂的祈祷,然后屁滚尿流地骑上马逃了回去。雷斯林松了一口气,但是死亡对他来说只不过是迟早的事。事情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懒得去思考未来。如果还是从前,他可能会对那个巨大的黑影产生一丝研究的好奇。现在,他只想在太阳底下安安静静地被晒死。 肉体。肉体。他模模糊糊地想。当所有肉体湮灭,他一定不能再在这里……痛苦的思考了吧。 有人在抚摸他的脑袋。他的手势生疏,把自己弄得挺疼,就像是奇德……雷斯林猛地睁开了眼睛,因为恐惧,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鉴于他没有皮肤,这件事大概是由肌肉抽筋来代替,这让他哀嚎了一声。幸运的是,模糊的视线里并没有奇德。雷斯林真不知道他现在该怎么面对奇德。不论奇德有何种反应,他都会伤心。 他不后悔,但他也不高兴。变成这样谁都不会高兴。 可如果再来一次,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是的,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依旧会这么做,去救奇德的性命。 来人还在用诡异的手势抚摸他的脑袋。他斗篷上的兜帽被退下,露出长满癞子头顶。他的头发糊在血淋淋的伤口上,曾经金黄的发丝现在已经不剩下多少了。但是那人还是温柔地抚摸着他。啪,啪,啪。 雷斯林终于看清那不是一个人。他眼前什么都没有。 抚摸他的,是亡灵之书。 它笨拙地用厚实的书封摸他的脑袋。该死的……听说人死前会有奇妙的濒死体验,他是真要死了么? “小……小雷。”他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凭空出现,完全不劳烦他的耳朵,就这么突然在头颅中响起,在白骨间震荡。 “小雷。”它又叫。听起来就像是个许久不说话的人,慢慢在练习如何开口。它说话越来越接近寻常人,也越来越流利。 雷斯林艰难地开口。他的唇皮都腐化成了脓水,脸上只剩下一个血洞。“不要叫我小雷。”他说,“那不是谁都能叫的。” “我看那个人这么叫你。”亡灵书看他有了反应,高兴地啪啪拍打着封面,看上去像是一只在沙地上跳舞的蛤蜊。 “那个人是那个人。”雷斯林随即发现自己也只要想一想就可以了。那本书窃听他的思维。“你会说话。”他笃定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亡灵书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他很抱歉地说:“因为……说实话我希望你变成这个样子。所以没有阻止你。” 雷斯林嗤笑了一声。他勉强看看自己的左手。左手上已经剔得挺干净了,一点肉都不给他留下,只剩下白骨。他稍一用力,骨头都要散架了。而这家伙说,它希望自己变成这样。 “你会变得更强大的,小雷,一切都会好起来,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有个过程。”那书似乎耸了耸肩,这动作它做起来可不得了,“而且你也没得选。你得救那个人。” “你想让我变成什么?” 那本书哈哈大笑起来。“你知道的。你也想变成那个东西,否则你怎么会来见我。一百多年,不见天日,我没有见过别人,你是第一个。你是个坏学生,不过我喜欢。” “死灵……”雷斯林喃喃。 死灵。黑魔法的顶端,掌握着死亡的法师。这是他的梦想。但是他不知道原来变成一个死灵法师首先要经历死亡。 “死人更了解死亡。”那本书这么说。它跳起来,笨拙地摸摸雷斯林的手,“你想试一试么,小雷?还是你想就此死去?” 第19章 雷斯林沉默了。 “我不懂。”良久,他说。“都是死,不是么?” “死亡也有区别。”那本书循循善诱,它的纸张哗啦啦地翻动着,看起来很紧张。它对诱拐这件事不太拿手。“普通的死亡就是没了,对,什么都没了。但是你可以选择另一种死亡,就像……” “就像。”雷斯林无意识地重复。 亡灵书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恰当的比喻:“就像酒吧关门时,所有人都离开了,你还要把椅子翻上去的那种死亡。你要看着自己的朋友,亲人一个个死去,你却永远死不掉,因为你已经死了。它漫长,永恒,被人叫做‘不死’。当然其实还是死的。”它自己也被绕晕了,“这种概念你比我清楚,巫师之塔把‘不死生物’——也就是丧尸——看成最危险的对手。” 雷斯林早已陷入了沉思。 所有人都一个个离开,还要留下来,把椅子一把把翻到桌子上的孤独。 如果只是这样,那这种寂寞,他很明白。而且还觉得有一点点莫名其妙的温馨。这一次他给奇德重新洒满了一杯啤酒。那么他希望能在他走后,替他把椅子翻上去。也许他能在无尽的时间里,等待再一次重逢。也许奇德永远不会再来。但是谁知道呢? 说实在的,除了兄弟和妈妈,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活着。而妈妈已经死了。 他试着坐起来。“我想这挺不错。”他像一具在沙漠里腐烂了十几天的尸体。这幅样子也只有亡灵书会喜欢。他把它抱进怀里,“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跟我在一起吧!”亡灵书用力地磨蹭着他的胸口。那里血肉模糊,它蹭下了不少肉末,“只要你愿意做我的主人,上哪儿都带着我,我就可以让你成为最强大的死灵!” “这挺不错。”雷斯林平淡地说。他把自己的血抹在了书的内页。那血发光,然后被亡灵书吸干了。它很激动。它翻动着内页拍打雷斯林的脸,好像要在身体的每一寸留下他的气息。 “现在,你需要生命力,还需要一点帮手。” 雷斯林听到空气中似乎有人打了个榧子。然后,周围的沙子迅速流动起来,形成了三个沙洞。那洞里不久就爬上了三具骷髅。看他们身上残破的布片,似乎是死在沙漠里的旅行者。其中一个还没走动就散了架,坐在自己的骨盆上,拼命地试图把自己拼起来。“晚上好,先生。”其他两个捧着下颔跟雷斯林打了招呼,看上去挺友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雷斯林惊讶地望着亡灵书。他很少有这种表情。亡灵书发烫了,似乎它还挺害羞? “初级招魂术。”它解释说。 “我知道。”雷斯林收回了目光。“那么你说得生命力呢?我已经死了,为什么需要生命。” “因为您还在人间,主人。在人间的不死生物必须时刻补充生命力,不像在墓园,这里的太阳太晒了。”亡灵书谦逊地说。 “我猜是要去偷窃。” “是的,主人。”亡灵书似乎笑了,它拍打着书封在沙地上跳舞,“直到您的体力足够你开启去往墓园的通道。” 夜晚,奇德睡不着,坐在水泉里洗澡。沙漠的夜晚很冷,他打了个转就上来,瑟瑟发抖地裹着毯子在原地睡下。他已经醒了,不适合再待在姑娘的帐篷里。虽然姑娘对他很有意思,但是现在,这种秘密游戏不能够再吸引他的注意。他心里装了更沉重的事情,他的小雷。 奇德发现身上的伤都奇怪地痊愈了,连脚踝上的刺穿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而且他的皮肤很细嫩,仿佛幼儿。他敢肯定他从前不是这样子的。他的脚底因为常年穿着靴子而磨出了老茧,坚硬,粗糙,来南方还长了湿气,出了水泡。但是现在,他甚至不能在白天踩在细沙上。这原本可是他引以为傲的拿手好戏。 丢失的半个月,重生的身体,小雷。这一切都困扰着他。他只是想把小雷带回家。但是现在,莫名出现了这么多的状况,让他措手不及。事情又仿佛回到了原点。奇德枕着胳膊躺倒在沙地上,望着布满天穹的星星,毫无睡意。 大概半夜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周围有点不太对劲。奇德对这个很敏感。塞尔特人的营地依旧寂静,但这个地方有一块寂静……特别寂静,以至于不论是听起来还是看起来都显得十分扎眼,更何况它还在移动。遇到奇德这种人,活该你倒霉,因为他就是那种能够在黑暗里分辨出八十六种黑色的人,灯对他来说完全就是种多余的奢侈品,月光和星光也是。 他从枕头底下抽出刀,偷偷摸摸迎了上去。他天生就是个贼,所以他的移动简直可以用流动来形容。他就这样在夜色下流动到了水池另一边。水池大约有三米来宽,周围砌着防渗水的瓷砖。他先是听到喝水的声音。那不像是人在喝水,更像是某种动物趴在水池边,用舌头舔水。那东西应该渴极了,它几乎喝了十分钟,奇德出于莫名的同情没有去打扰它,因为他知道在沙漠里干渴是什么个滋味。 然后他听到鸡叫声。那叫声突然就被掐住了头尾,消失在夜风里。 奇德探出头去。 那是个披着斗篷的怪物。他蹲在地上,背对着这边,手里抓着一只活鸡。他看上去饿极了,以至于连鸡毛都没有拔就往嘴里塞。鸡的骚味和血腥味传到他这里,奇德只觉得手很痒。 但是他随即就发现事情比他想象得要糟糕。脑后突然一阵风声,他就地一滚,一截生锈的铁片落在沙里,正是他刚才蹲着的地方。他顺着铁片往上看,看到了一个……骷髅? 骷髅朝他一咧嘴,又迅速攻了上来。奇德觉得他这样子很勉强。晚上风有点大,这家伙浑身上下都在打颤,于是他试着踹了他一脚。那骷髅立即散了满地,两手用力扒拉着想把自己拼起来。奇德想起雷斯林的话,把匕首狠狠插进了它破碎的天灵盖上。骷髅立刻大叫着化成了粉末,被风一吹飘得沸沸扬扬。 他一回头,另外两个骷髅怪似乎对视了一眼,立刻以夸张的姿势潜到了地下。 这里的动静早已惊动了那个怪物。奇德以为他早应该跑了。但是当他跳过那一丛芨芨草,发觉那个怪物还站在原地。他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黑斗篷,抓着半只恶心的死鸡,底下腐烂的身体散发出强烈的尸臭,只要让人看上一眼,就能做大半年的噩梦。他张着脸上那一个血洞,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奇德。 奇德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他大着胆子,拖着刀朝他走去,“黑地萨特?”他挑着嘴角笑了下,“看上去你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强。你想来干什么?捉一下姑娘的辫子?扯一下小孩的耳朵?你这幅样子吓坏别人了。” 奇德虽然说着调笑的话,身体却前所未有地警觉,同时,他感觉到了兴奋。男人总是会为战斗兴奋,何况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对手。但是直到他们近在咫尺,那个地狱来的魔鬼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他只是垂着头。 奇德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他应该为善良的塞尔特人做些什么作为报酬。 “去死吧,小恶魔。”他高高地竖起刀。这个姿势在战斗中不怎么实用,因为一不留神就会让敌人刺穿你的肚脐,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确定这个黑地萨特没有什么了不起。而且他知道他对魔法生物有前所未有的杀伤力,这是流淌在血液中的能力。 他立即被人从后面架住了。那两具白骨的力量很大,让他不能下刀。那个恶魔似乎突然清醒过来,狼狈地又抓了一只鸡逃走了。奇德收拾完两个家伙之后就追了上去。它跑得很艰难,奇德很轻易地就追上了他。他强忍着恶心把它踹倒在地,那怪物在沙地里翻滚了几圈,努力用斗篷把自己裹起来,瑟瑟发抖。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了下来,似乎是一本很厚重的书。 “对不起,”奇德喘着粗气笑道,指了指自己的心窝,“我可是个老手,没什么同情心,不过也有好处,不会太疼的,一刀就好了。砍头能彻底杀死你么,老兄?还是要把你绑上火刑架?” 那怪物充耳不闻,挪动着手指去够那本书。奇德看穿了他的企图,大步上前踩住了他的脖颈。怪物被他一脚踩进了沙里。他的脖颈很纤细,似乎隔着靴子都能感受到脊柱上的骨刺。那怪物用力挣扎着,弄得满地都是血,他还在用力够那本书。 奇德觉得那本书有点眼熟。书封是黑色的。上头画着六芒星,被做成凹陷的质感,曾经这里应当填着厚厚的金粉。而且,那本书有书皮,虽然只剩下很少的一点,但还是可以看出是……是他熟悉的手笔。 雷斯林,雷斯林的书,他包书皮总是很用心,书的四角会折上厚厚的三角,用来保护书不受损伤…… 奇德惊呆了。他倒退几步,眼看着那怪物艰难地爬了起来。一个眼珠子沾着血掉在了沙地里,这是被他踩出来的。 奇德哭了起来。 “小雷?”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怪物没有理睬他。它只是把书藏进了怀里,拍了拍上头的灰。 “小雷!”奇德突然扑上去扯住他的胳膊,掀开了他的兜帽! 请尽情想象那拥抱着旋转360度的琼瑶场景 第20章 那一瞬间,雷斯林把手中攥着的沙丢到了他脸上! 奇德痛得松开了手,雷斯林乘机抱着书逃走了。前头有一个沙丘,他躲在沙丘底下的洞里。他听到奇德在上头疯狂地喊他的名字,以至于引来了塞尔特人,但是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新鲜的血液让他的肌体重生,但是没过半个钟头,那没有尽头的烧灼感又重新找到了他。新生的皮肤再次开始脱落。他需要更多的生命来修复自己的身体。 “沙漠里有很多旅行者。”亡灵书彬彬有礼地提醒他。雷斯林用只剩下一只的眼睛死死盯着它,另一边只是个模糊的血洞。亡灵书以为他生气了,“你可以……不用生吃,你可以找个更文明点的办法……生吃的确比较邪恶。” “没有关系。”雷斯林冷冷地说。“我不在乎。” 天慢慢亮了,奇德终于不再叫了,他似乎回了营地。 “他走了。”亡灵书倒翻在他膝盖上,遗憾地说。“他认出你了。” “那才糟糕。” “我不懂。”亡灵书撑着书封,内页弓起来,“他看上起挺不错?他说不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雷斯林用只剩下白骨的手按在书封上。黑白的对比太强烈,还是在他麻木的心里激起一阵浊流。“不想被任何人看到,不想被任何人认出来。我已经不是人了,不想被重要的人讨厌。” “我有听说过这种事。东方皇帝的后宫有个美人,她生了重病,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就不再与皇帝见面。最后皇帝真的爱了她一辈子。是这样么?” “不一样。”雷斯林冷冰冰地说。 “抱歉……”亡灵书乖巧地阖上了自己,表示它不再打扰主人。 雷斯林看着远方地平线上初升的太阳。沙漠里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他抖了抖身上的灰站起来,“告诉我去阴间的路。” 亡灵书兴奋地张开书页,他还以为主人要不理睬他了,“阴间与阳间的双向门每过一段时间都在改变!我来到阳间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所以我不知道最近的咒语。但是我在图书馆听新来的魔法书说,最近一个去过阴间并且安全回来的人,是阿提卡亲王的弟弟赫辛,他是个炼金术士。我们应该去找他问一问。对了,主人,您要从他嘴里翘出话来不容易,毕竟能去阴间并平安回来的人个个都不好惹。我建议您先去找到奇力诺亚法杖,它就在阿提卡。有了它……您知道的!那可是五百年前奥古斯都在龙神之战中用过的法杖!”亡灵书刚好把书页翻到写着奇力诺亚法杖的词条,“它被放在普索斯大王的神庙里封印它!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那法杖一直都在那儿!” 雷斯林点点头,迎着灼热的阳光走进了沙漠深处。 这一天对奇德来说并不好过。他满眼通红,吓坏了姑娘。“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他的嘴唇苍白而颤抖,“他是我弟弟,他是小雷!” “您一定是吓坏了先生。”姑娘把冷水洗过的毛巾搭在他的头顶,“您在发烧。那怪物让您这样以为的。” “是小雷……”奇德对着帐篷顶大哭起来。姑娘怜悯地把毛巾摘下来,擦干他的眼泪,然后再搭到他的额头,“黑地萨特都会骗人。” 奇德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他坐起身,把毛巾丢在一边:“黑地萨特究竟是人还是鬼魂?” 姑娘结结巴巴:“它是死神的奴仆。它所到之处,草木枯萎,甘泉枯涸,牛羊暴毙,人的心脏也会停跳……” 奇德哀嚎一声:“这些你昨天已经说过了!” 姑娘被他吓哭了。她抽抽搭搭地叫来术客。术客在塞尔特人中地位很高。这绵羊一般的部族崇拜魔法,所以术客成了他们的首领。术客年纪已经很大了,像寻常的沙漠男人一样剃光了头发。他听奇德说完昨晚的来龙去脉,脸上流露出思忖的神色。 “黑地萨特原本是人,但因为触犯了神圣的法则,堕落成为死神的奴仆。”他斟酌着说,声音苍老而悠远,“他们有强有弱,但毫无例外,会疯狂地杀死比他们弱小的生命,用来补充自己的力量,以供他们行走在人世间,直到他们完成了死神的任务,回到墓园。他们已经死了,但又是不死的。要杀死他们可得需要一点训练。” “我弟弟、我弟弟是一个法师……”奇德语无伦次,“我半个月前和他一起准备回家,然后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他、他变成了黑地萨科……”奇德勉强咽下到口边的咒语,可怜巴巴地望着术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触犯了什么神圣的法则?还有救么?” “与死亡有关。”术客告诉他,“而且死亡是不可逆的。”术客留下这两句话就走了。 奇德这一次读懂了这哑谜。或者他早已猜到了。他痛苦地滚到在床上。善良的姑娘擦擦他的眼泪,然后体贴地退了出去。 雷斯林是为了他变成这样子的。 他记起来了。 伍蒙尼德城外绿色发臭的水,金黄的阳光,还有鲜红的血。他甚至记得自己是怎么样倒下,而雷斯林变得无比遥远。 一定是雷斯林做的。他逆转了死亡,死亡便落在了他身上。 奇德一刻都呆不下去了。他拜访了老术客,“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不那么痛苦?” 老术客摇了摇头。“术客对死亡一无所知。”他看着这个外乡人的神色,有一点警戒。现在所有塞尔特人都明白,黑地萨特是为了看望他生前的亲人而来的。这让他们对奇德有点排斥。奇德很明白这一点,他礼貌地向术客讨要了水和粮食,术客慷慨地满足了他。然后,他骑上马,独自一人走向了沙漠深处。不论如何,他要找到他的小弟弟。 小雷现在一定又孤单,又寂寞,又害怕,就像他小时候遇上打雷一样。 “才没有害怕!”小雷看着爬上床的自己说。 “可是我怕黑啊!”奇德笑眯眯地挤在他身边。他的小弟弟这才停止了发抖,流着眼泪搂着他的脖子睡着了。 “可是我害怕啊。”奇德面对着茫茫无际的沙漠,模糊了视线。 第21章 此时,还有另一人在茫茫无际的海上祈求他们的平安。那就是兰斯。反正他每天晒着太阳无事可做,除了不挺地被晒蜕皮。于是他向他认识的诸神每天做一遍祷告,轮了一个礼拜还没轮完。但是很快,这样悠闲的日子就结束了。船再一次靠岸,这一次,他们停泊在大陆最雄伟的城市——皇都卡斯特洛斯。这是皇帝的宫殿所在,南方帝国的中心。优良的深港坐落在山脚下,拱卫在第一层城墙之后,而雪白的城市、高高的金色宫殿依山而上,分别隐藏在雄起的第二层、第三层城墙之后。这样的鬼斧神工,让人忍不住膜拜。 兰斯看鲨虎正大光明驶进码头,不由得为这个海盗头子感到神奇。他真是不一般地……正大光明。他到底是不是海盗?鲨虎的回答是,海盗和商人在很久以前就是一个词,很久以后依然如此。 泊港的那天,船员们都干劲十足,鲨虎是走到晒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北方巴沙面前,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嗨巴沙,看上去你又想跑了。” “你的眼神挺不错嘛。” 鲨虎笑起来,解开了他手上的镣铐。兰斯嘶得一声抚摸着手腕上的红痕,戒备地盯着他。鲨虎大笑起来,“这可不是什么阴谋诡计!” “我不觉得你想放我下船。” 鲨虎耸耸肩膀,“如果你要我选的话,我永远不会放你下船,巴沙。”他看着兰斯一瞬间黑脸的表情,溺爱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但是呢,这里是卡斯特洛斯,每个海盗赚了钱都想来这里花。我想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船上看门。” 兰斯喜出望外:“那你的意思……要借我点钱花花咯?”他暗暗地搓了搓两根手指头。 鲨虎朝他一弯腰:“很荣幸成为你的钱袋,巴沙。”兰斯更加兴头冲冲地伸手要钱。鲨虎捉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挤眉弄眼,“真皮的。你觉得怎么样?你想要把它藏在贴身内衣里么?” 兰斯用无比正直的神色告诉他:“我才不穿贴身内衣那种东西!” 船上的成员都早已换上压箱底的漂亮衣裳,像是散入海洋的水滴,不一会儿就在码头对面的大街小巷里消失了影踪。他们约好第二天傍晚在船只上集合,临走时纷纷打趣着彼此,不知道十个月后能收获多少儿子。 兰斯乖巧地跟在鲨虎身边。他没有来过卡斯特洛斯,这里的大街小巷对他来说稀奇极了。他在北方长大,在北方,白石城是最大的城市,可是它也只有一个粗粝的石头城堡,除此之外十分钟可以从东走到西。这个都城对于兰斯的眼睛来说,也太缭乱了。更不要说姑娘们镶着各种缎带的裙边,街边各式各样的小店。单单是那不停地从窗户中泼下来的洗脚水,就已经让他大开眼界。 鲨虎似乎对他落汤鸡的造型很满意,在另一泼洗脚水冲下来的时候,微笑着撑开了伞。马匹在狭窄的道路上驰过,是英武的近卫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兰斯新近得了叛逆的名号,看着那亮白色的盔甲脊背发寒,几乎就要抽出剑来。可是他随即发现自己没有带剑。鲨虎又从腰后抽出一张油纸,从容在两人身前展开,刚好挡住了四处乱溅的泥点子。兰斯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了:“你也没你看上去的那么粗犷。” “姑娘们都夸奖我是个甜美的情人。”鲨虎谦虚道。 兰斯终于后知后觉,“你还真在讨好我?!”他大笑起来,“你这个蠢货!” 鲨虎微微皱了皱眉头,但随即又挂上了那种懒洋洋地笑。“这样对付追求者不太礼貌,北方巴沙。”兰斯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鲨虎又递给他两根高跷。前面的路段被下水道淹了,散发着排泄物的臭味。两人很从容地踩了过去。这在卡斯特洛斯司空见惯。一个城市总有乱糟糟的一面,泥泞,肮脏,贫穷,罪恶,哪怕是都城也不例外。而且很不幸的,这一面往往比较稀松平常,要是哪个城池全都是大理石的白色城墙,没有一只苍蝇的餐桌,鲜花美酒与优雅的贵族少女,那才不正常呢。 兰斯很快就适应了这种乱糟糟闹哄哄。这比较利于他逃走。鲨虎既没有给他戴上镣铐,也没有在他身上绑条麻绳,显然对他的诚信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兰斯十分感动,并且打算亲手打碎它。毕竟他真不打算跟一个海盗头子长久地厮混下去,更不要提跟他厮混上床。 所以,鲨虎一回头,他的巴沙就不见了。 这一次他淡定很多。他提着钱袋,在闹市中大声说道:“刚刚我跑了一个北方奴隶!谁告诉我他的行踪,就可以得到这袋子金币!” 所有的路人都指着水果摊下的兰斯。兰斯咬牙切齿,推翻小推车打算溜走。鲨虎他动手快极了,他三两下在狭窄的街道上追上了北方巴沙,然后在他周围洒了一把金币。 然后就发生了奇迹。兰斯担保,他就是长了八条腿,也挤不开拥挤的人群。事实上他几乎被挤得骨折!而鲨虎站在台阶上朝他耸耸肩膀,一副“你看,巴沙,这可真是好没办法”的模样。 兰斯不服气地咬着牙。他突然跳到了人群的背上,踩着他们的脊背跑了起来!底下传来一声高一声低的叫骂。鲨虎一看不好,拉下脸学着他的模样,结果压伤了不少人,把整条街都弄得人仰马翻,差点被人扭送到近卫军那里去。他不得不亮出了自己的刀。但是,他的北方巴沙是彻底不见了。 鲨虎这一次可没有气急败坏,他反而挑高了唇角。他知道他们不久又将再见面,而他的巴沙会为自己的愚蠢买单的。至于是哪种付账方式,鲨虎心里早已有了选择。 不过眼下,他有更重要的生意要做。他掉转头,往上城的监狱走去。 第22章 兰斯逃走之后的喜悦之情立马被消息灵通的酒馆女招待浇灭了。“你说伊苏谢尔公爵?”她风骚地玩弄着自己的卷发,“他就要处决了,明天。或许你还要去劫法场?”她戏谑地盯着他的金发蓝颜,“卡斯特洛斯人喜欢这个。越热闹越喜欢。不过你大概会死的吧?怎么样,要不要死前来一发?” 兰斯对她提起的裙摆底下赤裸的大腿一点儿也不感兴趣。父亲要被处决了……这个消息让他从精神到身体都僵硬了十几秒钟。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那……那伊苏谢尔公爵的二儿子呢?” “那个私生子?”姑娘提高了嗓门。她看出兰斯是纯粹来打探消息的,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兴趣,因此没好气地嚷嚷,“私生子都是靠不住的。现在,他可是小皇帝的座上宾。我敢说,小皇帝处死老公爵就是为了讨好他!” 姑娘随即就被愤怒的客人揪住了领口。他青筋暴露,神情活像是要吃人。他把姑娘拖到身边:“他在哪儿?” “渔叉街……鲜花酒馆三层!” 姑娘看着急冲冲离开的兰斯,羞愤地托了托自己的束胸内衣。“北方乡巴佬!”她骂道,“真是太粗鲁了!” 因为怒气的作用,兰斯很快赶到了鲜花酒馆,他现在头脑不太清晰,看到门口有几个近卫兵,只觉得那姑娘没有说谎——巴斯特这个叛徒!对,他是个私生子,那又怎么样!妈妈亏待过他么!他这个做哥哥的,又亏待过他么?!只有他自己,他自己胡思乱想,现在,却要害死爸爸!这个混球!兰斯怒气冲冲地朝门洞走去,不出所料被拦了下来。 “我找巴斯特·伊苏谢尔先生。”他暴躁地说。 卫兵对视了一眼:“有预约么?” “让他下来见我!”兰斯对着楼梯大吼,“巴斯特!巴斯特!” 不多久,一个高挑魁梧的年轻人从楼梯上赶了下来。他赤裸着上半身,只围了一块浴巾,北方人特有的金发湿漉漉的,眼睛是迷人的深灰色,看上去迷惘又深情。他看到兰斯,神情很激动,薄薄的嘴唇甚至因此而颤抖。但是他还是强自镇定,对卫兵说:“这是我在卡斯特洛斯的朋友。我们很久没见了。他在城东做香料生意。” 卫兵对视了一眼,“您要当心,先生。皇帝陛下不想看到您受到任何伤害。”巴斯特诚恳地道了谢,揽过兰斯急忙往楼上走去。 一进屋,巴斯特就放下窗帘关上门,贪婪地望着兰斯的脸:“兰斯……兰斯你还活着!我还以为你……” 兰斯二话不说给了他一拳。高大的年轻人被他揍到了墙壁上。兰斯还要再揍,被他握住了手腕,“兰斯!你做什么!” 从很久以前起,在力量上,兰斯就不是巴斯特的对手了。他被他的弟弟桎梏着,就像是一只无能为力的小鸡。不服输的兰斯踮起脚尖,用额头狠狠顶上了他的下巴:“我救了你,你却叛变!是你把父亲送上了断头台!他明天就要行刑了!你、你……”他说着,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巴斯特!我们谁都没有亏待过你!爸爸没有!妈妈也没有!我呢?我从小就把你当我的亲弟弟,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们!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巴斯特脸上的表情变得不甘又愤怒。他沉下脸,有一会儿兰斯觉得他要揍自己了,但是他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怒火。巴斯特用低沉的声音粗压道,“兰斯,你比谁都知道我们为什么战败。因为你!因为你我们才落得这样的下场!你不该把罪孽归罪在任何人身上!” 兰斯雪白了脸。他倒退了两步,神情激动,眼神没有焦点。他心慌意乱,忍不住靠着餐桌祈祷起来。巴斯特听见他嘴里不停念诵着“剀殿”。 巴斯特首先镇定下来,他平复了心情,从冰桶里拿出来一瓶上好的阿奇维酒,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这个房间向阳,能够看到深蓝色的海,露台上摆满了美丽的南方花卉,一切都精致,明亮。他把兰斯推到椅子上,把高脚杯塞到他手里。兰斯呆呆地看着酒,安静却不平静。 “你杀了他。”巴斯特平静地说,“这是所有北方剑舞者跟我们决裂的原因。他们没有参战。我们输了。就是这样。” 兰斯倔强地咬着嘴唇。“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巴斯特坐下来,往前伏着身体。他饮啜了一杯酒:“战前,我早就提醒过你们,这次我们不能南下跟他们对战。没有剑舞者参战,我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我们只要等待着,北方的寒冬会打败南方人。可是你们没有听我……” 兰斯的神情变得慢慢清醒,他把玩着那杯冰凉的酒,没有出声。 “爸爸已经安全了。”巴斯特看着窗外说。 兰斯惊讶地抬起了头。 “现在他应该已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过不了多久,就会坐船往北,然后在三岔河附近下船。去白石城的护卫,我也都安排好了,有人会在那里接应他。” 兰斯激动,他因为羞愧而脸红。“巴斯特……” 巴斯特苦笑。他把酒杯搁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那桌子被雕成花篮的样子。巴斯特用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忧郁地盯着兰斯。 “兰斯。”他说,“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人是奇德,甚至雷斯林,你会那么愤怒地冲上来质问他们:是你背叛了伊苏谢尔么?” “什么……”兰斯不得不说了声抱歉。 “我始终不是一个苏伊谢尔,在你们心里。”巴斯特轻轻笑了一声,“我只是一个可怜的私生子,寄生虫。我还随时有可能反咬你们一口。在白石城里没有人听我的声音,如果有的话,我们不会输得那么惨。”他变得激动起来,推开椅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你会对奇德或是雷斯林说:我们谁都没有亏待过你!你不会把对奇德和雷斯林说:我从小就把你当我的亲弟弟!你也永远不会对奇德和雷斯林说:是你们把父亲送上了断头台!兰斯,你不会!” 巴斯特像是在哭。他伤心地看着兰斯:“但是你对我,从来没有什么顾忌,兰斯。你心底里,我不是你的弟弟。” 兰斯也激动地站了起来:“不是这样的!”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他现在应该很高兴,父亲安全了,可是这房间里的气氛却变得更加让他压抑。他尝试安慰巴斯特,但是巴斯特冷静不下来。他攥着拳头,伟岸的身体整个都在颤抖。他看着兰斯,像是一个受了很大委屈的孩子。 最终巴斯特咬着牙强忍住了失控的情绪。他冷淡地说:“所以,我也没有把你当成过兄弟,兰斯。” “别这样……”兰斯深感无力。他试图用美好的回忆感动他的弟弟,挽回他偏离的心,“我们一起长大,我们一起去猎野鹿,你不记得了么?是我教你拉开弓箭,我们从来就没有分开过……”他笑起来。他不相信这些回忆只有对他一个人是美好的。 “是的。”果然,巴斯特的神情也温柔了下来。作为一个剑舞者,兰斯很清楚他现在全身都放松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拥抱了早已比他长得更高大的弟弟,“巴斯特……” 巴斯特回抱了他。他抱得如此之紧,以至于兰斯差点透不过气。巴斯特用全身的力气拥抱了他,像一只黏人的大狗。兰斯幸福地把脑袋搁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够了,够了,小家伙……” 巴斯特放开了他。他的手下滑,落在了他的腰间。 “但是你始终不是我哥哥,兰斯,”他看到兰斯失望的神情,不禁嫌弃自己的嘴太笨了。他酝酿了一下,尴尬又诚实地说,“我的意思是说,在我心里你远远……不止是哥哥。我们一起长大,你是我的同伴,我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你,你……你即使没有我信任你那么信任我,但是依旧也当我是重要的人。那个时候你为了救我摔下了河坡,我……我心里……” 兰斯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知道,我知道,这没什么。”他拍拍巴斯特结实的胳膊,“我这不好好的么?” 巴斯特脸红了,“你不知道。”他的眼神躲闪着,最终轻轻说,“我爱你。” 二哥好身体不是白长的 第23章 兰斯愣了。 “我……我恋慕你。”巴斯特看他呆怔的神色,不由得性急起来。他拉着兰斯坐在床上。“本来我不想说的,但是,但是你亲眼从我眼前摔下去的时候,我就想,如果再见到你,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的心意……我怕我再也没有机会了。”他试着握住了兰斯的手,兰斯没有拒绝他。“兰斯,我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爱你,爱得无法自拔。” 那我来帮你拔一拔,兰斯想,“那具体是……什么时候?” “我送你去银顶城的那个夏天。” “那时候你才十五岁!这就叫做太迟了么!”兰斯惊叫。他总觉得再倒回去看他的少年时代,已经不自觉地蒙上了一层可怜的粉红色。 “对我来说是的。”巴斯特反倒镇定了下来。万事开头难,一旦他开启了话匣子,就发现表白也不过是件容易的事。看,兰斯没有砍了他,他红着鼻尖,竟然还有点害羞了。一切比自己想象得要好得多。过去十年里的辗转反侧、放浪形骸现在回想起来都傻透了。他侧转了身体,更近地贴向了他,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温度。“兰斯……”他试着吻了他的无名指节。“请不要剥夺我爱你的权力。” 兰斯整张脸都红透了,他假装嗤笑了一声:“会、会有那种东西么?” 巴斯特笑起来。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笑起来的时候能够让整个白石城的女人尖叫。他放开了兰斯僵硬的手。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逼得太急。现在他已经不一样了,那些少年时候的暗恋心事已经彻底被揭露,他发现他掌握了主动权。他不再为兰斯某几个亲昵的小动作而心慌意乱,怕被他猜中了自己的心事——他现在已经如同赤子一样坦荡,因此而无所畏惧。反倒是兰斯变得战战兢兢。奇妙的爱情。 “你一定有许多事情要问我。”巴斯特贴心地转换了话题。兰斯很快认识到了他的意图。 “是的。”他严肃地说,“你是怎么做到的?父亲委托在谁手里?他可靠么?” “假装投敌。”巴斯特说起这件事还是有些不快,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交叠着修长的双腿,优雅地饮啜着。“我和小狐狸有点交情。现在,除了舒适的住处,还可以享受一点点自由。” 小狐狸,他们都这么称呼那个年幼的小皇帝。他比他的父亲奸诈上一百万倍,防不慎防。他的贪婪,狠心,无耻,都跟他的狡诈成正比。兰斯发誓如果他是自己的弟弟,他会毫不留情地把他掐死在襁褓里。 “我猜那挺不容易。”他挺中肯地说,向巴斯特投去了关切的眼神。巴斯特露齿一笑,“然后我就打通了一些关节,找到了敢跟我一起干的下家,把父亲偷运出城去。我猜他们现在已经得手了。明天,上邢台的会是一个胡子邋遢、脏兮兮的死囚,还蒙着面。” 兰斯微微松了一口气:“靠得住的下家是谁?” “是南方排名第一的剑舞者,还是个海盗。他什么生意都做,喜欢结交各种人,在南方很有信誉。而且我跟他有点交情。我们是老朋友了。”巴斯特啜了口酒,朝他举了举杯,“他的名字,叫鲨虎。” “该死的!”兰斯跳起来大骂。 巴斯特紧张起来:“怎么了?你们认识?” 兰斯把他上船以来的事情告诉巴斯特,当然,隐去了那些被太阳晒晕了头的调情,还有鲨虎想跟他上床的事实。巴斯特听得津津有味,“兰斯,虽然你一直在咒骂他,可是……”他的表情有点遗憾,“可是从你讲的故事里,我可没听出来他有什么不讲信誉的地方,我敢说,他也没有冒犯你?他的惩罚不都挺得体的嘛。”巴斯特调笑。 “如果你说的得体是把你哥哥绑在船头暴晒的话。”兰斯翻着白眼。巴斯特温柔地把他鼻子上晒翘起的皮揪下来。“你一直在逃跑,这可怪不了他。” 兰斯相信巴斯特绝对跟鲨虎是很好的朋友了。他恼火他刚才为什么要跑。鲨虎该是去救父亲去了吧!这可真是个大乌龙! 正在这时,旅馆底下突然传来了喧哗声。巴斯特走到露台上一看,不由得变了脸色。“是宫廷近卫军。” 兰斯耸了耸肩:“现在躲已经来不及了……是鲨虎败露了?” 巴斯特皱眉:“不知道。我们得做点准备。”他把兰斯推进了浴室,“兰斯,我想你最好把衣服脱了。” “什么!”兰斯抱胸,“巴斯特,你的进展未免太快了!” 巴斯特耸了耸肩:“好吧,我必须跟你坦白一些事情兰斯……” “你今天坦白得已经够多了!巴斯特!” 巴斯特捂住他的嘴比了个嘘,把他压在墙上,一手放浴盐一手忙着扒他的衬衫:“兰斯,这样的突然袭击从前就有过,小狐狸很喜欢盯着我瞧,但是我很小心,所以他一直以为我房里除了过夜的男人……什么都没有。”巴斯特觉得自己今天可真是没下限,“当然,他们都不穿衣服。” 兰斯翻着白眼被他推进了水池,溅出一大泼水,“我信你,巴斯特,你真是个老手。”巴斯特忙着把他的裤子从水里捞出来,然后往头发上倒上各种各样的香精与浴盐。 所以当近卫军突然冲开他的门时,巴斯特正倚在露台的雕花柱边,裸露着大理石一般健美的胸膛,用他灰色的眼睛深情地看着卡斯特洛斯海港,手里夹着一杯琥珀色的阿奇维酒。 近卫军的眼神随即被浴室里的水声吸引了过去。那里有个长得挺不错的男人正在洗澡,他还故意从水池里伸出小腿,吹着口哨在那里慢悠悠地搓泥。这个撩人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被他做得有点欠揍,大概因为他的脚尖绷得太直,腿毛又没有刮干净的缘故。 第24章 巴斯特向不速之客举了举杯。近卫军首领按着佩剑斟酌道:“伊苏谢尔先生,我们刚才得到消息,有个不速之客打扰了您的休息。” “现在我们已经和好了。”巴斯特笑道,“我们等会大概会变得关系更好。”他意有所指看看洁白的床单。“对不起,我的情人太多,不是每一个都乖巧。” 里头的那个家伙果然一拍水花。“为什么会那么闹哄哄的,巴斯特!” 巴斯特大喊,“洗你自己的吧!” 近卫军面面相觑,说了声“好的”便离去,替他阖上了门。巴斯特松了一口气,想不到很快他们又推门进来,“先生,如果您遭到攻击,请务必要叫人,我会派人手在下头守着。您是皇帝陛下尊贵的客人。” 巴斯特放荡地笑起来,“啊……我遭到的攻击一般都在背面,指甲什么的……”近卫军体贴地替他阖上了门。这位老爷的充沛精力可是谁都知道的。短短一个月,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就传遍了卡斯特洛斯的大街小巷。卖身的小鸭子们都以能跟他滚一夜床单为荣,听说他在床上厉害极了。 兰斯拍着水,“你说得不会都是真的吧。”他把巴斯特叫过来,看到他背后还真有不少抓伤,不由得吹了个口哨:“夜里事情挺多嘛。”他下流地看了看巴斯特围着腰布的地方鼓出来的一大块。 “不止是夜里。”巴斯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什么都说出来。他小心打量着兰斯的神色,发现他没有任何形式的生气,自己倒生起气来。他拍了拍兰斯的肩膀,让他快点出来。兰斯很快就围着浴巾重新走到房间里。巴斯特拉着他的手指,乘他不注意就用巧劲把他压上了床。 “你是熊么?”兰斯把他推开一些。“他们已经走了,你还想演全套?” “唔……”巴斯特低呼了一声。他用手指梳理着兰斯的长金发。“兰斯,我想跟你上床,从我懂事开始,一直都想,可是我不敢说。”他说,“我找过很多男孩,但是他们都不是你。” 兰斯的脸变冷了。“我不想被当做女人对待,巴斯特。你比谁都知道。”他的神色冷峻,身体却在发抖。 巴斯特沉默了。他温柔地亲吻了兰斯的额头,然后翻身,松松垮垮地侧抱着他。“我反正已经等得够久了。”巴斯特说,“我不介意等得更久一点。” 兰斯闭上了眼睛。他太累了。颠簸的海船上他无法熟睡。即使知道这里危险极了,他也忍不住想休息一会儿。巴斯特在他耳边蛊惑地说,“给我一个吻吧,兰斯。” 巴斯特吻他的时候,兰斯没有拒绝。他从来没有被所爱的人吻过,而且他也不擅长拒绝自己的弟弟们。巴斯特俯下身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唇齿交缠,他尝到了一股心酸的阿奇维酒味,那是曾经那个少年求而不得的苦涩。巴斯特的眼泪让这个吻变得甜美而珍贵。 门突然被再一次推开了。 “伊苏谢尔少爷……”鲨虎快活地说完这一句,就愣在了原地。 “哦。”他说。 巴斯特和兰斯从床上抬起头来,兰斯不知道这种时候尴尬是不是适合自己的身份。该死的,但他还是有种诡异的尴尬,就像被捉奸在床。而巴斯特却有点莫名其妙。“嗨。”他说。 鲨虎慢慢阖上了门。这个南方剑舞者披着一件华丽的斗篷,围着一块精致的腰部,跟这个房间相得益彰。他像是这房间的主人一样,走到桌子上,握住阿奇维酒瓶倒入自己的嘴里。酒水淅淅沥沥淌过他的斗篷。 “我的酒……”巴斯特有点心疼他的窖藏。 “我是想喝酒冷静一下。”鲨虎大声说,“但是现在看来不行!”他咣当拔出自己的剑,冲着床上的奸夫银夫,“这算哪门子事儿,嗯?少爷,我提着脑袋帮你干事,你就在后头找张软床睡我的人?”他踱来踱去,不变的是剑锋一直指着巴斯特,“鲨虎不会对这种侮辱忍气吞声。站起来,少爷!你也是个剑舞者!今天我不会对你客气的!” “别这样你这个蠢货,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兰斯跳下床。鲨虎立刻把剑锋掉转向他。他激动极了,“巴沙,你几次三番从我身边逃走,就是为了跑去他床上?就因为他是你老乡?还是他能把你伺候得更舒服?你都没试过怎么比较?” 兰斯吓得退回了床上。他一看更是气炸了肺,把兰斯拉扯着拖到自己身后,“好了,我想我们得把这件事交代一下,少爷。” “老公爵安全了么?”巴斯特首先问他这个最重要的问题。鲨虎愤愤不平。他的胸口鼓胀着,仿佛随时都会被气炸。他气呼呼地说,“他好得很呐!船已经开走啦!该死的,如果我早知道你们是姘头……”他愤恨地咬着牙。兰斯忍不住还口,“他是我弟弟,你这是怎么回事?!” 鲨虎更是气炸了,用力抓着兰斯的手腕:“啊哈!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少爷,你可真有能耐!”他一脚踢翻了桌子。兰斯抓着自己松松垮垮的腰布,睁着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场景超出了他能够解释的极限。他敢说再活五十年,他也学不会怎么处理这个情况。他试着把鲨虎甩开,鲨虎扣住他的命门一使劲,让他哀嚎着蹲在了地上。鲨虎咬了咬自己的剑身:“这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当然我是先来的!”巴斯特头疼。 “感情这事儿才不讲先来后到!”鲨虎嚷嚷。 正在鲨虎吵着要跟巴斯特决斗的时候,底下突然传来低低的号角声。巴斯特探出头去,看到一架精美的轿子穿街而来,耸了耸肩,“这下好了,小狐狸都来了。鲨虎先生,我委托你的生意大概是失败了。” “不可能。”鲨虎一谈到生意,就变得冷冰冰的。他摇摇头,“绝对不可能。公爵很安全。”他的眼神变得戏谑,“我猜想是因为别的原因,少爷。皇帝陛下是个大醋缸。他对付背叛者比我可变态多了。我想你的这个美人让他忍到了极限?”他用力扯了扯兰斯的手。 “哈,两个伊苏谢尔。”鲨虎摆出高傲的神色,“这可是一锅端了……要我想想,如果我把老公爵供出来,是不是还能将功赎罪?” “你想怎么样?!”兰斯和巴斯特同时发问。 鲨虎一把将兰斯扛到了肩上。兰斯尖叫着捂着了自己的腰布。鲨虎对想要动手的巴斯特只做了一件事: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巴斯特的肩膀。 巴斯特知道他的威胁是认真的。他停住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鲨虎扛着兰斯离去。然后,小狐狸就派人踢开了他的门。 那门直接被踢飞了。 小狐狸穿着描金的大红色王袍,披着紫色的斗篷,戴着一顶沉重的金冠,慵懒地拿着代表权力的权杖。这行头在南方的夏天可真是不得了。巴斯特觉得这个可恶的小矮子怎么就不给热化了呢?但是他还是面带微笑行了礼。“陛下。” 小狐狸进门四下里看了几眼,连眼皮都没有抬过。对他完美的礼节,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挥挥手就吩咐近卫军:“把他抓起来。” 巴斯特的笑渐渐淡去了。他抿紧了唇,也没有反抗。走过小狐狸身边的时候,他让近卫军不要推他:“我自己能走!” “站住。”小狐狸叫住了他。 在巴斯特反应过来之前,小狐狸用权杖狠狠捅了他的下身。巴斯特哀嚎一声,夹着腿倒下了。 “这下你就不能自己走了,”小狐狸愉悦地用描着金花的粉色丝绢擦着权杖,“没节操的男人。” 第25章 兰斯在隔壁的房间里听着巴斯特被带走。他焦急极了,但是鲨虎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出声。他们俩隐在门板后头,鲨虎甚至抽出了他的绝击,就怕小狐狸也搜查整栋旅馆,现在看来这个担心是多余的。鲨虎和兰斯跑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往底下张望,小狐狸已经坐上了轿子回宫了。他这么一趟就是冲着巴斯特来的。谁都不知道巴斯特是怎么突然触到了这位陛下神经兮兮的神经。 鲨虎松了口气,兰斯却用力推开他,往门边跑去。鲨虎把绝击扔了出去,插在他意欲开门的手边,剑身钉进门板,轻轻颤抖。“哟,”他懒洋洋地说,从后头情色地搂上了他的腰。这只不听话的小野猫,他身上好软,好滑,简直跟女人一样,还带着一股昂贵的香精味道……鲨虎把他压在粗糙的门板上,戴着戒指的手不停地抚摸着他赤裸的上身,咬着他小巧圆润的耳垂。他现在就要他,他要把他硬得发疼的东西插进他炙热紧致的身体里,撑开他银荡的后茓,用力地握着他的腰肢惩罚他,将热液射满他柔软的小肚子,管他哭叫,他哭叫他还高兴呢……对,就是现在,鲨虎红着眼啃咬着他的脖颈。他很确定。不做些什么洗掉那个少爷留在他身上的味道,他可要发疯的。 兰斯仰起头,他咬着牙闭上眼睛,看上去面无表情,其实整个人都发起抖来。鲨虎的肉帮从后头紧紧地抵着他,手指玩弄着他的胸口,在这样粗鲁的对待下他都快要崩溃了。在某一个瞬间他用力地挣扎起来,伸手去够他的绝击,但随即就被鲨虎丢上了床。鲨虎把自己也丢了上去,毫不留情地覆在他身上,手指勾住了他的腰布。兰斯面色惨白,他用力捂着他最后防身的布料,呈现出一种脆弱的坚强,就像崩到极致的松脆刀刃。“不要。”他很清楚地跟鲨虎说,“我不要。” 鲨虎愤怒地低吼,他就像是那种传说中一被激怒就吃人的海怪:“哦?我看你不像是这么跟他说的。你跟他做过许多回,所以很契合,还爱上了他的味道?别傻了,巴沙。你知道我现在很想杀了你。你还想拒绝我么?”他清醒着说着疯狂的话,“守身如玉,哈,你不知道这特质越发引诱男人。听着,巴沙,”他着迷地舔吻着他的脸侧,“从今往后记得为我守……” “不要!”兰斯尖叫。 鲨虎用力扯掉了他的腰布,摔在了地上。让他雪白的身体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南方潮湿的空气里。 鲨虎愣住了。 兰斯面如死灰。他碧绿的眼里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他不再挣扎,像是一个别玩坏了的布娃娃,躺在绣着蓝色鸢尾花的床单上。 鲨虎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觉得他有必要清醒一下。他坐起来,一件一件捡起地上零落的衣服穿好,然后开了一瓶朗姆酒。他坐回床边喝了几口,把被子盖在了兰斯身上。 兰斯没有看他。他把自己整个缩进了被子里,转过身蜷成一团。鲨虎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他明明是个北方人,却出奇得矮。 他的皮肤白嫩细滑,简直像个小女孩。 为什么他那么美。 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良久,他听到自己说,“对不起。” 兰斯没有回答。 鲨虎觉得现在最好不要打扰他,可是他又忍不住。他握住了他纤细的肩膀。“你不同意,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 “这不是你们都很喜欢的事情么?”兰斯问。他的声线沙哑,他在哭。 “有些人。”鲨虎心里像是被黄蜂蛰了一口,又麻又疼,“不是我。我一点都不高兴。我喜欢你不是因为这个。”他尽可能让自己显得诚恳,但听起来依旧很绵软无力。 兰斯又安静了。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鲨虎斟词酌句地说,“那我一定不会这么做……” 兰斯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眼睛通红,像是愤怒又像是在哭。“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是个阉奴!” 鲨虎刚想喝酒,此时又赶紧搁下酒瓶,像是做错事了一样缩在一边。兰斯把他的酒瓶扔到对面的墙上,酒和玻璃碎了满地,他也一声不吭。兰斯冷笑起来:“看,就是这样!你怎么不再发火了,啊?你为什么不站起来跟我决斗,啊?就因为我是个不完整的男人!我不需要任何人怜悯!” 鲨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兰斯说得对,有什么东西永远改变了。不论兰斯怎么说,怎么做,他心底都有更深更深的怜悯,为他可怕的残疾。那残疾显然影响了他的发育,让他永远停留在少年时的身段上。也影响了他的性格,让他比任何人都要自尊。他推门出去,把兰斯一个人剩在房间里安静安静。对付这种可怕的撕裂,兰斯比他更有经验,他相信,他在那里只会碍眼。而且,他心底里有丝声音在让他离兰斯远一点,那是一种胆怯,也是幸运者对不幸者的愧怍。他是男人,他知道那对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在那个房间里,他压抑得简直要死去。 鲨虎在卡斯特洛斯的街上游荡,直到太阳落山,才买了当地特有的小吃回到了鲜花酒馆。兰斯这一次居然还在那里,这让他挺吃惊,鲨虎冷静下来的时候觉得,即使一辈子再也不能遇上他,他也不会太吃惊。 显然,兰斯让酒馆里的人替他买了一套合身的新衣服。他就像个当地人一样披着斗篷,在腰间围着一块腰布。他穿不惯新买的凉拖鞋,正准备换成靴子。他弯着腰摆弄着自己的鞋带,看到鲨虎进来的时候,眯了眯眼睛。正是卡斯特洛斯夏天的日落,金红色的阳光从海面温柔地照拂着这座海港,兰斯的深蓝色眼睛被染成了漂亮的绛色,周身都很温暖。鲨虎却格外注意规矩,他收回了自己的眼神,想让自己看上去更正人君子一点。他把吃的递给了兰斯,兰斯似乎脸红了。他还说了声谢谢。这让两人都很尴尬。 两人坐在向阳的露台上。兰斯在一边文雅地啃着晚餐,鲨虎听着他窸窸窣窣的咀嚼声,直视着远方的海平面。他在密密麻麻的桅杆中寻找着自己的那艘船。他的手不停地抓着自己的腰布,看上去紧张极了。 “下一步你要去哪儿?”鲨虎终于忍不住这种令人压抑的气氛,大声地问他。 兰斯立刻回答了他,语调听起来比寻常还要轻快,“我要去一趟宫里,你知道的,我弟弟被小狐狸带走了!” “哦!这样啊!”鲨虎愚蠢地干笑两声,兰斯低头,又去啃那凉了的面饼。于是,屋子里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鲨虎在心里咒骂:果然什么都不一样了!该死的。 “我陪你一起去吧,巴沙。”他耸了耸肩。“你不熟悉这里。” 兰斯摇摇头,“我麻烦你太久了,船长。”他重新叫他船长,却没有叫他鲨虎。这让鲨虎很不安。他知道兰斯是准备和他分手了。“我一直……给你找麻烦。”兰斯张了张口,把什么话咽进了肚子里,“你是个好人。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鲨虎说:“其实我本来进宫一趟。我跟小狐狸也有笔生意要交代,就今晚。”他感觉到兰斯抬头,便小心翼翼打量他的神色,“你可以跟着我进去。然后……随你怎么样!我也懒得管你啦!” 兰斯分明有些动容。但是他还是低下了头:“谢谢您。不过我决定还是自己去。”他把吃了一半的肉饼放下,背起了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一柄剑。剑的做工算不得精良,看起来还没沾过血,他一定是被狡猾的南方人骗去了。他拉开了门,朝鲨虎勉强笑了一下,“再见,船长。” 鲨虎觉得自己不做些什么可真要后悔一辈子了。他跳起来,牢牢地抓住了兰斯。他把门关住,这一次,他把自己贴在了上头。 他有点气急败坏:“仅仅是因为我看了你下面么!” 兰斯的脸瞬间转黑。鲨虎指着他跳起来:“就是这样!我就知道!”他把忙着把自己拨开的兰斯抓住,“巴沙!这没什么!” 兰斯勃然大怒:“这没什么!当然,当然对你没什么!反正不是在你身上!你知不知道!每时每刻,我都要压抑自己娘炮的本性是有多辛苦!我甚至不能翘兰花指!”兰斯痛苦地抽出刀来就去抓他的腰布,非要把他那玩意儿也给剁了。鲨虎吓得上蹿下跳:“你这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兰斯看他跑远就打开了门。鲨虎扑出去抱住了他的小蛮腰,又把他使劲拖回来。“巴沙!你到底在纠结些什么?!” 兰斯阴沉地按着剑柄:“你到底还要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多久?你可不止一次弄下了我的遮羞布,船长。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鲨虎无力地叹了口气,把两手举高:“巴沙,你身上吸引我的东西,除了身段还有很多。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会调戏你了!该死的!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在开玩笑!现在我们大可以不要把这件事当真了!我们又不是非上床不可!而且你可以在我面前翘兰花指完全没问题!”南方男人坦诚地望着兰斯。他伸出手来,“鲨虎真心想跟你交个朋友。平等的,自愿的,我会尊重你……黑地板板!我一直都挺尊重你,不是么?——是纯爷们就爽快点!” 兰斯歪着脑袋看了他半天,久到鲨虎以为他就要拒绝他了。最后,兰斯说了句胡扯,“尊重你个黑地板板啊,你就是想把我弄上床!” “我不否认,这是男人正常的生理现象,男人会因此变成魔鬼,巴沙……你难以体会那种激动所以才会大惊小不怪!”鲨虎用力握住他的手摇了摇,然后发现对方的神情变得很不善。兰斯黑着脸,“我警告你,再拿这个开玩笑……” “我知道!”鲨虎一拍胸膛,“鲨虎的嘴很严!而且你不用为少了什么东西而自卑,我的就是你的!咱们俩有一根小黄瓜就够了么!”他边说边挤眉弄眼的。兰斯揪着他的领子把他丢到对面的墙上:“你再对着我讲黄色笑话试试看!” 鲨虎趴在地上竖起了白旗:“对不起……” 第26章 两人打了一架算作和解了。天一落夜,兰斯就跟在鲨虎身后,晃进了修在山上的皇宫。皇宫的金色尖顶是整个卡斯特洛斯最高的地方,整个城市都已落入夜色中的时候,玫瑰色的晚霞还流连在上头,这美景看的兰斯连路都走不动了。鲨虎不得不拽着他往前走。 王宫代理人看到是他来了,立刻前去通报,然后他带来了皇帝陛下的口信,让宫里的侍女好好招待他们一番。他们分别被领进了一个浴池。兰斯目不暇接,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是个乡巴佬了。宫廷是这样的富丽堂皇,金色的柱子圈出一层一层拱顶,将房间隔离成神秘的未知空间,上头垂下来的透明轻纱在海风中飞舞。地上的瓷砖一路贴上了天花板,兰斯先是被丢进了浴池,手里又被塞上一杯美酒,然后两个美艳丰满的姑娘毫不客气地坐了进来,一边一个,用沉重的乳房按摩他的身体…… 兰斯立刻流着鼻血身亡了。等他出来的时候早已昏昏沉沉,鲨虎换了套衣服,穿着带有金穗的蓝拖鞋,在走廊里等他。他抱着胸,显然等得很不耐烦。 “看来你享用了特别服务。”他挑着眉毛,面色不善地看着兰斯红扑扑的脸颊。然后他哈哈哈仰天大笑,笑自己猜忌太重,“这是不可能的嘛……” 兰斯毫不犹豫地给他来了个背摔,以至于小狐狸见到鲨虎的第一句话就是:“难得嘛,鲨虎。你遇上对手了。” 鲨虎感受到背后兰斯不善的眼光。“只不过他们都死了,陛下。”鲨虎轻松道。 “我等你很久了。”小狐狸歪倒在王座上。他心不在焉地从侍女捧着的金盘里捻起一枚指甲钳,开始修理自己的右手。 “是的,陛下。事情有一点棘手,但是都办妥了。”鲨虎从怀里掏出三张羊皮纸,递给侍女,侍女转呈给小狐狸。“伍蒙尼德的巫师首领很感谢陛下送给他的礼物,所以把这三张远古地图敬献给陛下。” “他胃口不小。”小狐狸动作慵懒却麻利,不一会儿就换到左手,“一条龙才换他三张。” “他说图书馆里只剩下这三张。” “三张一点用都没有。剩下的四张还散落各处。我的时间不多了。”他突然回过头来看看鲨虎,“听说你和伊苏谢尔家的杂种一起放走了那个老混蛋?鲨虎,你真淘气,我正准备明天让我的臣民看看反贼是怎么被弄死的。” 他吹了吹指甲屑,使了个眼色,鲨虎和兰斯立刻发现周围的侍女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换成了近卫军。小狐狸微微抖了抖腿,他用大拇指夹着自己的小拖鞋,啧啧两声,“你竟然还带着另一个伊苏谢尔来觐见我,鲨虎,你被养野了——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鲨虎和兰斯对视一眼,他们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一种意思。两个人同时踹倒上前来的御林军,从他们腰间抽出剑来,往御座上杀去。对一个海盗和一个叛逆者来说,弑君的罪名可并非罪大恶极。但是兰斯刚走了几步路,就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鲨虎吃了一惊,随即发觉自己也是头晕脑胀四肢无力,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小狐狸一定是在酒里下了东西……他们不该这么贪吃的! 他勉强退到墙角,近卫军逼上来,围着他虎视眈眈。小狐狸在不远处开始打磨自己的指甲:“药效挺不错。”他中肯地说,“醉倒了两只吃人的猛兽。看着挺让人高兴的。”他并不再看鲨虎,而是在御座的扶手边轻轻一弹,精致的花雕扶手分成两半滑开,从中间升起一座连着杠杆的机械平台,只有他粉嫩的手掌那么大。他按下杠杆,整座宫殿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可以听到巨大的齿轮与链条正在看不见的墙后运转。他面前的大厅开始下沉,五分钟后,宫殿中出现一个深达三米的巨坑,这坑也符合皇宫一贯的设计,在四周贴着马赛克瓷砖。小狐狸挥挥手,侍女送来两杯酒,抓起兰斯的头发灌下一杯。 “你们给他喂什么!”鲨虎大喊。随即被冲上来的近卫放倒。“你马上就会知道了。”小狐狸抬了下下巴,侍女也用高超的技法让他饮下。 鲨虎和兰斯同时被丢进了那个坑中央。他们的力气重新回到四肢,兰斯从地上爬起来,摇晃了下脑袋。“该死的。”他用碧绿的眼睛盯着高高在上的小狐狸,“这是想让我们做什么?” 话音刚落,宫殿深处就传来一声低吼。两人同时低头,这坑底下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靠近……作为剑舞者,他们对危险的直觉可不止是敏感那么简单。他们对视一眼,向前方望去,深坑底部有三座铁栅栏。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铁栅栏后出现了沾着口水的獠牙…… “哦。”兰斯干巴巴地叫了一声,然后斜眼看向鲨虎,“你们南方人的娱乐活动可真是丰富多彩。”他相信这就是南方人所谓的斗兽了。该死的,他本来还想去斗兽场里转一圈看看是不是有传说中那么疯狂,现在看来根本用不着,他被丢进了工艺精美的皇家斗兽场,这就是事实。 鲨虎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还好身体没有大碍。他朝上头吹了个口哨,“如果想看斗兽表演,不妨扔两把剑下来。” 小狐狸斜倚着靠枕:“不不不,我不喜欢打打杀杀,就跟我不喜欢你一样。有刀剑的东西总是不好收买。这是你给我的教训,鲨虎。我比较喜欢实力悬殊之下的……小玩闹。” “那我们很快就会玩完的!小孩儿!”兰斯简直要气炸了,动作夸张地摊着手。鲨虎告诫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人家就是想让我们玩完,你怎么还没看出来。 “你说得是,”小狐狸抬了抬眼皮,聪敏的侍女得令,笑嘻嘻地拿了两把木剑投了进去。“我还不想让你们这么早死。你们总得表演完三场,是不是?我想我得提醒你们一句,我的残兽们都饿了好几天了。”他把大拇指往下一比,“开始吧,角斗士们。”自然有近卫军从墙上垂下来的轱辘处用力摇晃,铁栅栏安静地缓缓启开,看来刚做过保养,上了不少油。 兰斯呸呸两声吐在手心里,握住了木剑,与鲨虎一道摆出戒备的防御动作,然后没一会儿又回复懒散的站姿,晃荡着双手,一脸不想干了:“嘿你开玩笑么木剑!这可是木剑!” 鲨虎伸手揍了他的头:“认真点巴沙!”兰斯骂着一连串北方话又重新低伏下身。对面,铁栅栏完全收起,一只巨大的狼熊一掌踏在天蓝色瓷砖上,咔嚓一声,瓷砖碎裂了。 第27章 那是北方野狼与巨熊的杂交品种,同时拥有着速度与力量,当然,还有更为畸形的外表。兰斯握住了木剑。他的手心出汗。这两种感觉混在一起让他完全找不到感觉,即使残忍的对手就在对面,他体内由每次战斗带来的热血沸腾也没有出现。大概这完全不是为了剑舞者的荣耀,也并非为了比试高超的剑技,而是为了活命——该死的,他柔韧的剑法遇到一个只知道一巴掌拍死的对手! “黑地板板!”一旁的鲨虎替他骂了出来。对面那只狼熊在绕着圆形的斗兽场踱圈,他们两个就像懦夫一样,把木剑对着它,努力跟它保持一条直径的距离。狼熊对于这两个怯懦的对手很不满意,它站起来大声吼叫,鲨虎不得不仰视着它,他最少也得有个两米多高,真是要命。他腾出一只手把兰斯拦在身后,仿佛是护崽的母鸡,“到我身后去!” “什么!”兰斯的绿眼睛里酝酿着一场风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保护我么,哈!别开玩笑了,那头熊先生是我的!我在北方森林可和它的同伴打过交道!你不要插手!” “这种时候别开玩笑好么,巴沙!”不消说,鲨虎这时候的心情也变得异常暴躁。“你别让自尊烧坏了脑袋!乖乖到我背后去!” 兰斯一脚踹开他:“我就知道!”他愤愤地咬着牙,“你竟然敢拿我跟女人相提并论!你再说一遍,你在这儿的对手就不止那位熊先生了!” 鲨虎气急败坏地看着同样气急败坏的兰斯。兰斯气鼓鼓的,雪白的皮肤都涨成了嫩红色,看上去一点都不在乎这斗兽场里总共只有三个活物却要对其中两个宣战。鲨虎知道这家伙是激不得的,否则马上就会躺倒两个,他刚想对兰斯道歉,却突然睁大了眼睛:“小心!” 他话音刚落,兰斯就敏捷地弯腰闪开了熊掌,退到了一边。大狼熊立刻就被这讨厌的家伙吸引走了,兰斯这下不得不全身心对付这庞大的敌人,在场地里跑得异常敏捷。但是斗兽场十分有限,很快他就被大熊逼到了墙脚。鲨虎见势不对打了个呼哨,兰斯乘大熊回头,飞快地往光滑的墙壁上一踩,飞身而起骑在他的肩膀上。大熊人立不稳,摇摇晃晃地吼叫起来。鲨虎大骂:“这是什么招数!”兰斯早已经一剑插进它的口中。木剑十分脆弱,也不尖锐,但是兰斯瞬间的爆发力惊人,竟将木剑推进到只剩下手柄,他也觉得奇怪呢。他发现手里的木剑似乎变得沉重了。 疼得发狂的狼熊发出恐怖的嘶吼,他的獠牙到处乱张,却被木柄牢牢扣住。它失去了理智,在失去生命之前开始疯狂攻击,熊爪在空气中胡乱拍打,兰斯赶紧跳下来,连拖带爬地抓住鲨虎的手。鲨虎立即把他拖到身后。大熊在斗兽场里发了一会儿疯,便扑通一声倒下。它的腹部还在起伏,但是血已经流满了蓝色的地面。鲨虎担心这会让待会的战斗更加危险,因为太滑。 上头响起小狐狸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鼓掌声,听得出主人并没有多少真心。他说:“精彩,非常精彩。简直可以媲美我这里最好的角斗士。我正在考虑要不要给你一点专门训练,兰斯·伊苏谢尔先生。你很快就会火起来。” “我十分感动,陛下——但是他娘的鬼才需要这份差事啊!” 鲨虎还牵着兰斯的手,他的手十分冰凉。经过如此激烈的战斗,他的呼吸还没有平复,汗水还没有蒸发,可是他的皮肤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他似乎还在发抖。鲨虎相信那不是因为那只庞大的熊先生,而是因为诡计多端的小狐狸。 兰斯用他碧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小狐狸。他的眼睛野得让人想起一望无际欣欣向荣的大平原。“不过话说回来,就算陛下你给了份再好的差事,我也不做。我绝不做任何人的奴隶!” 小狐狸笑了笑,那弧度连维持一秒钟都十分困难。“好的,黑太子。”他拍拍手。近卫军又开始转动第二个轱辘。第二座铁栅栏升起。在越来越暗沉的天色下,他们首先看到了一双金色的眼睛。那金色的眼睛属于捕猎者,镇定,狡猾,饥饿。 它优雅地踱出来,耸着耳朵看了看鲨虎和兰斯,然后在熊的身边卧下,开始进食。那只熊还活着,这让豹子非常满意。整座宫殿飘荡着哀痛的嚎叫,听得人毛骨生寒,小狐狸却异常感兴趣,从他的王座上直起身,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 “这下该怎么办?”兰斯难耐地四处张望,“我连剑都没有了!” “这一次归我了。”鲨虎道。 “我没想跟你抢。”兰斯一本正经,“嘿我连这是什么玩意儿都不晓得!它的毛挺漂亮,就是头有点秃!”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鲨虎嘀咕,“沙漠里的豹子,豹子!” 兰斯受教,摄手摄脚地退开,紧贴着弧形的墙壁。豹子很快就吃饱了,熊的肚子变得不太好看。豹子的颔下全是鲜血。它开始跟熊先生做一样的事,绕着他们打转。这一次,鲨虎主动走了出去。浑身上下没有一片铁,一块木头,兰斯现在大概脆弱得跟一只小鸡一样,鲨虎可不能让豹子先生把主意打到他的巴沙身上。豹子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看兰斯,似乎很有些举棋不定。鲨虎于是对着他大吼大叫,一边拙劣的跳着沙漠部落的战舞,一边啪啪拍打着自己的大腿,豹子先生终于把眼神固定在了他身上,从喉间发出一丝丝被惹怒了的低吼。 “乘有空,把剑拔出来,巴沙。不论怎么样都要活久一点。”鲨虎盯着豹子的眼睛嘱咐着,不知为何他觉得那双嗜血的金瞳看上去有点像他的巴沙。很快他就不得不放弃这些胡思乱想,因为豹子突然就后腿一蹬扑了上来。 第28章 鲨虎原本想躲,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样就是把豹子先生放到兰斯面前,只能强行让已经做出反应的身体扭过来,把木剑狠狠往豹子的方向刺穿。豹子轻捷地躲过了,无声无息并且稳稳当当地落在光滑的瓷砖上,并且在他大腿上留下一道抓痕。上头的近卫军丁零当啷响成一片,大概是因为感同身受而由衷地恐惧,不得已摇摆起了身体。鲨虎对上小皇帝欣慰的表情,吐了口唾沫。他注意到兰斯正摄手摄脚地往放出豹子的铁栏杆走,试图接近大熊的尸体——现在可真是尸体了——因此微微调整了自己的方向,挡在蓄势待发的豹子和兰斯之间。他转了转手上的木剑,冲了上去,“再来!” 豹子先生似乎能听懂人话。它也聪明极了,大熊的尸体给了他不少启发。它也扑了上去,精准地绕开了木剑,扑在了鲨虎的肚子上,把他整个扑倒。鲨虎立即拗住他的脖颈,推开他的獠牙,让它咬不着自己赤裸在外的肚子。这是一场力量的较量。鲨虎和豹子同时感觉到对方是危险的对手,因此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豹子的整个爪子都从肉垫里支棱出来,亮晃晃地在鲨虎面前摇摆,鲨虎手臂上的肌肉也整个都贲张显露出来。 鲨虎拼尽全力翻了个身。侍女们都捂住了眼睛。但是他成功了,他卡着豹子的脖子,把那大猫压在底下,让它动弹不得。那硕大的脑袋凑在他的脖子旁,喷着腥臭的热气,冰凉又滚烫的獠牙就对着他的大动脉。但是鲨虎已经抬手把木剑捅进了它的脖颈,木剑很钝,他不得不抓着它的脑袋,一点一点往里送。过程很缓慢,代价很高昂,大猫强劲的后腿在屠戮中扑腾着,在他腿上又留下来一道深深的伤痕,它的前爪也不甘示弱地在他脖颈上抓挠,弄得血肉模糊。血像是泉水一样咕噜咕噜往外冒。鲨虎觉得视线在变得迷糊。兰斯的大呼小叫也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又一声吼叫。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放开已经死透了的大猫,努力直起身子。不远处,兰斯伏在熊先生的尸体上,正用力拔剑。但是他已经惊讶地停下了动作。因为据他一米之遥的地方,一只愤怒的雌豹走出了铁栅栏。 “别动!”鲨虎大吼。他愤怒已极,那扇门后头原来有一对大猫! 兰斯回头,用尽全力去拔那把木剑,他开始愤恨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插得那么深。熊已经被豹子开膛破肚,它喜欢吃内脏,所以兰斯可以从掏空了的肚子那里看到木剑的剑身。它既没有被拗断也没有被啃烂,而且变得黑乎乎的,表面覆着一层奇怪的晶体,但它依旧是兰斯唯一的希望。 这个时候,鲨虎竟然把自己的剑甩了出去!兰斯仰头看着那道弧线,伸手去接,却看到它与自己的手指错开,啪得一声,刚好砸在雌豹的头顶。 雌豹立即把愤恨的眼神从兰斯身上挪到鲨虎那里。鲨虎浑身是血,还故意踩着雄豹的尸体。兰斯怒不可遏:“你在做什么!蠢货!”雌豹已经大吼一声,往他那里扑去。 让鲨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兰斯居然也扑了出去!在半空中,他的肩膀与雌豹的肋骨狠狠地对撞。他把雌豹从鲨虎面前顶开,又同时抓住它的皮毛,防止自己被撞飞。他们同时摔倒在地上,兰斯立即翻身把雌豹压倒。整个斗兽场里都是豹子暴怒的吼叫。 “剑!”兰斯抓着豹子的脑袋,后者正疯狂想要拱到他脑袋边上,咬断他的脖子。兰斯大叫,“快!” 鲨虎回过神来,一瘸一拐地抓起地上的木剑,侧身比着用尽全身的重量向雌豹压去。兰斯用左臂顶着大猫的下巴,抓起它硕大的头颅,对鲨虎露出豹子薄弱的脖颈。鲨虎干脆利落地把木剑插进了雌豹的身体。温热的血再次染红了他的斗篷。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还不赖。”鲨虎说。他把兰斯从大猫身上拉起来,两个人坐在地上喘息。兰斯浑身都是汗,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尖上。他笑起来,“你也是。” 两人这次吸取教训,忙不迭地把木剑收回来,倚在墙边休息。“我的这把变得真奇怪,大猫。”兰斯打量着自己变得黑沉沉的木剑。鲨虎喘息着告诫他,“不要叫大猫!心理阴影。”说着把沾血的斗篷甩在地上。 天已经彻底黑了,小狐狸让人在上头点上火把,整个斗兽场就笼罩在火光与阴影中,兰斯和鲨虎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不见天的地狱深处。小狐狸这次也不吝啬给他们掌声,“真精彩。可以这样为对方牺牲,真是让人很不解。” “我想这是一个绅士应该做的。”鲨虎道。“您应该多学学。” “是么?”小狐狸反唇相讥。他看上去又酝酿出一坛坏水,这让他愉悦极了。两人看到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都同时看着第三个铁栅栏,斗兽场里唯一没有打开的出口。那里笼罩在一片幽深的黑暗中,完全看不清楚有多深。兰斯觉得那里通往地狱。他们现在的状态很差劲,可能经不住第三场,特别是鲨虎。他身上有很多伤,大腿上的那处格外严重,深可见骨。他一直靠坐在墙边,似乎已经站不起来了。兰斯不仅仅担心接下来的战斗,如果他们不赶紧想个办法逃出去,这样的高温下,鲨虎很可能伤口感染,到时候也许连截肢都救不了他。兰斯从自己的斗篷那里撕下还算干净的布条,示意他把脚放平。他从来没有那么希望小狐狸继续唠叨,这样他可以简单地帮他处理一下。对于兰斯的关心,鲨虎回报一个坏坏的笑意。但这无法掩饰他的虚弱。因为失血,他曾经健康的麦色皮肤显现出一种无力的苍白。 一如兰斯所愿,小狐狸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们两位都是很好的角斗士,刚才的表演,我很满意。我意识到这样的折磨对你们这样骁勇善战的剑舞者来说并不算什么。你们坚定地相信彼此,所以即使是为对方战死,也觉得死得其所,是不是?” “我想不是这样的……”鲨虎斟酌道。兰斯一边帮他包扎一边大声附和,“绝对不是!绝对不是!我才不要跟他一起死!” “一起活下去比较好嘛。”鲨虎还有余裕伸出手,弹了弹他额前一撮怎么都压不下去的头发。兰斯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小狐狸充耳不闻:“这一次,我们把规矩变一变。”他打了个榧子,让近卫军把再次摇转第三个轱辘,“这个斗兽场里,最终只允许站着一个人。你们看怎么样?” 才不是冰火呢!置我大DND于何地啊!魔法门都坐在一起哭起来了呢! 第29章 鲨虎和兰斯同时看了一眼对方。碧绿色的眼睛对上黑色的眼睛,里头开始涌动着对方读得懂的动摇。 “这个规矩烂透了!” “我们不喜欢!一点也不!” 他们同时朝上面嚷嚷。 小狐狸不再说话。 第三个铁栅栏打开。里头的甬道中亮起了火把,伴随着的是铁链的叮当声。那火把让兰斯和鲨虎同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在出口处,他们隐隐约约看到近卫军将来人身上的铁链取下,他们清楚地看到铁链落在地上,他们却依旧看不清来人的脸。 “我敢打赌……”兰斯轻轻说。 巴斯特被推了出来。他的脸被火光彻底照亮了。他手里拿着一把剑,精钢打造的,虽然比不上兰斯和鲨虎拥有的那些传奇名剑,但是比他们现在手里的这破破烂烂毛毛渣渣的木剑要好得多。他看上去很迷惘。“兰斯?鲨虎?” “……肯定是我赌赢了。”鲨虎长叹了口气,然后愤愤地骂了一声黑地板板。 “嘿,伙计,赌赢的明明是我。”兰斯悄悄捅了他一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小声说话。但是这里的气氛的确很沉重。虽然在他心里,他更愿意把这个看做一个笑话。 “巴沙,请告诉我,你这个弟弟身手比起你来怎么样?” 兰斯大声嚷嚷:“别想从我嘴里套话!南方佬!” “那你会杀我么?”鲨虎坏坏地挑着嘴角。他拄着木剑想要站起来,却做不到,兰斯没有扶他,鲨虎眼里闪过一丝受伤。 “巴斯特是我弟弟。”兰斯说,“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 鲨虎垂下了头。他的眼睛挡在乱糟糟的头发后头,“啊哈。我明白了。我只是个南方佬。黑地板板!巴沙!能死在你手里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反正我不是在死,就是在去死的路上,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耸耸肩,“一个东方和尚教我的。” 兰斯抓了抓金色的头发。他把它们都拢到脑后。他看起来有点恼火又有点郁闷,以至于抬脚就压住了他的肩膀。他的凉拖鞋早就甩飞了,现在雪白的脚趾就凑在鲨虎脸边。“喂,南方佬!”他一激动说话就往外蹦北方方言,一长串一长串的,一听就不是好话,鲨虎自己就是个骂人的好手,倒不知道他的巴沙也精通此道。 他骂了半天,终于骂够了,红着脸瞥他一眼,“如果你觉得我能对你下手,你也太高估我啦!”他故意说得很大声,似乎在掩饰自己的羞涩,看起来他不太善于跟人心平气和地沟通,“你刚救过我的命!一路上也很仗义!我可不是那种人!巴斯特也不是!” 鲨虎立刻恢复了精神头。他抓住兰斯的脚丫,在圆润的脚趾上啾地亲了一口。巴斯特立即拔出剑来就要砍掉他的脑袋。鲨虎松开气急败坏还金鸡独立的兰斯,夸张地摊着手,“你瞧,你瞧瞧,你弟弟跟你说得不太一样。” 兰斯拍了拍巴斯特的肩膀,懒洋洋地走到鲨虎边上抱着胸。他把小狐狸的所谓规则对巴斯特说了一遍。“这太胡闹了!”巴斯特气得把剑朝他掷出去,近卫军急急忙忙排出盾阵,阻挡那柄旋转着的利剑。利剑当的一声砸在盾牌上。小狐狸阴着脸,“看来你们都没有兴趣玩这个游戏。” “别胡闹!”巴斯特沉着脸呵斥他。小狐狸的脸沉得更深。他挥挥手,“把那两个,拖下去。既然不肯做我的角斗士,那就都阉掉。” 鲨虎的脸立刻变得雪白。任何雄性生物受到这种威胁都会跟他有同样的反应。兰斯的表情却复杂得多。那是一种混合着难过、绝望、救赎、幸灾乐祸的模样,但是他立刻就被人泼了冷水,“我倒忘了,兰斯·伊苏谢尔先生原本就是个阉奴……不,不能称呼你先生,兰斯。”小狐狸很享受他愤怒的神情,以及紧紧攥起来的拳头,不由得哈哈大笑,“看来我得给你准备一套新的牢狱服。” 兰斯和鲨虎立刻就被近卫军推入了铁栅栏后,看来那底下是皇宫的监狱兼动物园。鲨虎因为恐惧而格外不听话,立刻被人敲晕了。待走到地道的交叉口,鲨虎被人拖进了左边,兰斯则被带进了右边。兰斯很快就发现这里关押着的全是饥渴难耐不见天日的……女人。 他被近卫军推进了牢房。然后那两个铁做的家伙居然开始脱他的衣服…… “喂!你们要干嘛!这是你们南方人的兴趣爱好么!”兰斯用力挣扎。隔着头盔也可以看到近卫军尴尬的神色。终于他们打算各退一步。侍女搬来浴桶给他洗洗刷刷,随后又捧上托盘,上头放着沙漠风格的玫瑰色丝衣。 “如果您能自己换上那就不用我们动手了。”鉴于兰斯的表情十分好看,近卫军面面相觑之后遗憾道,“这是陛下亲自为您准备的。” “好,好……”兰斯让他们背过身去,穿上了那半透明的丝衣。该死的小狐狸甚至给他配备了面纱!面纱,他觉得自己是货真价值的淑女么!那近卫军和侍女偷笑着捡起他换下的衣服,然后将他抓了出来,继续往前推。 兰斯瞪大了眼睛:“你们要带我去哪儿?!”他们只是偷笑。兰斯大概在地道里走了半个小时,或者更多,随即发觉他竟然走出了皇宫。夜晚的卡斯特洛斯城像墙上的装饰画一样美丽,而不真实。 一顶精美的小轿子等在外头,十几个宫庭装扮的男人等候在轿子周围,领头的是个胖阉奴。他搓着手迎上来,殷勤道:“兰斯先生,请,请!”近卫军却毫不留情地拽着他的铁镣铐,将他推上了小轿子。啪嗒一声,镣铐被锁在了轿厢里,兰斯担保这是为他特别制作的。 兰斯哀嚎:“这是要把我带去哪儿啊!小狐狸!他到底有什么阴谋!” 胖阉奴依旧殷勤,却并不回答他的话。他比了个手指,宫廷侍卫抬起了小轿子,往山下走去。兰斯用了不少时间才适应那种人为的颠簸。他的脑袋在里头晃来晃去。他很遗憾今天晚上没有再吃饱一点。激战让他饥饿。这让他没有什么力气来研究这个移动监牢,但既然这玩意儿是小狐狸给他准备的,可见不会那么容易逃脱。他累极了,再也顾不上其他,倒头就睡。明天的事就交给明天。鲨虎也好,巴斯特也好,他们的事情自己会解决的。 而小狐狸拿着木剑饶有兴味地在灯光下检查着。 “龙晶。”他啧啧两声,扶了扶自己粉红色的发卡。 第30章 鲨虎此时正陷入一片黑暗的寂静中,他被人敲晕了,彻头彻尾。巴斯特则不那么好。他认为自己可能没有办法解决眼前这件事,这件事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在兰斯和鲨虎被带走之后,他被小狐狸带到了这间诡异的房间里。这里到处都是五彩的缎带,又华丽又花哨,中央的大床带着流苏的帷帐,让他不敢想象那里是用来躺人的。地面上铺着花式让人晕眩的地砖,一路铺到黄金镶边的水池,水池里……小狐狸正在洗澡。他皱着眉头,两只小手捏着眼前的一本诗集,侍女为他擦拭着雪白的肌肤——这在南方实属少见,侍女看上去都比他要晒得黑,而且更坚硬——但他这一切对他仿佛是在受刑。他挥退了给他擦背的侍女,抬眼看了下紧张的巴斯特。 “坐。”他言简意赅地抬了下下巴。巴斯特一边找了个绣礅,一边讽刺他,“这里可真是很难找到一个坐的地方,到处都是缎带,刺绣,陛下。”他不知道小狐狸要做什么,但是眼下跟他吵吵嘴,巴斯特极其愿意。此外,他还环顾着这个房间,他的哥哥以及朋友——那朋友正好变成了自己的情敌,哈——都在小狐狸手上,为了把他们弄出来,巴斯特不介意做些让他痛苦的事情。 “这里的建筑风格的确跟北方不太一样。”小狐狸中肯地说。“据我所知,白石城如果有什么建筑风格的话,大概叫做穷酸,私生子先生。” 虽然巴斯特自己也不停地否认自己属于伊苏谢尔家的一员,但是此时此刻却异常愤怒。他回想起那座线条粗粝的雪白城池,那月光下宁静古朴的大石头,心里头就涌起对家乡的思念。小狐狸诋毁他心中的那座城池,简直就是在找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陛下。”巴斯特含讥带讽地说,“也只有那种穷酸的地方可以养出像我们家这样堂堂正正的好儿郎,我们从狩猎中得到战斗的道理,我们互相打闹获得搏击的技巧,我们从来不把自己当做贵族人家,我们恪守战士的准则,为男子汉的荣耀奋斗。而不是像您,从小在女人的裙子底下长大,审美也停留在对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缎带的喜爱上。”他毫不留情地嗤了一声,一双锐利的眼睛假装对房间的装饰进行深度的批评,实则在思考这些花花绿绿的半透明布片后头,到底有没有藏着大个头的近卫军。 小狐狸的脸上出现了讥讽的神情。“我跟姓伊苏谢尔的杂种可不一样。别把我和你这种莽夫相提并论。跟你这种人同归为男人,真让人耻辱。”说着,他从水池边上捏起一枚粉红色的发卡,把过长的刘海夹了上去,避免它们遮挡视线。巴斯特重重地用鼻孔出气,因为那发卡上头,还镶着闪亮亮的绿松石。 他就这样被这个娘娘腔鄙视了。巴斯特觉得自己的好脾气在这个娘娘腔面前,完全无影无踪。他站起来,朝小狐狸走去。不管有没有近卫军,他得先揍他一顿。他走得越来越快,挟持他的念头在巴斯特脑海里一闪而过。 小狐狸似乎对他的动静充耳不闻。他慢悠悠地把诗集拍在岸边,然后从水池里站了起来。他正对着巴斯特裸露着自己的身体,表情很是冷淡。巴斯特停下了脚步。这么光溜溜赤条条的他还……真不好意思下手。 小狐狸从水池里爬了出来。他穿上自己的小拖鞋,就这么浑身赤裸地走过巴斯特眼前,一屁股坐在摆满靠垫的沙发上。他的小鸟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的。他打了个响指,“巴斯特,来。” 巴斯特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有点忐忑。他站在原地,虎视眈眈,“做什么?” “你哥哥他有这么可爱么?”小狐狸露出嫌弃的表情,拿过冰镇的牛奶,喝了一口。他嘴上留下半圈奶印子。“他的确是个美人,但也不过如此。脾气暴躁,跟所有伊苏谢尔一样没有脑子。你的审美跟你的人倒是挺符合。”他冷笑着,用手指拨弄拨弄自己的黑发,“我觉得我比他好多了,巴斯特。” “我不觉得。”巴斯特很生气。兰斯是他心目中不可以被别人触碰的人。 小狐狸连声啧啧,“我没有在问你,巴斯特。我说得是事实。你不是喜欢男人么?那怎么对我一点反应都没有。老实说,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巴斯特,春宵一刻,大战八百回合什么的……唔,对不起,我忘记这可能超过你的理解能力了。”他老实说,“春宵一刻还听得懂吧?” 巴斯特微笑了一秒钟:“陛下,我恐怕不能消化。”何止是不能消化。巴斯特正在经历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宏大的肾上腺素激增。他真是没想到,这个奸诈刻薄的小东西竟然就当着他的面提出这么下流的事情,脸不变色心不跳!他这个老手都捏了一把冷汗。 “不能消化。”小狐狸歪着脑袋思考了几秒钟,“我敢说我没有要你消化的意思。你只要跟我上床就行了,巴斯特。”他紧紧盯着这个英俊的北方青年,在三秒钟后迟疑道,“你似乎不太愿意?” “是的,陛下。” “为什么?我以为男人只要是个洞都喜欢。”他交换了一下叠腿的方式,把右腿叠到了左腿上,然后把牛奶换成了一种水果烟。这让他看上去年纪更小。 “别把我这种男人跟你这种男人相提并论。”巴斯特再次提醒他。小狐狸冷笑了一声,“拉倒吧。你都快把皇城里做皮肉生意的小男孩们都干了一遍了。他们还要你付钱,巴斯特。为什么要介意这么多,怎么说都是我吃亏。”他咧嘴,露出一口尖牙,没有丝毫羞耻地走到巴斯特面前,坐在了他的腿上,“我猜哥哥和鲨虎都比较希望你这么做。”他抚摸着他的大腿。“否则,你说他们会遭受怎么样的惩罚?” 第31章 这样的场景巴斯特素来觉得是美景,说句实话,小狐狸天生就是做这块的料。他有漂亮妈妈漂亮奶奶漂亮曾奶奶,不说话的时候足以颠倒众生,只是他却有父亲家族素来变态的心,人尽皆知。这让巴斯特很倒胃口。更不要说还是强制性的。 “你真不要脸。”巴斯特一把掐住了他细弱的脖子。小狐狸在缺氧中戏谑地看着他。巴斯特被他冷静的眼光看得心里发虚。没过一会儿他就把人丢开。小狐狸赤裸地趴在昂贵的地毯上,用力找回自己的呼吸。 “还不算太愚蠢。”小狐狸就是有办法无时无刻俯视着你,即使他趴在地上,“我既然敢找你一个人来,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巴斯特青筋暴露,一脚踩上了他的脖颈:“你做了什么!” “我会告诉你么?”小狐狸更高兴了。他用嘶哑的声音问,“你敢拿兰斯冒险?” 巴斯特坚持了三秒钟,然后松开了脚。该死的,他说对了。他没有办法拿兰斯去冒险。这种无力感立刻让他变得格外愤怒。他一把扛起小狐狸,把他丢上了那张像是帐子一样的床。然后他气急败坏地把自己也丢了上去。 “做了我有什么好处?”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作为男人对小狐狸诡异的吸引力,因此撑着脸颊,眼神迷离地说。 小狐狸笑起来,“这样子不错。我很喜欢。”他抚摸着他的脸,然后轻轻在他唇上落了一个讨好的吻。“你看,我还真是吃亏,私生子。我想你不应该再得到什么好处。没有惩罚就是对你最好的好处。”他闭上眼睛,他知道巴斯特已经屈服了。这个北方来的年轻人暴怒,可是又毫无办法。小狐狸舒坦地把自己砸在了软软的床褥上,袒露着自己青涩的身体,配上那慵懒又银荡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格外诱人。 “来,”他朝巴斯特伸出双手,手上戴满了五颜六色的戒指,“把力气花在我身上吧。比起反抗来,你该更想想怎么取悦我。我宠爱你,你才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不是么?乘着我还对你有点兴趣,巴斯特。” 巴斯特愤愤地脱掉了衣服。他输了,他很明白,所以他得从其他地方找回点男人的自尊。今天晚上,他非得把这个不要脸的混蛋干哭不可。 …… 巴斯特很快就醒来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睡过。带蕾丝的床单既不符合他的审美,又支棱得他浑身发痒——他的小朋友有让人作呕的恶趣味。此时他藏在巴斯特的咯吱窝里,小脸埋在他胸前呼呼睡着大觉,巴斯特敢肯定,小狐狸这辈子都没有进行过这么激烈的运动。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小狐狸的眼睫毛,那细腻微黑的肌肤倒让他像个毫无攻击性的小动物,但是巴斯特知道,这只是一种自以为是,小狐狸能让任何轻视他的人付出血的代价。一想到这里他就很倒胃口,特别是小狐狸心爱的粉红色发卡怎么都停留在他的视线里,顶着他的脖颈——在癫狂的欢爱中他唯一不肯放弃的就是这玩意儿,他说不戴发卡总觉得没穿衣服似的。 巴斯特偷偷抽出手臂。小狐狸毫无所知,红润的嘴唇流着口水,乖乖地把脑袋枕在轻软的垫子上。巴斯特随即在房间里蹑手蹑脚地找到了他的印玺。他看着巴掌大小的印玺啧啧称奇,纯金的印纽被雕成飞马的模样,是小狐狸家族的家徽。谁也想不到如此纯洁的生物会成为如此邪恶的家族的保护神。 他围了块腰布走到寝殿外头。外头是一间更大的房间,很多侍女都围在那里窃窃私语。看到他都掩着嘴不怀好意地笑着,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巴斯特不禁脸红了,在心里暗骂该死的,小狐狸刚才叫得跟杀猪一样,这些姑娘一定以为他在床上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不过这样也好,女人的注意力很容易被有趣的事情引开,特别是皇帝寝宫里的花花新闻,即使这因为皇帝的性向与她们全无关系,她们还是使劲地把耳朵眼睛凑上去研究研究。巴斯特敢确定,现在,在她们眼里,自己绝不是北方来的叛徒了——他是北方来的宠臣,皇帝专用的枪……什么的。 他沉下脸,让侍女们为他找一套衣服来。侍女们窃笑着照做了,服侍非常华丽。巴斯特虽然不习惯,但也不得不承认在一个势力的宫殿里,这身装扮很有用。 随后他告诫姑娘们要小声。她们一脸心知肚明,在他指着寝宫的时候,朝他比了个“非常厉害”的动作。巴斯特又脸红了。他不像他的弟弟奇德那样,应付姑娘一把好手。他比较习惯跟男孩子调情。 做完这一切,巴斯特比划着告诉她们,他要去外头逛逛,一个人。他大海一样忧郁的蓝色眼睛给了他很大的加分,姑娘们都表示很关心他的心理状态,在天还没亮之前应当去透透气,毕竟皇帝陛下是个独占欲很强的人,可怜的男宠在天亮之后大概就再也没有这种待遇了。 于是,巴斯特一路耀武扬威粗声粗气地来到地牢,拿出印玺:“鲨虎和兰斯关在哪里?皇帝陛下托我带句话。” 狱卒虽然怀疑他的肤色和发色,但恐惧那印玺的威力——在某些方面,巴斯特不得不承认小狐狸干得出色极了,比如说制造恐惧,奴役,等等等等——首先将他引到了鲨虎的监牢前。鲨虎看来过得挺舒坦,他还晕厥着,四肢戴着镣铐,靠在散发着霉味的监狱墙上呼呼大睡。因为腿上的伤,他睡得不怎么安稳,但这已经足以引起巴斯特的嫉妒。巴斯特让狱卒打开门,然后公报私仇地给了他两拳,鲨虎立刻惊醒了。 他闭着眼睛就想摸去肩上拔剑,但摸了个空,这跟镣铐的声音一道提醒他他现在何处。鲨虎对上巴斯特的眼,后者光鲜亮丽的南方装扮让他觉得很滑稽,但是他严肃地递了个眼色,鲨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乖乖等着巴斯特让狱卒打开他身上的镣铐。 第32章 鲨虎重获自由,首先试着站起来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巴斯特随后对狱卒结结巴巴地说,让他把鲨虎和兰斯的剑拿来。狱卒迟疑,鲨虎为他翻译了一下:“皇帝陛下有秘密任务派给我,”他大言不惭地往翻译里头添油加醋,“……和我的同伴。我们今夜就要上路。兰斯在哪儿?就是那个矮小漂亮的北方人,碧绿的眼睛,和我一起被关进来的。” 狱卒摇了摇头,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鲨虎和巴斯特并肩走在黑暗的甬道中。 “你怎么拿到钥匙的?”鲨虎一瘸一拐,眼睛忙不停地搜索着右边的牢房。 巴斯特嘶了一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赤裸的胸膛。鲨虎会意,坏笑着露出尖尖的虎牙。 “你知道的。牺牲了一下下。” “你赚了。”鲨虎坦言,然后不太确定地加了一句,“我想你不是在下面的那个。” “当然——你的腿脚还好么?”巴斯特问。他可不想把把话题拐到床上去。 “没什么大碍,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还可以在圈里头比划比划。”鲨虎挑衅地望着他。“过去可不意味着什么,我说过了,感情这东西不讲先来后到。” 巴斯特立刻明白了这家伙在记仇。他耸了耸肩,露出很有礼貌的微笑,明白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要尖酸刻薄的前兆。“嗯,这倒是。但是过去并不因为过去而被遗忘,我们北方人可比你想象得更重视家人。毫无疑问,兰斯心里,我比你更重要。” “哦,是么?我想你也只有过去了。”鲨虎自信满满地指着自己。“不过我允许你将来来看看他。不错吧老弟,我是个慷慨的人。” 巴斯特微微俯下身靠着他的肩膀,“别再挑衅我了,鲨虎,我不建议我们在这里比划,毕竟有些人听说被皇帝陛下吓晕了。” 鲨虎辩解:“哪只雄性遭遇到被阉割的威胁都会吓晕的,巴斯特!” 两个人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兰斯,又分头仔仔细细找了一圈,天已经快亮了。“兰斯不在这里。”鲨虎说,“他被关去哪儿了!该死的!” 巴斯特也恼火。天快要亮了,等小狐狸一醒来,他们谁都逃不掉。“我想我们该找个人问问。” 很奇怪,这地牢里并没有多少狱卒,除了方才见到的那一个,他们转悠了那么久都没有见到别人。两人只好退到出口。这个时候,他们看到了他们做梦都不想梦到的人。 “你为什么不把他干死!”鲨虎偷偷道。“干死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事了!” “呃……”巴斯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以后要注意!”鲨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呃……” 巴斯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小狐狸就坐在庭院中央,四个奴隶抬着他沉重的步辇。那个替他们解开镣铐的狱卒已经被斩首了,他的尸体吊在一旁的月桂树上,脚下还散落着鲨虎的剑带和剑。很明显他被赶来的小狐狸撞见,然后就…… 小皇帝的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非常气愤,巴斯特不敢想象他是因为看到自己害羞,谁都不会在这样的时候往那方面联想。小狐狸拿着权杖从步辇上下来。三个奴隶弯着腰,让他把洁白的小脚踩在背上——这步辇对他来说太高了。他一落地,立即就有近卫军过来将两个人按倒在地。 “这感觉糟透了……”鲨虎说,“他就这么点大,我们还得跪在地上……”他又补了一句,“特别是刚知道你干过他之后。” “你够了!”巴斯特不禁抓狂,“你还要说多久!他就是个孩子!他看上去比兰斯还小,你下得了手么?!” “现在才五点钟,巴斯特!你是男人么?!我敢说至少我能让兰斯下不来床。” 巴斯特低吼一声,甩开了近卫军扑向鲨虎。两人立即扭打在了一起,你一拳我一拳滚来滚去。小狐狸厌恶地让近卫军把他们分开:“一群武夫,大难临头还想着内讧,果然是你们的风格。” 他走到鲨虎跟前,拍了拍手。有人把鲨虎的剑带和剑捧了过来。侍女则捧上一件斗篷。“鲨虎,”小狐狸在晨曦中敲着权杖,“我有个任务交给你做。” “我就知道……” 他用靴尖抬起鲨虎的下巴:“请你记住,你是南方排名第一的剑舞者,你的能耐救了你的命。否则你早死一千次了。”他看了眼无头尸体。鲨虎嗤笑,“这可吓不着鲨虎,陛下。” “我知道这吓不着你,我的战士。”他缓缓地说,“所以我安排了另一种缓慢的死法。肌肉萎缩,肉体溃烂,生命力被一点一点偷走……”鲨虎依旧满不在乎,直道他狞笑了一声,“并且把这死法施加在你心爱的北方巴沙身上。” “你说什么?!”巴斯特大吼。 鲨虎则大力挣扎起来,想把小狐狸撕碎。近卫军踩住了他的脑袋。“……当然,也有你的份,你不用嫉妒。三个月,看你能不能完成任务,我再考虑给你们多久的寿命。”小狐狸动人地一笑。随后他走到另一边,巴斯特跟鲨虎的动静差不多,遭遇自然也差不多。小狐狸用权杖磕了磕巴斯特的脑袋,“不要急,不要急,会轮到你的,我的宠臣。”他的眼里充满讥讽。 他又转过来与鲨虎说,“我要你找到其他三座方尖碑,拓印下上头的地图。我只给你三个月。” 鲨虎“哈”了一声,“兰斯在哪儿?” 小狐狸微笑。他的微笑是一种蓄势待发,他要等到你的情绪积累够了,才把坏消息丢给你——他的微笑绝没有好东西。 鲨虎换了个话题:“你只有三张地图!剩下该找到四座方尖碑么!” “聪明。”小狐狸鼓掌,“所以我把你心爱的巴沙送给了沙漠坦吉尔,用他来交换第四张。那位坦吉尔很喜欢男孩,像兰斯那样的美色,他可不会轻易放过。况且,他原来就是个阉奴,不做这事可惜了。” “闭嘴!”巴斯特低吼。然后一脸疑惑,“坦吉尔是什么!” “在南方话里是‘亲王’的意思。沙漠亲王。”鲨虎解释,“我敢说他们大多不是什么好货。” 小狐狸毫不留情地踹了巴斯特一脚,“还不到你说话的时候,宠臣。” 鲨虎在巴斯特疼痛的吼叫中盘算起来。他不单是个有名的剑舞者,而且是个精明的商人。小狐狸给了他一个难题。如果要救他和巴沙的性命,他得集齐方尖碑上的地图,但是其中一张,他得用巴沙来换。这是个悖论。不把巴沙送给坦吉尔做男宠,就等于他救不了巴沙的命! 第33章 “你不介意我用任何方式达成任务吧……陛下。”鲨虎狡黠地说。 小狐狸慵懒地半阖着眼皮,看起来强忍住哈欠,“不介意,鲨虎。等我得到地图,怎么样的敌人我都不会害怕,更不要说你给我惹出的麻烦,我的战士。” 鲨虎笑起来,“还不坏。我想现在可以把我放开了,陛下,被踩在地上说话可不是战士该有的礼遇。”小狐狸拍了拍手,近卫军将他放开,侍女捧上斗篷。鲨虎首先走到尸体脚下捡起自己的剑带和剑,扣在身上,然后凝秒钟几庙中这可怜的兄弟。“我想死者应该得到安葬,他的家人也应得到抚恤。” 小狐狸冷笑:“他是个叛徒。” “真正的叛徒还站在这儿呼吸。”鲨虎取过斗篷,在左肩拉了条口子,让绝击的剑柄得以刚刚从那探出。他听到小狐狸懒散地说,“如你所愿。” 鲨虎在晨曦中看了眼巴斯特,巴斯特求救似的望着他。鲨虎终于开口了。“陛下,我还有几个问题,这个……”他指指巴斯特,但是立即就被小狐狸打断了,“不。” “好吧。”他耸耸肩,对巴斯特促狭地摇了摇头,“你还有挺多机会……”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特别用力。他转身对小狐狸行了个礼,“那么,请告诉我我的巴沙去往何处了?” “阿提卡。” 鲨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表情精彩极了。但是在小狐狸的注视下他最终还是把所有话忍了下来,只是抬了抬长长的眉毛。“好吧。那我就……出发了。” 他把巴斯特声嘶力竭的吼叫声留在了身后。 “啧啧啧,你好像很害怕?”小狐狸抓起巴斯特的头发。他有一头伊苏谢尔家特有的柔软金发,被南方的太阳晒得发白。他凝视着巴斯特英俊的脸,忍不住用冰凉的权杖拍了拍他的巴掌,“要不是有你这张脸,你们都死一千次了,私生子。你哥哥和鲨虎都应该谢谢你,我是在给他们机会——你好像很愤怒?” 巴斯特呼吸急促。他握着拳头,看上去随时想把他打翻在地。 “我只喜欢你在床上勇猛,私生子。”他说,“你哪里来的自信,我会宠爱你到纵容的地步?”他让人把巴斯特拖走,“我想要个驯顺的宠物。你们看着办吧。” “是!” 鲨虎走出了那座可怕的白色宫殿之后就来到海港。他的海员们正翘首以盼。他站在岸上吩咐说:“现在就扬帆!去阿提卡!否则小狐狸变卦,我们一个人都跑不了!” “你呢!老大!” 他耸了耸肩,“我大概要从岸上走,看看能不能把人追回来!” “他又跑了么!”几乎每个船员都知道那个人是指谁,他们统统义愤填膺,喝着倒彩,并且觉得老大的头脑被太阳晒晕了。 “这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啦!”鲨虎浪荡不羁地笑起来,“……就算是那样,你们也不该这样败兴不是么!” 船员们一脸“才不管你们呢”离开了船舷,扬帆出港。鲨虎大笑着离开港口,来到城中的寄存处。他有一个老伙伴在这儿呆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见到他差点认不出来。鲨虎逗弄了一下他的秃尾巴,将钱交足之后,在城中配备好了进入沙漠该带上的一切,当然,他也没忘了打听消息,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兰斯被送给阿提卡的坦吉尔,当然更没有人知道他们走得是哪条道。 鲨虎思索:“小狐狸只给了我三个月。该死的。他应该知道我会去追巴沙,那么应该会让他走最快的道儿吧?”最快的道,就是穿越死亡沙漠庞嘉。 鲨虎是个胆大的人。从前他在陆上讨生活,就经常走那条道,他一年去一次阿提卡,他不觉得海上生活让他忘了老朋友。怎么说,他东奔西忙,闲不下来,庞嘉对他来说并不像他的名声那么可怕。 虽然它的确挺可怕。 他当即就上路了。他的大公马脾气非常坏,放上了褡裢之后就不愿意给他骑,这让他的旅程即使一个人也不怎么寂寞。他成天忙着和大公马决斗,最后两人终于像从前那样达成了妥协,鲨虎负责确定方向,大公马就负责往前走。至于是哪种走法,会不会把鲨虎颠下来,大公马可一概不负责。他的脾气和兰斯一样坏。因此鲨虎走得实在很辛苦。 这几年的海上生活让鲨虎花了两天功夫适应沙漠。虽然已经尽可能节俭,但是他还是发现他对水的需索太过分了。在穿越庞嘉之前,他得再补充一回水。他心事重重地想着,把最后一点水喂给大公马。大公马可不管这一套,它是匹马,它渴了就要喝,饿了就要到处找草吃,就这么简单!所以它走路走成S形路线,鲨虎成天就忙着拉着辔头与它搏斗。沙漠里很少有它的食物,而鲨虎又控制着干草的分量,大公马成天挨饿,一生气就啃鲨虎的头发,鲨虎觉得他迟早要秃顶,他应该买匹骆驼的。怀旧真是要命。 他不得不忙着在沙漠里找水。这是个对技巧要求很高的活儿,而且对运气的要求也挺高。他还没有找到水,就遇到了一伙剥攫厉。那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地平线上突然腾起了一片棕黑色的烟雾,搅乱了昏成一片的天与地。要在平时,鲨虎绝对不会管这闲事,何况他们还离得很远;但是现在,一方面他渴得要命,另一方面,也许这货剥攫厉遇到过他的巴沙也说不定,甚至他们把他给抢了也说不定。鲨虎总是考虑各种可能。遇到巴沙以来尤其如此,谁叫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让他捉摸不透。 他一夹大公马,迎了上去。那伙剥攫厉有十五人,这个数目,从前的鲨虎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但是现在,他不敢说自己有多少胜算,他浑身上下都是那场角斗带来的伤,特别是脚踝,伤得很重,腿疼得要命,他犹豫该不该下马,最后决定还是不要让人看出来比较好。 被剥攫厉围在中央的是一个裹着斗篷的旅行者,看上去落了单,他左手抓着一柄短匕首,右手上是刺客和盗贼常用的爪。十五个剥攫厉骑着马绕着他打转,他站在中央,看上去状态还不错,虽然有点小伤,但是没什么大问题。他的矮脚马站在一边,睁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战场。 剥攫厉很快意识到了鲨虎的存在。他的剑,他的项链,都太具有辨识度,其中领头的人怀疑道:“鲨虎?” 鲨虎撇撇嘴,拔出了进击。“把人留下,把水留下,你们就可以滚了。”在沙漠里讨生活,剑舞者跟剥攫厉也差不多。不一样的是,剥攫厉吃过往的旅行者,剑舞者吃剥攫厉。鲨虎在哪里都是食物链的顶端。在沙漠里这种感觉非常好。这里能喝的不多,能吃的全比你聪明,因此啊,黑吃黑一般被认为是最高效的生活方式。 剥攫厉相互看了一眼,足足有三秒钟,然后一齐朝他攻来。一时间尘土飞扬。鲨虎踹了一脚大公马,让这老伙计跑起来。他灵巧地闪避过当先的两骑,他们经过鲨虎身边之后立即掉了脑袋,马跑到很远处,尸体才喷着热血倒下。鲨虎看旅行者那里也解决了两个,吹了个口哨。剥攫厉的防御圈已经被打乱,他很轻松地赶到旅行者身边。他跳下马,这个时候他应当同这个倒霉的陌生人并肩作战。大公马立即兴高采烈地跑到矮脚马那里,事不关己地看着鲨虎和旅行者。但是没有马的两人很快就被剥攫厉分开了。刚才与鲨虎对话的首领冲上去,想要刺穿他的天灵盖,被鲨虎矮身躲开,一剑刺穿了肚子。首领一死,剩下的剥攫厉被四散逃窜。沙漠又回复了平静,留下了七八具尸体。 “该死的!”鲨虎低骂一声,跨上大公马想去追,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这大概是因为他的大公马也很累,为了表示它不愿意再跑,它毫不犹豫地跪下,让鲨虎跌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鲨虎满头大汗,嘴里愈发干,索性躺在沙地上不起来了。玫瑰色的夜晚降临,沙漠里的温度正在迅速下降。 他头顶上探出个脑袋:“您看上去好像挺累?”他眨眨蓝到发绿的眼睛,“您还要再追他们么?” 鲨虎这才想起还有个旅行者。他盘腿坐起来,觉得这里地势不错,决定在这里安营过夜。旅行者牵着矮脚马走到他身边坐下,“忘了说了,谢谢您!” “不用谢,”鲨虎冷淡地说,他毕竟是个很有名的剑舞者,对不认识的人他还是挺冷酷的,这有些是因为名声,有些则是为了名声。“我只是想问他们借点水喝,如果可以,再要点硬面包。”他粗声粗气地说。“这里是沙漠,没人有那么好心多管闲事!” 第34章 “您原来在找水喝么?”旅行者对他的不友好充耳不闻。他笑着从怀里掏出好几个皮囊,颜色和制式都不一样,他大方地丢给他几袋,“一点谢礼!” 鲨虎立刻明白过来。他诧异地转头盯着咕噜咕噜大口喝水的旅行者:“你偷来的?” “是啊!”旅行者大言不惭,抹了抹自己湿润的嘴唇,幸福地打了个饱嗝。鲨虎是个聪明人,他立即就明白了,“怪不得一伙剥攫厉围攻你一个人。” “什么是剥攫厉?” “沙漠强盗,蛮横极了。”他打量了下旅行者,“我倒想他们怎么会做这票。你看上去还不怎么有钱。” “我挺有钱的!”旅行者大声嚷嚷。鲨虎嗤笑了一声,“在沙漠里,钱一点用都没用,北方佬。”很明显,他注意到了旅行者斗篷下的金发蓝眼。“该死的,最近遇上的都是北方佬!” “北方佬没有什么不好!”旅行者把手臂从斗篷下拿出来,贴上鲨虎的手臂,“看,皮肤特别凉!” 鲨虎跟他偎着,感觉还不错。夜幕降临,沙漠里没有风声,一切都极其安静。满天星斗照耀着底下宁静的沙丘。他们试着升起一堆火。温度马上就会低到让他们受不了。 “北方佬,你一个人来沙漠做什么?这里很危险。沙漠转瞬之间就能吞没你这种没有经验的人。”鲨虎凑在篝火边上,想汲取一点温暖。 篝火对面的旅行者立即被愁容笼罩,“我来找我弟弟。” “该死的!”鲨虎抓抓头,“最近总遇上找弟弟的北方人!” 旅行者艾拉艾拉:“我的不幸一定是你遇到的找弟弟的北方人之中最深的!”他接过鲨虎递过去的风干牛肉,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看上去饿了好几天。鲨虎告诉他,“你弟弟是被人口贩子卖到南方来了么?北方小男孩在这里挺走俏。沙漠里不少坦吉尔都好那口。” 旅行者不太明白什么是好那口,但还是心事重重地笑笑:“不,不,我弟弟跟我一样大。我们是双胞胎。很厉害吧。从前我们长得一模一样。现在就越来越不像啦。” 鲨虎拿破旧的铁杯喝着热水,嚼着牛肉:“都这么大了……那我觉得你希望不大。他十有八九已经死了。”他望着旅行者遗憾地说,“北方人,又不是被拐来做男宠,大概是被抓去挖矿了?挖矿三个月就死,信我。你要找他得尽快。” 旅行者从他开始说话就冷冷地盯着他。鲨虎很无辜地一耸肩,“真的。” 旅行者移开了目光。“我知道。” “你瞧。这就是现实。” “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比现实还要糟糕,匪夷所思,我没有办法安心当做没有看到,没有听到。”旅行者戳弄着那堆有气无力的火,在沙漠里找点干枯的植物升火都难。“他现在一定生不如死。” “对。”鲨虎一口咬定。 旅行者愁眉苦脸。 “你打算去哪儿?”鲨虎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这么多管闲事,不多久,他就给自己找到了个理由:隔着篝火看旅行者,发现他低头时候侧脸的曲线,有点像巴沙。黑地板板!所有北方人都长了张这种脸么!还是说他被沙漠晒晕了,看谁都像巴沙…… 这一定是真爱! “我也不知道……”旅行者看上去郁闷极了,他极目远眺,“沙漠这么大,根本没地儿找。” “找活人不容易,找死人就更不容易咯!” 旅行者终于受不了他在对面不停地打击自己,决定换一个话题,“你要去哪儿?” “我去阿提卡,找人。”大概是因为他有个目标,因此说出来格外自豪。 “你找弟弟么?”旅行者抬起头。这只无头苍蝇看起来对自己还挺羡慕,鲨虎想。但是从这个角度看,他更像巴沙了,鲨虎简直就像是看到兰斯的脑袋被装在一个大号的身体上,这感觉别扭极了。 “不,”他摇摇头,“我找我的巴沙。” “巴沙是什么意思?” 鲨虎接口就来:“情人。”这个小慌撒得他浑身都舒坦。 旅行者看着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他说:“我找我弟弟还情有可原,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跑到沙漠里,你真是个大傻瓜。”他哈哈大笑,“很少有人会追一个姑娘追这么远,还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如果有,他一定是疯了。” 鲨虎长这么大倒没被人这么嘲笑过,一时有些错愕。旅行者拍拍他的肩膀:“老兄,你还是醒一醒吧。她要是被掳走了。说不定还变心了呢。你何必舍生忘死。这世上哪有靠得住的女人。我对我弟弟有责任,你也多想想你的家人吧,别玩物丧志。” 鲨虎一把推开他:“别说得你很懂!小鬼!我敢肯定你这样下去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我才不怕。”旅行者懒洋洋地顺势倒在他身边,枕着脑袋看天,“我喜欢到处冒险,老婆这种东西的确不适合我。我倒是觉得家人更重要。我有三个兄弟。我只希望我每次冒险回来,都能跟他们打上一局桥牌。” 鲨虎摇摇头:“我不懂。但是我知道兄弟是很可靠的,不论有没有血缘。” “你一定是个孤儿。” “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旅行者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他,以报复他泼下来的冷水。鲨虎觉得他不该和一个小鬼计较。他从大公马身上卸下自己的行礼,抖开他那床连毛都掉光了的毛毯,分给了他半床,然后整夜都在忙着和他抢毯子。 第二天起来,旅行者自然而然就打算与他同路:“你说了嘛,我是个没经验的家伙,看上去你挺有经验。老兄,一起走怎么样?” 鲨虎心里是很愿意的。在这茫茫的沙漠里有个旅伴,能增大不少生存几率,而且这家伙看上去身手了得。敢去剥攫厉的营地偷东西,还得手了,该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胆子肥脑子瘦?不管如何,功夫不错。 第35章 但是鲨虎嘴上却说,“呵呵,我是去找女人,我可不会为了你弟弟改道。” “那无所谓!”旅行者牵着矮脚马赶上他,“你只要把我带到沿途的小镇好啦!我可以自己去那里打听消息!我很有用的,老兄!如果你要帮忙——比如说抢女人——这个我很在行!而且长路漫漫,我可以做个合格的谈话者嘛,你不觉得看着沙漠很困么!” 鲨虎勾起他招牌似的坏笑来。“不许偷东西。”他说。 旅行者知道他是答应了,立刻老实地从怀里掏出一样样东西。鲨虎傻眼了,那里有他的钱包,他的匕首,他的杯子,他以备不时之需的马蹄铁,他的罗盘……奇德一样样往外掏,好像他那件衣服里有无尽的空间。鲨虎赶紧摸着自己的褡裢,里头果然空了一大半。 “你是个……”鲨虎咬牙切齿,“贼!” 旅行者咬着下唇,看上去傻乎乎的,“是的,先生。‘快手’奇德。”他还想跟鲨虎握手。 鲨虎气呼呼地上路。“你再偷东西我就把你的手剁下来!” “偷别人的行么,先生?”奇德耷拉着眉毛,“如果你说不行,你简直是断我的生计,我的梦想,我的人生啦!” “这里除了我就是剥攫厉!” “先生,你喝的水还是我从他们那儿偷来的!” “水可以。”鲨虎立刻冷静下里,他思索了一会儿,“当然,还有食物。” 奇德在太阳底下眯起眼睛,与鲨虎交换了一个明白的眼神。“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先生?” “鲨虎。” 鲨虎立刻听到一声惊叹。做名人就是有这个烦恼,他得意地想,他不太在乎名声,但也不介意它滚得太大。很多传奇会被算在他头上——当然,他并非名不副实——这样对他很有好处,各种方面的。 “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名字!野兽极了!”奇德大呼小叫。 “滚!” 他们走了半天就走到庞嘉。鲨虎站在分界线上,奇德根本看不出这片沙漠与那片沙漠有什么两样——它们都黄黄的,热热的,把他晒得全身发红。鲨虎捡了一把沙子,让它们从手中流下,然后在手心里找到一些银色结晶。“它们反射阳光,把本来就灼热的沙子再加热,温度比寻常沙漠更高,根本不能赤脚走路。庞嘉在晚上都是火热的。” 奇德恐惧地摇摇头。“比寻常沙漠更热是个什么意思?我倒不觉得我弟弟会在里头。” 鲨虎戏谑,“我想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你认得路的话。”奇德回头,到处都是黄褐色的,茫茫无际。 “这可真是太讨厌了。”奇德拿斗篷遮着脑袋。 “在这之前我们得再去补充一次水。”鲨虎掉转马头。过了两个小时,他就找到了沙漠里的一个标记。那是一个巨大的黑圈。沙漠对旅行者总是一样可怕,能喝的东西很少,能吃的都比你聪明,因此人类竟然在这大自然的银威之下变得团结起来。虽说沙漠里有各式各样的坏胚子,也会为了水源打个你死我活,但是谁都没有想要独占过水源——废话,不做个记号他们自己都找不到。 奇德激动极了,这家伙成天不是渴就是饿。鲨虎也很高兴。如果在这里补充了水分,他敢说他只要三天就可以穿越庞嘉。他清理完毕上头的沙子,和奇德一起用力抓着窨井盖上头的铁扣,将它打开,移到一边。底下是一个水坑,四面都砌上了防渗漏的石头,水很少。大公马闻到水汽,立刻拱上来把他俩推开,低头就要喝。鲨虎在一旁,皱着眉头,觉得有点不对头。 大公马立即退后了。他晃了晃短耳朵,又摇了摇秃尾巴,然后打了个响鼻,屁股对着他们跑了。矮脚马等在原地一动不动。 “水臭了。”鲨虎无奈地说。 奇德暴躁,“我渴坏了!” “会死人的,小鬼。”鲨虎只好把一袋水给他。奇德一边抱怨他贬低人的称呼,一边咕噜咕噜喝得冒泡。鲨虎在一旁愁容满面,虽然这家伙自称冒险经历丰富,但是看他怎么喝都喝不够、完全没有自制力的样子,就是个小鬼。 奇德喝完之后还虎视眈眈看着鲨虎的靴子,“我很饿,鲨虎!” “没到开饭时间。”鲨虎冷淡地说,拿着炭笔在窨井盖上涂了个黑叉,防止有饥渴的旅行者不知情误喝了毒水。他们会立刻肚子绞痛,中毒身亡。“水剩下不多,我们却必须进入庞嘉,以后吃的喝的都要分配。”鲨虎道,“想活下来,就要听我的。” “我敢说……我饿得能把你的靴子吃下去。”奇德盯着他的靴子。 “它们挺好吃。”鲨虎坏笑着踢他,被他灵活地躲开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黄褐色的。阳光炙热,危险,毫无怜悯地悬在两人头顶,奇德庆幸自己有匹马可以骑。矮脚马是沙漠种,但即使是它也精疲力竭,一步,一步,机械地协调着四条腿。他们这才走了两个小时,庞嘉却像是一个永不餍足的鬼怪,吸食着一切胆敢踏入的人的活力。奇德的汗水在流到眼睛之前就蒸发了。他整个人都变成了干尸。而鲨虎走在他前面,也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老兄,”奇德抿了抿翘皮的嘴唇,“我们多久能到阿提卡?” “三天。”鲨虎听到背后长舒一口气,于是不怀好意地说,“也许是三个月。” “三个月!”他惊呼。“三个月会把我烤熟的!” 鲨虎坏笑着回过头来。奇德在那双黑眼睛看到沉沉的的残忍与阴谋。鲨虎坏笑着:“那正合我意,小鬼。我没有带骆驼,所以就带上你,懂了么?”他做了个啃鸡腿的表情,“就这样。庞嘉还省得我升火。把你埋在沙坑里,一会儿就熟。” 奇德有一阵子被他吓到了。鲨虎大笑起来,嘲笑他愚蠢的表情。奇德意识到他在开玩笑,豪无所谓地耸耸肩:“你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儿,老兄。而且听说你们南方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还有种人的确很喜欢吃人呢!” “是的。”鲨虎接口,“塔吉克族。他们是沙漠里最强大的部落,遇上他们你就可以洗个好澡咯!”他眨眨眼,“跟胡椒、洋葱、胡萝卜一起。” “听起来挺不错!”奇德丝毫不害怕,他脸上的表情是惊奇,他注意到鲨虎饶有兴趣的眼光,“喂,我可不是什么胆小鬼!我一直走南闯北地冒险呐!” 鲨虎嗤笑:“是哪个小鬼刚才吓得面无血色。” 奇德并不承认:“老兄,我可不是什么小鬼,我今年二十四了。你总是这么洋洋得意地炫耀着你的年龄么?”他装模作样上下打量鲨虎一番,“真是让人不好猜啊!你的年纪。又是风又是沙把你折磨得太老啦!我敢说,你过了剑舞者最好的年纪。” 鲨虎才不吃这一套,他对自己的男性魅力有自信极了。这点风霜让他在酒馆备受女人们的青睐:“果真是小鬼,男人就像是陈酒。我虽然只比你大四岁,但是十年前你还在玩木剑的时候,我就已经是南方黑市上要价最高的剑客了。” “现在一定不是你!”奇德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被太阳晒得发红的手心,他的手心因为汗水而滑腻,这对一个盗贼来说是致命的。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做工精致的丝绢,小心翼翼地擦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敏感,细腻,恍如女人。他的手是他的另一双眼。“老兄,不管你怎么吓唬我,我都不害怕,你知道为什么么?”奇德笑起来,拍了拍自己腰上的苏丽雅匕首,“在你对我出手之前,你早已经死啦!” “是么?”鲨虎悠闲地坐在马鞍上,左右摇晃,这是他适应大公马的结果,“我只要把你丢在这里,我就不用出手了,小鬼。” 两个人一声高一声低地吹嘘着,愉快地度过了最热的中午。他们虽然对对方的技艺不屑一顾,但是对对方的吹牛皮技巧给予了大大的赞扬。鲨虎和奇德同时觉得,对方是不错的旅伴。漫长又艰难的旅程中最怕的就是那些死也不肯对你说一句话、而且对你的每一句话保持沉默的同伴,在这种条件下,不打起精神是会死人的。他们一直拌嘴,直到沙暴来临。 寻常的庞嘉静谧如死水,但是沙暴说来就来,根本不给你准备的余地。当奇德反应过来的时候,鲨虎已经一抖马缰掉了个头跑出好远了。这种时候大公马跟他真是一对好搭档。 奇德傻愣在原地。他来自北方,北方的雪暴总是可怕到让他以为天地重构,那种大气磅礴的神明一样的力量,总是让他心生畏惧与膜拜,也在他血液中种下了勇猛的种子。来到南方以后,他总有一种优越感。南方从来不可能像北方那样呼啸着撕天裂地的力量,它只会用一种缓慢的小把戏慢慢地摧残人,它没有那种残忍的壮美。 但是现在他知道他错了。当他看到黑褐色的风沙扬起,遮天蔽日,滚滚而来,他几乎挪不动脚。 第36章 风沙前进得很快,把白天变成黑夜,把平静得像是沉淀过的天与地搅在一起,空气中的砂砾擦过他的脸颊,滚出一道道血线,火辣辣得疼。鲨虎回过头来大喊,“愣着干什么!快走!”奇德这才回过神来。但是他的矮脚马已经惊慌失措,它跟他一样害怕得六神无主,前后蹦跶,根本不让他骑了。 鲨虎大骂一声“黑地板板”:“别管它了!快跑!”奇德被他喊回了声,回头就往他那里跑。沙暴以惊人的速度跟在他屁股后面,裹挟着排山倒海的力量,鲨虎隔着几十尺都感受到那狂乱的气压。年轻人就快被沙暴吞没了。 他咬了咬牙,一夹大公马的肚子,迎着风沙过来救他。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让他失去了赶到沙丘下隐蔽的最好时机。 但是沙暴最后还是把奇德吞没了。鲨虎知道下一个就是他,赶紧下马,拍了拍大公马的脖子:“老兄——” 还好,他的老兄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大公马打了个响鼻,跪了下来。鲨虎顺势躲在了马腹下,把他的剑从背上取下,抱在怀里。他刚做完这件事,沙暴就笼罩了他们。一时间周围一片昏黑,粗糙的砂砾像是箭矢一样激射到他全身上下。鲨虎赶紧从马褡裢里翻出自己的旧毛毯,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他敢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不得把自己缩成子宫里的婴儿。 “老兄!老兄!”奇德在一片混沌中呼喊。周围的风声很响,几乎要鼓破人的耳膜,但是鲨虎还是听到了。他大喊:“小鬼!这里!顺着我的声音到这里来!” “可是我的马丢了!我找不到它!”听奇德的声音,他正在不停地吃沙,不过声音的确是越来越近了。 “黑地板板!别管你的马好么!这里!这里!”鲨虎探出身去。他在黑暗中摸索着,然后终于在被风沙吹得窒息之前捉住了奇德的裤腰带。他紧紧把他拉到身边,奇德绊在了大公马身上,一个倒栽葱栽在了沙子里。鲨虎赶紧把他挖出来裹着。两个人凑在一起,紧紧地缩在马腹下,一边吐嘴里的唾沫一边等待沙暴过去。但是这场沙暴实在是持续得太久了。久到两人终于被刮得精疲力竭,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鲨虎醒来,周身像灌了铅一样又重又酸,动弹不得。更加要命的是,他觉得窒息。他用手抹去脸上的沙尘坐起来,开始不停地打喷嚏。他的咽喉以及鼻孔里都是沙。他花了不少时间畅通它们。随即抖开了罗曼灰的毛毯,他敢打赌卡斯特洛斯的乞丐都不会要这么一床又破又烂的玩意儿用来过夜。做完这一切,他摇了摇仍旧昏迷不醒的奇德,奇德闷哼了一声,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北方话,转了个身,身上的沙子像是瀑布一样哗哗往下落。鲨虎这才明白他居然是在睡觉!他立即毫不留情地把奇德踢起来:“小鬼,起来了,起来了!” 奇德睁开眼睛。他打了几个喷嚏,然后像是条大狗一样摇晃着身体,把沙子从身上抖落:“过去了?” “应该是的。沙暴不会一场接着一场,接下来能太平好一段日子。”他一边忙着拍毯子一边瞧上他一眼,“你该庆幸,我在这儿呆了六年都没有遇上过这么大的沙暴。好吧,我几乎没遇上过沙暴!黑地板板!你这个大灾星!自打认识你我就没遇上过什么好事儿!——还不过来帮忙!” 奇德抹完脸嘿嘿笑着凑上来,浑身脏兮兮地帮他拉着毛毯:“老兄,你的腿好像不太灵便。” “我想这是血流不通畅的缘故。”他没好气地说,“某些人压在我腿上,跟只小奶狗似的。” 奇德快活地追上一瘸一拐的他:“我有个秘方,老兄,你可以试试——如果有奎灵娜树叶的话。” “呵,”鲨虎嗤笑,“如果有奎灵娜树叶的话。” “我可以调配出很好的伤药!祖传的手艺!”奇德一点都不在乎他话里的嘲讽,拍拍胸脯,“一点疤都不留下!” “我想我们现在有别的事需要担心,小鬼。”鲨虎严肃地看着他,“你的马不见了,小鬼。你所有的吃喝都在上头。” “哦。”奇德遗憾地感叹,然后小心翼翼地瞅着他,在胸前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他眼巴巴地看了大公马一眼。 鲨虎抬了抬眉毛。 奇德挺天真乖巧又不解地歪着脑袋。 鲨虎骂了句黑地板板。他倚在大公马边上,用纱布缠着自己受伤的手。 “好吧,我的马的确可以骑两个人——如果它还活着的话。”鲨虎这时候才觉得有点后怕。它的马从刚才开始一动不动。奇德也感觉到了不对头。他知道在沙漠里两腿走路是个什么概念,立刻冲上去,和鲨虎一起把大公马身上的沙子抹去。它棕灰色的皮毛露了出来,鬃毛稀稀拉拉只剩下那么几根,实在不符合它主人的名声。 “它不会死了吧!”奇德害怕地去探它的鼻息。 大公马打了个响鼻,把沙子和鼻涕全留在他手上,然后站起来抖了抖身子。它抖得非常彻底,以至于给奇德和鲨虎又洗了个沙子澡。然后,这家伙雄赳赳气昂昂地扭着屁股走了一圈,没有找到那匹小矮马,非常恼火。为了报复,它跑回来开始啃他们俩的头发。 “我想这代表着它也承认我是它的主人。”奇德说,“即使不是主人,也该是个乘客。” 鲨虎骂了句黑底板板,背过了身去整理褡裢。虽然相处了没两天,奇德却很明白这个南方人是答应了,于是跳起来比了个耶,看起来完全没有被沙暴折腾得精疲力竭。鲨虎不得不承认比起这个小鬼,他的确老了。怎么会这样?他奇怪。他不过比奇德大了四岁而已……他不禁有点怀疑。他现在又饿又渴,四肢无力,左腿上的伤每时每刻都折磨着他,在沙暴过后,他实在不可能这么兴高采烈地活蹦乱跳。这个小鬼扯紧了他恐惧衰老的神经。 “但是食物和水只剩下一半。”他摇摇头,赶走了胡思乱想。“你以后得吃的更少。” 奇德立即就被打败了,趴在大公马上像是一具尸体。他演得像极了,眼睛瞪得那么大,完美地诠释了死不瞑目。 “而且我们现在就要走。”他说,拍着屁股把他赶上马,“我们得尽快找到下一处水源,今天反正你和我都乘着沙暴休息过,就不用再睡觉了。赶路乘天凉!” 大公马打了个响鼻,很明显,它很不喜欢有两个人坐在它身上。它撅着蹄子,蹬着后腿,表达它的不满。奇德伸手,搔了搔它的秃尾巴。 “手别闲!”鲨虎漫不经心地抽了大公马一鞭子,两人一马,就逐渐在平静的沙海中淡成一副剪影。 奇德倒坐在鲨虎的马上,把玩着马儿的秃尾巴,看着漫天星空倒悬,思念着不知在身在何处的家人。然后,把坐骑的秃尾巴编成了麻花儿。 天慢慢亮了。那红色的圆球还在地平线以下,奇德就感觉到了它可怕的热度。奇德几乎打了个寒噤。 他靠着鲨虎的背,“老兄,”他问,“什么时候开饭?” 鲨虎回答说,“你对我的坐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恶行,我不打算给你饭吃。” 奇德嚎叫了一声。他翻身下马,在一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活动活动筋骨,鲨虎也跳了下来,大公马走了一夜,它累了。 两个人牵着一匹马,在最后的阴凉中走着。 “我还是觉得应该吃饱,老兄……”他看着鲨虎的靴子,“我真的要吃你的靴子了,说实话。” 鲨虎突然比了个嘘。他们刚刚转过一道沙丘,但是黑地板板,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他转身又原路返回到沙丘上。那沙丘是刚刚才隆起的,看得出来,沙漠就是这样变化多端。不一会儿,他大踏步地从上头下来,按着背后的绝击,“我想我遇到我要找的人了。”他微笑地看着。他的眼睛眯起,看着远处旭日下的地平线。 奇德的眼力价也不错。他立刻意识到鲨虎看到了什么。那是穿越沙漠的富贵人家,一大队的守卫,一顶精致的小小软轿,上头装饰的珠宝在旭日下闪闪发光。“想不到你的妞还是个大家小姐!”他吹了个口哨。“大家小姐现在不吃你这一套啦!你看看,人家随手就是十几个护卫,哪会瞧得上你!”他打量打量鲨虎,全身上下就一条腰布,又是伤又是脏,不过好在他够黑,在大太阳底下不会晒伤,只会变得更黑。 鲨虎才没空理睬他,拔出绝击翻上马就走。 奇德赶紧跟上他。看得出来鲨虎很激动,都顾不上掩饰,奇德频频侧目,想不到这个剑舞者倒是个痴情种。 第37章 前头的队伍在这样的沙漠里很难得。经过沙暴的肆虐,居然还能让人看出他们光鲜亮丽的打扮,真是让人吃惊。此时他们正打算用餐,听到马蹄声都纷纷操起了刀。等走到能够互相看清对方的脸,奇德发现领头的人眉舒目展,竟然很高兴。 鲨虎勒马:“波蒂!” 那个胖胖的阉人腆着肚子行了个礼:“鲨虎先生!竟然能在这里遇到,真是万分荣幸!”他长了一副聪明相,但是投向鲨虎的眼神挺真诚。他还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奇德。鲨虎没有为他们介绍。他跳下马,走到波蒂跟前。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那顶富丽堂皇的轿子里。 “呃……” “您和里面的人是朋友,”波蒂很遗憾地说,“鲨虎先生。”他脸上的表情挺悲伤,看样子他不理解他熟悉的剑舞者怎么会跟反贼扯上关系。“您应该更谨慎地选择朋友。” 鲨虎按着腰带,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我能看看他么?” 波蒂有些为难。他指指身后的人,“鲨虎先生,这一队护卫全是阉人。皇帝陛下认为他的贞操比安全更重要。” “我只是看看他。”鲨虎不得不耐心解释,“我一根手指头都不会碰他。” “别听他瞎扯!”奇德打了个呼哨,“他是洪水猛兽!里头可怜的女士一定会被这只野兽夺去重要的东西!”他哈哈大笑着,跟大公马做着殊死搏斗。 “里头的不是位女士。”波蒂露出微妙的神情。 奇德震惊地盯着鲨虎,然后垂头丧气地败下阵来,“老兄!”他凑到鲨虎身边,“你可真是太厉害啦!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知会一声!惊世骇俗!” 波蒂扬了扬眉毛,他的胖手指上戴满了玳瑁戒指,“北方人,这在南方挺正常。北方小男孩尤其走俏。” 奇德露出厌恶的表情。他的神色变得冰冷,愤怒。波蒂有一瞬间觉得他会要了自己的命,但事实上他只是冷淡地擦着肩走过。波蒂看到他的手放在了匕首上。这让他吓出一身冷汗。这个在宫廷里混了大半辈子的阉奴很机敏也很懂得察言观色,他意识到刚才的话触犯了这个陌生人最深处的忌讳。他擦擦汗,不禁为南北差异感到困惑,也为这个北方男人背后的故事感到一星半点的好奇。 鲨虎几乎是小跑着打开了轿子。他的巴沙完好无损地锁在里头。比起他的邋遢样,兰斯过的要好得多,他干干净净,散发出香膏迷人的香味,还穿着南方淑女特有的丝衣。但是…… 鲨虎大笑起来。他把自己挤进了轿子,大手大脚地在他身边一屁股坐下,肆无忌惮地嘲笑他。他笑得那么厉害,简直直不起腰。兰斯则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他的脸黑极了,像是几十年没有洗过的锅底。事实上,从刚才听到鲨虎的声音开始,他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希望可以立即逃走,以至于鲨虎一直听到镣铐丁零当啷的碰撞声,还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 鲨虎笑得满脸都是泪。果然,看到他的巴沙,他浑身的活力都赶上外头那个总是快乐得不得了的年轻人了。他好不容易停下大笑,眼神飘忽地看着除兰斯之外的其他东西:“巴沙,你的装束……可爱极了。” 兰斯张了张嘴。 他又张了张嘴。 可是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确定他没什么可说的,不论说什么都是多余,于是偷偷摸摸收回手挡住了自己的胸。鲨虎注意到他的动作,扑哧一声转过脸去。兰斯终于红着脸爆发了,他跳上座,看样子很想给他狠狠来一拳。 这时候窗户突然被从外头打开了。奇德好奇地往里头张望。然后他发出了这辈子最恐怖的尖叫:“老哥!” 兰斯的脸都绿了。 “老、老哥!”奇德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否则……“为什么老哥你要把乳头涂成金色!又把眼皮涂成蓝色!” 兰斯彻底不想活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奇德从窗外探进来的脑袋。自从被小狐狸推进这顶轿子,波蒂就开始按照南方的习俗对他进行丧心病狂的打扮。波蒂不单告诉他他要去服侍阿提卡的坦吉尔,还给他灌输了不少未来“丈夫”的为人、喜好以及禁忌,希望他能在阿提卡的后宫里谋得一席之地。兰斯知道波蒂是个好人,但是这不妨碍他很想给他那么一下子。 奇德依旧在窗外抓狂:“老哥!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两个月,三个月,嗯?你的穿衣打扮就朝着诡异的方向狂奔而去不复返了!”他扒着窗子,“可是!即使衣服随便穿,这点时间也不够你从谈恋爱到结婚!他还是个南方佬!你都不让我们把把关,老哥,你真是太大意了!我猜你一点消息都不带给家里,就是因为你要和这个老兄私奔吧?!”他看上去挺伤心的,然后挠了挠头,“……你们如果不够钱我可以借你们点儿。” “谢谢。你猜对了,我们正要私奔。”鲨虎说得天经地义。他往榻上一躺,枕在兰斯腿上,从他面前的果盘里拿了一串葡萄往嘴里塞,“看在我照顾你的份上,千万别对你爸爸说。等我们生下孩子再回去找他认错,可爱的弟弟——巴沙,你究竟有几个好弟弟?怎么我总是碰到你的好弟弟?他不会也从小都你有非分之想吧,我都要吃醋了。”他撑着脸颊抬眼问兰斯。兰斯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拳。 “从小非分之想?” “巴斯特。”鲨虎接住兰斯的拳头,又往嘴里丢了一颗葡萄。 “天啊!巴斯特和老哥!”奇德又蹦又跳,“我听到了什么!我听到了什么!我真的和你们是一家人么!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没有!怪不得你对巴斯特总是那么偏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奇德委屈极了。鲨虎的神色则不那么好看。兰斯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开始想点别的来让自己的灵魂脱离这种愚蠢的窘态。 这一次,波蒂拯救了他。“阿提卡坦吉尔是个小心眼儿的人,”他语重心长地对鲨虎说,“他对他的妻子们都有很强的控制欲。” “波蒂。”鲨虎坐起来,“我必须跟你澄清一点——这是我的巴沙。他属于鲨虎。” 兰斯激动得就要揍他。奇德把他按住了。“太泼辣不好。”他认真地摇摇头,“老哥,男人不喜欢这一套,至少婚后,绝对不喜欢。像我们这种靠手上技艺讨生活的,婚前就不怎么喜欢啦!” 兰斯愤恨:“你到底是谁的弟弟?” 第38章 一旁鲨虎已经跟波蒂讨价还价了:“老波蒂,我们是老朋友了,是不是?我和皇帝陛下有点小误会,他一气之下对我做出了这样子的惩罚,但是现在,我们之间已经和好如初了,否则,他也不会告诉我巴沙的去处,让我有机会弥补自己的错误。”他揉了揉兰斯的脑袋。兰斯意识到他在为自己开脱,赶紧挨着他黝黑的小臂,乖巧地朝波蒂眨了眨油腻腻的眼睫毛。他很清楚鲨虎接下来要说什么,鲨虎的确也这么说了,“波蒂,把他的镣铐解开吧。” 波蒂摇摇头,他柔声柔气地说:“鲨虎,钥匙不在我手里。” 鲨虎和兰斯脸上都很失望。鲨虎抓起兰斯手上的镣铐,那是精铁打造的,在外头镀了一层金,看上去精致又华丽。兰斯的双手和双脚都被铐在镣铐里,失去了自由,链条的另一端直接固定在轿厢四壁。他根本不能离开这个轿子。 波蒂望着两人,眼神很抱歉。他说:“这是坦吉尔打造的,原本就是为了向陛下迎亲。钥匙只在他手里才有。”他把眼光聚焦在鲨虎身上,“鲨虎先生,您愿意跟我们一起去阿提卡么?也许您可以跟坦吉尔申诉。”他分明自己也不相信这是个可行的办法,因此神情变得更加遗憾。 “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鲨虎提起了剑。轿子里很狭小,虽然他很想跟他巴沙好好挤在这里腻歪一阵子,但是他的巴沙刚才已经提醒过他了:“这么近的地方,我要拿到你的剑轻而易举,鲨虎。”鲨虎觉得自己还是留着这双手比较好,否则不等走到阿提卡,他就把巴沙拱手让给那个有着九十多个妻妾的坦吉尔了。到时候寡妇再嫁的巴沙该有多么地可怜。 波蒂看他出来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手下的人战斗力还不如花瓶,护送北方巴沙去往阿提卡是个极难完成的任务。如果有鲨虎和他的伙伴一起结伴上路,安全就有了保障。南方第一可不是徒有虚名,波蒂和鲨虎是老朋友了,知道他的深浅。但是,他同时也对鲨虎的好色程度抱有某种旨意。他虽然同情这对恋人——老道的波蒂很清楚,他们可能还没有到恋人的程度,那个北方巴沙也绝对不可能是个属于任何人的男宠——不过到目前为止,他的心愿只是把北方巴沙好端端送到坦吉尔手里,最好是完整的。当然,包括贞操。 奇德得到了一匹马。他和鲨虎在轿子旁边并肩走着。 “你有把握打开那链子么?”鲨虎直视着前方低声说。“你是个盗贼。” “而且是最好的。”奇德露出一口白牙。 鲨虎点点头。他觉得找个时机——最好是下一个沙漠小镇——他们大可以逃走,慢慢计划下一步怎么做。但是还没等他把思路理一理,对面突然尘土飞扬。胆小的侍卫们立即围成一团,咋咋呼呼地拿弯刀指着外头,而奇德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来人富有特色的纹身,吹了个口哨。他一点也不害怕,看起来还挺高兴。“他们是在欢迎我们?” 鲨虎拔出了绝击。“是的。”他说,“因为这代表他们中午有饭吃了。” 奇德惊奇道:“塔吉克人!食人族!” 鲨虎的眼神说明他猜对了。“不要攻击。”他用通用语对侍卫们道,并且让波蒂躲在他们身后,“也不要放下刀!” 侍卫们听到他的声音冷静下来。两边紧张地对峙着。塔吉克人乘着矮脚马在他们的圈子外头打转,腾起呛人的沙尘,坐在马上的战士个个都年纪轻轻,五颜六色。这不是夸张,他们真的在身上画上了所有能找到的油彩,颜色越多,表示战士的技艺越高。他们只在脑袋中央留着一把大辫子,其他则光溜溜的,若是有什么其他的能比这个更能吸引人注意,那就是他们打在鼻孔上的铁环了。他们挺喜欢人体穿刺。同样,穿刺越多,在他们的审美里越发高级。 鲨虎和奇德站在中央。鲨虎很明白,沙暴过后,塔吉克人经常会这样出来扫猎。如果现在表露出劣势,那么他们会很快把你丢进汤锅里。因此他比平常更严肃,看上去也更杀气腾腾。他的手垂落在身边,表示如果他愿意随时可以开战。奇德被他感染,也笑嘻嘻地在那一边玩弄着自己的苏丽雅匕首。那玩意儿只在他手指尖透露一点冷光。他虽然笑着,却让人觉得十分危险。 这对峙大约有五分钟。最后,一个年轻的塔吉克族武士勒马出列,“首长请你们到帐中去坐坐。” 奇德和鲨虎对视了一眼。 鲨虎摇了摇头。表示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他返身坐上了大公马,让众人把刀收起来,然后被他们拱卫着去往塔吉克人的部落。他现在很担心。如果他们被抓,头一个被吃的保准是里头那个细皮嫩肉的北方巴沙。他看看周围的阉人侍卫,又打消了这个主意——看来在塔吉克人吃完这些小白脸之前,他有时间想一想解围的办法。 “我们就这么进来他们的老巢?”奇德没心没肺地望着塔吉克人的男女老少。女人和孩子都出来观看他们,女人都没有穿上衣,拖着肥大的乳房,身上也都是五颜六色的纹身与象征地位的穿刺。“那是已婚妇女和生育孩子的女人特有的象征。数目跟她们养育的孩子、侍奉的丈夫一样多。”鲨虎低声道。 “她们全都这个样。”奇德左顾右盼,“我好像没有看到有谁不是这么……别致。嘿,就没个清爽的妞么?” “塔吉克人的习俗是十岁就破身。”鲨虎别有深意。 “这么小的不太合我胃口。”奇德终于老实下来,直面那些好奇的目光。女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鲨虎一行人,尤其是当中的那顶小轿子,仿佛那是什么稀奇事儿。 “等会儿什么都别说,什么都不动,一切交给我。”鲨虎命令一行人,波蒂早就吓破了胆,徒步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可见连这个住在宫殿中的阉人也听说过沙漠最强种族的悍勇与残忍。鲨虎特别叮嘱奇德:“情势清楚以前什么东西也不要偷。” 奇德挑挑眉。 鲨虎突然问他:“嘿,小老弟,我应该相信你么?” “什么?” “你的手。”他低头。 奇德会意,“可以。”他的笑容充满自信,“你可以信任它们就如信任你的剑。” 第39章 鲨虎点点头。他们的队伍被截断了。波蒂和那些阉人侍卫被留在空地中央。他、奇德以及那顶软轿被抬到首领的帐篷外。塔吉克的首领正拄着刀等候在那里。奇德和鲨虎都不敢相信一个人居然可以在自己身上穿那么多洞。挂在他的鼻子上的铁片垂到了嘴唇。奇德很想笑,但是鲨虎用眼神制止了他。他拉着他跪倒,轻声道,“在一个自认为全宇宙第一英俊的男人面前,不要发出嗤笑。” 首领立刻用沙漠语问他:“远方人,你在说什么?” 鲨虎拔出绝击,双手捧上。他用沙漠语洪亮地回答:“远方人有一把宝剑,这把宝剑如此锋利,只有塔吉克族的首领才有资格享有它。” 奇德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到时候,这玩意儿得自己去偷回来。 他恭顺的态度显然赢得了首领的好感。首领让人将那把剑捧上来,把在手里比了比。 “这是把很有名的剑,它的名字叫进击。”首领说,“它属于一个名叫虎的剑舞者。” 鲨虎递给奇德一个稍显得意的眼神,直起身来:“正是在下。” 首领哼得一声:“那么你可以进来喝一杯了。”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走进自己的帐篷。鲨虎笑起来,低着头跟上。奇德也跟着进去,被人拦下。“他是我的徒弟。”鲨虎用沙漠语说道,“他还没有出师。” 首领回头扫了奇德一眼。高大的年轻人轻松地站在原地,展露出一种并非太友好的强大,不多不少刚刚好。奇德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看上去最危险。鲨虎没有阻止他,他们需要表现得异常优异,否则就会被丢进锅子里头。 首领依旧哼了一声。鲨虎松了口气,知道这是塔吉克人在表示友好。作为沙漠里最强悍的种族,他们尚武,骄傲,从不向任何人低头。如果他们要赞扬谁,非得哼一声表达他们的不甘心。一个侍卫得了准许,上前来搜两人身上的武器。鲨虎在他动手之前就丢掉了所有匕首,他用眼神示意奇德最好照做,奇德却懒洋洋地摆出个大字,由那挂着鼻环的年轻武士搜身。武士什么都没有搜出来。奇德朝鲨虎狡猾地眨了眨眼睛。 鲨虎和奇德在首领的款待下,享用了踏进沙漠以来的第一顿美餐。首领和鲨虎用沙漠语不停地对话着,奇德并不清楚他们在交流些什么,但是看首领愉快的模样,以及时不时发出的大笑,就知道鲨虎把他逗得挺开心。但是没过多久,鲨虎突然皱起了眉头。他看上去似乎遇到了难题。奇德疑惑地看着他,鲨虎则递给他一个不安的眼神。 原来,当首领得知外头是送给阿提卡坦吉尔的新娘时,他表露出了很大的“好奇”。鉴于首领和鲨虎刚刚还在互相吹嘘自己在床上的丰功伟绩,这不得不让鲨虎不安。 “你不应该说实话。”奇德悄声说。 鲨虎反唇相讥:“如果我说他是个阉奴,那么你就别想让你哥哥踏出这里一步了!女人的地位已经够低,如果是个阉奴,塔吉克人会很乐意把他扣下,丢进锅子里!” 奇德气愤:“你应该告诉他,他是皇帝送给阿提卡坦吉尔的礼物!很珍贵!” “我不能表现得他很有价值!”鲨虎瞪大了眼睛。他很愤怒,又不得不小声说话,于是造成了嘶嘶作响的效果。“沙漠人的思维很简单!男人优于女人,女人优于奴隶!如果我们表达一个新娘比我们珍贵——无论哪种方面的——他们会立即觉得我们比女人还不如!而且不论是皇帝还是阿提卡坦吉尔,对塔吉克人来说都毫无意义。” “然后就毫不留情地丢到锅子里。”奇德缩回去,依旧安安静静地往嘴里扒拉着水果沙拉。他决定把这难题交给鲨虎,留出更多的时间来填饱肚子。毕竟如果鲨虎把这件事情搞砸,他还可以开开心心饱着肚子死去。 坐在虎皮上的首领一直注意着他们嘀嘀咕咕,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他敲敲桌,又说了句什么话,然后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鲨虎一下子白了脸,手忙脚乱地追了上去。奇德往嘴里塞了一大勺肉汤,淅淅沥沥地跟上。“肿……肿么了?”他看到首领往轿子的方向走去,不禁把肉汤全喷在了鲨虎的身上,“天父啊!塔吉克人对欺骗敏感么?” “很敏感。我们应该祈祷你哥哥的打扮可以骗过塔吉克人……他挺像那么回事是不是?金色的长发,蓝色的眼影,油腻腻的假睫毛,然后用这幅打扮把首领吓跑……黑地板板!”鲨虎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能性,让首领既觉得兰斯是个女人,又被他吓得神魂颠倒,进而失去兴趣把他们统统放走。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索性停下了脚步,朝奇德偷偷伸出手,让他快借几把匕首用用,“我觉得你是不是可以准备一下……把你哥哥也偷走?” 奇德懊恼地哼哼两声。 这个时候,首领已经走到了轿子前头。镀金的轿子在太阳底下泛着发白的光芒。波蒂和侍卫站在一边,似乎想要阻止他,但是首领只给了他一个蛮横的眼神,就让这个胖阉人吓得瑟瑟发抖,求救似地望着鲨虎和奇德。奇德偷偷把匕首塞到鲨虎手里。鲨虎不动声色地掩进腰布。 “一。”他低声数。 首领握住了轿门把手。 “二……”两人不动声色地从后头靠近打开门的首领。 “上!”鲨虎和奇德大喝一声,扑了上去! 而出人意料的是,首领也大喝一声,然后跪了下来!周围的塔吉克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首领齐刷刷跪了下来,双手过头,把脸蒙在灰扑扑的沙子里。 鲨虎和奇德赶紧刹车,但没有成功,更不要说奇德还绊了鲨虎一脚。两个人摔了出去,拼尽全力避开撅着屁股的首领,最后一路滑到兰斯的轿子地下。两个人都吃了一嘴沙。 首领没有顾着他们心虚地藏匕首。他紧紧闭着眼睛贴在地上,两手向前方伸出,手心朝上,嘴里默念着“索勒根”、“索勒根”。他的声音越来越响,使得周围的族人也开始跟着他念,“索勒根”、“索勒根”。里头的兰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诡异的场景把他吓坏了,他只能在镣铐的允许下尽可能地往座位上缩,看上去就像一只停在树枝上的傻鸟。他看看灰头土脸的鲨虎和奇德,奇德看看他,又看看鲨虎。“他们在说些什么?”奇德看着夸张地叩拜着的塔吉克人。 在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鲨虎用通用语说道:“他们……他们说他是太阳女神!” 第40章 奇德一脸难以置信,他觉得非常羞耻:“别这样!我也是金色头发!我和兰斯根本就是亲兄弟!我们有什么区别么!” 鲨虎看了他一眼,然后遗憾地摇摇头,“你看起来比我还黑,老弟。”他转过身对兰斯打了个手势,然后跟着首领一同跪下来,用无比虔诚的表情对兰斯说,“巴沙,你快换个神圣点的坐姿。” 兰斯把两腿放下,“这样?” “黑地板板,你蠢极了。”鲨虎依旧糙着一口温柔又虔诚的通用语,“你就不能想想你家乡的那些古老真神的雕像?” 兰斯烦躁地在座位上挪来挪去,把金链条弄得啪啪响,“我不知道,鲨虎!我们的主神总是拿着一把大斧头对着木头喃喃自语,他老婆成天忧愁地纺纱!这就是我们的神圣!”他呆板地坐在那里,是双脚放平,直视前方,手抓着丝衣,看起来非常紧张。 “黑地板板,拿出你对付我的那种气势!气势!”鲨虎大声说着,飞快地在地上磕头,首领被他的虔诚深深地感动了。“巴沙,你还记得船上有个从东方来的船员么?对,对就是那个最喜欢吸大麻的!他不是成天在甲板上做瑜伽么?你试着回忆一下然后做几个瑜伽动作,比如说叠腿!” 兰斯嘀嘀咕咕地说着他年纪大了,没那么柔软,但还是尽心尽力地盘起了腿。他拿起一朵花,翘着兰花指放在胸口,另外一只手搁在了膝盖上,看上去比花还要娇滴滴的。 首领终于祈祷完了神迹。他抬起头,再一次为轿子中的太阳女神所倾倒。她是那么完美,那么具有神性,虽然她身上没有美丽的纹身,也没有任何穿刺和铁环——这真是对她的亵渎——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那金黄的秀发,雪白的肌肤,蓝色的眼影,长长的睫毛,以及诱人的乳房,完美地符合了塔吉克首领心中的女神形象——当然,她的乳房应该再大点,那就更好啦——让他心潮澎湃:阿提卡坦吉尔何德何能,竟能娶到太阳女神为妻! “你没有告诉我新娘是太阳女神!”他遗憾又气愤地对鲨虎说。他让人把太阳女神请出来,鲨虎不得不阻止他,“她不能离开那个轿子。”他严肃地说,“那会玷污他的神性。他不能赤脚踩在肮脏的地上。” 首领恍然大悟。他让人连人带轿子把兰斯运到自己的帐篷里。鲨虎一步都不离开他。兰斯急匆匆追上他的脚步:“现在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鲨虎觉得情势明朗多了。 “我说,”他咽了口口水,“老兄,如果这里但凡有一个懂通用语的,我们就完了。” “塔吉克人还没有意识到掌握一门外语有多重要。”鲨虎歪了下头,颇有野性地一笑。这表明他打定主意要开始蒙人了。他跟奇德再一次走进首领的帐篷。中间的地毯已经被兰斯占满,他正对着首领。在兰斯眼里,这个南方人可怕极了,又黑又老,在南方的太阳下讨生活的,三十岁总有五十岁的长相,他开始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像鲨虎那么英俊。兰斯这辈子没想过,一个人身上穿那么多孔居然不会死,更何况还挂了那么多环。首领在他瞠目结舌的目光下舔了舔自己的鼻环——那是一块压住上嘴唇的铁片——然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事实上,每当首领这样做,就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了。兰斯勉强压下受了惊吓的表情。 “太阳神应该嫁给塔吉克。”他慢慢地说,朝兰斯诱惑地舔着自己的鼻环。他满意地注意到女神非常僵硬,很明显那是因为他成功挑起了她的情欲。 鲨虎面对这样明显的性暗示,默默抹了把脸,奇德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不好的消息。 “他想娶你。”鲨虎温柔地说,他不介意公报私仇,毕竟他很少在巴沙手里讨到好。兰斯立刻大叫一声“我操”。“……做他第七十八个老婆。”鲨虎添油加醋。兰斯僵着脸哀求地看着他。 首领则意识到这个女神嗓子有点粗。不过他不介意。反正细嗓子的女人被沙漠里的风一刮都会变成那个样。 “我可以帮你挡掉。就像我之前帮你挡掉无数破事儿,巴沙。”鲨虎放缓了语调,让自己显得看上去特别虔诚。他注意到首领正用炙热的眼神望着自己,希望他可以帮他说好这份婚事。他微微对首领点了下头,回过头对兰斯道,“只要你考虑下什么时候跟我上个床?” “你真卑鄙,甜心。”兰斯保持着拈花微笑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训斥他。 奇德支棱着耳朵,手脚利落地往自己嘴里塞着吃食。他发誓他一点也不想听他老哥和鲨虎用这种声调调情,这真恶心。还有那个首领。他到底是长了几只眼神觉得兰斯是个女人。他决定不参与这场闹剧。他发觉还是沙漠里的食物和饮料对他更有吸引力。于是他吃掉了自己眼前的那份,又毫不留情地吃掉了鲨虎那份,还在首领眼皮底子下偷走了兰斯那份。 鲨虎依旧在慢吞吞地跟兰斯调情:“还是你喜欢跟这位全宇宙第一英俊的武士睡觉,巴沙?也许睡觉有点冒犯,但是考虑到你现在有三个选择,嫁给首领,嫁给阿提卡的坦吉尔——他九十六岁啦——嫁给我。我觉得跟我睡也不是太委屈你?” “你个混账,”兰斯瞟他一眼,“我是个男人。” “真是太巧了!我也是个男的。”鲨虎愉悦地笑道,等得不耐烦的首领嗖得直起了背。鲨虎耸耸肩,用眼神让首领耐心,继续优哉游哉地捉拿着他的猎物。他故意走上前,亲吻他的左脚脚趾,然后神色抽搐地保持着礼节温柔道:“巴沙,你的味儿可真带劲。” “你自找的,变态。”兰斯高贵冷艳地俯视着他,“进了沙漠我就没洗过澡。” 说着,他眼神邪肆地朝鲨虎递出了右脚。 奇德发现鲨虎回来脸都青了。 第41章 “这是你自找的,你说过我们是朋友!” “骗你的。”鲨虎终于发现他眼前的盘子快空了,用力抽了一下奇德手背,劫下最后一片菜叶。他把菜叶切成几小块,用刀子插到嘴里,这优雅的吃法让首领大吃一惊,他刚刚大吃了一斤菜叶,还是直接往嘴里塞的。于是他也慢下了动作,紧张地看着鲨虎和兰斯两人。 “你弟弟都知道没有哪个男人会随便进入沙漠,除了在头脑发昏的热恋期。” “我没说过——”奇德嚷嚷。首领沉下了脸,指着奇德,“那个学徒,他也对女神说话,没有规矩。”很明显,长时间的等待已经让他开始怀疑。 “这个……” “他是我的祭司!”兰斯聪明地猜出了首领的意思,他趾高气昂地指着首领,让他把弯刀放下。鲨虎赶紧把他的话翻译给首领,“其实他是女神的祭司。”鲨虎指指塞得满嘴都是的奇德,“但他们都不会说沙漠语,因此让我带路。” 首领嘀咕女神选人的眼光可不那么好。包括她的夫婿。“阿提卡坦吉尔是个老不死的。”首领毫不客气道,“他娶走了沙漠里最美丽的女人们,但他一点儿都不行。他是个懦夫,心胸狭小。哼。”这一次他是真的在表示不屑。 鲨虎信口开河,兰斯的话给了他不少启发:“伟大的太阳,鲨虎必须要向您道歉。我们刚才说了谎。”他走到地毯上单膝跪下,“太阳女神去往阿提卡,并不是为了同坦吉尔结婚,她是另有秘密任务。阿提卡遭遇了大灾变,邪恶在沙漠的各个角落滋长。”他见成功引起了首领的警觉,恰到好处地加上一句,“而太阳女神就是抵抗邪恶的力量,她必须保持童贞,否则她就会失去神力。说谎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伟大的皇帝陛下怕女神被任何部落据为己有。” 首领显然很丧气。他粗声粗气地说:“如果塔吉克人要这么做呢?” 鲨虎凝视着他的眼睛,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他的手却摸进了腰布里,时刻准备着摸出匕首。一旁的奇德也停止了咀嚼,每当这种时候他的食欲会被另外一种难以遏制的激情击倒。 “那塔吉克族要面对太阳神的怒意,还有无穷无尽的邪恶。”鲨虎缓缓道,“女神高贵,美丽,首领不要忘记她身上魔法的强大与神秘。每当太阳神附身在她身上,那种力量是致命的。”他直起身扯了扯兰斯手脚上的链条,“这是为什么不得不将女神禁锢在轿子里的理由。” 首领沉吟。帐篷里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三双眼睛都盯着首领的鼻环。那里的每一丝颤动都会让他们的呼吸变得紧促。 “邪恶。”他走到地毯上,“肆意蔓延的邪恶……你指的是什么?” 鲨虎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但是显然,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因此也没有必要再编下去了。地下城的动静的确比过去三百年的任何时候都变得激烈。就在两个月前,三岔河上甚至出现了龙,他还亲自将龙的尸体倒卖给了巫师之塔。更不要说四处传来的关于地精和地狱洞穴人的消息了。 “来自地下。”鲨虎手指朝下。 奇德闭上了嘴。很显然他想到了其他,表情变得忧伤。 首领点点头,“是的。”他说,“死的。” 气氛缓和了下来。首领走到兰斯身前跪下。“塔吉克人深受邪恶的威胁,太阳女神。”他虔诚地伏地跪拜,手心朝上,“每当太阳落山,黑地萨特就攻击牛羊,孩子,污染清水,让女人的心脏停跳。太阳神请帮塔吉克人赶走黑地萨特。” 这发展出乎意料。鲨虎心不在焉地对兰斯说,“糟糕了。他还真要借用你的魔法,巴沙。” 兰斯哈了一声:“这次的篓子是你捅出来的,虎。” “不论怎样我们得答应下来。然后再作打算。” 兰斯听从了他的建议。他从花瓶里弄了些水,弹到了首领精光带褶子的脑袋上。鲨虎赶紧解释这是太阳女神答应了的意思。首领大喜过望,他无比坚信兰斯有这个能力。鲨虎乘机要求带兰斯下去休息。首领拨给他们一座新的帐篷,让他们休息了一整个下午。至于那个邪灵的故事,部落里头的祭司愤愤难平地告诉了鲨虎。显然他对于一个外来的“女人”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工作非常不满,但是,他讲述故事时惊悚的表情也说明了,他根本没有能力做好这工作。事实上,他已经差不多要被丢到锅里去了。 鲨虎简单地把他的话翻译给兰斯和奇德听。祭司的话除了增添了许多生动的细节之外,基本没有提供更多有用的消息了。事实上这里两个剑舞者,一个盗贼,也没法分辨哪个是有用的消息。他们对魔法都一窍不通。 鲨虎的意见是赶紧跑。兰斯难得跟他达成了一致。奇德在一整个下午却都很安静,安静得不像奇德,他一直坐在一边,若有所思。“我想我们不能走。”他终于开口,显得莫名地悲伤。 “你还是快点帮我把进击偷回来。”鲨虎怂恿他,“想想看吧老弟,你会魔法,还是我会魔法,还是他会魔法?”他的手指轮流指过奇德,自己,还有兰斯。“没有,没有一个。我们比刚才那个部落巫师还没用。我们答应下来就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就按我说得来:晚上,去部落外,告诉他们不准跟来,然后让波蒂带人扛着兰斯跑!就是这样!否则没有别的机会了!” 兰斯点点头。一想到留在这里,他的下场不是跟那个又黑又老满身穿环的男人上床,就是被那个又黑又老满身穿环的男人吃掉,他就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恨不得立刻就咬断锁链赶紧逃走。 “我们……必须留下。”奇德张了张嘴。他似乎有什么重要理由,看看兰斯,又看看鲨虎。最后他说:“我有些话要对兰斯单独说。” 鲨虎吃了一惊。他夸张地伸着双手:“让我回避?”他笑起来,笑容里带着讽意,“在这种时候你们还把我当外人?两位伊苏谢尔。”他见奇德的眼神坚定,摇摇头掀帘而出。兰斯担心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生气了。”他有些责怪地看着奇德,顾自往嘴里丢了颗葡萄,“希望你告诉我的事情,足够以让队伍出现裂缝为代价。” 奇德疲惫地坐下。 “兰斯,”他小声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他显得异常地困惑与痛苦。兰斯停下了啃瓜的动作。他拿丝衣下摆擦了擦嘴,从轿子上下来,蹲下身摸了摸奇德的头发。他像是小时候一样,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就蜷着身体缩在一边,像是一条苦恼的小狗。兰斯回想种事情真是极少数。他安慰地抱了抱他,“你可以告诉我,奇德。我是你哥哥,我们会一起解决他。” 他拨起了奇德的脸,奇德居然在哭。兰斯意识到接下来他要说的事情应该很严重。 “这要从我去伍蒙尼德说起。” “我知道。”兰斯打断他,“那天你带着小雷跳下去的时候,扯住你的就是我。你的性子总是那么急躁。你能慢一秒那……”他闭上了嘴,他已经看到了弟弟脸上的悔意。他坐在那里,把他心爱的苏丽雅匕首一次一次钉进地板里,又一次一次插进,心不在焉。 “后来,我……”他哭着摇了摇头,“……我死了。” 兰斯干巴巴地哦了一声:“这真是个挺……挺让人惊悚的故事,奇德。但是鉴于你现在好端端坐在我面前哭,我想我没有难过是理所应当的。” “你、你听我说完,兰斯,接下来的事情更惊悚、更难以理解,但是它都是真的。”奇德飞快地说,仿佛打定主意要把这个折磨他的秘密分享给兰斯,好减轻他的痛苦,“我清楚地记得,在伍蒙尼德城外,有人在背后捅了我一刀,我倒在河边上死了。但是半个月以后,我在沙漠里的某个绿洲醒来,救我的塞尔赛特人说完一个人倒在沙漠里。这半个月的事情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兰斯踌躇着,还是咬了一口甜瓜,他敏锐地指出:“奇德,不是老哥说你,你记性是挺不好的。你到现在还记不清二十六个字母,忘记个把月对你来说实在不算太难。” “也许、也许这还不算最惊悚的!”奇德说,“但是小雷从那天开始就不见了!” 兰斯的甜瓜啪一声摔在了地板上。“你做这么多铺垫,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把小雷丢了!”他狠狠打了奇德的头,“你以为这样能转移我的重点么!” 奇德忙着躲到他到不了的地方。兰斯把镣铐扯得叮当响。鲨虎在外头敲敲木桩,“安静点!”他呵斥,“你们想把所有人都引来么!” “你听我说!”奇德改用北方话,“我醒来后,原本也以为小雷只是和我走散了,但是后来我发觉,塞尔赛特人整备一种叫黑地萨特的邪恶亡灵困扰。我为了报恩,打算把它赶走,但是那个黑地萨特他……”奇德整个人都开始打颤,他不得不坐下来,整理一下思路,“我从巫师之塔把他带出来之前,他曾经让我去偷一本书。他得手了,是一本封皮上画着六芒星的书。那个晚上,我追逐那个黑地萨特,想要把他杀死的时候,发现他带着那本书。” 第42章 “你听我说!”奇德改用北方话,“我醒来后,原本也以为小雷只是和我走散了,但是后来我发觉,塞尔赛特人整备一种叫黑地萨特的邪恶亡灵困扰。我为了报恩,打算把它赶走,但是那个黑地萨特他……”奇德整个人都开始打颤,他不得不坐下来,整理一下思路,“我从巫师之塔把他带出来之前,他曾经让我去偷一本书。他得手了,是一本封皮上画着六芒星的书。那个晚上,我追逐那个黑地萨特,想要把他杀死的时候,发现他带着那本书。” 兰斯陷入了沉思,“黑地萨特?”他狐疑地问。 “来自地狱的魔鬼。”兰斯沉着的样子给了他一点安慰,奇德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它的样子很恐怖。浑身的皮肤都掉光了,血淋淋的,肌肉高度腐烂,挂在骨头上。后来他逃走了。”奇德老实说,“我怀疑小雷已经……” 兰斯嗤笑,“你想得太多了。只是一本书。天底下那么多书。” “的确是小雷那本!他前一天夜里亲手包的封皮!”奇德咬牙。 “那也许那个该死的魔鬼拣到了……”兰斯有些心虚地说,“不是这些魔法书在法师眼里都挺值钱么?” “兰斯,”奇德的蓝色眼睛都是沉沉的哀怨,“你怎么解释我复活这件事?”他在他眼前脱下了斗篷,露出了精悍的上半身。兰斯惊异地发觉弟弟身上的伤疤,全都消失了。 “我,”他痛苦地说,“重生了。小雷可能已经……”他泣不成声。 “你是说首领让我们赶走的东西可能是……” “一定是他。”奇德咬牙,“他死了,却还在人间行走,需要不停地偷窃活物的生命。所以我才没有回家去,一直在沙漠里找他。” 鲨虎进来的时候发觉两兄弟情绪都很低落。他在一旁坐下冷嘲热讽:“看你们痛苦的样子。”他大声道,“分享比独自承受要好过得多。” “这是我们的家事。”兰斯冷冷道。 鲨虎被他噎了个正着。他冷笑道:“那你们是打定主意留在这里了?”得到肯定的回答,他再一次摔门而出,“可不要后悔了!” “你这样说真伤他的心。”奇德眨巴眨巴眼睛,“他挺想进我们家门的。” 不久,鲨虎就陪着首领过来。首领现在从实用的角度打量着兰斯,立即觉得这个女神不如美貌的角度来得靠谱了。“她”实在不像是多么伟大的术客。但是他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拄着他的权杖——那是一截人的脊骨,抛开这一点还是很有美感和威严的——将他们带到帐篷外头。天已经快黑了,太阳大部分都沉在地平线以下,整个沙漠都变成了紫色。 奇德和兰斯都一瞬间闪亮了眼睛,陶醉地望着南方的天空。 “真美啊!” “是啊……” 鲨虎一板一眼地翻译给首领听:“他们认为今夜是个驱逐黑地萨特的好时机。” 首领很满意:“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鲨虎冷着脸,勉强温柔道:“你们这两个蠢货,现在好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让他们都进帐篷里去,保证女人和孩子的安全。我们等在外头。”兰斯道。鲨虎嗤笑了一声,转达给了首领。首领将信将疑,但还是很快安排下去,每个帐篷里起码有一个男人。营地里经历过一番饶有秩序的热闹之后,营地立刻复归了平静。放眼望去除了一顶顶帐篷,只有漫漫黄沙。很少的牲畜在营地东边的围栏里。天还是深紫色的,对沙漠人来说,这个时间睡觉似乎太早了一点。 “它一定会来?” “它会来的。”首领保证,“那黑地萨特瞧准了我们拿它没有办法,已经在这附近游荡了一星期。它天天来。而且刀剑对它没有办法——它能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首领担心地瞧瞧三人,把进击还给了鲨虎,然后也走回了自己的帐篷。 鲨虎把剑插回了背后,这让他的感觉好了一点。波蒂和那十几个阉人侍卫被叫唤了出来,让他们轮流在安静空旷的营地里巡逻。他们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却已经从寂静中嗅出某种不祥,这种不祥让他们瑟瑟发抖。老实说,塔吉克人的营地就可以给正常人这种威胁,他们的帐篷是用人骨搭起来的,还在上面挂了不少人头做装饰品。这些来自卡斯特洛斯皇宫的阉人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感受过这种骇人的蛮荒。 鲨虎一回头,奇德已经把兰斯解了下来。鲨虎生气极了:“哈!有个弟弟真不错,原来早就解决了!”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呢?一直绑在上面?”兰斯没好气地说,“这是为了应付不时之需!如果得罪了你的朋友,我们可以随时锁回去。” 两个人虎视眈眈地对视着,几乎就要拔剑相向,奇德紧张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不该劝。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两夫妻吵架别插手,但是他老哥和鲨虎实在就像两只好斗的公鸡。鲨虎神情狰狞,似乎一低头就要把兰斯咬死,而兰斯扬着头,脸上摆着异常的骄傲自大,光是那狂野的眼神就能在鲨虎脸上戳出两个洞来。 鲨虎突然就动了。奇德吓了一大跳。但是出人意料的,他只是低头飞快地在兰斯嘴唇上啄了一下,然后立刻掉头就跑,跑得飞快。兰斯在原地愣了三秒钟,立刻红着脸,大骂着追上去,连拖鞋都甩到不知哪里去。两个人就这样吵吵闹闹在塔吉克人的营地里追来打去。奇德震惊了。这一幕可真不是一般得恶心人。他一边埋怨着,一边把探出头来看发生什么事的首领按回去。 “要出事儿啦!”他快活地说,“总有你的份!”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真是太乌鸦嘴了。他还真看到沙漠尽头涌过来一条细细的黑线。那黑线布满了整个地平线,隐隐可以听到隆隆的地震。那不是人,奇德想,这世上的人全部加起来,也不会这样多。 第43章 那边厢刚抓住鲨虎准备殴打的兰斯也觉察到了,他停下了手,呆呆地张嘴望着北边。就连鲨虎都愣住了。他伸手把兰斯搂到自己身边,拔出了剑。 侍卫们尖叫着丢下手中的剑,跑到了营地南面,但是那黑线的前进速度就跟海潮一样快。奇德的眼力极好,他发觉那是一些非常大个头的……蝎子? 鲨虎拖着兰斯跑回来,波蒂也藏在他们身后瑟瑟发抖。奇德吹了个口哨:“沙漠里的蝎子吃人么?” 鲨虎抹着满头大汗,“我不知道。”他老实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他咽了口口水,说不下去了。塔吉克人被外头剧烈的声响所震动,纷纷探出头来,然后又哭天抢地地缩了回去。男人们立即走出帐篷,他们很快意识到这恐怕不是黑地萨特那么简单了。 “我猜它们是吃人的。”奇德还在一旁唠唠叨叨,“否则这么多凑在一起就很奇怪了。” “火!”兰斯突然大叫,“把火点起来!”鲨虎立刻招呼塔吉克人最好这么干。塔吉克人立刻在营地四周开始点起篝火。蝎子已经覆盖了视线里一半以上的沙漠,并且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沙漠里变得尘土飞扬。 “天啊……” “黑地板板!” 兰斯从奇德手中分得一支火炬,用北方话飞快地问他,“你觉得这是小雷干的?” “我觉得……不是。”奇德面色古怪道,“如果是小雷那我真心觉得非常自豪。他可是我们的小弟弟。” “在吃人上非常有一手。”兰斯同意,把火炬垂在身边。蝎子潮越来越近了。它们覆盖了沙漠里的一切,密密麻麻仿佛一个浪头扑面打下,现在,它们已经逼近到几十尺外,悉悉索索的声音已经振聋发聩,连空气里的温度都因此突然下降了不少,他们一齐打了个寒噤。鲨虎紧紧搂住兰斯,兰斯紧紧拉住奇德,波蒂抱住奇德的腿。他们举着火把,黑暗的浪头一下子冲进了营地。 黑色生物平均有鲨虎手掌大小。它们就像流动的水,在火与火之间分流。凡是黑暗的地方,蝎子彻底覆盖了阴影,凡是被火照亮的地方,它们恭恭敬敬地闪避。兰斯望着不远处的牛栏。蝎子大军从那些倒霉老实的生物身上爬过,黑色之下的隆起迅速干瘪下去,牛哞立刻就停了。然后那里变成平坦一片,连血迹都没有流下。随后,它们堂而皇之地穿过人类的土地,营地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真是……让人火大。”兰斯咬牙,“这是什么鬼东西!” “你看!”奇德大叫。他发觉蝎子并没有靠近他们,以他们为圆心十五步的距离里,地面空空如也,安静平和一如每一个夜晚。奇德立即将火把丢进了蝎子群里,他大胆地跑上前去,蝎子群像是畏惧他一样避走了。 “屠龙者的名头还是有点用的。”他抓过一只丢在兰斯脚下踩着,“至少这些小家伙们害怕我们。” “那么我们该想想怎么干掉他们。”兰斯挣开鲨虎,跑到了营地里最前头,蝎子在他身前分流了,但是他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受益。奇德没有学好数学,因此不知道自己和哥哥两个圆能不能够覆盖所有的土地,也不知道站在哪里最妙。 鲨虎气急败坏地在原地不停挥舞着火把,“黑地板板!你们这对该死的兄弟!” 这个时候,蝎子突然停下了。茫茫的沙漠里,一丁点儿人类的部落就像小岛,而它底下的浪花儿全部停下了。 然后,它们一起打起洞,钻进沙子里不见了。沙地上到处都是丑陋的洞眼。刚从噩梦里清醒过来的塔吉克人赤脚奔跑着,试图将他们无辜的族人救回来。 首领面色深重地望着北边。“蝎子是普索思大王的先遣部队。” “什么?” 鲨虎对兰斯比了个嘘,“沙漠里的传说。” “这位大王每三百年睡醒一次,他左手拿着剑,右手拿着盾牌,在地底缓慢旋转一周,刚好三百年。这三百年里沙漠会流动,吞噬星空,地下的邪恶涌上地面,直到邪王再次闭上眼睛。” “我想有什么更厉害的东西,让那位大王的‘先遣部队’害怕并且离开了。”鲨虎低声说。 这时候,奇德突然转过身,朝着西面的沙丘拔腿跑去。兰斯追了几步,“奇德!你去哪儿!” 可是他也紧随其后发现,那沙丘上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枯瘦的人影。距离太远,他看不太清,只知道他浑身上下罩着破烂的黑袍。兰斯感觉到那是个活物。因为他几乎立即就感觉对上了他的视线。那视线冰冷,残酷,像是藤蔓一样纠缠着他的视线,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但是他却知道那是小雷。他的直觉告诉他,那是他的小弟弟。 他立刻跟着追了上去。后头的鲨虎大喊,“那是海市蜃楼!海市蜃楼!”可是两人都没有停下脚步。兰斯跑到绿洲边缘的时候,发现那个人影转身走下了沙丘,背对着他们缓缓离开了。他缓下脚步,奇德却奋不顾身地爬上了沙丘。沙子很软,他不停地往下滑,兰斯听到他又像小时候一样一边抽抽一边大哭。最后他爬到了沙丘顶端,放眼四顾,最终脱力地跪下,朝着黑夜大吼起来。 兰斯缓缓走到他身边,按住了他的肩膀。奇德抱着他大哭:“是小雷!”他哽咽地说,“是他!我知道!他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我知道你在这儿!雷斯林!出来!”兰斯对着沙漠放声大喊。没有人应。奇德急得在一旁直发抖。兰斯安抚着双胞胎弟弟中年长的那一个,继续喊着,“我们会往东边走!来阿提卡找我们!我们会一直等着你!” 奇德擦了擦眼泪,望向杳无人迹的沙海,有兰斯在身边,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迟早,会再一次见到雷斯林。 第44章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告别了塔吉克人。这个沙漠最强的部落损失惨重。首领一夜之间就像是老了几十岁——虽然他本来就看起来挺老的。他对兰斯一行人十分感激,在临行前一路都在哼哼。他们离开的时候,塔吉克人也都在尽快拆除帐篷,打算离开这个绿洲。 “很强大的邪恶在靠近庞嘉。”首领严肃地说。“我们也不得不去找有城墙的地方。但虎,你们永远是塔吉克人的朋友。哼。”鲨虎朝他比了个手势。首领慷慨地为他们提供了两周份的水和食物,带领着全部族人在背后朝他们招手。兰斯又坐回了轿子上,他往后看的时候发现,绿洲外燃起了高大的火堆,那是塔吉克人在埋葬昨夜死去的亲人。他收回目光,看着奇德的背影,他坐在马上,肩膀垮了下来。雷斯林让他受尽了折磨。 鲨虎对上兰斯的目光,一夹大公马上前,与波蒂低语了几句,然后他跳下马,一瘸一拐地朝轿子走来。他打开门,大大咧咧了挤进了座位,还毫无愧色地躺下,把脑袋搁在兰斯腿上。兰斯把他撵起来,然后嚼了嚼首领送给他们的奎灵娜树叶,毫不客气地啪一声贴在他的伤口。鲨虎立即做出了痛苦的神色,但是他死也不肯叫出声,认为那样太没面子了,这导致他的表情特别得特别,把兰斯逗得哈哈大笑。奇德奇怪地扫了轿子一眼。 “他很难过。”鲨虎忍着剧痛道,“你们都是兄弟,你好像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嗯?” 兰斯嗤笑:“没什么特别?那是你的心里话么?恐怕你想说的是冷血,没有兄弟之情,没有良心之类的吧。” 鲨虎点点头:“巴沙真聪明,猜对了。” 兰斯神色复杂,把他的脚抬起来,在丝衣下摆拉了一条边儿给他包扎:“比起小雷,我更担心奇德。他们关系很好,双胞胎,你知道的。”他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从来不觉得小雷会受到什么伤害,他有知识,有力量,比我们全部加起来都还要聪明,只有他伤害别人的份。以前他只是个病弱的小男孩,现在他有了法力,这只能让他变得百毒不侵。但是奇德不一样。我不是说奇德在坚强或者能力这上头比不上小雷,我只是说他……” 兰斯摇了摇头,“他有弱点。刚才我说他们关系很好,其实那看起来更像是单向的,小雷对我,比对奇德要更亲一些。他不太把奇德当一回事儿,说真的。我有时候也觉得这对奇德来说不公平,明明他们才是打出娘胎就成一对儿的,不过谁知道小雷在想些什么。我努力让他们两个更亲密,不让奇德被冷落,但是他渐渐也感受到了小雷对他的生疏,为此烦恼过好一阵子。他的弱点就是小雷。我很担心小雷的处境会改变他。” “你亲眼看到雷斯林在受折磨。”鲨虎有些难以置信,“而你还觉得他……” “是的。”兰斯严肃地看着他,“虎,我比你更清楚我弟弟。他有一颗坚硬的心。昨天夜里你也看到了,是不是?他在受折磨,但他也得到了常人不可能拥有的力量,那力量是如此邪恶,以至于我有了前所未有的不祥预感:我的弟弟也许会走上一条让我们无法接受的道路,而他会很乐意走下去。”他最后看了一眼奇德,放下了小窗。他痛苦地说,“鲨虎,你知道么,只要他一句话,奇德就会为他背叛全世界。我担心我会同时失去两个血亲弟弟。” 鲨虎紧抿着嘴唇。他伸出手,揽住了兰斯的腰。 兰斯立刻转过头来看着他的侧脸,鲨虎也立即朝同一个方向转过头去,望着窗子吹着口哨,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我真想把你的手给砍下来。”兰斯愤愤地甩开他,“你为什么就不能认真地对待我,鲨虎?” “我对你很认真,巴沙。我是在试图安慰你!”鲨虎吃了一惊,然后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既憨厚又真诚。他换来的只是兰斯无情地推搡。“瞎扯吧,虎。你就那么喜欢调戏我么?” “黑地板板,这出于我的天性!”鲨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有些吃惊地干笑道,“你难道没看出来我是个怎么样子的男人么?我仗义直爽,开朗真诚,还很幽默!我非得像是神官或者祭司那样成天对你板着一张脸?哦巴沙,那样你又要说我为什么待你那么严格了。” 兰斯没好气地抱着胸,“你很明白我在说什么,别急着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他气呼呼地咬了咬嘴唇,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我是说、你为什么总是、调、戏、我!很明显你把我当成个女人,当成个无害的追逐对象,仅仅因为我不像你那样有个老二!”他狠狠瞥了一眼鲨虎的坐姿,鲨虎赶紧放下二郎腿,兰斯冷笑,“看,你随便做个动作都是在向我炫耀:我有个老二,嘿!或者像是对我说:小美人儿,我很强!跟我上床准没错!我很愤怒,你这个蠢货!” 鲨虎大笑。他把腿搁了回去,“我没有把你当做女人的意思。开玩笑你从头到尾哪里像女人,女人可不会动不动就威胁要把我砍成两半。我可是鲨虎!当然,调戏心仪的对象是男人的天性嘛,这并不能说明我只是玩玩你。我追你,可是很认真的。你弟弟都说没有傻子会为了个女人就跑到沙漠里,说实话,换成以前的我,也一定会嘲笑这样的行径。可是谁知道呢,你一丢,我可真是连想都不用想就跟来啦!巴沙,你也知道,是不是?黑地板板,你才不质疑我的真心,你只是没有办法越过自己的心理障碍!听着,我才不在乎你有没有……”他在兰斯杀人的眼光下耸耸肩,“总而言之我已经做好跟男人过的准备了,真的。” 他真诚又灼热的眼神立刻让兰斯变得更加愤怒了。他红着脸,哼一声抱着胸转过头去:“你这是哪里来的癖好!” 鲨虎偷偷坏笑起来,拨过他的脸,真诚地凝视着兰斯疑惑的黛色眼睛:“其实我想过无数遍,巴沙。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躺在床上让你完完整整从外到里的占有我呢!我就可以抱着你并不宽阔的肩膀整夜尖叫——”他对着空气做出拥抱亲吻的姿势。兰斯立即把他打了出去。 第45章 外头的波蒂松了口气。鲨虎老是呆在兰斯的轿子里不出来,他可真是担心他们在里头办什么荒唐事儿。虽然这种事儿在南方算不得新鲜,但是鲨虎和伊苏谢尔,这两个响当当的名字放在一起,也可以红遍一时……波蒂收回不知道飞到哪里的心思,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唉,他只是个小人物,只要这两位大爷不要太出格。到时候阿提卡坦吉尔若是得知自己的“新娘”有着非常热烈的旅程,可得拿他是问。 等到第二天天亮,他们一行人就走到了哈豪克。这是典型的沙漠小镇,治安混乱,鱼龙混杂。波蒂一行人走进小镇就吸引了不少强盗的目光,幸亏奇德心情糟糕极了,看上去相当不像个善茬,而鲨虎又在轿子旁轻轻松松吹着口哨。南方人鲜有不认识鲨虎的,他的项链,他的剑,这一切都指向那个南方第一的男人。所有出鞘的剑又都收了回去。毕竟,他是传奇。而那队伍中的所有侍卫都带着刀。 一行人打算在一家小旅馆里休息几晚上。轿子一进后院,兰斯就换了装束,大大咧咧晃荡了出来,和奇德,鲨虎,还有波蒂坐在一起。奇德和鲨虎要了两杯阿奇维酒,兰斯不习惯烈酒,他要了麦酒,波蒂擦着自己满头的大汗,连连说要一杯甜瓜汁。 “现在我们去哪儿?”兰斯压低声音问。他总觉得周围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自己。他碰了碰奇德,奇德明显也是那么想的。 波蒂对此毫无警戒:“先生!”他高声哀求,“除了阿提卡您还要去哪儿!坦吉尔正在等着您!” 兰斯接过麦酒咕噜咕噜喝完一整杯。他把杯子不轻不重地搁在桌子上,“我说,波蒂。”他打了个饱嗝,“这事儿没这么难办,不是我死在深宫、就是你掉脑袋,不,才不是这样的二选一,你在宫里这么多年怎么还没学过这一招——叫什么来着?拿这一个,换那一个。” “障眼法!”奇德伸出一根手指踊跃发言。 兰斯皱着眉头思忖,“老弟,好像不是这个。”他看奇德蔫了吧唧的,圆滑地转了口风,“也许就这么叫,也说不准,总之就是——南方有很多漂亮小男孩儿。你们还经常到我们北方偷,不是么?我敢打赌,你稍微花那么点儿钱,就能找到个金发碧眼的小美人儿。然后,坦吉尔开心,你的皇帝陛下也开心。你看,事情没那么难。” 老实的阉人搓了搓手,“这倒是的,先生。”他心事重重地捧起自己的甜瓜汁,兰斯敢打赌他的双下巴浸在了杯子里。 “我想我们还不能就这么走。”一直沉默着的鲨虎开口。他看看兰斯,然后把眼光落在波蒂身上。 “抱歉?”波蒂疑惑地对上鲨虎的目光,又花了一分钟理解他沉默中的含义,终于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坐到了酒馆的另一边。 “你又要给我们一个坏消息,我猜。”奇德闷闷道。酒馆女侍走到他们桌,问他们要点些什么吃的,兰斯点了一份土豆,奇德点了三份,并且要姑娘多加一点土豆在里头。姑娘的微笑让他稍微觉得高兴了一点,“老兄,有什么坏消息可以阻止我们不让兰斯在落入亲王的后宫?” 鲨虎看着兰斯:“你得有点心理准备。” 兰斯傻乎乎地衔着酒杯。 “事情是这样子的。”鲨虎把在卡斯特洛斯的遭遇简单地讲给奇德听,“现在巴斯特在小狐狸手里。我们的性命——如果小狐狸没说谎的话——也在他的手里。他要我们在三个月内找齐剩下的四座方尖碑,拓印那上头的古老地图。据我所知,其中的一座已经有了着落,方尖碑上的那份地图就在阿提卡坦吉尔手里。小狐狸把巴沙送过去,也是为了交换地图。” “我想你大概已经有计划了。”奇德吃完自己盘里的,又要了一份。 “是的。”鲨虎说,“无论如何我们要去阿提卡,得到那份地图,与其像无头苍蝇一样到了那边再想办法,不如就让兰斯……”他安慰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如果你嫁给他,我们就乘机混进皇宫。坦吉尔一定将地图藏得很好,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得到地图,怎么样?” 兰斯不高兴地推开盘子,转身走上二楼。奇德看他走得没影了,赶紧把他的那份搬过来自己吃。 鲨虎有些气愤:“黑地板板,这个巴沙!” “他就是这么顽固,我老哥。”奇德歪了歪脑袋,“自从出了那事儿,他变得极其自尊。那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一个男人永生不能弥补的东西。我想你如果真的有跟他在一起的打算,最好乘早习惯。” 鲨虎剥着桌子上的冰虾。这在沙漠腹地可是难得的美味。这让他想起了海。“说实在话我有点灰心了。” “不过说回来他也就这个缺点,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有理由享有这个缺点。他是在保护自己。”奇德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实在话,我觉得你还不错。我倒挺希望你跟我老哥在一起的。” 鲨虎得到这样的赞扬未免喜出望外,“这可不多见。开明的北方人,哈!” “我和小雷都会祝福你们的。兰斯是个好哥哥。”他的眼神变得忧郁,多愁善感,“你不知道他为了保护我们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为了保护你们?新鲜的故事。” “是的。”奇德从他盘子里抓了个虾,笨拙地剥起来,“那年他才十三岁。当时我们一家四个孩子坐马车去叔叔家里,半路遇上了强盗。兰斯让我们先跑,留在后面拖住他们,他们都是大人,足足有二十多个……”奇德吸了口大气,“他被人贩子捉走了,卖到南方,你们南方有很多这种嗜好的贵人。等爸爸三个月后再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奇德红了眼眶,“我敢说老哥已经做的很好了,我不敢相信如果那个时候遭遇不幸的人是我,我现在会怎么样。但是坚强归坚强,他变得很自卑,也很孤独。他渴望复仇,他努力地习武,他想像别人证明他不比任何男人差劲……但是……”奇德终于哭着出来,“他后来还是把小时候的婚约退掉,亲眼看着那个姑娘长大,出嫁,所有人都在狂欢,老哥还要强颜欢笑,从此以后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也再也不敢表白。他今年二十六岁了,一直都一个人。比起跟一个男人好上,我们更害怕他一直都一个人。” 鲨虎把他的阿奇维酒拿开,让他一心一意带着哭腔说话。奇德拉住他的手,“兰斯对我们都是很重要的人,我们比谁都希望他能够得到幸福。如果你有这个意愿,那么大胆地去吧。他也不是不能接受男人。” “他有很严重的心理阴影。”鲨虎心里除了为他的不幸难过之外,更有了熊熊的怒火。他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倒退,他可以陪在十三岁的兰斯身边,狠狠地揍那些可恶的人贩子。他素来看不起这些最低劣的恶棍。 “我敢说他已经走出来了,这方面。”奇德抽着鼻子把他的杯子拿回来,让女侍洒满,“虽然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但是我敢说,他确实曾经爱上过一个男人,在过去的十三年里这可是仅此一回。” 鲨虎叉到嘴边的枣子掉落了。 “什么?”他眯着眼问。 “虽然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但是我知道,这骗不了人。他十五岁去高地之城拜师学艺,我去看过他几回。他看那个人的眼神分明不一样。” 鲨虎狠狠一敲桌子。整个酒馆里为此安静了几秒钟。几秒钟过去后,鲨虎还是坐在那里,酒馆回复了喧闹。 “黑地板板!”他不停地咒骂着,“黑地板板!他爱别人!告诉我他是谁!” “剀殿,他的剀殿。”奇德道。“北方话里的剑匠。就跟你们的刹度是一个意思。” “兰斯爱上了他的老师?” 奇德意味深长地对他一颔首,“不用激动,他已经死了。他应该到死都不知道老哥对他的感情。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鲨虎难以冷静。“什么都没有!你还希望他们有什么!”他低头看着油腻腻的餐桌,“活人总是争不过死人的。” “可最后得手的总是活人。”奇德打了个呼哨,酒馆里唯二两个漂亮妞朝他走来,一人一边坐上了他的大腿。显然她们之中有人对鲨虎更感兴趣,只是鲨虎的表情实在吓坏了这些骚动的女人。奇德在两个俏妞屁股上公公正正地一边一下,把她们打起来搂着,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枯坐在这里可没有结果。”他朝鲨虎挤了挤眼睛,消失在楼梯拐角。 鲨虎在原地坐了会儿,终于抬着沉重的脚步走上楼梯。他敲开了兰斯的房门。兰斯从门背后探出头来,一看是他,没好气道,“你走错门了,醉鬼!” “我说,巴沙,”鲨虎在他关门之前掰住了门板,“能让我进来坐坐么?” 兰斯对鲨虎的反常显得很惊讶。一般来讲他说完这句话的功夫早就溜进来了,今天倒显得特别老实。他疑惑地将他让进来,找了件衬衫穿上,在鲨虎面前打赤膊让他挺不好意思的。他也知道这不应该,大家都是男人,但是他就是克制不了,毕竟鲨虎可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对他的身体有肖想。 兰斯坐在床边。鲨虎给自己捡了把椅子来。椅子拖行在地板上的声音让兰斯很讨厌,但是鲨虎却被那刺耳的声音惊醒了。他从沮丧、失望、伤心的负面情绪中解放出来,很快就想好了他要如何对兰斯进攻。他坐下来,收敛了寻常挂在嘴边那漫不经心的笑意。“兰斯,我今天想跟你深入地谈个彻底。” “这是个……黄色笑话么?”兰斯搓着手,打量着他的神情,试图从那严肃的面具上找到一丝破绽。 “黑地板板,不是!”鲨虎往后一仰插着自己的黑发,“我在前天已经告诉了你我的心情,你是不是也该让我知道你怎么看我?毕竟我才更该为此忐忑。你是不是把我看成事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你开玩笑么!”兰斯跳起来,“就你!成天想把我往床上拐,还老对我讲黄色笑话!” “明明你自己也笑了。”鲨虎说完就头疼,他的巴沙就是有办法让一场好端端的对话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他只好承认,“好吧,这么说你是讨厌我咯。”他沮丧地垂着头,“你就没有一点点对我动心的感觉么?” “如果你指的是上床,那一定是没有。”兰斯比了个叉,“但是我不讨厌你,鲨虎。我们在一起挺开心的。虽然你对我一点儿也不认真,总像是对待还没长成的小姑娘,但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他耸耸肩,“你是个好人。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他见鲨虎噌地抬起头来,忙补上一句,不是在床上。 鲨虎淡淡地笑起来,居然有些忧郁了。他坐到兰斯身边,屈着腿,像个烦闷的少年,这个姿势让他凭白纯情了十几岁。“来,说得多些,让我高兴高兴。这个报答不算过分,巴沙。” “当然,你对我们一家都很客气。你救了我父亲,还有奇德,当然,还有我!你为我们吃了不少苦头,鲨虎。” 鲨虎侧过脸笑着说,“巴沙,你要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他低头,试着去亲吻兰斯,但是兰斯默默地挪开了。他们顶着额头。 “你不喜欢这样么?”鲨虎问,“跟我在一起,一起冒险,一起并肩作战,我还会给你讲黄色笑话,陪你疗伤。” “这样对你不公平。”兰斯说。“这本来不是你的事,只是我自己的事。” “小狐狸也对我下药了。不管是不是自愿,我都不可能放下你一个人去。你只要告诉我,你喜欢跟我在一起么?” “那不是那种喜欢,鲨虎。”兰斯用那双碧绿剔透的眼睛抱歉地看着他,“我把你当朋友,我们是很好的伙伴!就像你说的,我们会冒险,并肩作战,一起喝酒,打牌,但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像你希望的那样,用身体来报答你。当然,其他的我都跟你一样,”他弯起眼睛锤了鲨虎一拳头,“北方人也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若是有难,我不会放着不管,就是这样。我很乐意为你付出生命。” “就像你对其他朋友那样。” “不,不,”兰斯垂下了眼睛,“不管你信不信,你可能是我最好的朋友了,鲨虎。我心里是这样觉得的。我们很合拍。” 鲨虎吹了个口哨:“我也不是所有时候都想着上床的混蛋。”他露出兰斯熟悉的笑容,“看来你也不是那么讨厌我,巴沙,为什么口是心非!” 兰斯沉下了脸,“因为你有时候真是个无赖。你就是想占我便宜。” 鲨虎大笑着把他扑倒。兰斯恐慌,但随后发觉鲨虎并没有冒犯他的意思。鲨虎很随意地剥掉了他的衬衫,只留下一条腰布,他占去了原本就不大的床,而且流露出不想挪窝的神色。 “看我做什么?这就是流氓无赖该干的事情。” 兰斯用北方话流利地骂着他。 “如你所言,兄弟挤一张床并没有什么不妥……” “奇德就在隔壁!要挤也轮不到你!” 鲨虎攥住他的愤怒的拳头:“啧啧啧,你弟弟床上睡不下人了,他需要放松放松。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我亲眼看着他搂着两个姑娘上楼的。而且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他侧过身撑着自己的脸颊,清了清嗓,“巴沙,你不能一句做朋友就打发了我,虽然你觉得这天经地义,因为能从我们亲密的关系上得到快乐的看起来只有我。可是刚刚你也说了,你得到的欢愉不比我少。在我看来,我们之间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兰斯推开他偷袭的嘴:“空间你的鬼!快把床让给我!” “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巴沙,我得有点特权。比如同桌吃饭,同床睡觉,是不是?你只要跟我点个头就足够了,要知道我可是远远不够,你不能这么自私,你得给你的朋友一点甜头,来保持你们的友谊。” “真是个难弄的朋友。”兰斯呲牙咧嘴。“我真想收回刚才的话。该死的,我是怎么觉得你那副可怜相是真的。我还怕你自杀呢!” “你说的话一刀刀都切在我心上呢,你放心。”鲨虎当下他飞来的枕头,“我们可以试一试的,巴沙,变得更亲密——我没有说现在。我们只要任其自然发展,然后你有一天会发现,你已经离不了我呢。” “滚。你真的有脸皮这东西么?!” “有啊。以后对我温柔点吧,巴沙,我可是你男朋友了。” “什么是男朋友啊!喂!” “哦,只是跟普通朋友以示区分吧。朋友还要突出性别,说明我在这段关系里是担当男性的那个吧。” “滚!” 两个人打闹着打闹着搂抱在了一起,鲨虎用窒息的办法成功让他安静地睡着了。鲨虎亲了亲他湿润的小嘴儿,描摹着他精致的五官。 真是中了邪了。他把美人儿搂进怀里,幸福地蒙头大睡。 第46章 第二天一早,鲨虎和兰斯吵吵嚷嚷地从楼上下来吃早饭的时候,奇德一直窃笑着打量着他们俩。他换了身新衣服,不停地有姑娘指着他嘻嘻哈哈,他很是不以为意。他替两人叫了两杯牛奶,一盘沙枣,“度过了愉快的夜晚,啊?” “那还用说。”鲨虎往嘴里丢了一颗,笑眯眯地在他手边坐下。兰斯看着他们涎皮赖脸的模样,有一些惊诧,随即意识到这俩人是一伙的,这让他非常生气。“奇德,你到底是谁的老弟。”他在桌子底下踹了那家伙一脚,被他灵巧地躲开了。 “当然是你的,老哥,只是这位老哥也挺不错,他还救过我的命。我只是顺手做个媒。”他朝鲨虎一扬下巴,“多好的小伙!年轻,有力气,靠手艺吃饭,人又仗义又热心。虽然穷了一点……” “事实上我很有钱。”鲨虎迷人地坏笑着,敲了敲盘子。 “……是啊,还挺有钱。”奇德懒散地揽住兰斯的肩膀,把自己挂了上去,“有了这个大哥夫,凡事都有人准备好了,我们的旅程会变得多么愉快!” 兰斯朝鲨虎露出不屑的表情:“找我弟弟帮忙也没用,南方佬。” “那倒是。”奇德提醒鲨虎,“我父亲脾气可不好,如果被他知道你想睡他的继承人,他大概会扒下你的皮——我是说真的。他说扒你的皮,那还真就是整张扒下来。” “哦,”鲨虎的脸色有些发白,“请先不要告诉父亲,我改天再带着巴沙登门拜访。” “没问题!”奇德与他愉快地握了握手。兰斯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像看着两个蠢货,“扮演姐夫和内弟就让你们这么愉快么?” 两人勾肩搭背地吹着口哨走出门外,用背影来回答他。 一行人换了马匹,向阿提卡进发。一路上鲨虎都殷勤地呆在兰斯的轿子里——兰斯承认即使没有镣铐,南方的太阳也足够让他做出这种不够爷们的选择。而且他既然要假装坦吉尔的新娘,就得拿出点诚意来是不是。鲨虎便很有诚意地扮演着与新娘鬼混的剑舞者。他从来不避人。后来连大白天也与他挤一道,波蒂提醒了他几回,后来也渐渐麻木了。恋爱中的人不易拆散,即使是恐怖的坦吉尔也不能够。而且这对恋爱中的人也不过在里头打牌喝酒,应该通融通融。 阿提卡是沙漠沿海有名的贸易城市。因为背靠着一座高山,它享有丰富的水源,是从南往北穿越庞嘉前的最后一站,旅行者往往在这里补给,而精明的南方商人们也聚集在这个城市,为进入庞嘉或从庞嘉出来的人们头一时间提供最全面的商品。久而久之,阿提卡成为沙漠中富饶的明珠。 “他的主人可不那么美好。”鲨虎站在沙丘上观望着不远处金黄色的城池,他们今天晚上就可以到达。他转过身,趴在轿子的窗框上,“好,大家再来好好把该做什么背一遍。” “我带伊苏谢尔先生进皇宫。”波蒂说。“顺便帮你们讨赏。” “我和你在宫殿的外室里头等候。”奇德用肘子推推鲨虎。 “我问那老头讨要结婚礼物。”兰斯看起来十分苦大仇深。奇德朝他哈哈大笑,“你这个样子可不行,老哥,谁都不会愿意同你结婚的。你得高兴点,娇媚点,把他迷得魂不守舍——你应该先去化个妆!那个金色的乳头挺好的,我觉的。” 鲨虎陪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兰斯只是朝他们翻着白眼。 “等到那老头一交给兰斯,波蒂,你就在他酒里下药。”鲨虎把一小颗药丸从腰布里翻出来,丢给波蒂,“然后给我们个信号,我们一起逃走。” “听说这城里有不少雇佣兵。”奇德眨眨眼睛,“而且南面就是海,北面就是庞嘉,我好不容易走出来,一点儿都不想再回去了,老兄。” 鲨虎笑起来。他眺望着南方。在金黄色的尽头,海蓝色漫漫地阻挡了它延伸向地平线的脚步。无数巨大的帆船停留在黄金岬中,随着热风轻轻摇荡。 “放心,我有船。”他说。 奇德做了个“我就知道”的表情,自豪地指了指鲨虎。“看,”他对兰斯说,“他多能!他还有条船!老哥,以后咱们家里就有游艇了!航海,冲浪,美味的海鲜,露天派对!这太棒了!” “我觉得你好像对他挺满意。”兰斯看着他意味深长,“你为什么不自己干?” 奇德大叫一声转身就走。鲨虎瞟了他两眼,“你不该连自己弟弟的醋都吃。我跟你家里人关系好你应该高兴才对。哦……我想起来了,姐姐总是提防着她银荡的妹妹勾引姐夫,是不是?”他邪笑着从窗户里探进头去,兰斯抽搐着嘴角,毫不留情地砰一声关住了窗扇。波蒂望下蹲下的鲨虎,“你还好么,鲨虎先生?” 鲨虎扶着流血的鼻管朝他打了个手势。 波蒂摇摇头,拍了拍手,让队伍再次启程。年轻的美人就是不好惹。 穿越阿提卡低矮的城墙,喧闹的街市,一行人走进了皇宫。皇宫是大理石修建成的,带着蒜型拱顶,充满着沙漠情调。宫殿上还贴着不少黄金。“看来你的丈夫是个有钱人。”鲨虎取笑兰斯,“我们偷情要是被他发觉,他大概会放出不少看门狗,你觉得呢?” “你够了。”兰斯有气无力地说。“你就这么喜欢这种话题么?!” “还好还好。”鲨虎笑眯眯地说,伸手握了握他进击的剑柄。他有种预感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们进了皇宫,坦吉尔的代理人对他们的到来表示了欢迎,然后和波蒂一起将兰斯带进宫。按照鲨虎估计的那样,他和奇德被看做了警卫,他们被留在外室等待领赏。代理人还亲切地为他们留了不少水果和酒。鲨虎和奇德跟十几个阉人奴仆在那里大吃了一顿。 过不了一会儿,代理人笑容满面地迎出来。他是个胖子,穿着做工精良的昂贵丝衣,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的满身肥肉塞进去的。他看起来未免有点太精明是故了。他转动着眼珠子,捻了捻自己涂着精油的小胡须。“坦吉尔听说了侍卫中有传奇的剑舞者鲨虎,”他盯着鲨虎的剑与项链,“而且鲨虎还保护了他尊贵的宠臣,这让坦吉尔十分感动。坦吉尔要求见见你。” 鲨虎和奇德对视一眼。代理人笑眯眯地比了个请,让他们先去沐浴。长途跋涉之后他们的确又酸又臭,谁都不能拒绝这个要求。更何况坦吉尔还慷慨地让五个十分美貌的宫女来伺候他们,这让他们洗得更久。 “待会儿你别进去。”鲨虎张嘴,宫女笑嘻嘻地往他嘴里塞了颗葡萄,鲨虎咬了下她的手指。“以防万一。” 奇德一手搂着一个,在她们的屁股上一拍,站起来穿上华丽的沙漠丝衣,“这可不归我说。”他让姑娘们都退下,“他们不会让我们带武器,你防着一点儿。”说着就往身上藏他的匕首。 鲨虎跟他一道走进宫殿中。兰斯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插着腰,看上去气愤极了,鲨虎跟奇德倒是都吹了个口哨。他穿着玫瑰色的丝衣,若隐若现地露着平坦雪白的小腹,腿上的绑带将他的腿乘得越发纤细修长。“还有小扇子似的眼睫毛!”奇德对他评头论足,“老哥,我都快对你勃起了。” “不要说我了!”鲨虎深情款款,“蓝色的乳头和金色的眼影!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你会拥有这么完美的配色!” 兰斯气得把头发上的珍珠串拽下来丢在他脚下,冲过去掐住了他的脖子,鲨虎打开他的手拔腿就跑,波蒂着急地凑到奇德身边:“快让他们停下来!” “为什么?”奇德懒洋洋地笑着,“这不是挺好么,坦吉尔看到他的新娘与鲨虎那么地不共戴天,正好可以洗脱他们可能的罪名。”他把罪名咬得格外重,斜睨着波蒂。聪明的波蒂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立即委屈地掉下了眼泪,“老爷,您怀疑是我说的!”他抽抽搭搭地用胖乎乎的手背擦着眼睛,“波蒂一个字都没有说!坦吉尔说不定真是要打赏你们呢!” “对不起,波蒂。我只是……我只是太紧张了。”奇德愧疚地把一旁餐盘里垫着的餐巾抽出来,递给这个胖阉奴,波蒂先擤了擤鼻涕,然后再翘着兰花指轻柔地擦掉眼泪。奇德搭着他的肩膀,“谢谢你的忠诚,朋友。” 波蒂破涕为笑。“你们是好人。”他说,“你们还把波蒂当个人看。” 他说完,坦吉尔就在代理人的陪同下走进了房间。他真是太老了,一动就扑簌簌地往下掉皮屑,兰斯看到他带着褶皱的脸就打了个寒噤,忍不住往鲨虎身边靠了靠。“现在你知道我还不错吧。”鲨虎讽刺他,“想想吧,跟着老家伙上床。” 第47章 坦吉尔咳嗽几声。“我要多谢你们保护他穿越沙漠。沙漠里到处都坏家伙,我已经听说了你们的事,塔吉克人,哈?居然没有下锅,真是稀奇。”老家伙说话倒是中气十足,只是动不动就要擤鼻涕,“小狐狸说他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为了交换他,我要交出一张从三百年前就在我的家族中流传的地图。这可真是昂贵,是不是。美人儿,上前来,让我看看你的美貌够不够这个价钱。” 兰斯鼓起勇气仰头挺胸地上前。老坦吉尔的眼睛蒙着一层灰翳,几乎覆盖了他的眼珠子,但是兰斯还是觉得他的眼光十分敏锐。那干枯粗糙、没有一点水分的手指划过他的脸,然后他哼了一声:“有没有搞错,蓝色的嘴唇,金色的眼影?!瞧你这油腻腻的长睫毛,你非得把我刷的痒飕飕的么?你这个不会化妆的蠢货。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夸张。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老人嘀咕着,“最重要的,这是一张战士的脸,谁稀罕这个。哈,不过我也不在乎这码子事,我都已经老得走不动了,难道还要他给我做妃子么?不过把美人留在后宫里也不是件坏事儿,毕竟可以让别人吃不着,这就是老家伙们的坏心思,年轻人。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们帮我保护他的贞操……该死的,他哪里有什么贞操可言,他的小穴早就被你,你这个家伙玩弄了百八十遍了!”他突然从王座上跳起来,拿那根拐杖指着鲨虎,一行人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面色雪白,三人背靠到一起面对着蓄势待发的宫廷侍卫。这个房间里可藏了不少亮刀子的。 谁知坦吉尔又坐了回去,“谁叫你们动刀子的,都放下!你们这群蠢材,只会对绵羊动手,都给我滚,滚!”他用力拿拐杖敲了敲地面,“那个上了我的小美人的剑舞者,你,到前头来!”他勾勾手指。 鲨虎看了一眼兰斯,没有什么忐忑地上前。他给老坦吉尔带了顶绿帽子——至少老家伙以为——但是他心里一点都不愧疚。这大概是因为这家伙实在是老得不能人道啦。他纯粹算是解救深陷空虚之中的后宫宠臣。好吧,巴沙本来就是他的。 “你是不是该报答我一些别的事,好完成你的皇帝陛下交给你的任务。” 鲨虎单膝跪下,“鲨虎愿意为您效劳。” “哼!”老家伙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有别的选择么,我要是年轻六十岁,我说不定还会跟你决斗,你这个偷吃的贼!我还会把你抓起来阉掉,让你跟那个风骚的小美人做一对好姐妹!让你们一起在床上伺候伺候我。”他呸了一声,不小心把假牙吐到了鲨虎的脸上。鲨虎对这意外的攻击表现得非常淡定,他捧上假牙,因为不好意思而嘿嘿傻笑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接过,放进自己的嘴里,啪啪对空咬了两下,这才满意。 “我活得太久了,”他说,“我的弟弟对此不太满意。我现在只求一个善终,他貌似不太愿意给我了。但是,我又拿不住他的把柄。最近听说他还招徕了不少剑舞者,术客,打算偷偷砍掉我的脑袋,把城里弄得乌烟瘴气。剑舞者——你叫虎还是豹来着?反正都一样。我要你去看看他到底刷了什么花招。如果你能让他安分下来,”他好不掩饰地哈哈大笑,“我是说永远的那种,我大概会考虑一下把这个小骚货和地图一齐交给你。” “我不是个小骚货。”兰斯终于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而且你求他不如求我。” 那老头敲了敲拐杖,“谁让你出声的,你这个混蛋!还不快滚进去!” 兰斯咬牙切齿地冲上去要跟他拼命,但是没走几步就倒下了。几名侍卫拿刀尖指着鲨虎和奇德,逼退他们,把兰斯拖进了后宫。老坦吉尔阴险地笑起来,“我给你三天时间,豹。否则他就归我了。我虽然老了,干不动了,我手下可有不少精壮。他们虽然比不上你,在床上可一样勇猛。”他丢给鲨虎一枚金叶子,这是特许他通行王宫的令牌。 鲨虎铁青着脸劈空攥住,冷冷道:“虎,是虎。不是豹。” 鲨虎和奇德走出了宫门。“真糟糕,”奇德拍拍他的肩膀,“看来整个南方都知道你和我老哥有一腿。” “做名人没有什么隐私可言。”鲨虎遗憾地说。“我说……老弟,你觉得这个消息什么时候会传到北方?你父亲……扒皮什么的。” “不好说。”奇德神色忧戚。 “唔。”鲨虎讷讷地应了一声。 两人眺望着城南一座三层的白色住宅,它的建筑风格就像是一个大蛋糕,上头还淋着一层热化了的奶油,看上去还真是非常地甜蜜,那就是坦吉尔的弟弟赫辛的住宅。奇德认为他是个非常有情趣的人,精通于装修房屋,但是鲨虎舔了舔干涩的唇,这个城池里有什么味道不太对劲。很紧张,非常紧张,一根弦已经绷紧了,他听到刀亟待饮血的震颤。喷发在即。 他们花了两刻钟就走到了赫辛的住宅,那里围着一层绿茵茵的篱笆,上头开满了应季的鲜花,显得十分惹眼。天快要暗下来了。里头宽广的庭院里点满了灯,照得跟白昼一样。在欢快的乐曲声中,不少穿着丝衣、佩戴着各色宝石的名流贵族尽情地举着金色酒杯谈笑。不少美丽的少女拖着托盘在人群中穿梭,赤裸着雪白的腰肢,让这个院子里的气氛愉快又热烈。 鲨虎和奇德走到门口。一个精瘦的男人朝他们打了招呼。“这里是赫辛大人的聚会。”他的小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两人。他们毫不怀疑,自己看起来精神欠佳,风尘仆仆,昂贵的斗篷掩盖不了他们的落魄。而这位大人只要转个眼风,就能知道他们浑身上下加起来能值多少价钱。而有些东西是不能用价钱来衡量的,比如说鲨虎肩头那天蓝色的剑柄。 “剑舞者。”他夸张地笑起来。“鲨虎。是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 “我只是刚巧路过阿提卡。”鲨虎有礼貌地朝他敬了个礼,大人物后头的爪牙们都喜欢这一套,“看到这里有欢乐又奢华的聚会,想来主人家也必定很慷慨,所以想来喝一杯阿奇维酒。” 第48章 “是的,是的。当然。”那人捻着自己的小胡子,“不过这里是凭票进入的,看到那些熠熠生辉的首饰了么?有钱人的聚会。”他拿出一个装着阿提卡金币的巨大托盘晃了晃,在夜色下要晃瞎他们的眼睛。“而且赫辛大人是坦吉尔的弟弟,他可不希望大家知道他私下结交剑舞者。这样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他对他的兄弟可是忠心耿耿,一点话柄都不愿意给别人留下,进而伤害到他与坦吉尔的兄弟之情。” 奇德笑起来。他伸手,像是变魔法一样,把一个又一个沉重的阿提卡金币丢进托盘里。代理人赶忙捧着托盘,看得出来,金币落进盘中的巨大声响让他十分快活。 他让开了门,鲨虎和奇德径自穿过门廊,走进了前院。 “你哪来那么多钱?” 奇德吹了个口哨:“我从他盘子里拿的。拿一个,丢一个,拿一个,丢一个,他还真以为金币多了几枚,哈哈!” 鲨虎耸耸肩。 他们打量着眼前欢乐平静的人群,他们正准备开始跳舞,他们随即跟着音乐摆动起来,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突兀。人群排成了长队,鲨虎搂着一个胖子的腰,奇德搂着鲨虎的腰,被编织到了狂欢的舞蹈中。 “我好久没有跳舞了!”奇德高兴地扭动着。 鲨虎乘着长长的队伍四处绕圈的空当,观察了这所住宅。三层楼的主屋在庭院后面,点得灯火通明,但是窗户都没有打开,这在一个炎热的海滨城市显得很古怪。不过他觉得这屋里的气氛倒是挺轻松,一定是因为这盛大的聚会的缘故。他对奇德说:“我觉得这里没有坦吉尔说的什么剑舞者,雇佣兵,术客。” 奇德刚刚问身旁的少女要了一杯阿奇维酒,他正被身后的中年妇女抱着手舞足蹈,“等我们跳完这支舞!老兄。” 队伍越排越长,在院子中央排成一个圈,路过主宅的时候,奇德佯装玩儿累了,脱离了人群摸过去。但是那个精明的代理人再一次出现,并拦住了他。 “剑舞者。”他客客气气地截住他的脚步,“折叠椅在那边,看:帐篷,镶着金边的水池,白花花的美人儿。您会喜欢的。” 奇德摸了摸脑袋,假装自己喝晕了:“哦,是的,是的……我还以为休息区是在这桩房子里。多可爱的房子。” “当然。”代理人很骄傲,“我的主人非常有品味。” “但是看起来他不想让我们分享他良好的品味。”奇德遗憾地指了指主宅。 “实不相瞒,我们想拜访拜访慷慨的主人。”鲨虎大汗淋漓地从人群中钻出来,靠在白色的喷泉边上抹了把汗。“这么盛大的宴会为什么没有主人露面。” “赫辛大人喜欢热闹,他的宴会一礼拜就要开一回,阿提卡有身份的人都会来这儿度过他们一礼拜中最快活的一天。但是他的身体不是那么好,他甚至都不能吹海风。”代理人憋了瘪嘴指指窗户,“很少有人有这个荣幸见到他本尊。事实上来赫辛大人的豪宅参加聚会的很多人,都以与赫辛大人当面谈话为荣。你们可真是没耐性。” “好吧,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在路过哈毫克的时候听到了传言,说这里有好事儿可以干,一大票。”鲨虎搓搓手指头,低声道。“我们可是兴头冲冲穿越庞嘉而来。请不要告诉我们,这是白跑一趟。” 代理人看了看四周,望着他们饶有兴味地笑起来:“据我所知你们刚从坦吉尔的皇宫出来。你们护送了小皇帝送给坦吉尔的‘礼物’。现在来投奔赫辛大人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呢?” “完全没有不合时宜!”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两人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顺道还从经过身边的少女手上拎了串葡萄。代理人为他们的厚脸皮表示惊讶。 “鲨虎明码标价。你该听过这个。”鲨虎一边吃一边说道,“如果鲨虎因为上一个雇主的缘故就从此失去了为赫辛大人服务的资格,那未免太残酷了。” “真不知道鲨虎在遇到两个雇主的时候该听从哪一个。价钱高的那个?”代理人比了个手势,让几个彪形大汉把他们赶出去,“对不起,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赫辛大人从不打算支付任何进攻性武器任何价钱,即使是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这样会伤害兄弟之情。而你们到目前为止也不再是赫辛大人的客人。”他把金托盘掂了掂,“该死的这玩意儿一点儿也没有变重!” 鲨虎和奇德被丢出了大门,遭到了街上不少人的耻笑。 他们不以为意地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尘,走近隔着一条街的酒馆里,坐下,要了两杯阿奇维酒。他们马上引来不少做皮肉生意的女人,以及男人。 “你太冒进了!”奇德把他们赶走,朝鲨虎敲桌,“你怎么能实话实说!” “不然我们要怎么样。一直跳舞跳到精疲力竭?跟精明的商人兜圈子不是我们的专长。”鲨虎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直接动刀子才是我们的手艺。” 奇德烦躁地耙了耙脑袋。“说得是。只是现在已经打草惊蛇。” “我敢说那个地方有古怪。主宅不要人进,关着窗子,一礼拜一次的宴会一定是个幌子,在试图掩盖些什么。我们应该到里头看一看。” 奇德嗯哼一声表达同意。他们看着对面灯火通明鼓乐震天的庭院,等待着客人散去。 酒馆里有一个老人在壁炉边讲故事。他讲的是早已脍炙人口的英雄传说,五百年前的神龙之战,屠龙者伊苏谢尔,喷火的巨龙,锋利的龙晶。即使是奇德也不愿意再听他的祖先唠唠叨叨,何况是素来不敬神的南方人。老人的生意并不好。他被从自己的座位上撵起来,让给了新进来的两个剑舞者。剑舞者看到角落里的鲨虎,都愣了一下。 老人在黑暗里转了一圈,在奇德和鲨虎面前坐下,抱着他的三弦琴,“先生,你们愿意听故事么?” 奇德发觉他眼睛瞎了。鲨虎掏出一枚金币,塞在他的斗篷里,“歌者,我们有点忙。” 老人的态度很坦然,没有一般行乞者的窘迫,他没有马上离开。“你是个外地人,还很有钱。”他侧着耳朵,“外地人来阿提卡,那种忙碌不会是正大光明的。这里没什么正经事儿可以给你做。我想我也许可以帮点小忙。” 奇德对他好奇起来:“老爹,你每天都在这儿?” “一个北方人!”老人做出吃惊的表情,“你来自白石城,因为除了那儿的人,谁也没法欣赏这种销魂的卷舌音。你来自伊苏谢尔脚下。可是你不再相信真神。” “因为我已经听够了……”奇德嘟囔着把枣子皮丢在餐盘里,“我敢说我是为数不多还挺虔诚的信徒,我每年都去高地之城祭拜天父呢。老爹,你的耳朵那么好,又每天在这里,能跟我们讲讲对面那位亲王的事情么?我们有事情要求他,但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礼物。” “你找对人了。”他说,“赫辛是个怪人。他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但是脚步声还像是个年轻人,听说他的容颜也维持在二十岁上下,这当然是必须的,为了把他哥哥等死,他可得首先保持自己的年轻永驻,否则他就坐不上王位了。” “长生不老,没这回事!”奇德嚷嚷。“才没有什么魔法!” “他是个炼金术士。很可能他在冶炼哲人石上有了很大的长进,但这也只是他涉猎的一部分。”老人笑起来,“他还是个学者,据说还很擅长剑舞,人们对他的广博表示惊叹。不过在我看来,”他转了个口风,“在我听来,这些都只是掩护。那座雪白的房宅下,有一股腐朽的气息,传说他在里头解剖人的尸体,他宣称这是为了熟悉人体结构,进而让他的绘画更逼真,但是孩子们,这绝不可能是真的。他不常出门,我猜那是因为他根本就在做些不能为人所知的事体。他很有可能是个死灵法师。”老人压低声音说。 邻桌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朝老人丢卷心菜。“老疯子!”他们叫道,“又在蒙骗外地人!” “没人相信我的话。”老疯子耸了耸肩膀,他起身拄着三弦琴一瘸一拐地走到酒馆外头,找了个角落瑟缩着睡下,正对着对面那白色房宅。 鲨虎和奇德在酒馆里坐到天黑打烊。对面的聚会散了,灭了灯。酒馆里人渐渐少了,他们最后离开,走过了老人跟前。老人抬起头来,“我听得出人与死人的差别。”鲨虎在他跟前又放了三枚金币。 随后他对奇德歪了下头,奇德袖子中滑出一段系着抓钩的钢丝。他溜到了后门,悄无声息地钩住了三楼的窗台。众所周知,盗贼从来不走楼梯。而且,随时全副武装。 两人消失在黑夜里。 离这里三个街区,坦吉尔的皇宫。 皇宫地底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黑暗,血腥,充满着不公平的责打和泛滥的死刑,毕竟这就是老坦吉尔的拿手好戏。事实上,老坦吉尔比较喜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 他更喜好把他不见天日的皇宫地底变成自己的温柔乡。皇宫地底共有三层,每一层都被打通了,大理石包金的立柱填补了宽广的空间,富丽堂皇的金色栏杆区分了各位美人的起居之处,这些类似鸟笼或者囚牢的东西让坦吉尔能够更好地满足控制欲。圆形的螺旋楼梯镀上了金边,东西各有一架,粉色的轻纱飘扬在各个角落。来自南方的熏香把这广阔的后宫蒸出靡靡的味道,虽然没有熏香,它也将呈现同样的面貌。不能人道的君主,数以百计的美人,这是阿提卡神话中最为引人注意的篇章。 一个笼罩着黑袍的人影出现在后宫的入口。他瘦得就像是跟竹竿,手里握着一根奇形怪状的木棍。你一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他显然不是为了肉体的欢愉来这儿的。但是他很快在这里发现了他喜欢的东西。 穿着草鞋的脚往前踏了一步。 滑腻黑沉的液体。 他摘下兜帽,抬起头,熏香依旧,轻纱飘荡,一切都是后宫的标准配置。 除了那些陈尸地板的美人们,还有能没过脚底的血。 “主人,”亡灵书唤回了他的神智,“这是个好机会,请赶紧修复您的身体,恢复您的力量。明天你将要与赫辛绝战,在南方只有这个死灵法师曾经打开过墓园之门。您要打败他,才能获得他的力量与知识。” “我知道了。”雷斯林在黑暗里露出一双可怖的眼睛,“我只是很好奇,有人跟我有一样的癖好。” “能犯下这种事情的必然不是人。”亡灵书谦恭地指出他的错误。“我闻到了一种让人战栗的邪恶。” “战栗,你害怕了么?”雷斯林流露出嘲讽的笑意。 亡灵书一反常态:“是的。这邪恶比死亡古老,让死亡害怕。我不敢说出它的名。也许主人您应该小心地探索,毕竟它还有可能留在这里。” 雷斯林重新罩上了兜帽:“我谁都不怕,小亡。” “是的,主人。”亡灵书闭上嘴,呆在了自己该呆的地方。 第49章 今天的夜晚跟任何一个夜晚相同,粘滞,深黑,紧张的寂静。奇德开始用一种相当大意的速度向上攀爬,跟壁虎一样快,他有点喝多了。但是鲨虎没有看出来,他只是惊叹,毕竟平常行走只要对付摩擦力,而往上爬的时候,要对付着地心引力。但对奇德来说,这好像是家常便饭。他的身体十分精悍,每一块肌肉和骨骼都…… 如果硬要找什么词来形容,那就是,有效率。 对,有效率。 在利用生物能这一领域,奇德登峰造极。如果不是酒精模糊了这种优势,他大概老早就会进化成另一种生物,专职飞檐走壁。 此时此刻他蹲伏在那座花园小洋房的外墙,贼头狗脑,东张西望,猥猥琐琐,敏锐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仿佛“贼“这个字天生为他打造。他看到了一座露台,试图够过去,但是在他越过一扇窗子时,他脑子里突然只剩下几个省略号。内容之所以会被省略大抵是因为太恐怖,以至于他晕晕乎乎地松开了钢丝,那悲哀得就像一条鱼尝试越水而出,而且成功了。垂直掉落的速度非常可观,眼见鹅卵石地面越来越近,他突然觉得有一个结束那也挺好。于是,一辈子就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如果奇德看过电影,就会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 可惜,他的一生太过乏善可陈,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时间都在试图讨小雷欢心,还被嫌弃了。所以他在回放完之后,竟有余裕一旋身,指尖刚好够到了对面的墙壁。这一点已经够了。他用上了匕首,手上的和脚上的,于是他开始沿着光秃秃的墙向下滑行。然后,他通过一连串漂亮又神出鬼没的动作,把几近七十公斤的身体固定在墙上。 再然后就是重头开始。 鲨虎在底下放开了试图接住他的双手,甩了一把自己的汗水。月亮静悄悄的。鲨虎也觉得这四周未免有些太安静了。奇德重新向上攀爬。攀爬不是个准确的词语,蔓延,蔓延更好。 他的目的地是三楼的小露台。这一次,他没花多少工夫就够到了它。那露台外先是冒出了一个脑袋。当夜枭俯冲下来,准备吃点腐肉的时候,那脑袋旁边探出两只手,一只手上握着钻石圆规。于是夜枭把俯冲改作了滑翔,放弃了吃夜宵的打算。 奇德跳进了露台,放下了绳索。鲨虎悄无声息地潜上来。奇德正在窗上专心致志地画圈。他动作温柔,神情虔诚。干这行你时刻得虔诚,否则你很容易跟这个世界彻底失去联系。 几分钟后,碎玻璃落在寂静的房间里,叮当作响。奇德和鲨虎再度贴回墙上,等待房间里安静下来。事实上,房间的主人似乎没有发觉这个变动。那还真够可惜的。奇德伸手。流动的寂静代表着,刺客已经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窗子。 奇德跳进房里,然后打了个手势。他沿着一堵粗糙的墙壁,摸索到了门。接下来又是油壶微弱的噗噗声。铰链被软化了,通向里屋的插销轻轻滑到了一边。他轻而易举地推开了它。迎面是一阵香风,浓厚到有行进阻力的地步。对于一个从小呼吸着森林清香的年轻人来说,这个味道实在太富有冲击力了。 过头。奇德想。太他妈过头了。 门外是楼梯。楼梯的两旁都点着火把。鲨虎跟上,和奇德一起下楼。这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也没有任何侍卫,更不要说剑舞者。鲨虎拔出进击握在手上,觉得这个亲王在造反的意图上还是很老实的,就是不知道他在别的方面怎么样,是不是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两人自上往下搜索了一遍,这屋子里什么人也没有。他们遭到的唯一的抵抗来自一只老狗,鲨虎没花什么大工夫就把它给解决了。奇德摸了一把桌子上的灰,已经干瘪的水果,“我敢说这里起码一个月没住人了。” 两人同时对视一眼,他们都清楚那个酒馆中的老瞎子有可能是对的。他们又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当鲨虎一个人的时候,他发觉这个地方有很多蜘蛛,他还在悉悉索索的墙脚抓到了一只蝎子。这在一个亲王的高级住宅里实属罕见。不过,他倒没有发现老鼠。 “我想你得来这里看看。”奇德突然从背后说。鲨虎把蝎子丢进他怀里,“你能不要突然出声么!” “老兄,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突然出声,说话当然是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它势必打破寂静。”他扯着蝎子的大脚,把它的尾巴拨开,“这蝎子真眼熟。” “奇怪了。”鲨虎一边跟他并肩走着一边说。“你看看它,再想想在塔吉克人那里遇到的小家伙们。你知道这里是南方,沙漠里的蝎子不是伊吉普特蝎,就是比它再大点的帝王蝎。”他指着奇德手里的那只,“这好像都不是。”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奇德把它丢到脑后,“这是我在北方经常看到的品种。它怎么会到南方来?” 鲨虎跟他一起走到酒窖里。一桶啤酒被斩开了水龙头,没有一滴酒流出来。透过奇德劈开的小孔,他发现里头黑洞洞的,还有风从里头吹出来。鲨虎瞪大了眼睛,拿起进击把它劈开,两人一道推开了酒桶,里头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直通地下。鲨虎打了个寒噤,“也许是因为这里挺冷,是吧?”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奇德看了他一眼,兴奋地举着火把走了进去。他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两人在窄小的楼梯里一前一后地走着,大概走了五十几级台阶走到了底。下头很干燥,但是很黑。那种黑暗很难被火把驱散,它浓重地把火光包裹起来。又走了五分钟左右,视线渐渐变得清晰,听回音通道也变宽了,他们像是走进了一座大厅。 奇德突然拉住了鲨虎。鲨虎停住了脚步,“怎么?” 奇德往旁边走去。鲨虎随着他手中的火把慢慢勾勒出这个建筑应有的轮廓。这是一条非常宽阔的走廊,带有凹槽的大理石柱子支撑着墙壁,在头顶形成拱顶。这优美的制式让人印象深刻。鲨虎道:“我在哪里见过这种走廊。但不是在沙漠里。我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这像是北方神庙中的英烈厅,如果两侧有神龛的话,那就更像了——哦!”奇德在黑暗里大叫一声。鲨虎拔出进击追了上去。 “我想到目前为止,即使亲王没有造反,也可以给他个火刑了。”奇德看着这一切点点头。 在走廊的两侧,石头被挖开,做成一个个神龛,风干的尸体被一个一个放进神龛里,穿着华丽的沙漠丝衣,被摆出了各式各样的姿势。看起来尸体都是女人,而且都被开膛剖腹。奇德和鲨虎虽然不是医生,但只要连续地看下来,都会发现她们的内脏被取走了一部分。 “天父啊。”奇德低声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这种游戏。” “看来我们的大炼金术师在搞什么特别重大的阴谋——他总不会是为了纯粹研究人体结构。这些杀人狂魔说起自己杀人的缘故来,都会振振有词,就像个圣洁的教徒。我真想知道他到底把事情搞成了没有,如果搞成了,那大概会让更多人死去。 “你觉得这些女人是谁?”鲨虎问道。 “不好说。”奇德道,“他是坦吉尔的弟弟,从哪儿都能弄到女人。” 鲨虎又问:“你觉得这条路最有可能通往哪里?” “我想是皇宫。” 鲨虎点点头:“坦吉尔的后宫也建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据说他那样能让防止年轻力壮的男人给他戴绿帽子。” “你是说……亲王的弟弟挖了这一整条隧道去对他老哥的女人先奸后杀?”奇德啧啧称奇,“你看你看,一家兄弟不和,可以导致多么严重的后果。我们不会这样,是不是?” “我不太清楚……”鲨虎老实说,“不过我的人是你老哥,你不会对他有先奸后杀的念头吧?你是有什么毛病!” “为什么要无缘无故骂我!我当然没有!我对你是忠诚的!我恨不得你们快给我生个小侄子来玩玩儿!” “蠢货!那是外甥!” “好吧。”奇德挠挠头。在平地上走他就会很有说话的欲望,只有在天花板上走才能让他稍微有在办正事儿的感觉。他索性窜到了天花板上。鲨虎对他的多动已经习以为常。两人在两面都是尸体的走廊里走了两百步,前头是一扇沉重的门。门上雕刻着两只巨大的蝎子。 “要打开么?”奇德在上头找他的万能钥匙。 “我倒是更担心一点。”鲨虎深呼吸了一口,“我们居然就这样畅通无阻地进来了!你不觉得这很奇怪么?没有侍卫,没有阻拦,没有亲王。我打赌,这要不是他对自己的收藏很有信心,就是他不打算让我们出去了。我猜是后一种。是我我我也这么干。” 第50章 “老兄,别把自己和他比,”奇德从上头垂下头来,“你才没有办法知道一个性癖者想做些什么。” “一路上都没有岔道和房间,他这是找死么?我们的炼金术师一定在里头。快开门,我数一二三,我们就冲进去。” “呃……”奇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老兄,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鲨虎安静下来。然后他僵硬地回头,咽了口口水。 “我还挺了解赫辛的,是不是。”鲨虎拔出进击,咬着绷带把缠好进击的剑柄以免手滑。他面前是一堆从神龛里爬出来的女士,看起来心情都不是太好。显然赫辛的确在这里下了某种黑暗魔法或者机关,使任何走过走廊的人都会触发这些暴死的干尸的怨恨。离他们最远的干尸已经落地了,它们摇摇晃晃地朝鲨虎走来,似乎慢慢习惯了走路,以至于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飞奔起来。要不是她前头的姐妹给她挡路,它的长指早插到鲨虎的喉咙里了。 “快开门!”鲨虎低吼。 “这建造工艺略微有点复杂……”奇德唠唠叨叨,“我觉得它可能出自五百年前的手艺,所以我得花一点时间研究它……古人的技术就是好,啧啧。” 鲨虎一刀劈开头一个冲上前来的干尸,从它的肩膀划拉到它的腰,把它干脆利落地一分为二。干尸在地上断成两截,但是它的手立马扒着地板冲上来,尖利的指甲插进鲨虎的小腿里。鲨虎大叫一声把它踢飞,又一剑削飞了它的脑袋。结果这玩意儿还贼心不死地妄图把自己拼起来。 “真恶心!”奇德大叫,“看这黏腻的汁水还溅得满地都是!它不是个干尸么!” “快干你的活!” 鲨虎紧紧挨在他身前,一脚把身边刚从神龛里爬出半个身子的干尸踩进地上,手上不停地劈砍。冲上来的干尸越来越多,鲨虎咒骂了一句黑地板板:“好好待在上面!” 然后,他纵身一跳踩着几个干尸跳出包围,往幽深的甬道里跑去,奇德赶紧屏住呼吸,干尸缓慢地转身,朝鲨虎的方向摸索过去。 奇德咒骂着开锁。他得赶紧把事情办完,否则回去不能向兰斯交代了…… “主人,您最好离开这里。”亡灵书说,“对面那个是个疯子。” 雷斯林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他手上的亮光熄灭,脸上的皮肤与肌肉开始簌簌地生长。这是种难以言喻地美妙感觉,对于雷斯林来说就是——有点痒。这比那无穷无尽的烧灼感要好得多。 他现在藏在一张书桌后面。这是一个宠妃的卧房。此刻她仰面躺在离他不远的床上,血已经凝固成了黑色,先前的美色完全没有在她的尸体上有所体现,因为她已经成了一具木乃伊。她身体中的生命力已经全数被雷斯林接手,用以弥补他违背自然规律在人间行走所消耗的。 雷斯林骨瘦如柴的手握住了法杖,肌肤一缕一缕攀上他的白骨。他死死盯着在昏暗的油灯下跌跌撞撞行走的人,眼睛一瞬都没有挪开。整个后宫第二层变得异常安静,只有火光噗噗地在墙壁上闪烁,这跟刚才第三层的惨案一模一样。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在空无一人的血塘中行走,因为寻找不到仍然活着的猎物而发狂。 他开始吼叫。侍卫不多时就会赶来。他们已经知道了,但是还没有商量出对策。所有人都在恐惧,甚至连亡灵书都开始在书皮上渗出水珠,它紧张地在雷斯林肋下发抖,雷斯林漫不经心地把它搂得更紧一点。此时此刻,伟大的坦吉尔缩在他的房间里故步不前,他固执地认为这是他弟弟送给他的礼物,为自己的安全上了好几把锁。 但是雷斯林知道事情总不会这样下去。怪物的吼叫声在开始变弱,他马上就要回复他清醒的状态。在那之后,他可能就要面对最残酷的刑罚。 他突然站起来,抖了抖自己的斗篷,拍掉了上头的灰。这轻微的声音立刻引起了怪物的注意。他猛地回头,对着猎物张开嘴大吼着,那种声音不像是任何活物可以发出的,他金色的蜥蜴样的瞳孔紧盯着雷斯林,弓着身在原地蓄势,然后以惊人的速度扑过来。金色的栏杆挡住了他,他抓住栏杆,一点一点扒开,雷斯林啧啧两声,拿法杖指着右边,像是哄孩子一样说道,“看你,一点脑子都没有。隔壁就是门,看,门,懂么?” 怪物从栏杆中伸进脑袋。他身上全是血。他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雷斯林,他知道自己立马就会成功的,因此变得更加急躁。他挤进了半个身体。亡灵书开始哗啦啦地翻动着书页:“我很紧张,主人!我吓坏了,主人!我要哭了!”然后,雷斯林发觉自己手上全湿了。 “希望你不是尿了。”雷斯林宽容地说,然后突然举起法杖,对着栏杆大吼,“艾搜!” 整个金色的栏杆迅速结冰,坚硬极了,把怪物冻在了里头。他的喉咙咔嚓作响,不甘心地乱掰,但是以他逐渐衰落的力量,他已经没有办法挣脱雷斯林的魔法。他在栏杆之间像动物一样乱窜。 雷斯林把手放在了他的头顶。他看上去还很想咬他一口。 “快杀了他!主人!这是个好机会!”亡灵书哭着说,“主人,我的眼泪止都止不住!可想而知若是把他放在人间,他会造成多大的杀戮!” “这只是羊癫疯。”雷斯林冷淡地说。 “没有羊癫疯会是这样的!” “我说是羊癫疯,就是羊癫疯。”雷斯林满含威胁地看了一眼亡灵书。他抬起法杖,一把敲晕了那怪物,然后费尽力气把他从冰块里拉了出来。他的身体高热,脉搏疯狂地跳动。雷斯林检查了一下他的瞳孔,发觉他的癫狂已经彻底退去了,他的呼吸开始恢复。 亡灵书松了口气。它也觉得好多了。那被无底的恐惧攫住的感觉真不好受。 “明智的人应该选择把他杀掉。”亡灵书说,“虽然不知道他是第几次这样……发病,但很明显这不会是最后一次。他不可能一辈子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 “我的家族不出正常人。”雷斯林阖上了怪物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亡灵书。他讥讽道,“很吃惊么,大师?”他转过头,用新生的手掌抚摸着兰斯汗湿的额发。“对,他是我的长兄。你比我更清楚,在人类的世界之外,头胎意味着什么。长子在人间继承一切家产和权力,这是有道理的,在人类的世界之外,头胎继承父母的另一种财产——力量。” “你已经知道了。”亡灵书黯淡地说。 雷斯林流露出讥讽的笑。他打横抱起兰斯,踢开那具干尸,把兰斯抱到了床上。然后他卷起哥哥的衬衫,咬破了手指,用黑色的手指在他胳膊上画下一个五芒星。五芒星发亮,然后隐没不见。最后,他凝视了一会儿噩梦中的兰斯,轻轻亲吻了他的额头。他站起来,小心地为他关上了那扇门。 他戴上兜帽:“现在该轮到我们让这群沙漠人战栗了。”他大踏步地踏过满地鲜血,拄着他的法杖攀上盘旋的楼梯。后宫第一层早就空无一人。他知道那些没用的女人早就尖叫着吓跑了。 “我想您应该小心一点,主人。”亡灵书关切道。它施展了一个小小的魔法,给雷斯林的身体笼罩上一层若有若无的冰盾。雷斯林只是嘲讽地一笑,步伐毫不迟疑地走到了皇宫地表。凉凉的月光照在沙漠式的庭院中,上百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把矛尖对着他。 “我只是个过路的恶魔,干渴和饥饿让我大开杀戒,现在我已经享受到了应有的款待,”雷斯林的声音沙哑又低沉,“我想要当面谢谢坦吉尔的慷慨,对他的损失说一声感谢。” 说完,他脱下了兜帽,把他青白色的脸暴露在月光中。对面的士兵立马乱了阵脚。虽然雷斯林因为掠夺了死人身上的生命力而修复了自己的大部分身体,但是很显然,他还是不太像个活人。他太白了,白得就像是尸体,而且他的嘴边还有一个大洞,可以透过皮肤看到地下坏死腐朽的组织和肌肉。黑色的尸虫在那个大洞里钻进钻出。他对此不以为意,面色阴森,长袍带血。他的话缓慢而又坚定,像是来自地狱的命令。以至于谁都相信,他动一根手指头就会把眼前的士兵变得跟皇宫地下第一层那样。 士兵骚动着,从坦吉尔的房间里把他请来。坦吉尔在层层护卫下不情不愿地来到庭院中,站在雷斯林对面,当然,是密密麻麻严严实实的防护之后。 “你这个黑地萨特!”老坦吉尔显得异常愤怒,“既然你知道心怀愧疚!为什么还要来我面前叫嚣!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原谅你,而不报复你的原因也是因为打不过你!你杀了我多年来珍藏的美人的三分之二!三分之二!我美丽的羔羊们!”老坦吉尔含混地为她们祈祷着,还为此吐掉了假牙。 雷斯林安静地听完他的抱怨。他对此充耳不闻。“我要找你的弟弟,赫辛。他在哪儿?” “他家就在出门左转十五分钟的地方,三层楼小奶油房!” 雷斯林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阿提卡坦吉尔。”他提着法杖上前一步,登时引来一大片哗啦啦的声音,那是心惊胆战的大军拱卫着他们的君王倒退了一步。“在五百年之前,阿提卡曾经有个著名的神殿,供奉普索斯大王。” “普罗斯大王。”坦吉尔道,“是普罗斯大王。他是南方伊吉普特人的神只,一位邪神,他具有统领地下城生灵的威力。有人说他的本尊是一条巨龙……唉,反正说什么的人都有。那神庙早就毁了。现在没人崇拜它。我的家族在这里执政了五百年,最初的祖先就是在普罗斯大王的神殿废墟上建起了皇宫。” “普索斯。”雷斯林阴沉地攥紧了法杖,“这是语言学上的一种通假,正确的念法是普索斯。” 亡灵书撞了撞他的主人,告诉他他在无意义的地方浪费时间。雷斯林丝毫没有半点滞碍地继续往下说,“确切地告诉我,普索斯的神殿是毁了,还是被彻底埋葬了。” “呃……”坦吉尔慌了手脚,他打了两个响指让人叫来宫廷绘图师,让他们把保留着的皇宫设计图纸给雷斯林奉上。那绘图师吓得屁滚尿流,迟迟不敢上前。雷斯林一挥手,那打着蝴蝶结的羊皮纸就自动飞到他手心里。 那枯槁的手指将它徐徐展开。 “看来我还是得到你的后宫中做一做客。”雷斯林对着大军阴森森地笑起来,扭头再一次走进了皇宫地底,丝毫不管将背后露出给几百把弓箭。直到他走到地下三层,依旧没有遭到任何攻击。他按着设计图纸在底下转了几圈,最后绕到一堵金碧辉煌的壁画前,那壁画按照坦吉尔的口味涂成了一个裸女。雷斯林毫不留情地将他摧毁了。壁画后面是一条幽深的甬道。 亡灵书在他腋下闷声奉承:“主人,您的建筑学也学得很棒。只是普索斯它是……” 雷斯林自顾自说道:“各种可信的证据都指向普索斯是一条龙,盘踞在阿提卡地下,在五百年前的神龙之战以前,他可能统一了南方各个地下城,因此受到愚蠢的人类的崇拜。而最近很显然他正在苏醒,沙漠里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蝎子,蝎子正是它的象征。” 亡灵书试图把坚硬的书皮打开,在这黑暗的地方它想为雷斯林发光:“主人,您是怀疑是有人将它唤醒了,而这个人正是赫辛?” “阿提卡没有别的人有这样的能力。”雷斯林道,“我得在这之前阻止他。如果他唤醒了普索斯,灾难会提前降临,我也就一辈子别想从他嘴里知道怎么开启去往墓园的传送门了。” 亡灵书轻声笑道:“主人果然还是有一颗正义的心。每一个伊苏谢尔不论身在何处,总会在需要的时候为整个大陆的命运着想。” 雷斯林停下了脚步。 “正义?”他冷笑,“屠龙就是正义?”然后大笑起来。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甬道中,这几百年来都没有人类足迹的地方,让亡灵书也不禁毛骨悚然。它的纸张都在这种笑声中变得褶皱了。 “我,并不在乎伊苏谢尔家的使命,也不关心对错,正义。”雷斯林捧着它低声说,“我只要一样东西,那就是力量。”他说完,把眼光落在亡灵书上,“奇力诺亚家族的传家之宝,被埋葬在这里,如果可以得到那根法杖,我将不用带着这丢脸的玩意儿到处走了。”雷斯林把树枝做的法杖在地上狠狠一顿。 前方的转弯处,红彤彤的火光照亮了石壁。 第51章 奇德终于打开了门。他往上头加了不少油,但是那扇沉重的门还是发出了轰隆隆的声音。石屑往下掉落,露出了可以容许一人侧身进入的缝隙。他立刻潜回了天花板上,一块引人瞩目的黑色以惊人的速度朝甬道另一边前进。那里,鲨虎正在忙着跟一众女士约会。他的进击在空气中发出簌簌的声响,一剑下去总能有惊喜的战果。只是那些女士太过倔强了,即使掉了脑袋也不肯好好合作,半截尸体也能闹得他不能安生。他的衣服上已经沾满了血,身上多了不少抓伤。 奇德从天花板上无声无息地跳下来,几乎没有惊动任何干尸,然后他双手做着拉扯的动作,在周围飞跑起来。鲨虎大怒:“你在干什么蠢货!快来帮忙!” 奇德不理会他,继续发力狂奔,此时有不少女士发现背后的小动作,纷纷转身,但是她们的动作被诡异地拦住了。她们被看不见的绳索挡住了去路,开始变得狂暴。奇德踹开要跟他亲密接触的女士,飞身而上抄住了鲨虎,他从皮带上解下一个扣子挂在鲨虎身上,然后带着他溜回了天花板。鲨虎发现他手指上扣着什么东西,好像是指环,但是指环显然不会戴满十指,那样实在是太花哨了。总之等他们一脱出,奇德动了动食指,底下的干尸们突然被看不见的绳索勒成了一捆。 “还不错。”鲨虎说。 奇德嘿嘿一笑,继续用力,那锋利的钢丝嵌进了干瘪的皮肤,毫不留情地把它们切成两段,天花板的拱顶上刹那间喷满了粘滞的尸液,尸块甩得到处都是。奇德想把那些钢丝收回来,鲨虎严肃地拒绝了他,因为太恶心了。他们一起落地,把那些靠手攀爬的女士远远落在身后,闪进了门里。两人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回头把门赌住。做完这件事后他们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鲨虎疲惫极了,他全身上下都是血渍,大汗淋漓,十分脱力。那些奇怪的女士真是他一辈子见到过的最泼辣的对手,居然用手指挠。太不体面了。 奇德用胳膊撞撞鲨虎。鲨虎嗯了一声。奇德蒙住了他的嘴。他拉着鲨虎躲到一块半人多高的大石头后面。那是一根倒塌的立柱。 鲨虎这才满心不情愿地睁眼打量着四周。门后头是个大厅,大概有两层楼那么高,装修显得既粗粝又蛮荒,倒也有股悍勇的味道。只有少数人工雕琢的痕迹证明这是很久人类活动的一个据点,一个巨大的蝎子当属其列。它被浑然天成地雕琢在墙壁上,生动地没进黑暗里,底下有祭台的痕迹。祭台上插着一柄十分精美的法杖。它是那么的美丽,精致,在火光中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以至于幸亏鲨虎和奇德谁都不是法师,否则一定会立即就窜出去把它偷到手。 他们把眼光从法杖上拉回来,一道探出头去。大厅大概有一百尺宽,值得高兴的是,凭着火光,他们可以看清这里没有被虐杀至死怀恨在心的女士;不值得高兴的是,那火光显然属于赫辛。 大厅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洞,几乎占满了地面的二分之一,火光是从那个巨大的洞中间透出来的。有一座石桥悬在洞穴上方,但是只剩下一半了,其余的部分也看起来不怎么好。赫辛就站在断桥上,低头看着那个巨大的、红彤彤的地洞。 “他是要跳进去自杀?” “我觉得不太像。” 两人对视一眼。 “我觉得我们很难想出别的办法把他活捉,除了直接杀出去。” “好吧……”鲨虎抹了抹额头上的血,他的伤口太多,现在觉得有点头晕了,“反正我们也不会别的手段。”他们一道抄起家伙,从石头背后踱了出去。赫辛背对着他们,两人尽量都放轻了脚步,从两个方向包抄。赫辛没有发觉他们。他们听到了一种低沉的流动的声音。那是岩浆。 “嘿,亲王。”鲨虎率先跳上了断桥逼到了赫辛的背后。奇德转身蹲在桥边,不让自己暴露。 赫辛转过头。即使鲨虎已经从瞎了眼的吟游诗人那里得知了他的情况,却依旧吃了一惊。坦吉尔已经老得快踏进坟墓了,他的弟弟却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他在搞什么阴谋。这阴谋还不止是要推翻他哥哥的统治那么简单,他一定是要反人类吧。 此时这位沙漠亲王脸上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 鲨虎戒备地走过去,拿刀点着他的脖颈。这个姿势让他感到十分安全。他面对着的是一个谜团重重的炼金术师,也许还是一个死灵法师,只有瞬间可以割断他喉咙,才能防止他耍花招。毕竟若是让一个法师吟唱完,那等待你的绝不是死亡那么简单。 “我觉得你是时候坦白你的一切了,沙漠亲王。你的哥哥——阿提卡坦吉尔——派我来问候你一声,结果我似乎有不少其他的收获。”他把金叶子丢了过去,赫辛攥在了手里。他的气色看上去很不好,虚弱,恐惧,胆战心惊,他的反应让鲨虎有些疑惑。他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可怕。他紧紧握着进击的剑柄,点着赫辛的喉咙,血水夹杂着汗水从他眼角流下来,渍得他眼睛生疼,但是他依旧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赫辛的这一切伪装之下,正在准备着可怕的杀机。 然后他就这样出其不意地看到了让他震惊的景象。 一只巨大的龙头,缓缓从赫辛背后的洞穴中探了出来。一股呛人的硫磺味瞬间充满了大厅。 它是那样的巨大,以至于仅仅是那蜥蜴样的金黄色瞳孔就有半个鲨虎那么长。鲨虎在那光滑如镜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渺小的倒影。他开始流泪。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无助,手中带给他无数次荣耀与胜利的进击,此时就跟绣花针一样靠不住。无边无际的恐惧笼罩了他。仅仅是龙族那幽深的眼神,就让这个南方第一的剑舞者彻底失去了斗志。 赫辛也惨白着脸。他的神情比鲨虎好不到哪里去。他泪流满面,软倒在断桥上。他跪着对龙道:“普索斯大人、普索斯大人、普索斯大人……”其他飞快地喃喃絮语难以被听见,但可以猜测,显然是在向巨龙请求与祈祷。 奇德突然一个箭步冲上来,把鲨虎拖到了石头后面。普索斯挺直了自己的脊背,好奇地望着这个人类。奇德又一次从石头后面跃出,这一次他把赫辛带走了。 龙在大洞里游移,“你不怕我,人类。”他低沉的声音就像是雷声。 “是的。”奇德把被龙威震慑得失去战斗力的两人安置好,抢过鲨虎的进击走了出去。他插着自己的裤兜,哼着歌,拿进击指着巨龙,“我从来不怕任何东西。你是谁?你就是背后的主导么?真是太棒了,你救回了一点我对人类的信心,我就知道他们不会丧心病狂到这个境地。”他看了看那个墙壁四面雕刻着的蝎子,“普索斯。你是塔吉克头人口中的那个普索斯大王,蝎子是你的标志。” 普索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洞穴中冒出来的热气与硫磺。“塔吉克人……”他眯起了眼睛,“我记得他们。五百年前,他们愚蠢地妄图与地下城作对,被困在小小的绿洲中长达三个月。你知道他们后来靠什么为生?”普索斯大笑起来。“他们吃人——” 他不停地发出嘶嘶的声音,金亮的鳞甲火光中发出不醒目的金属光泽。那上头有很多尖锐的突起。奇德仔细地观察着,眯着眼睛观察两人的方向与角度。“你活得可真久,普索斯大王。我猜你早就已经死了。不,被封印了。是谁召唤了你,嗯?” 巨龙牢牢地盯着他:“三个。” “什么?” 巨龙笑起来:“再有三个祭品,我就可以彻底获得我从前的力量,解开施加在我身上的封印。我以为这还要更久一点,赫辛这个蠢货,不停地反悔,我真想一口吞了他——你们来得真是时候。”他呼吸之间的热风十分高热,奇德发现自己穿不住斗篷了。他把斗篷解下来,上面有星星点点的火。他抬眼看着巨龙,巨龙残忍地望着那块石头。它很肯定它的龙焰可以毫不留情地烧化那块石头已经背后的人。 “也许你不会有那一天。”奇德笑着退后。普索斯觉察到他的动作,紧紧跟上,颔下坚硬的毫毛都快擦到他的脸,“你是有一点特别,让我想起我的老对手。”它说,“但是你很快就会明白,龙之所以可以成神的缘由。” 说完,它仰起头,张开了全是尖牙的嘴。奇德发现时间变慢了。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汗腻的手紧了紧进击的剑柄,想起很多年前围坐在白石城的城堡,父亲给他们讲的那些干瘪无味的故事。 “龙只用两招就能把你们这些小家伙统统干掉,如果你们再不好好听话,按时上床睡觉的话。” “爪子,还是牙?” “不不奇德,都不是。如果你有幸站在一条龙面前,你会发现自己吓得动都动不了。这叫做‘龙威’。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生物,也是最近神的生物,所有的东西都怕它。所以它根本用不着跟你战斗。” “这太蠢了。我发誓我才不会任人宰割。” “兰斯,你是个勇敢的哥哥,爸爸相信你会这么干的,因为小家伙们,你们很幸运生在这个家里,如果所有的故事都是真的,你们根本不会不会被龙的威慑吓退。你们是屠龙者!你们生来就拥有一个龙蛋不是么?你们早已经习惯了龙的味道,有朝一日你们还要驯化他们,成为伟大的龙骑将!” “可是我想做个裁缝,爸爸。” “雷斯林……我的宝贝,绣花针是杀不了龙的。你的绣花针在‘龙焰’底下,一秒钟就会变成一小点儿没用的铁水。” “龙焰!” “是的,奇德,龙喷火。这就是它们的第二件法宝。” “他们为什么喷火爸爸!” “呃……也许是它们吃很多硫磺?好吧,它们吃很多硫磺并且从来不刷牙。好了宝贝们,快去刷牙洗脸然后爬上你们的床,否则不刷牙的喷火大怪龙就会把你们都烤熟的!” “爸爸!我们伊苏谢尔家的男子汉,也怕龙焰么?” “真不幸,兰斯,我们怕的。我们的祖先修玛,他有个兄弟就是被龙烤焦的……” 呼,吸。奇德的胸口鼓胀。他的手指在进击上滑动。他知道龙就要喷出高热的龙焰。然后,无人生存。 于是,他突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出手了。他跳到了龙满是鳞甲的脖子上,普索斯大王闭上了嘴,惊异地低头,想要看看出了什么事儿。而等它一睁眼,奇德已经掰住了它的眼睑,把进击狠狠地插了进去。 血花喷溅,龙嘶声嚎叫。普索斯粗壮的脖颈四处乱撞,将带有强腐蚀性的血洒得遍地都是。而进击已经从头到尾都被包裹着半透明的龙晶,丝毫不受血液的影响。 奇德在血喷出来的一瞬间被灼伤了半只手。他立刻疼得松开,被普索斯甩了出去,跌倒在地。 鲨虎身上被施加着的龙威因为普索斯的疼痛而解开,他和赫辛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奇德,急忙跑过去把他脱到石头后面。奇德摆了摆手,面色惨白。他的手臂上大大小小的血洞,往外冒着血水。赫辛施了个治愈系魔法帮他止住血。 “想想办法!”鲨虎道,“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杀死它么?” 巨龙的碰撞使得地面开始开裂。天花板震荡着,石块纷纷往下掉落。鲨虎担心这个大厅马上就要坍塌了。 赫辛摇摇头。“如果我知道我就是屠龙者了。”他突然又叫道,“奇力诺亚法杖!” 第52章 “什么?”鲨虎顺着他的眼光望着那柄法杖,“那法杖怎么了?” “那是用来封印普索斯的!如果它损坏那就真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普索斯!” 两人眼睁睁看着一条巨大的裂痕往祭台蔓延而去。鲨虎咬了咬牙,一跃而起,跑向祭台。 “不要!”赫辛在背后大吼,“那不是所有人都能碰的!只有奇力诺亚家族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鲨虎已经一把从石头中间拔出了法杖,跳过了已经裂开有半人宽的裂缝,跳上了这半边。半个房间立刻坍塌进了岩浆中。 “你刚才说什么?”鲨虎拿着奇力诺亚法杖,把它丢在一边,抹了把汗。“只说了一半的那个。” 赫辛垂着眉毛,看上去有些失神,他试着碰了下法杖,然后像是被咬了一口似的大叫着躲到一边。鲨虎怀疑地看看法杖,又看看赫辛。 这个时候,背后突然传来振翅的声音。地板开裂,半个房间坍塌,使得洞穴扩大了近一倍,疼痛的普索斯飞出了狭小的洞穴。它的腿上有一条半透明的锁链,是用龙晶制成的,几百年的时间,以及熔岩的浸泡,让它变得脆弱。愤怒的普索斯挣开了龙晶,在对他来说依旧太小的房间里横冲直撞,他毫无目标地向西面八方喷着龙焰,把一切归于火海,然后,鲨虎、奇德和赫辛听到一阵让人恶心的尖啸。 那尖啸是那样的恐怖,尖锐,以至于鲨虎和赫辛再次到地,捂着耳朵泪流满面。而奇德只觉得这声音简直像是剖开他的脑袋,掏出你的脑仁,并且把它装在锅里狠狠蒸煮一遍,放上辣椒。 他坚强的意志力在这种持续不停地尖啸中也不能给他增添各种胜算,他觉得自己立马就要昏过去了。但是就在他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周围突然变得寂静无声。 龙的尖啸。 翅膀的扇动。 火焰的燃烧。 冒泡的岩浆。 落下的石块。 一切。一切都失去了声音。 奇德睁开眼。鲨虎和赫辛也同样觉察到了变故,但是他们依旧流着泪。即使听不到普索斯的尖叫,他们也感受得到那份恐惧的存在。那份恐惧五百年前曾经在大陆上绝迹,今天,它又再一次降临在人间,要把这里变成一片地狱。 眼前的一切依旧是如此生动。但唯独是失去了声音。他们的视力变得敏锐。在大厅的另一端,站立着一个漆黑的人影。他沉默,孤独,同时带着强烈的死亡气息。 奇德瞪大了眼睛,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小雷……”他开始大喊,“小雷!” 一团巨大的火焰从天而降,隔在他们中间。奇德被烈火熏得眼泪直流,一次又一次尝试脱出,但是雷斯林无动于衷。 “乘现在吧。”他的声音在奇德的脑海中响起,“我用了隔音术,但是坚持不了多久。你要尽快杀了它。” 奇德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解下自己的腰带。他的额头在战斗中受了伤,血流不止,但这没有影响他的速度。他把腰带解开,一整排匕首展现在他眼前,他挑选了一枚小巧的苏丽雅匕首,掂了掂,又看看那只无声的巨龙,犹豫了一下。 “我不知道如果是远程的攻击是否会钢铁变成龙晶。”他试着在头脑里与雷斯林交流。 雷斯林保持了沉默。 这个时候鲨虎赶到他身边,他看上去既悲伤又可怜,呜呜恸哭着,手脚打颤。但是他依旧克制着巨大的恐惧,强行把奇德扑倒,拖到了石块后面。奇德站立的地方立即就被龙焰吞没了。奇德不停地抖动着唇瓣:“怎么办?怎么办?”他们唯一的长兵器进击现在在龙身上,以他的体力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接近普索斯,而且它飞得也太高了,条件并不允许,除了飞镖与投矛,他想不到别的办法。但是如果有远程兵器的话……等一等,高? 奇德突然跳起来,把苏丽雅匕首衔在嘴里,朝冒烟的蝎子石雕奔了过去。 鲨虎没有能够拦住他,而赫辛拦住了鲨虎。鲨虎泪流满面呛得大叫:“如果他死了他哥哥也会把我给干掉的!” 说完,他眼前的烟雾似乎被驱散了,一个穿黑袍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他俩身前。鲨虎咳嗽着抬头,闻到了一股腐朽的恶臭。那是一个死人,他很确定,而且他正在迅速地腐烂。他的皮肤和肌肉都在热浪中慢慢地畏缩,鲨虎一开始还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但是赫辛的惊叫显然证明了他没有看错。 那个活死人夹着一本书,眼睛望着他们身后,放出贪婪的目光。他干瘦的手指紧紧抓着书皮,“奇力诺亚法杖。”他说。 鲨虎下意识地抓住了法杖。“你是谁?”他问赫辛,“你认识他么?” 赫辛大叫:“他是一个死灵!他穿着黑袍,他的立场是邪恶!” 奇德终于爬到了石像的上方,巨龙模糊的左眼发现了他。他带着满腔的恨意朝他这里横冲直撞,它翅膀两端的巨爪扬起,发誓要把他撕成碎片,但是奇德居然迎着他跳了起来。他避开了愤怒的龙爪,在翅膀闪起的漩涡中精准地投出了苏丽雅匕首,那匕首在热浪中划出一道黑晶的轨道,然后准确地扎进了巨龙的另一只眼睛。巨龙无声地惨叫,他猛地高飞撞在天花板上,庞大的身躯撞得整个大厅愈发岌岌可危。然后它掉了下来,下半身落进了大坑中,巨大的翅膀则斜斜扫过整个地面,奇德被它在半空中撞得斜飞出去,像是断线的风筝,冲到了房间对面雷斯林来时的甬道中。鲨虎、雷斯林和赫辛三个人则只来得及扑倒在地,雷斯林的法术一下子失效了。他们所有人都暴露在巨龙的怒吼中,只是巨龙的怒吼不再是为了威慑。鲨虎的眼泪止住了。龙威散去,他找回了那个骄傲的自我。 普索斯翅膀尖端锋利的指爪在断裂的地面上划出四道指痕,很不幸赫辛正在普索斯挣扎的轨迹上,他被狠狠抓了一把,肚子上留下四道深深的伤口。这个沙漠亲王立即大声呻吟起来。而雷斯林是受伤最轻的,事实上虽然他的身体遭受着永恒的诅咒,但是外来的疼痛却完全不能给他带来痛苦。鲨虎眼看着尖锐的落石插进他的后背,而他只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他讽笑着把那致命的天然匕首拔了出来。 “把法杖给我。”雷斯林看了看自己的兄弟,又坚定地走向鲨虎。他的身体看起来疲惫虚弱,但是他的脚步却在摇晃的地板上留下了坚硬不容违逆的脚印。地板在大面积的坍塌,很快他们就会葬身火海,但是鲨虎明白自己会是第一个。他不停地后退,但是已经摸了个空,他回头,看到石块落进了岩浆中。离他仅仅五步的地方,被刺瞎双眼的巨龙正在大声地喘息,硫磺被喷到空气中,让他眼前的一切都变模糊、氤氲。 他的进击就在五步外。 “你是个法师么?”雷斯林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循循善诱的温柔,好像一个渊博的智者,“你不是。你要一柄法杖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将它交给我呢?只有我,才能发挥出它应有的威力。还是说你有别的办法杀掉这只巨龙呢?”他怜悯地把自己的法杖对准鲨虎,并对他伸出另一只手,“死,或者交出来,剑舞者。” “不要交给他!”赫辛大叫,“不能让阴间的死灵拥有它!” “闭嘴。”暴躁的雷斯林朝赫辛释放了一道闪电。可怜的亲王捧着肚子躺了回去。他的肠子都被炸了出来。 鲨虎愤怒极了,他无法原谅发生在眼前的暴行,一跃而起,将雷斯林撞翻在地。虚弱又枯槁的雷斯林在他手里像是一根筷子一样不堪一击,亡灵书也翻滚着倒在一边,纸页哗啦啦地翻动:“好痛!好痛我的主人!”鲨虎已经见惯了离奇的事情,何况现在也没有空让他对着一本会说话的书惊讶。他拿着奇力诺亚法杖把他的那根藤木法杖踢到了熔岩里,他骄傲地看着恼怒的死灵:“亡灵,你低估了活生生的人。”说完,他转头就往巨龙跑去,一脚踩住那鳞片覆盖着的鼻孔,把进击拔了出来。那能够腐蚀一切的绿血,鲨虎在奇德的手臂上看到了它的威力,因此他借由了一个巧妙的角度避免被绿血腐蚀成一片筛子。他是在一块石头的掩护下做这件事的。但是即使是这样,他的身上依旧多了不少烫伤。 “小雷!停下!”对面的奇德突然大叫。 “回去!回去!”赫辛也指着鲨虎大叫。 等鲨虎回过神来,雷斯林已经吟唱完毕,他做了个手势,鲨虎只觉得一道强光闪过眼前,他整个人痛苦到痉挛,不自觉放开了进击和奇力诺亚法杖,然后他被一股强力震飞了出去。他背后就是巨龙所在的熔岩坑,他一转眼就被地穴吞没了。 第53章 “不!”奇德听到有人走近了他的身边。那声音是那样的熟悉,以至于他心中甚至有了惭愧的感觉。他浑身是血地躺在甬道入口,看着兰斯跌跌撞撞从他面前经过,扶住了滚烫的墙壁,“你在干什么……” 雷斯林正从容地捡起地上的法杖。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奇德的方向。他看到了兰斯。 兰斯红着眼眶:“雷斯林……” 他只会在生气的时候这样严肃地叫唤他的名字。雷斯林每当这个时候就会变得格外难过。这一次也不例外,在兰斯面前,他永远只是偶尔会做错事的弟弟,而这一次,他不求兰斯能够理解。他假装弯腰,慢吞吞捡起了地上的亡灵书,用破旧的黑斗篷擦拭着它的封皮,夹在腋下,然后又弯腰捡奇力诺亚法杖,以尽可能长时间地掩饰自己的尴尬,但是突然之间,他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抓住了。他大叫着滚倒在地,不停地抽搐,奇力诺亚法杖开始爆发出巨大的蓝光,那蓝色的电缘着雷斯林的手臂向上,随即笼罩了他全身。他的皮肉迅速地烤焦,枯萎,他的吼声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死亡变得格外可怕,简直就像是从地狱中传来。 奇德就看见兰斯奋不顾身地从身前的巨大裂缝中跳了过去。他在火焰中接近了他的小弟弟,伸手试图把法杖从雷斯林手上挪开,但是那蓝色的电光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也缠上了他。雷斯林抽搐着从地上爬起来,他们两个痉挛地争抢着奇力诺亚法杖,奇德在对面大哭起来,那越来越盛的光芒只说明他要同时失去两个兄弟了。 法杖尖端爆满的光芒已经积聚到了奔溃的境地,有一瞬间——奇德不知道那是怎么发生的——一道爆亮的蓝色光电从法杖尖端激射而出,把整个房间都照得有如白昼一样明亮。那光束首先炸掉了一块石头,然后击中了巨大的普索斯。瞎了眼的普索斯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它知道这痛苦无疑是他今晚遭受到的一切中最严重的。这条五百年前被封印的巨龙想起了噩梦的一晚。它染血的长爪松开了地面,奋力扑腾着翅膀想要逃开,但是蓝色的电光整个笼罩了它,它不甘地悲号着,地击落,沉入了岩浆之中,腾起一片喷涌的热火。然后,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只剩下石头在火堆中噼里啪啦的声音。 奇力诺亚法杖的光芒退去了。它不断收缩,像是一摊流动的水,从大厅的各个角落回到了它开始的地方。那流水一样的光褪过烧焦的地面,断裂的蝎子石像,烧得红热的石头,奇德,赫辛,最后是雷斯林和兰斯。他们的手一同握着那柄法杖。当最后光芒彻底消失在手杖的时候,奇德发现,兰斯和雷斯林回复了原来的模样。 他们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灼伤的痕迹。甚至雷斯林也短暂地重现了他身前的模样。 兰斯惊讶极了。“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 雷斯林很安静地看着他的哥哥,他温柔地解释道:“奇力诺亚法杖击退了巨龙普索斯。” “击退?” “我想是的。”雷斯林把法杖从他手里轻轻抽出,横摆在自己盘起的腿上。“普索斯不会那么轻易被打败……” “鲨虎!”兰斯突然跳了起来。他赤脚跑过到处都是尖锐石子的地面,然后跪倒在巨坑边上,“鲨虎!” 一只沾满血的手猛地在他面前出现,那手掰住了地面。兰斯笑得哭了出来,他把鲨虎用力拉扯到大厅里,就像鲨虎当初在海上对他做的那样。鲨虎从头到尾都湿漉漉的,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把全身的重量尽情地交给兰斯承担,然后跪倒在了地上。“这真是我这辈子最不幸的遭遇……”鲨虎晕晕乎乎地说,“我掉下去的时候就摔在巨龙的腿上,大腿!我是横着下去的!腰都快断了!” 兰斯用力又殷勤地抚着他的腰。“辛苦了!辛苦了!然后呢?” “它一直乱晃,我想,我要是一脱手,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巴沙,”鲨虎瞳孔失焦,却还是不忘记摸了把他的下巴,“然后我就活了下来,直到跟着它一道被那道光抛到了半空中!那龙没进了岩浆当中,我跟在它后面,我想用力抓住什么东西停止下落可是什么都抓不到!我想我这一次真的是要死了!” 鲨虎夸张的语气吸引了他唯一的听众兰斯。兰斯怂恿他继续往下讲。奇德在对面嘀咕:“你该让他睡一觉,老哥。” “后来我就掉进了水里。”鲨虎用一句话结束了他的故事。两个人一同转过头望着巨坑,底下的那些岩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而微凉的水。水散发着鲨虎熟悉的海腥味,他甚至感到了迎面而来的海风。他微笑着握了握兰斯的手,兰斯依旧在奇怪到底为什么火会变成水。 “普索斯来自地下城。他被封印在他喜欢的岩浆里。”雷斯林体贴地解答了他的困惑。“普索斯再次被奇力诺亚法杖封印了,岩浆也就跟随着他无影无踪。” “哦……哦。”兰斯点点头,然后快活地鲨虎一耸肩,“我其实听不太懂耶。” “那你可真够蠢得。” 雷斯林冷眼看着他们说说笑笑,走过去用奇力诺亚法杖对准了鲨虎。兰斯赶忙挡在他面前:“雷斯林!” “这次是治愈系。”亡灵书乖巧地替雷斯林解释。恢复原貌的雷斯林依旧显得阴冷而不可靠近。他无视哥哥眼中的戒备,拿法杖碰了碰鲨虎。法杖立刻散发出柔和的蓝色光线,鲨虎身上的伤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了。 “我现在充满着力量。”鲨虎捡起了进击,那石头把外头的龙晶给敲了下来。龙晶坚硬,抗魔,但是它很脆。“就像玻璃。”鲨虎对兰斯说。 奇德一瘸一拐地跳过巨大的裂缝,“给我也来一下,小雷!给我也来一下!我我我!” 雷斯林耐心地碰了碰他。回复原状的奇德跳起来使劲抱了他一下。“小雷!”奇德激动地说,“我真是好怀念这样跟你并肩作战的感觉!” “我们从来没有并肩作战过。”雷斯林抽搐着嘴角说。 鲨虎和兰斯突然跳起来,架着赫辛往他们这边跑,他们刚跑到大厅边上,天花板就轰隆一声塌了下来,沉到了大厅底下的水池里。天已经破晓,白色的亮光充满了整个大厅。兰斯和奇德库库库库笑起来。在他们眼里,这可爱的景象预示着一切厄运的终结。鲨虎站在一旁把进击插回了背上,对这对兄弟诡异的笑声毫无办法。 他看了一眼雷斯林,这个沉默又阴森的青年正向赫辛走去。这个可怜人激动地看着他的法杖,朝他伸出手,“救救我!快!” 雷斯林拿法杖对准了他,这一次是咽喉。 “告诉我,”雷斯林喑哑地说,“怎么开启去往阴间的传送门。否则,我就送你永远留在那里。” “雷斯林!”兰斯瞪大了眼睛。“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总是这么简单粗暴么!” “简单粗暴是我们家的传统……”奇德低声插嘴。 “你闭嘴!”兰斯狠狠抽了把他的胸膛。奇德觉得有点胸闷,老实按着胸口退到了一边。他眼巴巴地看着雷斯林和兰斯,而雷斯林只是朝想要走到他身边的兰斯伸出了手。 “不要过来。”他冷冷地说,“这是法师之间的事。” 赫辛断断续续地把魔法告诉他。那诘屈聱牙的咒语是其他三个人在这个世上听过的最长的单词。但是雷斯林只是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着,摊开亡灵书,随着雷斯林的口述,纸张上面记下了完整的咒语。 雷斯林默背完出了一口大气,他将奇力诺亚法杖对准了他的胸口,治愈的光芒笼罩了赫辛,不一会儿就让他变回了那个年轻英俊的沙漠亲王。 “这真是个奇迹!这五百年来都没有过这样的魔法!我以为奇力诺亚法杖的治愈能力只是个传说!”赫辛想去抚摸那暗紫色的法杖,却适时地缩回了手,真诚地看向年轻的后辈,“真是不可思议!传说中这法杖只允许有奇力诺亚皇族血统的人触碰与使用,你甚至都不是一个奇力诺亚!你是伊苏谢尔家的人!” “千真万确。”雷斯林讥讽道,高傲地抬起了下巴,“而我驯服了这柄传说中的法杖。即使是它,也不得不在我的力量下臣服。”他举高了法杖,放肆而尖锐地笑起来,让人毛骨悚然。而赫辛只是在他的银威下偷偷看了一眼鲨虎。 “那是我放弃的。”鲨虎清了清嗓,信誓旦旦地对兰斯说。 “继续吹吧,鲨虎先生。” 鲨虎不打算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与兰斯多费口舌,这若是一把石中剑他还会高兴高兴,但既然是一把石中法杖,他不如送给兰斯变态的小弟弟作为见面礼,虽然他看起来没想承他的情。说实在话,一见面就把哥哥的男朋友揍飞,这种行为真是太可耻了。鲨虎忍不住就希望兰斯可以教训教训他。“巴沙,你不打算给你的小弟弟立点规矩么?”他摇摇头,“他真是太不像话了。” “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兰斯推开他。他的神色变得及其凝重。“雷斯林,我不知道你是受了该死的刺激,但是我希望你从这种游戏中赶紧撤出来。从前你喜欢这些古怪的法术,我没有做任何干涉,因为家里的确需要一个文化人。可是你现在不是个文化人,你变成了个怪物!” “怪物这个词用得太重了老哥!”奇德吵嚷,“小雷他会受不了的!” 兰斯白了他一眼,“如果你跟我是从一个地方来的话——坦吉尔迷倒了我,把我关进了后宫,我醒过来的时候,皇宫地底的二层三层都被小雷给……你们真该看看那惨状,一个活人都没有剩下,除了我!” “雷斯林!”奇德尖叫。鲨虎则扶额,时刻准备着拔剑。他好像介入了巴沙家了不得的家事里。 兰斯站在雷斯林对面痛心疾首地问:“小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雷斯林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他们看不到他有任何表情。只有赫辛看到他脸上早已死去的肌肉在微微地抽搐。他在咬紧牙关。 许久,他轻蔑地呵了一声,“为了力量。” 他突然转身,拿奇力诺亚法杖对着焦黑的墙壁快速地念出一长串咒语,赫辛瞪大了眼睛,他赶紧逃到兰斯他们身边。众人只看到明亮的白光凝聚在法杖间断,然后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墙壁,墙壁开始跟着发光,最后,那团光被一道绚丽的门框包裹了起来。 “从我重生的时候,我就打定主意不在是你们的兄弟了。雷斯林·伊苏谢尔已经死了。我做的所有事情,都跟你们记忆里的那个小弟弟无关。”奇德忍不住大哭起来。鲨虎无奈地望着他。雷斯林用了点小小的法术,让他被奇力诺亚法杖恢复的容貌重新开始腐烂。他的脸上再一次变得不忍卒读。而这只会让兰斯和奇德更为痛苦。 他拉上了破旧的兜帽。“不论你们再怎么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已经是个死人了,这一点无法改变。我在人间行走,就要遭受无穷的诅咒,就要不停地伤害人,变成一个魔鬼。与其这样,我倒更不如回到我应该去的地方。” “你要去哪儿!”兰斯大喊,他激动地往前冲想要拉住雷斯林,被鲨虎用力擒住了。兰斯眼睁睁看着雷斯林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那扇传送门。不论他怎么叫喊雷斯林都没有回答,他的脚步只是稍微顿了顿,然后一头没了进去,被白光吞没。 “他要去阴间。”赫辛小声说。 白光开始像波浪一样涌动,传送门很快就要关闭,绚丽的门框又重新变得模糊,白光缩小。而他们的弟弟就要永远消失了。 这个时候,谁都没有注意的奇德突然窜了出去。他跑得那么快,以至于没有谁来得及拉他一把。他像是一条鱼一样用标准地入水动作跳进了传送门,那个时候传送门比一个脸盆大不了多少。 兰斯大叫一声不要,可是传送门里的光晕形成了漩涡,又过了一秒钟,它们就像是漏进了水管里的水一样消失不见。鲨虎皱着眉头放开了手,兰斯扑过去,在烧焦的墙壁上用力拍打,但是可想而知,他什么都没有得到。他抵着墙壁哭泣起来。鲨虎走到他身后,轻轻搂了把他的肩膀,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安慰对兰斯来说都没有一点用场。从此以后他也许再也见不到这对双胞胎弟弟了。他们在陪伴他度过整个童年、少年、青年时代之后,在他的人生中彻底消失,到哪里去找都不知道。 “他们会照顾好自己的。”鲨虎轻抚着他的背脊。 兰斯哽咽地说,“他们去了阴间,其中一个还是活的,他们还有可能活着出来么?”他翡翠色的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鲨虎。 “我觉得雷斯林死了和活着没区别。也许对你们来说,生死并不是最大的界限。”鲨虎轻声哄着,搂着他往外走,离开了那个让他伤心的洞穴。“他很强,奇德也是,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兰斯。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作为哥哥,你应该放下对他们的责任。” “不,”兰斯坚定地摇摇头,他的面色惨白。“我一辈子都不会放下对他们的责任。” 第54章 鲨虎、兰斯和赫辛返回了赫辛的奶油宅子,然后又整理了一番,出发去到坦吉尔的皇宫。赫辛痛哭流涕地扑倒在他哥哥的脚边,叙述了他这几年来经历过的一切匪夷所思的故事:他因为阅读一本五百年前的古老书籍,而对普索斯大王产生强烈的兴趣,按照上头书写的办法试图解开这位神只的封印。按照他的原话:“我只是旨在让我们阿提卡变成一个稍微有点文化的城池。” “你这个蠢货。”坦吉尔粗鲁地哈哈大笑,“继续说!” 赫辛继续道,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普索斯竟然是一个邪神。它是那么地邪恶,自从他从普索斯神殿唤醒它的那一刻起,它就缠上了他。赫辛有时候也分不出自己到底是赫辛还是普索斯,他有好几次被普索斯借用了身体,做出了可怕的恶行。当他发现这件事之后,普索斯又用长生不老的魔法引诱他,这是任何一个凡人都无法抵挡的,但同时让赫辛羞于见人。从此他彻底沦为了普索斯的俘虏,建造了联通皇宫地底、普索斯神殿、赫辛住宅的通道,用于为普索斯寻找和搜罗贞洁的圣女做献祭。它的能力一天比一天强大,也一天比一天更有野心,它逼迫赫辛招募军队、剑舞者、术客,希望在重新获得自由的那一天就在阿提卡恢复他的统治。 “看来你还挺喜欢这个计划不是么,我的弟弟!”坦吉尔哈哈大笑,“普索斯大王至少会让你做他的代理人!” “我一点也不喜欢干这种事!”赫辛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我只是喜欢读书!” 坦吉尔大声地嘲笑他。 赫辛愤愤不平:“所以要多亏了这两位……不,其实是有四位的,其中一位的功过很难判定,但是我想,剑舞者鲨虎和……和这位千里迢迢从卡斯特洛斯来到您后宫的美人,一定是当仁不让的功臣。如果没有他们,这个清晨我们就不会站在这个美丽的庭院中分享这样的阳光,普索斯巨大的翅膀一定早就遮蔽了天空,整个阿提卡都将屈服于它的银威。” 坦吉尔用假牙嚼着葡萄,陷在柔软的天鹅绒里嘟囔着:“我可真是个倒霉蛋,赫辛……犯人全跑了,那条叫普罗斯的龙……” “普索斯。正统的说法。”赫辛严肃地向他指出,“普罗斯是谐音通假。” “……还有那个把我后宫杀了个干净的死灵法师……”坦吉尔挠了挠他剩下不多的头发,“我却还要奖赏一个给我戴绿帽子的小伙子和这个小骚货,让他们快快活活的私奔!”他大笑起来,挥了挥手,让鲨虎把气得跳起来又要咬人的兰斯带走,“领了赏就快滚!滚吧!乘我还没有改变主意!我的后宫里还空着两层呢,蠢货们!赫辛,你,快过来!你有好几年没有给我念你那蹩脚的诗了,我的弟弟!瞧你这俊俏的小模样……真是让人糟心唔……” 鲨虎和兰斯把不停絮絮叨叨的坦吉尔抛在脑后,去代理人那里领了为数不少的金子和宝石,更重要的是,坦吉尔把方尖碑上的地图也慷慨地送给了他们。“这是坦吉尔送你的嫁妆。”肥胖的代理人皮笑肉不笑地向兰斯恭喜。兰斯在他偷偷往裤腰里塞金戒指的时候揍了他一拳。鲨虎把他拉了回来。“请告诫坦吉尔,战争就快要开始了,龙已经在很多地方出现,仅仅是城墙已经保护不了阿提卡,让他务必提早做好准备。”代理人顶着黑眼眶记下了他的话。鲨虎想到赫辛,稍稍放下了心,有这个博学又温和的学者陪伴在老坦吉尔身边,他总觉得会更靠谱一点。 他和兰斯牵着大公马走出皇宫,漫步在阿提卡被太阳晒成金色的街道上。蓝色的海,金色的沙,五湖四海的口音混杂在这个庞嘉边缘的城市中。他们顶着大太阳走过街头小店的窗口,那里盛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插在朴素却精致的陶土罐头里。 “接下来你要去哪儿?”兰斯问鲨虎。 鲨虎指了指海港里的帆,“我的船就在那儿。我的伙计们应该把那家伙装满了货。” “哦。”兰斯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这气氛让鲨虎觉得很陌生,而且无所适从。他和巴沙居然一言不发地轧马路,这真是太奇怪了。黑地板板,这可是大中午,他们有的是钱,而且搞不好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他们怎么说都该去找点乐子。但是看着兰斯被晒得红通通的鼻尖,鲨虎什么黄色段子都讲不出来了。 “巴沙。”他停下脚步,“你有什么计划么?” 兰斯嗯了一声,沉思着,翠绿色的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喧闹的人群。“我不知道,”他沮丧地说,“我不是雷斯林,我不知道怎么去阴间,更别提找到他们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事?”鲨虎烦躁道,“你还记得那回事么?我们被小皇帝下了毒药!三个月,他给我们三个月,让我们集齐剩余四张方尖碑的地图!我们这才完成了一张。”他举着卷成卷、扎着细绳的羊皮纸。“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兰斯皱起眉头:“那小孩真讨厌。” 他跟鲨虎并肩走着,和他一起回到船上。鲨虎看到他像是第一次下水一样,战战兢兢地踩上舢板,坏笑起来。 船员们看到他俩回来,果真又是嘘声一片,他们的老大还真是鬼迷心窍了,这个北方小矮子有什么好的。特别是埃文,他的眼珠子瞪得都要掉下来了,跟他肩头的蜥蜴简直像一对亲生兄弟。 鲨虎朝他们伸开双手,跟他们一个一个的拥抱:“船装满货了么!” “唉!” “出发!我们要穿过奇力诺亚海,去伊吉普特!” “唉!”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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