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本道长(九千界沉浮录 穿越)下——钟晓生
钟晓生  发于:2014年0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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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慕虚一直看着我的眼睛,我忍不住与他对视了一眼,但只一眼后我就立刻挪开了视线,用手掌轻轻覆住了他的双眼。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有什么旁门左道是你不会的?对我用摄魂术就不必了。” 幸而此刻慕虚十分虚弱,方才那一眼只不过让我心里荡了荡,无甚影响。倘若真人我当真只是个括苍派的小弟子,慕虚这家伙如此阴险,我自然斗不过他,怕是早已被他控制了去,幸好我灵虚真人不是什么凡人,这世上能令我吃亏的可不多——至于对待美人们,那是我心甘情愿的,也谈不上吃亏了。 我知道慕虚想控制我做什么。此刻他体内的气息非常紊乱,以他现在的状态,怕是不能自行调整,必须借助外力。他先用我做鼎炉,与我双修,借我的壳子洗涤他的真气和魔气。如若真让他得逞了去,我必然真气逆转,经脉尽断而亡。这家伙行事实在毒辣,若不是看在他这张脸足够清俊,我怕是早已给他些教训了。看在他长得还不赖的份上,我决定还是帮他一帮。 人人皆道我灵虚真人道法高强,可是怕没多少人知道,我研究的最透彻的秘籍却是房中术。不过双修这档子事,讲究的是互利互惠,有不少人都用房中术来害人,或是吸取对方的阳元,我却从来不这样做——房中术讲的就是享乐,若对方不是我中意的人,我才不屑与他双修。因此双方都能从双修中得到享受和好处才是我的追求,那些旁门左道我是一概看不上的。 我冷笑道:“若想活命,便听我的,我能救你。” 慕虚的身子僵了僵,但他到底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今他的性命拿捏在我手里,没有别的选择,因此他很快就放松下来。 我熟练地褪去我们二人的裤子,轻柔地抚摸他的身体,令他放松,然后提起一口真气,胯下一热,我便使我们二人的身体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慕虚半眯着眼瞧我,有些不耐烦:“你在等什么?还不开始?” 真人我老脸一抖:“……我已经进去了。” 慕虚一脸茫然:“啊?” 真人我老脸又抖了三抖:“咳,这具壳子年岁比较小,身体资质尚不完全,见谅。” 慕虚:“……哦。” 我道:“集中精神,双修一事,最忌讳的便是不全心投入,会走火入魔的。听我的指示调整你的内息。” 慕虚不再废话,果真顺从地按照我的指示行事起来。 我先将他体内的真气导入我的身体中,沿着经脉顺行三周天,便觉得神清气爽,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爽。我将理顺了的真气还与他,他体内的魔气我克化不了,便引导着他自己调理,数个时辰之后,道魔两股气息在他体内有序地交织运转着。我五千年来见过的道修魔修妖修没有几万也有几千个,却从未见过如慕虚这般奇怪的,竟然能够同时拥有两种真气,却没有走火,我竟看不出他究竟是道修还是魔修。 我见事情已成,正打算功成身退,慕虚却突然拉住了我。我只觉下身一紧,一股真气注入我的体内,重点攻击我角孙、中府、乳根、居谬、大巨、膻中等穴道。这几处皆是身上敏感的穴位,我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身体酥痒,险些克制不住泄了阳元。我连忙提起一口气,一把推开慕虚,退让到一旁,盘坐呼吸吐纳,才使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 待气息平稳,我睁开眼,没好气地看着慕虚:“你这家伙真是恩将仇报,我救了你,你到头还想坑我的精元。”道家房中术讲究的便是固本培元,方才我虽然帮助是慕虚梳理他体内紊乱的气息,可是他高强的真气在我体内游走了一番,对我的修为亦极有好处。若是方才我开了阳关,双修时累积的那些修为可就都给丢了,我就白忙活了那么久。 慕虚笑得寡淡:“抱歉,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算计。” 我冷笑道:“算计?我方才若想害你,你有几条命也不够!我们各取所得,有什么不对。凭什么只许你有好处,难道我合该损己利人?你当我是傻子么?傻子可难有所修为。” 慕虚的目光有一瞬间恍惚,仿佛透过了墙看见了其他的什么人或事。他懒洋洋道:“未必。” 我撇了撇嘴。当初真人我也的确做过不少傻事,但都是为了我那些心尖子上的美人们。可毕竟那时候我有,我也给得起,如今却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惆怅。 慕虚突然问我:“你为何救我?” 我没好气道:“亏你还知道是我救了你?” 慕虚道:“你说你想问我几件事,问吧。” 我嘟囔道:“你上次说的不清不楚的,我本来想问你,究竟是如何使你实际的修为超出表象如此之多,该如何恢复夺舍前的修为。你不过一个结丹初级的修士,竟然能够越级打败结丹后期的胡山。不过方才看你化人内丹,想必你用了不少阴狠毒辣的法子,未必适合我用。” 慕虚冷冷道:“胡山值得什么,便是元婴修士,也未必是我的对手。这不过这几日正是我灵力最薄弱的时候,不小心被他看出,他竟不自量力地偷袭我。” 我奇道:“为什么这几日是你灵力最薄弱的时候?我以前倒不曾听说过,又是什么旁门左道的法子,使你的灵力不稳定?” 慕虚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道:“我知道,你想找出恢复修为的法子,因此才来到这个地方,是也不是?” 我道:“正是。” 慕虚上下觑了我几眼,要笑不笑道:“我的法子你的确不能用,不过我也可以助你……自然,我也不是白白助你,正如你说的,各取所需。” 我奇道:“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慕虚目光凉薄,嘴皮翻了翻,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助我双修。” 我听了这话,大为诧异。诚然,本真人双修的本领过人,几乎所有与真人我修过一回的家伙都想着二回三回,可慕虚是什么人,我还没有天真到幻想他是什么好人。如今是他内息不稳,我才能在双修时助他,他的修为是远远高于目前的我的,若是双修,他找一个高阶的修士,可比与我一起划算的多。 我问他:“为什么?” 慕虚道:“诚如你所言,我走的是旁门左道,夺人内丹的事情我不是第一次做,如今日这样的状况,并不少见。你双修时引导内息的道法独树一帜,竟能比我用人做鼎炉更有效。若有你助我,与我也是一桩裨益。” 我皱着眉问他:“你体内两股真气交织,是因为你不管道修魔修的内丹都夺?” 慕虚顿了顿,并没有解释,道:“你无须知道我的事,总之,你只要知道,我能助你便可。怎么样,你肯是不肯?” 我耸肩:“为何不肯?”慕虚走不走旁门左道,与我全无关系,只要他不害我的心上人,我也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便是我想制止他,好歹也要等到我恢复一定修为能够制住他的时候。 慕虚眯了眯眼,慢悠悠道:“那么,先告诉我,你夺舍之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修为?”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僵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第五十六章 慕虚眯了眯眼,慢悠悠道:“那么,先告诉我,你夺舍之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修为?”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僵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四海八荒之内,我是修为最高的道修,上一个道修渡劫已经是四千年前的事了,我若是照实说了,也就等于暴露了我的身份。慕虚还曾说过,他的一位故人和我灵虚真人有过深浅,如此一来,他对我的事情应该是有几分知晓的。 慕虚约莫是见我许久不作答,便皱起了眉头:“你若不照实说,我也难以助你。” 我硬着头皮答道:“元婴。” 慕虚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是在意料之中,微微挑了下眉,道:“元婴修士陨落,倒也是一桩大事了。不知阁下可否透露尊号?” 我道:“慕兄恐怕夺舍之前的修为也是远远高于如今的,只怕不止是元婴?不知慕兄是何方高人?” 慕虚抿了抿嘴,笑得寡淡:“罢了,只当我不曾问过这件事。” 我不肯说,他也不肯说,我们两人倒成了默契。慕虚垂着眼,不用想我也知道他在数这些年陨落的元婴居士有哪些,我自然也在算,以慕虚眼下透露出来的天分,他从夺舍到如今这等修为,往少了算只需一两百年,往多了算最多也不会超过四百年,只可惜我一口气在山中躲了千年,这千年来哪些后生晚辈进阶了陨落了我一概不知,不然或许还能对他的身份做一二揣测。 我话锋一转,捡起角落里的龟壳,只见慕虚眼神一厉,却并没有制止我。我问道:“慕兄,你这里堆积如山的宝贝,只这龟壳最为奇怪。鄙人才疏学浅,看不出它有任何灵力,不知慕兄要他何用?”当初胡山费尽了心思就是为了这个龟壳,他背后一定是慕虚在指点的。慕虚到底要这东西何用? 慕虚轻描淡写道:“我亦不知,此物是从胡山身上搜来的,与其他法宝放在一处,我便一并取来了。” 得,又赖到了胡山头上。如今胡山已死,死无对证,随他红口白牙怎么说。也罢,我原本就知他不会如此轻易地告诉我,也不过随口一问,方才慕虚的眼神已让我知道他的确非常重视这个龟壳,那便够了。 我若要取回龟壳,慕虚定然不会放过我,在如今这样的境况下得罪慕虚不是明智之举,因此我故作不在意地将那龟壳放了回去。 虽有我帮助慕虚调理内息,可慕虚并没有完全恢复,依旧十分虚弱,因此他开始盘坐疗伤。我百无聊赖,便在这地宫里四处晃悠,慕虚只是悠悠地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并没有阻拦,自顾自进行他的疗伤。 我方才落下来的时候,虽然看的不真切,但是我能肯定期间有几段岔路,我机缘巧合才落到了这里。眼下我和慕虚呆在一所洞室内,洞室四周都有密道,可是那些密道都是死路,因此这个洞室看起来像是密室一般。我自然知道这间地宫不可能仅此一处,既然是黑莲的老巢,他应该会安排不少洞室,用来存放秘籍、修行或是布阵。这些路的尽头都点着长明不灭的鲛人灯,墙边上刻着莲花图腾,我可以想象得出,黑莲在这个地宫布了阵,只要我能解开阵法,就能通往地宫的其他地方。 我盯着墙上的莲花图腾看了一会儿,又扭头去看慕虚。我进入这所地宫时对着那蒲团上的莲花图腾所施的法术乃是黑莲过去用过的通关密符,昔年有一回我从几个追杀他的道修手中救了他,送他回他的洞府,他便将这段开启他洞府的通关密符告诉了我。这也不是什么私人的秘辛,黑莲的嫡传门徒们应当也知道这个密符。我不曾问慕虚是如何进入此处,我大抵也能猜到几分——他和胡山大打出手,虽然他杀了胡山并夺取了胡山的内丹,可他自己也身受重伤,此时恰逢海上出现了黑莲的秘穴,慕虚便潜入此处疗伤。至于慕虚为何能进入,很有可能他夺舍前是个魔修,而且还是黑莲的门徒。如果他是魔修,那他那些目中无人心无正邪的所作所为倒是很好解释了。 我起身走到密道尽头,伸手摸了摸墙上的莲花,能够感受到图腾上蕴藏着法力。看来只要对着这朵莲花施法,便能打开墙壁走到地宫的另一边。 就在这时,慕虚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我连忙回头,只见慕虚微蹙着眉头,神情凝重:“有人试图闯入此地。” 我这才想起一直被我丢在脑后的龙小林。我怕慕虚将他当做敌人攻击,忙解释道:“是我同门的师兄弟,他和我一起误闯此处,只是个刚刚筑基的小弟子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打发他走就是。” 慕虚想也不想便道:“不是他。” 我不由愣了一下。 慕虚看了我一眼,解释道:“那人还未进入此地宫……只是在用滨海之上用法术试探罢了。他修为不浅……不过丙寅时已过,他应当进不来。” 我诧异道:“那我们怎么出去?” 慕虚冷笑道:“此地有出口,却无入口。” 这时地宫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我一个站不稳,扑到了刻着莲花图腾的墙上。 慕虚蹙眉:“该死的,那人在施法攻击,想打出一个入口来。” 慕虚起身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向我走过去,这时地宫又晃动了一下,我趁着地宫晃动之时,偷偷将背后的手附在莲花图腾上,迅速念了一个通关密符。只见一道黑蓝光从我身后溢出,我身后的墙消失了,我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我故作惊慌地喊道:“呀,发生了什么事?” 在我倒下之前,我看见慕虚惊诧的表情,但很快他就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 我又跌入了另一条密道,我拍拍屁股站起来,开始环视新到的洞室。所有的秘印必然都有特殊的解法,地宫的主人想去哪间洞室便可以去哪里,而我只不过撞撞运气,去到哪里算哪里。我来此地原本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和慕虚双修的,我是来找黑莲有没有留下什么关于夺舍后恢复修为的秘籍的。我好容易找到黑莲留下的地方,若是就这样跟着慕虚离开了这里,只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进来,因此现在也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般碰运气了。 我来到的这间洞室,洞室中间点着许多盏鲛人灯,摆成了一个八卦图阵,阵中有两盏九阴灯,在八卦阵的乾、坤、震、艮、离、坎、兑、巽八区分别放了八件物品。我小心翼翼地走入八卦阵中,因为不敢破坏阵法,所以我只是站着打量。放在八区的八件物品我都认得,都是黑莲生前的物品,分别是他用过的拂尘、道袍、鞋、玉枕、内衬、颈链等物,这些物品上都印着他的图腾,皆是最贴身的东西。 我走到坎生区,只见那里放着一支黑玉发簪。若只是发簪,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可稀奇的是这根发簪我十分眼熟,并不是因为我曾在黑莲头上见过他,而是因为这根发簪在我头上带了几千年。 约莫是一千八百年前,黑莲与我反目成仇,劫走云尧。我救回云尧,将黑莲打伤。那时我心心念念都是我心爱的小徒儿,后来才发现我带了千年的玉簪不见,也不知丢在何处,丢了就丢了,我的小云尧回来了就行,后来我也没再想过这根簪子。没想到竟是被黑莲给顺手牵羊了。 我心里不禁十分奇怪。这阵法一定跟黑莲有关,他放的都是自己贴身的物事,为什么将我的簪子也混在其中?我本想将簪子捡起来,毕竟那是我的物事,可是到底怕破坏了黑莲的阵法,想了想还是作罢了,只是蹲下身细细查看。那根簪子的尾部也被黑莲印上了他的图腾,倒彻底成了他的东西,难不成黑莲如此寒酸,连根簪子也找不出,竟要用我的东西凑数? 我想不通,也便不想了,起身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鲛人烛,走到了八卦阵的最中间。两盏双生九阴灯的火光微弱地燃着,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熄灭。我仔细打量一番,发现灯芯是用勾魂草做的。 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阵法,而且十分邪门。我依稀记得我曾在哪本古籍中看见过这样的阵法,但又想不起来。这个阵法用上了勾魂草,应该和元神有关,难道黑莲夺舍重生之后便用这种阵法来恢复修为? 我想了好一会儿,想不起究竟在何处看过这个阵法,于是我默默将阵法的明细记在心中,然后走出了八卦圈,向另一堵墙走去。 我用老方法打开了墙壁,又进入了另一间洞室。我并不知道这个地宫正确的通行秘诀是什么,因此只是瞎撞瞎走,在几间洞室中来回反复。我找到了一间黑莲存放法宝的洞室,可里面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因此我又走了。 也不知来回了多少次,我打开了一堵墙,又滑进了一条密道中。这次的密道十分长,就如同我从小山包里落下来的那一次,我应该是滑进了更深一层的地宫。 “噗通!” 我直接落进了一个水潭中。 我狼狈地爬了起来,身上都被浸湿了,我闻了闻手上的水渍,有些咸涩,看来是滨海的水。非常奇怪的是,方才在整个地宫中,我都能感觉到仙气和魔气的对冲,因为整个地宫在滨海之下,正是交冲之处,然而到了此地,却是半点仙气和魔气也没有了。整个大陆,便是灵气再稀薄的地方,也总是有灵气的,如这般星点儿没有的情况我几乎从未见过。 我环视四周,由于这间地宫中没有了鲛人灯,光线十分昏暗,我要祭起火球术才能看清周围的环境。 此地异常空旷,除了脚下的海水之外什么也没有,海水是静止的,我若站着不动,就感觉不到半分波澜,只有当我走动时带起的阵阵水声才会打破这间地宫中彻底的寂静。 我走了几步,终于看见前方有一个黑影。那是一个兽形,我乍一眼望过去,只作地宫中有一只灵兽,因此屏住了呼吸,警惕地摆出戒备的架势。但我旋即意识到,这地宫中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气息,那不是一只活物。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引入眼帘的东西令我十分震惊——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龙马兽。所谓龙马者,天地之精,其为形也,马身而龙鳞,故谓之龙马。高八尺五寸,类骆有翼,蹈水不没。眼前此物,便如传闻所言,如马如骆,却身披龙鳞,因此我虽从未见过龙马,却还是一眼将它认了出来。 我将火光凑近那物,只见龙鳞泛着淡淡的金光,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花纹。我忍不住伸手抚摸龙鳞上的花纹,轻轻一捋,龙鳞竟随着我的手动了——原来这一身的龙鳞皮竟是披在龙马身上的,在皮毛之下不过一具龙马的雕像罢了。 我索性伸手将整件龙马皮取了下来,本想看看皮毛之下的龙马雕像是用什么材质所做,没想到龙马皮一离身,突然金光大盛,我手中的龙鳞变得滚烫,我几乎忍不住要松手将它丢开。 金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却能感觉到整张龙马皮在我手中逐渐消失。片刻后,我的手中只剩下一枚龙鳞! 我睁开眼,愣愣地看着手中金色的龙鳞。方才那龙马已化作一堆齑粉消失了,唯一剩下的便是我手中的这篇龙鳞,并且金光正在渐渐褪去,龙鳞周身开始泛黑。直到金光完全褪去,我手中只剩下一片焦黑的、不起眼的鳞片,若不是我方才亲眼所见,我恐怕都要以为这不过是一片燧石罢了。 我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恐怕我没干什么好事。不过干也干了,终究也没人能那我灵虚真人如何。 我淡定地将剩下的龙鳞塞进怀中,正待离开,突然整个地宫剧烈震颤起来。这一回不同方才两次,震颤的幅度极为厉害,我简直怀里这间地宫很快就要塌了。与此同时,强烈的仙气和魔气涌了进来,两股对冲的气压得我喘不上气来,几乎要昏死过去。我勉力咬住牙关,又吞下几枚清灵丹,跌跌撞撞地向我来时的墙壁走去。 第五十七章 我离开了最底层的宫室,回到上层,地宫依旧在晃动,并且整个地宫中仙气魔气的对冲比我来时厉害得多,我走两步就要歇一歇,小牛蛋给的清灵丹已经所剩无几了,再这样下去,怕是没离开地宫我就要昏在此处了。 我十分为难,想起纳虚袋中的毛团,也不知道它生为妖修会不会受此地的影响,我连忙打开纳虚袋,对着里面叫道:“毛团?白花花?” 袋子里没有任何反应,我伸手进去,抓住一只小狐狸来——毛团已经失去意识了,软绵绵地躺在我手上,倒像是一条真的狐狸围脖了。 我吓一跳,连忙探了探毛团的气息。好在毛团只是昏迷了,看来就连他也受不了这该死的魔气和仙气的冲撞,若非我刚和慕虚双修过,攒了口灵气,怕我也早已撑不住了。我连忙将剩下的几颗清灵丹都喂给了毛团,将它放回袋中,强打精神继续乱闯。 我又无头苍蝇般晃了两条密道,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事物也开始发花,几次对着图腾下咒时我都无法将手心准确地摁倒图腾上。 就在我尝试了三次终于成功换了一条密道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我意识已有些朦胧了,看不清他的脸,却隐隐能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和杀气。他从密道的另一端大步走向我,猛地扬起手,一道蓝光便向我心口袭来。 我辨别着他的模样,那张脸忽隐忽现,却有些熟悉。我开口叫道:“黑莲?” 那道蓝光在快碰到我胸口的时候突然消散了,黑衣人大步走向我,一把揪起我的领子。这下我终于看清了,我吁了口气,道:“原来是你啊,慕兄。” 慕虚的表情怔了怔,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苦笑道:“慕兄,此处的魔气侵扰的我有些意识不清了,你能否帮帮我?尽快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慕虚盯着我看了片刻,骂道:“该死的。”他忽然出手,结了个印排在我胸口,我的神智便清醒了不少,亦没有方才那么难受了。 慕虚一边拖着我向外走,一边厉声问道:“你方才都做了什么?!” 我想起怀中的那片龙马鳞片,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道:“我也不知怎么的,一不小心就掉进了一个地宫里,看见那里有一个雕像,我摸了一下,那雕像就粉碎了。” 慕虚瞪着我的眼睛里简直喷火,咬牙切齿道:“不小心掉进去?摸了一下?” 我睁着两只写满无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他。 慕虚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那龙马呢?” 龙马皮剩下的那篇鳞片还装在我怀里,不过那东西毫无灵力,我料想慕虚感觉不出,因此我装傻到底:“龙马?就是那具雕像吗?它化成齑粉散尽海水里,什么都没剩下。” 慕虚双眉紧锁,提高了声音:“什么也没剩下?!” 慕虚一把松开我,调头往回走。我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可怜兮兮地说:“慕兄,你先送我出去吧,再在这里待下去,我怕我就快要性命不保了。我又不认得路,乱冲乱撞,若是破坏了地宫里其他的东西可如何是好?” 慕虚脸色铁青,犹豫了片刻,回身一把提起我,将手附到墙上的图腾上低声念了个咒,我们便换了个洞室。如此经过了两个洞室,我们来到一个地坛,地坛的中间绘着一朵巨大的蓝莲花。慕虚带着我走到蓝莲花上,念了一个咒语,我们周身便浮起一片刺眼的蓝光,我被那蓝光激的睁不开眼,不由闭紧了双眼,待我感觉到刺目的光芒消失,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了地宫,出现在滨海的岸边。 我和龙小林进入地宫是丙寅时,如今天已经微亮了,令我十分吃惊的是,滨海的这一边原本是人间仙境,植被遍布,绿草丛生,鲜花满地,然而此刻却是一片狼藉,有些地方还是原先的模样,有些地方却成了一片黑黑的焦土,美景和死景一块块地镶嵌着这片土地,整个海岸望过去就像是一个生了疮的癞子头,骊山对面的魔气已然入侵! 我大惊道:“怎会如此?” 慕虚将我丢在地上,冷笑道:“怎会如此?那就要问你做了什么好事!” 我道:“那龙马究竟是什么东西?” 慕虚冷冷道:“你无须知道那是什么,但却是那东西镇着此地的山水,形成骊山滨海的奇景。你毁了他,如今天象异变,天下大乱了!” 我除了吃惊之外,倒也没有特别激动,毕竟五千年沧海桑田我都见过了,王朝更替、天下大乱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我干笑两声,道:“那我岂不是闯了大祸?” 慕虚气的全身发抖:“你竟还笑得出来?” 我摊手:“慕兄,事情已然如此,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做才好,责怪我也于事无补嘛。”我的脾气一向较为温吞,当年怀胤一时顽皮,放出了一只镇压千年的妖兽,我怕那妖兽为祸人间,为了制伏他,折损了几百年的功力,我也一句不曾责怪过怀胤,我那徒弟愧疚地在我屋外跪了数日,我还安抚他带他出去散心。我那些老情人们一不小心毁个山头得罪个千把修真之人,我从来也都是默默替他们擦屁股,从不加以责怪。事情发生都发生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慕虚一把扼住我的脖子,红着眼道:“我布了这么久的局,好容易哄得那些蠢货上钩,眼看就要成事,你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它毁的彻彻底底!我……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谁,我今日势必要将你……!” 慕虚看来真的是气的昏了头,忘记他修为高出我许多,根本不需这般如个凡夫俗子般与我动手。我本就全身脱力,被他扼住脖子,也挣扎不动,只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可惜,慕虚这家伙看来脾气确实不大好,非但不松手,手下的劲却越来越大,着实叫本真人有点受不住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巨响,滨海上突然掀起一阵滔天巨浪! 慕虚的手劲终于松了些,他回头向后看,只见半空中有一名道修腾在云上,正在对滨海施法。我心里觉得纳闷,好端端的没事对一片海域浪费法力做什么?突然想起先前慕虚说有人对黑莲的地宫进行攻击,难不成就是这个家伙? 那家伙出现的倒也是时候,慕虚松开了我,仰着头细细打量那家伙。 那人终于也发现了我们,立刻腾云冲了过来,待他靠近了,我又吃了一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伪装了身份的荣华英! 荣华英在我们附近落地,脸上皆是惊喜的表情,眼睛死死盯着我,完全无视了站在我身边的慕虚:“终于找到你了!” 慕虚蹙着眉看他:“是你?你是什么人?” 荣华英似乎这才注意到慕虚,目光从我身上挪开,看了慕虚一眼,脸上的表情立刻冷了。他问我:“你为何和他在一起?” 这话叫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唯有干笑了两声。 荣华英看起来很疲惫,他应当施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况且此地天象异变,仙魔气流对冲,对他也不可能没有影响。他的道袍已有些凌乱了,慕虚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他胸口的“虚丹”上,眼睛猛地一亮:“虚丹?你,难道你是西华山……”慕虚又低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已有几分了然。 在上西华山前,黄绿魔煞打劫小弟子们的贺礼时,慕虚就曾见过伪装后的荣华英,只是他那时未必知道荣华英就是西华山上的那位老祖。但是那一次他已经看出了荣华英身上的端倪,他是个聪明人,怕是诸事结合起来一细想,已知道荣华英的身份了。 荣华英警戒地看着慕虚,对我道:“你快过来。” 我看看荣华英,又看看慕虚,自然觉得荣华英那边要安全的多。我站起身,还没走两步,慕虚却突然出手,我只见身后一道黑色的闪电从我身边窜了出去,一道雷火便打向了荣华英。 荣华英立刻出手迎击,两人飞上半空斗起法来。只见一道道术法你来我往,这两人皆是高阶修士,足足打的是海水逆流,天地为之色变! 荣华英虽是元婴修士,而慕虚不过结丹,可很显然荣华英的状态不太好,我见他出手时已是十分疲累的模样,再则慕虚的修为根本摸不清底,数着过后,荣华英竟然渐渐落了下风。 眼见慕虚的法术烧掉了荣华英的拂尘,我心里犯了急,我从来怜香惜玉,决不能看着荣华英在慕虚手下受伤,可凭我眼下的修为即便出手相助也怕是根本于事无补。我急得抓耳挠腮,想着如何才能使慕虚掣肘,突然想起了方才慕虚紧张那龙马的模样以及地宫里的那个龟壳。 关于龙马的传说我听过不少,可是最出名的无非就是河图洛书。上古之时,龙马负图出于河,其图之数,一六居下,二七居上,三八居左,四九居右,五十居中。圣人则之,以画八卦。河图洛书可说是道学的起源,神龟加上龙马,不就是河图和洛书吗?! 想起了这一点,我连忙对着天上的慕虚大叫道:“慕兄,你是不是想要河图洛书?!” 果不其然,慕虚的动作顿了一顿。我原本想着荣华英能趁着这个机会制伏慕虚便是最好的,可没想到荣华英也停了动作,惊讶地看着我。 慕虚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荣华英,手下蠢蠢欲动,却没有再贸然出击。两人在空中僵持着,气氛十分紧张。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周围有其它气息靠近。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定然有人来一探究竟,此时天刚刚亮,有不少人都向此处赶来了。 慕虚终于收手,冷冷道:“我改日再与你们算账!”说罢捻了个诀,腾云迅速离开了此地,向骊山那边飞去。 荣华英也不追他,落到我身边,拉起我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第五十八章 荣华英带我腾云离开了滨海边,正如慕虚所言,果然是天象异变,整个骊山滨海一带原本有序的仙魔之气变得杂乱无章,我们一路飞过去,只见沿途所有的灵兽都在窜逃,我们飞出了十数里方觉魔气减弱,荣华英这才带着我在一处山谷中落下。 我见荣华英的模样甚是虚弱,不禁关怀地问道:“你方才受伤了?” 荣华英摇了摇头:“只是魔气侵体,有些难受罢了。”他直勾勾地看着我:“你怎么会来这个地方?又怎么会和慕虚在一起?” 这一环扣一环的十分复杂,我梳理了一下思路,解释道:“我们括苍派有一名和我一起筑基的小弟子是龙马村人,他回乡来探亲,他说他幼时曾在此地见过黑莲的图腾,我便借着这个机会和他一并来了。” 慕虚愣了一愣:“黑莲?”他看看我,了然点头:“原来如此。我是追着慕虚和胡山来此的。” 我问他:“你方才为何在滨海之上施法?” 荣华英看着我,不回答,反问我:“我给你的玉佩呢?” 我一愣,忙低头查看,却见荣华英给我的施了连心诀的玉佩不知何时不见了。我仔细回想,似乎在我滚落进地宫时曾听见一声脆响,大约是那时把玉佩掉了。 荣华英道:“我察觉到玉佩被魔气侵蚀,连忙查探你的位置,却发现你竟在滨海之下。我担心你出事,因此……” 我不禁十分感动。好歹也是我放在手心里疼了几百年的小家伙,就算心不在我这里,到底还是有良心的。 荣华英问我:“你们方才究竟在什么地方?我通过玉佩能查探到你们在滨海之下,可是我在海上却丝毫感受不到底下有任何气息,只能胡乱用法术试探。” 我便将地宫中的事情告诉了荣华英,只是隐去了我与慕虚双修的事不提,将我在地宫中误打误撞揭了龙马皮一事也告诉了荣华英,并将那片漆黑的龙马鳞片取出来给他看。 荣华英拿着那片鳞片翻来覆去看了许久,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鳞片与那龟壳有些相似?” 我点了点头,道:“的确。”当年我从东海取那龟壳的事情我还有些印象。那漆黑的龟壳和这片漆黑的龙马鳞片,相似之处着实不少。两者皆是毫无半分灵气,看起来像是寻常之物,又透着一股股诡异。若是只有其中一件倒也罢了,可两件东西合在一起,很难叫人不想起刻在神龟壳上的洛书和龙马背上所负的河图这上古传说来。 我道:“现下想起来,那龟壳和这龙马鳞片还有一桩相似点。我取了鳞片,致使此地天象异变,当初那东海也曾天象异变,整个东海为之干涸,也是因此我才会去东海,才找到这龟壳。或许,那龟壳当初也是镇海神物,被不知什么人不小心破坏了,失了灵力,才会导致东海干涸。” 荣华英道:“我方才听你和慕虚说起河图洛书,你知道些什么?” 我苦笑道:“我什么也不知,若是知道,我又怎会把那龟壳当做玩物?我又怎会轻易取下那鳞片?方才只是见你落了下风,想拿话激一激慕虚罢了。” 荣华英沉默了片刻,道:“其实我在来此地之前,曾去过胡山所居的山穴。我在那里找到了一块破损的羊皮卷轴,上面记载了一些关于河图洛书的事。我疑心慕虚与胡山早已相识,他二人不过是联手演了一场戏,接近我西华山,夺取那龟壳。” 我大感诧异,忙道:“那羊皮卷轴在哪里?拿来我看看。” 荣华英从怀中掏出一卷残破的羊皮书递给我。 那羊皮一看便是古物,我展开一看,上面的字也是古体,并不是用笔誊写上去的,而是用神力刻上去的,因此应当不是什么仿造的古物。上面的内容大部分已经残缺,我连拼带凑将上面的内容读了一遍,羊皮卷上的内容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对河图洛书的介绍,上面说河图洛书是上古天神留下的卷轴,河图上镌刻的是上古神法,可以复活陨落的神祗;洛书的内容则是战神东皇修炼得道之法。 第一部分的内容是较全的,第二部分的内容则残缺的比较多了,我看的时候只能连蒙带猜,这一部分的内容才是重中之重,关于如何解除河图洛书上的封印的,卷轴上提到了东海神龟壳和滨海龙马鳞,还提到了榣木和血祭的字样,但由于缺损的内容实在太多,解除封印的具体操作方法根本就只是窥得一斑。 我见卷轴上提到了榣木,不由得想起了在谷中听人提起师麟砍走整棵榣木的事。难不成这件事和师麟也有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华英道:“可惜内容缺损的太多。如果胡山仅有这个卷轴,他便是从我这里拿走了神龟之壳,可他又打算用什么法子解除河图洛书的封印呢?或许他们还有别的方法,只是我没有找到罢了。” 我摇头:“未必。” 荣华英愣愣地看着我。 我指着卷轴残破的部分解释道:“虽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卷轴,可未必原本就残破的如此厉害,你看这里缺损的部分,都缺在关键处,欲拒还迎的,让人知晓大概是怎么桩事情,却偏偏不叫你知道具体的操作方法。” 荣华英愣了一下,道:“你是说,这羊皮卷轴是胡山故意损坏的?为了怕羊皮卷轴落入他人之手?” 我摇头:“胡山未必有这样的本事,只怕别人把这东西送到他手里的时候已是这样。” 荣华英眼睛一亮:“你是说慕虚!” 胡山这人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心术不正,可是真本事却没几分,当初本真人一颗心都系在荣华英身上的时候他还敢撞上来在本真人面前嚼荣华英的口舌,惹得我勃然大怒,给了他一顿好教训,但凡他心智高明些,也不该做这样的蠢事。这种事更有可能是慕虚做的。过去本真人也曾做过类似的事情,那时我已成了名,天天有人来我门外求拜师学道,还有小毛贼胆敢上门来偷窃秘籍,我实在被他们烦不过,拿了卷老旧的经书在关键处烧了几个洞,故意让人偷去了,又放出话去说我丢失了一卷至高无上的秘籍,我毕生所学都在其中。消息放出去,人人都去争抢研究那卷残书,我着实清净了一段时日。其实那经书实在毫无亮点,不过一卷普通的修身养气之道,可正因为它残破不全,人人都当他高深莫测,有人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灵虚真集》,听说千年下来《灵虚真集》的续写和补写版本已经出了上万册,还专门有人成立了一个门派,叫做灵虚真集教,专门研究那本破书,还弄得挺像那么回事的。 以本真人的经验,想要在古籍上制造出如此逼真的残破效果并不难,用炙火和冰夷术对着想要遮掩的地方轮番施法十数次,再用流风术吹上几个时辰,效果就已真假莫测了。再者,假若慕虚心里没点底,就拿着那本似是而非的卷轴,他如何就敢轻易出手?不怕打草惊蛇么?他必然已有了八九分把握才敢利用胡山夺取龟壳。 荣华英问我:“眼下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道:“龙马鳞片还在我手上,慕虚找不到,必然会来找我。” 荣华英忙道:“他那人太过危险,他明明不过一个结丹初期的道修,修为却远不止如此,我方才见他,他身上竟然还有魔气!以你如今的身体……你不如告诉他你把鳞片给了我,把他留给我去对付!” 我道:“不妨,我大概能猜到他的身份,我有法子让他不敢动我。” 荣华英一愣,问道:“他的身份?他是什么人?” 我道:“他应当是黑莲生前的门徒,且是十分亲近的嫡传子弟。他对黑莲的地宫十分熟悉,那地宫中又有黑莲留下的阵法,他也许是奉命守护黑莲生前留下的什么东西。他不知我身份,我只须编造些黑莲的事情拿去诓他,他就不敢轻易要我性命。” 荣华英的脸色变了几变,似乎有些赌气:“你爱怎样便怎样,你的决定,我从来干涉不了。” 我不知他怎会突然来了火气,诧异地看着他,荣华英却撇开眼不与我对视,气鼓鼓道:“你说有一个括苍派的小弟子与你同行?他人呢?要不要我去救他出来?” 我想了想龙小林,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道:“不必管他,那是个小滑头,他定然有办法脱身。眼下先不管旁的,你我都受了魔气侵体,需要禅坐调息,这山谷十分僻静,一时半会儿当不会有人来,待你我恢复了,再行商议日后的对策。” 第五十九章 荣华英也疲累极了,方才强打精神与我说了这许多,听了我这话,并无异议,便祭出些灵石来打算修行调息。 其实,眼下对我二人最有利的方法是双修,互相引导真气,可迅速驱逐魔气。先前在西华山上,我生怕叫荣华英看出我这个炼气期的小弟子觊觎他,因此百般遮掩,可如今我的身份在荣华英面前已暴露了,到底是陪了我数百年的老情人,我这张老脸在打从知道知道他对元吉的心思之后就已经丢了个干干净净,因此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好装的了。 等荣华英一坐下,我便轻轻咳了一声,柔声道:“华英。” 荣华英撩起眼皮不明所以地看了我一眼。 我厚着老脸对他笑了笑,道:“其实,眼下这境况,又无他人打扰,如若双修的话……” 我话还没说完,荣华英突然冷笑了一声。我一时愣住了,以为荣华英会说些话来嘲讽我,我已做好了准备,可没想到荣华英冷笑过后却不说话。 过了许久,荣华英自嘲一笑,自言自语道:“我为何偏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怔怔地看着他。 荣华英起身,缓步走到我面前,在我身前跪下,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到底是我欠了你。灵虚,我早些还清,也早些解脱。” 我听了他的话,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只觉得一阵揪心。原来过去的几百年,他竟当成了是一场债。其实他又何必如此? 我痛心疾首道:“华英,你别这样说,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如何谈得上亏欠和解脱?我当日不吭一声地离去,也只是怕日后见面尴尬,怕你觉得欠我什么。” 不曾想,我这话一出,荣华英的脸色却更冷了:“哦……?”他又停顿了许久,一字一顿道:“既然你不觉得我欠你什么,那我也便不自作多情了。灵虚,那你可曾觉得,你欠了我什么?” 我又被他问的哑口无言。我欠荣华英什么?大抵欠了他一个解释吧。本真人到底太好面子,当着人的面心中流血却要故作大方,我怕我会露出破绽,唯有一走了之才显得最为潇洒。 荣华英靠近了我,轻轻将头搁在我肩上。 我有些别扭地推开他,道:“华英,双修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你若将此事当做亏欠和偿还,那还不如不做。” 荣华英拉开我的手,将头埋在我颈窝中,我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得他在我耳旁嗤笑道:“是,你不觉得亏欠,那就不亏欠,你情我愿,这四个字当真是好。你情,我愿。”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格外的重。 他轻轻解开了我的衣带,我想看他脸上的表情,他却执意不让我看见他的脸。我还想推他,荣华英的声音已有了恼意:“你不情愿?” 他的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真人我亦没什么好矜持的了,一翻身就将他压在了身下。 和荣华英双修是件熟门熟路的事,虽说真人我换了具壳子,伊始有些生疏,可是几百年养成的默契只一盏茶的功夫后我便找了回来,很快便将真气灌注到荣华英体内。荣华英舒服的发出了轻哼声,惹得我激动不已,双手不住在他身上游走,按摩着他周身的穴位。 情到浓时,荣华英突然紧紧搂住了我,在我耳边咬牙切齿:“过了千年,你这技法倒是一点不曾生疏,想来修炼的十分勤快。” 这话倒是抬举我了,这千年我都一人独居灵虚山,不过一日前我才与慕虚双修了一回,因此我干笑了两声,也就什么都没解释。荣华英突然一口咬在我肩上,他下口重极了,我注意力被分散,险些泄了一口真气。 片刻后,荣华英松开我,冷冷道:“继续。” 经过一炷香的调戏后,我二人体内的魔气都已驱逐干净。到底千年没有将这具温香软玉抱在怀里了,我既欣喜又不餍足,抱着荣华英还欲温存一会儿,他却一把将我推开,冷着脸道:“够了。” 想我进灵虚山闭关前,荣华英还是个百般温柔的好情人,怎么千年一过,突然变得喜怒无常起来?难不成本真人五千年的修为丢了,双修对他的裨益已不如从前,他的热情便彻底消退了么。 我不禁感伤地叹了口气。 荣华英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脸上的表情突然一愣,抬起头看着天上,道:“好强的灵力!” 他话音刚落,我亦感受到,有一名修为高强的修士正在向此地靠近。一眨眼的功夫,一朵祥云已到了我们上空,我看见了踩在祥云上的人,惊得几乎跳起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那外室弟子师麟!! 上千年不见,师麟竟然已是分神期的修士了!想当初,因为本真人偏心,最重栽培的弟子是怀胤,因此怀胤的修为是最高的,而云尧因常沾本真人的雨露,他全身的真气都是我日日夜夜亲自调息的,因此他的修为长进的亦很快。而师麟我不常管他,只将典籍都丢给他,教他自学,怀胤云尧有时会对他教导一二,因此他的修为是我那三个徒儿中长进最慢的一个。我先前见到云尧,云尧也不过是个分神期的修士,我又听那两名魔修说师麟强取榣木,丢了不少修为,我还以为师麟如今的修为不会比荣华英高出多少,怎么他的修为竟和云尧还差不多?!我进灵虚山闭关之前他不过只是个元婴修士,要知道修为越高精进越慢,过了千年,他竟然已经进入了分神期?! 师麟踏着祥云是往滨海飞去的,他大约是感觉到了我和荣华英的气息,低头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只转瞬,他立刻掉转云头朝着我们飞了下来。 我一眨也不眨看着我的这个大弟子就这样落在距离我和荣华英三丈远处,我眼巴巴地瞧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师麟还是从前那副老样子,虽说他的相貌也是英俊秀美,可他的表情又冷又欠,着实让人生不出亲近之心来。不仅如此,最最扎眼的还是他头上的那搓反毛!翘了整整几千年的反毛!简直令人发指!! 原先和师麟久别重逢,我还满心喜悦,可一看见他那张棺材脸和头顶上那搓该死的反毛,顿时什么心绪也没了,兴趣缺缺地看着他。 师麟看看我,又看看荣华英,几番欲言又止地张口,又什么都没说。我倒是十分奇怪,师麟好端端地为什么突然落下来?此地只有我和荣华英二人,他必定是冲着我们来的。我夺舍重生了,按理说他不该认出我是他师父,而荣华英伪装了相貌和修为,师麟也不该认识他才是,那他究竟是冲着谁来的? 我莫名地看了眼荣华英,没想到他的脸色竟然比我更臭,眼神冷冰冰地看着师麟,显然对他极是不满。这倒是奇了怪了,按说荣华英和师麟合该没什么交集才是,难不成师麟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得罪过荣华英? 我们三人谁也不开口说话,气氛尴尬极了,一时竟成了僵局。 僵了许久之后,还是本真人先受不了,轻咳了一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我望着师麟道:“这位……前……前辈……你……有何指教?” 师麟犹犹豫豫地“我……”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喜欢这个大弟子,三棍打不出一个闷屁来。我固然承认师麟这家伙办事的时候很可靠,可他连句讨巧的话也说不来,又怎能得为师我的欢心? 这时荣华英突然站了起来,起身的时候还不小心狠狠地踩了我一脚。他板着脸看了我一眼,用密音传声法对我道:“既然你的好徒弟来了,那我便先走了,免得我多管闲事。”他说罢对师麟作了一揖,招来祥云就走。 我捂着被荣华英踩痛的脚叫道:“等等,华……呃……等……” 然而荣华英却压根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驾云走了。 师麟朝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阻拦,什么也没有说。 荣华英一走,就剩下我和师麟大眼瞪小眼。 我难受极了,正想也一走了之,师麟突然开口道:“跟我走吧。” 我不由傻了眼:“啊?我?跟你走?去哪里?” 师麟道:“去滨海,治灾。” 我瞅着他犯傻。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被他察觉了我才是造成此次天象异变的元凶,所以他要抓我去赎罪? 师麟面无表情地问我:“不去?” 我愣着没回答。他是在威胁我吗?!他的表情如此严肃,我要是不去这逆徒会对我出手吗?? 师麟又向我伸出手:“那就走吧。” 于是我稀里糊涂就让他给牵上了祥云。 师麟驾着云向滨海飞去,我在风中吹得凌乱。我忐忑不安地问他:“这位前辈,我……我跟你……好像不认识吧?” 师麟回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然后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嗯……不、不认识……” 还好还好,看来师麟当真是抓我去赎罪的。也罢,到底是我闯下的祸,若是放着不管,怕是有不少生灵要遭殃,有师麟在此,暂时镇压此地混乱的魔气应当不是什么难题。 我彻底松了口气,抓着师麟的衣角一起向滨海飞去。 第六十章 师麟带着我,不片刻就飞到了骊山滨海。 我和荣华英离开的时候还有不少人赶来看热闹,可几个时辰过后,这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了,不光是人,几乎所有能跑的生灵都跑光了。除了慕虚那种奇异的道魔同体的体质,若没有极强的修为傍身,怕是谁也受不了这里对冲的气流。 我乍一回到这里,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又回来了。我难以抵御魔气的入侵,捂着胸口往师麟身上靠去。师麟回过头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匆忙支起结界将我罩入其中。师麟的结界挡住了乱冲乱撞的魔气,我顿时感觉好多了。 师麟抿了抿嘴唇,从他脸上我竟然看出了歉疚。他道:“抱歉,一直以来……”说了这四个字,他又不说话了,就这么拿那双黑曜石般的招子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得怪不自在的,干笑两声,道:“前辈,眼下我该做什么?” 师麟摇了摇头,道:“你跟着我便是。” 我低头往云端下望去,只见滨海已然泛滥,原本平静的海面被迭起的滔天巨浪取代,我在结界之内虽感受不到风浪,可眼见的场景亦让我不由随着波涛微微晃动。海边原本是癞子头,现在已几乎变成了秃子,原先的花草灌木已被恶浪侵蚀殆尽,树枝摧折,一片狼藉。 师麟抿着唇看了一会儿,从袋中取出一个镇水宝塔。宝塔原先只有两指大小,他捧着宝塔口中不断念咒,那宝塔便逐渐变大,师麟念了一声“去!”,那宝塔便飞了下去,落在滨海之上,越变越大,足有数丈之高。汹涌的恶浪打在宝塔上,几番险些将宝塔掀翻,师麟不断施法,终于将宝塔稳住。过了许久,恶浪尽被镇水宝塔吸收其中,水厄终于被制住了,师麟额上已渗出一层薄汗。 然而水厄已止,此地混乱的灵气却并未恢复如初。 师麟结了个九九玄天阵,打下云端,只见整个滨海被金光笼罩,黑雾被打散,魔气被压制在阵法之下。 师麟看了我一眼,我却微微摇了摇头。 不过片刻,金光猛地被打散,比刚才更加汹涌的魔气喷薄而出,牵带着滨海又掀起一股滔天恶浪! 师麟双眉紧锁,正欲再结一个九九玄天阵,我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胳膊。九九玄天阵是极强的阵法,便是千年魔灵亦能被此阵一击打的灰飞烟灭。没想到这千年来我这大徒儿着实进步不小,此阵怕是连云尧怀胤也未必能结,他竟已能用出如此超高阶的法阵。我并未教授过他,想必是他这千年来自学成才。只可惜,用在此处却是药不对症。九九玄天阵的确能降魔,此阵极耗灵气,对于眼下的情况确实治标不治本,除非师麟能在此地源源不断地结阵压制魔气,一旦他停下,魔气就会立刻反噬。 我道:“此处天象异变乃因我取走了镇海之物的缘故,你以法阵镇压魔气,只能起一时的功效,若要长久,必须取一灵物代替镇海之物。” 师麟看着我,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片刻后,他打开了他的纳虚袋,掏了一会儿,取出了一件物事。我看清他取出的东西,不由大惊:“榣木?!” 由于纳虚袋可压缩空间,袋中空间无穷,他取出了一棵等人高的小树苗,向海眼掷去。榣木落到海上,迅速变粗生根,不过眨眼的功夫,榣木已变得足需三人合抱宽,十数丈高,底下的根已扎入海眼中。师麟再结了一个九九玄天阵,打在榣木之上,只见榣木绽出金色的光芒,周围的海水围绕着榣木形成了一个漩涡,漩涡越变越大,海上的魔气及仙气被卷入漩涡之中。 师麟不断加强九九玄天阵的法力,以免其承受不住强大的魔气而崩溃,漩涡的直径扩大到了十丈宽,漩涡内的海水迅速下降,已能见到海底的黑土。 约一炷香的时间后,漩涡逐渐变小,海上的波涛渐渐平息。又过了一会儿,榣木上的金光消散,仙气与魔气不再对冲,以榣木为楚河汉界,重新划分成了两边。 师麟已显出疲态,直到海面彻底平静,他才终于收手,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望着恢复平静的海面和缓缓消退的魔气,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师麟费了数百年的功力取来的榣木,或许他本打算用来做什么大事,却因我之故成了此地的镇海之物。我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他会否怪我? 成功镇压了此地变异的天象,恢复了滨海骊山的秩序,师麟转身面对我。我本以为他会义正言辞的斥责我,他却并没有这样做,只是用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默默地看着我。不知怎么的,我竟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些许期待来。 师麟道:“我成功了。” 我心中愧疚,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师麟问我:“我做得好吗?” 我愣了一愣,忙道:“极好,极好。” 师麟嘴角稍稍勾起了一个弧度,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我的玉皇大帝大罗神仙太上老君啊!师麟竟然笑了?!这简直比我看见龙马时还要震惊千百倍!!我养了师麟三千年,整整三千年,他笑过的次数真人我一只手也数的出来!我这面瘫的徒儿竟然还会笑??!! 师麟微微低下头来。因我如今的身体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师麟的身量要高出我许多,他不低头的时候我要仰头看他,因此不太注意他头顶涡上那搓该死的反毛,他这一低下头来,那讨厌的翘起的毛发又勾的我挪不开眼去。 我忍无可忍,再顾不得其他,便如同从前那般伸出手,用力摁了摁那讨厌的反毛。待我意识到我究竟做了什么的时候,我连忙将手收了回来。乖乖,如今他已是分神期的大真人,我在他眼中只是个刚刚筑基的后生晚辈,我这举动着实是十分冒犯的! 我正忐忑,满以为师麟会因此不悦,甚至做好了被他踢下云端的准备,没想到师麟的眼睛比方才更亮,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我,就好像……好像一只叼回骨头后邀赏的小狗。 我用力眨了下眼睛。想必是方才魔气侵体,烧得我有些糊涂了,眼神又出了差错。就连慕虚都被我认成了早已陨落千年的黑莲,那么会错师麟的意也在情理之中了。 师麟还低着头,那搓反毛迎风飘扬着,我却再不敢伸手压上一压了。过了一会儿,师麟终于将头抬起,我又迷迷糊糊从他眼中误读出失望之意。师麟道:“既已成功,我们便走吧。” 我连连点头。我这徒儿有一个毛病,便是不爱叫苦叫累。俗话说得好,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从前他们三个小家伙一起修炼时,有一关是最难冲破的,云尧先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我实在心疼我那小弟子受苦,立刻以我的真气注入他体内,很快就助他突破了瓶颈;之后怀胤亦忍不住叫苦,我便也帮他捋顺了;可师麟被真气灼的浑身通红,他却连眉头也不肯皱一下,我恼他逞强,故意不帮他,最后他花了云尧和怀胤数十倍的功夫才自行突破了瓶颈。他这一趟镇海,结了两个超高阶阵法,耗费了大半身的灵力,少说也要闭关一年才可完全恢复,我知他此时定然疲累至极,忙道:“前辈是该好好调息一番,方才那山谷就不错。” 师麟看看我,摇了摇头。 我不解他的意思,正待询问,师麟突然催动祥云,向东边飞去。 他越飞越远,我心里越来越糊涂,不知他打算带我去何处,忍不住问道:“前辈,这是要去哪里?” 师麟道:“快到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低头看见云下的景致,不由怔住了。 我已隐隐猜到他想去何处,先前却万没想到他竟会带我来这里。我离开这个地方,应该也有一千五百多年了,因此地是伤心之处,当年一走便没有再回来过。一千五百年来,在梦中我曾无数次想起此地,满满都是感伤和不舍,因此在西华山以及我的灵虚山上我都特意辟出一块地来种上桃树,用灵力化出相似的场景,可再相似,也不是真正的落英山——我带着三名弟子修行了数千年的落英山,师麟竟带我回了落英山! 第六十一章 师麟的祥云在山顶降落,我回到了阔别千年的桃树下,心中感慨万千。先前因云尧和怀胤的缘故,我离开了落英山,却也并不是想着从此再也不回来,只是打算先出去散散心,待我彻底放下此事再回故地,毕竟他们三个好歹是我的徒儿,我也没有狠心到从此丢下他们不顾。只是后来我遇上了荣华英,又将一颗真心交付出去,再则云尧和怀胤都离开了落英山,落英山上只剩下我那最不受宠的大徒儿师麟看着,我也就没再回来过,只是偷偷去看过云尧和怀胤几回。后来我渡劫失败,夺舍重生,更没想到还有回落英山的机会,如今竟是跟着师麟在这样的境况下回到了故地,一时间尘封了千年的回忆都喷薄而出,一幕幕场景浮现在脑海中。 我躺在云尧的腿上,他替我梳着发,怀胤与他比肩齐坐,拿着桃花蒲扇替我们扇去落在身上的花瓣,师麟坐在不远处一人闷头炼着丹,那日的桃花是宁静的红; 我盘坐在桃树下,云尧和怀胤跪坐在我面前聆听我讲解经书,师麟趴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誊抄者经书,那日的桃花是恬淡的香; 我在这棵桃树下教授云尧和怀胤如何使用新得的法宝,师麟在山坡下的小涧中清洗着陈旧的法器,那日的落在肩头的桃花是温柔的软…… 几千年的岁月都曾萦绕着这座山、这棵桃树,这是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若非旧地重游,我几乎要忘了过去的依恋。 待我从感伤中回过神来,师麟已在桃树前盘坐练功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师麟身边坐下,师麟睁开眼安静地看着我。 我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师麟面无表情,闷不做声。 我干笑两声,问他:“是不是此地的灵力比较强盛啊?” 师麟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默默点头。 的确,我方才和荣华英双修的山谷虽然静谧,可灵力平平,师麟一个分神期的修士,那里的丁点灵力于他而言几乎可忽略不计,还是这灵力高强的落英山能助他事倍功半,更何况落英山曾是我灵虚真人的故居,如今又有师麟这个分神期修士在此看守,旁人定不敢乱闯。 我又道:“我破坏了镇海之物,的确是我不对,可我不是故意的,我原先并不知道那龙马是镇海之物,更何况我只是碰了一下,那龙马便碎成齑粉了。”我换上一脸真诚的表情:“前辈,俗话说不知者不罪,诚然,我并不是想推卸我的责任,不然前辈可以让我做些力所能逮的事,弥补我的错误。” 师麟又点点头,还是什么也不说。 我心里暗骂我这大徒儿莫不是舌头骨了折?什么也不说,又叫人怎样猜他的心思?我灵虚真人生平最恨的便是猜人心思了。 师麟终于道:“你先跟着我吧。” 我知道师麟这家伙虽然冷硬,但心地却是善良的,他顶多让我替他清扫清扫门室炼炼丹药以弥补我先前的过错,不会对我太过为难。唉,当年这些事都是真人我吩咐师麟做的,如今风水轮流转,也算是我灵虚真人的劫吧。 师麟微低着头,垂下眼,连他头顶涡上那搓反毛也有些耷拉,可惜却没耷拉到底,还是碍眼地翘着,有风吹过,便晃上一晃。 其实我这大徒儿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面无表情的,可我毕竟养了他三千年,多少还是能从他细微的表现上看出他的心思来。其实虽然他的情感原就比寻常人淡漠不少,有些时候我并不是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只是不去点透罢了。我想听他亲口说出来,他想要什么,或是不想要什么,可他总是情愿自己忍受着,想必也是并没有那样强烈的渴望罢了。既然他并不渴望,那就随他去便是,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求仁得仁的。 眼下,我看得出他有些难过。 我料想他定然心疼那株榣木,赔上修为且不说,榣木五百年才能取一回,也许就因为我的缘故,害得他有什么事情必须要耽搁五百年。若是从前,我赔他一件代替的物事也并不是多难,可如今我自身难保,如何补偿他倒着实叫我犯了难。 我身无长物,想了想,便将那片藏在道袍中的龙马鳞片取出来递给他。师麟接过鳞片,怔怔地看着我。 我解释道:“这便是那镇海之物,我将它取了出来,它就成了这副模样。我虽不知他的用处,但听闻与河图洛书有关,或许也是一件宝物,总之我先将他交给你吧。” 师麟的眼睛又亮了,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片鳞片,十分珍视地将它收起。 我见师麟似乎十分重视此物,难不成河图洛书的事情他知道些什么?我想了想,试探地问道:“前辈,说起龙马,我便想起上古的传闻中,河图便是刻在龙马背上的,不知和此物有没有关系?” 师麟神色凝重:“如若我得到的消息是真,”他取出拿枚鳞片,“这就是河图。” 我惊诧极了。我并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猜想,不过听师麟的口吻,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我急急问道:“这就是河图?”话出口,我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咳了一声,不急不躁道:“我是说,河图这东西,是上古留下的神物,可复活神祗,这片龙鳞看起来不过寻常之物罢了。” 师麟道:“如果它是你从滨海海底的龙马身上剥下来的,那就应当没错。” 我心情复杂道:“的确是我亲手剥下来的,不会有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生怕师麟嫌我问的话越界,还装模作样道:“晚辈才疏学浅,还请前辈不吝指点。” 师麟看着我,微张开嘴又合上。看他的神情似乎有些犹豫,我亦能理解,毕竟河图洛书的事情牵扯甚广,他与“我”非亲非故,不肯说才是常理之中的事。师麟沉默着不说话,我尴尬不已,想扯开话题,却又忍不住好奇心,想着或许再等一等师麟就会透露一二。 我等着师麟沉默了很久,没想到他当真开口了,一开口便又是令我震惊的事情。师麟说:“六十年前,我曾去过骊山滨海,见过滨海下的龙马。” 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我不由诧异地问道:“什么?!你为何会去那里?” 师麟道:“那时……师父已在山中隐居了近千年了。有一日我出山布道,回去的路上,有一名修士在半途中拦下了我,说再过几十年就是我师父五千岁寿辰,问我打算送我师父什么寿礼。” 我不由怔了怔。遭了这一遭雷劫,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再过几年就是我五千岁的大寿了。这日子过得……千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师麟道:“他四千岁的寿辰我没有见到他,五千岁大寿……那修士说他听闻骊山滨海一带不日将有宝物面世,他得了一些征兆,每日寅时在滨海上能听见灵兽咆哮……” 我哭笑不得:“那修士什么来头?” 师麟微微摇头:“只是一个结丹期的散修罢了。” 我道:“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你也信他说的话?还特意去了骊山滨海?” 师麟默了片刻,低声道:“反正山中日月长,闲来无事,我也只是去看看……师父一贯不喜我,天下的法宝……他、他也不放在眼中,我若是能得什么新奇之物搏他一笑,也算尽我做徒儿的一份孝心。” 我听了他的话,微微有些心酸,一抬眼看见他头顶上那搓反毛,心酸的情绪又烟消云散了。 师麟接着道:“我在滨海守了一个月,终有一晚,海上出现了一条通道,我随之潜入海底,便见到了镇在海底的龙马。” 我忙问道:“一条通道?直接通到龙马所在的地宫?” 师麟点了点头。 这就奇怪了,我明明是从黑莲的地宫潜入龙马所在的宫室的。师麟却没有见到那个地宫。其实听他说了这些,我已大致猜到了引他去骊山滨海的那人是谁——慕虚!师麟说那人是结丹期的散修,慕虚恰好对上了。慕虚先前气恼的时候还曾说过他辛苦布的局,引了一些蠢货上当,却被我破坏了,如今想来,或许我可怜的大徒儿亦是被他利用了。至于为什么师麟没有看见黑莲的地宫,想必是慕虚将其隐藏起来,直接打开了通往最底层的通道,免得师麟看见黑莲留下的物事,多生事端。而我是由龙小林带着误闯入地宫之中的,慕虚对我的出现完全没有预料,因此才让我发现了黑莲留下的诸多事务。 如此,我也想通了一件事。按说黑莲陨落之后他结下的阵法失去了法力的来源,应当一并失效才是,又如何会在四柱皆火之日开启前往地宫之门?极有可能,黑莲当初是将阵法下在镇海的龙马身上,阵法灵力的来源便是那龙马,因此他陨落之后此阵依然能够开启。而慕虚,很可能是他生前亲近之人,八成是他的弟子。 我对师麟道:“你接着说。” 师麟看了看我,往下说道:“在那地宫之中,有一张羊皮卷轴,上面誊抄着上古经卷,与河图洛书有关。那卷轴分为两部,第一部介绍河图洛书,第二部说的是解开河图洛书封印的方法。解开河图的封印,需有榣木压阵,以七星血涂之阵解开封印。七星血涂之阵要以凤凰之血为引,有七人连为七星,一起施法。” 荣华英拿来给我看的羊皮卷轴上并没有这么详细,许多关键的部位都被烧掉了。我连忙问师麟:“那羊皮卷轴可有缺失?” 师麟颔首:“有。卷轴的右下角被烧了,最后一段话已焦黑模糊,看不清楚了。不过具体的布阵方法我都已看过了,想来也没有什么要紧。” 我问师麟:“那羊皮卷轴呢?你便不怕它是假物?有人用它来诈你?” 师麟道:“卷轴被我取走了,可后来丢了,我再也没有见过。我对它下过追索咒,那羊皮和羊皮上的每一个字都是八千多年前的东西,不知是哪位前辈听闻了这些事,将其记载在羊皮之上。这世间如今最长寿的便是家师和魔修凤元,他二人也不过五千年寿岁,又有谁能伪造八千年前的文书?因此我并不怀疑羊皮卷轴的真假。或许有人想趁此机会利用我,可我跟着师父修道三千年,若是居心叵测之人也应付不了,又有何颜面面对师父?” 我听了师麟这些话,事情的脉络已能猜出大概,不过还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引师麟去骊山滨海的十有八九便是慕虚了,后来从师麟这里又盗走羊皮卷轴的估计也是他,他把烧毁了的卷轴拿给胡山,诓胡山和他一起去西华山偷走了龟壳,那龟壳大抵就是洛书了。他找上师麟,想必是因为师麟修为甚高,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想得到什么好处? 师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小声说道:“这件事,云尧和怀胤亦有参与。” 我听见另外两个徒儿的名字,心口不禁一紧,抬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师麟。 师麟垂下眼去,低沉的声音无波无滥:“河图洛书毕竟是上古神物,以我一个人的本事,难以解开阵法,再者……师父一向更喜两位师弟,若是贺礼由他们献上,师父定会更喜欢。三年前,云尧在括苍山上的法阵被人解开,他去了括苍山,回来后告诉我们,当务之急是解开河图的封印。” 听了这一段,我又迷茫了。三年前解开云尧封印的自然就是本真人我了,那件事和这件事有什么关联吗?河图上记载的是复活上古神祗的阵法,洛书则是上古战神的修炼之法……他们想要解开河图的封印,难道是想复活某位神祗? 师麟道:“我知道的,便是这些了。” 我连连点头,有些忐忑地问道:“前辈……你为何愿意告知我这些?” 师麟默了默,道:“你想知道,我便说了。” 我干笑两声,师麟这孩子就是太实诚,对人缺少戒心。若是他能将自己的心思也如此坦白,真人我才会感到欣慰啊! 我道:“灵虚真人若是知道前辈的孝心,定然老怀大慰。” 师麟还是面无表情:“师父最好面子,他若是不肯说,我也定然不敢问……不过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 第六十二章 师麟消耗甚巨,与我聊完河图洛书的事之后,他已疲惫不堪,不再出声,专心入定修炼。 我先前方与荣华英双修过一回,此时精力正旺盛,陪着师麟坐了一会儿,心便在这落英山飘了起来。我一千五百多年没有回过此地,也不知这里变成了什么样子,我的木屋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山间的茶田还在么?山下的温泉如今可干涸了? 我想着想着,便坐不住,纠结许久后,终是起身道:“前辈,我去寻口水喝。” 师麟什么也没说,便是默认了。 我离开了桃树,向山间走去。 落英山之所以叫做落英山,因为山上遍布桃林,漫天漫谷的桃花,落英纷飞,美不胜收。我走在桃林间,仿佛穿越了时光,过去数千年我与弟子们的过往在眼前走马灯般晃过。 师麟是我最早收的弟子,那时我刚刚结出金丹,离开师门四处游历,还是个涉世未深的愣头青。我离开师门时怀着雄心壮志,想走的越远越好,去万里之外的西方论道,可我下了山,才走出了二十里地,便再不忍走了。 那一年天下大旱,黄河的支流里十条干涸了九条,民间颗粒不收,饿殍遍野。我经过的事戴河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那年戴河完全见了底,田里青黄不接,百姓无米可食,疫情大肆传播,整个村庄的壮年男子几乎全部病倒,只靠老弱妇孺去邻庄乞讨为生。我是第一次见识如此人间难景,心有戚戚,自认习得一身道术,便应布道济人,因此我便在那山庄留下,用道法为那些罹患疫情的病人治疗,炼丹缓解人们的饥苦。 我便是在那间村庄里遇见师麟的。他是村中的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当百家无饭可吃时,他亦只能食不果腹。他每天都到我临时搭建的小屋子里来看我为人治病、炼制丹药。那时的师麟才八岁,黑黑瘦瘦小小的,自然不如我们道门中那些白嫩嫩的小弟子。我见他可怜,便对他格外照顾,每日多发他两粒果腹的丹药。师麟这孩子似乎对修道很有兴趣,后来他索性在我的小屋外不肯走,无论我打坐炼丹念道他都用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盯着我瞧,我便索性让他来替我炼丹,每日闲暇时教他识字看经书。 我在村庄里驻留了一个月的时间,治好的病中的疫情,便打算继续去游历。可没想到身后竟多了条小尾巴。师麟跟着我亦步亦趋地离开村庄,我本以为他只是好意相送,便就让他跟着,可待我走出了一里后师麟还是眼巴巴地跟着,我便觉得奇怪了。 我问师麟为什么跟着我,他自小就不会说话,我问了他也不答,只是伸手拽住我的衣角。我问他是否想学道,问了三遍师麟才有反应,弱弱地点点头。我那时年纪尚轻,从未想过开门收徒,我见师麟孤苦无依,便索性带着他回了我的师门,将他托付给教中长老。安置好师麟,我又要离开,没想到我刚下山师麟就追了出来,还是闷着头不说话,却紧拽着我的衣角不肯松。 我只做这孩子犯了癔症,掰开他的手指继续走,他却紧紧跟上来,死拽着我的衣角不松。不论我是丢法宝给他还是送他丹药,他都不肯接,偏偏看中了我身上的道袍似的。我又脱下道袍给他,他却换手抓我的裤腿,我不好当中脱下裤子来,被他缠得无法,那时我已学会了腾云驾雾之术,索性召来祥云,打算一飞了之。 我甩开师麟的手跳上祥云,师麟费力地想来扒我的祥云,可他没修过道,一届凡胎肉体,瘦瘦小小的手越过了我的云朵,连碰也碰不到。我越飞越高,他在下面急得不断跳脚,却都是枉然。 我飞到十数丈高的天上,师麟再够我不到。我在天上飞,没想到那缺心眼的傻孩子却在地上追着跑。他两条凡胎肉体的腿如何跟得上我的祥云?我那时也是鬼迷了心窍,竟不忍心立刻飞走,慢慢飞了一小段路,他还不死心地跟着,两条小短腿抡圆了跑,终于体力不济,重重摔倒在地。 我不忍再看下去,一口气飞去百里,终于将师麟抛下。然我在一座山头上盘旋了一个时辰,始终忘不了师麟那瘦瘦小小的孩子在地上仰头看着我发足狂奔的样子,最后还是忍不住飞了回来,只见师麟竟还在方才我丢下他的地方,小小的身子抱着膝盖团成一团微微颤抖,竟是在哭。那时我与师麟已相处了月余,他从小就是个无甚表情的孩子,大抵时候都用那双黑黑的眼睛傻愣愣地盯着我瞧,我还是头一回见他哭。 我心中不忍,便落下云去,师麟听见动静,抬头看我,一见是我,立刻又扑上来拽住我的裤腿,什么话也不说,就仰着头看我,红肿的眼睛眨也不眨。 我问他:“你究竟想如何?你想学道,我送你进道门,你缘何又跟着我下山?” 师麟嗫嚅半天,道:“我想跟着你。” 结丹期的修士已有资格开门收徒,我亦是因为修为进展太快,师门已无物可传授于我,我才出山历练。可我自由散漫惯了,从未想过我也能收徒授业。可当时师麟执着的眼神让我鬼迷了心窍,我一时冲动,竟想着若有一人伺候我为我铺床叠被洗衣焚香倒也不错,便伸手将师麟拉上云端,道:“你若非要跟着我,便需勤快伺候我。” 师麟拼命点头:“只要你不丢下我,我什么都肯做。” 那时我还是没有师徒的概念,只作收了个小童贴身伺候。那时师麟大字不识几个,游历闲暇之时,我便手把手教他认字学道,他也十分勤快,果然伺候的我妥帖。 师麟跟了我好些年,走过大江南北,一直管我叫一声哥哥。直到后来,我认识了怀胤,才起了收徒之心,让师麟和怀胤一起行了拜师礼,师麟从那以后才改口管我叫师父。 我刚认识师麟的时候,他还是个光头小子,黑黑瘦瘦,其貌不扬。跟了我两年,终于被我养的白胖了许多。其实他长开之后我便发觉我这大弟子相貌英俊,只是我更喜欢那些白嫩的可以掐出水的小弟子,师麟的五官太过英挺,不甚得我心,后来他头发长了,头顶涡上长出那根生命力旺盛的反毛,一翘就是几千年,我大感上当,却也为时已晚。因此师麟虽是入门最久,跟随我时间最长的一个,可惜却从来不是最得我心的一个。 我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就把落英山逛了一圈。落英山和我离开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差别,甚至一草一木都是原本的样子,可见师麟这一千多年来守着这座山头颇费了一番心血。 不管怎么说,我心中着实十分感动。师麟自小便是这样,即便我走开了,走远了,他也候在原地,等着我回来。 我回到山顶,看见了当年我和三个徒弟亲手搭建的几座木屋。果然,不管是墙外的篱笆还是墙上的藤蔓,都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仿佛我从来不曾离开过。 我走进屋中,却发现陈列有了改变。从前我住在主厢,三名弟子一人一间屋子,只是云尧大抵时候都宿在我房中,因此他的屋子常年空置。在主厢内,我当年留下的东西还在,可云尧的东西都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师麟自己的用度。 我有些惊讶,出了主厢,走进从前师麟居住的木屋中,却见他屋中空置,物事都已搬入我的屋中,看来他守山的这段日子里竟是住了主厢。这也无可厚非,山上只剩下他一人,他将几间屋子轮流住一番,或许会觉得没那么寂寞。 我离开师麟的房间,去了藏经楼。我走的时候并没有将道经带走,那时我的三个弟子都已是高阶修士,修为最低的师麟也已是元婴老祖,元婴之后的修为端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也无需我在旁指点,因此我将所有我自己修炼所用的典籍和心得都成书留下,供他们参看。那些经卷都摆放在藏经搂中,云尧和怀胤一本都没有带走。这些经卷我走时特意排列过一回,分门别类,想着我那些徒儿若有需要是参看方便许多,因此我还记得它们的陈列顺序,竟是一本都不曾变过,只怕我走后甚少有人来此地翻阅。 眼下师麟灵气消耗过甚,急需培本固元,我在书架前走了一圈,取出一本我认为最适合他此时修炼用的手札《见素录》,揣进袖中,出了藏经楼,向山巅的桃林走去。 师麟还在树下打坐,感受到我的气息,他睁开眼默默地看着我一眼,又将眼闭上。 我走到他面前坐下,取出《见素录》,故作天真无邪道:“前辈,我方才在山上捡到一本书,许是让风吹出来的。” 我将《见素录》递给师麟,师麟接过,抬眼看我,面无表情道:“经楼中的书籍我每日都会整理。” 我愣了一下,登时紧张起来,等着师麟的后话。 师麟低头看了眼《见素录》,又道:“这本手札……许是叫风吹出来的。” 我见他似乎并未起疑,松了口气,干笑两声,道:“不知怎么叫我捡到了,可是机缘?” 师麟点点头:“机缘。” 他开始翻看手札,翻到某一页,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将手札放下,开始按照手札上的内容运气调息。 我看着师麟恬静的侧脸,又想起当年那个拽着我裤脚不肯放的孩子,不由微微笑了一下。我这徒儿……不管过了几千年,都是这样老实。唉,真是个大大的老实人。 第六十三章 师麟在落英山上闭关修行,他消耗过甚,的确需要好生调养,这一入定少说也要好几个月的时间。我一时不知该去何处,在这落英山毕竟是我当年修行的地方,灵气比括苍山更充盛许多,因此我便暂时在这落英山上留下修行起来。 我又将落英山仔细逛了一遍,在卧房中找到了这千年来师麟留下的许多手札。那些手札完全颠覆了我过往对师麟的看法,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老实说,我之所以没有好好培养师麟,一则是师麟不甚得心,二则是从我第一次遇见他我便没有发觉他有很强的修仙资质,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曾以为,若不是跟了我,即便他走上修真之路,以他的天赋,大约也只能止步于元婴了。而怀胤则不同,他灵根齐全,资质极佳,我第一眼见他便知他日后大有可为,因此几千年来才颇为费心栽培他。过去的几千年里也是如此,怀胤对道法的领悟令我都大为赞叹,而师麟除了勤勉踏实之外并无其他长处。可师麟留下的那些手札,竟对道法颇有见地,有些地方连我都想不到,颇费了一番头脑才能参透,并认可他所悟的确非凡。 只因我这一路走来都颇为顺遂,我仗着自己资质极佳,便以为修道一事最为重要的便是机缘,机缘好的,走在路上也能捡到修仙秘籍,机缘不好的,便是再努力,怕也难成一事。因此一直以来我才忽视了师麟的努力。 如今我遭逢大劫,许多想法都已变了。师麟他生性淡泊,因此能够定下心来,修炼之时就能潜心修炼,不为外物所扰,心无旁骛,这是修真之人最重要的品性,比资质更为重要的品性。因此我一走千年,师麟的修为还能有如此飞跃。若是我亦能有如此品质,当初也不会粗心大意被那恶蛟偷袭了去,也不会尚未有所准备便遭逢天劫导致一身修为尽失了。如此想来,当年却是我对师麟不住,若是我再对他多上几分心,他未必不如怀胤。以后或许他能够比我走得更远。 我将毛团从纳虚袋中放出,毛团落到地上,转了两圈,抬头看了我一眼,竟没化出人形,也没往我身上跳,而是抱住自己的大尾巴蜷成一团。 我蹲下神,用手指戳了戳他:“怎么啦?” 毛团的狐狸鼻子皱了皱,哼了一声,将头转开。 我用手指戳着他的小脑袋:“生气了?” 毛团的小脑袋被我戳得一点一点的,气恼地甩开我的手,对我亮了亮他的狐狸牙:“你还记得我!” 我不由笑了,把小狐狸抱起来搂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那身令人心醉的皮毛:“这两天事情太多,实在没机会将你放出来。你看我一得闲就立刻想到你了。” 毛团在我怀里扭了扭,他撅着嘴,不情不愿地抱怨道:“我再也不要进那袋子了,少爷把我忘了,我在里面好无聊!” 我安慰道:“好好,不进就不进,日后便说你是我养的一只灵宠。” 毛团这才终于放松下来,用脑袋蹭着我的手心。 我抱着毛团走入藏经楼,在藏经楼的东北角有一个八卦图法阵,我解开了法阵,八卦图便从中间打开,露出一条向下的楼梯。 毛团惊讶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道:“藏法宝的地方。” 我带着毛团走入地宫中,地宫内的鲛人灯将地宫照的灯火通明。毛团猛地从我怀里窜到我肩膀上,发出了“哇”的赞叹声。 这地宫中装满了高阶法宝,翻天印、金刚罩、元帅铃……巨大的灵气扑面而来,毛团全身的狐狸毛都炸开了,舒服的直哆嗦。我检视着地宫中的法宝,比起我千多年前离开的时候,这里的东西不减反增,看来这些年我那几名徒儿们也收罗了不少好东西。 我捡起一串五灵金刚珠,套到小狐狸的脖子上。小狐狸好奇地低头看着,问我:“这是什么?” 我道:“此物能大大提升你五行属性,若遭到法术攻击时,它能替你挡下大半。不过每挡一下,他就会损耗不少,一开始几乎能为你挡下全部的攻击,十次之后就只能挡下约莫一半,三十次后就彻底失效了。” 小狐狸好奇地问我:“少爷,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我不答,又捡起一件混元天罡衣挂在他的狐狸爪子上:“这件衣服你穿着,寻常武器法宝都伤不了你。” 小狐狸更糊涂了:“少爷,你要让我去和别人打架吗?” 我摇了摇头,又捡起几枚霹雳珠递给他,道:“若遇上什么难缠的人,丢下此物赶紧离开,莫多与人纠缠。” 小狐狸的狐狸爪子拿不下那么多东西,终于从我身上跳下去,化出人形来。他低头看看手里的霹雳珠,又抬头看看我,一脸茫然。 我道:“白花花,我想让你去帮我做一件事,你肯是不肯。” 毛团连连点头,看模样颇有些兴奋:“好啊好啊,什么事?” 小狐狸总是这样,但凡我让他做什么,他总是连究竟是什么事也不问,前因后果也不顾就一口答应下来。我伸出手捏了捏他嫩生生的小脸蛋,道:“我想让你帮我去查查云尧的下落。” 师麟说解开河图洛书封印的事情他们师兄弟三人一起在做,师麟去取了正株榣木,怀胤和云尧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他们定有分工。我那三个徒儿中,我最担心的便是云尧,不仅是因为他长得最可人疼,而他也是三人中最单纯天真的一个。他修为虽不弱,可他没有师麟沉稳,也没有怀胤心思缜密,他一身修为几乎都是我灌出来的,若真遇上什么难事,我着实担心他应对不了。他离开括苍山已经有三年了,三年来音信全无,不知都吃了些什么苦。再者此事还牵扯到慕虚,慕虚这家伙心狠手辣心思深沉,他修为虽没有云尧高,可他要是设下了什么陷阱算计云尧,我真担心云尧着了他的道。 小狐狸歪着头,问我:“我去打探云尧真人的下落?那少爷你呢?” 我道:“我不便与你同去,因此才请你替我去做这件事。我与你结了契约,如若我们中的一方有任何危险,对方都能感知到。哪怕是在千里之外,你用契约之力与我传话也是转瞬就到。你若是遇上什么困难,尽管告知我,我尽力帮你。”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括苍派筑基后的小弟子,人前人后总是不大方便。小狐狸藏了他的修为,看起来不过是只普通的狐狸,他办起事来要方便许多,也不容易引人注目。 毛团点点头,问我:“那我什么时候去?” 我想了想,道:“这里有些道经,是我过去养灵宠的时候研究的,能使妖修在短期内暂时增强自己的法力,只是事后会疲累一些时日。要不你在这落英山上修行几日,学了这套修行之法再走。” 毛团摆摆没收回去的尾巴:“不用不用,我马上就是九尾狐仙了,不用再修行啦。” 我愣了一愣。这是我第二回听他说起他马上就要成仙的事,可看这小狐狸的修为,还差着好大一截呢,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然而他既这样说,我也不强求,道:“那你早些出发,早些找到云尧的下落,也好早些回来。” 小狐狸把我给他的法宝尽数收起来,收走就走,当即就要出发。我将它送到落英山下,叮嘱道:“凡事一定小心,不必逞强,我只须你帮我打听到云尧的下落便可,不用你做什么。有事即刻与我联络。” 小狐狸兴奋地甩甩大尾巴:“我知道啦,这还是第一回有人托我办件大事,我一定办好,不辱没九尾狐仙的名声!” 我不由笑了,轻轻捏着小狐狸的脖子让他抬起头来,低头亲了亲他的狐狸嘴,拍拍他的脑袋:“去吧。” 小狐狸舔了舔我的鼻子,从我怀里窜下去,蹦蹦跳跳地走了。 我站在山脚下,目送毛团远去,直到他彻底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向山上走去。 我回到落英山上,正打算找个地方打坐练功,忽觉天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下落,抬头一看,只见一道冰蓝色的身影正直挺挺地从云端坠下来。我吓了一跳,连退好几步,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我方才站的地方扬起一阵好大的尘土。 待烟尘散去,我走上前,只见地上被砸出一个大坑,坑中一个倒霉蛋躺在那里,看模样已是昏了。 那人的修为不过结丹,他从云头坠下来,说明他腾云驾雾到了落英山。一个结丹期的修士竟敢在落英山头上腾云驾雾,这是大大的不敬,他坠下来倒也是活该。好在这家伙坠下来的时候还知道用法力结了个结界,抵消了冲力,因此他身上并没什么伤。 我跳进坑里,仔细打量他,他的相貌倒是十分清秀,是我历来中意的类型。我探了探他的气息,发现他并没有受伤,只是太过疲累因此才会从云端掉下来。落英山是我与三个徒儿隐居的地方,几千年都无人敢闯入,如今这家伙掉在山上,我心里自然不悦,可他来都来了,我也不好就这么将他丢出去,好歹等他醒了再将他逐下山去。 我扶起那修士,正打算找一处安置他,他突然呻吟着醒了过来。我转头看着他,他也愣愣地看着我,看了我一会儿挪开视线打量一下四周,又将视线回到我身上,低头看了下我身上的衣服。 他看见我身上着的道袍,愣了一愣:“括苍派?” 这家伙穿的冰蓝色的道服却看不出是什么门派的,想必是个散修。 他收回视线,猛地盯着我的脸瞧,眼睛一眨也不眨:“你……就是……” 我被他瞧得莫名其妙:“我就是什么?”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犹豫了半晌,才憋出两个字来:“尊驾。”原来他是在犹豫该如何称呼我。这可有些奇怪了,他一个结丹期的修士,我现在只是个筑基的小弟子,他为何又要对我用敬称? 他道:“尊驾为何会在此地?” 我好笑道:“你从天上掉下来,我不曾问你,你怎么还敢问我?”我问他:“你是什么人?一个结丹期的修士,怎么敢在落英山上腾云?” 他愣了愣,微笑道:“我只是一届无名散修罢了。” 我道:“你既醒了,便下山去吧。” 他又愣了愣,将头靠在我肩上,方才还清灵的声音瞬间变得十分疲惫:“我……好累……劳烦……尊驾……”说罢眼睛闭上,气息收敛,又昏了过去。 第六十四章 那修士昏了过去,而师麟眼下正在闭关,我便是想装模作样地前去请他拿个主意怕也不成,只好自行定夺。阴差阳错,时隔一千多年,我又当上了落英山的主人。 眼下,云尧和怀胤都早已不在落英山上,师麟又在闭关,毛团又被我派了出去,我一个人在山上无聊也是无聊,这小子长得又着实不赖,留下他陪我说说闲话打发几日直到师麟出关也未尝不可—— 我仔细打量他的相貌,双目狭长,鼻梁高挺,嘴唇红润,不输云尧与怀胤,只是——这家伙虽然“昏了过去”,但是他嘴角止也止不住的笑意,实在叫人有些不爽。 我本打算扛他去弟子房休息,却脚步一转,扛着他作势向山下走去。 我走了没一阵,那家伙果然睁开眼来,假装刚醒的模样,装腔作势捂着胸口道:“尊驾打算送我去何处?” 我将他往地上一撩,抱胸气定神闲道:“醒了?你还可以再多装一会儿,待我送你下山再醒来也不迟。” 那家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笑道:“我装的很不像吗?” 我用眼神反问道:“你说呢?” 那家伙笑容更甚,露出他白闪闪的牙,小声嘀咕道:“有其师必有其徒嘛。” 我莫名道:“你嘀咕什么呢?” 他连连摆手:“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 我道:“你心情很不赖的样子嘛。” 那家伙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我如今这壳子,比他矮上两个头,他一站起来,我便迫不得已要仰头看他,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又盘腿坐了下去,这让我好受许多。他笑道:“我对尊驾一见如故,因此心情才会如此之好。”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先前慕虚那家伙阴晴不定,荣华英一肚子怨气,师麟又是个一棍子打不出闷屁来的家伙,我实在憋得够呛,如今总算有个家伙笑吟吟的对着我,着实令我如沐春风,心情也不由好了许多。就冲着这一点,我对他多了几分耐心,亦盘腿坐下,问他:“足下如何称呼?” 他略一沉吟,道:“我俗家姓林,行二,尊驾称我林二便好。” 入了道门的人都有道号,俗家姓名早已抛却脑后,这家伙却不肯说自己的道号,许是不愿透露身份。这也没什么,我亦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推己及人,无须对他人刨根究底。我道:“林二前辈,我只是括苍派一届无名小弟子,似乎,也不曾与前辈谋面?你方才见了我,认出我身上的道袍,为何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还请前辈为我解惑。” 林二连连摆手道:“尊驾可别叫我前辈,我当不起。” 我着实觉得这家伙有些好笑。他一个结丹期修士,我又不曾见过他,总不可能他一眼就看出我是灵虚真人吧?以我现在的身份来说,他受我一声前辈绰绰有余,倒是他,对我毕恭毕敬,还管我叫尊驾,这可有些奇怪了。 林二笑咪咪地打量我:“至于你方才问的……尊驾就是林戌吧?” 我不由一惊:“你听说过我?” 林二点点头:“我曾听云尧真人说起过你……云尧真人说,括苍派新收了个小弟子……唔……根骨奇佳,是修仙的好料子,未来必有大成,因此么……” 我诧异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具壳子。根骨奇佳?必有大成?我那小徒儿莫不是眼瘸了吧?还是说他已练成了透过表面看本质的真功夫? 我将信将疑地问他:“你认识云尧真人?他怎么会和你说这些?!” 林二迟疑了一下,道:“这……追根溯源,我跟云尧真人是同门所出。我与他私交不错,平时一起论道谈经,有时说几句闲话,也就说到了。这落英山是云尧真人的故居,你出现在此处,我便猜你是他所说的那个弟子……”他看上去竟很高兴:“真叫我猜中啦。” 跟云尧同门所出,那就必然是我灵虚真人的后辈了,我灵虚真人虽然只收了三名弟子,云尧和怀胤又都分别收过几名弟子,那些小弟子如今修为都高了,也有不少开门收徒的,譬如小牛蛋就是其中之一;还有些家伙或许机缘之下得了我那三名弟子几句指点,也就腆着脸以徒弟自居,都算入我灵虚门下,结果这么几千年一过,倒成了我开枝散叶的厉害,不知天下多少道修尊我为祖师爷呢。这林二说他是个散修,或许也是曾得我门下人指点一二,往自己脸上贴金,也敢说和云尧同门所出。不过他既能和云尧成为朋友,他也颇有几分本事,也难怪对我如此尊重了,只怕是想借我讨好云尧罢。 我问他:“你既然与云尧真人私交不错,可知他眼下在做什么?” 林二想了想,道:“据我所知,他应当是去取帝女凝露了。” 帝女凝露是上古时九天玄女落下的泪流入凡间,形成的一汪富有神力的泉水。此神水于可消除恶疾,驱散恶灵,增强灵力,增添寿岁。可好东西自然是难得的,神泉在山中的一座小岛上,此岛灵兽出没,十分险恶。不过以云尧的修为,假若他是去取帝女凝露,只要他不是像师麟那样将整口神泉尽数取来,那倒也不是非常凶险,他应当可以应付。 原先我定然不解云尧要帝女凝露做什么,可听了师麟先前的话,想必云尧取帝女凝露也和河图洛书有关。却不知怀胤这家伙做什么去了,想来也不会太轻松。这三个小家伙毕竟是我看中的,我养育他们几千年,他们亦有反哺之心,让我甚感欣慰。可惜我如今已成了这副模样,带他们准备齐全,去灵虚山上找我,预备送我一份五千年大寿的贺礼,却发现找不见我,又该多失望? 我先前执意隐瞒身份,只因我当年放下话来,再不见云尧与怀胤,可后来我迫于形势投入云尧门下,如何敢坦露身份?再者过去我是他们呼风唤雨的师父,无论什么样的难题我都能替他们挡下,如今成了这副需要依靠他们的模样,我也实在无颜相见。说来说去,也无非是本真人脱不开面子二字罢了。可我那几个徒儿的一片孝心着实令我感动,我若是执意隐瞒,待他们事成,寻不见我,付出的诸多心血都只能付诸流水,何其可怜?可我若是现在就揭露身份也有些不妥,云尧和怀胤都不在,只有师麟在此,等寻个机会,他们三人聚首,我再自表身份,也免得他们认为我有失偏颇了。只愿到时候,不会叫他们更加失望,不会宁可寻不见我才好。 “对了。”我问林二:“我见你灵力透支,才掉落到这落英山上,是何缘故?你先前刚经过一场恶战?” 林二迟疑片刻,微笑道:“可以这么说吧。我因一件法宝与人发生了冲突,虽未受伤,但耗尽了灵力,路过这落英山,我本想这乃是云尧真人的故居,我虽贸然闯入,他未必会怪责于我,我便下来歇息片刻,没想到遇到了你。” 他既然是云尧的朋友,那留他在这落英山上倒也不是什么问题。我道:“云尧真人不在山上,不过他的同门师兄师麟真人在。只是眼下师麟真人正在闭关,我就代为做主,留你在此休憩几日,不过这山上的东西你可不能随意妄动。” 林二一怔:“师麟在?” 我道:“是啊,怎么了?” 他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我听说师麟真人也外出了,没想到他那么快就回来了。你——你是师麟真人带回来的?” 我道:“是啊,我先前一不小心做了一桩错事,师麟真人替我收拾了烂摊子,就带我回来,让我替他做些清扫炼丹的活计,弥补我的过失。” “什么?!”林二像是听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猛的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我:“师麟他……师麟真人……让你……伺候他?!他是这么说的?!?!” 我奇怪地看着他。师麟当然没有这么说过,不过我做人也该有些眼色,我如今已不是当年的灵虚真人了,师麟替我收拾烂摊子,又带我回来,总不见得是要像从前那般供着我的,他就算不说也自然是这个打算。总而言之也是我的不是,算我将功折罪,当年待师麟不好,如今我这师父吃点亏补偿补偿他,也没什么不可。 我道:“是啊,有什么问题?你为何如此吃惊?” “…………”林二脸色一变再变:“你……他……我……没……没什么……”他咬着牙,费力地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来:“只是……我过去也曾……与师麟真人有过……几面之缘……他似乎……好像……不太像是……这样的人。” 我颇为好奇:“你也认得师麟真人?看来你与云尧真人的感情着实不错,连他的师兄他也带你见了。只是毕竟此事是我的过错,我将功折罪,又有什么不对?你何故如此惊讶?你以为,师麟真人是什么样的人?” 林二从嗓子眼里憋出两声干笑来:“也……也没什么……只是师麟真人他一贯喜欢自己动手,从不要人伺候,因此我才觉得有些古怪罢了。咳,是我大惊小怪了,这件事便不提了。” 林二这家伙实在古怪,我莫名地打量他一番,道:“不提便不提了,你灵力透支,合该好好练功调息一番。这落英山灵气充沛,你就在此歇息几日吧。待师麟真人出关,你再去拜访他,向他解释此事。” 林二也的确太累了,见我做主将他留下,向我道了谢,便找了一处歇下练功了。 往后的几日里,我每日练功之余便会去看看林二。林二天性开朗爱笑,脾气有些像我那二弟子怀胤,十分讨人喜欢。我在灵虚山闭关千年,出山之后一心只想恢复往日修为,对而今这江湖上的事情知之甚少。林二是个散修,在外游历了百年,他与我说着这千年来江湖上的趣闻八卦,哪个魔修伪装成道修弟子潜入道门中勾引了掌门与他双修,哪个妖修不自量力想要逆天而为却被天火焚得灰飞烟灭……每回与他聊过,我都心情大悦,只恨没有早认得他几千年,若不然,以他的相貌和性情,我怕是会收他做第四个弟子,留他在我座下时常讨我欢心也好。 如此过了几日,颇打发了我在落英山上无聊的时间。 这日我练功过后,又去找林二。然而我到了他平日里打坐练功的山穴中,却不见他人。他的东西都还放着,定不是离开了落英山。我怕他在山上乱走,破坏了山上的布设,便立刻去找他。 我在山中找寻许久,终于在山顶的桃林里找到了他。远远的,我就瞧见他盘坐在桃林中,手里捧着什么东西,正聚精会神地看着。 我跑上前,有些恼火:“林二,我不是同你说过,我留你在此修养,你不可在山上乱走,也不可乱动山上的东西?你是如何答应我的?”我见他手里拿着一本手札,劈手夺了过来,却见那是我千年前写的一本双修秘法,记载的是如何利用双修操纵真元之气修补受损的元神、充盈空虚的内腑。我见了那手札,更是大为光火:“你竟敢擅闯藏经楼?!” 林二却不急不躁,依旧面带微笑:“不不,尊驾稍安勿躁,听我解释。这本书是我在藏经楼外捡到的,许是风太大,将此书吹了出来。我师父过去曾教导我,凡事都是机缘,我私心想着,捡到此书或许也是我的机缘,违背机缘就会错失机会,因此我便自作主张拿它来看了。还请尊驾原谅我的冒昧。” 我不由一愣。咦,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似乎前不久我也曾对什么人这般说过? 林二打量着我的神色,似乎见我火气暂消,接着道:“我正研究着此书上的道法,尊驾就来了,我再私心想着,或许这也是机缘?” 我又好气又好笑:“什么机缘?” 林二不紧不慢道:“这书上记载的双修之法于我如今的境况倒是十分合适……” 我挑眉看他:“你的意思是?”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容更甚了:“我已如此冒昧,那就再冒昧几分……不知尊驾可否纡尊,照着这书上所记之法,助在下……” 我看着他那双笑盈盈的双眼,倒还真没想到他清秀的外表下竟是如此厚的一张脸皮,一时被气笑了。 第六十五章 林二说的不错,他眼下若是有人与他一起双修,于他恢复灵力是有事半功倍之效。但我又不是我那老实的大弟子师麟,岂有那么好骗的?他摆明了就是想要与我双修,旁的都不过是借口罢了。 要知道,双修一事的效率和修士的修为息息相关,因此当年我尚未避世之前,几乎天天都有各路妖修魔修道修使尽了手段来攀我这根高枝,弄得我不堪其扰,还好后来我那三个徒弟出手,替我将求欢者尽数打跑了,我才勉强挣得几分清静。然我夺舍重生以后,按理说本不该有人想要与我双修了,与我同阶的小弟子都想去攀附高一阶的师兄师姐甚至是教中长老,偏偏奇怪的是,我最近走的不知是什么运,想跟我双修的家伙还是接二连三地撞上来,慕虚、荣华英、林二……还都是比我修为高上好几个段数的修士。 我道:“便是你眼下亟需双修,我一个将将入道门的小修士,你与我双修,也是收效甚微的。” 林二表情无比诚恳:“尊驾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能与尊驾双修,是我千年修来的福气。” 我看着他神情不似作为,好气又好笑:“你为何要找我双修?” 林二正要开口,我打断他道:“机缘之类的鬼话便不要说了。你离开落英山,去附近的修道门派找两个修为比我高的,或是等着过几日师麟出关,也比我来的好吧。” 林二略一沉吟,道:“双修一事……讲究的是身心交融,虽不像凡间的夫妻那般,可无论如何,心意二字是摆在首位的,修为只是其次。我对尊驾一见倾心,因此……”说着竟还赧然地垂下眼去。 他这一番话说的我老怀大畅,简直说出了我的心声。如今这世间有不少修士为了提高修为,简直将双修一事发展成了旁门左道,有利用双修来向上攀爬的,也有利用双修来吸取他人精元的,甚至还有利用双修来害人的。此间种种,我一概都看不上。本真人我自入道起,就从不曾对人看修为下菜,我也愿意以此来提携后生晚辈,双修讲究的无非就是个心意。 我盘腿坐下,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对我一见倾心?倒是说来听听,我何处令你倾心?” 林二深情款款地看着我,声情并茂道:“尊驾相貌英俊,仪表堂堂,气度非凡,虽年纪尚幼,修为低浅,可在区区看来已具仙风道骨,日后必能列入仙籍;再者,尊驾仁心仁闻、温柔敦厚、虚怀若谷,端的是内外兼修,叫在下如何能不倾心?” 他这话说的深得我心,我不由在心里暗赞他目光如炬,竟将本真人从里到外都看穿了!我道:“过奖过奖,林前辈才是玉树临风,器宇轩昂,如明珠般夺目,又温文尔雅,敬贤礼士,才是真正的仙人气度。” 林二微微一笑,道:“不不不,尊驾谬赞。” 我道:“不不,前辈谦虚了。” 林二:“还是尊驾仙风道骨……” 我:“还是林前辈有仙人风范……” 我二人互相恭维许久,林二轻咳了一声,打断道:“那么,不知尊驾对双修一事意下如何?” 我与他一拍即合,当即道:“虽修为低浅,不过于双修养气一事倒是略有所通,既然前辈不嫌弃,那我们这便开始吧!” 难得我与林二如此契合,虽说我那本双修手札上的内容我能够倒背如流,可为了免遭怀疑,我还是装模作样地拿过手札翻阅了一遍。待我看完后,林二亦接过手札有模有样地翻看:“待我再看看……唔,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林二是个痛快人,既然我们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待我二人都将手札看过,双修一事便开始了。 我这具身子年岁小了些,将将到能与人双修的年纪,好在林二十分善解人意,先嘴对嘴渡了我一口真气,助我催动阳根。这一次的进展比先前两回和慕虚、荣华英都要顺利不少,而且许是因为林二看过那本我亲手所写的双修手札,他的双修之法与我属同门,我二人互渡真气,互相帮助对方清理腑内浊气,竟是万般契合,就仿佛我曾与他双修过无数次一般,没有几载的功夫简直不可能练出如此默契。 双修过后,林二运功调息一周天,我信心满满地问道:“如何?” 林二望着我笑道:“尊驾的修炼之法实在令人心生敬佩,此番双修,令我体内浊气全消,灵力提升,实在是尊驾的功劳。” 此番双修的确效率甚高,这也得归功于林二对于那本双修手札的迅速领悟使得我们能够如此配合。先前倒是没看出,想来这家伙资质天赋应当是极好的,竟然只看了一遍第一次实践就能将此法运用的炉火纯青。待我与他再熟悉一些,对他的人品更有几分把握,我授他几套修真之术也未尝不可。 林二话锋一转,又道:“只是……” 我奇道:“什么?” 林二狡黠地眨了眨眼,道:“只是,我损耗的灵力太多,这一次这是杯水车薪罢了。恕我冒昧,假若尊驾不嫌弃,还望往后能时常助我,大恩大德,我必不忘。” 林二这家伙讨着实讨人喜欢。我所修的双修之法皆是互补之法,与双方皆有裨益,若不然就违背了双修的本义。若能长久与林二双修,比我一人闷头在括苍山或落英山修炼的速度要快上数倍,他也知晓这一点,双修之时他就多有照顾我的感受,此时还如此谦逊,哪像慕虚那家伙。 因此我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 林二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那就说定了!” 往后的一段时间,我便在这落英山上与林二日日双修起来。有件事令我有些奇怪,林二灵力透支,内腑空虚,这一点我头一回见他便知。可他只是个结丹期修士,若按常理,他一人独自闭关三月,或是我与他双修一月,透支的灵力便可恢复的差不多了,可我与他双修了一月后,他的灵力竟只恢复了十之一二。我与他双修之时,每一回的效率都是极高的,按理本不该如此。或者说,他的灵力超过普通的结丹期修士太多了。 我疑心他的修为不止如此,他用了什么法子对我隐藏了他的修为,也曾问起过他,却叫他打了个马虎眼揭过了。然而这世上人人都有烦心事,也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对此不爱刨根究底,他不说,我也就随他得过且过了。 这一段时间里,我每日都与毛团联络。我将林二所言告知毛团,因帝女凝露在海外仙岛,以毛团的修为若要去海外仙岛寻人着实有些勉强,我便叫他回来,或等师麟出关再想法让师麟去看看云尧的进展,可毛团却不肯。他听闻海外仙岛十分有趣,这又是我拖他办的第一件大事,他自认作为“狐仙”本事过人,偏要去一探究竟。我奈他无法,好在我与毛团之间有契约之力相连,他若遇上什么险阻我必能第一时间知晓,假如真有困难,到时我也能请师麟相助,因此也就只好随他去了。 这日我又催动了契约之力与毛团联络。 我问毛团:“你眼下在何处了?” 毛团的声音充满兴奋:“少爷,我前日就出海啦,再过两日就能到仙岛。” 我道:“路上可还顺利?听说仙岛周围有灵力屏障,会对你航海有所影响。” 毛团道:“我不怕,仙岛上面可是住着仙人?” 我好笑道:“仙人没有,凶猛的仙兽倒是不少。” 毛团道:“我也是仙兽,我可是九尾狐仙,岛上的仙兽肯定都要跟我做朋友,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我好气又好笑:“傻狐狸,你怎么总说自己的九尾狐仙?你本体已修炼出九条尾巴了?” 毛团嘟囔道:“那倒没有,可也快了!” 我道:“妖修与道修不同,在道修中,元婴之后,便能被人抬举一声地仙,渡劫之后,方能真正位列仙班,成为天仙。你们妖修,结出妖丹后修行千年便会遭遇雷劫,你们的雷劫比我们的天劫弱上许多,却也十分凶险,雷劫过后,往抬举了说,也算是妖仙了。你已经遭雷劈过了?天雷会打碎你全身的妖骨,你若能重塑形体,塑出的才是仙身,到时候才能长出九条尾巴。” 不知怎么的,毛团听了这话,竟没答复我。想必是小狐狸听到天雷害怕了,毕竟当时我渡劫时他亦在当场,天雷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 我正等着他的答复,忽觉有灵气靠近,是林二来了。我忙道:“先不与你说了,我有些事情要办。你若遇上什么事,赶紧与我联系。”说罢我便切断了与毛团的灵犀相连。 转眼林二就到了我面前。他好奇问我:“我方才察觉你灵力波动的厉害,你在做什么?” 我道:“没什么,只是在独自练功罢了。” 林二笑道:“那不知,尊驾可否赏脸与我一起练?” 我伸手将他拉到面前,林二顺从地靠进我怀里,顺势便将我压在满地的桃花瓣上。 我一翻身便将他压在身下,挑起他一缕香发在指尖把玩:“这便开始?” 林二盈盈一笑,伸手揽住我的脖子,道:“不急,我先渡尊驾两口灵气。”说罢便将我勾向他。 我与林二唇舌交缠,只觉一股清新的灵气顺着他的舌尖渡入我口中,令我无比惬意。我放松身体,将手探入他衣内抚摸他的身体,林二的气息便稍稍乱了些。 正在我二人意乱情迷之时,林二突然轻轻将我推开,低声道:“有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我便觉一股强大的灵气扑面而来,还未及抬头,那灵气已逼到身前。一个高大的黑影挡住了洒在我与林二身上的阳光,我抬起头,只见我那大徒儿就沉默地站在我们面前。他背着光,身前是暗淡的,背后布着盈盈的金光,我眯了眯眼,终于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微蹙着眉,古怪的,无法形容的表情。 而他头上的那搓反毛,沐浴在阳光下,迎着风快速晃动着。 第六十六章 我没想到师麟竟然这么快就出关了,又被他撞见我与林二双修,这张老脸多少有些赧然。不管怎么说,现在师麟才是落英山名义上的主人,我擅自做主留下了林二,师麟自然当是十分恼火的。 我正想着该如何解释,林二不紧不慢地扶着我站了起来,理理身上的道袍,镇定地向师麟作揖:“晚辈见过师麟真人。” 我暗中打量着师麟的表情,只见他一瞬间表情变得更加古怪了,欲言又止地扯动着嘴皮,半天才道:“你们……怎么回事……” 不等我开口,林二率先解释道:“回禀真人,晚辈因灵力虚空,路过这落英山的时候,一不小心从云头坠了下来。林戌他宅心仁厚,见晚辈受伤,就将我留了下来,助我修练恢复。” 师麟一字一顿道:“修,练?” 林二依旧镇定自若,微微一笑,道:“此事还是晚辈的过错,前辈切莫责怪林戌。”他顿了顿,道:“对了,听林戌说,他犯了过错,师麟真人将他带回落英山,让他伺候真人做些清扫炼丹的事弥补他的过错?晚辈与林戌一见如故,他又于晚辈有恩,晚辈斗胆,不如他的事就让我做了吧,我替他赎罪。”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师麟的棺材脸狠狠抽搐了两下。他转向我,问道:“赎罪?你,是你这么说的?” 我诧异道:“真人将我带回落英山,不是这么打算的么?” 师麟张了张嘴,又闭上,过了半晌才道:“你,这么说,就算是吧。” 我十分莫名。 师麟又看向林二,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听了他这话,有些惊讶。林二说过他认得师麟,我以为是云尧替他引见,他与师麟有一面之缘,也不是什么很深的交情,不过听了师麟这话,似乎他与林二挺熟悉,他用了回来这词,看来林二过去也常来落英山了。如此,我自作主张将林二留下,他应当也不会怪我才是。 林二道:“一月有余吧。晚辈听说师麟真人正在闭关,不便叨扰,因此未来打搅。” 师麟似乎在憋着什么劲,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他……你……” 林二忙道:“林戌与晚辈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师麟的嘴角又抽了抽,便不说话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干笑两声,上前道:“前辈,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师麟道:“已恢复泰半。”他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你……唉!” 我本以为他会指责我,他却并没有说什么。林二轻轻捏了捏我的手,小声道:“我与师麟真人有旧要叙,你先去练功吧。” 能摆脱眼前尴尬的局面,我自是乐意,忙道:“那我先去了。”我用眼神请示师麟,只见他正盯着我与林二相握的手,并没有什么表示。我见他并无异议,向他道了声别,转身就走了。 我走出一段路,忍不住回头往后看,只见师麟与林二站在一起,正低声谈论什么。我心里十分好奇,又不敢贸然施法窥听,若叫他们察觉,又是尴尬。可惜毛团被我派出去了,若是毛团在此,我倒是能让小狐狸偷偷溜过去听听他们的谈话。眼下也没别的主意,我只好忍住好奇,丢下他们径自打坐去了。 到了晚上,我再去找林二,只见林二还和师麟在一起,两人坐在山顶的桃树下,身边放着几坛酒,正在喝酒聊天。那酒我认得,是怀胤酿的神仙愁,神仙喝了也会醉。想必是怀胤当年离开时在落英山上留下了不少酒没有带走,师麟将它取出来招呼客人。 林二见了我,热情地向我招手:“林戌,一起来喝酒吧。” 师麟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怀里抱着酒坛,并没有看我。 于是我走上前,在师麟对面、林二身边坐下。师麟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咬了咬嘴唇,又低下头去。 林二热络地递给我一坛神仙愁:“你尝尝。” 我暗笑林二反客为主,只是师麟似乎并无不满,那就也没什么。我已经上千年没有喝过怀胤酿的酒了,我那二徒弟资质高又心灵手巧,过去他就喜欢在闲暇时将落英山上所有落下的桃花瓣都收集起来,酿酒或是做些点心。我虽早过了辟谷期,可他做的东西连神仙也喜欢,自然也深得我心。 我揭开酒封,一股醇香的酒气合着桃花香气扑鼻而来,未饮便有几分醉了。我不禁开始怀念过去,从前我与我那三名弟子也常常这样,坐在桃花树下,喝着怀胤酿的仙酒论道,那是多么惬意的时光,几千年弹指一挥间,从不觉得漫漫人生有星点虚空。 在我来之前,师麟似乎已喝了不少,脸颊微红,表情亦不复往昔冷硬,而是柔和的,似乎有些微怅然。我忍不住道:“前辈,你在想什么?” 师麟抬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道:“师父。” 我一愣,几乎以为他认出我来,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师麟却又把头低了下去。原来……原来他在想我。可惜他不知道,他那顶天立地的师父,如今就坐在他面前,却成了我这幅模样。自我夺舍重生后,还是难得如此怅然,也抱起酒坛来猛喝了两口。 林二低声问我:“这酒如何?” 这神仙愁的配方和千年之前似乎有些不同了,不知怀胤又改了什么配方,酒味变得更为醇香,一口入腹,浓郁的化不开,有种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惆怅。 我道:“自是好酒。” 林二浅笑,也抱起酒坛来啜饮了几口。 我们三人对坐默默喝酒,林二间或低声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师麟始终置身事外,我亦无心与他闲谈,敷衍地应了几声,过了一会儿林二也不再开口,我们便沉默地对饮。 不久,我已一坛仙酒下肚,师麟身边则摆放了数个空坛。 林二突然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我忙道:“我与你一起走吧。”我才起身,忽觉身下一沉,低头一看,却是师麟拉住了我的衣摆。我诧异地看着他,他却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林二道:“师麟前辈似乎有话要与你说,那我便先走了。”他又站了一会儿,师麟还是不肯开口,他便径自离去了。 待林二走后,我在师麟身边坐下,试探地问道:“前辈,你喝多了?” 师麟低下头。他便是坐着,身形也比我高出不少,他把身子低的极低,脑袋几乎凑到我胸前,那搓反毛在我胸口晃动,我忍不出出手压了压。 师麟吁了口气,在我身边躺下,将头枕在我的腿上。 我道:“前辈?” 师麟闭上眼,眼皮微微颤动着。 “师麟?” 师麟轻声呢喃道:“师父……” 我不禁心口一紧。我这大徒儿是个傻人,他自幼便十分淡薄,偶尔执拗一回,便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当年他也是因此我才破例收他为徒,转眼就过了好几千年。我过去恼他情感淡漠,无论别人对他好或不好,他总是那样,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事情,明明还是一届凡人,却如九天上的神仙一般清心寡欲。可我也知道,我这徒儿一向对我最是衷心,不管我看重他还是放他自身自灭,他都永远尊我敬我。其实如今转念一想,也有几分感动——他的感情不多,也许他的全部也不过别人的十之一二,可他却将他的全部真心都敬献给了他的师父我。超出的,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我轻轻顺了顺他的头发,道:“你醉了。” 师麟微微摇了摇头,喃喃道:“师父,我一直在在这里。” 我咬了咬嘴唇,许久才道:“你师父知道,心中定然十分欣慰。” 师麟枕着我的腿,微微地,笑了。 第六十七章 师麟醉酒,缠着我不让我走,醉中不断呢喃着师父。我替他顺了半晌的反毛,师麟终于沉沉睡去。 由于师麟突然出关,我耽搁了一日不曾与林二双修。这几日修为进展的极快,由于林二的灵力比他所展现出来的更为深厚,因此与他的双修比我料想之中更有效率,短短一月有余我的修为进展泰半,照这样下去,再过半年我就能顺利开光了。 可惜到了第二日林二还是没来找我,想必是师麟出关后有所不便。我亦觉得假若我与林二双修时再被师麟撞上十分尴尬,因此也不曾去找他,自己一人禅定修炼起来。 我刚入定不久,忽觉灵犀之力被催动了,是毛团在联络我。我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刚刚开始运功,真气尚未运转流畅,因此我并未回应毛团,反而切断了与他的灵犀相关。 然而切断之后,我又有些后悔了。毛团差不多该到海外仙岛了,他联络我,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他见到云尧了不曾?万一他向我求助,我却不理他,他遇上危险错过了援助他的时机该如何是好? 我心不定,因此还是重新催动了灵犀之力,问道:“出了什么事?” 毛团道:“少爷,这座仙岛周围有好强大的妖气,我有些不敢靠近。” 我好笑道:“我早就与你说了,那仙岛上有不少妖兽,你那时不信我的话,这时却害怕了?” 毛团道:“不是,这里既然是仙岛,我以为这里的妖兽都是灵兽,没想到会有那么重的凶妖之气……” 我不禁一愣。妖类又分为灵妖和凶妖,灵妖类性情温和,鲜少害人,就类同人修中的道修,修为都是自己稳扎稳打慢慢积累的又或是天神赋予的,所有草木精怪都是灵妖,多数天性温柔的动物也是灵妖;而凶妖则大多是凶残狡诈的猛兽化为的妖类,他们攻击性极强,性情凶恶,有不少以蚕食他人来提升自己的修为,有些类同人修中的魔修,但魔修毕竟是人,是人就有人性,而凶妖则没有。一般凶妖类都十分嗜杀,见神杀神见佛杀佛,难以驯服,而道门降妖也降的多数是凶妖,不然任凶妖在人间行走,终是一桩祸害。 毛团说的不错,那海外仙岛毕竟是存着九天玄女留下仙露的地方,虽需仙兽守护仙露,留下的也应当是天将饲养的厉害的灵妖,却不该是天生恶煞的凶妖。可毛团竟然感受到了很强的凶妖之气?此事看来不寻常。 我道:“怎么会有凶妖之气?你确定你没有弄错?” 毛团委屈地嘀咕道:“少爷,我就是妖,怎么会弄错?” 的确,毛团身为狐妖,他就是一只灵妖,便是我弄错他也不可能会弄错这一点。那仙岛上若有凶妖,妖气还强到毛团不敢靠近的地步,看来那凶妖应当十分厉害了。云尧成功取到帝女凝露了吗?他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毛团道:“少爷,眼下我该怎么办?” 我犹豫片刻,道:“你切莫冒险,你就在附近晃晃,有危险就躲开,看看云尧在不在岛上。” 毛团道:“好的,少爷。” 我忽觉腹中发烫,大约是练功时分了心,一口真气走岔了。我忙道:“你先找着,我正在练功,一会儿再与你说。” 毛团应了一声,我只觉腹中一阵绞痛,连忙切断了灵犀之力,专心运起真气来。然而已经晚了,方才最关键的时刻我分了心,真气已然岔了经脉,我腹中仿佛有一团火,越烧越旺,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下来——我走火入魔了! 想我灵虚真人修行五千年,一路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偶尔有些小麻烦,也都轻易解决了。可偏偏遭了这天雷以后,一切运数都变了,我简直倒霉的喝凉水都塞牙,随随便便练个功也能走火入魔!简直把我攒了五千年的老脸都给丢尽了! 我试着自己调息,可情形却越来越糟糕,我只觉身子烫的几乎要烧起来,冷汗一阵阵往下淌。我心知再拖下去只会更加难堪,恐怕以我自己的功力,是很难将自己从走火入魔的泥潭中拖出来了,势必得找个人帮我才行。 我立刻想到了林二。趁着我如今走火入魔的情形尚不严重,若找林二来与我双修,替我疏通堵塞的真气,立时便能恢复。 我连忙停止运功,强撑着站起来,向林二平时练功之处走去。 这乱冲乱撞的真气和灵力着实折磨的我够呛,别说御剑和腾云驾雾,我便是用两条腿走着亦觉吃力,走上没几步便要停下喘喘。过不多久,我尚未找到林二,已眼前发花,头昏脑涨了。 没想到我灵虚真人一世精明,今日也会落到这般田地。我扶着桃树喘息片刻,正欲强打精神继续向前走,忽听身后有人低声叫道:“林戌?” 我回头一看,竟是师麟站在我身后。我实在难受的厉害,竟没发觉师麟那股强大的灵气是什么时候靠近我的。 师麟约莫是见我脸色不对,忙上前扶住我的肩膀:“你怎么了?” 我苦笑道:“我走火入魔了。” 师麟惊讶,不过他惊讶的时候也无甚表情,只是眼睛睁得稍许大了些:“怎会如此。” 我也无法向他解释,见他只是傻站着,似乎并没有帮我的意思,我在心中默默骂了声我这徒儿榆木脑袋,强撑道:“我的灵力与真气紊乱,我自己无法理顺,因此想找人与我双修,助我度过此关。” 师麟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扶着我肩膀的手却没有松。 我只得拍了拍师麟的手,忍痛道:“前辈,晚辈情况危急,前辈可否送我去林二那里?” 师麟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就在我一口气续不上快要昏厥的时候,忽听师麟道:“我帮你。” 我一时愣住了,有些疑心自己出了幻觉,听错了。我这大徒儿似乎很不喜欢双修一事,他刚入我门下不久,我见他反应驽钝,入门的修炼之法教了几年也学不会,我也有些不耐烦了,想走捷径,便与他双修,直接亲身为他调理真气打通穴道气脉。师麟他其实并不是笨,只是学东西十分慢,就连双修这档子事他也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几乎每一回都会在最后关头守不住阳关而丢精,害得我的努力白费。我跟他练了几年,十回中只有一两回能成,其他时候我都做了无用功,我一怒之下就不再与他双修了。后来我收了怀胤,又收了云尧,也就不需再与师麟双修。我也从不曾见师麟找别人双修,四千多年他一直都是一人闷头修行的,好在他虽领悟力不强,但心性坚韧,最终也是厚积薄发,有了如今的修为。 我以为头几年的双修已在师麟心中留下了阴影,他非常抗拒双修这种修炼之法,没想到他此时竟会主动提出助我。 我不确信地问道:“师麟真人,你……你可会双修之法?”要知道双修可不是胡乱修的,我已然走火入魔,若是碰上个不靠谱的,怕是要精元俱损。 师麟默了默,道:“略通。当年师父教我过,我都记得。” 毕竟关乎我自己的性命,我依旧不大信任:“这……不如还是……” 师麟黯然,头顶的反毛垂耸着:“我知道我不得师父喜爱,是因为我一直做不好。这几千来年我一日不曾松懈,只想证明给师父看。” 他想证明给灵虚真人看,却也不该拿我练手,虽然我就是灵虚真人。然我见他又犯起了拗劲,知晓若不允他他恐怕不会轻易放手。到了这份上,我也只能同意了。 我猴急地施法除去了身上的衣衫,道:“那便快些,我快撑不住了!” 师麟亦解去衣衫,与我滚到一处。我欲提枪上阵,师麟却翻身将我压在身下。 我愣道:“你做什么?” 师麟也愣愣的,低头看了眼我身下的小雀儿,道:“你的……小了些……我是说年纪……不是该由我引导吗?” 我勃然大怒,一脚将他从我身上踹下去。好小子,竟敢藐视他的师尊我?!气煞人也!!千年过去,我这大徒儿竟是越发惹人嫌了!! 师麟被我踹开,也没生气,头顶的反毛高高翘着,对着我晃了晃,又晃了晃。 我撇撇嘴,道:“我历来只学了于双修中做主引的那一方,如若前辈与我不契合,不如……” 我没说下去,因为师麟默默地拉住了我的手。他点点头,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没想到他竟会如此顺从,有些吃惊,师麟主动揽着我翻身,令我压在他身上。我已难受到了极致,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了,勉强提起一口真气,催动阳根,缓缓顶入了师麟体内。 师麟体内的真气十分雄厚,许是因为他从不投机取巧,一直踏踏实实修炼,因此他的真气是至醇至厚的,竟比怀胤酿的酒还浓郁些。我方一进入,体内的燥火便被压下去不少,腹中亦没有那般绞痛了。我引导着他将真气送我的体内,他那醇厚的真气在我周身走了一遭,我身上堵塞之处竟然尽数疏通了,舒服道本真人忍不住不停叹气。没想到过了几千年,我这笨徒儿竟然成了双修的良器,实在令我刮目相看。 我恋恋不舍地指引他与我双修数个来回,师麟体内的灵气比我夺舍前还要清和纯正,我只觉浑身说不出的舒畅,大抵登仙的滋味也不过如此了。 待双修进行到最后一步,我的真气划过他的膻中穴,他轻轻闷哼了一声。我立刻便紧张起来,生怕他又向从前那般泄了精,致使双修的功夫白费,然而他却并没有,只是搂住我道:“慢一些,等会儿再将你的真气收回去。” 我连忙放慢了步调,缓缓将我的真气收回体内。带我与他交融的真元之气彻底分离,师麟吁了口气。 我退出师麟的身体,好在他终于有了长进,没有令我此番努力白费,守住了他自己的精关。 师麟休息片刻,坐起身,手一翻,手心中突然出现一颗青色的果实。他将果实递到我面前:“你吃。” 我有些惊讶地打量着,那竟是一颗天地树之果。这天地树之果也是天材地宝,对加快修真人调息养气的速度具有奇效,只怕我吃了它,很快就能突破开光了。 我为难道:“为何给我这个?” 师麟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道:“你给了我证明自己的机会,这是谢礼。” 这份谢礼未免重了些,我犹豫着不接,师麟手指一弹,那天地树之果便飞入我的口中,我只得将它咽了下去。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先前还在感慨自己运数太背,没想到这回走火入魔却得以与师麟双修,还得了颗天材地果,反是走了大运了。想我夺舍之前,直到元婴之时才得到第一颗天材地果,如今才入道门不久,已经两颗天材地果下肚,简直是杀鸡用了牛刀。 我方从走火入魔中恢复,全身绵软无力,师麟起身将我抱起,道:“我送你回去。” 我望着师麟头顶竖得笔直的反毛,笑道:“多谢你。” 第六十八章 多亏了师麟以醇厚的真气助我双修,又给了我一颗天地树之果,我自己又调息了一日,不禁彻底修复了走火入魔的损伤,修为还有了飞跃,一夜之间便达成了开光。 我修为提升,自然十分高兴,便去找师麟表达感谢之意。 师麟似乎非常喜欢山顶上的那棵大桃树,过去我还住在这落英山上的时候也十分喜欢那里,闲来无事便在那棵树下休憩练功。而我这趟回来,那里却成了师麟的地盘,我每每找他,他或是在出神,或是在禅定,总是在那棵桃花树下。 我赶到那棵桃树附近,远远地就感到那里有两股灵气,一股是师麟的,一股是林二的。这两个家伙经常聚在一起谈论什么,我心里很是好奇他们究竟是怎么凑到一起去的,林二若是云尧的朋友也便罢了,云尧虽然眼光高了些,可还算是平易近人的,而按着师麟那冷硬的脾气,他除了与我和他那两名师弟,几乎从不见他亲近什么人。 我有意削弱五感中的其他四感,而加强了听觉,想偷偷听听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只听林二道:“他怎么还不回来?” 师麟道:“那桩事,对他来说并不难,想必不会有事。” 林二道:“正是因为那事对他不难,他才早该回来了,如今还依旧音信全无,我实在有些担心。” 他们的对话我听得一头雾水。那桩事是什么事?他又是谁? 就在这时,我又听林二道:“他越走越近了,先不说了。” 这句话里的他自然指的是本真人我了,他们二人果然停止了对话。我叹了口气,关键的部分还没听到,怎么就不说下去了呢?然而他们已然察觉到我靠近,此时我便是躲着也无用了,于是我大大方方地走了上去。 我还没走到桃花树下,突然灵犀之力被催动,而且来势汹汹,是毛团急着与我联络。我与毛团有契约之力相连,他的心情我亦能体会到几分,此刻我尚未听见他的声音便已感觉到他那份急迫的心情,于是也不管师麟和林二就在附近,赶紧催动了灵犀之力。 我道:“出了什么事?” 毛团急道:“少爷,这满岛都是凶妖,我试着靠近,却差点被岛上的妖怪打伤了,还好我跑得快,那些妖兽不能离岛,所以才没追上来。” 我大为惊讶:“满岛都是凶妖?不对,肯定有什么不对,怎会如此?云尧呢?你看见他没有?” 毛团道:“我没有看见他,可是我能感觉到仙岛的中间有一个强大的灵力结界,几乎所有的妖兽都围在那里,我不敢靠得更近了,那里应当有个修为高强的修士,可能就是云尧真人。” “灵力结界?” 毛团道:“是的,我在附近已经晃了许久了,我身上有妖气,才没有将那些凶妖吸引过来。岛上所有的妖兽都在攻击那结界,我能感觉到那结界的灵力正在减弱,过不了几天那结界就会完全崩溃了吧。”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虽然毛团没有亲眼看见,可是支起那灵力结界的十有八九就是我那小徒儿云尧!方才师麟和林二讨论的,只怕也是云尧,他去取帝女凝露,至今还没回来,这样看来,是真的遇到了难以脱身的危险了!可是这件事情太不寻常了,帝女凝露云尧并不是第一个去取的人,过去几千年里也有些高阶修士为了驱散魔气曾去那仙岛去过仙露,自然有人因为修为不够而重伤,成功取回仙露的人也不多,可是如果仙岛上有凶妖,这件事肯定早就传开了,不可能至今我都没有听说过! 如若守护神泉的是仙将留下的灵妖,那些灵妖唯一的目的就是守泉,一般不会害人性命,只会打伤大胆之人,只要他们乖乖撤走,灵妖也不会追击。可是凶妖则不同,他们一旦出手,往往是不致人于死地就不罢手的! 我万分焦急,再顾不得其他,一口气冲到师麟和林二身前:“快,快去海外仙岛,云尧恐怕有危险!” 师麟和林二大为吃惊。林二一个箭步上前,问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道:“我有一个朋友也去了仙岛,他方才与我传信……总之,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你们相信我!” 师麟皱了下眉头,再不多问,立刻召来祥云,带着我跳上祥云。林二亦跟了上来,神情严肃:“我也去。” 我道:“你别去了,你修为不高,那里万分凶险,连云尧都招架不住。” 不等林二开口,师麟道:“无妨,让他一同去。”说罢便催动祥云,疾速向西边飞去。既然师麟这么说了,我们也已经动身,我就不再啰嗦,一颗心都系到了我那小徒儿和毛团身上。 师麟用了缩地之术,把祥云驾驭道最快的速度,眨眼我们就飞过了千里。可我依旧不知足,催促道:“再快一些!” 师麟抿了抿唇,道:“好。”他把法力释放到极致,周围的景物如烟云般向后退散。 很快,我们就飞到了海域之上。实则并没有过多久,可我心急如焚,便如同已过了数年一般。林二看出我的心急,握住我的手,柔声安慰道:“无事,云尧他法力高强,我们定赶得及。” 可林二的手亦有些颤抖,看来他也十分忧心。 一个绿色的岛屿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我指着那处大叫道:“就在那里!” 师麟催动祥云靠近了仙岛,神色变得极为凝重:“怎会有如此强的妖气?!还是凶煞的妖气!” 林二眼睛一瞪:“果然是云尧的气息!就在岛上!” 我们飞到岛屿正上方,只见底下有一个半径为一章的白色的光圈,那是一个以灵力支起的结界,光圈之中躺着一个红色的身影,正是云尧!云尧已经昏了过去,无知无觉地躺着,只怕是在他昏厥之前穷尽全身灵力支起的一个结界。十只妖兽围在结界之外,发了疯似的嘶吼着咆哮着,拼命地冲撞着结界!云尧的灵力正在一点点减弱,再这样下去,他的结界被破冲,他成为凶兽的口中之食恐怕也要不了多久了! 那股强烈的凶煞的妖气冲天而来,连云端之上的我都被激的万分难受,险些昏厥过去。师麟支起一个结界罩住我,我们三人飞了下去,冲进云尧的结界之中。 我箭步冲上去,将昏迷的云尧抱在怀中,只见他满身是伤,方才在云头上看不清,他大红的衣袍上不少地方都让血水染深了。 我心痛至极。我这小徒儿从来是被我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他的点滴修为都是我亲自教导出来的,从没叫他吃过半点苦,如今竟然被伤到如此境地。 我焦急地唤着他的名字:“云尧,云尧!” 云尧微微睁开眼,目光涣散,轻声呢喃道:“师父?” 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用我眼下并不厚重的灵力对他施展着治愈的法术:“没事了,你的师兄来救你了。” 师麟和林二挡在我们身前,冷眼打量着结界外的情形。师麟的语气很沉重:“怎会有如此多凶煞的妖兽?我一人应付不过来。” 林二道:“我知道。”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脏话,猛地从口中吐出一件东西,恶狠狠道:“竟敢伤我师弟!师兄,我们一起上!” 林二吐出那东西,身上的灵力突然猛增,周身雾气化去,露出他幻术之下的本来形貌。我看着他,惊讶地合不拢嘴:这哪里还是什么林二,分明就是我的二弟子怀胤! 第六十九章 我确实想过林二应当是隐藏了身份与修为的,只是全没想到这些天来哄我开心与我双修的他竟然就是怀胤。然而我眼下也没有功夫纠结这个了,我一颗心都栓到了云尧身上。 师麟与怀胤将我和云尧丢在结界之中,二人拔剑冲了出去,与那些妖兽战到一处! 在怀胤与师麟与妖兽奋战之时,我赶紧检查了一下云尧身上的伤口。不看不要紧,一看我更是勃然大怒:他受的可不仅仅是皮外伤,那些凶兽凶残无比,竟然打伤了他的元神!这可非同小可,若是身上的伤,用法术便可治愈,再休养一段时间就无妨了,可是元神受损,很难彻底痊愈,如不痊愈,以后的修行都会受到影响,而且伤情会越来越严重。这就好像一颗砂砾掉进了石缝之中,经年累月,石缝会被越磨越大,最终整块石头都会化为乌有! 我心疼的说不上话来,紧紧搂着云尧:“云尧,你疼么?” 云尧的意识还是很不清醒,他的眼睛睁了睁又闭上了,眼角滑落两滴泪水,虚弱道:“好疼。” 我的心简直被揪成了一团。 此时师麟与怀胤正在与结界外的妖兽辛苦缠斗。由于这帝女凝露是上古时九天玄女留下的,因此在此地看守仙露的妖兽也都是上古之妖,獬豸、重明鸟等,战力极强。而师麟和怀胤都尚未完全恢复,因此在混战中占不得上风,甚至渐渐显出捉襟见肘的局促来。 紧张的局势之中,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我这三个徒儿都是分神期的修士,可同时操纵两个分身,按理说这仙岛的妖兽本不该如此厉害才是。虽说这些妖兽极难对付,要将他们都杀尽也不可能,若我是云尧,我必然会以一个分身牵制这些妖兽,另一个分身趁机取得帝女凝露然后立刻撤走。几千年前也曾有分神期的修士来取过仙露,取得仙露后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可现在云尧已经被打成重伤,我那两个大徒儿全力应对都只是勉强招架,怎会如此? 怀胤一边尽力维护着结界,一边道:“再这样下去不是法子,我和大师兄牵制住这些妖兽,林戌,你去取帝女凝露,一得手我们立刻带着云尧离开!” 我亦看出这样下去局势只会越来越糟糕。再拖延下去,到时候不止是云尧,我那三个徒儿都要赔进去。然而云尧在半昏半醒之间捉着我的手不放,神色痛苦,不停呢喃着“好痛,师父,我好痛”,我如何舍得把他丢下? 正在此时,只见一只白色的毛茸茸的小妖怪敏捷地突破重围,向我和云尧冲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小狐狸白花花。 师麟大惊,在与妖兽鏖战的同时分出神一道法术劈向毛团。我慌忙叫道:“别伤他!那是我朋友!” 师麟急急收手,火光挨着毛团的身子擦了过去。 毛团显然是受了惊,在原地傻愣了片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扑过来,死死缠绕在我脖子上,瑟瑟发抖。他毛茸茸的大尾巴被师麟烧焦了一块扫在我脸上,有些刺人。 我安抚地拍了拍毛团的狐狸脑袋,问他:“你可知帝女凝露在哪里?” 毛团连连点头,尚未从刚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声音还有些发颤:“我、我感觉到你来了,就大着胆子冲进来找你,我刚过来的时候看见了,就在那棵树下!”他的大尾巴朝着东边的一棵仙数指了指。 我小心地松开云尧的手,对毛团道:“你看着他,用法术给他疗伤先,我去取了仙露,我们就走!” 毛团连连点头:“好!” 我奔到仙树下,果然看见树下有一汪仙泉,水质清澈的仿佛气体一般透明,汨汨冒着仙气。我急忙掏出一枚九鹭沉香瓶,一口气将瓶中接满了仙泉,正欲跑回云尧身边,一抬头,只见一之麒麟将师麟撞翻在地,一旁的獬豸趁机冲破了结界,张开血盆大口向毛团和云尧扑了过去! 紧要关头,怀胤被数只妖兽缠得脱不开身,师麟被麒麟压倒在地无法出手相援,毛团根本不是那妖兽的对手,他也被吓傻了,缩成一团趴在云尧身上一动不动—— 我一时间急火攻心,怒吼一声,忽觉全身充满了力量,一心无旁骛,只知我绝不能让那妖兽伤到我的云尧! 轰!!! 一刹那,世间万物仿佛静止了一般,我周身以我为圆心绽出一股巨大的仙力,所有的妖兽都被震慑,停止了进攻,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在一瞬间变得阴郁,浓密的乌云几乎压到陆上来,乌云的中心开始有一股小小的青紫色的天火,那天火在瞬间爆炸,将整团乌云尽数烧尽,天火笔笔直地劈了下来,正劈在距离云尧和毛团只剩下一尺距离的獬豸身上! 也就在方寸之间,那獬豸猛地化作了一团青火,在地上打滚、嘶吼、咆哮着,却无力再发起进攻。 我连忙跑回云尧身边,抱起毛团和云尧,道:“帝女凝露已经取到了,我们快走。” 师麟与怀胤亦被方才那突如其来的天火吓到,然而他们很快就回过神来,合力重新张开结界,挡住围着我们欲伺机发起攻势的凶兽。我们众人一起跳上了祥云,向落英山飞去。 云尧尚未清醒,我另外两个徒儿也是疲惫不堪。怀胤不可思议地打量着我:“方才那天火是你召来的?你不是……不是……” 我亦不知该如何解释。方才在那紧急关头,我忽觉全身充满了力量,仿佛往昔的修为又回来了,我便不管不顾地召来了天火,想护住我的徒儿们和毛团。没想到我竟然真的成功了,那天火的威力完全不逊于我夺舍前施法的威力。可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之后我全身的灵力就仿佛被抽干了一般,又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刚开光的小弟子。 毛团围在我的脖子上,一脸震惊:“什么什么?方才的天火是少爷召来的?” 我沉默了许久,只得干巴巴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是着急,可那天火……总之我也十分糊涂……” 怀胤和师麟对视了一眼,都沉默不语。 毛团似乎还在状况外,扭着小狐狸脑袋一会儿看看怀胤和师麟,一会儿又看看我。 师麟低声道:“太危险,以后不要这么做。” 他这一句没头没脑地,说得我莫名其妙。他是在跟我说么? 先前因云尧有危险,事出紧急,我也顾不得隐瞒自己的身份了,催促师麟和怀胤去救云尧,在云尧受伤时又暴露了自己心底的情绪,若我当真只是个括苍派的小弟子,我的做法已大大的僭越了。我原想着假若我这几个徒儿看出了端倪,询问我的身份,我也就不再隐瞒了,反正我这张老脸也是搁不住了,没能捱过天劫一事照实告诉他们就是了,有了方才的事,他们应当会相信我说的话。 可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怀胤和师麟谁也没有问我的身份,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却开始讨论起别的来。 怀胤道:“方才那仙岛太不寻常了,那地方本不该有凶妖,更何况是如此多的凶妖。” 师麟颔首:“獬豸、重明鸟、麒麟……这些分明都是上古灵妖,他们生性并无如此凶恶,妖力更无如此高强,怎会忽然之间都成了凶兽?” 怀胤咬着嘴唇:“那些妖守着帝女凝露也有几万年的光景了,难道是他们在凡间受了浊气侵扰,发生了异变,灵性成了凶性?转而入魔了?” 师麟斩钉截铁道:“绝不可能是自然而成的。千年前还有人去去过仙露,那时亦无此异状。那些妖本是仙兽,不可能抵御不住凡间的浊气。除非,是有人使了什么恶毒逆天的法术,让他们统统变成了凶妖。” 我这两个徒儿说的都没错。方才在岛上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獬豸是法兽,麒麟是有名的灵兽,它们虽然法力高强,但绝不是凶残嗜杀的妖类,而是灵妖。可不知有人使了什么法子,使他们都成了凶妖,它们的潜力因此被激发,攻击力猛涨了数倍,才会变得如此之厉害。 怀胤忧心地看了我躺在我怀中尚在昏迷的云尧,道:“恐怕是有人有意加害……也只有等云尧醒了,问他,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第七十章 没多久,我们便回到了落英山上。 云尧伤势颇重,因此师麟和怀胤轮流替他施法疗伤。然而云尧虽无性命之忧,他所受外伤亦可恢复,然而他元神受损,却是无法靠法术修补的。 师麟和怀胤替云尧疗伤的时候,我和毛团只好在外头焦急地等着。我那小徒儿伤势颇重,我那两个大徒儿亦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本来就耗尽了灵力,这一个月多来虽恢复了一部分,但也并不好得彻底,这一回和那些妖兽缠斗,他们都受了些伤,只是不如云尧那么重罢了。只可惜我的灵力只是昙花一现,若能恢复往日的修为,方才也不至于叫他们受伤,如今还要透支过度地替师兄弟疗伤。我这师父实在是不大合格的,只盼坦白身份的那一天不要叫他们太失望才好。 我定不下心来,只得不停和毛团说话。 毛团问我:“云尧真人伤得很厉害吗?” 我苦笑道:“当然厉害,那些凶兽将他的元神也打伤了。” 毛团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元神打伤了有多厉害?” 我道:“举个例子,元神就譬如凡人……还有凡狐狸的心脏,伤及心脏,你说厉害不厉害?” 小狐狸缩了缩脖子,显然是怕了。他用受伤的大尾巴紧紧围住我的脖子,小脑袋在我下巴上蹭了半天,小声问我:“少爷,你被天雷劈的时候,是不是也伤了元神?” 我又想起我渡劫时候的光景,那天雷劈在身上,真真是痛彻心扉,生不如死。我道:“是啊。只是我夺舍重生后,元神融进这具壳子里,成了新的一体,修为发挥不出来,伤情也被抑制了。可云尧他并未脱胎重生一回,他若不能恢复,以后那伤痛便会日日伴随着他。” 毛团将狐狸脑袋埋进他自己的大尾巴里,不说话了。 我揪着毛团的狐狸耳朵,将他的小脑袋扯起来,盯着他看。毛团的眼睛又开始滴溜溜地转。过了这些年,小狐狸一点长进也没有,一心虚就转眼珠子,实在不是当坏人的料。 我严肃地问他:“白花花,你究竟做过什么坏事?”他曾于幻境中说过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伊始也曾怀疑是他偷了我的九水神灯并勾结那恶蛟来害我,可是几年的时光朝夕相处下来,我发觉毛团的心性很是单纯,他也从不忍心害人,有时我叫他替我出头,他也只会张牙舞爪地虚张声势,没有真正攻击过任何人、妖,我跟他又前世无怨现世无仇,他实在不像是会做那样的恶事的家伙。 毛团的眼珠子转得更厉害,不敢与我对视,死死抿着狐狸嘴不开口。 我想他勾结恶蛟是不大可能了,不过他太笨了,被什么人利用了来偷我的法宝倒是很有可能。我开门见山地问他:“你是不是拿过我什么东西?” 毛团怔了怔,眼珠子不转了:“什么东西?” 我道:“一盏蓝色的灯,里头烧着绿色的仙火,那火遇水不灭,反而烧得更旺,还能吸收雷火。” 毛团眨巴着大眼睛想了一会儿,道:“我好像没见过你说的灯。什么火欲水还能烧得更旺?好厉害啊!” 我皱着眉盯着他瞧。毛团眼珠子不转,倒不像是在撒谎。那就更加奇怪了,灯也不是他偷的,小狐狸究竟是为什么对我那么愧疚?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胤和师麟出来了。 我焦急地迎上去,问道:“云尧他怎么样了?” 怀胤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拉了拉我的手,道:“伤情已治愈了,只是他的……没什么,他没事了。” 我自然知道他藏了什么话没有说。云尧的伤势我是看过的,不用他说我也知道。 师麟只是沉默地站在一边。 怀胤道:“他醒了,你要去看看他吗?” 我忙道:“好,我去看看他!” 我走入屋内,云尧正在床上打坐。他的脸上没有血色,秀气的眉头微微皱着,嘴唇紧抿,显然正在忍着元神撕裂的苦楚,很是难受。见我进来,他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嘴微微撅了起来,眼眶亦湿润了,像个不小心摔跤摔疼了的孩子一般。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云尧身形比我高,可他微弓起身子,向我靠了靠,竟让我有种他依靠着我的感觉。 我问他:“伤还疼么?” 云尧点点头,声音都在颤:“疼。” 这就是我那三个徒儿的不同了。若是师麟,他只怕什么也不会说,自己咬着牙便捱过去了;若是怀胤,他不会逞强,却也不会撒娇,大抵还会反过来宽慰我;而云尧,我的小徒儿,是最让人心疼的一个。 若是从前,我一定有法子令他不再疼了,可眼下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得叹了口气。 云尧低下头,有些难过地说:“我……我没有用,没能取到帝女凝露,还让……让你和两位师兄来救我。” 我忙道:“帝女凝露已经取到了,你放心吧。你先操心你自己的伤势,其余不用担心。” 这时师麟和怀胤也都走了进来,在两侧坐下。 怀胤难得表情严肃地问云尧:“那仙岛上按理说不该有那么多的凶兽才是,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师麟问他:“你到那岛上的时候,那里已经是这幅光景了吗?” 云尧摇了摇头:“不是,我去的时候,那里根本就没有凶妖之气。那些妖兽都是上古灵兽,法力也没有那么高强,以我的修为,拖上他们一阵趁机偷取帝女凝露并不是难事。” 此言一出,我们都倍感诧异。 我连忙问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尧道:“就因为一切都很寻常,因此也是我轻敌了。我到那岛上,便用了分身之术,一边拖住那几头妖兽,一边去取仙露。一开始明明都很顺利,我找到那帝女凝露是藏在仙树的树根之下的,因此我就施了一个释放咒,令仙泉上浮。然而释放咒念完,那仙泉还未上浮,我身上的一块藻晶灵玉突然落到地上,源源不断地冒出魔气来。那些妖兽受了魔气的熏染,竟凶性大增,我一时不防,就被……打成了重伤。” 我们众人面面相觑。 我道:“藻晶灵玉?那玉呢?现在何处?” 云尧道:“待那魔气四溢,我才发觉有人在藻晶灵玉里封印了魔咒,我的释放咒恰好解开了封印,那魔气才会释放出来熏染妖兽。封印一解,那玉就成了一块寻常的玉,缠斗之时,已被麒麟一脚踏碎了。” 怀胤道:“你哪里来的什么藻晶灵玉,我怎从未见过?” 云尧苦笑,道:“我也是新得不久。先前我去镜幽谷给那里的弟子布道,有一名小弟子偷偷来找我,说他的长辈给了他一块灵玉,他感觉那灵玉中蕴藏着很深的灵力,他却摸不透门道。他知我见多识广,请我替他看看,那灵玉究竟是什么来头,我也是那时才见了那块玉。” 师麟道:“那玉又怎会到你手上?” 云尧沉默了一会儿,看了我一眼,低声道:“那灵玉上,有师父的气息。我以为,那曾是师父的东西,不知如何流落到了那个小弟子手中。师父……闭关许久,一直没有什么新的消息,我便想收下那块灵玉。我就告诉那弟子,说此物内有邪祟封印,怕不是什么好物,会惹来不详,倒不如先交给我,我想法子祛除邪祟。我又拿出法宝来跟他换,他就老老实实地把那藻晶玉交给我了。”他苦笑:“没想到,我随口扯来唬人的话,却是一语成谶了。” 怀胤和师麟都看向我,我亦是茫然不解。藻晶灵玉,我这辈子没见过几千块也见过几百块,灵玉是能吸收蕴藏主人的灵气的,云尧说那玉上面有我的气息,那好歹也该是我戴过一段时间,而且距离现在不会太久,至少也是百年之内,不然就算我自身拥有再强的灵气,时间一久那灵玉吸收的我的灵气也该消散了。可是别说百年,就是这千年之内我根本没在身上佩戴过什么藻晶灵玉啊! 师麟看看我,目光又转向云尧:“这事师父肯定不知情,看来是有人故意要把那块玉让你收下,因此使了什么法子,令它沾染上师父的灵气。” 我也赞同师麟的观点。其实要做到这一点也不难,我夺舍重生还不过三五年的时间,我那灵虚山上随便拿一件物事都染着我的灵气,只要有人去那里取一件我的贴身用度,将那物上残留的我的灵气引到藻晶灵玉上,也就成了。 可是……难道有人去过我的灵虚山了?!这件事会否和偷灯以及勾结恶蛟的人有关?! 怀胤怒道:“看来是有人故意设局害你。待我恢复一些,便去镜幽谷找那人。你可还有什么别的头绪吗?” 云尧咬着嘴唇不语。 我听了云尧方才的话,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这三个弟子都为了河图洛书的事分散寻找着灵物,师麟成功取来了榣木,我虽不知怀胤取的是何物,但他也平安归来了,并没有受什么伤,想必也都顺利。怎么偏偏云尧就出了岔子?而且看来还是有人故意害他?难不成是云尧得罪了什么人?且不提这个,还有一点我十分在意,要以魔气熏染上古仙兽,那是一种非常邪门的法术,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使得出的。我过去也曾听闻过有魔修用此法妄图操纵驾驭灵兽,却遭到反噬,被凶化的妖兽杀了。能封印出这么邪门的法术的人,必定是个修为非常高的人,而且能操纵魔气的一定是魔修。如今这世上,修为高强的魔修…… 云尧突然又开口了:“封印解开之时,我亲眼看见,魔气先是聚拢成一朵黑蓝色的莲花,然后才开始四溢……” “什么?!”我们师徒几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黑蓝色莲花,不正是黑莲的图腾吗?过去他就曾劫走云尧妄图加害,反而被我教训了。难道他至今还没解开心结?如果这件事是他做的,倒是很多谜题都有了答案。可是又有了一个最大的谜团:明明千年之前他就已经…… 师麟猛地站了起来:“黑莲的魔星已陨落了一千多年了!” 第七十一章 师麟猛地站了起来:“黑莲的魔星已陨落了一千多年了!” 云尧扶住额头,神色痛苦而迷茫:“我亦不解,甚至疑心自己看错了……黑莲早已不在这世上,怎么会是他?” 我不解道:“难道是千多年前黑莲在那块玉中封印了魔咒?玉又落到了云尧手中?” 怀胤道:“那玉上怎么会有师父的气息?” 我一时语塞,也答不上来。总之那块劳什子藻晶灵玉,我从来也没见过。 怀胤道:“这必然是有人着意陷害的。大师兄去取的榣木,有神龙看护;我去取的南海海底七素仙土,有大量海妖出没;还有云尧去取的帝女凝露,仙岛上的妖兽……无论我们三人如何分配,云尧去取的是什么,那魔气都能令守护灵物的妖兽魔化。只是这件事牵扯进黑莲,就有些古怪了。黑莲的确有动机害云尧师弟,”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瞥了我一眼,道:“可最大的问题是他人已经不在了。难道是他的弟子所为?可他的弟子又为什么要害云尧?不是我,也不是大师兄?” 我低着头不说话。说到黑莲,我已经想到了慕虚。这件事目前看来有最大嫌疑的人就是慕虚,河图洛书也与他有关,很可能是他向师麟提供了信息,撺掇我那三个弟子去收集仙物解开河图洛书的封印。而他也极有可能是黑莲的嫡传弟子。可他陷害云尧的动机我还是想不明白,黑莲当年劫走云尧是想激怒我,黑莲的弟子干什么要和云尧过不去? 一直默不作声的师麟道:“先不管是谁故意陷害云尧师弟,如果这件事当真和黑莲有关系……那事情就复杂了。” 云尧和怀胤愣了愣,突然同时露出了大为震惊的表情。 我奇道:“复杂在何处?” 师麟看着我道:“河图洛书的封印一事,现下想来,也是有人故意引我去看的。我以为他那人觊觎上古神力,想要洛书中所谓的修炼之法,借以一步登天,因此引我去解洛书封印。我明知有人利用,只是一直太过自信,合我们师兄弟三人之力,任谁也无法从中捣鬼,可我万没想到对手会是黑莲……” 我还是不太明白。 怀胤接过了话茬:“我们以为他的目的是洛书,可我们想先解开河图的封印。传言中,洛书是天神修炼之法,而龙马背上的河图记载着复活神只的方法……” 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你们……究竟想复活哪位上古神只啊?九天玄女?东皇太一?” 此言一出,齐刷刷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我身上,我那三位徒儿的表情都是说不出的古怪。 云尧捂着胸口道:“能复活神只……亦能复活陨落的修真之人。” 我一愣。 怀胤默默接道:“如果此事和黑莲有关……只怕有人想借此机会复活黑莲那魔修。所以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河图,而我们也许一直在被人算计。” “复、活、黑、莲?”我一字一顿地重复,突然间像是被刺中了要穴,猛地弹了起来。 坐得离我最近的云尧被我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茫然道:“你怎么了?” 我终于醍醐灌顶!许多事情我原本想不通透或是并未想得太深,我一直不知道慕虚的目的是什么,可我现在终于悟了。是的,这一切的局一定都是慕虚设下的,而他的目的就是复活黑莲!在黑莲的那处地宫之中,我看到过那个奇怪的阵法,当时没想起来那是什么,可现在却一下明白了——鲛人烛、八卦阵、八区中阵主生前八件贴身之物、双生九阴灯还有勾魂草,这可不就是一个变卦后的聚魂阵么!我只在古籍中看过这种阵法,根据古籍记载,此法是上古时期一些神族后裔部落的战将在战争中死亡后族人便用此阵来聚集战将散落四方的元神,以期得修补之法复活战将。我当时把这些古籍都当做奇闻轶事来看,看过后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因此看到黑莲的聚魂阵后只觉得眼熟,一时也没想起是怎么回事。如今想来,这种种一切,可不就是为了复活黑莲么? 怀胤问我:“你想到了什么?” 我冷静下来,重新坐下,道:“你们猜得没错,那家伙的目的是为了复活黑莲。”我停顿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将我在西华山初遇慕虚,他与胡山设计夺走龟壳、在龙马村进入黑莲的地宫遇见慕虚以及看见黑莲的阵法一事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只略去了我与慕虚的双修不提。 我说完后,我那三个弟子都沉思了许久。怀胤道:“慕虚?从前倒不曾听过黑莲有这样的弟子。” 云尧道:“若果真如此,他对黑莲倒是十分忠心。只是黑莲那人生性多疑残忍,他身边的人都有许多被他杀害,也从不曾听说他当真将所学授予何人,如今江湖上号称黑莲门生的家伙大多不过是打着黑莲的名号以壮声势罢了。” 云尧说的也是实话,我算是对黑莲有些了解的,也从不曾听说他身边有什么亲近之人,后来他销声匿迹,身边一个人也没带,因此谁都不知道他最后一段时光究竟去了何处。这慕虚到底是什么来头?他的行事作风倒是学了黑莲十之八九。 “与其等着,倒不如我们主动去找那慕虚,不然我们在明他在暗,我们一直都被动。”怀胤问我:“……你可知慕虚现在何处?” 我摇头:“他来无影去无踪,龟壳如今还在他手中,只有他来找我,我却不知去何处找他。” 师麟道:“听……咳,林戌所言,慕虚虽以结丹道修身份示人,可他真是的修为却远不止如此。如今我们灵力耗尽,伤势未愈,贸然去找他,怕不是上策。眼下先闭关调养一阵,待灵力恢复,再做后事打算。” “大师兄说得有理。”怀胤看向我,道:“我与大师兄需闭关几月,云尧的伤势还未恢复,这段时间……你便先照顾着他吧。” 云尧道:“二位师兄不必担心我,我没事。” 我连连点头。如今我这三个徒儿的情况一个比一个糟,便是让他们去对付慕虚,我亦是不放心的。 师麟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师麟和怀胤入关禅定了,我这几日便都陪着云尧。云尧每日也要自行练功疗伤,有时他疼得受不住了,便躺进我怀里,我紧紧搂着他,柔声宽慰他,等他缓过来。我这小徒儿往日里是最注重形象的,每每要把头发理得一丝不苟,衣服上也不能有一丝褶皱,可这几日来他一直披散着头发,形容憔悴,实在叫我心疼不已。 而最令我揪心的是,云尧的伤势也比我想得更厉害些,若无法修补他损伤的元神,他根本无法再进一步修仙! 因此,这日待云尧休息后,我带着毛团在落英山上漫无目的地瞎逛着,想着小徒儿的事,不住唉声叹气。 毛团用软软的大尾巴轻轻扫着我的脸以示安慰,问我:“云尧真人的伤势真的没有办法恢复吗?” 我道:“有。” 毛团吃惊道:“那治好他不就是了,少爷为什么那么焦虑?” 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我要离山一段时间,往后几日便托你照看云尧。” 小狐狸从我脖子上跳了下去,化出人形,问道:“少爷你要去哪里?” 其实打从云尧受伤后我便在想这件事了。我那老友凤元那里有一件宝贝,是昔年东皇太一所用的混元鼎炉,传闻中将受损的内丹的碎片放入混元鼎炉之内,便能修补内丹。而若元神受损之人,入炉内修炼,根据伤势的轻重修炼一定的时间,亦能使伤势复原。只是凤元那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居住在沧溟之海的尽头,那里有无数幻境,极难进入,而且我与凤元昔年也有些恩怨,他未必肯将混元鼎炉借我。我这些天一直在想该如何说服他,可毕竟我们几千年不曾谋面,也不知他现在的心境脾气较过去有了什么变化,或许他轻而易举就肯借我,又或许我穷尽珍宝与他交换他也不肯卖这人情,我想了许多也是白想。为了云尧,我还是得亲自去一趟,便是有什么困难,也只有到时候随机应变了。 我向小狐狸道:“我要去找一个高人,向他借一件东西。” 毛团忙道:“我陪少爷一起去!” 我道:“那里或许有些危险……” 毛团立刻挺胸道:“我可是九尾……”他突然怔了怔,没再说下去,眼珠子转了转,撅嘴道:“我保护少爷!” 我好笑:就白花花这幅德行,他保护我?只不给我添乱已是谢天谢地了。 我还欲劝说他,然而转念一想,我即便不让他跟着,他也可用契约之力追索我的行踪,然后阳奉阴违地偷偷跟来,我去西华山的那一次他就是这样做的。拜那契约所赐,不管我到哪里都瞒不过他,只要他想跟,我就根本不可能将他甩开。再者那沧溟之海的幻境中又有许多妖兽,小狐狸是妖,有他跟在我身边,只要他乖乖听话不添乱,或许还真能帮上我一些。 我思虑许久,道:“那……也好,你跟我一起去,只是路上你须得听我的话,绝不可一人孤身行动,不可擅作主张,若你答应,我就带你同行。” 小狐狸拼命点头:“我一直都很听话的!” 我虎起脸吓唬他:“若你敢阳奉阴违,从此以后不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都不带你去!” 毛团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皱起小脸,郑重地点了两下头。 我松了口气,道:“好吧,我们今晚就出发。” 第七十二章 怀胤和师麟在闭关,云尧在养伤,因此我离山的时候并没有去知会他们,趁着月黑风高之时,带着小狐狸默默地走了,只给他们留下一份手信,告诉他们我有事暂时离开,后会有期。我之所以不肯说我是去找凤元,也是担心我那三个徒儿会去沧溟之海找我,凤元修为高强,他们三个合力也未必是凤元的对手。再则我此去还未必能借到混元鼎炉,若先告诉了他们,教他们心中有了期待,事后如若未成,却要叫他们加倍失望了。 我和小狐狸离了落英山,御剑向沧溟之海飞去。 路上,小狐狸问我:“少爷,我们要去找的到底是谁呀?” 我道:“魔尊凤元,你听说过吗?” 小狐狸猛地伸直了脖子:“凤元?!哇哇哇!当然听说过,那可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我瞧着小狐狸兴奋的样子,心里顿时犯了酸:这小狐狸精在我灵虚真人身旁侍候了三年,可还从没听他用这种崇拜的语气跟我说过话,难不成我还比不上凤元么? 我哼了一声,道:“收起你那副馋样,没见过世面的小东西。你好歹也是我灵虚真人身边的人,别给我丢人现眼,让别人看见岂不以为我灵虚座下无人?不就是个修为高点的魔修,哪里当得上了不起三个字。” 毛团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少爷,你好像很不喜欢他?” 我撇了撇嘴。我倒也不是不喜欢凤元,只是在真人我还是个黄发垂髫的小儿之时别人就总有人喜欢拿我们两人放在一起比较了。如今这世上修真者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在这道修和魔修中,我和凤元已成了两派中的领军人物,更是有人提起我就会想到他,提起他就会想到我,被人比得多了,我自己这心里也自然忍不住要偷偷跟他较量个高下,因此听到有人夸赞凤元我心里就不大舒服。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我和凤元从小一起长大,是同乡,是邻居,也是儿时的玩伴。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娘亲就会一边熬夜替我缝制新衣,一边咬牙切齿道:“隔壁凤家阿娘给姓凤的臭小子缝了件大花袄,咱家小戌怎么能输给那臭小子?小戌你等着,娘给你缝两件!” 我爹会把我拉到院子里,舞着花拳绣腿给我看,告诉我:“小戌,你跟老爹学着,以后你要是跟凤家那小子打架抢媳妇,你可绝对不能输给他!” 在爹娘的辛勤教导下,我大小时候起就喜欢和凤元比,我那时候绝不会想到,我们这一比就比足了五千年。 然而我如今却已成了这幅模样,五千年修为尽失,如果说在这世上有什么人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渡劫失败的事,我那几个徒儿、我那些老情人们,顶天了也只能排第二,而第一非凤元莫属。可是放眼这天下,能修补受损的元神的,除了凤元手里的混元鼎炉,我也实在想不出其他东西来,因此我也只能咬着牙去找他。这也是我没有在云尧受伤后第一时间就去找凤元的缘故——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凤元看见我如今这副落魄模样的。 我叹了口气,道:“倒也不是不喜欢。” 毛团歪着脑袋道:“那少爷你喜欢他?” 我干笑两声,道:“这个么……说出来你这小狐狸也不会懂的。” 我是的确喜欢过凤元的,甚至想过一辈子跟他在一起,只是我那时太小,没想到一辈子究竟有多长——那是很长很长很长的一段时光,久到沧海桑田什么都变了。 在父母的熏陶下,我自然是什么都要与凤元争上一争。不过我灵虚真人又是什么人,说是较量,其实凤元自小就没怎么赢过我。譬如幼时我们去荷塘里抓鱼,我抓十一条,凤元只能抓十条;去田里偷番薯,我偷十五个,凤元只能偷十三个;就算是元宵节里比谁元宵吃的多,我吃二十五个,凤元也只能吃二十四个……好巧不巧,他永远就差我一个。 就因为凡事都喜欢和凤元比,因此我成天都和凤元厮混在一块儿。其实凤元自小就是人中龙凤,过去在我们的小村子里他是最英俊……哦不,是除了本真人之外最英俊的少年,后来我出了小村庄,游历天下,发现便是放眼这全天下能与凤元媲美的人亦寥落晨星。时间久了,我又怎会不喜欢他?认真说起来,他才是叫本真人动这颗凡心的第一人。 毛团一脸困惑,缠着我问道:“少爷少爷,你和他认识很久了吗?” 我嗤笑道:“久?久这个字如何形容得了?我跟他还是凡人的时候就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和爹娘在一起的时间都要长。” 小狐狸发出了哇的惊叹声,毛茸茸的大尾巴晃得飞快:“那那,那为什么,少爷你成了道修,他却是魔尊?” 我屈起手指用力在他的狐狸脑门上敲了一下:“笨狐狸,会不会说话?我是道修,他是魔尊?你应该说‘为什么少爷你成了举世无双的预备仙人,他却是个魔修’?” 毛团用爪子抱住被我敲疼的脑袋瓜子,用大尾巴盖住了脸。 我眺望远方,回想着五千年的过往,不仅慨叹。 其实我入了道门,凤元却成了魔修,这桩事说起来倒叫我至今都觉得摸不着头脑,感慨世事无常。 其实小时候我们听了那些修真逸闻,我便常与凤元说,日后我若走上修真之路,我必定是修魔的,不为其他,我嫌道家清修规矩诸多,生不由己,便是修成了神仙也要束手束脚,还不如当个天下第一大魔头。而凤元则不同,他虽从来不曾明确地说过,不过他这家伙从小浑身就散发着一股笃定和清冷的气质,明明什么都不如我,却还总是一副深藏不露的样子,我闭着眼都能想象他手持拂尘穿着道袍被没眼力见的家伙们当成仙人膜拜的场景。 在我和凤元十岁左右,有一修仙门派来左近招收年轻孩童入教修道。我家父母听说隔壁凤家要送孩子去修仙,立刻回来和我商量,也想送我入道门修炼,便是不能飞升成仙,能学一身本事青春常驻也是好的。我本来是嫌弃道家清修之道的,然而一想到凤元会去,我这颗心又定不下来了。凤元若走了,从今以后,我找谁较量去?最可怕的是,几十年后凤元回来,他还是那般年轻貌美,我却成了一届耄耋老翁……一想到这事,我就吓得全身哆嗦,当晚父母就帮我收拾好了行囊,第二天一早我便去了那招生的修真门派。我去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凤元——我满心满意以为他必定会去,不想叫他以为我是为了他才去的,免得他得意,因此打算到了那里再装作巧合与他会面。 然而没想到的是,我顺利被修道门派录取了,凤元却没有来。我在新录取的小弟子中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他,又去问负责招生的弟子可曾见过那样一个男孩,他们也都说未曾见过。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凤元在来招生的路上遇见了一个道法高强的魔修,那魔修见他根骨其佳,有意收他为徒,他便义无反顾地投入那魔修座下了。那是我第一次有了被背叛的感受,然而木已成舟,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毛团问我:“那那那,道修和魔修打得那么厉害,少爷,你这样去找他,他会不会打你啊?” 我斜睨这只没完没了的小狐狸:“他若打我,你又待如何是好?你这般敬仰他,要不趁机拜入他座下?” 毛团立刻鼓起脸,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不行!如果凤元敢欺负少爷,我一定帮少爷打回去!” 我这才稍觉得舒心了些,伸手捏捏小狐狸的耳朵:“傻子,他打我做什么?我如今一身修为散尽,已是个刚入门的小弟子了,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大魔修,跟我动手,岂不降他自己的身价?不会的。顶多是我想借的东西他未必肯借。” 毛团一脸不解,小脑袋在自己的尾巴上蹭来蹭去:“我好糊涂。少爷你说你和他小时候就认识,可你们又是一道一魔,他又不一定肯借东西给你,你们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啊?” 毛团这话倒问得我怔了怔。朋友还是敌人?其实这件事连我自己也想弄明白。凤元如今究竟是如何看待我的?若说是朋友,且不论少年时的交情,这几千年来他受难时我相帮,我受苦时他相助,恩情也不少;可若说是敌人,也有道理,我们两人一见面就从没一句好话,暗中针锋相对的事情也不在少数。而最最重要的是,毕竟,我曾经亲手杀了他的此生挚爱…… 那时我已经入道门中修行了许多年,我资质过人,年纪轻轻就达到了辟谷的境界,师门上下都十分看中我。有一日,掌门听说附近有一条凶兽蛟龙,我们修道之人肩负着除妖安民的职责,因此他便让我的师父前去除掉那条蛟龙。我师父见我才智出众,又十分年轻,便带我一同前去,也想趁机历练我一番。 那条蛟龙本是修炼千年的水族,他挨了天劫,却没能成功化出龙身,成了半龙半蛟的妖物,心中不忿,竟然转化成了凶妖,为恶四方。我与师父到了蛟龙出没之地,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尚未见到传说中的蛟龙,却先竟然见到了最最想不到的家伙——凤元。 彼时凤元年纪轻轻,修为也不过刚辟谷,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竟让那条蛟龙情愿任他为主人,成为他座下的妖兽。然而凶妖毕竟是凶妖,生性贪婪弑杀,且那蛟龙身上怨气极重,绝非可以普华的善类,我师父打定主意必须要除去那条蛟龙,而凤元作为饲主又是魔修,师父恐他豢养妖兽是为了荼毒苍生百姓,因此也想一并将他擒拿。打从我入道、凤元入魔之后那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没想到昔日故友见面,竟是这般尴尬局面。 我为了不与凤元为敌,暗中与那蛟龙相会,挑拨离间,想令他离开凤元。然而那蛟龙却道,凤元是真心爱他,若我想要阻挠他,不需他动手,凤元就会亲手杀了我! 我当时并不信他,然而我去劝说凤元,凤元却道他绝不会离弃蛟龙,若我执意而为,他也不惜与我为敌。我那时气不过,心中恨恼凤元,也就不再去也管他和那蛟龙的破事。然而后来我师父在制伏那凶妖的过程中,反被凶妖使奸计害了性命,我为师父报仇,不得不引那蛟龙进入我师父临死前穷尽毕身修为布下的法阵困住他,一剑斩杀了他! 我杀了蛟龙的事情被凤元所知,他冲进我的住所,不管我全身是伤,狠狠揍了我一拳。我认识他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的那种眼神——陌生的,仿佛从来就没有认识过我。凤元临走前丢下一句话:“当年你说过的话,想必你是一句都不记得了。林戌,你变了,你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林戌。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那件事后,我与凤元就形同陌路了,虽不至于恩断义绝,可日后再相见,却也不会再有一个好脸色,一句好话。 我一路断断续续地回忆着过去的事,竟不曾注意周边景色。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沧溟之海已经到了。 第七十三章 很快,我们就到达了沧溟之海。 沧溟之海的入口处由数个幻境组成,想要进入,就必须先通过幻境。离凤元越来越近了,我这心里也就生出了越多的感慨。 小狐狸见我踌躇,好奇地问道:“少爷,我们不进去吗?” 我叹了口气,道:“走吧。” 一进入幻境,周遭的景物立刻变了,我们的眼前赫然出现一个村庄,地势平旷开阔,木制的小屋子纵横交错有质,村庄的北边是良田千亩,东边是一条流淌的大河,村中人建了水利沟通,将河中的水引入田野灌溉。青年男人们聚在田中忙碌着农活,年轻漂亮的女子坐在院中说笑、织布、择菜,老人在河边洗衣、喂养牲口,孩子们在泥泞的道路上奔跑着、玩耍着,一派自得其乐之景。 毛团惊呼道:“呀,这里有好多人!” 我屈起食指在他的脑袋上用力敲了一下:“笨蛋,都同你说了这是幻境!” 毛团捂着被我砸疼的脑袋,水汪汪的眼睛里写满了委屈:“可是好真啊。” 的确,凤元是什么人,他勾织出的幻境又如何会不拟真。这村庄像极了过去我们还是凡人时生活的地方,我这一路来连绵不绝的回忆又被他这幻境勾得更真切了几分。 我们穿越过村庄一路向东走,走到河边,只见一群孩童正在水车下嬉戏。 一个满脸是泥的孩子插着腰对其他人道:“我们比一比,谁能捞到更多螃蟹!谁捞得最多,大家捞上来的东西全都归他!” 一群孩子欢呼着跳进河水的浅域,争前恐后的拿着竹篓插进泥地中,用脚踩着泥土将藏在泥中的螃蟹虾米逼进竹篓中。发起倡议的少年看向身边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扬起下巴,脸上写满骄傲:“怎么,你不下河参与比试吗?” 那少年微微一笑,道:“比。不过我只同你比。” 那满身泥的顽皮少年“哈”地笑了一声,道:“正合我意!那就开始吧,我绝不会输给你的!” 那两名少年一起跳入河水中,满身泥的顽皮少年手忙脚乱地捞起螃蟹来。那白净少年却不慌不忙,一边捞螃蟹,一边又时不时偷眼打量与他比试的少年,脸上露出微笑。 毛团问我:“少爷,你怎么不走了?” 我摸着下巴道:“我对他们的比试有些兴趣,不急,咱们看看结果先。” 过了一会儿,那顽皮少年已捞了许多螃蟹。他一直专心致志自己的活,直到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大叫了一声停,迅速跳上岸去,道:“结束了,大家都上来,看看捞了几只。” 其余少年接二连三地爬上了岸,那白净少年却故意落在最后。他紧张地打量着那顽皮少年竹篓中的螃蟹,口中念念有词,似在数着数,又迅速扫了眼自己手中竹篓里的成果。他数的时候,我亦在数,他们两人都捕捞了八只螃蟹,竟打了平手。 见那白净少年还不上岸,毛团扯了扯我的衣角,道:“少爷,他是不是想作弊?” 我好奇地盯着那少年,也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 只见那少年迅速从自己的竹筐里取走了一只螃蟹,手背到身后,偷偷把螃蟹丢进河里,这才不慌不忙地走上岸去。 我与毛团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那顽皮少年方才正数着其他少年的成果,并不曾注意白净少年的动作。待白净少年上岸,他冲过去点了点框中的螃蟹,兴奋地叫道:“哈,我又赢了,我捞了八只,你只捞了七只!” 白净少年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你这回运气不错。不过下回可就不一定了。” 顽皮少年将手上的泥擦到白净少年的脸上,哈哈笑道:“得了吧,你就会嘴硬,我哪次不赢你!下一回照样还会是我赢,咱们走着瞧吧!” 毛团拼命拽我衣角:“少爷少爷,那个人为什么要故意丢掉一只螃蟹?他明明没有输,他们明明打了平手呀!” 我蹙眉:“你问我,我又去问谁,我怎么知道?可能那小子脑子不太好使,数不来数吧。” 毛团歪着脑袋想了想,赞同地点头:“是啊,他一定是太笨了!” 我撇撇嘴:“愚不可及。” 毛团附议:“呆头呆脑!” 那群少年跑远了,我牵着毛团道:“走吧,热闹看完了,咱们继续前进。” 越过了大河,眼前的场景又恍然一变,木屋和田野消失了,我们身处的地方变成了一个海盗,面前出现了一片广袤的大海,海边漂亮的美人鱼、绝色的鲛人以及一大群美丽的海妖们正在嬉戏,碧海蓝天配上美人,简直像是一处仙境。这幻境中展示的场景我曾来过,是西海的碧落群岛,此地以美丽的海妖闻名遐迩,我知道,凤元过去就是在这里修行的。 魔修和道修不同,道家讲究的是清心寡欲,因此我过去修行的地方不是山就是水,顶多再有几棵树,简直清淡极了,唯一能让我饱饱眼福的也只有同门中几个白净清秀的小弟子,可那些小弟子们也成天穿件清清淡淡的道袍,素面朝天,也笑容也是少有,不像我的小徒儿云尧喜欢把自己打扮的风骚夺目,也不像我的二徒儿怀胤总是令人如春风拂面般舒坦,这些寡淡的小弟子们便是长得再清秀,过个几年,能有几个不看厌的? 魔修却没有这般多的讲究,魔域是天下最华贵浓艳的地方,听说那里的花至少也要三种颜色,因此凤元一入魔道,他师父就带着他来到碧落群岛修行,每日纵情声色,简直享受极了!羡煞本真人也!凤元与那蛟龙亦是在西海中认识,我后来听了些传闻,据说凤元在蛟龙尚未渡劫前曾帮过他,因此那蛟龙才会认他为主。 毛团不住发出惊叹:“这里好漂亮,少爷你快看,那里有只鲛人,太漂亮了,我从前就听说鲛人是最漂亮的海族,果然名不虚传!我能不能去问她讨颗珍珠?” 我又敲了敲小狐狸的脑袋:“还要我同你说几次?这里是幻境,你便是讨来了珍珠,出了这个幻境,也就什么都没了。” 毛团抱着头四处躲闪,委屈道:“可是我听说鲛人的珍珠最大最亮了,就算是幻境,让我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我叹了口气:“待出了这地方,日后我带你去真正的碧落群岛。” 毛团欢喜道:“好啊好啊!少爷你最好了!” 我牵着毛团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还是忍不住打量这些漂亮的海妖。这才是我童年的美梦,我小时候就曾许多次和凤元一起讨论过,以后我要去最漂亮的海岛,和最漂亮的妖精做朋友,修仙有什么好?我要过连神仙都羡慕的日子。可到底阴差阳错,我走上了本该是最适合凤元的路,凤元却过上了我过去最向往的生活。 我们离开了第二个幻境,又进入了第三个幻境。 这第三个幻境我亦很熟悉,是凤元离开他师父后独自修行的逍遥山。 逍遥山在靠近魔域的地方,这里和道家的名山胜景是一番全然不同的天地。逍遥山上没有青青的草和清澈的溪流,却开满了三色、五色、七色、九色的妖花。我最喜欢三色妖花,它由红、蓝、紫三色组成,红便红得娇艳欲滴,蓝便蓝得明亮素净,紫便紫得浓墨重彩。因此我喜欢逍遥山更胜过我过去的清修的道山。可我始终不解,凤元他的性子并不喜欢浓艳的东西,小时候他娘给他缝的大花袄他就一点都不喜欢,跟我交换了一件天青素色的大袄,他喜欢我那件,天一冷就时常穿着,他长了个子,还让他娘将袄子改大了也不肯换。 以他这样的性子,为什么会喜欢逍遥山?按理说,这山合了我的口味,却不合他的,我倒真该与他换一换才是。 我和毛团在逍遥山上行走,走了不久就看见前方有两名魔修正在往山下走,一脸不忿,像是在凤元那里吃了闭门羹被赶出来的。凤元来逍遥山的时候已经小有名气,因此有不少人来巴结他。这些幻境约莫是依照凤元的记忆架构的,因此这些场景应当都是往日发生过的。 这一回毛团道:“我知道了,那两个人也是假的,是幻境里虚构的,他们身上没有半点人气。” 我道:“嗯,我们上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我与毛团走近那两名魔修,那两人的交谈便传入耳中。 一个道:“凤元这家伙脾气实在古怪,要我说,他根本不像个魔修。你说咱们为什么入魔,还要被那些自诩清高的道修们指指点点?不就是因为修魔能够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嘛!凤元那家伙,我听说他从不靠吸食别人的修为来提升自己,还经常闭其门来修行,你说他图的什么?” 另一个道:“是啊,还有人说,他修的才是正统魔道。不过还真别说,那家伙真是个修真的好料子,他自己闭门造车,居然练得比谁都快,我上回靠近他,发现他身上的魔气又醇又正,难不成,真是他的修炼方法比较好?” 一个道:“嗤,要像他这般清心寡欲我还修什么魔啊。” 另一个道:“我倒是挺喜欢他的。不过他那家伙真是够傲的,咱们和他怎么也算是同辈,来了两回,他竟然敢连面都不见。他这油盐不进的性子,倒是真有些像咱们魔修了。还有,我也喜欢他的古怪脾气,有一回我听见他和别人说话,他说他实则并不喜欢那些颜色鲜艳的东西……” 一个道:“什么?不喜欢?那他这山上怎么种了这么多妖花?” 另一个道:“这就是他怪的地方了。他说,他不喜欢这些花,但是有人喜欢,喜欢的人会喜欢来这地方,他也就喜欢了。” 一个惊讶道:“咦?” 毛团的小脑袋不停晃来晃去:“我怎么听不懂?什么喜欢喜欢喜欢不喜欢?好复杂啊。” 我道:“就是……就是那两个家伙说凤元是个怪人,大致就是这意思。” 毛团“啊”了一声。 那两个魔修走远了,开始讨论起如何利用双修蚕食别人的修为,我不喜欢听这个,因此不再跟着他们,带着毛团向山上走去。 第七十四章 很快,我们就走到了逍遥山山顶。 凤元修炼的屋舍就建在山顶,我们到达屋舍前的时候,幻境中的天已经黑了。屋舍里还亮着微弱的烛火,我与毛团走上前,透过窗户纸,看见屋中有两具人影交叠在一处,模样十分亲热。而且,这一幕还令我觉得有些眼熟…… 毛团惊呼道:“里面怎么有两个人?他们在做什么?” 毛团从我肩上跳下去,想冲进屋中一看究竟,我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狐狸尾巴,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别进去。” 毛团的弱点被我拽住,当即就动弹不得了,老老实实被我当做围脖围回脖子上。里面的人在干什么?当然是在双修,不过毛团这没见过世面的小狐狸连什么是双修也不明白,向他解释还要费一番功夫。不过我不让他进去倒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我已经认出了屋中的人是谁…… 说起来,这还是一段我不怎么愿意回忆的往事……真没想到,凤元的幻境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场景,叫真人我这张老脸也丢尽了…… 虽说蛟龙一事后我和凤元已不是朋友了,可也并没有恩断义绝,依旧有些不咸不淡的往来。因我亲手杀了他的心上人,我心中对他怀有愧疚之心,因此我得知一些道修想寻他的麻烦时便暗中斡旋,替他摆平了这些事。后来我听说有魔修觊觎我手中的法宝,想纠众一起来我这里闹事抢夺,也是凤元暗中替我解决的。 这样的次数多了,我也知道凤元心中还有我,我就有了与他重修旧好的心思。 一开始我也拉不下脸向凤元讨饶,毕竟杀了蛟龙一事我并未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只能说我和凤元的立场不同罢了。因为这样,这逍遥山我也曾来过几回,不过都找了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譬如逍遥山附近有魔修去道修门派闹事,我主动揽过了和事老的任务,去逍遥山上义正言辞地告诫凤元作为一山之主好歹看着些周围的散修,代表魔修做出一个表率。其实我这也是无事找事了,此事与凤元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闹事的魔修是个散修,凤元根本管不着他。然而凤元也没说什么,应下了这件事,日后逍遥山附近低阶的魔修还当真老实了许多。 又譬如修真界有前辈想缓和魔修与道修之间的关系,因此想举办一场论道会,邀请一些修为较高的道修和魔修一起参与。我亦在被邀请的行列之中。若是平常,以我懒散的性格一向是无兴趣参与这些劳什子论道会的,然而听闻此番也会邀请魔修参与,我就立刻一口答应下来,还主动揽下了使者的任务,像模像样地去逍遥山给凤元送请柬。凤元那向来独身自好的性子一般也不会答应参与这种事情,可他那一回居然也破天荒应了。后来那一次的论道会办得并不太成功,与会者寥寥无几,可正因为我与凤元这两颗明日新星都去了,因此过了几千年后这场失败的论道会却名声大噪,至今还被人议论着。 还有些其他的小事都按下不表。正因为这些事情,我更增添了几分信心,以为凤元也有意与我拾回往日情谊。因此有一日我终于鼓起勇气,带着几坛酒上了逍遥山。 那时我刚收了怀胤入门没多久。怀胤做凡人的时候的身份是个大家公子,可他一向对考取功名和做生意都没什么兴趣,偏偏喜欢逗弄些花花草草,酿酒做羹的本事都是极好的。我带着他入了道门之后,他便开始试着将一些有助于修为的灵物添入酒中,酿出的酒修道之人喝了能够有助于修为。那回他改良了配方,新酿了一种桃花酒,我喝了后极喜欢,提着去逍遥山的就是这种酒。 我一到逍遥山,凤元就有所察觉,我上山的时候他就站在半山腰迎接我。 一见到我,他似笑非笑地问我:“这回又有什么人闯了祸,要劳动你灵虚道长亲自出马?” 我干笑道:“那倒没有。” 凤元挑眉:“哦?那么,这次又要召开什么新的论道会吗?” 我依旧干笑:“那也没有。” 凤元看看我手里的酒,意味深长地说:“那么,你该不会是来赏花的吧?” 我厚着脸皮道:“没有事,我便不能来找你了吗?好歹我们过去也有些情分,不必那么见外吧。这些酒是我新收的徒儿酿的,他手艺极好,我便想带来给你尝尝。” 我怕极了会被他拒绝,凤元这家伙就只是看着我不说话,待吊足了我的胃口,方才微微一笑,侧身让出路来:“那便上去吧,去我的住处,我们今日便喝个痛快。” 其实离开家乡独自闯荡了许多年,我心里最记挂的人一直都是凤元,我认识他的时候我还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后来的日子我们虽然并没有在一起,却也能算是一同成长的,越早认识的人,一些复杂的牵绊也就越浓,至少我知道,凤元是绝不会图我什么,也不会算计我,他对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话。 那一夜我和凤元喝了很多酒,怀胤酿的酒我喝一坛便能醉上一夜,我带去了七八坛酒,我们两人竟都喝完了。 那夜,我与凤元双修了。是我借着酒醉主动的,因我已明白自己对他那些不一般的情愫,然而凤元也没有拒绝,甚至是主动迎合,那时几乎要让我以为他对我是一样的心思。 那夜其实我们说了很多话,可是酒醒之后我几乎都忘却了,只记得一些重要的。我很清楚地记得,我对他表白了。 双修之后,我搂着他,道:“凤元,其实我们闹了这些年,我也倦了。这些年我遇到了许多人,可心里最记挂的人依旧是你。我方才与你做的事,其实我先前已经幻想过许多回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今日成了真,我心里真是十分喜欢。你对我,可也有些心思么?” 凤元并没有立刻回答我。他从我怀里挣脱出去,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我。我怀中的温暖消失,我的心已沉了七八分,可还怀着些期待。 凤元看了我很久、很久,久到我头疼欲裂,眼睛一闭就要昏睡过去,却还硬撑着等他的回复。终于,凤元开口了。他的原话我至今都还记得:“林戌……其实我等你这句话,真的等了很久,甚至是太久了。我对你的心思比你对我的要早得多,可是你那时候总是没心没肺,我看不出你待我与其他人有什么差别,因此我什么也不敢说,怕把你推远。可后来我们还是越走越远了。” 他又说:“我是真的没有想到,竟然已经过了那么久。我甚至有些后悔,不知道修真的选择究竟对不对,我以前觉得,凡人的一生太短暂了,入了修真的门是因为我舍不得失去我拥有的。寿岁大大增加,甚至能活几百几千年,那么我想过的日子,想要的人就也能维持几百几千年。可后来我发觉,时光变迁,人也会变,全不是我从前天真幻想的模样,无论是短暂的,还是漫长的,终究都逃不过世事变迁的命运。我变了,你也变了,你杀了那条蛟龙之后,我才惊惶地发现,原来我跟你已经隔了那么远。林戌,我对你的心思已不是从前那般了……” 我只听到此处,心已是痛极。他说的对极了,那条蛟龙亲口对我说过,凤元真心爱他,凤元也因为他和我翻脸,只是我愚蠢地自欺欺人,以为区区一条蛟龙绝不可能抹杀我和凤元多年情谊。可事实呢?就算没有那条蛟龙,我们也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凤元后面的话,想必是因为我太难过了,因此一句也不记得了,我任由自己耽迷于醉酒之中,昏睡过去。第二天我醒后,我就识趣地离开了逍遥山。 我走的时候,凤元送我下山,问我:“你决定要走了吗?” 我忍着心痛笑道:“是,你说得对,时光变了,人也变了。我合不该对自己那么有信心的。” 那一日我离开逍遥山后,从此再也不做弥补旧情的白日梦,再不寻那些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借口来逍遥山自讨没趣了。 幻境之中,屋中的两具人影已经分开,凤元坐到了床边。 毛团道:“他们好像在说话,少爷,我们过去听听么?” 我本不想再听那些叫我伤心的话,然而毕竟来了此处,再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千年,再听一遍,也好叫我麻木。 幻境重现的果然是那一夜的时光,我听见凤元熟悉的低沉的声音渐渐传入我的耳中,他说的话,果然与我记忆中的一字不差。 他说到“林戌,我对你的心思已不是从前那般了”的时候,我竟还觉得十分难受。五千年的沧海桑田,过去的我们,又有谁料得到呢? 毛团不住用他的大尾巴在我的脸上扫来扫去:“少爷少爷少爷少爷少爷!他为什么在叫林戌!难道他在跟你说话!!” 我又一把掐住了他的尾巴,道:“闭嘴!” 毛团立刻乖乖地安静下来。 凤元的声音中断了很久,终于再一次响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你这人心地其实是极好的,我不开心的时候你总是陪在我身边,你有什么好东西也总愿意和我分享,只要随意哄哄你你就能开心上一整天。我就想,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可现在不是了,我听你说,你喜欢我,你记挂我,我又何尝不是。我已不想再像以前那样生活,你的心里眼里有太多人,你对谁都好,你就连比较也并不是只喜欢和我一人比的。我并不能干涉你对别人好,不能阻止你认识更多的人,可我想,至少,我也要做你心里永远最重要的那一个。只有这样,物是人非才不会演变的更加厉害。林戌,留下吧,如果你愿意,你就留在逍遥山,我再也不愿对你放任自流。或者,我们可以重新找一处地方,一起修炼,一起生活。你愿意就留下不要走,我们一起商量。” 隔着窗户,我看见那具单薄的人影弯下腰去,在躺在床上的那人额头上亲了一亲,然后熄灭了烛火,和衣睡去。 周遭又重归平静,而我却死死盯着屋中的那具身影,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什么?!难道那夜凤元其实是这样说的?!我根本就不记得他说过这些!!娘希匹的,这该死的家伙,重要的话难道就不能放在开头先说了,偏生要铺垫那许多,再来个大喘气,害得我心如死灰,难道这也全是我的错?! 毛团震惊地看看屋中的人影,又回头看看我,狐狸脸上写满了困惑。 我强压下心中波涛汹涌的情绪,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打颤:“我们继续走吧。” 毛团问我:“去哪里?” 我苦笑道:“还能去哪里?去找凤元大魔尊啊。” 毛团“哦”了一声,在我肩头趴下。 我们离开了逍遥山的幻境,到达了下一个幻境。进入新的幻境后,气氛全不像前几个幻境那样宁和平静了,周遭的魔气和妖气猛地强烈了许多,我心中知道,再往下就是为了阻挡入侵者而设下的凶煞的幻境了。 毛团哆嗦了几下:“少爷,这里好像很危险。” 我道:“别怕,我们再往前走一点就快进入凤元掌控的灵气中心了,很快他应该就会察觉到我们入侵。我向他表明身份,他自会接我们去沧溟之海的尽头见他的。” 毛团连连点头:“好好,那就好。” 我正欲拔步向前走,突然周遭的幻境扭曲起来,整个大地都在震颤,仿佛地震海啸一般。毛团猛地跳进我怀里,把脑袋埋在我胸口。我紧紧抱住他,宽慰道:“没事……” 我话音还没落,穹顶的中央忽然传来了凤元清晰的、绝情的的声音。 “入侵我沧溟海之人,到此为止吧。你走吧,无需再往前了,我不想见你。” 他停顿了片刻,语气又变得更冷漠了。 “若执意硬闯,便别怪我不念旧情!” 第七十五章 我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顿时冰寒彻骨。凤元从来就不是绝情的人,哪怕那一夜我误会了他的意思,离开了逍遥山,事后他也只不过攒了两百年的劲不肯搭理我,可后来陆陆续续我也通过一些途径得知,他还是在暗中对我多有相助的。 难道是我闭关的这一千年发生了什么事?凤元怎突然如此绝情?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然而我并没有就这样识趣地离开幻境。 凤元已经察觉到我的入侵了,他用了“不念旧情”四个字,也就是说,他应当认出了我的身份。我已在前一个幻境中听完了我先前没有听见的话,也知晓了凤元的……至少是凤元过去的心思。那么他恼我恨我,不肯见我也是情理之中的。可是这一回我却不能逃,非要见他一面不可。 ——云尧的伤必须要借用他的混元鼎炉。而过去的误会,我也想亲口对凤元解释清楚。就算旧爱不能弥补,可凤元是我重要的人,我也不想让他对我心中有恨。 周围的景致还在扭曲着,我知道是凤元加强了对幻境供应的灵力,想以此将我们驱逐出去。我硬着头皮带着毛团继续向前走。 走出没多远,我突然听见一声地动山摇的咆哮声,刚从我怀里出来的毛团猛地哆嗦了一下,又蹿回我怀中,钻进我的衣襟里瑟瑟发抖。然而他也只抖了两下,又掉了个头钻了出来,硬着头皮挡在我身前,颤声道:“少爷,别怕,我保护你!” 我眉头紧皱,道:“毛团,回来。” 毛团看看我,见我神色凝重,便不再逞强,跳回我身上。 方才那声咆哮我知道是来自何物——独脚夔!那是一种万分凶猛的凶兽,若是从前的我,自然能够对付,可如今的我和毛团加在一起也只能给那怪物当点心罢了。 而且这个幻境和先前几个幻境不同。先前几个幻境中虽然有人物出现,可那些人身上没有半点人气,只不过是虚幻的场景罢了,并没有什么影响。可是在这个幻境中,魔气和妖气都是真实的,凤元在幻境中豢养了如此凶兽,用以驱赶入侵者。 以我与毛团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正面与那凶兽冲突。没想到凤元这般心狠,竟然放出独脚夔来对付我。他未必是想伤我性命,只是料定了我遇到如此凶兽一定会识相地离开。可我偏偏不!我那三个徒儿还在等我回去,我又怎能尚未见到凤元就如此轻言放弃?! 我对毛团道:“我们绕开那凶兽,只是逃,不能与他正面冲撞。想办法跑出这个幻境!” 毛团连连点头:“好!我对妖气更敏感,我来辨认他的方位!” 那只独脚夔在我们东南向的位置,幻境的出口应当在南面,我们小心翼翼地前进,试图沿着西面过去,与那独脚夔错开。然而我们方走出没多久,毛团突然道:“妖气向北边去了!” 我亦有所察觉,不仅十分惊讶。若说那妖兽察觉到我们的动静,应当立刻追过来才是,又怎会往北边去?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们连忙抓紧了向幻境的出口跑去。 我们又跑出没多远,毛团道:“妖气又往南面去了!” 我们不敢再往前,只好踌躇着退后。 就这样,那独脚夔在幻境中来来去去,不断发出愤怒的咆哮声。我与毛团几次三番想寻找出幻境的突破口,可那独脚夔的行踪毫无章法,实在是叫人捉摸不透。 过了一会儿,毛团停了下来,不断拽我的衣角,道:“少爷,从那独脚夔的叫声里我听出他很愤怒,充满了杀意。” 我道:“哦?那又如何?那本来就是只凶兽。” 毛团练练摇头:“不是,他还没有向我们发起进攻,却有那么强的杀意……说明他正在攻击别人。而且从他的叫声里,我听出他好像已经受伤了。” 我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你是说,幻境中还有别人?那人正在跟独脚夔打斗?” 毛团一脸困惑:“我也不知,我只是能听出妖族的心情罢了。” 突然,那独脚夔呜咽了一声。 毛团道:“它被困住了!” “什么?!”本真人自然是听不懂那些呜呜啊啊的叫声,毛团作为狐妖,他却能听出妖类的情绪。既然他这么说,那就应当是真的,眼下也不是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于是我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带着毛团向幻境的出口奔去。 我们眼看就要到达幻境出口,突然斜里窜出一个人影来,将我们吓了一跳。我立刻摆出戒备的架势,毛团亦蹲在我肩上对那人龇牙咧嘴。而我看清那人的形貌,大吃了一惊! ——来的不是别人,居然是久违了的慕虚! 由于这幻境中的妖气和魔气十分浓郁,因此我们先前并没能察觉到慕虚的气息。看来慕虚也是一样,他看见我和毛团,脸上的震惊不似作伪。 慕虚先是皱了下眉头,旋即展颜邪气地笑了起来:“哟,我们又见面了。” 我看见慕虚,心里老大不痛快。这时候独脚夔又开始嘶吼咆哮,不用毛团说我也知道,慕虚恐怕只是使计暂时困住了它,它很快就会挣脱出来。现在不是跟慕虚算账的时候,先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上计。 慕虚显然也在这一点上和我达成了共识。我们二话不多说,一齐跳向了幻境的出口。 眼前的场景骤然变了,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湍急的河流,身后是一片广袤的森林。 慕虚掉头向森林里奔去:“那独脚夔很快就会追出来的,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我虽不喜欢他,可他说的的确是实话,因此我不情不愿地跟着他向森林深处跑去。 很快,我们身后果然传出了独脚夔更为愤怒的吼声,是它摆脱了束缚追入了这个幻境之中。这树林中魔气萦绕,也因为这样,暂时掩盖住了我们几人的气息,那独脚夔暂时不会找到我们。 我们在林中停了下来,慕虚一屁股跌坐在地,开始运功。我这才发觉他脸色苍白,应当是方才和独脚夔缠斗的时候受了伤。不一会儿,慕虚吐出一口黑血来,他不在意地用衣袖擦去,冷笑道:“凤元当真是心狠呐。” 发生的一连串变故让我丈二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极了。听慕虚的口气,他和凤元似乎也是老相识了。难道方才凤元在幻境之外说的话其实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他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慕虚出现在这里又是打的什么坏主意? 慕虚斜睨我,用嘲讽的语气道:“林戌道长,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呐。怎么你不和荣老祖在一起,不和师麟真人在一起,又跑到沧溟之海来?莫不是他们都满足不了你?”他瞟了眼蹲在我肩头的小狐狸,嗤笑道:“这又是哪一位?” 我听他提到荣华英和师麟,不由吃了一惊。他这么说我才想起,荣华英一直在调查他的行迹,如今他出现在这里,荣华英又去了哪里?以前我只当慕虚是个有些小九九的魔修,荣华英的修为比他高,因此我也没有太过担心。可如今我知道慕虚和黑莲扯上了关系,只怕他让我看见的还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荣华英未必是他的对手,因此我立刻担心起荣华英来。 我问他:“荣华英现在何处?你把他怎么了?” 慕虚挑眉,语气轻描淡写:“荣华英?我已把他杀了。” 我大为吃惊,旋即大怒,猛地扑上去想要揍他,慕虚一挥手,轻轻松松就把我弹开了。毛团见我吃亏,立刻从我身上跳下来,龇牙咧嘴向慕虚扑过去,可他还没碰到慕虚,就被慕虚抓住尾巴,一把甩了出去。 我连忙跑过去抱起毛团,好在他没有受伤。我转头对慕虚怒目相视:“你!” 我心里担心极了荣华英,可眼下着急也不是办法,我只好强自镇定。我想到他方才提到我没有与荣老祖在一起,也就是说荣华英应当还活着,他说他杀了荣华英的话不过是拿来气我罢了。我想起荣华英给我的连心诀玉佩,连忙取出玉佩来,只见上面施着的灵力并没有消失,也就是说施法之人尚在人间。我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慕虚冷笑:“好一个怜香惜玉的林戌道长啊。只是不知道,你心里最怜惜的究竟是哪一位?失去哪一个,才会真正叫你体会痛彻心扉的滋味?” 我强压下怒火,道:“我又何曾得罪过你,为何要叫我体会那等滋味?” 慕虚眯起眼,冷笑不语。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盯着他的双眼严肃道:“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我劝你,还是早些收手吧。” 慕虚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哦?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你倒是说来听听?” 我道:“你是黑莲的弟子吧,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复活黑莲?” 慕虚双眉紧锁,神情有些古怪,过了一会儿,眉头慢慢松开了:“你又凭什么叫我收手?” 我见他不否认,便知我猜对了。我道:“原本你做什么,我都无权指摘,可你利用他人,妨害他人,以达成一己之私,如此行径,令人不齿!更何况逆天改命,终会自食苦果。” 慕虚听了不语,半晌后才低声笑了起来:“真是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利用他人,妨害他人?林戌啊林戌,我该说你太天真吗?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一群傻子眼巴巴地围着你屁股后面转的。至于逆天改命……呵,我就偏要逆天改命给你看看!” 我震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一群傻子眼巴巴地围着我转?” 慕虚冷眼打量着我:“你是当真不知还是装傻?你那几个徒儿辛辛苦苦想要解开河图洛书的封印是为了什么?总不见得,你以为他们是想要复活伏羲女娲吧?还不就是为了你?我想逆天改命,难道他们就不是一样的?!是啊,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都有人替你做了,因此你便可以冠冕堂皇地来斥责我!”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乱成了一锅粥:“你知道我是……你是说他们想要复活我?!” 第七十六章 我万万没想到慕虚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开始师麟说他们找寻河图洛书,是为了给我献上五千岁的贺寿礼,因此我就信了。 假若慕虚说的是真的,那么我那三个弟子应当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了。其实这一点倒也并没有让我太过讶异,云尧在海外仙岛受伤的时候因为形势危急因此我已有所暴露,我还一直奇怪,明明我做出了反常的、不符合我身份的事情,为什么我那三个弟子却谁都没有表现出惊讶?甚至什么也没有问我?难道他们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么? 可是我也万万没想到他们竟会用这种上古封印之物来复活我。我未能度过天劫,散去一身修为,我心里自然有不甘和不平。然而一切皆有命,我夺舍再生,重头再来,也是命数。如果要用河图的秘法来重生已死之人,那就是逆天改命之举。 自开世以来十几万年,也从没听说有已死之人或是已泯灭之神被此法复活,足见这河图上记载的复活神只之术要么是根本不可行,要么是代价太大,大到没有人能够承受。这一层道理并不难想通才是。慕虚会有这等叛逆之举,我并不出奇,可我那三个徒儿怎么竟然也会想要铤而走险?尤其师麟一贯成熟稳重,他怎么也会搀和其中? 我想来想去,不住摇头:“不,不可能,你胡说!明明一切都是你的计谋,你想利用师麟他们达成你的一己之私。” 慕虚嗤笑:“你若喜欢自欺欺人,便随你如何认为吧。” 我不安地打量着慕虚:“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知道我……?” 慕虚冷笑道:“只怕你的身份,你身边的人已没几个人不知晓了吧。” 我瞠目结舌:“你说什么?你、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 慕虚定定地盯着我看,突然低声笑了起来,长叹道:“灵虚啊——!” 我被他莫名其妙的反应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毛团也不安地在我两肩上窜来窜去,对慕虚发出充满敌意的叫声。 慕虚越笑越厉害,越小越癫狂,竟笑得连眼眶都湿润了,最后笑得脱力甚至靠到了一旁的树干上。他边笑边喘:“你问我,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份?你当真要听吗?” 我被他笑得十分恼火:“你说就是了,卖什么关子!” 慕虚还在笑道:“什么时候?就方才,方才听你亲口承认,我才真正知道。” 我惊得直接跳了起来:“你诈我?!” 慕虚已经笑到笑不出声来,身子半滑到地上。 我忍无可忍,问道:“你究竟在笑些什么?” “我笑什么?”慕虚擦掉笑出的泪水,轻轻道:“我在笑你啊。灵虚啊灵虚,我不可一世的灵虚真人,你怎么也会有今天?” 毛团猛地从我肩头向慕虚身上扑了过去,一口咬在他胳膊上:“不许你欺负少爷!” 慕虚皱眉,一把将毛团甩开。毛团还欲再扑,我连忙将他搂进怀里——他不是慕虚的对手,若真把慕虚惹恼了,还是他吃亏。 慕虚低声喃喃道:“居然真的是你,怎么会真的是你?原来那场天劫你没有熬过……林戌、灵虚……我真是不敢相信你居然那么蠢,连名字也不改……脾气也没半点改换……你真是太蠢,太蠢了,蠢到连我都被你拐进沟里……我还以为你不过是个普通的夺舍者,故弄玄虚,故意让人将你和灵虚联想到一处,想借着灵虚的名头招摇撞骗……” 我一时无语至极。慕虚这混蛋在说什么呢?!什么叫本真人居然那么蠢?!我哪里故弄玄虚了?!我明明一直在努力隐藏自己的身份!!! 慕虚看向我,盯着我的双眼,他的目光里满是悲哀:“你怎么那么蠢……怎么办……连我也被你带蠢了……荣华英回护你,我还是不敢信;师麟来找你,我还是不敢信;你的徒弟们突然开始全心全力地想要解开河图的封印,我也不肯信……你是灵虚啊,你怎么也会落到这般田地……我想了无数种可能你究竟有什么阴谋,我甚至宁愿相信所有人都是被你骗了……你却真的是灵虚……” 我额头青筋暴起:“你神经病啊你!” 慕虚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无力地摇头。 毛团扒着我的领口问我:“少爷,他怎么了?” 我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他修魔修坏了脑子。” 慕虚不笑了,却也不再跟我说话。他低低地自言自语“怎么办?”“我绝不会输的。”…… 我根本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总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我抱着毛团,警惕地跟他保持距离,生怕他突然发难。 过了许久,慕虚问我:“喂,你来找凤元做什么?你那三个徒儿可正在为了你拼死拼活呢。你不去陪伴他们么?” 我一想到云尧就是被他坑害才受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道:“你又来找凤元做什么?你利用我三个徒儿还不够,还想来算计凤元吗?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慕虚突然抬眼看向我,目光如隼:“你既然明知道我想要复活黑莲,又不知道你那些徒弟也想要河图想复活你。那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你不希望我成功?” 我已认定了他是黑莲的弟子,便道:“你想复活你师父,是你的一片孝心,我本不该妄加指点。可是你利用我身边人,伤害我身边人,难道我能坐视不理?再者,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河图洛书传世也有数万年了,这期间陨落的神只、修真之人不在少数,他们身边向你这般不忍亲眷离世一心想要复活他的人难道没有吗?你可曾听说过有什么人成功?就算河图真能令死者死而复生,可是必然需要会付出更大的代价,因此才一直没人成功。别人做不成的事,你觉得你就能做成么?“ 慕虚道:“我不要听这些!什么河图,什么我都不管。我要复活黑莲,你要阻止我吗?” 我莫名其妙:“我为何要阻止你?”不管怎么说,黑莲和我也算有些故交。虽然那家伙忘恩负义,对我以怨报德,但我并不曾记恨他。若是当真有什么能令死者复生的好法子,这世上什么生灵都不必死去,那岂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慕虚又闭上眼,不再说话了。 突然,安静了许久的独脚夔又开始咆哮,整个树林都为之震颤起来。他的吼声仿佛就在耳边,几乎将我的耳朵震聋。 毛团不住哆嗦:“他发现我们了,朝着这边冲过来了。” 慕虚蹙眉:“该死。我方才一个不慎,让他沾上了我的血。那凶兽及其嗜血,即使有魔气扰乱他的嗅觉,他还是能够追踪我。” 我把毛团塞进我的衣襟中:“跟着我,别走丢了。” 慕虚起身道:“跟我走。凤元不肯听我说话,切断了他对幻境的感应。我们只有去幻境的中心,用灵力强行突破一个口,和他交流。” 慕虚朝一个方向跑去,我却没有跟上。他既然说了那独脚夔是追着他跑的,我若不跟他,那独脚夔自然也不会来追我。更何况,慕虚这家伙心怀不轨,若是他半途又算计我怎么办? 慕虚跑出两步,察觉我并未跟上,回头看了我一眼,露出讽刺的笑容。他道:“随你罢。”说罢也不管我,继续向前跑去。 我迟疑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咬牙向他离开的发现追了过去。 那独脚夔果然能察觉到慕虚的行踪,在这魔林之中,我与慕虚稍远一些都会险些将他跟丢,没想到那独脚夔却是追的极牢的,几次三番都追到跟前了,我们又费尽全力将他甩开。 好容易跑到幻境的中心,我和慕虚都已是气喘吁吁。 慕虚开始运功,要将幻境冲破一个口,引起凤元的注意。慕虚刚坐下施法,幻境又开始地动山摇,是独脚夔奔跑所致。 我急忙催促:“快一些!” 慕虚脸色发白:“闭嘴!” 大地震颤得越来越厉害,独脚夔的怒吼声也越来越近,也看就要逼到跟前了。毛团急的在我脚边不住转圈子:“少爷,少爷,快跑吧,独脚夔就要来了!” 我回头看了眼认真施法的慕虚,只见他额头上已渗出汗水来。我道:“不行。我们想法子先把那妖兽拖住。” 毛团呜咽一声,瑟瑟发抖地挡在我身前,全身的毛都炸开了,口中不断喃喃道:“我是九尾狐仙……我是最厉害的九尾狐仙……嗷呜……” 那独脚夔终于出现在视线中。那是一只巨大的、形貌有些像龙的怪物,足有三丈多高,他一出现,便遮挡着我们上方的光芒,黑压压的一大片投射下来,令人不寒而栗。他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我们怒吼,一股腥气扑面而来。 挡在我小狐狸已被那妖兽震慑的只会趴在地上发抖,连站也站不起来了。我冲上去将它抱进怀里,想再一次念咒引来天雷劈死那妖兽,然而我无论怎么念咒都毫无效果——我的一身灵力又使不出来了。 那独脚夔猛地向我们扑了过来,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大叫道:“阿元!救我!”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芒从半空中炸了开来,我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只觉身上一空,一股吸力将我的身子向上拔去,仿佛要将我从某处拽出去一般。我心知是凤元在施法将我们挪出幻境,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第七十七章 直到感觉到身上的引力完全消失,我才缓缓将眼睛睁开。 我已经从幻境中出来了,正躺在一个空旷的平地上。这是一座山,山上有流水花草树木,都是寻常的流水花草树木,而不是当初逍遥山上那派华丽的风景,看起来更像是道家清修的门派,不像一个高阶魔修隐居的地方。这也是情理之中的。我在幻境之中已听了凤元的心里话,实则他并不喜欢那些魔花,如今他来到沧溟之海,长长久久的独自居住,自然要做他自己喜欢的布置,不需再去想别的。 小狐狸和慕虚躺在我的左手边。毛团大约是方才叫独角夔吓得厉害,把自己团成一团,已昏了过去;而慕虚许是方才冲破幻境结界的时候灵力消耗的厉害,也失去了意识。 然后,我终于将视线缓缓地转到我方才一直不敢看的、站在我右边的人身上。 我与凤元已经有一千多年没有见面了,他与我记忆中的模样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他正看着我,他打量着我,目光中带着迟疑和探究:“你是……灵虚?” 我爬了起来,干笑道:“阿元。” 凤元看着我只是沉默。过了许久,他才轻声说道:“你果然是夺舍了……” 听了他这话,我有些惊讶。果然是什么意思?凤元知道我没有成功捱过天劫的事? 凤元看了眼躺在一边的慕虚,问道:“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我道:“我并不是和他一起来的,只是我来的时候恰好遇到他罢了。你……你认得慕虚?” “慕虚?”凤元皱了下眉头,瞥了眼躺在地上的慕虚,过了一会儿,冷冷道:“既然醒了,就起来吧。” 慕虚缓缓睁开眼,爬起来耸了耸肩。他看着凤元懒洋洋地笑道:“师父,好久不见啊。” 我听了他的称呼,顿时如遭雷劈一般。慕虚叫凤元师父?他不是黑莲的弟子吗?!我知道慕虚和我一样是夺舍重生的,而且我一直以为他是黑莲的弟子。其实我也是觉得有些奇怪的,慕虚这人心狠手辣且十分自私,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黑莲身边有什么忠心的弟子,如他慕虚般的人为什么会一心想要复活黑莲?不过正因为慕虚是夺舍的,所以他的行为也有了解释——黑莲是夺舍的前辈,慕虚和我一样都想从黑莲那里打听一些快速恢复修为的方法,所以他才会如此行事。可他怎么又管凤元叫师父? 我满心疑惑地看向凤元,凤元似乎看出了我的迷惑,解释道:“我们魔修之中没有你们道修那般讲究门派和师祖。我曾指点过他几句,因此他叫我一声师父。” 我这才觉得疑惑稍解。也是,魔修之人往往有许多师父,我也听某些魔修炫耀之时说过自己既是凤元的弟子,又是黑莲的弟子,一下往自己脸上贴了两面金箔。说起来,黑莲比我和凤元稍晚上百年出生,过去我听闻凤元也曾指点过黑莲。 凤元看看我又看看慕虚,似乎有什么避讳,冷冰冰地对慕虚道:“你先去练功室等我。” 慕虚看了我一眼,咧开嘴笑得邪气:“是,师尊大人。” 慕虚走开,毛团也终于醒了。他一睁开眼,就满脸惊恐,一回头看见了我,忙不迭撒蹄子冲向我,一头栽进我怀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少爷,那只独脚夔呢?” 我安抚地摸了摸小狐狸后脑上的毛:“没事了,我们已经从幻境中出来了。” 小狐狸四下张望,果然不见独脚夔的身影,也没感受到那强烈的妖气,这才松了口气。他一回头,看见站在我身边的凤元,怔了一怔,惊讶地张大了嘴:“是你?” 慕虚和凤元认识已经叫我十分吃惊了,可毕竟慕虚是夺舍重生的,他究竟多少寿岁我也说不清楚。可是怎么连毛团也认识凤元?这小家伙的道行撑死不超过一千年,而凤元在我隐居灵虚山更早之前就进了这沧溟之海,虽不至于和外界断了往来,可怎么想也觉得他和毛团不是一路人啊? 凤元却突然一挥手,将我罩进了一个结界之中。毛团被他隔离在结界之外,我刚想听他要说些什么,他就从我面前消失了。 凤元问我:“你来做什么?” 我看着他,道:“阿元,你怎么那么憔悴?” 我伸手要碰凤元,凤元却后退一步躲开了我的手。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我,叹了口气:“你啊……我也不知道,你是当真关心我,还是虚情假意了。” 我看着凤元无奈的表情,只觉无比心痛。我敢摸着我的良心说,我从不对人虚情假意。假若我对什么人不是真正的关心,哪怕他手中有我求而不得的东西,我亦不会虚与委蛇地去讨好他。可我也知道这一千多年来我闭关不出,就连凤元也不见,便是我说我每日都会想起他,想必他也是不会信的。 凤元道:“我没什么事。倒是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我,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只好道:“我想问你借混元鼎炉用一用。” 凤元一愣:“你要用混元鼎炉?”他迟疑了片刻,道:“你也别把混元鼎炉带走了,就留在我这里用。你在炉中修炼,修复元神,我也好在外替你看着。” 我硬着头皮道:“不是我受了伤。是云尧。” 凤元又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道:“是么,云尧受伤了啊。可我眼下正在闭关,只因你们硬闯,我才暂时储罐。我还不便离山。你让云尧到我这里来,我把混元鼎炉借给他用便是。” 我大惊,忙追问道:“你为何而闭关?当真没有受伤吗?”普通的修真之人,往日里只需进行日常的修行便可,除非受了伤或是要全力冲击更高一阶的修为,才会需要闭关。我看凤元距离进阶应当还早,那么他眼下闭关就是因为……他受伤了。 凤元皱了下眉头,道:“没什么,只是新学了一门法术,想加快修炼罢了。” 从我见到凤元开始,我就觉得他对我有所避讳,可我实在不知道他究竟在避讳什么。他不愿明说,我继续追问,他还是闭唇不语。我无法,只得道:“那混元鼎炉不能让我借走吗?” 凤元苦笑:“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你吗?你无修为傍身,带着如此厉害的法宝独自一人离去,势必召人垂涎。你又打算如何自保?” 我听他说到我的痛处,不禁黯然。凤元似乎想安慰我,然而张了张嘴,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道:“那我等你出关,你出关后,陪我一起去。这些时日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正好我也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凤元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我出关?这……” 我看着他的反应,心中愈发觉得奇怪。如果当真按他说的,他是为了修炼法术,以他的修为,闭关月余也就够了。如果他受了伤,譬如师麟怀胤他们为了取灵物而用干了一身灵力,闭关三个月也足够养伤了。云尧那里等上三个月不是什么问题,反正眼下师麟和怀胤也要闭关两三个月才出关,云尧受了伤一人来沧溟之海也不太方便。可凤元还是有难言之隐,除非是……除非他要闭关的更久,远超三个月的时间。那也就是说,他受的伤甚至比一身灵力枯竭损失数百年修为的师麟和怀胤还要严重! 我不由担心极了,既然凤元不肯说,我便直接上前检查他的身体,却被凤元一抽手甩开了。 我焦急道:“你究竟怎了?” 凤元冷冰冰地说:“离我远些。我受够了你的若即若离,不要再靠近我。”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说,一时惊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凤元扭过头去,语气比方才稍缓和了一些:“你爱等便等着吧。随你喜欢。”说罢一挥手,我们周身的结界消失了,毛团又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毛团怔怔地仰头看着我们:“少爷,你方才怎么突然不见了?” 凤元一挥衣袖,冷冷淡淡地说:“我先去闭关了。”说罢便丢下我和毛团走了。 我望着凤元离去的背影,满心怅然。毛团在我的脚边拽着我的裤腿,于是我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我问毛团:“你认识凤元?” 没曾想毛团竟然转了转眼珠子,道:“不、不认识。” 我一愣:“你方才明明一副认得他的模样。” 毛团低着头把脑袋拱进我怀里,不让我看他的眼睛:“我怎么会认识凤元大魔尊?是我认错了。” 我简直被气笑了。这一个两个,都有事瞒着我不肯说,竟连毛团都如此!我灵虚真人真是枉活了五千年! 毛团死活不肯说,可怜巴巴地拽着我的衣襟:“少爷。” 我重重叹了口气:“罢了,刚才与那独脚夔缠斗,也累了。我们先去休息,有事以后再说。” 毛团连连点头,这才从我衣襟里钻了出来。 我和毛团寻了一间练功房住下。自打凤元把慕虚支走以后,我就没再见他,他没来找我,我也就没去找他。我自己已是被一缕缕谜团弄得头昏脑涨了,他和黑莲那档子破事我实在是没闲心再去追究。 一转眼,天就黑了。 我也累了,因此早早就抱着毛团上床睡了。然而毛团自打上了床,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似乎想避开我的耳目,因此不断催促我快些入睡。 毛团:“少爷,你累不累?累了就快些睡吧,我替你按摩筋骨?” 我道:“你先睡我便睡了。” 毛团立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闭上眼躺在我怀里不动了:“好困……那我先睡了……” 我心中好笑,也不揭穿他,亦假装合眼睡去。 过了没多久,我感觉到毛团微微地动了动,轻声在我耳边叫道:“少爷?” 我故意不理他,继续装睡。 又过了一会儿,毛团从我怀里挣了出去,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向外走去。 我打起精神注意听着毛团的脚步声,待他走出一段距离,我才不慌不忙地和衣起身,追了出去。 我一路追着毛团的影踪,知道毛团进入了一间屋子,我站在屋外,打量着他溜进去的地方,颇有些惊讶:他来的不是别处,正是凤元闭关之地! 我没想到小狐狸竟然背着我当真和凤元有往来,实在捺不住好奇之心,极力敛住了自己的气息,轻手轻脚地向凤元的练功室走去。 我走到门外,毛团方才溜进去的时候门没关严实,还留了一条小缝,我便撅起屁股趴在那门缝边看起来。 凤元闭着眼正在打坐练功,神色还是如白日那般苍白,眉头微皱,似乎有些难受。毛团围着他慢慢地转了两圈,轻轻在他的蒲团前趴了下去,小声叫道:“恩人。” 我还没来得及为毛团的这声“恩人”感到迷惑,我的眼睛就看见了一件让我更加震惊、险些惊呼出声的东西:在凤元房中的莲花座供奉的那件法宝,不就是我丢失的九水神灯吗?! 第七十八章 我连退数步,险些跌坐在地上。九水神灯,九水神灯为什么会在凤元这里?!如果不是丢了这件法宝,即使我被那恶蛟所伤,也不至于扛不过天劫啊! 小狐狸和凤元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动静,一齐回头向门外来看。我捂住嘴,极力敛住自己的气息,跌跌撞撞向我住的弟子房跑去。 我一头冲回弟子房,跳回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盖住。 我的思绪简直成了一群浆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渡劫失败一事有两个关键因素促成,一是九水神灯被盗在先,二是那恶蛟蓄意伤我在后,两者相加,才会造成今日局面。而那恶蛟之所以能伤到我,也是因为他十分熟悉我的法术和习惯,绝不是什么根本就不认识我的小妖小怪随意就能为之的。 我一直都知道是有人故意要害我,可是那人究竟是谁?那恶蛟又究竟是什么来头? 我突然想起了过去我曾杀掉的那条蛟龙。这两条蛟之间会否有什么关联?将我的法术、习惯告诉恶蛟的人和偷走九水神灯的人是否同一个人?凤元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毛团在其中又是否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想得几乎头疼欲裂。 过了一会儿,毛团回来了。 我继续装睡,毛团在床边徘徊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跳上床,蜷进我怀里,就如他出去前一样。 这晚我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早,天一亮我便下床了。毛团睡得也很浅,我一动他便惊醒了。我出了屋子,他也眼巴巴地跟上来,却又什么也不说。 既然毛团不肯开口,那我也就不问,只是我心里乱极了,不想与他对坐对视,因此我便在这沧溟之海的尽头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我走了没多久,就遇到了慕虚。慕虚和我往日所见的模样不同,他身上没有了那股凌厉的气质,他坐在海边,神色茫然地眺望着一望无尽的大海。我心中有所感触,因此便走到他身边坐下。 慕虚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我也没说什么,就陪他一起定定地望着平静的海面出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慕虚突然问我:“你有没有为什么人、什么事情而后悔过?” 我怔了一怔,笑道:“当然有,而且还很多。” 慕虚转过脸,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毕竟活了五千年,漫长的五千年,即便是英明如灵虚真人我,也一样会犯错。天上的神仙也并不总是对的,何况我们这些人?譬如说,如果重来一次,我会选择修魔而不是修道;譬如说,我会早一些将心事与凤元说开,我们也不至于走上歧路;譬如说,我会给云尧和怀胤多一些机会让他们将话说明白……还有很多很多,在当年一些不经意的小举动都是让我没料到会使我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后悔的事情又岂能一言以蔽之? 慕虚听了我的回答,似乎愣了一愣,嘲讽道:“那你的人生可真是够失败的。” 我问他:“你难道没有吗?” 慕虚赌气一般回过头去,道:“没有。我从不为我做过的事后悔。” 我听他的语气就好像是在犟着脾气逞强,遂笑道:“若当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你后悔,你也不会想到这个问题,然后来问我了。” “你!”慕虚瞪了我一眼,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我叹道:“人活一世,是会遇到许多这样的事情。我们猜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勘不透别人的心思,我们能知道的东西实在很有限,因此难免会做出一些错误的决断来。错了就错了,能弥补的就去弥补,后悔也没什么用。” 慕虚沉默不语。 我想起他与黑莲有莫大的关系,便道:“自从知道你是黑莲的弟子后,我也回想起了许多关于你师父的事情。要说我后悔的事情,倒也有一桩与你师父有关。” 慕虚果真非常在意黑莲,听了我这话,浑身猛地一颤,缓缓转过头来看我。 我道:“你师父第一世的时候,是被几个道修给杀了。其实我刚认识你师父不久的时候,我曾经给了他一串施了连心诀的手链,我告诉他,倘若遇上什么困难,便可以找我,我会尽力帮助他。” 黑莲第一世的时候实在是个大美人,我以为我见过云尧之后,世上已没什么姿色能够入眼了,可没想到我头一回看见黑莲,还是被他的容颜震慑的说不出话来。自古以来,美人大多都是傲气的,黑莲自然也不例外。他比其他人拥有更出众的容貌,因此他的桀骜亦比他人高出数倍。其实在他第一世的时候,他的修为并不是极高的,他虽只比我和凤元晚生了百年,修为却比我们差了许多,我那时已经是结丹后期了,他却刚结丹不久。他一个金丹初期魔修,行事却比我这个金丹后期的道修还要乖张百倍乃至千倍,我所知道的见过他的人几乎都叫他给得罪光了。我欣赏他的美貌,也欣赏他的性子,可我知道他若一直这样下去定然没什么好果子吃,因此我才给了他一件信物,想着若是他真遇上什么困难我能帮上一帮也是好的,这等美人我实在不忍心见他受苦。 我对慕虚道:“不过你师父拿了我的信物后,狠狠戏弄了我几次……” 黑莲拿了我的手链,没过几个月就召唤了我许多次。有一次,他故意去我最初入道的师门,把师门中的长老和小弟子们一通乱打。我感觉到他催动连心诀,匆忙赶过去的时候,师门中的长老正要收他,我只好出面救下他,好一通赔礼,再三作保。只因我那时的在江湖上已是小有名气,师门才卖了我一个面子,放走了黑莲,就因这件事我还险些背上背师叛道的骂名。我问黑莲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轻飘飘丢下一句“我喜欢”就走了。 还有一次,我正在闭关,黑莲又催动连心诀,我怕他有危险强行出关赶过去,结果他假装被困在了西海海底的寒冰之中。我施法救他,没想到他下了个反噬咒,反而将我困进寒冰之中,而后拍拍屁股丢下我走了。我在寒冰中被困了月余才终于脱身而出,就因为这件事,我在之后冲击元婴的时候才会遇上瓶颈期,变得怕寒怕冻,不能靠自身修为取暖。 这样的事情多了,黑莲算是把我也得罪了。然而黑莲与我而言就是个刁蛮任性的后生晚辈,我也不至于因为这些事情而记恨于他。但是黑莲日后在用连心诀向我求助的时候,我也不会那么积极地凑上去任他耍弄了。 我叹了口气:“你师父遇难的那天,其实他有用连心诀告知于我。只是我先前被他戏弄得狠了,他也从没因为正事而找过我,因此我以为他又有心作弄我。就因为这样,我才没有立刻赶过去。等我察觉到事情不对,急忙赶去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那日黑莲用连心诀召唤我,我以为他又要故意戏弄我,因此就继续禅坐,没去理他。然而过了一会儿我才发觉有些不对:黑莲用了一次连心诀以后,居然没有用第二次。以往我若是不立刻赶过去,他就不会不停地催促我,那焦急的态度每次都让我以为他真的出了什么大事,火烧屁股地赶过去,结果又是让他给耍了。他不催我,我反而有些奇怪了,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或许他真的遇上了什么困难,根本没有机会再催动连心诀找我怎么办?我这才出了山,急急御剑向他所在的地方赶去。然而当我赶到那里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看着一名道修将剑插入了黑莲的心口却已来不及出手相救…… 慕虚的气息很急,胸膛不住上下起伏:“你,你当真后悔?” 我道:“自然是真的。自那日之后,只要有人对我说什么,哪怕他说得再不像实话,我也努力去信他。万一是真的,而我又错过了……” 慕虚道:“那为什么,黑莲夺舍之后,你却对他不再理睬,甚至还出手打伤他?” 慕虚这么说可真是有些偏颇了。我得知黑莲夺舍之后,心怀愧疚,还特意去找过他。没想到黑莲重生后相貌平平,已不复往日美貌。我虽然有些失望,可毕竟他的死我也有责任,因此我还是暗中帮了他许多事。只是我无颜见他,怕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那日他用连心诀召唤我我为什么不及时帮他,我亦怕他再度捉弄我,因此我就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了。没想到黑莲夺舍重生之后,性情大变,再也不如往昔那般浮于表面的嚣张跋扈,反而变得十分隐忍,极力提升修为,甚至为此不择手段伤害了许多人。过去他虽然脾气坏,可他的性子却不是十恶不赦的,只是比较恶劣喜欢惹人不痛快罢了,可他夺舍之后,却真正变得心狠手辣,他的一些作为连我都觉得胆寒,因此我也有意与他拉开了距离。结果他竟然来劫走了云尧,叫我如何能不恼火?我平生最是护短,别人骗我害我我可以不计较,可是欺到我身边人头上,我却不能再忍。我夺回了云尧,狠狠训斥了黑莲几句,本想劝他回归正途,没想到黑莲非但不领情,还跟我动起手来,我一心急就打伤了他。 这件事过后,黑莲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狠毒。他找到昔日杀死他的几名魔修,屠杀了他们满师门,引起修真界几万年来最大的一次风波!那件事之后我对他甚至有些畏惧,怕他将我过去未能及时救他的仇也记了起来,要来跟我算账,因此我叮嘱我的徒儿们没事不要随意离山,也千万不要和黑莲有什么牵扯,我自己更是再也不敢去找黑莲。 我道:“你果然知道很多事。你师父他误入歧途,且执意不悔改。倘若打我认识他之后我对他说的话他能听进去三分,也不会造成后来的局面。你若知道当年的原委,那你便想想你若是我,你又会怎么做呢?我说句或许不中听的话,其实,我并不欠你师父什么。黑莲他……我虽是有心盼他好的,可毕竟也是造化弄人。” 慕虚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死死绞着我,低声笑了起来:“你不欠他?……是啊,你不欠他。师父曾说过,冷淡的人未必心冷,可多情的人却是最无情的。” 我愣了一下:“黑莲说过这样的话?” 慕虚猛地站了起来,冷冷道:“我先回去了。” 第七十九章 我也不知道我又怎么触怒了慕虚,总之他气冲冲地离开了。 我和慕虚说话的时候,小狐狸就趴在不远处眼巴巴地瞅着我。他从早上起床后就一直跟着我,也不敢上前和我说话,就只是远远地跟着我。想必昨晚我发现他偷偷去找凤元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慕虚走后,我回头看着远远趴在石头上的小狐狸,叹了口气。 其实我知道毛团的心情一定很忐忑,然而我只会比他更忐忑。眼下看来,关于我当年渡劫失败的事情毛团知道的内情应当比我多,可他偏偏什么也不告诉我。其实我实在是不愿去猜,无论究竟是谁在背后设计害我,不管才是谁都叫我心中万般难受…… 我叹了口气,高声道:“白花花,你过来。” 毛团紧张地看了我一眼,磨磨蹭蹭地挪了过来。 我还是决定听他说个明白。我和毛团相处了这些年,已有了不少感情,我不愿往坏处去揣摩毛团接近我的动机,只要他肯说,我就肯信。 我尽量放缓了语气语调,道:“毛团,你还记得,我那时问过你可曾见过我的九水神灯吗?” 毛团愣了愣,点了点头。 我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从未见过那盏灯吗?” 毛团表情迷惑。 我再次形容道:“那是一盏蓝色的灯,里头烧着绿色的仙火,那火遇水不灭,反而烧得更旺,还能吸收九成雷火,是避劫数用的宝物,全天底下只有我手里有一盏。” 毛团轻声重复道:“蓝色的灯?……绿色的火?”他突然瞪圆了眼睛,尾巴也竖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呼道:“啊,原来就是那盏灯!” 看见毛团的反应,他果然见过九水神灯,只是先前我问他的时候他没能想起来罢了。我心生期待,希望毛团与我说实话,能解开我心中的疑惑。 然而没想到,毛团的尾巴又迅速耷拉了下来,低下头去。他用爪子扒拉着面前的沙土,似乎很是纠结,过了许久才小声道:“少爷……我若说了,你会怪我吗……” 没等我回答,毛团就把头低得更低:“你一定怨我的,都是我的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我要很努力才能听清楚他究竟说了什么:“少爷,你会被雷劈死,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你的……” 我心里一阵抽痛,却还是有些不解。是他害死我,这话上一次他被我诓的喝醉了酒的时候就曾说过一遍,可他到底怎么害了我?难道他这话的意思是承认,九水神灯果然是他偷的了吗?! 毛团开始哭泣,小爪子紧紧扒着身前的土,小小的狐狸身子一抖一抖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勉强保持平静:“灯,是不是你偷的?还是,你受了什么人的骗?” 毛团听了我的问话,非但没有回答我,反而扯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我被他哭得心烦意乱,道:“你说,你说实话,我不怪你。” 毛团只不住摇头,上气不接下气地重复道:“是我害了少爷……都是我的错……” 我只好反过来安慰了毛团许久,可他却来来去去只有这一句都是他的错,多的什么也不肯说了。 毛团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我别无他法,心乱如麻,只好狠下心丢下他,快步向山上走去。 毛团不肯说,那我便只有去找凤元了。 如果说我不愿相信毛团会有意害我,那我更不能相信凤元与此事有关。即使我与凤元恩怨纠葛五千年,可是便是让我再死一回我也不能相信凤元会有心害我。方才和慕虚聊过之后,我更明白有些事情必须要听人亲口说明白,若是错过了机会,以后惹来的误会和过错怕是再也不能弥补的。 我一路冲到凤元闭关的宫室外,停了一停,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凤元正在打坐,听得我进来,连眼睛也不睁,眼珠在眼皮底下动了动,继续稳坐练功。我的九水神灯还摆在他左手边的莲花宝座上,里面幽绿的火忽明忽灭地烧着。 我在凤元身前坐下,低声叫道:“阿元。” 凤元终于缓缓睁开眼看向我。 我忍住难过的情绪,道:“阿元,我的事,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我想听你说。” 凤元抿住嘴唇,过了许久才开口,声音略有些颤抖:“你想听我说什么?” 我看了眼他身侧的九水神灯。 凤元顺着我的目光也看了眼九水神灯,神色并无起伏,只是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已看见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我心中并不是没有猜想,只是我不愿去猜想罢了。然而听到他这样说,却叫我大吃了一惊。我绝无怀疑他偷走了我避劫法宝的意思,我只想知道他是从谁手里得来的此物,可他为何什么也不说? 我急道:“阿元,你这是什么意思?” 凤元冷冷淡淡地说:“你已看见了,也来问我了,又为何要问我是什么意思?” 我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解释道:“阿元,九水神灯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十成雷火他可以吸收九成,渡劫之人若是有了此物,即便是修为不够,十有八九也能成功渡劫。我那日若不是没了这盏灯,也不会……” 凤元的情绪终于有了些起伏,颤声打断道:“我知道。事情已然如此,你有何打算?还是……要我赔你一条命?” “不是,你不知道!”我几乎用上了哀求的语气:“阿元,我不是来向你兴师问罪的。你明知道九水神灯对我的用处,它被偷走后,我一直在寻找它的影踪。昨日在你这里见了它,我便来问你——是谁把它拿给你的?” 凤元又沉默了。 我道:“我知道不可能是你拿了它,便是全天下的人都负我,我也不信你会有心害我。这其中一定有原委,我只想听你说明白,它是如何落入你手中的?” 凤元的气息终于起伏的有些厉害了:“你……你宁可信我,却不肯信你亲眼看到的吗?我又凭什么值得你这般信赖?” 我颤声道:“阿元,你受了伤,是不是?” 凤元紧抿着嘴唇不语。 我道:“你受了很重的伤,是因为,替我挨了天劫,是不是?那天劫我只挨了一半,天雷是追着我的元神劈的,即使我夺舍重生,那天雷不将我的元神击到灰飞烟灭也不会停止。可我挨了一半的天雷,便活了下来。而我夺舍这些年,也曾多方打听,世人皆道我已成功渡劫,不日即将飞升成仙。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谁都会数,若不是天雷已降完了,世上又为何会有这样的误解?我元神出窍的那一刻,隐约看见天边有一道蓝光替我兜住了余下的雷,我那时没有看清楚,可挡劫的人就是你,对是不对?” 凤元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 我指了指那九水神灯,道:“九水神灯的燃料是水,但并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天山的圣泉水。圣泉水是我亲手取的,也是我亲手灌的,原先是满的,如今这里头的水只剩下一小半,火亦没有先前燃得旺了,只因它已挡了许多天雷。有了九水神灯,十成的雷火威力能挡掉九成,可是我一个渡劫期的修士所承受的天劫,便是只余下一成,寻常的修士又怎么受得了?能挨得住的,也只有你!” 凤元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与我对视,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悲哀的情绪:“即便我为你挡了余下的天雷,那又如何?我只是受了些伤,修养几年,也就恢复了。而你一身修为毁尽。整整五千年的积攒,什么也没了。就这样,难道你还要感谢我吗?” 我急道:“你替我挡劫,又怎会是害我之人?此事与你何干?你何苦要往自己身上揽?” 凤元摇了摇头,苦笑道:“你究竟,凭什么这样信我?即便我是无心之失……”他哽了一哽,“总之,我没什么好推脱的。九水神灯在我手里,此事皆是我的过错,你该恨我的。” 我听了凤元的话,除了苦笑和觉得荒谬之外,简直不知该做和反应才好。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毛团和凤元,一个两个都偏要将事情往他们自己身上揽?凤元偷我的灯?毛团害我渡劫失败?简直滑了天下之大稽……我倒是宁肯相信那场天雷将他们的脑子都打出了毛病,好好的话不肯明说,偏要一个两个争先恐后的认错。我灵虚在他们心中究竟是什么人?他们的股子大无畏的模样仿佛都将我当成了穷凶极恶之徒,欲被我屠之而后快! 我苦笑道:“你当真不肯说?” 凤元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只是不想推脱责任罢了。” 我长叹一声,再不看他,快步离开了宫室,重重地推门走了出去。 毛团没有跟上来,凤元也没有追出来。我走上山巅,望着脚下缭绕的云雾,突然觉得茫然极了。谁能告诉我,往后的路我究竟该何去何从? 第八十章 一转眼,夜又深了。 我这一天下来几乎什么也没做,只是和三个人说了些话,坐在海边和山顶上发了半天的呆,却已是精疲力竭。我夺舍重生以后,还是第一次这样强烈地感觉到,我闭关的这一千年里,是真的发生了太多事,已然物是人非了。 我一直在寻找我的九水神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害了我。这么多年下来我也的确知道有些人憎恶我,可是我自认从未与人结过值得人要我性命的深仇大恨。即便是不能报仇,可我好歹也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不叫我白死一回。终于真相离我那么接近了,可偏偏又离我越来越远了。就好像真相骑着汗血宝马在前面奔,我却只能骑着千年老王八在后头追,卯足了吃奶的劲也追不上。 我想离开沧溟之海了。 凤元和毛团一心认错,不管是他们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还是为了包庇其他人,事到如今,他们这么痛苦,我也无法再逼问下去,我亦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们。云尧他们还在落英山等着我,我走的时候因为怕让他们失望所以一句话都没交代。可是慕虚说他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看来前些时日和我相处的时候也真是为难他们了,要小心翼翼不触及我的伤心事,还要装作一无所知。我迟迟不回去也怕他们担心,这里不知道怎么收拾的烂摊子就先丢下不管吧,我更需一些时日冷静一下,梳理头绪。 因为白天的事,我晚上没有和毛团住在一起,另辟了一间屋舍居住。毛团也识趣,没敢来找我。于是夜深之后,我一人偷偷溜出了屋子,朝着凤元收放法宝的地宫摸去。 我打算拿走混元鼎炉,先去给云尧治伤,按照凤元的伤势,他三五月内肯定离不开沧溟之海。我若要一个人走,他势必不放心,若是强行跟出来,只会害得他伤势加重。可我若再留在此地,他们又不肯说实话,我一定会发疯!因此我只好偷偷拿走混元鼎炉,先回落英山再说。 我朝着藏宝宫走去,一路小心翼翼地收敛气息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不知怎么的,这沧溟之海的灵力似乎有些波动,我凝神仔细感受了一下,好像是两处空间发生挤压碰撞造成的。 我想探明源头,却发觉这种波动忽强忽弱,而且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既无法捕捉,我也就暂且将它搁到一边,只作是凤元在这沧溟之海设了什么我不知道的阵法,不去理会。 我终于摸到藏宝宫门口,却大吃了一惊:地宫的门已经被人打开了! 凤元应该在闭关,这沧溟之海又没有其他人,那么会在我之前来这里的,不是毛团就是……慕虚。是了,我虽听慕虚叫凤元一声师父,可并不知道他来沧溟之海有什么目的。他这一路来为了复活黑莲算计了不少人,他一定不是来和凤元叙旧的,凤元伊始将他谢绝与幻境之外,应当也知道他没打什么好主意。 我一想到慕虚或许也要算计凤元,立刻紧张起来,循着慕虚的踪迹潜入了宫室。 凤元收纳法宝的地宫很大,毕竟这里面放了他五千年来的收藏,里面又分了九九八十一间宫室,按照一定的规格存放法宝。我试图收敛自己的气息,不让慕虚察觉,可毕竟我的修为低于他,这一点很难做到。我也只能小心再小心了。 地宫的入口还残存着慕虚的气息,我缓缓向里寻去,发觉慕虚已经走过四个宫室了,可里面的东西摆放整齐,他似乎什么也没拿走。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也许又和那该死的河图洛书有关,我想再往里追寻,没想到到了第四间宫室,慕虚的气息消失了,我无法再追索他去了何处。 我再往里走,这里完全没有慕虚来过的痕迹。这就有些奇怪了,难不成他已经离开了?我了解凤元收放东西的脾性,方才那几间宫室里分明一样东西也没少,慕虚没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又怎么会走? 我在地宫里找了一会儿,都全无慕虚的影踪,仿佛他真的消失了一般。 找不到慕虚,我也无法,只得先找起我想要的东西来。混元鼎炉五行属金,我大致算了算凤元排列宫室的方式,很快确定了混元鼎炉所在的方位,走进了那间宫室。 混元鼎炉果然在我所想的位置。那东西高约八九尺,宽约四五尺,据传其铸造材料是一位上古神君从极玄之地挖出来的涅盘神铁打造,通身乌黑发亮,灵气逼人。这样大的这一件法宝我自然是不可能扛走的,好在还有云尧给我的纳虚袋。我将纳虚袋取出,照着那混元鼎炉丢过去,混元鼎炉便被收为巴掌大小,吸进纳虚袋中。 我将纳虚袋的绳子丢过去,捆上纳虚袋后,正准备将纳虚袋收起来,然而我的手刚碰到那法宝,突然间斜里猛地探出一只手,先了我一步,一把将袋子抢了过去。 我大吃一惊,回头看去,只见慕虚就站在我身后。 “你!”我急道:“你没走?!原来你隐了身形,在暗中跟着我?!” 慕虚抢了我的纳虚袋和混元鼎炉,却没有得意的模样,而是眉头紧锁,表情凝重地打量着我:“混元鼎炉……没想到你也是为了此物而来。” 我吃惊道:“也?你也是为了混元鼎炉而来?” 慕虚冷哼一声。 我看慕虚模样,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他把此物拿去,多半还是为了黑莲。进了慕虚手里的东西,他是万万不会吐出来的,我的云尧还等着我回去为他治伤,我如何能叫慕虚把东西抢走? 我扑上去想夺回纳虚袋:“东西还我!” “还你?我的灵虚真人,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你吗?你有这样的本事?”慕虚冷笑:“有本事就自己抢。你便是叫来凤元,我也不怕。凤元他如今自身都难保,未必还是我的对手。” 不用他说,我也会抢。我劈手一道灵火向他丢了过去,慕虚连躲都不躲,手指轻轻一挥就将我的法术挡开了——我与他之间,毕竟差了太多。 慕虚脸上尽是嘲讽的笑容:“我不止要这混元鼎炉,我还要你灵虚道长做我的炉鼎。我恰缺一个助我调理内息之人,你若乖乖跟我回去,或许我心情好些,这混元鼎炉也未必不能借你一用。” 我气急道:“慕虚,你省省吧!这些尽是你造下的罪孽!你唬我那三个徒儿去收集灵物,也便罢了,那下了禁咒的玉佩是不是你给云尧的?你施禁咒使海外仙岛上的上古妖兽恶化,打伤云尧,究竟怀的什么目的?!” 慕虚愣了一下,喃喃道:“原来你拿混元鼎炉是为了云尧?”他眉头猛地一皱,旋即又舒展开,目光死死绞着我,“哈!好,好,我的灵虚真人果然是不改怜香惜玉的本色啊!真可惜,云尧还是活着回来了啊。是你亲自去救的吗?你看见他在那些妖兽爪下痛苦挣扎的模样了吗?你看见他的元神被妖兽撕扯的模样了吗?你觉得心痛吗?” 我怒道:“果然是你!云尧何曾得罪过你,你要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去害他?!” 慕虚耸肩:“他可没有得罪过我。他没有,你的三个徒儿,一个都没有。荣华英没有,凤元更加没有。啧啧,还有谁,让我仔细想想……那只小狐狸是不是也该算上?” 我听他一个个报出我身边人的名字,只觉通体一阵发寒:“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虚冷笑:“什么意思?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想看看,你会不会也有伤心痛苦的样子,会不会少了哪一个就活不下去!” 我只觉齿冷:“你伤害云尧,是因为我?慕虚,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何曾得罪于你?你又为何不冲着我来,却要害我身边之人?” 慕虚还未开口,突然间我感觉到此地的灵力波动加强了。 整个沧溟之海山巅的灵力一直在波动,只是先前弱得要静下心来才能察觉,可方才一瞬间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撞,即便我正全心与慕虚争执,亦被那灵力冲撞震了一震。 慕虚显然也感觉到了,蹙眉低声道:“难道是凤元?” 我听他这样说,以为是我们这里的动静扰到了凤元。 凤元正在闭关养伤,我并不想惊动他,可如今慕虚占了上风,混元鼎炉被他攥在手里,我那飘忽不定的灵力又不知何时会恢复,倘若真叫他拿着鼎炉跑了可就晚了。若是凤元来了,能帮我一帮,也是好的。 我有了底气,便全力向慕虚发起进攻,连连捻起诀法向他丢过去。慕虚轻轻松松地挡开,转身向地宫外跑去。我哪里肯放,紧咬着追了出去。 我们跑到地宫之外,没有身边的东西碍事,手脚便也放开了。我虽知道我的修为不如慕虚,也不能伤到他分毫,可为了能拖住他,我也拼尽了全力。 慕虚不痛不痒地挡了几下,就在我要再进攻的时候,慕虚突然使了一个虚缚咒向我丢了过来。我根本不可能用灵力结界挡开他的法术,闪身想躲也已完了,忽觉周身一紧,就再动弹不得了。 慕虚缚住了我,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捏着抬起我的下巴令我仰视于他,另一手晃了晃手中装着混元鼎炉的纳虚袋,眼里闪着恶毒的光芒:“混元鼎炉我带走了,你就回去好好陪着你那心肝宝贝小徒儿吧。你陪着他,看着他的修为一点点散尽,看着他的灵体一点点湮灭,看着他的星宿如何陨落……” 我气急,正欲开口怒斥他,慕虚忽然伸手在我的喉上一封。我只觉喉头一哽,便说不出话来了。 慕虚不紧不慢道:“你回去可以告诉云尧,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我跟他说过的话。他当年多么得意,后来还不是一样失意?啧啧,我很是同情他,你告诉他,我帮他,我会让他一直得意到他死。他不会太寂寞,很快,他的师兄弟,荣华英,甚至是大名鼎鼎的魔尊凤元,都会去陪他的。” 我急火攻心,浑身颤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动也动弹不得! 慕虚笑容狰狞,一步步向后退去。我眼看着他带着混元鼎炉离我越来越远,心急如焚,猛烈地挣扎,可身上的缚咒却沉如泰山,压得我一动不能动。 突然!剧烈的灵力波动又一次发生了! 这一次的波动比先前要猛烈的多,强烈的冲击将我击倒在地,几乎喘不上气来!这种感觉就好像发生了爆裂,但爆裂的不是什么寻常之物,而是一个灵力空间! 我只觉身边压抑了浓郁的魔气、灵气、妖气,弄得我眼花耳鸣,脑中一片空白。我看见慕虚的表情骤然变得惊恐,不再后退,而是蓄力向我冲了过来。 我听见一声怒吼在我耳边炸开,竟是独脚夔的吼声! 我想挣扎,却动弹不得。 慕虚向我扑了过来,我眼看着他就要压在我身上,突然一只巨大的、漆黑的兽爪从半空中挥了过来,正拍在慕虚身上,慕虚便如同一张木片般被击了出去! 第八十一章 独脚夔一掌把慕虚打了出去,慕虚的身子重重地撞在一棵树上,独脚夔力大无穷,慕虚甚至将那棵树撞断了,与树干一齐飞出一丈多远。 我万万没想到,被凤元豢养在幻境之中的独脚夔竟然会出现在沧溟之海的山巅?!原来方才我感受到的灵力波动正是由于独脚夔冲破幻境造成的! 慕虚被打的口吐鲜血,摔在地上,一时竟爬不起来。 我又惊又惧,然而身上慕虚给我施加的虚缚咒还在作效,我一动也不动了。那独脚夔张开血盆大口,我闭上眼睛,以为我的一世英名就要毁在此处,没想到独脚夔竟没有咬下来,而是转身又向慕虚扑去。 我突然想起在幻境中慕虚曾说过,他不小心让独脚夔染上了他的血,因此独脚夔能够追踪他的行迹。 我眼睁睁看着独脚夔冲到慕虚跟前,一口向慕虚身上咬去。慕虚勉强打了个滚躲开了。他急匆匆用灵气支起一道结界,想将独脚夔隔开,然而结界刚一支起,就被独脚夔一口咬碎了。独脚夔一声怒吼,扬起巨大的兽爪向他拍了下去,慕虚躲无可躲,被独脚夔狠狠打中,又飞滚出去,摔开数丈远。 若在幻境之中,慕虚尚可与独脚夔缠斗,即便不能赢,却也不会落在如此下乘的位置。只是独脚夔出现的太过突然,慕虚根本没有准备,又扑过来为我挡了一下,已被独脚夔打成重伤,如此一来,他被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再这样下去,慕虚就会被独脚夔撕得粉碎了,我不由急了眼。慕虚这家伙方才虽然抢走了混元鼎炉,还说要害那些我身边的亲近之人,可遇到危机的时候,他却想都没想就朝我扑了过来,说明他的本性其实并不坏。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慕虚这样被那凶兽杀死,于是拼尽全力挣扎起来。 眼看形势越来越危急,我忽觉身体开始发热,不由狂喜。这种感觉先前已有过两次了,是我那虚无缥缈的灵力开始积蓄所致,看来我很快又能恢复往日修为,一击击杀那独脚夔! 就在这时,突然一股强大的魔气从远处扑面而来,一转眼就到了跟前——凤元来了! 一见凤元,我方恢复的丁点灵力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凤元匆匆扫了眼倒在地上的我和正被独脚夔蹂躏的慕虚,皱了下眉头,一道法术丢过去,就将慕虚罩入结界之中。独脚夔试图攻击凤元的结界,却被挡退了数次。他勃然大怒,朝天怒吼了一声,转身开始攻击凤元。 独脚夔生于东海流破山,能引动天雷。他仰起身一声怒吼,一道亮紫色的天雷便划破了黑暗的天际,朝着凤元直劈下来。凤元从怀中祭出九水神灯,那雷火瞬间小了数倍,尽被神灯吸了去。趁着这功夫,凤元甩出一条缚妖绳向那独脚夔丢去。独脚夔一口咬住那绳索,那绳索又岂是他能咬断的?就势被他衔在口中,绕着他围了数圈,便将他捆住了。 独脚夔被缚妖绳捆住,剧烈挣扎起来,却如何也挣不脱,不断发出愤怒的咆哮! 独脚夔的咆哮让大地都在震颤,凤元却冷静地向我走了过来,手指一点,便解开了附在我身上的虚缚咒。他的神色很萎靡,这是他第二次强行出关了,对他的身体是极为不利的。他道:“许是我受了伤,幻境结界的灵力薄弱了,这妖兽竟然自行破开了结界冲了出来。你先回去吧,我要将这妖兽重新封印进幻境之中。” 我忙道:“你还好吗?” 凤元疲惫道:“我没事。” 我知道要将独脚夔这等妖兽封印回幻境之中,又需要耗费巨大的灵力。我实在心疼凤元,只恨自己的灵力忽有忽无,不能为他出力。因此我又开始强行继续灵力,哪怕我过去的修为能短暂回来一刻也好,至少不再叫凤元的伤情恶化。 凤元看出了我想做什么,忙阻止道:“不要!逆行倒施,必受其累。你先回去,这里的局势我能处理。” 正说着,我忽然察觉到妖气增强了数倍,凤元显然也感觉到了,我们一同过头看去,被惊骇得说不出话来!那独脚夔原本就已十分巨大的身体竟然又开始胀大,那缚妖绳勒进它肉中,他却浑然不觉一般。缚妖绳被撑得逐渐变细,终于,那绳索猛地炸开,碎成一段段落到地上。独脚夔又恢复自由了! 凤元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我封了他一半妖力,谁解开了它身上的封印?!” 我猛然想起在幻境之中慕虚曾施法暂时将独脚夔困住,但是独脚夔很快挣脱了,而且它在第二个幻境之中的妖力已经比在第一个幻境中的妖力强上许多,我那时就觉得奇怪,只是没有多想。如今想来,慕虚学了一大堆邪门歪道的术法,很有可能在他试图制伏独脚夔的时候,反而破除了凤元施加在独脚夔身上的封印!独脚夔能够突然冲破凤元的幻境,应该也是这个缘故! 可独脚夔根本没给我解释的时间,那巨大的妖兽张牙舞爪地向我们扑了过来! 凤元一把将我推开,迅速将我罩在结界之中,与那妖兽缠斗起来! 独脚夔是个极厉害的妖兽,也是凤元没有受伤之前,才能将它封印降服。可如今封印已破,凤元还受了重伤,形势有所逆转,两方缠斗之时,凤元竟占不得上风,只能连连招架。 我眼看凤元落了下风,心急如焚,可是就连凤元罩在我身上的结界都破不开,遑论要制伏那凶兽?突然间,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竟是小狐狸朝着这里跑了过来。 我忙吼道:“回去!毛团,快回去,这里危险!” 毛团却恍若未闻,加快了速度向此地奔来。他身形虽小,却极其灵活,一转眼,就已奔入战局之中。 独脚夔对那小狐狸并不感兴趣,依旧专心致志地攻击着凤元。凤元已现捉襟见肘的疲态,独脚夔一口咬下来,他躲闪不及,竟被撕去一块衣角! 再这样下去,凤元非但不能制伏独脚夔,更会为其所伤! 我急道:“阿元,快跑吧,别管它了,你眼下打不过它!” 凤元皱着眉隐忍地看了眼我和已经重伤昏厥的慕虚,咬紧了嘴唇,继续招架独脚夔的攻击。 毛团突然从口中吐出一枚灰色的珠子。那珠子离了它的身体,滚落到地上消失不见了。毛团周身突然被一团耀眼的白光包围,一股凌冽的妖气从他体内绽放出来!白光渐渐散去之后,那只普普通通呆头呆脑的小狐狸不见了,出现的竟然是一只雪白的、华丽无俦的九尾狐!那九尾狐身长约有一人高,气势冷峻逼人,漂亮的叫人挪不开眼看! 我因所见之景而瞠目结舌!那小狐狸时常说自己是九尾狐仙,我却从来不信,只因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叫我实在不能将他与九尾狐联系到一块儿。可如今亲眼所见岂还有假? 独脚夔因忽然出现的九尾狐妖而暂缓的动作,似乎有些迷惑。毛团九条颀长的尾巴一同竖了起来,在它身后织成一张大伞,就像孔雀开屏那样艳丽。它的九条尾巴舞动起来,独脚夔被吸引了,竟然放弃了凤元,一步一步缓缓向毛团走去。 即便毛团当真是九尾狐,可他的修为并不如那独脚夔。他与独脚夔硬碰硬的话,转眼就会被独脚夔撕碎的。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毛团眼波流转,九尾妖娆地舞动,那独脚夔受到迷惑,并没有进攻毛团,而是温驯地趴在地上不动了。九尾狐的战力在妖族中是落了下乘的,可狐族的幻术却是最厉害的,独脚夔虽修为高过毛团许多,竟也没能看破他的幻术。 凤元乘着这个机会,迅速施咒,一团黑色的光将独脚夔包裹了起来。独脚夔试图挣扎,毛团的九条尾巴舞动的更加快速,简直令人眼花缭乱。独脚夔挣扎的幅度又逐渐小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光终于将独脚夔完全包裹。凤元高念一声:“收!”那团巨大的黑光猛地一收,独脚夔便不见了。 独脚夔一消失,毛团立刻瘫软在地,显然是累极了。 方才凤元封印独脚夔的时候,因他灵力消耗过度,他施加在我身上的结界已经消失了。我起身向毛团走去,毛团抬头看见我,立刻向我扑了过来。 他危急之下破除了压制他自身灵力的禁物,才能变出九尾狐的真身,因此已不是那只能围在我脖子上的小狐狸了,身形比我这个十岁出头的身体还要大。他一扑上来,直接将我撞翻在地,他还拿脑袋在我胸口上蹭,压得我险些没将心肝脾肺肾都吐出来。 毛团趴在我身上嘤嘤哭泣道:“少爷,方才吓死我了。” 我将它从我身上推下去,终于能喘上一口气。毛团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委屈道:“少爷,你不要我了吗?” 我道:“你不能变回小狐狸的模样?” 毛团道:“我娘给我的无相幻形珠被我破了,变不回去了。”他回头看看自己的九条尾巴,很是委屈:“不好看吗?我好不容易才修出九条尾巴的。” 我摸着下巴道:“倒也不是不好看。”我起身走到他身后,摸了摸他的数条尾巴。好在毛团虽然变了形,皮毛还是原先的皮毛,九条尾巴条条油光水滑,皮毛松软,当真是极品! 毛团邀功似的用九条尾巴将我缠住,有一条在我脸上扫了扫。 我摸着那几条大尾巴,转念一想,又觉得其实这也是好事一桩。原本毛团只有一条尾巴,这一条尾巴我又要擦嘴又要擦脸还要当枕头睡,我亦觉得似乎局促了些。如今骤然多了八条,每一条的用处便可分开了,匀几条出来洗澡擦身搓背也是极好的。 我道:“变了就变了吧,也好,看着比从前机灵些。” 毛团立刻喜笑颜开。 方才凤元消耗不小,我转身向他走去,正想劝他回去休息,然而我刚迈出一步,凤元就软软地倒了下去。我吓了一跳,忙冲上前将凤元接住,紧张道:“阿元!” 凤元疲惫地摆了摆手,道:“扶我回去。我无妨。” 第八十二章 我扶着凤元回了他修炼的宫室,凤元累极了,甚至没再多与我说一句话就开始入定。我也不好再打扰他,便默默退了出去。 毛团把慕虚驮回了房中。慕虚被那独脚夔正面狠狠打中了两次,伤势很重,一直都没醒来。我从他身上取回了他抢走的纳虚袋,又给他施法疗伤,可惜收效甚微。 料理好凤元,我把毛团叫出屋子,走到山巅无人之处,开始和他聊天。 毛团失去了无相幻形珠,一只手就能提着的小狐狸没有了,变成了比我还要高大的九尾狐狸,虽还是那双水汪汪的不知世的眼睛,我却莫名觉得他霸气了许多。毛团虽然是九尾狐族,可是不经历天劫也是长不出九条尾巴的,它先前虽然说过,可我如何也不信,如今亲眼见到了,不信已不行了。 我问毛团:“你是什么时候经历的天劫?” 毛团趴在地上低着头不肯说话。 我问他:“你来我灵虚山的时候,已经是九尾狐狸了?” 毛团摇了摇头。 我吃惊道:“不是?怎么可能?”这三年多来他一直在我身边,天劫可不是闹着玩的,又不是我睡觉的时候偷偷劈两道雷就过了的,如果是认识我之后他才经历的天劫,我又怎可能不知道? 毛团紧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眼角落下两行清泪:“呜……少爷……都是我害死你的……” 我愣了一下,大惊道:“你是说……” 毛团不住抽噎:“你和凤元替我挡了我的天劫,我长出了新的尾巴,却害死了你……” 我皱紧了眉头:“怎么可能是你的天劫,那分明就是我自己的……”妖修和道修不同,妖族结丹之后不久就会经历天劫,成功渡劫的妖族便能进阶,成为长生不死的妖仙。不过所谓的妖仙,也就是人修中的地仙,要晋升天仙还是需要好几千年的修行。他如今的修为,也就和一个元婴修士差不太多。是不是我自己的天劫,我是能够感知的,更何况毛团不过千年修为,他的天劫根本没有那般强悍,便是我受了伤替他硬扛,也是能够扛下的。 毛团抽抽嗒嗒地说:“我娘说,我马上就要经历天劫了,天劫十分厉害。我不敢留在家中,怕天劫会把家人牵累,就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我一直躲着,不敢跟人接触,生怕会连累别人。可是那天我肚子饿了,误打误撞就闯进了你修炼的地方……你的山上有好多仙桃,还有仙酒,我一时贪嘴,就多逗留了一阵……后来天劫就来了。我害怕极了,躲在你怀里不敢动,我看着你被天雷劈了好多下,我吓傻了,从你怀里跳出来,不想害了你……没想到那天雷还是追着你劈……” 我失笑道:“因为那就是我的劫数。” 毛团愣愣地睁开眼睛:“怎么会……天雷劈完之后,我的灵力就多了好多……” 我摇了摇头,叹气道:“我明白了。真不知该说是太巧又或是什么,我的天劫和你的天劫是一同来的。难怪那天雷比我想的还要厉害几分,原来是连带着你的份加在一起了。天雷不追你,只因为我的劫数比你的要厉害许多,两道雷叠加在一块儿,还是往我身上落。你想想便也知道了,你一个妖修,只需承受三十六道天雷,而我的天劫,一共劈了八十一道。这怎么又会都是你的劫数?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毛团吃惊道:“难怪那天雷这样多,怎么也劈不完。”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所以你一直对我心怀愧疚,总说是你自己害死了我,就是这个缘故?” 毛团点了点头。 我道:“既然你是误闯进来的,那九水神灯失窃一事就果真与你无关了。” 毛团的神色有些纠结,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我不敢告诉少爷……我怕你气我害死了你,不肯再让我陪在你身边……可我确实没有拿过什么灯……” 我心情复杂地叹气:“你管凤元叫恩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毛团道:“那天少爷你扛不住天雷,元神出窍,向山下逃去。你刚一走,凤元就来了,手里拿着你说的那盏蓝色的烧着绿火的灯,他劫下了后面的天雷……我以为那些都是我的天劫,你替我挡了一半,他又替我挡了一半……” 我道:“那我先前问你九水神灯的事情,你为何死活不肯告诉我?” 毛团道:“凤元他也是我的恩人……我不知道,可是他那天的神情很悲伤,天雷落完之后,少爷你的身体被天雷劈成了灰烬,他跪在灰烬前失声痛哭,还昏了过去……我想就算他拿了灯,他也不是故意的,他真的很伤心……我不忍心说,如果少爷你恨他,他会更难过的……” 我听了他的话,咬住嘴唇,胸口一阵闷疼。那时候,凤元大抵以为我已经被雷劈死了。假若有一天我看见凤元也变成一团灰烬……那种心情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我苦笑道:“我怎会恨他?可后来我夺舍之后,一醒来你就在我身边,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毛团道:“那时候天雷啪啪往你身上落,我下坏了,想用狐火把天雷挡回去,可是非但没有用,狐火还烧到了你……你身上有我的狐气,我就追了过来。” 我忙道:“那你那时便知我并没有死了。你告诉凤元了没有?” 毛团摇头:“我不晓得他是谁,也不知道少爷认识他,我只想赶紧找到少爷,看看你的情况,因此他昏过去之后我就丢下他跑了……后来在这里见到他,我才知道他就是凤元魔尊。” 我沉默了很久。 因为我元神未灭,因此我的星辰并未陨落,而八十一道天雷都落完了,所以世上不知情的人才会以为我已渡劫成功,不日就要飞升。凤元后来清醒,看见我的星辰依旧挂在天上,应当也知晓我未死,所以他一见我就相信了我的身份。 我摇了摇头,走上前将毛团的脑袋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傻狐狸,这件事并不能怪你。我比你多修行了几千年,我的劫数何等厉害,便是没有你那些加成,我亦扛不过的。你在那时候闯进来,是你的机缘,也是一桩好事。左右我都是那个结局,恰好替你扛去了你的劫数,也免得你再遭一回。我的事,你并不必自责。” 毛团放声大哭起来,脑袋在我怀里拱来拱去:“呜呜,少爷……” 我笑着逗他:“你虽不是罪人,但我的确是你的恩人,你应该报恩,这些年你伺候我,也不算委屈了你。我座下已没什么灵兽,你以身相许,日后留在我身边继续服侍我,就不枉我替你扛雷。” 毛团拼命点头。 我摸了摸毛团的脑袋,抬头望天,依旧觉得心酸。毛团这里的谜团我终于解开了,倒也没什么,不过误会一场,可是凤元那里又是怎么回事?我的九水神灯究竟是如何落尽他手里的?恶蛟又是什么来头? 因为突如其来的独脚夔冲破幻境之事,我并没有立刻离开沧溟之海,又多待了几天。 慕虚这些天来时昏时醒,往往醒了没多久又莫名地昏了过去。他虽然被独脚夔重伤,但是他伤势愈合的情况还不错,按理说本不该如此,这倒有些奇怪了。他醒来的时候,也总是一副恹恹的模样,仿佛精疲力竭一般。 慕虚身上一直有许多让我觉得奇怪之处。第一条便是他的修为深浅。如今这世上掩饰修为的方法有许多,比如荣华英用的虚丹,比如毛团用的无相幻形珠,还有一些本身修炼的功夫就是能够虚化修为高低的。我很早就知道慕虚的修为绝不仅仅是他看起来的那么低浅,可是他的水究竟有多少深我也摸不透。而且他的修为时高时低,譬如在骊山滨海的时候,我觉得他的修为深不可测,而在先前与独脚夔缠斗的时候,虽然他输在了毫无准备上,可他的修为似乎也比往日要差了一些。而最令我不解的是,他在滨海之上,竟然道魔同体,可将两种气皆纳为己用,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 于是这日,我趁着慕虚昏迷,偷偷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这一查还当真叫我查出了些什么。 慕虚的脐下藏着一颗虚丹。虚丹这东西是用许多在金丹期陨落的修士的金丹熔铸而成的,此物不仅可以让佩戴者的修为看起来如同金丹修士一般,更可以掩饰魔修的魔气,任何人只要带上虚丹,就可以看起来如同一个结丹后期的道修一般。 我为了弄明白慕虚的身份,因此小心翼翼地取了下他脐下的那颗虚丹。 虚丹一离开慕虚,他周身灵力顿时暴涨,他的修为亦提升了数倍。然而令我震惊的事情再度发生了,慕虚体内流转的不止有道家的灵气,更有浓郁的魔气,两者交织,一同围绕着他。 真人我活了五千年,见过的世面真心不算少,我亦听说过许多道修半路转去修魔、或是魔修中途改修道的事情,再者也有生前修魔夺舍重生后修道的,但是那些人都必须自废原先的修为,一切从头修起,修成之后要么是纯正的道修,要么是纯正的魔修,若是两派同时修炼,两股真气必然在体内四处冲撞,最后反噬而死。 我对着慕虚研究了许久,还是看不透他这特殊的体质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好心情复杂地将虚丹放回他身上。 这慕虚,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他的身份,当真只是黑莲的一个弟子那么简单吗? 第八十三章 过了几天之后,我估摸着凤元的伤势恢复了一些,便去找他。 我来到凤元练功的宫室,经过半月的修养,凤元已经好了一些,能够在打坐之时分神与我交谈。 我问凤元:“你好些了吗?” 凤元很淡然:“好多了。” 我告诉他:“毛团已将那时发生的事情告知与我。说来好笑,那只小狐狸竟然以为我的天劫是他自己的天劫,进而以为是他害死了我。” 凤元道:“原来如此。” 我顿了顿,小心翼翼道:“阿元,关于你的部分,毛团也都告诉我了。当时我捱不住天雷的击打,不得不元神出窍,逃离灵虚山。我一走,你便来了,替我兜下了其余的天雷,也是因此才会修为大损。” 凤元闷不做声。 我叹气道:“阿元,你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吗?” 我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等到凤元的回音。 我道:“阿元啊……我知道,九水神灯不是你拿的,是不是……和那条蛟龙有关?” “我……”凤元终于有了反应,可他只说了一个字,又犹犹豫豫地停下了。 我见他并未否认,心里便有了三五分猜想了。我道:“你知道我被偷袭的事吗?” 凤元有些惊讶:“你被偷袭?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道:“就在我渡劫之前,一条蛟龙偷袭了我。他修为虽然不如我,但是他很熟悉我的法术以及习惯,因此才将我打伤。如果只是失去了九水神灯,我未必不能安然扛过天劫,可正是因为那条蛟龙伤了我的元神,我才会渡劫失败。” 凤元极是震惊:“蛟龙……蛟龙……” 我道:“你说你害了我,是不是因为你手里有我的九水神灯,却没在我渡劫之前给我送回来?其实这也不怪你,如果不是那条蛟龙打伤我的元神,我的天劫也不会提前百年降临。我想你一定是想在我渡劫前替我送回法宝,却没来得及……” 凤元沉默了许久不言,最后长叹了一声:“竟是如此……原来如此……却是我太蠢……” 我道:“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打伤我的那条蛟龙,是不是……是不是和你过去的那条蛟龙有关系?”在我最初看到那恶蛟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我曾经杀掉的与凤元相好的那条蛟龙。可是那条蛟龙早已死在我的剑下,而且那毕竟是几千年前的事了,因此我又觉得两者之间或许没什么关系。可是九水神灯出现在凤元这里,凤元又讳莫如深,我便又开始怀疑起两条蛟龙之间的牵扯了。 凤元似乎有些犹豫,几番开口,却还是缄默。 我瞧着他的模样,突然就觉得愤怒,蓦地站了起来:“阿元,凤元!你就宁愿在我面前担下罪责,也不肯把事实的真相告诉我?!你究竟在包庇什么人?!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做什么?我要的只是一个让我心安的真相!我纵是想对你包庇之人做些什么,我亦是有心无力啊!又或者说,你认下这些,宁愿说是你自己的过错,因为你明知道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可能对你怎么样吗?!” 凤元听了我一通指责,呆住了。 凤元道:“你……我……”竟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我颓然地跌坐回蒲团上,道:“我来沧溟之海的时候,你的那些幻境,我都看到了。从我们小时候,到后来你住在逍遥山的幻境,我全看见了。你对我说的话,其实我那时候并没有听全,我只听了全半段,便以为你对我……我那时来找你,自然是有重修旧好的意思,我若无心,我又何苦来自讨没趣?只是你先前铺垫的太多,咳,我并不是怪你,你知道我这人一向是个急性子,我听了前段,就伤心了,因此后边的话没太听清。” 凤元情绪不明:“……我那些幻境便是特特设给你看的,触发幻境的是你身上的气息。” 我道:“哦,原来是这样。”我情绪一转,又发起怒来:“那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人?我与你五千年的交情,你便一句实话也不肯告诉我,宁肯这样叫我伤心?” 凤元神色挣扎,许久之后,终于重重叹了口气:“其实前些时日独脚夔那事,亦让我感触良多,可说是千年前的悲剧重演。我亦觉得我错得荒唐。当年我遇那蛟龙,他恰好被几名道修打伤,人人都说那是穷凶极恶之妖,可我不信。人有人性,妖有妖性,我想着只要我好好TJ于他,定然能去除他身上的戾气,因此我便收了他,替他疗伤。他到我座下之后,虽不成伤害我,却瞒着我作恶民间,这些事情,在你和你师父找过来之前,我并不知晓。” 我道:“难怪你那时那么生气。” 凤元沉默了一会儿,道:“倒也不是。只是你大约忘记了,在我们还小的时候,你曾说过,天上的战神都乘龙出行,你养不起龙,可日后也要养及条蛟龙,出去好不威风,连神仙也不放在眼里。” 我惊讶道:“这话你也记得?难道你养那蛟龙是因为……怪不得我杀了那蛟龙,你那样生气,说我将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凤元道:“其实那条蛟龙,并没有被你杀死。” 我不由大惊:“什么?他没死?” 凤元道:“是。你打碎了他的妖丹,可他并没有死。我替他疗了伤,送他回东海,让他以后安生地做一个普通水族,不要再来路上为恶。可是那之后过了千年,我又遇见他了——他被那时重新出世的黑莲收在座下。那时黑莲已经疯了。大开杀戒,为恶四方,那条蛟龙跟在他身边,与他一同夺人内丹,化人修为,犯下许多罪孽。” 凤元的话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叫我一惊接着一惊:“黑……莲?那条蛟龙和黑莲?” 凤元默默点头:“其实当年你要杀那蛟龙,我还恼了你几年,后来见那蛟龙作为,回想起来,其实并不是你的错,反而是我的不是。独脚夔如此凶猛的妖兽,当时所有人都劝我杀了他,我却有心想教养他,因此将他封印在幻境之中,想着百年千年以后,便能化去他的戾气,可它已在我的幻境中封存了两百多年了,只比当日更加凶残,是我自作自受,也太自以为是。其实几千几万年来的前辈都奉行除恶妖,渡灵妖的宗旨,这些人中岂有没有能人善辈?偏我要走和别人不同的路。也活该付出比别人多的代价。有些恶徒,当真是感化不得的。” 我道:“不是你的错,阿元,我知晓你一直是个心善的人。” 凤元叹气。 我道:“当年那条蛟龙没死,难道我的九水神灯是他偷的?” 凤元摇头:“不是他。你渡劫之前,他的确曾来找过我。你可还记得你曾在我这里留下一件牵机锁吗?” 我点头:“记得。”那把牵机锁连着我的五魄中枢,我之所以留给凤元这件东西,是因为有了我的牵机锁,他就可以虽是牵引我去到他身边。 凤元面带愧疚:“我一时不察,牵机锁被那蛟龙偷去了。” 我讶异地合不拢嘴。原来如此,难怪我与那蛟龙缠斗之时,总觉得他用什么妖术在冥冥之中牵引我,最后竟将我引入他布下的阵法之中,原来他拿了我的牵机锁! 我过了好久才从懊恼中缓过来,问凤元道:“你说神灯不是他偷的?” 凤元道:“九水神灯,是……慕虚拿来给我的。那蛟龙是在慕虚之后才来的,我本以为他是追着慕虚而来,因此并未对他多有警觉,才让他将东西偷了去。” 我道:“阿元,慕虚也叫你一声师父,你可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他练的又是什么邪门的法术?你知不知道他身上竟然同时有道家的清气和魔修的魔气,实在是古怪极了。” 凤元苦笑着叹了口气:“慕虚……我也没想到他会叫这个名字。阿虚,你也是夺舍重生之人,我问你,你夺的舍是活舍还是死舍?” 我诧异道:“死舍?活舍?当然是死舍了。新舍主人魂魄离体,业已死去,我才能将我的魂魄寄存入新舍之内。活着的人,如何夺舍?且不说天理伦常这些大话,那人的魂魄尚在体内,我也根本无法入寄啊。” 凤元颔首:“是,你说的不错。世上所谓的夺舍,皆是夺死舍。一者形体毁灭,唯余魂魄;一者魂魄散失,唯余形体。因此两者才可结合,谓之夺舍重生。然而本不是一体的魂魄和形体强行结合,对于命魂而言是一种极大的损伤,因此常人都不可能夺舍第二次。” 我点头,凤元说的没错。 凤元道:“但是世上还有一种很邪门的法子,可以让人多次夺舍而不死。那就是——夺活舍。夺舍者将被夺舍者拘禁起来,用魔火炙烤他的三魂七魄,却不让他死去。直到他奄奄一息,命魂行将散去之时,再将他其余魂魄强行抽离,只余命魂,将自己的魂魄依附于那人的命魂之上。如此一来,夺舍一事对于夺舍者本身的命魂损伤不大,还可多次夺舍。” 我听得瞠目结舌:“竟有如此狠毒的方法?!多次夺舍……多次夺舍……难道慕虚他?!” 第八十四章 我一直知道慕虚是夺舍重生的,可是听到凤元的话,我还是万分吃惊。而且他说的法子未免也太过狠毒了,竟然将生人的魂魄生生剥离,强行夺舍? 我问凤元:“他为何要多次夺舍?难道他夺舍几次后还是不得其法,逃不过陨落的命运?即便是将他人的魂魄剥离,一次夺舍也不可能毫无损失,定是不如专注修炼的。” 凤元摇头道:“那是自然。只是他早已踏错了路。他为了提升修为,强用逆天之法,专化人内丹,吸食他人修为,道魔不忌,因此他身上才会有如此特异的体质。其实你只能分辨道家清气和魔修魔气,可他身上又何止两股气?” 我原先听说他强行夺舍,已十分震惊,再听了凤元这话,简直寒心。慕虚这一路走来,到底害了多少人性命?夺了多少人辛辛苦苦积攒的修为?我早知他心狠,却不知他竟狠毒到了这个地步。 凤元道:“他用此法修炼,又怎会不出问题?他并不自己修炼,因此没有深厚的根基,功夫都用来克化他人修为,又岂是那么好克化的?自然会遭到反噬。他一次夺舍,最多几百年,几百年后原先的宿体经脉俱断,气血逆流,再也无法支撑,他就不得不重新夺舍。” 我不住摇头:“他自己肯定也知道这个道理,那为什么他还要继续错下去?早点收手,未必不能重头开始。” 凤元道:“晚矣。他早已是千疮百孔,停不下来了。他无法调和驾驭自己的灵力,就不得不吸食更多他人的修为来填补,他一旦停下,就会被反噬而死。” 我想起在滨海底下的地宫之中,那时慕虚大约刚刚克化了胡山的内丹,内息极其混乱,他的确无法控制他自己的法力修为。他也说过那种事经常发生,因此才想抓我在他身边做他的炉鼎,时时帮他调理内息。我还当他只是偶尔为之,没想到……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我道:“慕虚他,究竟夺舍过几次?” 凤元摇头:“我亦不知,毕竟好几千年了……” “好几千年……”我重复了一遍,然后沉默了。慕虚的身份,呼之欲出,以他的心性和手段,绝不可能是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小辈。他究竟是谁?先前我一直被一人无法夺舍两次的思维限制,而慕虚这具壳子看来至多也不过几百年,因此往前推算,我再往大了算也只能猜他是黑莲的弟子。可是听了凤元这些话……我心里猜到的人……当真是不敢承认…… “他……和黑莲……究竟是什么关系……或者说,他就是……” 凤元默默地点了下头。 “他真的是?!”我还是不敢相信:“可若慕虚就是黑莲的话,就算他能逆天而为,多次夺舍,可为何千多年前他的魔星陨落了?若是他元神不灭,他的魔星并不该陨落才是,我渡劫失败,夺舍重生,我的星宿还高悬于天啊!” 凤元道:“这一点我也十分困惑不明,大约还要去问黑莲才能知道,许是他用的什么障眼之法。” 我听凤元如此笃定,心便沉了下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最后长长地吁了口气。慕虚竟然就是黑莲?难怪他最初坚持认为我是后生晚辈,难怪他提起我灵虚真人就咬牙切齿,难怪他仿佛与我有莫大的仇恨一般,还想伤害我身边的人…… 唉!我身边的这些人,怎么偏生一个两个嘴里都喜欢含着橄榄——绕舌头说话?慕虚先前明明说是他的一个故人和我有些牵扯,弄了半天,原来是“我的故人”等于“我”。这不禁让我想起过去有些人不知从何处打听来本真人喜欢收年轻美貌的小弟子的事,就纷纷给我寄些画像来,说是“我的师弟”“我的同侪”“我的弟弟”,什么样的奇葩都有,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寄画像来的大多都是那些人本人。真是个奇怪的习惯啊。 如此一来,我也终于明白慕虚在幻境中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他想用河图复活他自己,因为他恐怕也知道,即使他如此用如此暴戾的方法维系生命,也未必再能维持几百年,这种事定然有个极限。所以他必须找个法子一劳永逸,这才打起了河图的主意,想要复活他的原身。他说我不懂他,我身边早有人替我筹划好了一些,而他只能靠他自己。 只恐怕,在他第一次夺舍之后,他就已经开始用这种邪门的法子来提升修为,因此他虽然比我和凤元差了百年,期间还夺舍重来了一次,后来修为却追了上来,还一度赶超我们。其实黑莲的资质并不出众,按照常理来说,这也是不该的事,我那时一直不明白缘由,如今终于有些明白了。 我想起这些,心里当真是十分难过的。黑莲他,究竟是为什么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我伤感地问凤元:“既如此,先前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实话?” 凤元道:“我并不知道那蛟龙伤你之事,慕虚……黑莲他将九水神灯拿来给我时,你已闭关千年,音信全无,他说只要我拿着此物你便会来找我。我也是出于私心,才没有立刻将那法宝还回去。我万万没想到你的天劫竟会提前降临,待天雷落下之时,我虽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去灵虚山,却还是害了你。慕虚不曾强迫我收下此物,也是我自己一时私心作祟,原也是我的不是,我合不该推脱。更何况……我不希望你再和黑莲有所牵扯。” 我心中五味杂陈。我想问问凤元知不知道河图洛书的事,便开口道:“阿元,你知不知……” 凤元突然用力皱眉,打断了我的话:“有人闯进了沧溟之海。” 我愣了一下,道:“谁?” 凤元闭上眼,似乎在查探幻境外的景象。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挥了挥手,我的眼前便展现出沧溟之海外的情景来。 ——怀胤站在海上,表情恭敬而疏离,朝着幻境之上喊道:“凤元魔尊,请问林戌是否在此?可否让晚辈见他?” 我不由大惊。怀胤怎么来了?他不是在闭关吗?他的伤势恢复的怎么样了?云尧和师麟似乎没有跟他一起来,他们又如何了? 凤元叹了口气,道:“你的徒儿找过来了,你怎么说?” 我道:“要不,先让他进来说话吧?” 凤元沉吟片刻,道:“罢了。混元鼎炉已在你手中,我知晓你心中挂念你那小徒儿。我原是不放心你一人离山,既然怀胤来了,想必他会护得你周全,你便先随他回去吧。” 我愣了一愣,道:“可是你的伤势还未复原,我怎能安心丢下你离去。” 凤元道:“我无妨。这沧溟之海毕竟是我居住了千年的地方,四处皆是我布下的阵法,便是我有伤在身,也没人能在此地奈何得了我。黑莲他,你就将他留下,他的伤情我会看顾,我也有些话想问他个清楚。” 我还是犹豫。 幻象中的怀胤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急道:“凤元魔尊!请你让我见林戌一面!”又过了一会儿,他又叫道:“林戌?林戌!师……师父!” 这孩子是真得急了。我离开落英山的时候,一句话没同他们交代,他大概是挂念我的安危了。我听他忍不住叫我师父,心里多少感慨,心生不忍,忙道:“阿元,我先去见他一面,就回来。” 凤元摇了摇头:“我这里需要清修,你留着,也并不能帮我什么。再者,云尧不是受伤了么?” 我想起云尧,顿时心急了几分,犹豫片刻,道:“那我先回落英山,待治好了云尧,我再来找你。” 凤元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你去吧。” 我离开凤元的宫室,毛团就在宫外等着我。他原是跟着我来的,也说好了日后一直跟随我,因此我向他简略交代了几句,他自然表示要随我一起回去。我们便急匆匆向山下走去。 我跳出凤元的环境,远远地,便看见怀胤站在幻境之下,一脸焦急。他看见我,愣了一愣,露出欣喜的表情,迅速向我飞了过来。 待他在我面前站定,他紧张地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我无碍,终于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我问道:“你怎知我在此地?”我和毛团离开的时候,可什么也没交代。 怀胤看着我,理直气壮道:“先前双修之时,我在你身上下了追索术,无论你去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我愣了一愣,道:“追索术?你做什么给我下这个法术?” 怀胤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面上的笑容不如先前张扬,只是淡淡的:“我不想再像从前那般。无论你去到哪里,至少……我知晓你的安危。” 我瞧着他,不知该说什么,也无需再说什么,跳上他的祥云,道:“走吧,我们回落英山去。” 毛团跟着我跳上祥云。怀胤这才注意到站在我身后的九尾狐毛团,他好奇地打量着毛团,问道:“这是……凤元魔尊的灵兽?” 我道:“不是凤元,是我养的。这便是我们从海外仙岛上带回来的那只小狐狸。” 怀胤怔了怔,伸手摸了摸毛团身上的皮毛,眼睛亮了起来:“好油亮的皮毛!” 我听他夸赞毛团,得意道:“不错吧。” 毛团眼睛亮亮地看着我。他如今比我还高,不能再向从前那般一撒娇就往我怀里扑,只好趴在我脚边,不停用尾巴扫着我的脸,以示撒娇。 “对了,”我问道:“你一个人来的么?云尧和师麟呢?” 怀胤道:“大师兄还在闭关养伤,我不曾告诉他。云尧他受了伤,不便离山,因此也没跟来。”他顿了顿,犹豫地问道:“你来找凤元魔尊……” 我从怀里取出纳虚袋递到他手里。怀胤打开纳虚袋看了看,露出了然的神情,又笑了起来。 我忍不住道:“你……当真很关心你的师弟。” 怀胤似乎有些惊讶地扫了我一眼:“难道师父不关心他?” 我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怀胤笑了笑,将混元鼎炉递回我手中,不再言语。 第八十五章 我和怀胤回到了落英山。 我们还未在山上降落的时候,师麟大约是察觉了我们的气息,早早就迎了出来。 我见师麟脸色有些难看,担心地问道:“你身体好些了么?这么快就出关了?脸色怎的这样难看?” 师麟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怀胤打起了圆场:“我们先回山上去吧,师弟他还等着呢。” 师麟这才默默地让开一条路。 我带着混元鼎炉来到云尧的屋舍前,怀胤和师麟便止步不再跟入,我一人走了进去。云尧见了我,竟然瞬间红了眼眶,然后懊恼地背过身去,对我不加理睬。 我来到云尧身边坐下,柔声唤道:“云尧。” 云尧还是对我不理不睬。 我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摸了摸他披散下来的长发。我是真的后悔了。我这一路走来,我曾以为我走的顺风顺水,天资比别人高,修炼比别人快,收的徒弟比别人漂亮孝顺……可如今再回首,却是一路跌跌撞撞。其实我错过了许多人,许多事。当年的凤元和黑莲,我若是再多几分信任,也不至于走到后来的形同陌路;三个我最贴心的徒儿,我若再多几分耐心,又怎会亲手把他们推开?还有荣华英,我夺舍之后,他非但不曾对我嫌弃,还为我奔走,这千年来也不见他和元吉有什么牵扯,或许……当年我对他的事也有所误会?我明明有许多将贴心之人留在身边的机会,却是我自己错过了,如今我不想再错下去。 云尧的长发被我抚摸,他僵了一下,却还是渐渐放松下来。 我温声道:“还痛吗?” 云尧抽了抽鼻子,瓮声道:“疼。”他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我,双眼红的像兔子一般:“你为什么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我取出他给我的纳虚袋,解开袋子,混元鼎炉落了出来,在屋中逐渐变大,恢复原先的大小。我道:“我这一去,是去为你取来此物。我一声不吭,不过是不想让你们担心罢了。也怕若是此行不成,叫你们空欢喜一场。” 云尧看了一眼混元鼎炉,似乎并不大关心,依旧闷闷不乐道:“担心?我去取帝女凝露的时候,你便不担心吗?”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云尧接着道:“你若不担心,又派那小狐狸来寻我做什么?你尚且是知道我去做什么的,假若我你并不知道,我一语不发就走,你连寻也不知去哪里寻我,难道你会更好受一些?” 我站在我这几个徒儿的位置上设身处地想了想,果然难受得很。到底还是我错了。我摸了摸云尧的脸,轻声道:“对不起。” 云尧听了我的道歉,嘴角向下一撇,一头扎进我怀里,搂着我的腰小声哭泣起来。我心疼极了,不知说些什么,只有不住道歉,一下一下顺着他的长发。 这般看来,当年的事情应该是我有所误会了。我这三个徒儿都是一心向着我的,云尧且不说,怀胤应当一早就知晓了我的身份,他却隐藏他的身份,哄我与他双修,师麟更是将天地树之果给我,便是我已不复往昔,他们待我却不负往昔。 过了一会儿,云尧哭累了,捂着心口,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我知晓是他的伤情又发作了。 我忙道:“云尧,你快些进混元鼎炉修炼吧,这伤势拖下去,只会一天比一天更严重。” 云尧却抓着我的手道:“我若进去了,你却不知何时又要走了。” 我反握住他的手:“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走,便是天大的事,我也等你出关再说。” 云尧看我的眼神里写满了不信任:“当真?” 我只差朝天发誓:“绝对当真。” 云尧却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一般,执拗地抓着我的手不肯放。我想了想,从自己头上择下一根长发,默默地施了个连心诀的咒法,然后将我的长发结在他右手的小指上。我道:“如此一来,你随时都能找到我。” 云尧看了看他自己的小手指,亦取下一根长发,扎在我的手指上。我笑道:“如此甚好。” 云尧懊恨地瞪了我一眼,我却微笑着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亲,道:“你先去疗伤吧。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们师兄弟说,以及日后的事,等你从混元鼎炉中出关,我们慢慢从长计议。” 云尧却揽住我的脖子,我以为他要回赠一个亲吻于我,正待享受,不曾想他却狠狠在我唇上咬了一口。 我捂着被他咬疼的嘴唇,倒也不恼,心里却愈发甜滋滋的。 云尧起身,恶狠狠道:“这千年的帐,等我出关,再慢慢与你清算。” 我不禁笑出声来。我这三个徒儿里,也只有云尧敢这般与我说话,当真是叫我给惯坏了。他当初刚入我门下的时候,明明是最为乖巧的,我多看他两眼他都会面红耳赤,半天不敢抬起头来,如今脾气是越来越大了。也好,我偏偏就喜欢他这副模样。 我道:“好好,千年的帐,我慢慢还便是。” 云尧哼了一声,这才纵身跳入混元鼎炉之中。 我起身出了云尧的屋舍,师麟就在屋外等着我,怀胤却不见了。 我走上前,正欲问怀胤去了何处,师麟却一把抓住我的手,道:“你跟我来。” 我有些吃惊,却不曾挣扎,任由师麟拖着我走。 师麟带着我一路走到山巅的桃花树下方才停下。 我问他:“怀胤呢?” 师麟道:“我有话要同你说,便先让他走了。” 我道:“你……” 我话还没问出口,师麟突然一把从背后抱住了我。我有些吃惊,摸着他圈在我腰间的手,道:“师麟?” 师麟摇了摇头,道:“你别说,听我说。” 我安静下来,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我认真听着。 师麟道:“我……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我。你喜欢怀胤师弟,喜欢云尧师弟,他们……他们都比我好。我想讨你欢心,可我不知道怎么做。” 我万没想到师麟会说这些,一时愣住了。 师麟见我没什么反应,似乎有些急了:“我……我不会说话……我想了许多,却不知怎么说……” 我安抚道:“慢慢说,不急。” 师麟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曾想过,若你眼里只有我一个人该多好。我便是每日伺候你洗漱更衣,为你清扫外室,也都是好的。可后来有了怀胤师弟,有了云尧师弟……我一直,一直都很崇拜、敬仰你,我也知道,你这样的人,是我痴心妄想……如今我也不求别的,只要……只要还能伴在你身边,每日看到你,听你差遣,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偏过头,看着他的侧脸。 师麟叫了一声师父,但是他并没有出声,我只是看他的口型知道他在唤我。他道:“我不管你身边究竟有几个,我只求你……是我求你,不要再抛下我。” 我听着他的话,心酸极了。一直以来,只因为师麟他表现的无欲无求,我便真当他无欲无求。然而他幼年失怙,孤苦无依,又怎会当真无欲无求?只是他不敢说,不敢乞求太多罢了。他不求,我就当真不给,心安理得地忽略了他的心思,我这师父,实在是极不称职的。当年我因云尧和怀胤的事情伤神,实则此事并不关师麟的事,我却迁怒于他,一并连他也抛却了。我也许在指点他的修为上胜过其他师父,可我给他的关爱却并不如别人。 我道:“傻孩子,是我耽误了你,你原先值得更好的。” 师麟拼命摇头:“我只要你。” 我心酸地长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我道:“你的一片赤诚之心,我又如何不感动?只是我能给你的,实在不多。我只能保证,若是你们不嫌弃,从今往后,我再不会如从前那般率性而为,我既收了你们,便从未想过抛弃你们。” 师麟将头埋在我的肩窝里。他轻声道:“那便够了。” 我笑着握了握他的手。 师麟小声道:“师父,你能不能,摸摸我的头?”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他既然提了,我也没什么好推脱的,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手掌划过他头顶上那搓反毛的时候,用力压了压。 师麟竟然露出了惬意享受的表情。 我看着他的侧脸,诧异极了。我并未跟师麟说过我厌恶他那搓该死的反毛,只是每一回见到,都忍不住将它压下去。师麟对我的举动,也从未有过意见。难道说……难道他其实以为我很喜欢?而他也一直乐在其中?! 师麟终于松开了我,那撮反毛快速地随风摇动着。突然间,我竟然觉得那搓反毛似乎也没有那么不顺眼,竟还……有些可爱。 我又拔下一根头发,施了个连心诀,递给师麟:“我不会再如从前那般任性妄为,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们师兄弟商量,你们也是如此,不管做什么,都应告诉我。有什么,我们一起承担。” 师麟接过我的头发,自己系到他的小手指上:“好。” 师麟向来一言九鼎,他既然应承了,便一定会做到。 我道:“你和怀胤都尚未恢复,想必是担忧我,才强行提前出关。我既回来了,暂时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你们便专心回去休养。有几件大事,待你们出关之后,我们再商讨。” 师麟点头:“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当天晚上,云尧进了混元鼎炉养伤,师麟和怀胤又重新入关修炼,我和毛团躺在山顶的桃花树下休息,回忆着往昔发生的事。 毛团如今变大了,我不再只将他当做枕头,便是整个人躺在他身上亦躺得下,于是他成了我的狐狸毛床,还有九条尾巴缠绕着当我的被子,我整个人陷在软绵绵的狐狸毛中,简直是神仙一般的舒服。 我指着天上繁密的星辰,道:“毛团,你瞧,天上那几处最亮的星宿是天上的神仙的。周围那些分散的,便是我们这些得道的修真之人的。北方最亮的一颗是我的道星,西面最亮的那颗是凤元的魔星。” 毛团仰头看着天,问我:“少爷,那我的呢?” 我道:“你才熬过天劫没多久,天上已有你的星辰了,不过你大约还感受不到。再修练一段时日,你自己就会有所感应,随着你修为的提升,你的星辰也会越来越亮,叫世人都看见。” 毛团顿时兴奋起来:“已有我的了?那么多颗星星,那颗才是我的呀?要过多久我才能感受到?” 我笑道:“那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话是这么说着,我亦凝神打量起天上的繁星,想找找究竟哪一颗星辰是属于我这傻乎乎的小狐狸的。突然间,西面魔宫的某一处似乎闪了一闪,我的视线被抓了过去。有一颗硕大的星星在瞬间明亮,绽出耀眼的光芒,只片刻,又归于沉寂,那里黯淡无光,一颗星辰也无,仿佛什么也不曾存在过。 我怔住了:那个位置,是当年黑莲陨落的魔星的位置。 毛团见我出神,问道:“少爷,你在看什么?” 我不确定地问道:“方才西面有颗星闪了一下,你注意到了吗?” 毛团摇头:“我没看见呀,哪颗星星?” 我死死盯着黑莲陨落的魔星的位置看,可是那里再也没什么动静了。也许……是我自己私心作祟了吧…… 我吁了口气,道:“没什么,是我看错了。” 第八十六章 过了两个多月,师麟和怀胤终于将耗尽的灵力养足了,而云尧亦从混元鼎炉中出来了。 于是这天下午,我和毛团正在桃花树下聊天,我那三个徒儿一起走了过来,看那架势,应当是约好了一同前来和我商讨大事的,就连一贯爱笑的怀胤脸上的表情也很凝重。 我也早就想找他们谈谈了,只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要么病要么伤的,着实找不出一个好时机来。如今他们俱都养好了,看来时机也到了。 我那三个弟子走到我跟前,我对毛团道:“你先去吧,一会儿我再来找你。” 毛团看看我,又看看那三个,应了一声便乖巧地离开了。 毛团走后,我的三个弟子围着我在桃花树边坐下。这样的情景很熟悉,过去几千年我们都是这样度过的,我在桃花树下讲道,他们三人围坐我膝边认真听讲,我们相亲相爱,与世无争,只想一同飞升成仙,将这样温馨的日子天长地久地过下去。可惜,他们三人没变,我却变了。 我清了清嗓子,道:“我已知道你们这段时间究竟在做什么了——那么,说说河图洛书的事吧。”关于河图洛书的事,这些时日来我已多少有些了解,我的三个弟子病的病伤的伤,为的就是收集解开河图洛书的封印,想必他们也已筹划的差不多了。 说句实话,眼看我还差一步就能飞升天宫,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骤然失去了五千年的修为,我心中又怎会没有不平?我那三个弟子的孝心我亦是十分感动的,可是自从知道他们的打算之后,我心中的隐忧却是远远超过了期待。是,解开封印所需的灵物的确难取,却也没有难到普天之下只有我座下的三名弟子才取的到的份上。凡事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能补回我五千年修为的,绝不可能仅仅是帝女凝露、榣木等几件物品就足够的,也许付出的代价只会比我重新再修炼五千年来的更大。或许慕虚——也就是黑莲,为了唬他们出力解开封印,隐瞒了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让他们以为此事很简单,可是我的三个弟子里,除了云尧天真好骗之外,师麟沉稳谨慎,而怀胤悟性极高又是即聪明的,不可能都不明白这些事。 一定有什么原因,是他们不得不求助于河图洛书的。 师麟、怀胤和云尧三人面面相觑地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们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觉得奇怪。 怀胤轻轻咳了一声,道:“我来说吧。” 我道:“你说便是。” 怀胤道:“你可知道,黑莲他,第二世,为何会陨落么?” 我吃了一惊。我没想到怀胤居然会提起黑莲。虽说这些事情的始作俑者的确是黑莲没错,可是这又跟黑莲当年的晕了罗有什么关系吗? 我道:“不是因为他用了不合适的修炼之法,最后走火入魔所致吗?”第二世的黑莲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或许是因为他前一世不够强大导致了自己的死亡,因此他重新修炼的时候简直可以称得上疯狂。因为他夺舍过一回,所以他第二世重新开始修炼的时候,我已是元婴老祖了,他比我和黑莲差了将近千年的修为。然而又过了一千多年,他开始在江湖上叱咤风云之时,他的修为几乎已经赶上了我和凤元,到后来他甚至更甚于我们。也就是说,他第二世只用了一千年的时间就赶上了我和凤元两千年的修为。也正是如此,我才一直相信他有什么恢复前世修为的方法,所以才去骊山滨海找寻他的遗物。 怀胤道:“黑莲的修炼之法的确十分恶毒。可是,也许未必是他想用如此恶毒的法子修炼,而是他不得不用此法维系生命。” 我听了怀胤这话,呆住了:“什么叫不得不?” 怀胤叹了口气。 云尧接过他的话茬,道:“你知道这世上共有多少夺舍之人吗?” 我失笑:“成千上万,这我又怎么清楚?” 云尧道:“有名的呢?” 我想了想,道:“重生之后混到小有名气的也就几个吧,最出名的还是黑莲。” 云尧道:“你知道这些人里,可有谁得道飞升,或是成功入魔了吗?” 我又想了一会儿,道:“好像不曾听说过。修为最高的大约就是黑莲了,可惜他也陨落了。” 师麟道:“恐怕是因为他们都做不到。” “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被他们说的越发茫然了。 怀胤道:“夺舍重生之人,元神和魂魄进入新的躯壳,两者结合,融为一体。若是不走上修真之路,老老实实安安稳稳活上凡人的一辈子,也就罢了。可若是复又走上修真之路,很快就会出现问题。旧的元神之中蕴含有过去的灵力修为,只是在新的驱壳中无法释放出来。要知道,一个人的元神里几乎记录着此人修炼、使用法术的全部轨迹,这一切的结果凝结出的元神。除非一个人第二世和第一世修炼的方法和进度完全一样,才能使新的身体与元神彻底结合,最后释放出完全过去的修为,否则新的灵力和过去的灵力相冲,就会致使元神最终崩毁。可是这一点,不可能有人做到,只要稍有不同,最后都难以逃脱走火入魔的命运。” 我听的瞠目结舌:“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怀胤道:“其实黑莲陨落之后,我一直对他究竟为何会陨落而十分好奇,因此过去的一千年里,我一直在找寻关于他的事迹,以及其他一些夺舍重生者留下的手札或其他痕迹。我研究了整整一千年,才得出这些结论。” 我听了他这话,脑子里简直一团乱麻。前两次我暂时恢复修为,强行越级使用了法术,事后我都觉得无比虚空,甚至连重生后这些年积攒的灵力也都不见了,过很久才会恢复。那时我并没有多想,甚至还沾沾自喜危急关头我能够越级使用法力,我那时也知道,这种反常的事情一定会有所反噬,只是我不愿去多想罢了。如今听了怀胤这话,只怕再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出现排斥的现象,然后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之后该怎么办呢?是了,难怪一开始怀胤说黑莲或许是不得不选择了那条令人无法理解的修炼之路。他或许很早就出现了排异的现象,于是他只好通过掠取别人的修为来压制自己走火入魔的迹象,可是到了最后,这个洞越来越大,他无法填补,还是没能躲过又一次崩裂的命运,于是他为了活下去,又想出了生夺活舍的方法,造的孽越来越多。 所以,黑莲才会用尽一切手段都想要复活他自己。其实即便他能用上河图的力量,复活了他自己的第一世,因为没有第二世的那些修炼,他也会失去他傲人的修为,可他还是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好地活下去。所以,我的三个弟子明知道河图洛书或许并不是那么靠谱,或许要付出很多代价,他们还是全力去解开封印,因为我已经夺舍,任其发展下去,不仅不能恢复往日的修为,甚至还会步黑莲的后尘? 我的心情复杂极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师麟他们也不说话,只是围着我默默地看着我。 云尧先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紧接着,怀胤已伸出手,然后,师麟也将手递了过来。三只温暖的手包裹着我的手,我鼻子一酸,当真是万千感慨。 我用力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河图的羊皮卷上,究竟详细是怎么说的?” 师麟正待作答,突然我胸口的一块玉佩震了震。我连忙将玉佩掏了出来,此物不是别的,正是荣华英那时给我的施了连心诀的玉佩。连心诀这一咒法是双向的,不仅我遇到困难时可以向他求助,他亦能通过信物联系我。 我神色一凛:“难道华英他出事了?!他一直在调查慕虚——也就是黑莲,难道是黑莲要害他?” 怀胤接过我手中的玉佩,下了个追索咒,查探荣华英如今所在的位置。片刻后,他的神色骤然变了。 我急道:“华英在哪里?!” 怀胤看看我,又转过头看了看他身边的云尧和师麟,微微皱了下眉头,道:“……灵虚山。” 我愣住了。荣华英在灵虚山?他去那里做什么?打我夺舍之后,那里便被人下了结界,我曾也想过带毛团会灵虚山取几件法宝,就因为那里的结界,我一直都没有回去。因为那布结界的手法跟我是一脉相承,我曾怀疑过结界是我参与的灵力尚未消失,后来我得知我的弟子们早已知道我夺舍一事,又疑心是我三名弟子布下的。 我问他们:“你们这几年可曾去过灵虚山吗?” 我的三个弟子纷纷摇头。 我道:“这就奇怪了……” 师麟起身,道:“不管如何,我们先去灵虚山看看吧。也许那里当真出了什么事,也许和黑莲有关。” 我担心荣华英的安危,自然是十分赞同这个提议。云尧似乎有些不情愿,但是他也没有反对。于是我们师徒四人立刻驾云向灵虚山赶去。 没多久,我们就飞到了灵虚山上空。才接近山脉,便有一股清正的道家灵气扑面而来,这股灵气叫我感到毛骨悚然——只因而这灵气并非山脉的灵气,而是人气,说明此山中有一名修为极高的道修! 我们来到结界附近,山中人似乎早已察觉到我们来了,我们甫一靠近,结界便打开了一个缺口,似乎在欢迎我们入内。这事简直有些诡异,然而来都来了此地,倘若不进去便什么也不会知晓,于是我们又一路往里飞去。 拨开缭绕的云雾,山上的景色逐渐分明。有一名身着青色道服的男子盘坐在山巅之上,正在打坐。我看清他的模样,一时间如遭雷劈般,定住了动弹不得。我那三名弟子亦是面面相觑,神色茫然。 那人睁开眼,露出一个微笑。脸上的笑容亦是我极熟悉的,甚至他的眼神、不经意的侧头、手指无意的搅动,通通都是我极其熟悉的! 那人笑道:“云尧,怀胤,师麟。为师前些年刚刚过了天劫,这几年在山中修养,稍好了一些,正待去看你们,没想到你们便自己来了。” 第八十七章 那人笑道:“云尧,怀胤,师麟。为师前些年刚刚过了天劫,这几年在山中修养,稍好了一些,正待去看你们,没想到你们便自己来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目。这难道是个幻境?还是那里有一面镜子?我怎么会看见我自己?那分明就是我灵虚真人的脸、我的身体,我的声音……难道那里有一面镜子?!那也不对,我夺舍之后形貌已然变了,便是有一面镜子,也不该如此才对啊。 我立刻向我那三个徒儿看去,他们的表情各有所异,但无一没有惊讶。 云尧不确定地叫道:“师……师父。” 那人笑道:“嗯。乖徒儿,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 云尧没有上前,反而向我身后退了一步。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我看着坐在那里的灵虚,不得不承认,那人真是和我像极了,不管是神态还是语气……虽说连我自己都觉得一模一样,可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另一个自己……这种感觉真是滑稽极了。 那位“灵虚”等了一会儿,见我们谁都没有反应,惊奇地“咦”了一声:“你们愣在那里做什么?” 怀胤率先走上前去,在灵虚身边坐下,笑道:“师父。” “灵虚”应了一声:“一千多年不见了,你这一身修为进展的还不错,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也没有落下。” 师麟与我对视了一眼,我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然后他也向“灵虚”走了过去。 师麟走到“灵虚”跟前,“灵虚”只看了他一眼,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师麟,你的进步竟这样大,你已赶上怀胤了。” 片刻后,云尧也走了过去。 “灵虚”看着云尧,露出了最为柔情的笑意,轻声唤道:“云尧。” 云尧在他面前坐下,盯着他看了许久,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师父,你好狠的心,一走就是千年,整整千年,连一句话都没有。” “灵虚”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云尧的头:“……是师父不好。这些年,委屈你们了。”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师徒其乐融融的团聚场面,荒唐的感觉更强烈了。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那里坐着的那个灵虚……可是他那么自然,甚至我想如果坐在那里的人是我,我安然度过了天劫,我的三个徒弟来看我,我也会是那样的反应,会说那样的话。可是还是不对……如果他是灵虚,那我是谁?! “灵虚”看向了我,问出了我的疑问:“你是……?” 他问出了我的疑问。在这种情况下,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云尧看了我一眼,目光又回到了“灵虚”身上:“师父,他是括苍派新收的弟子。因他资质不错,我便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我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 “灵虚”看向我笑道:“那你岂不是该叫我一声师公?” 我干笑两声。不管这家伙是谁,他占我的便宜占的有些大了。 “灵虚”道:“上前来,让我看看。” 我看了看围绕在他身边的我的三名弟子,犹豫片刻,终是走上前去。 “灵虚”上下端详着我,似乎对我不太满意,爱理不理地说:“长得还不错,资质一般般罢。” 云尧没有答话,怀胤笑着问道:“师父好像不太喜欢他?” “灵虚”道:“那倒也没有,只不过这家伙看起来不太像是云尧会收的徒弟,倒像是你喜欢的。” 怀胤道:“师父好眼力。我的确十分中意他,本想问师弟要了他,只是不好意思开口,不如师父做了这个主,将他赐给徒儿为徒。” “灵虚”耸肩:“为师可做不了这个主,还得要云尧同意才行。不过云尧若肯把他给你,为师我倒是很开心。” 在一旁一直沉默的师麟终于开口:“师父,三年前的那场天劫……” “灵虚”叹了口气,道:“三年前那场天雷一定叫你们很意外,就连我自己也十分意外……我练功的时候出了些岔子,受了伤,没想到竟然引发天劫提前到来。我毫无防备,也因此受了重伤,好在熬过来了。我知晓天劫过后你们还得不到我的消息,一定十分心急,只是因为我受了伤的缘故,我不想叫你们担心,因此依旧将灵虚山封了起来……如今我的伤也好了,再过几日就是我的五千岁寿辰,我会重新出山。” 怀胤惊喜道:“师父,你要出山了?” 灵虚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是。我独自一人在灵虚山修炼了千年,想通了许多事情。人生苦短,这句话并不只是针对凡人才有效,便是我们这些修仙者,能活上千岁万岁又如何?能够尊崇自己的心意,能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活多久都是不够的。” 怀胤笑着扑进灵虚怀中:“师父!” 云尧默默伸出手,灵虚一手抚摸着怀胤的头发,另一手牵住了云尧的手。师麟在一旁看着他们,神色竟然有些动容。 我简直惊骇地说不出话来!方才“灵虚”说的那些话,真真切切都是我心里想过的。过去我在灵虚山独自修炼的时候,我就曾想过,我这千年的避世究竟是为了什么?凤元不喜欢我,云尧和怀胤不喜欢我,荣华英不喜欢我,那又如何?我喜欢他们就足够了。哪怕他们不喜欢我,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也都是我最开心的日子,那我又为何要黯然神伤地一人躲起来?假使我喜欢他们,他们不喜欢我,合该是他们亏了,我赚了才是!我亦曾想过,只要我能安然度过天劫,我就离开灵虚山去找他们。可现在,这位“灵虚”将我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他不仅是和我很像,甚至他的想法都和我一模一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灵虚”和我的三名弟子又聊了几句。我在一旁,心情已经全乱了,就连他们的对话也没听进去几句。 过了不知多久,怀胤道:“云尧他前些时日受了伤,伤势还未痊愈,我们一路赶来,消耗了一些灵力。方才师父修炼到一半被我们打断,不如今日先歇下。反正师父已经答应出山了,我们还有许多时间慢慢说。” “灵虚”笑道:“你还是这么关心你的小师弟啊。也好,我今日的修行尚未完成,你们先自己找地方歇下,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们。” 于是我那三个徒儿起身向“灵虚”行了礼,云尧走过来牵起我,带着我离开了“灵虚”。 一路上,他们三个都没有跟我说话,我有太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反而不知从何说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实在太滑稽了!我那三个徒弟又是什么打算?他们刚才是在虚与委蛇?还是……我心里痒极了,可是整个灵虚山又在“灵虚”的灵力涵盖范围之内,不管我说什么,应该都会被他听见。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我……” 怀胤打断道:“林戌,你自己找一处去休息吧。有事我们再来找你。” 我怔在原地。师麟走上前,抬起手按了按我的肩膀:“你先去吧。” 我看了眼他的手,他的小指上还套着我前些时日给他的那根发丝。云尧看了眼师麟的手,皱了下眉头,一言不发地率先走开了。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亦转身走了。 我脑中一团浆糊,在山上闲坐了几个时辰,又开始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不一会儿,我感觉到前方有师麟的气息。然而在他身边,还有“灵虚”的气息——他们两人在一起。 我连忙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小心翼翼地向他们靠近。 师麟坐在“灵虚”身边,“灵虚”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压着他头顶的反毛,而师麟则面无表情地由他压着。 “灵虚”道:“师麟,这千年你是怎么过的?” 师麟道:“师父在灵虚山修炼,我在落英山修炼,并未离开过。” “灵虚”道:“你一直专心修道?” 师麟道:“是。” “灵虚”道:“难怪你的修为竟是你们师兄弟三人中进展的最快的……其实这一千年来,为师想了很多,关于你的。你是不是觉得,师父我并不喜欢你?” 师麟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灵虚”道:“其实并不是。你是我最早入门的弟子,我又怎会不喜欢你?我承认,这些年待你确实不大公平……说起来,其实是为师自己的一些私心……” “什么?”师麟问道:“私心?” “灵虚”干笑两声,道:“是。我若说了,你不准笑话我。” 师麟愣了愣,摇头:“我怎会嘲笑师父。” “灵虚”道:“其实我……我知道我叫怀胤练功的时候,你在一旁清洗法具,我知道我指点云尧的时候,你在一旁抄写典籍……你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甚至是有意的……我私心里,故意待你不好,其实我是想看你发怒,我想听你抱怨,我想要你来争取我的关注。怀胤和云尧崇拜我,敬爱我,可你总是在一旁冷眼看着,我……我只是想亲口听你说出来……你明白么……” 师麟抬头望天,脸上的表情虽然依旧是僵硬的,我清楚的看到他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该死的,这些的确是我心中所想,可是那个“灵虚”又是怎么知道的?!他竟然还当着师麟的面亲口说了出来?!即便他并不是我,可是他丢的是我灵虚真人这张老脸啊! 师麟低低叫了一声:“师父……” “灵虚”笑着揉了揉他的反毛:“不,你不必说,我并不是强迫你。我今日之所以同你说出这些话来,只是我想通了。你的心意,我都看在眼中,我又为何要强迫你,改变你的性子?师麟,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我再看不下去“师麟”面对那位“灵虚”时眼中闪动的东西,大步转身离开了。 第八十八章 我在灵虚山上又逛了几个时辰,忽然察觉到前方有两股灵气,一股是来自怀胤,另一股……又是“灵虚”。 我心情复杂,再次敛了自己的气息,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 我甫一靠近,就听见怀胤和“灵虚”正开心地笑,定然是怀胤说了什么趣事,逗乐了“灵虚”。 “灵虚”道:“没想到你这一千年不老老实实修炼,倒跑了这么多地方,有这么多有趣的见闻。原本你是天资最高的一个,我还以为你会是你们师兄弟中最早得道的一个。” 怀胤道:“以前师父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确是如此。后来师父走了,我想通了许多事。其实修为再高又如何呢?即使我变得再强,世上也总有比我强的人。我便是飞升成仙,也未必能留住我想留的人,得到我想得道的东西。倒不如开开心心的,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也不枉千年修炼增长的寿岁。” “灵虚”道:“你倒看得开。其实我从前……我还以为你心中最在乎的人是你的小师弟云尧……” 怀胤挑了下眉,问道:“师父,你还记得你当年是如何收我为徒的吗?” “灵虚”笑道:“自然记得。你那时候才十岁,虽是个不懂道法的凡人,却对灵异精怪的事情十分感兴趣。你听闻山中有花妖,瞒着父母偷偷溜进山中,要和花妖交朋友,却在山中遇见了我……我们相谈甚欢,甚至忘记了年龄、身份……你坚持要和我一起修道,我亦极是喜欢你,因此收你为徒,带你一起游历山河。这么多年下来,你是最懂我心意的一个。” 我更加惊讶。“灵虚”不光知晓我的心思,他连我过去的事情也知道?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我以为这些事情只有我和怀胤才知道,那时候师麟正在闭关冲击筑基因此未跟在我身旁,这些事情连他都不清楚!这个“灵虚”到底是谁?! 怀胤道:“是,我是最懂师父心意的。师父最疼爱小师弟,我也疼爱小师弟,师父喜欢毛茸茸的妖兽,我帮师父一起饲养。历来只要师父喜欢的,我都喜欢。” “灵虚”一怔:“你是说……” 怀胤道:“我最喜欢的,是师父你啊。” “灵虚”十分感动,将怀胤搂入怀中。 这一对师徒其乐融融的画面我看不下去,郁闷地转身走开了。 我又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决定去找云尧。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我要问问云尧,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在他眼中是谁? 我到了云尧休息的地方,骂了一声“该死”——那位“灵虚”,刚才勾搭完师麟和怀胤,如今又跑到云尧这里来了! 我强忍下一口气,敛住自己的气息,上前去听他们的谈话。云尧啊云尧,求求你,你可不要叫我失望啊! “灵虚”的语气很是关切:“听怀胤说你受伤了,是怎么回事?” 云尧道:“前些时日找寻一件法宝的时候意外受伤了,没什么大碍。” “灵虚”道:“可我要渡你些真气么?” 云尧的语气很是冷淡:“不必了。” 我见云尧对“灵虚”爱理不理,简直是喜出望外。真是不枉我对云尧那么好。 “灵虚”叹了口气,道:“云尧,我知道你还在恼我恨我。千年之前我丢下你们师兄弟几人,一走就是千年,你不愿理睬我,也是情理之中的。” 云尧半晌不做声,许久才满怀怨怼地哼了一声。 “灵虚”道:“我方才已于怀胤聊过了。说来也是搁不下我这张老脸,你……你可知当初我为何抛下你们师兄弟么?” 云尧冷冷道:“师父将我当成你的一件专属玩偶,而我不够安分守己,和怀胤师兄交往过甚,师父一怒之下便将我这玩偶弃如敝屣。是么?” 云尧此话一出,我和“灵虚”都大吃了一惊。 其实我当初并不是因为一件事而离开的。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云尧都对我满怀怨愤,只和怀胤亲近。无论我怎么讨好他,试图哄他开心,他也还是恼我、恨我。我便以为他是恨我拘了他的自由,迫使他不得不对我虚与委蛇,因此我伤心之下便决定还他自由,离开了落英山。直到我夺舍之后,云尧和怀胤对我的态度让我开始对我从前的认知产生了怀疑,兴许是我误会了什么。 我忍不住想上前解释,然而“灵虚”快我一步,道:“你、你怎会如此说?我待你的心意,你当真不知晓?” 云尧反问:“你待我,什么心意?我当真很想知晓!” “灵虚”道:“打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便是将你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将你含在嘴里怕融了,我是最喜欢你的,舍不得你受丁点伤害,又怎会说的上玩偶?” 云尧道:“是么?你待我好,我的确知晓。那凤元呢?黑莲呢?荣华英呢?” “灵虚”被他问的哑口无言。 云尧道:“当年黑莲将我掳走,他对我说,便是你对我再好又如何,你今日将我捧上云端,明日就会狠狠地将我摔下去,摔得我粉身碎骨也不知道悔恨。我那时不信,总以为你待我是不同的,我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结果你拈花惹草,何曾改变过?是,你待我好,可你待许多人都很好!我……我只是想证明我是不同的,于是故意气你,我不理你,只和怀胤一起,结果你呢?你不问缘由,我不合你的心意,你就丢下我一走了之!我不是你的玩偶,又是什么?” “灵虚”一把抓住云尧的手,捂到自己的心口:“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恼恨我强迫你跟我在一起,所以我才会伤心离去!云尧,你和别人,又怎会是一样的!” 云尧道:“哪里不一样?” “灵虚”想也不想,态度强势:“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云尧怔了一怔,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灵虚”道:“是我错了,是我错的太离谱,我竟然以为你……我不是不问缘由,而是我不敢问,若我从你嘴里听到证实了那些话,我会心碎,我会受不了的!” 云尧抬头望天。 “灵虚”道:“原来你对我也是那样的心思……可我那时候遇到瓶颈,你又为何宁肯冻着我也不肯让我穿秋裤?我还以为你有意要叫我难受……” 我指甲嵌进掌心里:娘希匹的,这种事情“灵虚”也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见鬼的来头?! 云尧吃了一惊,道:“秋裤?我怎会是有意冻你的。当初你收我入门的时候,恰是冬天,我那时没有修为傍身,最是畏寒,每日裹的粽子一般。你告诉我借助外物取暖是修行者的懒惰,对修行不利,因此你每日与我双修,渡真气给我供我取暖。这话不是你说的么?你那时遇到瓶颈,极是怕冷,日日要穿秋裤。我怕你因瓶颈期生出惰性,耽误了修为,所以藏去你的秋裤,难道不对么?” 我听了这话一口老血闷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弄了半天,原来是我挖了个坑给自己跳。那鬼话我当然是拿来唬云尧的,就是为了骗他与我双修。他冷的时候,我不让他多穿衣服,就把他搂在怀里,他还问我借助我的体温取暖会不会和借助衣物取暖一样生出惰性来,我还编了瞎话唬他,说我身上的真气对他修为只有益处没有害处,多多用我的体温取暖才好,因此整个冬天他都缩在我怀里不舍得出来。结果我这单纯的小徒弟竟把我的鬼话当真,到头来我自食苦果……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灵虚”干笑两声,道:“竟是如此……傻徒儿,你当真是……太单纯了!偏偏为师就是喜欢你这般单纯。我说那些,是骗你的……” 云尧皱眉,声音高了八度:“你骗我?!” “灵虚”继续干笑:“是,我一见你就喜欢你,又怕我太急色,吓到了你,就想出这些鬼话来唬你,只是为了让你多与我亲近……唉,如今误会解开便好,我还以为你恼我,才故意……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 云尧气恼,想抽出被“灵虚”抓住的手,“灵虚”却紧握着不肯放。他把云尧的拳头摁在自己的心口,深情款款道:“云尧,我这千年来,没有一日不想你……我也想通了,我原本以为你不喜欢我,因此才放你自由,可其实我根本放不下。哪怕强迫于你也好,我本就打算渡劫之后就出山,重新把你拘在我身边不放……我不能没有你……” 我咽回一口老血,咬碎一口银牙,失魂落魄地走了。 这一走,我就茫然地走下了灵虚山。走到一棵合欢树边的时候,我再走不动,脱力地跌坐下去,靠到树干上。 在来灵虚山之前,我真的以为以前已经柳暗花明了。我们已经谈到了河图洛书,借着这个话题,我打算表明身份,揭开一切误会,不管以后如何都好,我不想再离开他们。可万万没想到,竟然又有这样一出戏! 其实在这之前,我并没有明确地表露过我的身份,可是听黑莲所言,我的三个弟子分明已经知道我渡劫失败的事情,他们近来一直忙碌的,也是为了复活我而解开河图洛书的封印。可现在,又凭空冒出来一个渡劫成功的灵虚,他们也和那“灵虚”打得火热……我真真是糊涂了,他们当真知道我的身份吗?如果知道,为什么管那“灵虚”叫师父?如果不知道,又为何要与我双修,为何将我留在身边? 还有那“灵虚”,我原先以为他只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冒充者,可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强大的灵力?他的修为看起来当真是个渡劫后的修士不错,假若这世上有拥有如此强大修为者,不可能这五千年来一直默默无为直到此时才出世。他又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过去?知道我的所思所想?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我想得快要崩溃的时候,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银色的靴子。 我诧异地抬起头,却见荣华英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我面前,我方才走神的厉害,竟然没察觉到他是何时靠近。 我失魂落魄地叫道:“华英……” 荣华英低着头看我,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第八十九章 我看见荣华英,起先是有些惊喜的。我的身份他早就猜到了,他是知道我渡劫失败的事的。而且我会回到灵虚山,也是荣华英用连心诀唤我回来的,或许他应该知道点什么。 然而我看见荣华英那嘲讽的表情后,却如同被人当头浇了一瓢冷水一般。 荣华英在我身边坐下,问我:“你见过他了?” 我点点头。 荣华英道:“我遍寻不见慕虚,就来了灵虚山。其实先前我想确认你的身份的时候也来过一回,只是灵虚山四周有结界,我进不来,然而这一次,我进来了,也就遇见了他。” 我悲凉地问道:“那你叫我来……”是想拆穿我这个骗子的谎话吗? 荣华英道:“我很惊讶,如果他是灵虚,你又是谁?灵虚的劫数,要么失败了,要么成功了,怎可能同时有两种结果。” 荣华英的疑问又何尝不是我的疑问?我想解释,我就是灵虚,那是个冒牌货,可我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荣华英接着道:“我最初,是怀疑他的,因为我已见过你了。然而他和我交谈,他的语气、神情、说话时习惯的动作都和你一模一样,我便有些茫然了。后来他和我说过去的事——那些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事。” 我只觉得无力。“灵虚”他什么都知道,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荣华英道:“他说他喜欢我,千年来没有一日不想我……” 我不得不承认,“灵虚”讲的句句都是大实话,千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想我的这些老情人和弟子们的。 荣华英道:“我问他,若是喜欢我,当年为何狠心抛下我离去。为什么待我好,给我幻想,让我几乎企及我年幼时的梦,然后再狠狠地夺走?” “等等!”我忍不住开口:“你的梦?” 荣华英看着我:“林戌,你可知我当年是因何入道?” 我奇怪道:“不是因为元吉吗?” “………………”荣华英一字一顿道:“呵,那个灵虚也是这么说的。” 我糊涂了:“难道不是?”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我觉得荣华英似乎有点咬牙切齿。他道:“难怪你在西华山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元吉,我还以为你跟他也有私情,却原来……” 我干笑两声:“这个……因为我发觉你藏着一只酒觞。在首阳山的时候,你知道,你第一次遇见他,那日我们一群人喝酒论道,我有些厌烦那般场景,就独自一人跑了。听说那日你闯进首阳山,后来就决定踏入修真之门了。我又在你那里找到了元吉那日喝酒的酒觞,你视若珍宝地藏着,我猜想,或许是因为元吉……” 荣华英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些话,那个灵虚也同我说过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你的酒觞。” 我皱眉:“可是元吉的酒觞下面还刻了他的自画像啊?那家伙自恋透了,明明长得普普通通,还以为他自己仙风道骨。” 荣华英又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以为这种事情是你干的,那个画像……只是画的丑了些。” 我失笑:“就算你一开始弄错,和我相处之后,还不清楚我的为人么?我是那种人?” 荣华英这回没说话,就光拿眼盯着我瞅。 我被他瞧的不好意思了,干笑两声,心情却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原来荣华英并不喜欢元吉!我就说我看上的人眼光哪能那么差!不过还是有哪里不对…… 我道:“你说你因我入道?我以前,见过你?” 荣华英叹气,靠回树上:“你不记得了。是啊,你不记得也是情理之中。我那时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你却已是出窍期的修士,名震天下。” 我试图回想,可是在首阳山的那一次,我当真不记得我见过什么少年。 荣华英道:“并不是在首阳山上。是在上山之前。” “上山之前?”我十分茫然。 荣华英道:“我被一只蛇精缠住,然后,是你救了我。” 我愣住。他这么说,我的确回想起一件事来。当时我正要飞去首阳山,路过一个山头的时候,我在云上看见一名少年被一条蟒蛇精卷了起来,蟒蛇精正要将他吞掉。我好歹是个修道之人,更何况自从我和凤元的那条蛟龙经历恩怨之后,我对蛇类一向十分厌恶,因此就管了这件闲事,下去将那条蟒蛇精逐走了。 其实这只是一桩很小的事,我毕竟活了五千年,要是事事都记得也未免太累。而我之所以记得这件事,是因为我记得那个少年的眼睛特别好看。我的三个弟子相貌都很不错,师麟是有些冷硬的英俊,怀胤是灿若明珠的清俊,而云尧则是勾魂夺魄的秀美,还有凤元和黑莲那般极品都按下不提,照例说凡间的姿色我是看不大上的。那少年的五官并没有给我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事情过后我根本记不得他长的究竟是什么模样,就记得他一双眼睛着实叫人惊艳。 那日那少年身上背着一篓书,似乎是要去什么地方求学的。我原本收了云尧之后,就不打算再收什么弟子了,可偏偏那日就鬼使神差地问那少年愿不愿意修道,愿不愿意做我的弟子。 那少年不知是被蟒蛇精吓到了,还是被我的莽撞吓到了,竟不说话,只拿那双漂亮的眼睛惶恐地盯着我瞧。其实他的资质并不太好,即便踏入修真之门也未见得会有什么出息,而且他的年纪着实大了些,十岁以下的孩童入道是最好的,那少年看模样已有十四五了。我清醒之后亦觉得不太合适,他又不答应我,我也就作罢了。我给了他几颗灵丹,告诉他吃下这些丹药能够延年益寿,再不会被精怪纠缠,然后我就丢下他去首阳山聚会了。 我喃喃道:“原来那时候的那个少年就是你……”难怪,难怪后来我见到荣华英,因他的漂亮的眼睛而目定魂摄,隐隐还觉得有些眼熟,但他那时已长开了,和年少时的相貌有了区别,我还以为熟悉感是一见钟情的附属,却原来我早就见过他了。 荣华英道:“我那时并不知道你是谁,从前也没有接触过修真之人,那日是第一回遇到妖怪,险些要了我的命,接着又遇到你,你会用法术,会腾云驾雾,我当真是被吓到了,因此你说要收我为徒,我才没有答应你。你走了之后,我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追着你的祥云跑,你飞得太快,我追不上,我也不知要去哪里,一路向前走,就闯进了首阳山。那里有许多修真之人,我问他们,可曾见过一个银色衣服的仙人,他们告诉我,我说的人已走了,只遗漏下一个酒觞。我便拿了那酒觞,投入附近的修道门派,开始修仙……” 我回忆了一下,那日元吉的确和我穿着相似的道袍。我原本是去看看这些年新出头的后生晚辈里有没有姿色过人的,结果看到的都是一堆凡品,又有不少人向我谄媚献殷勤,弄得我兴趣缺缺,因此很早就撇下他们找了一个清净的地方独自喝酒去了。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错过荣华英,致使我们晚了几百年才又见上面。 我怅然地叹了口气。若是当年我没有错过荣华英,我定然会收他做第四个弟子。我是极喜欢他的,我对他定然会比当年更好,他也值得更好的。可惜我不止错过了他一回。因为先前在云尧和怀胤那里受了伤,我和荣华英在一起的几百年里,我虽然待他极好,却常常担心我会犯和当年一样的错误,荣华英明明不喜欢我,我却一厢情愿地把他拘在我身边。因此察觉到他对元吉的心意之后,我心灰意冷,以为自己是再也得不到两厢情愿的好处了,索性一走了之,避入灵虚山。因此我又过错了荣华英第二回,白白分开了千年。 我道:“是我们缘分未够……” 荣华英低笑了一声,问我:“你可知那位‘灵虚’是如何跟我说的么?” 我奇道:“他说了什么?” 荣华英道:“他说,都是他的不是,他心中其实是极喜欢我的,正因为太喜欢,因此害怕我背叛他,害怕听我亲口说出厌恶他的话。因为他喜欢我,所以他想让我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所以给我留下许多法宝和灵丹妙药,放我去找元吉,愿我从此快乐美满。” 荣华英顿了顿,接着道:“他还说,他知道错了,一切都怪他太自大。倘使我肯愿意他,他日后再也不会放我走,要我穷尽一生都陪伴在他身边……”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结结巴巴道:“我、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可是我已经犯下这等大错,我实在没脸叫荣华英原谅我,因此才没有说出口。 荣华英轻笑了一声,道:“你说不出口,是不是?” 我结结巴巴地点了点头,心中一片凄凉。我当真不知道如何才能叫荣华英相信我了,不只是他,还有师麟云尧怀胤,他们已经见过了那位灵虚,他比我可信的多,我在他们眼中,是不是已成了一个打着灵虚的名头招摇撞骗的小弟子? 荣华英叹了口气,道:“看你这神情,你又在想什么呢?” 我苦笑着低下头去:“我……我也不知……”若我是他们,我也宁肯相信那位渡劫成功的“灵虚”,而不是我这个一无所有的骗子。 荣华英耸肩:“算了,不问你我也知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我当年就是吃了这个亏。” 我诧异地抬起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荣华英道:“我相信那‘灵虚’说的话都是真的,是你心中所想。你仔细回忆一下,当年你渡劫失败的时候,是不是有人在场?你是不是丢了一部分魂魄,譬如灵慧,被人拘走了?”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你是说……你相信我?” 荣华英那双潋滟的眸子看着我,摇着头笑了起来:“我一开始只是怀疑他,后来,我是彻底不信他。我倒是愿意相信他。可惜他太好了,实在太好了,我的灵虚真人可没有那么好。” 第九十章 荣华英那双潋滟的眸子看着我,摇着头笑了起来:“我一开始只是怀疑他,后来,我是彻底不信他。我倒是愿意相信他。可惜他太好了,实在太好了,我的灵虚真人可没有那么好。” 他这话叫我不太满意。什么叫我的灵虚真人可没那么好?难道我不如那个冒牌货么?不过听到荣华英说他相信我,我还是很高兴的。 荣华英的话也让我开始思考。 人有三魂七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二魄灵慧中蕴藏人的记忆和性情。我夺舍一回,元神受损,魂魄残缺,我的灵慧之魄的确丢失了一部分,然因那不是当务之急,因此我也一直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如果那“灵虚”当真拘走了我的一部分灵慧,那么他的一切行为也就有了解释。可是假若这个推断是真的,那么我残缺的灵慧魄是什么时候被人劫走的?我在被恶蛟偷袭之前,并未受过伤,没人有这样的机会,而我渡劫之后,也一直平平安安,不可能有人损害了我的魂魄而我不知道。那么“灵虚”取走我一部分灵慧魄的时间就只有在我被恶蛟偷袭之后、我夺舍之前。 如果以上推断都成立,那么只有三个人有可能做成这件事——偷袭我的恶蛟、前来为我挡劫的凤元、以及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小狐狸白花花。 首先,我排除了毛团。荣华英见到“灵虚”的时候,毛团和我在一起,他如今还呆在落英山上等我们的消息,更何况我实在不觉得以毛团的本事他能做得出这种事来。 其次,我是不相信凤元会做这种事的,他应该还在沧溟之海养伤未出,何况他冒充我接近我的弟子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那只恶蛟了——那只四千年前险些死在我手下,却又被黑莲救活,在我渡天劫之前从凤元那里偷走了我的牵机锁并打伤我的恶蛟。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是有一点不太明白——那“灵虚”身上的灵力和修为是哪里来的?那强盛的灵气的确是一个渡劫后臻至大乘期修士所拥有的,而那只恶蛟我跟他交过手,他的修为远没有这么高,这天下大约只有凤元的灵力与我相当,还得是以魔充道才行。 荣华英问我:“你有什么思路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还是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 荣华英道:“我方才在山下看见祥云,你和你的弟子们一起飞来的?” 我道:“是,他们三个都来了。” 荣华英问我:“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了?”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称是,毕竟我还没有向他们坦白,而他们现在和那恶蛟正打得火热,我怕到头来又是我自作多情。 荣华英嗤笑:“虽不愿承认,可毕竟我和你在一起才几百年,而他们已经陪伴了你几千年,他们比我更了解你。” 我愣了一下:“你是说……” 荣华英道:“我一直都相信你,至于你愿不愿相信我……以及他们……”他耸了耸肩。 我低头看了下系在我小手指上的发丝,然后握紧了拳头。荣华英说得对,他都能认出我来,我那三个徒弟又怎会不明白?他们千辛万苦不惜折损修为甚至受伤来为我谋得河图洛书,我又怎能不相信他们?我知道,他们是不会伤害我的。不管那个冒牌货到底有什么打算,我只管静观其变就是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终于豁然开朗,麻溜地爬起来,道:“我回去了,你跟我一起回去么?” 荣华英摇了摇头:“我与那假‘灵虚’说我还有事,要先回西华山。再者我已和你把话说开,若是再回去,我怕叫他看出端倪,打草惊蛇。” 我道:“那你打算去哪里?” 荣华英道:“自从上次在骊山滨海和慕虚交手之后,我发觉此人身上疑点颇多。我近来一直在调查他,发现他和千多年前已陨落的魔修黑莲似乎有密切的关联……” 我叹了口气,道:“你不用查了,他不是与黑莲有密切关系,他——就是黑莲。” 荣华英怔了一怔,倒也没表现出太惊讶的样子:“他的行事作风,的确和黑莲十分相像,我调查了许多被他取走内丹修为的人,发现他的手法亦与黑莲十分相近。我猜到这种可能,只是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黑莲不是已然陨落了么?” 我便将在凤元那里听到的夺活舍的方法与他解释了一番。 荣华英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样一来,许多事情便能解释的通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查,查证之后,我再来找你。” 我扯下一根施了咒诀的头发来绑在他的小指上,一边系一边道:“那你一切小心,如若有什么事,即刻通知我。” 荣华英看看我小指上系着的云尧的发丝,又抬头看看我的脑袋,讽刺道:“你这一头头发,还够用么?” 我自知理亏,干笑道:“那倒还够。” 荣华英冷笑一声,在我系完后抽回了自己的手,道:“我走了。” 我依依不舍道:“华英……” 荣华英已御剑离开了地面,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道:“去找回你的灵慧之魄吧。下一回,我想听你亲口说。” 我目送荣华英远去,重打起精神回了灵虚山上。 自打回了这里,我的心思就完全被另外一个“灵虚”的事情占据了,心烦意乱之下虽然在灵虚山上逛了几遭,却都没留心注意风景。这地方我住了千年,如今阔别三年,已是颇多感慨,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十分喜欢并且精心栽培的,是他们陪伴我度过了千年漫长而枯燥的生活。 我继续往上走,眼看就要到回忆林了。 回忆林是建造用来缅怀过去的地方,每当我想起我过去的老情人们时,我就会来这里。这里种着落英山上的桃树、荣华英最喜欢的合欢树、逍遥山上的三色魔花……林中还有几口温泉,温泉的香气是我按照记忆中凤元荣华英云尧他们身上的味道调配的,我时常会泡在温泉中练功。说来倒也惭愧,我之所以避入灵虚山,其实是怀着了断红尘一心向道的念头,但我当真避世之后,避开的也只有外物,而我的心却始终沉湎在红尘中无法脱离。 唉,怪只怪我灵虚真人天生是个多情种。 我走到山峰之上,猛地停住了脚步,被眼前所见惊呆了——我的回忆林不见了!整片庞杂的回忆林都不见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的的确确不是我眼花,原本回忆林的地方变成了一块空地。我连忙跑了过去,跑近了才发现,原本树林的中心坐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冒牌货灵虚! 我止住了脚步,警惕地打量着他。 “灵虚”张开眼,懒洋洋道:“这不是云尧新收的小弟子们,过来,让我瞧瞧。” 这家伙在云尧他们面前还没装够,到了我面前竟还要装相。然而我不清楚他的底细,眼下也不便揭穿,更何况他未必知道我才是真正的灵虚,因此我镇定下来,缓缓向他走了过去。 “灵虚”上下打量着我,道:“没想到云尧竟会收你这样的弟子,当真不大和他口味。我这小弟子,历来喜欢小牛蛋那样木讷听话的弟子才是。” 我原先听灵虚用我的口气说出我的心里话,我心里只觉得奇怪,经过荣华英的点播,我意识到这家伙一定是个投机取巧的冒牌货、说不定还是在背后暗害我的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灵虚”道:“我看你资质平平,日后也未见得能有什么大出息,随便修修也就罢了。兴许云尧他过几日就对你失了兴趣。” 若我如今坐在他那个位置,云尧收了我这样一个弟子,我自然也是不大喜欢的,顶好云尧早些对他失去兴趣,免得分去了我心爱的小徒儿的心。可是这种话我顶多在心里想想,却绝不会说出来。 “灵虚”微微一笑,接着道:“他突然变了口味,收你为徒,或许是因为……你的名字叫林戌?” 我一惊,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 “灵虚”呵呵笑了起来:“也就是一个名字,兴趣你的脾气也跟我有些相像,才惹得云尧一时鬼迷心窍,拿你当成了我的替身。也是我这千年来一直忽略了他,他才会从你这里动心思。不过既然我们已经相会,我也打算离开灵虚山,做我万人敬仰的灵虚真人,好好享受这天下的一切。到时候,云尧也好,师麟怀胤也好,还有荣华英、凤元……我会好好待他们的。” 我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你到底是谁?为何毁去这片树林?” “灵虚”道:“我可不像你,这种回忆林有什么用处?我只要人!”他打量四周的空地,兴趣缺缺的样子:“你该谢我,这块鬼地方若是让他看见了,毁去的可不止是这一块树林,这整座灵虚山只怕都要化成灰烬。我暂时还舍不得,灵虚山、落英山、西华山……这些灵山妙地,我可都要收用。” “他?他是谁?”我注意到他提到了另一个人,或许是这冒牌货的同伙。 “灵虚”笑得漫不经心:“你猜?” “你!”我气得头顶冒烟。 “灵虚”叹道:“我灵虚真人可真是个多情种呐,心里竟可以同时装下这许多人,偏偏每个还都是真心实意,赤诚相待。这些灵慧,我可得藏好了,若是被他发现了,被他剥皮拆骨也是轻的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是不是那条蛟龙?” “灵虚”挑眉:“难道你不认识我么?我可是大名鼎鼎的灵虚真人,你的师公啊。”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强行恢复灵力,召来天火劈出他的原形来。奈何怀胤曾说过,若是这样做,对我会有极大的损伤,会加快我走火入魔的速度。 “灵虚”闭上眼,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容:“想与我动手,你以为你如今是谁?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即刻要你的性命,我会让你活着,一点点看着,一点点感受。” 第九十一章 我听“灵虚”的话,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那条袭击我的蛟龙。除了他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谁与我有这样大的深仇大恨。当年他瞒着凤元为恶人间,吸食他人精魄以助修为,他作恶多端,我又如何能容他?我当年虽没能杀了他,但我刺破了他的内丹,好歹也是叫他散尽了修为的。因此他如今才会想出这种法子来,想叫我眼睁睁看着我的一切被他夺走。而他之所以能够知晓我过去的事,将我模仿的惟妙惟肖,大约就如同荣华英所说,他当初布阵伤我的时候,拘走了我的一部分灵慧之魄。 我固然恨得咬牙切齿,可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我如今根本无法奈他如何。 我气恼道:“你便做你那青天白日梦吧!” “灵虚”哈哈笑了起来:“我是灵虚真人,我有灵虚的灵慧,我什么都知道。你得不到,是因为你太蠢,你明明拥有了却自己放手将他丢弃。可我不会!你有的,你没有的,我都会有!” 我被他戳中痛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唯有拂袖而去。 往后的几天里,“灵虚”总是会和我的一个两个或三个弟子出现在一起,我甚至怀疑这家伙在我身上装了什么跟踪符,无论我去到哪里,他就会出现在哪里,和我的弟子用我的语气口吻亲亲热热地说话,全然不给我和他们相处的机会。 我又弄不清我那三个弟子的计划,不敢贸然打草惊蛇,只好咽下一口气。 如此过了几日。 这日,“灵虚”又将我们众人聚在一道,他坐在上首,面带微笑,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宣布。 怀胤一如往常是最捧场的一个:“师父,你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灵虚”颔首:“再过一个月,就是我的五千岁寿辰了。” 云尧道:“师父有什么打算?” “灵虚”道:“修真之人,寿岁长于凡人,因此往往不过寿诞,不过每逢千岁也是大寿。你们也知晓,我向来不大喜欢应付那些场面,不过有些事情倒不是我愿不愿便能躲开的。我的五千岁寿辰,江湖上的人都知晓,届时定然会有不少人前来贺寿。” 怀胤道:“师父的意思是?” “灵虚”叹道:“我虽然年岁很长,不过我知心的人却也没有几个。我不想见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云尧道:“师父想离开?” “灵虚”顿了顿,微笑道:“离开这词用的不大准确,或者说,我想回去。” 此言一出,我们众人皆惊,面面相觑。 师麟道:“你想回落英山?” “灵虚”道:“是啊。这灵虚山虽然住了千年,可毕竟落英山才是我们的家。我没有一日不怀念当初我们在灵虚山上的日子。只是你们也离开那里已久,若是没了你们,空有一座山头又有什么意思?” 怀胤欢喜道:“师父愿意回去,自然是极好的!当年我和云尧之所以离开落英山,也是因为没有了师父,那座山又有什么意思?只要师父肯回去,我和云尧师弟自然会回来,常伴师父左右!” 云尧亦道:“师父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灵虚”欣慰地笑道:“如此,甚好。” 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是一万个不痛快。落英山是我和徒弟们的家,我前些时日回到那里,才发觉我有多么怀念那里的一草一木,而住了千年的灵虚山于我而言却如客居一般。可那是我的,却不是这个冒牌货“灵虚”的!他占了我的灵虚山,毁了我的树林,如今还想占有我的徒弟和落英山,他的野心当真如此之大! 然而我那三个弟子谁都没有异议,各个表现的欢欢喜喜的。云尧召来一朵红色的祥云,说走就走,我们一行人踏上祥云往落英山飞去了。 半空中,怀胤问“灵虚”:“师父,你出山后有什么打算?” “灵虚”道:“如今我已过了天劫,臻至大乘之境,再修炼数百年,想必就能飞升了。时光倥偬,几百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我惯来不喜欢热闹,只想和你们几人相伴,因此我自然是要留在落英山的。不过飞升之前,我还有一桩心愿。” 师麟问道:“什么心愿?” “灵虚”道:“我听闻上古之神在人间留下两件法宝,一是河图,一是洛书。我有生之年,若是能得见这两件法宝,余愿足矣。”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家伙也知道河图洛书的事!看来他八成就是那恶蛟无疑了。凤元曾说过,那恶蛟昔年是被黑莲所救,看来他们如今也有联系,黑莲要谋夺河图洛书的事情他亦有参与。这家伙冒充我接近我的徒弟们,想必就是为了骗取他们手中那几件灵物!而他先前口中所言的那个“他”,想必就是黑莲了! 可是这只恶蛟是定然知道我没有渡劫成功的事的,先前在沧溟之海我与慕虚交谈的时候,他却似乎对我渡劫失败夺舍的事情刚有耳闻,难道恶蛟没有告诉他?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这件事是黑莲指示他做的吗?还是说黑莲那时候只是在装相?难道当初恶蛟偷袭我也是黑莲布的局?他竟然恨我到了这个地步? 我心里发急,祈祷我那三个徒儿快些拆穿他,然而他们并没有这样做。 怀胤犹犹豫豫道:“师父……想要河图洛书?” “灵虚”奇道:“怎么了?难道你知道什么?“ 怀胤叹道:”原本是想当做师父五千岁生辰贺礼的……原本还担心未必得师父喜欢,没想到徒弟们竟然和师父想到一起去了!这就是所谓的师徒连心吗?” “灵虚”先是一愣,接着喜出望外道:“你是说,你们拿到了河图洛书,当算下个月送给我当做生辰贺礼?!” “灵虚”狂喜:“我以为那河图洛书极是隐秘难得,便是花费数百年也未必能窥其一二,你们竟然已经得到了?真不愧是我灵虚真人的徒儿!” 怀胤道:“还不算已得到,不过也差不多了。” 怀胤对“灵虚”从师麟在骊山滨海找到河图洛书的羊皮卷轴开始说起,一直到他们已将全部解开封印的灵物备齐,只等一个合适的日子,便打算施法解开封印。他的说法与当初师麟告诉我的几乎一致,只省去了他们想要开解开河图的封印的这一段。 说着说着,我们就已飞到了落英山。 我们在落英山上落下,“灵虚”看着落英山上的景色,感慨万千,又说起过去的事来,引得我那三个弟子也是一副感动的模样,气得我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絮叨了半天,怀胤道:“师父,不若让林戌先带你在山上逛逛,我们三个去将那些灵物拿来给师父看。” “灵虚”道:“此事倒也不急。不过难为你们一片孝心了。” 怀胤道:“师父可愿意指点林戌一二?我对这小弟子十分喜欢,这些时日都在劝师弟将他让给我,云尧已同意了。” “哦?”冒牌货露出欣喜的神色:“也好,你们先去准备吧,我考考他资质如何。” 于是我那三个弟子便告退了,只留下我与“灵虚”两人。我原本以为怀胤他们会拖延时日,没想到他们竟然当真要去拿那几件宝物,不仅有些急了。就算他们是虚与委蛇,想彻底放松“灵虚”的警惕,可如今“灵虚”身上莫名其妙的拥有那么强的修为,我那三个弟子联手也不一定打得过他,万一“灵虚”发难,抢走了那几件东西可如何是好?!还是说,怀胤他们当真糊涂了…… 待我那三个弟子走远,“灵虚”有模有样道:“用几招法术给我看看,我瞧瞧你如今修炼到什么程度了。” 我若当真施了法术,这家伙定然会嘲笑我堂堂灵虚真人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我哪里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我站定了不动,“灵虚”道:“怎么,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着实担心师麟他们当真会将宝物取来,忍不住道:“你还是收起你的算盘吧!师麟他们不会相信你的!” “灵虚”挑眉,不急不缓道:“若果真如此,你急什么?” 我道:“我已回到他们身边,他们又怎会相信你?” “灵虚”仿佛听了什么笑话,呵呵笑了起来:“说真的,当日我看见他们带着你,还真有几分惊讶。我还以为你会躲得远远的,自己偷偷修炼才是。不过他们的心思,我倒也能揣摩一二,毕竟他们可是伴我千年的徒弟,你说是不是?我避世千年,刚过了天劫,他们找不见我,心中担忧我,又遇见了你,将你当做我的替身倒也在情理之中。”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就是灵虚真人,假若我渡劫失败,变成一个……唔,像你这般的小弟子,以我的脾气,我是绝然不会向他们透露我的身份的。我担心他们会出于孝道伦常,虽不情愿,却也要帮助我,我亦拉不下这张脸面,你说,是不是?” 我明知他劫走了我残缺的灵慧魄,因此对我的心性十分了解,却还是因为叫他说出了真话而臊的脸色发红。 “灵虚”自信满满道:“他们信不信,咱们走着瞧便是!” 我坐立不安地等着,“灵虚”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师麟他们终于回来了。 我看清他们身上带的物事,如同被凉水照头泼了一般,浑身冰凉:他们竟然真的把几件灵物都拿来了! 第九十二章 我的三名弟子将他们取得的灵物都拿了过来。怀胤拿来了七素仙土,云尧拿来了帝女凝露,而师麟的榣木已用来当做阵眼压在骊山滨海之下了,因此他只拿了一份手抄卷,记的是他背下来的羊皮书上的内容。 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灵虚”愿意装下去倒还好,怕只怕他突然发难,强行抢夺那几件东西,那可如何是好? 怀胤道:“师父,你先看看那册手卷吧,这是师麟师兄在滨海海底找到的羊皮卷的拓本,记载着河图洛书封印之事。” “灵虚”欣喜道:“好。” 他拿起手抄卷,还没看两行,突然一只英姿飒爽的九尾狐出现在山顶,撒开蹄子屁颠屁颠向我冲了过来:“少爷!” 一转眼毛团就冲到我跟前,一家伙把我撞了个满怀。小狐狸已经习惯了一见面往我身上扑,只是以前他是一只小狐狸,扑上来也没二两重,可如今他一成了一头比我还高的九尾狐,一下就把我撞翻在地。我一口气还没续上来,毛团已经趴在我身上,对着我舔了起来。 “灵虚”放下手抄卷,吃惊道:“九尾狐?这是谁豢养的灵兽?”那冒牌货虽然有我的灵慧,但我遇见毛团在遇见他之后,因此他所有的记忆中并没有毛团。 毛团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灵虚”。他看了一眼“灵虚”,大吃一惊,从我身上跳下去,瞪大了狐狸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我,看看我再看看他,迷惑道:“少爷?” 怀胤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毛团的脑袋,对“灵虚”道:“师父,这只九尾狐狸是林戌捡来的。” 我见“灵虚”眼睛发亮地盯着毛团,生怕他要对毛团如何,因此紧紧搂住小狐狸的脖子。 “灵虚”见了我紧张的样子,眼睛更亮了,对毛团招了招手道:“过来。” 毛团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 “灵虚”将毛团拉到跟前,垂涎欲滴地抚摸着他一身皮毛:“好油亮松软的皮毛!亏得你是九尾狐,这般皮毛,九十九尾狐都不嫌多!本真人很中意你,你可愿当我座下灵兽?” 我没想到他竟然当真连毛团都要抢,气得咬牙切齿。 毛团似乎吓傻了,愣愣地看看“灵虚”,又看看我:“少爷……两个?” “灵虚”微微蹙眉,显然是不知我和毛团的纠葛。他道:“小狐狸,你若肯做我的灵兽,我自会待你极好的。” 毛团眼巴巴地瞅着我道:“少爷,你当初不是渡劫失败了么?为什么这里又有一个你?” 是了,毛团是亲眼看见我渡劫之事的,所以便是那“灵虚”装得再像,他也一定是相信我的。我舒了口气,旋即心又提了起来:毛团这家伙不懂审时度势,他如今就这样直白地把真相说出来,戳穿了那冒牌货的事,万一那冒牌货一怒之下要杀了他灭口怎么办?! “灵虚”的脸色果然不大好,蹙着眉道:“狐妖,你在说什么?” 毛团突然神色一凛,猛地从灵虚怀里挣了出来,冲过来挡在我身前。他道:“这家伙身上有妖气!恶妖的妖气!” 此言一出,我们几人脸色都变了。我虽然怀疑“灵虚”是那只恶蛟,可是他身上的灵气太旺盛,我根本感受不到妖气。可是毛团不同,他是九尾狐妖,他对于妖气的敏感程度自然是远胜于我们这些修真之人的,因此他能够辨识出来。这下可遭了,来灵虚山前我只顾着心烦,忘记了毛团这家伙,如今它把话都说白了,看来他和假灵虚势必是要翻脸了。这可如何是好,灵虚身上那股子强大的灵气,毛团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我情急之下只得搂住毛团,低声呵斥道:“闭嘴。” “灵虚”面色沉了,却没有立刻发作,大约还是想圆回这件事,免得我那几个徒儿起疑。然而就在这时候,师麟突然挡在了我们面前。 师麟这一动,我们几人都愣了。“灵虚”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师麟,你这是什么意思?” 师麟沉默了许久,终于道:“我真的不擅长这种事。” 一旁的云尧翻了个白眼,怀胤扶额,转头对云尧道:“我让你去看着小狐狸,你不是说小狐狸在睡觉吗?” 云尧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他突然就醒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不明白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灵虚”勃然色变,突然出手,猛地抓向装着帝女凝露的宝瓶和装着七素仙土的琉璃盒。 我慌道:“别让他抢了灵物!” 没想到,“灵虚”的双手刚一碰到那两样物事,突然只听他一声惨叫,一道雷从天而降,击在他天灵盖上。 我和毛团傻了眼。只见“灵虚”身上多了一道由雷火组成的枷锁,将他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我诧异道:“你们,在那两件东西上下了禁制?” 我那三个弟子挡在我和毛团身前,严严实实地将我们和“灵虚”隔开。怀胤解释道:“是,因怕他起疑,我们将禁制分别下在三件东西上,好在他都碰了。” 然我看着在地上挣扎的“灵虚”,却还十分担忧。虽说我这三个弟子先发制人,可是那冒牌货灵力高强,这样一个禁制未必困得住他。而且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觉得,我那三个徒弟也十分紧张,正酝酿着法术。 “灵虚”咬牙切齿道:“为什么?我是你们的师父啊!” 怀胤耸肩:“得了吧,冒牌货,我们的师父才没这么好呢。” 我原本正咬牙切齿地盯着“灵虚”。忽听得怀胤这么说,立刻睁大了眼睛瞪向他。娘希匹的,这不肖之徒,怎么说的话跟荣华英一模一样?! 我又看向云尧,云尧哼了一声:“的确如此。” 我再看向师麟,师麟犹豫了一下,微微点了下头。 简直气煞本真人也! “灵虚”的表情变得狰狞,冷笑道:“好,好,算你们厉害。不过你们也未免太天真了,区区这样一个禁制,你们以为就能困住我吗?!” 我的心立刻悬了起来。“灵虚”这家伙是一个渡劫后期修士的修为,虽然怀胤他们在这个禁制上已经加强了灵力,可是“灵虚”当真发作起来,穷他们三人之力也未必能困住他,这是一场恶战! 怀胤和云尧继续控制着禁制上的灵力,不让“灵虚”挣脱,师麟则施法引来天火,猛地向“灵虚”袭去! “灵虚”抬头轻蔑地看了眼落下的天火,嗤笑一声,猛地发力! “轰!” 天火烧在“灵虚”身上,把他击倒在地,满头长发都烧卷了,好像一只刺猬一般。 我惨不忍睹地挪开眼去:这冒牌货如今还盯着我的样貌呢,眼睁睁看着我自己被天火烧成那样,又怎么看得下去? “灵虚”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怀胤见状,接二连三向“灵虚”丢去数个法术,那冒牌货竟然当真被雷火枷锁困得死死的,全无招架之力。 我看出了端倪,道:“他好像不能使用法术!” “灵虚”显然是被我说中了痛处,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看他的反应,我猜的应当没错了。难道说,他这一身强大的灵力都是假的?怎么会全无招架之力? 眼看“灵虚”已被打得惨不忍睹,怀胤道:“快,我们封印他!” “灵虚”奄奄一息地挣扎着,咬牙切齿道:“黑!莲!” 看他这一脸仇视的样子念着黑莲的名字,难道他使不出法术跟黑莲有关?又是黑莲算计了他? 师麟掏出一座凌云宝塔,向那“灵虚”丢去。这凌云宝塔能隔绝灵力,任何人一旦困入塔中,纵是天神也使不出法术来,因此有封印之效。 眼看凌云宝塔就要落到那冒牌货身上,突然斜里划出一道银光,竟将凌云宝塔打偏了。 我们顺着银光的来处看去,只见慕虚不知何时出现,周身缠绕着一团蓝黑色的雾气,这雾气是由强盛的魔气凝絮而成,并且隐若现地印出一朵莲花图腾来。 我那三个徒儿并未见过慕虚,也不知道他就是黑莲,可是看到那个莲花图腾,他们都十分惊讶。云尧失声叫道:“怎么可能?!你是……黑……黑莲?!” 雾气中,慕虚的脸若隐若现,看他的模样,竟然十分憔悴。 我鬼使神差地问道:“你的伤好了?” 黑莲看了我一眼,“哈”地笑了一声:“真不愧是灵虚,如今这状况竟还问得出我这样的问题来。” 我也不知他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干笑两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黑莲一挥袖子,被雷火枷锁困住的“灵虚”和七素仙土以及帝女凝露便向他飞了过去,两件灵物被他收入袖中,“灵虚”跌倒在他脚边。 “灵虚”咬牙切齿道:“黑莲!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为何我的法术半点使不出来?!” 黑莲一脸漠然:“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 “灵虚”怒道:“我害的人又不是你!难道你至今还……” 黑莲状似不经意地一甩手,一巴掌抽在“灵虚”脸上,“灵虚”猛地摔了出去,脸上血红的一个巴掌印。我瞧着都觉得疼,忍不住龇牙咧嘴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师麟见他抢夺法宝,召来天火又袭向黑莲,黑莲站着一动也不动,那天火却在接近他周身的黑雾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我握住师麟的手,低声道:“小心些,这家伙是货真价实的,比那冒牌货可难对付的多。” 然而黑莲似乎并没有要跟我们交手的意思,他只是冷眼打量着我们,目光在云尧身上停了一停,冷笑道:“看来那混元鼎炉你用的不错。” 我这才想起在沧溟之海的时候黑莲曾试图跟我争夺混元鼎炉,混元鼎炉这法宝并没有害人的功效,而只能用来救人,也不知道是谁受了伤?鼎炉被我拿走后,黑莲那里可出了什么事? 我道:“你若要混元鼎炉,你尽管拿去。这七素仙土和帝女凝露也不是不能给你,可是河图洛书的事我当真劝你再掂量掂量,毕竟……” 黑莲打断了我的话:“闭嘴!” 我被他呛了一句,干笑两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黑莲深深看了我一眼,道:“你会知道的。灵虚,我会让你永远,永远地记住。” 不知为何,听了他这话,我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黑莲行事一贯乖戾,他先前做得这些已经足够让我胆寒了,看他那模样,似乎还打算闹出更大的阵仗来? 黑莲冷冷道:“灵虚,我们后会有期。”说罢便带着灵物和那冒牌货飞了出去。 云尧一脸焦急,念诀要追,我一把握住他的手:“别追!他不出手伤人就很好了,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云尧道:“可是帝女凝露和七素仙土被他取走了!” 我道:“取走就取走,我原先就想和你们说,河图洛书的事情定然没这么简单。” 云尧看我态度如此,只好渐渐放松下来,舍了去追的念头。 我打量着我的三个弟子:“你们一开始就知道那家伙是假的?一开始就知道我……我的身份?”他们拿来的灵物上下了禁制,师麟还带来了凌云宝塔,显然是打算趁此机会镇压住那条恶蛟的。只是他们前些时日实在是装的太像了,和那冒牌货互动的情真意切,还叫我当真有些担心呢。 怀胤道:“我们早就知道师父的身份,不过那冒牌货……一开始当真是有些疑惑的,然一接触,便知他挂羊头卖狗肉,并非本尊。” 我磨牙霍霍地瞪着他:“挂羊头卖狗肉?你师父我是狗肉?还有先前那句我们的师父可没那么好又是什么意思?” 怀胤哈哈笑道:“师父莫介意。冒牌货自然是比不过师父的。只不过他某些方面的确比师父您……譬如,坦率一些。” 我两个鼻孔直出气,哼道:“那你们与他虚与委蛇,是打算寻个机会揭穿他?” 师麟道:“我们是想找个机会制伏他,他一身灵力来的蹊跷,我们不敢贸然动手。” 云尧奇怪地看了眼师麟:“是么?我还以为我们要慢慢摸清他的来历底细呢。” 怀胤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道:“咦,你们是这么想的?” 我道:“那你又是什么打算?” 怀胤摸着下巴道:“不知为什么,他好像知道师父心里想的事,我是想着多从他嘴里套些师父的话呢,才一直迟迟没有动手。” 我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厥倒在地。 第九十三章 七素仙土和帝女凝露被黑莲抢走了,那应该是恶蛟所化的冒牌货也被他掳走了,于是我的太多不解只好又憋回肚子里。 我问我的三个徒儿:“你们如此殷切地想要解开河图洛书的封印,想要复活我,是因为夺舍之后我早晚都会走火入魔?” 他们三人点了点头。 我道:“师麟,那羊皮卷上记载的内容,你可有隐瞒我什么?那东西可是上古之物,绝不会如此简单的。如果它真能复活一个已死之人,这么多年来早就有许多人用过它了,不可能只有你们才能解开他。势必还有其他难点,或者要付出什么代价。” 师麟犹豫了一会儿,道:“这一点,我也想过了。我所看到的羊皮卷并不全,缺失了一部分,很有可能那一部分就是关于难点和代价的。这一部分,也许只有黑莲知道。” 我道:“即使这样,你们还都如此拼命想要解开河图洛书?” 云尧有些急了:“你还不明白?不管是什么样的后果,我们都必须一试!不然你根本活不下去,除非你想走上过去黑莲走的那条路!” 我沉默了。说不感动,定然是假的。我的三个弟子已经为我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可是现在灵物已经被黑莲抢走了,而或许只有黑莲知道羊皮卷上全部的内容,而黑莲去了哪里,我也是毫无头绪。 我只好宽慰他们道:“也不一定我就会走火入魔,你们的师父灵虚真人是什么人,我可是出门遇高人、掉崖捡秘籍、随便摸块石头都能摸出法宝来的人物,区区这样一个难关,我怎会熬不过?或许没有河图洛书,我们也有别的法子。” 我那三个弟子大约是为了宽慰我,也都勉强挤出了笑容,只是笑的实在不大好看。 事已至此,我们也就再不提河图洛书的事了。 毛团和我签订了契约,他自然是陪在我身边的,而且除了这家伙睡觉的时候,它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黏在我身边。这倒也是一件好事,因我和毛团之间的灵契,我们二人灵犀相关,我修炼时他在一旁替我护阵,与我而言是件事半功倍的事。 这日我练完功睁开眼,九尾狐毛团不见了,我身边有一个俊美的青年正在打坐。我从前从未见过此人,不由吃了一惊,屏息不做声,默默地上下打量他。这青年皮肤及白,如冰雪一般,眼尾上扬,鼻梁高挺,相貌虽是俊美,却美得有点孤高冷眼,带着一股禁欲的气质,仿佛刚出九天的神仙,还未被事件的浊气侵染。我怀疑自己眼花了,用力眨了下眼睛,那青年还在一旁,并非我的错觉。难道我要飞升了,因此天上派下这位神仙来接我上天? 我正打量他,那青年睁开眼,看着我愣了一愣,露出痴傻的笑容:“少爷,你练完了?” 我一怔:“你……你是……?!” 那俊美青年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更加痴相了:“少爷你怎么了,你失忆了?你走火入魔了?!”他火烧屁股一般跳起来就要去找云尧他们,我一把将他拽回来,嘴角直抽抽。 好吧,我是没见过毛团变成九尾狐后化出人身的样子,一时竟被他的相貌哄骗了,也没注意到他身上的妖气。这表情,这眼神,绝对是毛团没错了。 我道:“你怎么化出人身来了?” 毛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哦,是这样,先前我刚丢了无相幻形珠,还不太能掌控灵力,所以一直不能化形,可是现在能控制啦!” 我盯着他狠狠瞅了两眼,重重叹了口气。当真是可惜了,传说中的九尾狐,俊美无俦的九尾狐,偏偏是毛团这家伙,真真可惜了这张脸! 毛团一脸郁闷:“少爷你做什么叹气?我化出人身不好看吗?” 我道:“挺傻的。” 毛团撇了撇嘴,不甘心地问道:“当真有那么傻?” 我道:“傻极了。” 毛团俊美的脸皱成一团,气鼓鼓地对着我哼了一声——那模样,简直是更傻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瞧着这傻乎乎的毛团,我竟然心情大好,只盼他再痴傻一些才更好。我唬道:“我倒是觉得,你若能不把狐狸耳朵和尾巴化去,能精神些。” 毛团听了我这话,暗暗憋力,“噗”的一声,脑袋上、屁股后竟然真的冒出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和九条大大的狐狸尾巴来。毛团邀功似的晃着他的大尾巴:“这样可好?” 我抱着他蓬松的狐狸尾巴,满意道:“好极了!” 毛团道:“以前我们狐族的长老说过,九尾狐是天下最漂亮的妖,幻化成的人形也是最俊美的人,连天上的神仙也能迷惑,原来之所以好看,是要保留九尾狐的特质才好看!原来如此!” 我用他的一条大尾巴擦了擦刚才修炼时出的汗:“是啊,就是如此。”最近一段时间每次练完功我总是大汗淋漓的,修为倒是提升的很快。我心中怀了些侥幸的心理,或许是怀胤他们弄错了,我照这个速度修炼下去,只要一千年就能恢复过去的修为,也未必一定会走火入魔才是。 毛团见我汗湿的厉害,九条大尾巴一起卷住我,我身上的汗水很快就被他干燥蓬松的狐狸毛给吸走了,舒适极了。 我抬起头,只见毛团一脸认真地看着我。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实在好看,看的我不仅心里痒痒的,起了些小心思。说起来,我们之间结了契约,毛团也算是跟了我了,从前我打算和他双修的时候,因我身体差了些,因此未能修成。如今我稍长几岁,虽说还是差强人意,不过好歹双修还是能做到的。我还从未和妖类双修过,又是我的契约者,是否可以事半功倍? 想到这些,我轻轻抚摸着毛团的尾巴,手中从尾部滑向根部。毛团吃痒,咯咯笑了起来,尾巴却还卷着我未松。 我道:“你从前说,要对我以身相许,与我双修,这话如今还作不作数?” 毛团猛地瞪大了眼睛,九条尾巴都竖了起来。 我以为他抗拒,不禁有些遗憾,手指也收了回来,正打算说些话圆场,还没开口,毛团突然一下将我扑倒在地,九条尾巴兴奋地直晃:“少爷你终于说要跟我双修了!我等了好久,你上次说太早了,我一直不知道你要等到什么时候,还以为你忘了这事呢!!我我我,我还从来没有跟人双修过!!” 我愣了一愣,没想到毛团竟然如此主动,不禁老怀甚慰,正打算动手,突然瞧见一只圆滚滚的黄鸟从天上冲了下来。 毛团显然也看见了,我们俩一起仰着头眼巴巴地瞧着那只黄鸟在附近落下,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一个圆嘟嘟的小弟子。 方才那黄鸟的样子我看着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没想到这只鸟精竟然擅闯我落英山,我唬起脸吓唬他道:“小妖精,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没想到那黄鸟精竟然不害怕,还向我走了过来,上下端详着毛团以及被毛团压在身下的我,鼻孔朝天地哼道:“我们又见面了。” 毛团长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他。 我诧异道:“我们见过?你是……黄鸡精?” “你!”小胖鸟狠狠跺了跺脚:“你这有眼不识泰山的凡人!你才是鸡,你全家都是鸡……云尧除外!” 毛团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少爷,他是凤凰精!” “凤凰?”我这才想起,当初在括苍山的时候,云尧身边好像的确带着一只肥嘟嘟的黄鸟……哦不,是凤凰。 毛团从我身上翻下去,将我扶了起来,又是一脸痴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凤凰精!” 黄……凤凰瞪了他一眼:“你这狐狸精,我们凤凰一族生来就是仙族,和你们普通的妖精不同!” 毛团委屈道:“我才不是普通的妖精,我已经是九尾狐仙了!” 这时,我感觉到云尧的气息向此地靠近,大约是他看见凤凰来了,因此连忙赶来。 凤凰瞪了我一眼,道:“看在云尧的份上,这次还有上次,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下次你再敢认错,我叫你好看!” 得,这只小凤凰其貌不扬,脾气倒挺大的。 不片刻,云尧就到了跟前。 云尧问小凤凰:“阿凤,你回来了。吴苍子那里怎么说?” 小凤凰一脸傲娇:“他还能怎么说,就是谨遵师命呗。” 我问道:“吴苍子?” 云尧转头向我解释道:“我前些时日请阿凤去括苍山替我送信,说我十分中意你,让吴苍子将你从括苍派的名册上划去,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括苍派的弟子了。” 我点点头。我如今已和弟子们相认,自然没兴趣再去那劳什子括苍山,便就留在落英山修炼。 我问小凤凰:“你是从括苍山来的?” 小凤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似乎不太爱搭理我。 云尧低声道:“阿凤!” 小凤凰扭捏了一下,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来对我吐了吐舌头:“干嘛?” 我道:“你见过龙小林不曾?他回括苍山了吗?”龙小林带我去了骊山滨海之后,我就再没和他联系过,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了,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我怕他不认得龙小林,忙解释道:“龙小林就是那日……” 小凤凰打断道:“我知道他!他和你一起去了骊山滨海之后,再没回去过。” 云尧愣了一下,脸色不大好看,不客气地问我:“龙小林是谁?” 我道:“只是括苍山的一个小弟子罢了。我那时在括苍山,和他关系还不错。” 云尧阴阳怪气道:“关系不错?” 我干笑两声,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怀疑他和黑莲有些关系。” 第九十四章 云尧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走。我见他生气了,连忙丢下毛团和小凤凰追了上去。我听见小凤凰在我身后重重地哼了一声。 云尧一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我这身子年岁小,腿也短了些,跟上他的步子有些吃力,好在他走的并不太快,我也总能跟得上。 云尧一路走进练功室,我连忙跟了进去,顺手将门关上,赔笑道:“云尧。” 云尧只是冷着脸不肯搭理我。 我上前握起他的手,云尧试图把手抽走,我却紧紧抓着不放,他如此挣扎了几下之后终于放弃了,乖乖任我捉着他的手。 我笑着哄道:“怎么又不高兴了?” 云尧阴阳怪气地冷笑道:“我如何不高兴,我是高兴不过来。师父何等人物,到哪里都是万众敬仰,追随者如林,我是师父的徒弟,自然也为师父自豪。” 我知道他是吃味了,捉着他的手摁倒我心口上,举起右手朝天发誓道:“我与龙小林当真没有半点牵扯……” 云尧用力拽回了他的手,冷冷道:“没有龙小林又如何,还有别的人。”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云尧见我不辩解,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道:“我要练功了,师父请出去吧。” 我哀求道:“云尧……” 云尧闭上眼不肯搭理我。 我见他是真的动了肝火,不知如何是好,踌躇半天,只得道:“那我先出去,晚些再来找你。” 我向门口走了两步,听见身后云尧似乎是咬牙切齿从嗓子眼里憋着似的叫我的名字:“灵!虚!” 我停下脚步,又堪堪转了回去,在云尧身边坐下,重新捉起他的手赔笑。 云尧两眼红红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其实我又如何不知道他的委屈,伴在我身边的这些人每一个都是金玉之质,除了毛团之外,我几乎都曾做过对不住他们的事。我知道我是天下头一号大混蛋,可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各个都喜欢,各个都放不下,我也无法再离弃他们一次。除非他们想要离开我,那我才会放手让他们走。 云尧红眼瞪着我,捉起我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将其他人系在我手上的发丝都扯去,恶狠狠道:“以后你若再少一根头发,我定然叫你好看!”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一头青丝,干笑两声,道:“不会了,定然不会了。” 云尧哼了一声,皱着漂亮的眉头道:“你方才提到黑莲,龙小林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忙将当初龙小林带我去龙马村发现黑莲地宫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云尧道:“他是龙马村的人?那又如何,他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能和黑莲有什么关系?” 我道:“有许多地方都说不通。他生活在龙马村,龙马村那个地方,鱼龙混杂,有那么多魔修,就算他年纪小,也不可能没听说过黑莲这个人,没见过黑莲那朵大名鼎鼎的黑莲花。可是他听到黑莲的名字,却说不认识,他分明在装傻。他看到那莲花图腾,说是幼时在某一处见过,仿佛有意引我去骊山滨海下的那个地宫一般。“ 云尧的表情变得凝重了。 我接着道:“他说他幼时玩耍时机缘巧合发现了那个地宫,可是那个地宫的入口只有在丁卯年、丙午月、丁未日、丙寅时才会浮出海面,这日子每六十年才有一遭,他才活了十二三岁,怎么可能在幼时就遇到过?所以他又说谎了,就算不到那个日子,他也一定有别的法子可以进地宫。” 云尧道:“那他究竟是什么人?他把你引去黑莲的地宫是为了什么?他想害你?” 我摇头:“那倒不见得。你有没有听说过,上古十大神器流落民间,上神们为了保护神器,会挑选一支法力高强的部落守护神器,并在他们的血液内种下禁制,他们子子孙孙都将以守护神器为己任,如若背叛,则触发禁制,下场将十分悲惨。” 云尧一怔,道:“略有耳闻。你是说……” 我道:“是,龙小林曾经跟我说过,他们龙马村的居民是不能离开龙马村的。不然后果会很惨烈,往往都是莫名横死,有幸者便是不死,也会丧失心智发狂。” 云尧思索片刻,道:“如果龙马村当真有这样一个禁制,那他们守护的应该是滨海底下黑莲地宫里的那只龙马,也就是被封印的河图。可是骊山滨海那地方我也去过,龙马村的百姓也就是一些普通人,常常受外来的道修魔修欺压而无力反抗,又怎么会是看守神物的部落?” 我道:“被选中的部落在最初必然是很强的,能够担当守护神器的大任,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斗转星移,子孙后代难免离心,又或是与外族通婚,高强的本领渐渐失传,最后这些人无法再担当守护神器的重任,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守在这个地方,只是被禁制纠缠,受尽折磨无法离开。这种例子,我过去也曾见过一些,龙马村的居民就很像是这种情况。” 云尧道:“如若果真如此,龙小林应当也不能离开龙马村才是,他又是如何能到括苍山修道的?” 我道:“龙小林和张家兄妹能够不受禁制的束缚,离开龙马村而没有横死,应当是有人解开了他们身上的禁制。那可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秘法,连我都不一定有法子解开,能够做到这种事的人,灵力一定非常高强。天底下有这等本事的,你觉得有几个?而且他为什么只解开了龙小林他们的禁制?为什么不是释放整个龙马村的人?龙小林他们对他而言一定有利用的价值。” 云尧道:“你说的那个解开龙小林身上龙马禁制的人,是黑莲?” 我颔首:“我是这么猜测的,这就是我要说的龙小林和黑莲之间的关系了。” 云尧沉思片刻,道:“你说的的确有些道理。可是龙小林身上的禁制如果是黑莲解开的,他和黑莲应当是一起的,他带你去黑莲的地宫,目的是什么?” 我摇头:“他未见得就是黑莲的人。黑莲的为人,你我都了解,他不得人心,是因为他心狠手辣。他解开别人身上的禁制,可绝对不是在做什么好事,定然是能够收到什么更高的回报的。龙小林这些年在括苍派,修炼极其用功,拼了命的向上爬,他对我的说辞是想练成高明的道法回去,不让他的家人再被别人欺负。可是那日在龙马村,他父母在混战中下落未明、生死未卜,他却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他努力修炼,勾搭高阶修士,那态度就像是……急着提升自我,以便能够摆脱什么。” 云尧蹙眉:“他想摆脱黑莲……” 我摊了摊手:“对。我曾经因为一些事情有求于他而教了他一套修炼的秘诀,我和他一起去西华山给荣华英送寿礼的时候又露了些端倪,他这家伙很是聪明,大约看我平日里的一些表现,对我的身份有七八分猜测,所以才会故意引我去黑莲的地宫。也许他想让我帮他做什么,可是那时黑莲就在地宫里,他让我不要下去,我擅自破了阵法,进入地宫之后,自此和龙小林分开,因此我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了。关于龙小林,我的全部猜测,大致就是这样了。” 云尧道:“这些话,你从前问过龙小林吗?” 我道:“当然没有。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黑莲……还在这世上。因此将过去的事串了串,想明白了一些以前想不明白的事。” 云尧想了想,道:“我即刻通知小牛蛋,让他派人去找龙小林。也许河图洛书的事,龙小林也知道点什么。” 我道:“好。” 云尧用法术召出一只纸鸢,默默下了咒,那纸鸢便向括苍山飞去。 做完这些,我拉着云尧回到屋中。云尧看起来已经不生气了,却还是抿着嘴不大想和我说话的样子。我不知怎么哄人,只好拉起他的手亲了亲他的手背。 云尧抬头望天,过了一会儿,道:“师兄说,那冒牌货兴许是勾去了你的灵慧之魄,因此才会知道你心里想的事。因此那冒牌货说的,都是你心里想的真话,是不是?” 我想起那几日听见的那冒牌货和我几个徒弟的对话,只觉得面上一臊,干笑起来。 云尧却不依不饶地问道:“是或不是?” 我只好硬着头皮道:“自然是真的。” 云尧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重重叹了口气。 我瞧着他微蹙的眉头,忍不住凑上去在他眉间亲了亲,想碾平那道褶皱。云尧渐渐放松下来,我抚摸着他的脸,痴迷地看着这个我最心爱的小徒儿,忍不住嘴唇下挪,渐次亲吻他的鼻梁和唇角。 当我将手探进云尧衣襟之中的时候,我仿佛听见他在我耳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与云尧已经许久没有双修过了,此番再续前缘,眼前人间抑仙境,种种美妙,当真是言语所无法形容的。 当我和云尧双修过后,我以为云尧已经原谅我了,没想到他还是愁眉不展的。我抱着他,正欲再哄上几句,忽然耳边响起了怀胤灵犀传声来的声音:“师父,凤元魔尊来了。” 第九十五章 当我和云尧双修过后,我以为云尧已经原谅我了,没想到他还是愁眉不展的。我抱着他,正欲再哄上几句,忽然耳边响起了怀胤灵犀传声来的声音:“师父,凤元魔尊来了。” 我十分吃惊。凤元怎么来了?他的伤势已经养好了吗? 怀胤显然也传声给云尧了,云尧一甩袖,身上的衣服便齐整了。他低下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道:“凤元魔尊来了,出去见见吧。” 我自然是要去见凤元的,我拉起云尧的手一起往外走,云尧似乎不大乐意,起先还挣扎,我握着不放,不一会儿他便软了下来。 凤元果然来了,就在山巅的桃花树下等着我。我和云尧走近,只见师麟、怀胤、毛团都在那边,这些人倒是齐了。 我关心地打量着凤元,只见他的脸色比先前好了许多,看来伤势已经恢复泰半了。师麟和怀胤跪坐在他身边,模样很恭敬。 云尧走到怀胤身边坐下,倒是对凤元不大理睬。怀胤道:“方才白花花已将先前师父渡劫时的事情说了,原来是凤元魔尊替师父挡下了余下的天劫,才令师父有此机会夺舍重生。多谢魔尊救师之恩。也多谢魔尊借出混元鼎炉,助我师弟修复元神。” 云尧这才变了表情,对凤元行了个礼:“多谢。” 凤元淡淡道:“不必。” 我看这情形有些尴尬,忙凑上前道:“阿元,你怎么来了,你的伤势如何了?” 凤元道:“已无大碍。” 我道:“对了,我走之后,慕虚——黑莲出了什么事?他前阵子,来过我落英山了。” 凤元一怔:“他来过落英山了?他来做什么?” 我道:“他来抢走了我徒弟取来的七素仙土和帝女凝露。” 凤元道:“他是为了河图洛书么?这件事我已有所耳闻。” 我忙道:“你知道河图洛书的事?你知道多少?你知不知道解开河图洛书的封印,会否有什么反噬?” 凤元摇头:“这些我却不知。” 我看凤元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有骗我,他说不知,就是真的不知。我不禁叹了口气。毕竟这些东西是我徒弟们千辛万苦弄来的,虽然东西被黑莲抢走了,不过我知道他们并没有彻底死心。即便是此物被黑莲用了,我也有些担心黑莲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可惜,到目前,关于河图洛书羊皮卷中那些师麟没有看到的内容,还是没有丁点线索。 凤元道:“我今日来此地,就是想和你说黑莲的事的。上一回我有伤在身,你又急着离开,我们没时间细说,此番我想与你好好谈谈。” 我道:“你便是不来,我也是要去找你的。关于黑莲的事,我有许多疑点,我想你或许会知道的比我多一些。黑莲他,夺活舍的事情,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的?” 凤元道:“我也是不久前,黑莲拿着九水神灯来找我,我才知道他并未陨落的事。” 我道:“这件事情当真奇怪极了。他的魔星明明千年之前就已陨落了,星辰对应的是修真者的元神,只要元神不灭,便是夺舍重生,星辰亦不会抹灭,便如我的天星一般。黑莲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凤元道:“前些时日,我看见魔宫的位置,他的魔星闪了一闪。” 我诧异道:“你也看见了?我还以为那是我的错觉。” 凤元道:“千年之前我就觉得奇怪,你可曾亲眼看见他的魔星陨落?” 我愣了一下,凝神回忆,道:“似乎……并没有。只是自从某一日起,他的魔星便从魔宫中消失了,天下都流传着黑莲魔星陨落的事,因此……”那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其实我早就知道黑莲修炼的时候出了岔子,因此他才会躲起来,大约是在想法疗伤之类的。可是突然之间,他的魔星就再也不亮了,我花了许多年的时间才终于相信,黑莲是真的不在了。 凤元道:“是,谁也没有看见他的魔星是如何陨落的,只是忽然就不见了。天上的星辰对应着修真之人的元神,也许他的魔星只是黯淡了,并没有陨落,只是天宫上看不出来,因此人人都以为他已陨落。” 怀胤忍不住插嘴道:“难道是黑莲故意为之。” 凤元道:“那倒未必。他不一定有那样的本事隐匿他的星辰。” 我道:“那就是说,他的元神其实湮灭了?” 凤元道:“也不见得是湮灭了。以我的揣测,也许是什么不得已的情况之下他不得不打碎了他的元神,只留住魂魄,强行夺舍。” 我一怔,突然想起那日在滨海之下的地宫里看见的阵法。我猛地站了起来,道:“是了!你这么一说,我就都明白了!我曾见过他布下的聚魂阵!” 众人皆是一愣,云尧道:“聚魂阵?!” 我将那日在地宫中所见的阵法详细描述了一遍。鲛人烛、八卦阵、八区中阵主生前八件贴身之物、双生九阴灯还有勾魂草,这是一个变卦后的聚魂阵。我曾在古籍中看过这种阵法,根据古籍记载,此法是上古时期一些神族后裔部落的战将在战争中死亡后族人便用此阵来聚集战将散落四方的元神,以期得修补之法复活战将。 我道:“此法可以聚集阵主破碎散落的元神,但是我只在古籍中看过,也不知是否当真有用。” 凤元沉默了片刻,道:“应当是有用的。难怪他那日来要借我的混元鼎炉。想必是当日他走火入魔,再也无法维持,元神破碎,散落四方,他不知用了什么邪法堪堪维持住他的命魂不散,继续夺舍,并用此阵收集他的元神,如今应当已收集齐了,在混元鼎炉中修炼,便可将元神重新修补拼合。” 我愣了一愣,道:“可前日他来我落英山,抢走了宝物,却并没有问我要混元鼎炉,难道他有了别的法子修补元神?” 凤元摇头:“如果是那样,他的魔星应当重明才是,我却只见暂明,如昙花一现般。” 我道:“这又是什么缘故?云尧的伤已经治好了,我还问过他要不要混元鼎炉,他却说不必了。” 凤元不解,我看我那几个徒儿,也都是一脸茫然。 凤元道:“先不论这件事。我来此地,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我忙道:“什么?” 凤元道:“我想叫你,小心黑莲。我先前之所以瞒去他的事不说,是因为,我发现他似乎还有别的阴谋,我不想再让你与他扯上什么关联。只是如今看来,避也是避不得的,” 凤元此言一出,齐刷刷几道目光都聚到了他身上。我那几个徒儿齐声问道:“什么阴谋?” 凤元道:“那盏九水神灯,当初是黑莲拿来给我的。我……我也说了,我因着一点私心,没有立刻还回去。那日你的天劫提前降临,我带着九水神灯去灵虚山,用了那盏神灯为你挡劫……那时我突然发现,九水神灯被人动了手脚,上面下了一道很邪门的禁制,能够拘人的法力。若非如此,我当日也不会伤得如此之重。下那禁制的人,必定是黑莲,只是我不知道,他此举究竟是想要害我,还是想要害你。我将九水神灯带回沧溟之海,用了许多时日,终于破除了其上的禁制。” 难怪那日我尾随毛团来到凤元的修炼室,看见他将九水神灯供在修炼室中,原来是为了破除禁制。也难怪他灵力消耗如此之甚,对付独脚夔的时候会那么吃力了,到头来,又是慕虚搞的鬼!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凤元道:“我平日练习法术之时,偶尔也会用上九水神灯,若不是那次天劫如此浩大,我也不会发现九水神灯上的端倪。若不是你提前渡劫,若我先前多使用几次九水神灯,只怕是一身法力都被黑莲封住了。” 毛团一脸呆滞地问道:“黑莲是想害死魔尊吗?” 怀胤道:“若是害死,他就不会下这种禁制,换一种害人的法子未必不行。封了凤元魔尊的法力,他还是要亲自出手。只怕他是忌讳凤元魔尊太强大,正面出手未必有胜算,先用阴法削弱魔尊的本事,然后拘了魔尊另有打算。” 我吃惊:“难不成,他是打算,把阿元你当成下一个夺舍的对象?” 凤元默了默,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可如果,我早些将神灯归还于你,他又当如何?” 云尧冷冷道:“怕是他清楚魔尊的脾气,知道魔尊不会早早归还。” 凤元沉默了。 我见气氛有些尴尬,干笑两声,道:“黑莲心思太多,谁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好在阿元你发现的早,没让黑莲的奸计得逞。阿元,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凤元淡淡地笑了笑,道:“当初蛟龙的事,我因一时心软,已错过一次。同样的错误,我不想再犯第二次。不管黑莲究竟想做什么,如今他没有得到混元鼎炉,也没能封了我的法力,我想他也许还会再找来。我于黑莲,毕竟有师徒之谊,他犯下的事,我亦有责任。我的伤势已恢复的差不多了,我会暂且留在这附近,如果黑莲再来找你,或来找我,我会彻底将这件事情解决,再回沧溟之海。” 我忙道:“何必去别处,你就留在落英山可好?” 毛团欢喜道:“好啊好啊!” 我那三个徒儿一齐看向我,看神情,似乎不大乐意。 凤元只是淡定地不说话,我连忙尴尬地向我那三个徒儿使眼色。不管怎么说,落英山是我的地方,也是他们的地方,如果他们不乐意,我也很难办。 师麟面无表情道:“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 怀胤笑道:“师父说的也有道理,魔尊毕竟曾救过师父,留在这里,大家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云尧哼了一声,起身道:“我先去修炼了。” 我忙向凤元赔笑,哄道:“阿元,你便留下吧。” 凤元一脸无欲无求的淡然:“好。你们放心,此事解决之后,我自会回沧溟之海。” 第九十六章 凤元好歹在落英山上留下了。 然而过了许多天,黑莲都没有再过来,云尧派了小凤凰和弟子出去找,都没有半点回音。黑莲这家伙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日我正在练功,怀胤出来找了来。他在我身边坐下,道:“师父,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凤元的话,我有一个猜想想告诉你。” 毛团的大尾巴伸过来擦了擦我满头的汗,我道:“你说。” 怀胤却上下打量着我,露出吃惊的神色:“师父,你怎留了这多汗?” 我道:“近来练功的时候总是出汗,也没什么。”我原先以为这只是真气在体内运转的缘故,毕竟修真的时候出什么状况都会有,听说还有人一练功头发就疯长,练了一个月头发就盖满了整个山峰的。不过最近我的汗真是越出越多了,似乎有些奇怪。 怀胤半晌不语,我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怀胤道:“凤元魔尊说的,黑莲曾想拘了他的法力,我有一个设想,也许他并不是想要借凤元真人的壳子夺舍,也许他另有打算。毕竟凤元魔尊是天下呼风唤雨的人物,如果他想用魔尊的躯壳,先不说难度有多大,即便成功,往后他用凤元的身份行事,也很容易露出马脚。” 不知怎么的,我觉得身体有些沉重疲惫,许是在练功的缘故,我很难集中精力去听怀胤在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放缓了真气运转的速度道:“那你觉得,他想做什么?” 怀胤道:“凤元魔尊是当今世上修为最高的魔修,与黑莲陨落……不,是他隐匿前修为相当,有没有可能……师父?!” 我忽觉眼前一黑,怀胤后面说的话我就都听不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发觉我躺在一张玉床上,凤元、毛团、小凤凰和我的三个徒弟都守在我床边,神色凝重。 我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体内空虚,一点灵力也没有。这样的事情前些发生过几次,每次练完功后我都会觉得空虚,不过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我的修为总体而言还是在不断增长的,因此我也就没放在心上。可这一回,我看着床边人的脸色,便知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了。 怀胤严肃地问我:“师父,你这样已经多久了?” 我怔了怔,还是说了实话:“有些时间了,自从那日从海外仙岛回来,便逐渐有了症状。我……我怎了?”那日我强行催动灵力,召来天雷劈死了凶兽,一身灵力枯竭,许久才恢复。打那以后我练功,练完之后就会觉得空虚,但很快就恢复,后来越来越空虚,恢复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了。 师麟道:“师父,你暂时不要练功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保持平静:“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没想到,竟会来的这样之快,我还没做好准备…… 云尧坐在床边捉着我的手:“还没有,不过这是前兆,假若你再练下去,恐怕……”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若不练功,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不修炼,我的修为就永远只有开光初级,这样的修为,寿岁也不过一百余年,即使我不走火入魔,过了百年,照样要化为一抔黄土。 凤元道:“法子总会有的。近来你须得好好休息。” 他们这样说了,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毛团跪在玉床边,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少爷,你方才吓死我了。” 我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们几人对视了一眼,都默默出去了。毛团依依不舍地握着我的手,我哄了他两句,他才乖乖离开。 我的心情当真是复杂极了。我原先还心存侥幸,以为是怀胤弄错了,其他夺舍之人之所以不能善终,是因为他们资质不够。我惯来运气都是极好的,虽然先前经历了挫折,不得不夺舍重生,可是重生后一切走的也还顺利,我只用了四五年的时间就修炼到开光了,如今又有这么多高人相助,只要千年我就可补回修为,可竟然又出来这档子事。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会死么?我若死了,我那些徒儿该怎么办?是,如今他们都以长大成人,也有能力独当一方了,不是当年那些需要依赖我的孩子,没有我,他们也可以过得不错。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去括苍山,也不会见到云尧,不见到云尧,我就不会重新和他们扯上关系。我倒宁愿他们都以为我已渡劫飞升了,好过如今我重新回到他们身边,又不得不再次离开他们。 还有毛团,毛团和我缔结了灵契,到我死的时候,虽然不会有损他的修为,可因为灵犀相关,他势必会痛彻心扉,仿佛也死过一回。早知道,当初我也不争什么去西华山的机会了,白白浪费荣华英和师麟的两颗天材地宝,反正我吃了也避不过走火入魔的命运,我也不会重新给荣华英燃起希望…… 我以为我已经知道我过去犯的错误,日后不会再犯,可一步步走来,到了这个地步,我发觉我竟然又结结实实做错了。哪怕当时让拿蛟龙冒了我的名去,他也只是想夺取我的一切,未必会害我身边的人,也许这样,待我大限之日,他们也不会难过了…… 我是当真……当真很伤心……我真的没有想过,也许我真的会死……我不想死啊…… 我将自己关在房中关了两日,才又走了出来。还有一天,就是我的五千岁寿辰了。当初我还在灵虚山的时候曾想过,到我五千岁,我就出关离开灵虚山,再也不避世。如今到了这份上,我却又起了避世的念头——再过几年,或许我还是离开他们像黑莲一样寻个地方躲起来比较好。至少不要死在他们面前,不会叫他们太难过,也能心怀希望。 我失魂落魄地在落英山上漫步,在我后头跟着的气息越来越多,似乎人都齐了。不过他们谁也没上来,只是默默跟着我。我心里头胡思乱想的,不知怎么去哄他们,也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正走着,突然天边一朵祥云急速向落英山飞了过来。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荣华英的祥云! 得,这下人更齐了,我的情况,一并让他知道了也好,免得还要再去找他解释。 来的人果然是荣华英,他在我们面前落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跟在我身后的众人。 我强颜欢笑走上前去,道:“华英……” 荣华英不等我说完,就大声打断道:“人齐了也好,河图洛书的内容,我已经知道了!” 第九十七章 荣华英此言一出,我脑中一片空白,连我方才想说的话都忘了。我身后跟着的众人纷纷走上前来,迭声问道:“你查到了什么?”“河图洛书的什么内容?”“你可知黑莲现在何方?” 荣华英道:“听我慢慢说。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调查慕虚的事,几乎走遍了一切他可能去过的地方,最后又回到龙马村,终于叫我查到了解开河图洛书封印的方法。” 师麟道:“可是一部羊皮卷?” 荣华英道:“并不是,是慕虚的拓本。” 师麟道:“拓本?藏在何处?” 荣华英道:“还是在滨海之下,只是那地宫已经塌了,拓本被埋在其下,我翻遍废墟才找出。” 我一愣:“地宫已经塌了?”看来是因此我那次取走了龙马皮,造成整个骊山滨海灵气魔气暴动所致。 我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能够解释一些事情的关键,可是我又不愿去细想,而荣华英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因此我的思路被打断了。 荣华英将拓本上的内容和师麟一一对照了,所有内容都是如出一辙。到最后,师麟道:“便是这些了,这些羊皮书上都有记载。” 荣华英道:“是么,我看见的拓本,后面却还有一段。”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齐刷刷聚到他身上。我忙道:“是哪一段?”剩下的一段,师麟没有看到的一段,应当就是这数千年来也没有人成功用河图洛书复活过什么人的原因了。 荣华英道:“最后一段,是祭品。” 话音一落,我听见周围齐刷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荣华英道:“所谓祭品,在布阵之时,须将复生者的元神以及另外一人——也就是祭品,置于阵眼之中,阵中另有七人施法做七星血涂之阵。成功之后,作为祭品之人将会灰飞烟灭,而被复生者始能复生。” 也就是说,河图上记载的复活之法,其实是要以命换命?果然险恶! 怀胤沉思片刻,道:“虽说以命换命,有违伦常,可是说句不好听的,不论这世上的人还是天上的神仙,许多时候都是认亲不认理的。假若痛失至亲之人,有机会以另一人的性命相换,还是有不少人会换的。此事应当不只是那么简单吧?那‘祭品’定然还有限制。” 荣华英道:“的确如此。祭品与被复生者的四柱——也就是年柱、月柱、日柱、时柱的五行必须相符。” 这一点也不是太难,若是要四柱相同,怕是万众挑一也难挑出一个,可若只是四柱五行相符,百千人中就能挑出几个来。 荣华英道:“最重要的一点,祭品与被复生者的修为也要相当。”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是了,假若需要修为相当,那就是极难的了。难怪几千年来我一直没有听闻过有人解开河图洛书的封印,一则是龙马皮和龟壳本就十分难寻,那羊皮卷更是机缘到了才可一见。再则,便是知晓方法,灵力低浅者,根本不可能集齐解开河图洛书封印所需之物;而灵力高强到能够极其灵物的人,要找到一个修为和自己相当,还要四柱五行相符的,那就太难了。 凤元突然道:“原来如此。” 我疑惑道:“原来什么?” 凤元道:“我和黑莲的四柱五行相符。” 听了凤元这话,我不禁一愣。也就是说,黑莲原先把九水神灯送去给他,设禁制拘了他的法术,其实是为了将他当做解封河图的祭品,用来复活他自己?!果真是……十分恶毒。 云尧皱着眉道:“如此这般,师父岂不是不能用河图来复活了?” 且不说是否有人与我四柱五行相符,光是修为相当一条,放眼普天之下,和我夺舍之前修为相当的道修就一个都没有,难道要我去拘天上的神仙来? 师麟握紧了拳头,神色隐忍,而怀胤低着头,似乎也有些闷闷不乐。我知道他们一直都没有放弃用河图复活我的想法,其实假若不是条件如此苛刻,如果风险能由我来承担,我亦愿意一试,毕竟我实在不忍心离开这些我深爱着的人们。 唯有小狐狸脸上没有悲伤惋惜的神色,歪着脑袋一脸天真地问道:“为什么不能?是因为我们不能害别人吗?” 怀胤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小狐狸,且不论这个,天下也没有和师父修为一样……”说到这里,他自己先愣了一愣,不再说下去。 小狐狸还是一脸不解:“没有吗?我以前也听人说过,在你们人修中,道修里最厉害的是灵虚真人,魔修里最厉害的是凤元魔尊。可是上一回那个假冒少爷的家伙不也是顶顶厉害的?少爷夺舍之前的灵力好像还没他那么强盛呢。” 毛团说出这个,我们几人都愣了。是了,他不说,我都忘记了冒牌货那件事。我至今还没有弄清楚,他一身修为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荣华英问我们:“你们可知那假灵虚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我的那几个徒儿摇了摇头,怀胤道:“只知他被黑莲夺走了,如今也下落不明。若不是如此,起码我们手中还有筹码。” 我道:“毛团曾说过他身上有恶妖之气。据我猜测,他应当是那只蛟龙了。”我便当着众人将当日我渡劫之前被恶蛟偷袭、那恶蛟先前曾从凤元手中偷了我的牵机锁以及几千年前我与凤元还有恶蛟的恩怨都如此说道了一番,这些事情他们中有的人原先就知道,有的并不知晓。 荣华英道:“照你所说,那冒牌货十有八九就是那恶蛟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便知他那一身诡谲的灵力是从何而来的了。” 我忙问道:“从何而来?” 荣华英道:“我在追寻黑莲下落的时候,曾到一处法坛,法坛上尚残留有黑莲的魔气和一股妖气,我用追索咒试图追寻过去的场景,依稀看见黑莲与那一只妖物缔结了契约。” 此言一出,我们都愣住了。黑莲,和那只恶蛟,缔结了契约?就像我和毛团一样? 我道:“若果真如此,那我就明白了。那恶蛟的一身灵力,是黑莲给他的,是不是?我前两回见到黑莲,发觉他身上道家的清气和魔修的魔气混杂,这是极其难见的,想必是因为他一直吸食他人的修为,道魔不忌,才弄出这样特异的体质来。可我上一回见到黑莲,他身上就只剩下纯正的魔气,一点道家清气都没了,原来是都通过人妖之间的灵契传给那条恶蛟了。” 怀胤道:“难怪那日恶蛟使不出法力来,却怪黑莲,看来黑莲在渡灵力给他的时候动了手脚,叫他空有一身高强的灵力,却全然用不出来。” 凤元道:“黑莲惯来不信别人,他竟会与一只妖兽缔结灵契?” 云尧冷冷道:“黑莲这人我了解几分,他心机城府极深,做事心狠手辣,他和那条蛟龙,定是相互利用。” 怀胤道:“利用……对了!这么说的话,黑莲对那条蛟龙做的事,岂不是和他之前对魔尊做的事有些相似?只是魔尊一身灵力是自己修炼所得,而恶蛟的灵力却是黑莲给他的,同样都是拘住了,空有一身强大的法力却无法使用。” 荣华英道:“你是说,黑莲打算把恶蛟当成祭品,来复活他自己?” 怀胤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他先前把算盘打到凤元魔尊身上,但是师父提前渡劫,凤元魔尊看穿了他下在九水神灯上的手脚,他拘不得凤元,只好另作打算。也许那蛟龙和他的四柱五行相和也未必?” 毛团左看看右看看,听得云里雾里的,一脸迷茫:“可是你们先前不是说,他是魔修吗?假少爷,不是道修吗?” 怀胤道:“假师父其实并没有那么高的修为,而且他本体是妖修,他的一身修为都是黑莲强灌出来的。既然他们之间缔结了灵契,而且他已被黑莲缚住,黑莲想要抽走他身上的修为,重新灌一身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几千年来,黑莲那家伙行事恶毒,害了不计其数的人,他强行夺走的修为,灌出一个师父,灌出一个他自己,都不是什么难事。” 凤元沉思片刻,突然双眉紧锁:“这下不好。我原想着,黑莲想借九水神灯害我或害灵虚不成,他一定还会再来。可是现在他已经找到蛟龙作为代替,不需要我做祭品,七素仙土等物他又都拿走了,他随时可以解开河图洛书的封印!” 众人听罢,都变了脸色。我的心情极是复杂。我虽不愿意死,可自然也不愿意因复活我而害人,如果河图洛书的代价是祭品,我实在很难说服自己用另一个人的性命换我的性命。可是假若祭品是那条蛟龙,却又不同了,他再三害我,我原本就恨他入骨,再则他是天性嗜杀的恶妖,作为修道之人,遇见此类恶妖,本就该诛杀。不过黑莲抢了先,要用那只蛟龙做祭品。黑莲虽然作恶不比那蛟龙少,可是因我的一些私心,我还是不愿他死的,他若能以此复活他自己,也是一桩好事。 但我这样想,我身边人却并不这样想。 荣华英道:“那条恶蛟的一身修为都是黑莲强灌出来的,他辅以一些邪门的法术,让那蛟龙暂时变成了一个大乘初期的修士。这种法术不可能维持的太久,所以黑莲解开河图的封印,肯定是越早行事越好。如今他的魔星还未重升,说明他还未成功,不过恐怕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找到他,阻止他!” 我正待说些什么,突然间一怔——有人催动了连心诀,在召唤我。 师麟最先发现了我的端倪,忙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我愣怔不语。施过连心诀的信物,我一共就给过几个人,我的三个徒弟、凤元和荣华英都有,而小狐狸和我灵犀相关,原本也不需要那些信物了。可现在,他们全都在此处,不可能是他们站在我跟前用连心诀召唤我。 见我不答,小狐狸插嘴道:“有人对少爷用了连心诀。”他和我结了契约,虽然我不说,可我的事瞒不过他。 众人皆是愣怔的表情,云尧率先回过神来,看着我不住冷笑。 然而过了片刻,云尧不笑了,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而惊诧地看着我。 除了此刻就在落英山站在我面前的六个人之外,我只给过一个人信物——夺舍之前的黑莲! 第九十八章 我虽活了五千年,但知心体己的人统共也没有几个,眼下全在此处了。除却他们,我只给出过一个施了连心诀的信物,那便是当日我给黑莲的那条手链。当日黑莲身死,我并不知道他已元神出窍另行夺舍去了,还收了他的尸体,连同我的那条手链一并埋了。如今事情已经过了几千年,难道黑莲的墓被人掘了?是谁拿着那条手链? 怀胤上前一步,开门见山地问我:“是黑莲?” 我支支吾吾:“我也不知。” 荣华英问我:“他在哪里?” 我只好施加了一道追索咒找寻呼唤我的人的下落。不一会儿,法术就有了定位。 毛团问我:“少爷,你怎么了?” 我猜我的脸色一定不大好看,他才会这样问。 我咬了咬牙,道:“在……在玉峰山下。” 其他几人都是一脸茫然,唯有凤元蹙眉,道:“玉峰山,便是当年黑莲被几名道修杀死的地方。” 此言一出,其他众人皆变了脸色。 凤元说的没错,黑莲第一世就是死在那里。当年我赶到玉峰山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我眼睁睁地看着黑莲死在我怀中,却回天无力。后来我多方打听,找到了黑莲出生的故乡,将他葬回故土。可如今,那条手链又出现在了玉峰山下。 怀胤道:“我们立刻出发,去看看那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师麟道:“万一那是黑莲布下的陷阱怎么办?” 云尧道:“我们这么多人一起,那黑莲便是有通天之术,又能占到什么便宜?如今我们在明他在暗,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便是陷阱也得去,总好过叫他抢先用了河图洛书——或者,他已经用了!” 师麟不语。 诚然,我这三个徒弟里,怀胤是最聪明的,师麟是最沉稳的,云尧是最单纯的,可现在云尧说得对。即便是陷阱又如何,除非黑莲主动找我,不然我并没有什么本事能找到他。 荣华英和凤元亦附议:“走吧,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毛团不消说,晃着尾巴早已是十分期待。 于是我们众人踏上云端,向玉峰山飞去。 不多久,我们就飞到了玉峰山。云尧突然叫道:“糟了!他们正在解开封印!我们快过去!” 从半空之中往下看,只见山脚下的一片空地上有七名身着黑色法袍之人结了一个七星血涂法阵,而阵眼中间有一个人和一个玲珑七宝盒,那个人是蛟龙化成的假灵虚,而那个玲珑七宝盒中放着的大约就是黑莲的元神了。可是究竟是谁召唤我来此地? 我们在法阵边上落上,只见那七个施法之人身上都穿着印有莲花图腾的法袍,他们神色呆滞,口中念念有词地念着咒法,好像……好像失去了魂魄,被人牵制一般!而最令我震惊的是,龙小林和张家兄妹竟然也在其中!! 云尧第一个摆出了进攻的姿态:“黑莲在哪里?” 怀胤摁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指了指阵眼中的玲珑七宝盒:“大约在那里面。先别妄动。” 我的目光还死死盯在龙小林身上。看来我先前的猜测并没有错,他和黑莲果然有关!包括张家兄妹在内,其他几个人大约都是龙马村的人,黑莲解除了他们身上古老的守卫龙马河图的禁制,让他们可以自由离开龙马村,却重新给他们加入了他自己的禁制,让他们为他所操控!他们自己定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括苍山上的时候,龙小林和张家兄妹才会如此努力地想要向上爬,攀附高枝,想要摆脱黑莲,可惜还是失败了。 荣华英抽出剑,道:“没有时间了!不管如何,先阻止他们再说!” 荣华英正要闯入阵中,突然间,方才还如同木偶人般的龙小林突然睁开了眼睛,道:“且慢!” 我们众人一怔,目光向他聚拢过去。除他之外的几人,还是神情呆滞地施着法。 云尧护在我身前,对龙小林充满了敌意,龙小林却道:“是我将你们召唤来的。” 此言一出,又引起一阵讶然。是龙小林,召唤我们来此地? 龙小林手腕一抖,我便看见了他手上的手链——几千年前,我亲手系在黑莲手腕上、后来又亲手埋入黑莲墓中的凤翷珠链! 我惊诧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龙小林垂着眼,不复往昔俏皮活泼,神色沉重:“抱歉,林戌,一直以来我都骗了你。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你的身份,我一直以来都在利用你。我被黑莲下了禁制,我想借你摆脱他对我的控制。” 我道:“他们几个……” 龙小林道:“他们被黑莲摄了心魂,现在正在施法解开河图的封印。” 荣华英警惕地打量着他:“为何独你一人未被摄去心魂?” 龙小林道:“我早有防备,还要多谢荣老祖当日赠我的宝贝。”我看见他腰间佩戴着毓珍宝剑,正是当日荣华英寿诞时送给他的。此剑有辟邪的功效,能斩断法术,倘使龙小林早有准备,的确可以用此法宝躲过黑莲的摄魂之法。 怀胤道:“你找我们来,又有什么打算?” 龙小林道:“我早已想摆脱黑莲,自然不愿他复活。倘若你们能助我解开黑莲下在我身上的禁制,我便帮你们破坏此阵,改用河图复活灵虚。” 云尧冷笑道:“便是没有你,你以为我们几个不能破坏此阵法吗?” 龙小林目光扫过我们众人,面无表情道:“七星血涂之阵,需要七人同时做法,可你们只有六个人。” 云尧哑然。 龙小林说的没错,若他们想要以河图复活我,我是不能参与布阵的,除却我之外,他们就只有六个人了。 小狐狸哼哼道:“你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我们才不要你。我们还有小凤凰。”这几日小狐狸和小凤凰相处的还不错,这两个小家伙都是妖仙,可说是臭味相投。 云尧道:“阿凤正在赶来,可他不能参与七星血涂阵。我们所收集的灵物,只能解开河图或洛书其中之一的封印,可若有阿凤在,以他的凤凰血布下凰炎阵,两者封印可同时解开。” 我的确听过此话,“凤鸟至,河出图,洛出书”,原来是这个缘故。 其他几人都面露犹豫之色,龙小林不急不缓道:“我若有意害你,全不必召你来此地,只要没有河图,你过个几十年,就会油尽灯枯。我也不是什么善人,我有我的目的,我知道你复活之后,一定可以替我解开禁制。” 怀胤低声道:“他说的不错。时间紧迫,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考虑了。再怎么样,也顶多是用不成河图,龙小林他还没有谋害师父的本事。总好过此阵被黑莲用去了,我们便真的没有机会了。” 凤元道:“好,便按你说的做!” 龙小林得了这答案,冷冷一笑,正欲起身退出阵法,我忙道:“等等!” 龙小林一怔,疑惑地看着我。 我犹豫道:“那……假若此阵被我用了,黑莲他怎么办……”我如今已知道启用河图的代价是什么了,便少了几分忧虑,若真能用此法助我恢复过去的身体,那是极好的。可是现在黑莲的元神就在阵眼之中,他谋划了这么久,只是为了活下去,我若抢了他的机会,他又该如何是好?他会死吗?这样的话,我实在无法狠心为了自己活下去就断送他的性命。 云尧又惊又怒:“师父,到了这个关头,你还在想什么?!黑莲他几千年来害了多少人,便是死也是死有余辜!” 龙小林垂下眼冷笑:“你还关心他的生死?” 我急道:“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我话音未落,突然全身一僵,在动弹不得——荣华英对我施了定身咒!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荣华英:“你做什么?” 荣华英道:“灵虚,我没有你这般多情。这千年来,你欠我的也好,我欠你的也罢,我只要你活下去。不管什么代价,我必须要你活下去。” 荣华英一甩袖,便将我推入阵眼之中。他再一抽手,那装着黑莲元神的玲珑七宝盒,那盒子便飞了出去。 龙小林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缓缓退出阵法。他一退出,阵法反噬,其余六人便都昏死过去。 凤元施法将他们移出阵法,师麟等人替上,重新结阵。我试图挣扎,却一动也动不了。 凤元高声道:“起!” 阵外七人一起布阵,一道金光将他们联结起来,我被金光困在中心。 金光越来越亮,被我从黑莲地宫中取出来的龙马皮猛地飞至空中,禁制解开,一团黑雾从龙马皮中爆出来,是千年来困于其中的恶灵。云尧将帝女凝露泼洒出去,那些暴怒的恶灵一触及仙露,便逐渐安静下来,最终消散在空中。 随着龙马皮中迸出的灵气越来越强烈,大地开始震颤,不久便龟裂成无数碎块,眼看我们便要陷落其中,怀胤将七素仙土掷了出去,填平了大地的裂缝,一切又归于稳定。 一只火红的凤凰从天际飞来,发出清脆的长鸣声,滚烫的凰血洒落在龟壳和龙马皮上,封印被彻底解开,一只洁白矫健的龙马和玄武神龟的幻象蹈水而出,神龟的背上背负着一卷神书,龙马的背上则画着一个八卦,那八卦图从龙马背上飞出,渐渐落下,将我和那条恶蛟拢入区中。 我对于自己的身体全然地失去了感知,可是我的心情却莫名悲伤。 龙小林突然睁开眼睛,一双犀利的眸子死死盯着我。我与他对视,只觉他那双眼中波涛暗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可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逐渐的,那暗涌平息下来,最后他的双眼变得无波无谰。恍惚中,我看见他对我微微笑了一笑,那笑容陌生而熟悉。 八卦阵渐渐将我和恶蛟全然罩住了,方才一直昏迷不醒的恶蛟猛烈挣扎起来,发出愤怒的嘶吼声。然而他被金光罩住,一动也动不得。 金光八卦越缩越小,最后拘住了我们二人。 恶蛟声嘶力竭地怒吼道:“黑——莲!你——真——真——” 他的吼声被炸开的金光淹没,我眼睁睁看着他消散在空气之中。 我失去了意识。 第九十九章 待我再次醒来,看见的是围着我的无数张俊俏的面孔。 甫一见我睁眼,这些俊俏面孔的最便叽叽喳喳动了起来。 “少爷少爷,你终于醒了。”“师父,你感觉如何?”“阿虚,你可有不适?” 我扶着额头坐起来,一看见自己的手,便愣住了——这双手,不再是孩童的手,是我看了五千年,每一道掌纹都极其熟悉的手! 我不可思议地低头打量着自己。这该不是一个梦境吧!我的身体真的恢复了!而且身上灵力充足,再没有那种虚空之感,我复活了!! 凤元淡淡一笑:“恭喜你,你已是大乘期的修士了。” 毛团猛地扑上来抱住我,欢喜道:“少爷!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这一回,他没有再将我扑倒,我伸手搂住他,大小正合适。 一贯面瘫的师麟都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黑莲呢?!” 众人皆不语。 我拨开人群,看见落在一旁的玲珑七宝盒,忙跑过去捡了起来。我颤抖着打开盒子,倒吸了一口冷气:里面空无一物,根本没有黑莲的元神。 龙小林面无表情地走了上来,道:“我答应你的业已做到了。你答应我的呢?” 凤元上前道:“我会试着替你解开禁制……” 龙小林冷冷打断道:“我不信任你,我要灵虚替我解开。” 凤元一怔,一时无话,只上下打量龙小林。 我将玲珑七宝盒收入怀中,道:“好,我帮你。我们回落英山,我替你解开禁制。” 龙小林道:“就在此地吧,我不想去落英山。” 荣华英劝道:“黑莲的法术惯来阴毒,一时半会儿怕是……” 龙小林不等他说完,加重了语气,道:“就在此地。” 我睨着龙小林,他和从前我认识的那个龙小林完全不同了,不复俏皮和古灵精怪,反而身上笼罩着一层冷漠,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其他几人还欲说什么,我道:“好,就在此地,我现就帮你解开禁制。” 我牵起龙小林的手向另一处僻静无人之处走去,荣华英上前拦住我,也不多言,只道:“不妥。” 我道:“他若有恶意,全不必助我复活,我如今修为已复,便是有什么状况亦能应对。” 荣华英看我坚持,渐渐松开了拦住我的手。 我带着龙小林走至一处无人之地,盘腿坐下,道:“现就开始吧。” 龙小林在我对面坐下,我伸出手,与他四掌相对,还未开始运功,却叫龙小林先发制人,用法术定住了我。 以我如今的修为,想要挣开他下在我身上的法术,简直易如反掌,可是我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道:“龙小林?或者,我该叫你……黑莲?” 龙小林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打量我。我见他不否认,只觉得十分心酸。 我轻声问道:“为什么?” 龙小林反问:“你想知道什么为什么?” 我道:“很多。你辛辛苦苦筹划了这么久,才有了这个机会,为什么叫我来?为什么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龙小林的眼中没有半点情绪,脸上却笑了:“不愧是灵虚,这时候竟不问我困住你想做什么。” 其实在他七星血涂阵开始的时候,我便觉得不太对劲了。想必是黑莲又一次夺舍,夺了龙小林。他虽然改换了相貌和声音,可是他的眼神却是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龙小林——或该说是黑莲,弯下腰,凑到我面前,冷冷地打量着我。他道:“灵虚,我当真,当真想将你千刀万剐。” 我苦笑:“你这么想,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黑莲气息突然有些不稳,他颤抖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又平静下来,一字一顿道:“我筹划了几千年,终于用聚魂阵将我的元神碎片集齐,只要再有几天,只要几天!待我的元神复原,我便可以用河图救活自己的性命,再不必生不如死地活着,可你却在这时候取走了龙马皮,致使滨海海眼失去镇物,海啸冲垮了我的地宫,毁了我的聚魂阵!” 我连苦笑都苦笑不出来了。所以那个玲珑七宝盒是空的,因为黑莲的元神毁了,他根本不能启用河图复活他自己。 黑莲道:“我竭尽全力护住自己的元神碎片不逸散,只要得到混元鼎炉,也许我还能修复自己的元神。可你又一次为了云尧,夺走了混元鼎炉,我被独脚夔打伤,真气溃散,再无法维系破碎的元神,我布了千年的聚魂阵,用了千年才集齐的碎片,再次崩散离析。是你——竟又是为了云尧!” 我哑声道:“在沧溟之海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黑莲只是冷笑。 难怪乎在沧溟之海的时候,他说他不能输,他一定要抢夺混元鼎炉。天知道,我真的不晓得那是他最后一个机会!那日黑莲的魔星忽闪,又再次黯然,大约是他的元神再次崩析之故。 到头来,阴差阳错,却是我害了他。 可是他已经失去了使用河图的机会,以他的性格,若是将河图毁了,倒还在情理之中,他为什么要救我?想必他知道若是他以真身相见,我的弟子们一定不会相信他,因此他夺了龙小林的舍来行事。他的心机城府极深,即便最后要救我,都花了这么大的心思,真叫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做……”黑莲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神色也有些迷茫:“连我自己都想知道,究竟为什么……” 我道:“河图已被我用了,你如今却怎么办?” 黑莲嘲讽一笑,茫然道:“我的元神崩析,多次夺舍,命魂也千疮百孔。这怕这具壳子是我最后一次夺舍了。” 我听他这语气,不仅有些急了:“你、你会死?这……千年之前你可以布聚魂阵,如今再布一次又如何?一定还有别的法子。” 黑莲轻轻摇头:“来不及了。我争了几千年,只有我一个人。你可知我有多恨你?你什么也没做,你什么也不必做,便有这些人为你出生入死,一定要救你一命。我以为我不会输,我却斗不下去了……” 我从来没听黑莲用这种语气说过这种话,黑莲他一向是最倨傲最要强的,他从来不求人,也从来不肯说一句好话,可现在他竟然说来不及了。我忽觉心中绞痛,慌道:“并非如此,天下之大,不是只有河图才能救人性命,你不放弃,还会有机会!” 黑莲默默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将手伸向我。我原以为他会掐住我的脖子,但是他手指只是在我脖颈上轻轻划过,便绕到我背后抱住了我。 我愣住了。黑莲他,从来不会这样对人示好、示弱。他是真的……真的…… 黑莲搂着我,将头轻轻搁在我肩上,道:“我想过无数次,杀了你,将你千刀万剐,将你的魂魄一片一片撕碎,叫你后悔当日对我的作为……我却独独没想过我竟会救你。这样也好,你若死了,便再也没什么烦恼,并将我抛诸脑后……只有你活着,我才能叫你悔,叫你痛。” 我颤抖的说不出话来:“黑莲,你不能……你……” 黑莲轻轻将手摁在我的心口,我忽觉一阵剧烈的灼痛,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痛的我几乎要叫出声来,却咬牙硬忍了下去:“黑莲……” 黑莲轻声道:“我知道,你一向看不惯我的作为。我害了无数人,我算计了无数人。可到头来,我把它让给了你,那些恶果便都记在你的头上,你说好不好?你难过,我便开心了。” 我心口痛得弯下腰去,说不出话来。 黑莲道:“你说,你从不欠我什么。可如今,我叫你不得不欠,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你的因果在此,怕也不能飞升成仙,永远地困在红尘中,可好?” 我颤抖着搂住黑莲,黑莲却抓起我一只手,将我的手放在他胸口上。 突然,黑莲拉着我的手用力先前一伸,我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我的手穿过了黑莲的胸膛! 我不可置信,猛地挣开了黑莲下在我身上的禁制,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搂入怀中,痛心疾首道:“你在做什么!” 黑莲倒在我怀中,瞳孔已然溃散,茫然地微微笑着。 我连忙对他使用治愈的法术,可是他的灵力和气息越来越乱、越来越散,已显出回天乏力之态来。 我颤声道:“黑莲,你怎么那么傻?” 黑莲颤抖着抬起手,扯开我的衣襟。我低头一看,方才的灼痛,原来是他在我心口上印了一朵莲花图腾。就为了这个图腾,他穷尽了他身上仅存的灵力。 黑莲的嘴唇微微颤动,他已虚弱地发不出声来。我弯下腰,将耳朵贴到他嘴边,只听他一字一顿道:“灵……虚,我……恨……你,我……”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抱着他,生怕我一松手,他便会化成一缕烟雾散去。 “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我苦笑道:“我从来也没有忘记过你。” 黑莲极慢地抬起手,仿佛这个动作已经穷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我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他的手指颤颤巍巍地伸向我的脸,尚未触及我的眼角,又无力地落了下去。 “黑莲……” 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我拼了命地想留住,却再留不住了。 “我……”黑莲最后说出了一个字,他的身体便彻底化成了一团蓝黑色的雾,聚成一朵莲花图腾。我伸手去捞,却只打散了雾气,那黑雾便在空气中消散了。 朗朗白日,魔宫中一颗明亮的星星划过天际,终于陨落,消失在地平线上。 第一百章 在我五千岁寿辰的那一天,我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黑莲死在我怀里。我想他大抵是真的恨我,同样的事情要让我经历两回,第一次我过了百年才平息,这一回,怕是我一生也不会忘却了。 黑莲陨落的事让我很是悲伤,可惜这一回他连尸身都没有留下,我便只是在他第一世的墓室旁新挖了个坑,将那串凤翷珠链埋入土中。 凤元他们陪着我回了灵虚山,他们担心我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复原,因此我先闭关三月练功,三个月内真气缓慢走遍全身,便能知晓如今的身体是否有何不对。他们聚在我身边陪了我几个月的时间,每日我练功的时候都轮流守着我。 我原先也有些担心,因为从来没有人知道河图的功效如何,只怕大家用尽代价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在三个月来我身上都没出问题,练功时冒虚汗的现象没有了,不会再出现灵力空虚的问题,真气运转也十分流畅,而且我已成功渡劫,修为更上一层,达到了大乘期。 三个月的观察期一过,众人都松了口气。看来我灵虚真人是真的恢复了! 我出关之日,我的三个弟子都在练功室外候着我。我一出来,他们三人便团团将我围住,上下打量我,六只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我哈哈一笑,开怀道:“放心吧,我已没事了。” 师麟道:“那就好。” 怀胤笑道:“这三个月来,我新酿了几坛酒,就放在地宫里,师父什么时候嘴馋了,便去取一坛喝吧。” 我道:“就今晚吧!我今日出关,将人都召齐了,晚上喝个畅快!这些日子也苦了你们了!” 云尧的脸色有些古怪:“今晚,怕是不行了。” 我奇道:“怎么,你今晚有事?” 云尧不语。 怀胤道:“师父若想喝,不如我现在就去取一坛酒来。” 我道:“你今晚也有事?” 他们师兄弟三个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做声。 我正莫名,忽见不远处一股云雾缭绕,那是凤元在施法。我心中喜悦,急不可耐想和凤元分享,便对我那三名弟子道:“晚些吧。一会儿我再来找你们。因事情一直匆忙,我还没对你们道一声谢。若非你们一直尽力为我奔走,只怕我一身修为早已散尽了。” 我伸出手挨个摸了摸我那三个徒弟的脑袋,唯独在师麟脑袋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用力碾了碾他的反毛,笑道:“我先将我出关之事告知众人,过会儿便来找你们。我还有许多话要对你们说。” 说罢我便丢下他们匆匆向云雾处走去。 凤元在一片云雾之中打坐,感知到我靠近,缓缓睁开眼睛。我冲上去一把抱住他,道:“阿元!” 凤元反手搂住我,道:“你已好全了么?” 我道:“好了,全好了!我急着赶来,便是要告诉你,不让你再为我担心!” 凤元并没有表现的很欣喜,而是轻轻叹了口气:“好了……便好。” 我察觉他有些反常,便松开他打量他,只见他神色清冷,全无喜色。我道:“阿元,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凤元道:“自是高兴的。” 我笑道:“我的二徒弟怀胤酿了许多仙酒,他酿酒的手艺是最好的。我能有今日,全是你们几个的功劳,今晚陪我畅快地喝一场可好,我也想大醉一场,将前尘往事都放了,日后重新开始。” 凤元道:“前尘往事……是该放下了。” 我见他还是清清冷冷的样子,也不说好或不好,便觉十分奇怪:“阿元……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凤元起身,掸了掸衣袍,道:“既然你已经无事,那我便该走了。” 我一怔:“你要走?去哪里?” 凤元道:“我先前就曾说过,解决完河图洛书之事,我自会回沧溟之海的。” 我急道:“阿元,你、你别走。我还有许多话还跟你说,从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对,我舍不得再跟你分开。” 凤元的眼中闪过一丝纠结。 我正待再劝,突然只见小狐狸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我的话便憋了回来。 小狐狸匆匆奔到我面前,道:“少爷,荣老祖得知你出关了,要离开这里!” 我一惊:“他也要走?他要去哪里?” 小狐狸道:“我不知道。我想少爷刚出关,还不知道他要走,让他等着少爷来打声招呼。他却不肯,说是不必了,执意要走。” 我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对凤元道:“阿元,你且稍等片刻,我有话想跟你说,我去去就来。” 凤元淡然道:“你去找他吧。” 于是我撇下凤元,急忙向荣华英所在的地方跑去。 我跑到荣华英跟前,只见他已站在剑上,随时准备御剑离开了。我急道:“华英,你这是做什么?” 荣华英落寞一笑,道:“既然你已无事,我便回西华山去了。” 我可怜巴巴道:“你去了,还回来吗?” 荣华英用那双漂亮的琉璃目扫了我一眼,道:“我还来做什么?讨人嫌吗?” 我只恨自己没有十条舌头解释清楚:“谁会嫌你!我知道,千年前的事情,你还在怨我。是我不问清真相误会了你,我这千年没有一日不悔的……” 荣华英道:“你心里原也没有我。你不过是在云尧那里碰了壁,便来那我消遣。你是明珠,我是鱼目,与你一起,本就是我高攀了。南柯一梦,我该醒了。” 我欲哭无泪:“你这说的就是气话了。我待你,难道不是真心?你说这话,真真叫我痛心极了。” 荣华英抿了抿唇,神色终于有些动摇。 我正欲再加把劲剖露真心,忽见天边一朵火红的祥云朝着灵虚山飞了过来。这天底下连召一朵祥云都要先将它染成骚包红色的家伙,除了云尧,我还当真不认识别的。他召祥云做什么?难道连他也要离开?! 我惊得手足无措,忙道:“华英,你且等我一等,我去去便来!” 荣华英只是微微一笑。 我又掉转头向云尧他们冲了过去。 我跑到云尧怀胤他们跟前,道:“你们召祥云做什么,这是要去哪里?” 云尧道:“我们打算回落英山了。” 我一怔:“现在?立刻?马上?回落英山?” 云尧道:“是。既然师父已好了,我们留在此地也无益,便回去了。” 我急了:“什么叫留在此地无益?”我看向怀胤和师麟,难道他们也要一起走。 怀胤低着头,神色伤感:“当年师父曾说过,不想再见我与云尧师弟。我们自知服侍师父并不周到,惹恼了师父,师父责罚我们也是应该的。只因前些时日师父有难,我们做弟子的哪怕违背使命,也得倾力相助,因此才罔顾师遵。如今事情已然解决,我们不想再惹师父懊恼,因此便……” 我痛心疾首:“当年的事情都是我不对,我是个混蛋师父,我又怎会恼你们?” 云尧道:“若非恼我们,师父又怎会丢下我们千年不理不睬?我知道,师父一向疼我们这些弟子,当场为了安抚我们,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只是我们当有自知之明,也不该再惹师父不快。” 我简直不知从何辩起,绝望地看向师麟:“连你也要走?” 师麟神色犹豫,欲言又止。云尧偷偷踩了他一脚,怀胤暗中掐了他一把。师麟头顶上的反毛耷拉着,他抿了抿唇,轻声道:“师父有那么多人……只有我们师徒几个,难道不好吗?” 得,我这三个徒弟当真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如此团结,叫我各个击破都不是,当真不知道我这做师父的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了。 毛团跑过来拽了拽我的衣角,指着不远处的雾气道:“少爷少爷,那是什么?” 该死的,凤元要用缩地之术离开了! 毛团又拽拽我,指了指另一边:“那里又是什么?” 荣华英踩着剑,正缓缓升起。 我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往左边跑两步,又往右边跑两步,再往后退两步,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就是不知往哪里去。 急到后来,我索性一屁股跌坐到地上。逼我吧,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家伙都在逼我,是,我灵虚就是个天字头一号的大混蛋,你们当初便不该费劲千辛万苦救活我!如今一个两个都与我恩情难断,情谊难绝,叫我怎么选? 那个谁,你不是要用缩地之术吗?用就是了,使个法术前还要整理衣服,你的衣角上是沾了几千只蚂蚁还是什么?抖了这许久还没抖好! 还有那个谁,你不是要御剑离开吗,你的剑是不是坏了,要不要我送你一把新的?怎么飞了半天就只在天上打转?是不是不认识路?我再送你一个罗盘?! 还有那谁谁和谁谁还有谁谁!以后出门别说法术是跟真人我学的!召朵祥云召了半天召不过来,飞得比乌龟爬还慢!边上其他云朵被风吹着都快他十倍好吗! 毛团跑了过来,在我跟前趴下:“少爷,他们好像都要离开了。” 我自暴自弃地问毛团:“你不走?你成了九尾狐仙,还没回你们狐族看过吧?你的亲人应该都很想念你。” 毛团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本来想报完少爷的恩情,就回狐族去看看的!我们狐族上一次出有狐狸修炼成九尾狐,都是三千年前的事了呢!” 我彻底绝望了,原以为至少还会有小狐狸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这下好,又只剩下我一个了。我赌气:“那你干嘛不现在就走?” 毛团眨了眨眼,道:“怀胤真人说他酿了仙酒,我想尝尝仙酒再走。” 我气得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我看看西边,凤元终于摆弄好了衣角,还是念咒了;我再看看东北面,荣华英御的剑不再打转,开始缓缓向北飞了;接着看看南面,火红祥云已经飞到灵虚山顶上,逐渐下落。 走吧,走吧,全走光拉倒!反正我是个大混蛋,我也配不上他们这些人中龙凤,他们合该值得更好的。不就是孤身一人,我在这灵虚山孤身一人呆了千年了,没疯没死,我也能承受。 我索性一头栽下去,想来个眼不见为净。然而一想到这些我放在心尖子上的人即将离我而去,我便心酸极了。黑莲已没了,其余的这些人,我便是眼下留得住一时,留不住一世,他们早晚也都要离开我的。我心口一阵阵抽疼。 “啊!”我呻吟出声,难耐地蜷起身子。怎么回事,为什么心痛的越来越厉害?这种灼痛,已不是寻常的心痛了! 我越来越痛,痛得满地打滚,耳听得毛团惊慌的呼喊声:“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我疼得满头大汗,抽不出神来安慰他。 “灵虚,灵虚你怎么回事?”“师父!”“师父你哪里疼?!”“阿虚,你快睁开眼看我!” 因剧烈的疼痛,我耳畔的呼声都变得模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平息,我喘着粗气睁开眼,只见几张俊俏的脸映入眼帘。一二三四五六,我偷偷数了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一个都没走! 怀胤一脸严肃地扒开我的衣襟,黑莲陨落前映在我心口的那朵莲花图腾暴露在众人眼皮底下,我听见齐刷刷一片抽气声。 凤元立刻将手掌摁到我心口,默默念咒,然而待他将手挪开时,那朵莲花图腾依旧镌刻在我心口,连颜色也未变淡。 凤元蹙眉:“黑莲的法术太过歹毒,我也不会解。” 荣华英问道:“这东西,会害灵虚性命吗?” 凤元道:“我也不知,我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 我虚弱地笑了笑,道:“害我性命倒不至于。黑莲并不想我死,他说他恨我,只想长长久久地叫我不好过。这东西,大约只会折磨我,叫我疼痛难忍吧。”说完这句,我心口又是一阵刀剐似的疼,只是不如先前强烈,我咬着牙忍了回去。 云尧焦急道:“黑莲他心思歹毒,谁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目光转了一圈,见他们都围在我身边,眼中多多少少的闪着担忧的神色,灵机一动,顿时有了主意。我虚弱地躺到小狐狸身上,用他的大尾巴盖住我,呻吟道:“冷……好冷……” 众人又是一番手忙脚乱,施出各种法术来想让我好受些。 我道:“云尧说的不错,我也不知这邪门的印记究竟会有什么后遗症,或许还得再观察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才能窥其一二。” 我说完这句话,看见除了毛团之外,所有人的嘴角或者眼角都抽了抽。 接下来是一片长久的沉默,谁也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荣华英先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不过他的剑收了起来,并没有再御剑;又过了一会儿,凤元摇摇头,也走开了,好在他并没用缩地之术;剩下怀胤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云尧气恼地瞪了我一眼,师麟面无表情,反毛在空中左摇右摇。 我干笑两声,道:“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毕竟是你们师父,这些事情我一人也能担下。” 怀胤撇撇嘴,起身道:“我去拿酒,晚上喝。” 师麟低下头,我虚弱地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反毛,他便跟怀胤一起走了。 剩下云尧,双眼红红地瞪着我。 我什么也没说,伸出系着他头发的小手指,轻轻触了触他的小手指。 云尧翻了个白眼,起身道:“我也去取酒。”转身走了。 毛团歪着头看我:“少爷,你还难受吗?” 我抚摸着他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道:“白花花,你愿不愿,留在我身边?” 小狐狸连连点头:“当然啦。我最喜欢少爷了!我原打算先回狐族一趟,让大家都见识见识我这顶顶厉害的九尾狐仙,就回到少爷身边!” 我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狐狸脑袋,道:“不急。日后,我陪你一起去。” 毛团将脑袋搁在我膝头趴下,弯着一双狐狸眼笑了:“少爷,我不急。来日方长。” 我抬头望天,天蓝的正好。 来日方长。 当真再好不过。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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