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重生之太子(FZ)下+番外——玖臻
玖臻  发于:2014年0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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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

 四月,正是捕猎的好季节。 这一日雅克萨这边的码头难得的热闹,三名英挺的男子率着百余人从船上走下来,各个背着弓箭,都是一副打猎人的模样。 “这些人是干嘛来的?”码头边,一人悄声询问着身侧的人。 那人将人往旁拉了拉,小声道:“据说是来捕鹿的。” “啊……是从南边来的吗?” “看起来是的呢……” “好像很强的样子……” “是啊,连捕鹿都要带这么多人呢……” “……” 他们小声的说着话,看着那百余人逐渐远去。 而另一边走远的几百人也在小声的说着话。 “郎大人,看来我们并没有引起怀疑呢……”微笑着说话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形魁梧,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他乃是彭春,满洲正红旗,东阿氏。于康熙十五年,加太子太保衔,授正红旗蒙古副都统,平日里主要协助都统分掌满、蒙、汉二十四旗政令,并管理户籍、生产及训练。 此刻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受了帝王之令,同另外两名副都统郎坦以及萨布素以捕鹿为名,率兵百余人,前来雅克萨侦查地形及敌情。 雅克萨,位于黑龙江漠河县以东黑龙江北岸,是满语的音译,译为“河岸坍塌成半圆形的河湾子”,原先是一位达斡尔族头人阿尔巴西的驻地,无论从贝加湖方向,还是从外兴安岭方向进入黑龙江中下游,都需要经过雅克萨。 这里是黑龙江的咽喉之地。自唐朝始,便在此处设有衙门,宣告了主权。到明崇祯年间,沙俄国力剧增,急剧向外扩张,入黑龙江烧杀抢劫,四处蚕食。至顺治末年至康熙初年,哈巴罗夫更是趁着清廷忙于统一国家,带着俄军从雅库茨克南下越过外兴安岭到达雅克萨,自从占领了尼布楚及雅克萨等地,构筑寨堡,并以此为据点,强迫达斡尔、鄂伦春等族人民缴纳貂皮,以充实己方物资。 二十一年三月至四月,康熙东巡过后,开始制定反击计划,当年十二月,康熙便调乌拉、宁古塔兵一千五百余人前往黑龙江一带,驻扎爱珲、呼玛尔。后发现此二处地方离雅克萨路途遥远,便改令呼玛尔兵驻额苏里,随时备战。 而今,计划已经开始实行,伺机而动。 同样走在最前面的另一名男子点了点头,脸上同样带着笑,似乎在说着很轻快的话题:“是啊,不过接下来我们还需小心行事,免得误了今上的大事。” 这人正是郎坦,走在他另一边满脸正气的则是萨布素,这一次行动,就全仰仗于他们了,容不得半点闪失。他们边走边说着这些严肃的话题,脸上的表情却很放松,即便有人经过,也只当他们正在说着要打多少头鹿之类的事。 背着弓箭,他们渐行渐远。 同时,当地达斡尔、索伦族头人接到指示,令他们随时监视敌情变化,而另一边的蒙古车臣汗接到今上的谕示,令族人断绝与沙俄军之间的贸易,遵从之。 “宁古塔将军巴海留守乌拉,由萨布素等统兵前往。”早朝时,康熙端坐于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将进攻的事宜吩咐下去。 “待七、八月间兵至雅克萨后,可根据形势,奏明进兵时间,另派京城每旗五十名士卒前往,可于冬季进取。”他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眼里却能看出对此战的势在必得,“如冬季不便克取,到期再议别策。另选上驷院马二千匹,发往索伦地方放牧,京城旗兵到此可换马前进。” “皇上圣明!” “如无他事,便散朝罢!”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一片恭祝声中,康熙抚平龙袍,踩着稳健又自信的步伐在众臣面前离开。 康熙二十二年,七月初,宁古塔副都统萨布素率军进驻额苏里。同月,俄梅利尼克率领六十七名哥萨克兵,自雅克萨入侵中国额苏里,遭到清军包围,大部交械投降。 清军将之押解上京。 康熙得之,大悦。 同月二十九日,南书房内,康熙、皇太子及议政王大臣均坐于其中,商议如何处置这些人。 “奴才以为,俄军既降,便当赏俄军降者宜番二人以衣帽,余者释放,由户部安置。” “奴才附议。”如此既可扬我大清威名,又显得我大清很有度量,一举两得。 康熙沉默了片刻,道:“那便着刑部、户部按序处理,另,着理藩院书信一封,让宜番带回。” “嗻!” 让理藩院书写的信中是这么道的:俄方违背前约,既不将叛逃根特木尔送还,又侵我边境,扰害乃至焚劫我少数民族居住地区。所以,今命将出师,永驻额苏里。 九月,清廷在爱珲筑城永戍,预备炮具、船舰。同时派乌喇、宁古塔兵五六百人、达呼尔(今黑龙江嫩江县境)兵四五百人,调往爱珲一带;修整战具,设置驿站,运储军需。 同月,清廷勒令盘踞于雅克萨等地的沙俄军即刻撤离。 沙俄军置之不理,反而率兵至爱珲劫掠,被萨布素率兵击败,同时,将之在黑龙江下游建立的据点逐一焚毁,一时间,雅克萨成为一座孤城。 然而,俄军负偶顽抗,不愿投降。 萨布素紧急传书回京。 康熙得到消息后,再一次在南书房中与王大臣商议起来。 王大臣商议之后,表态:“奴才以为,俄军已然不足为惧,如今郑军方面反而更需警惕……奴才以为,应当先着手对付郑军。” 康熙看向胤礽:“太子以为如何?” 胤礽沉思片刻,又环视了诸位大臣一眼,垂下了眼:“儿臣以为,应当一鼓作气将俄军除去,以绝后患。至于郑军方面……儿臣以为可以同时进行。” 康熙扬了扬眉:“噢?” 王大臣们也都将目光转向了胤礽。 在康熙朝,议政王大臣有着很高的权利,早在清太祖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汗国时便已形成,由满清宗王、贝勒等参与处理国政,有时候即便是康熙有想法,若是议政王大臣不同意,康熙也不得不收回成命。大多数王大臣眼里,这位太子还很年幼,对于他即将阐述的言论,他们是完全没打算听取的,但对方毕竟是太子,一国储君,无论如何,都应听完。 “儿臣以为,可以派遣一小支火器营炮兵前去对付已成散沙的沙俄军,另外再遣两支前去支援施大人。儿臣听闻了许久,心知郑军的强大,若是没有足够的火器,恐怕对付起来会比较艰巨。” 王大臣们看着胤礽的眼神带了几分奇异。在此刻的他们眼里,火器营并不那么入流,满人主要靠的还是骑射,此刻听到胤礽这么说,顿时心生怪异。 康熙听了却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那么便派一支炮兵前去支援萨布素,收复雅克萨。” 王大臣们面面相觑,想反驳,却发现这事似乎也反驳不了,他们的目的是希望康熙将主要注意力放到郑军方面,康熙确实放了……这样一来,似乎……也没啥问题了?至于沙俄军……就当帝王是想拿火器营练练手吧……无可无不可。 于是,迟疑了片刻之后,王大臣们以沉默表示了意见。 同日,康熙下令,派遣一支火器营兵十六人,带上红衣大炮、连珠鸟枪,即刻前往黑龙江支援萨布素。 次月初,从黑龙江传回消息:已将俄军在雅克萨构筑的寨堡烧毁,俄军伤亡惨重,纷纷投降,雅克萨收复成功! 大捷传回,康熙大悦,在早朝之上将胤礽夸赞了一遍,喜悦、骄傲之情尽显无疑。 晚膳时分,康熙又将胤礽招来一同用膳,并指示一旁的太监将胤礽爱吃的几道菜夹了好几回给他,显然此刻的他已经记不得之前的自己是怎么教育胤礽不能过分表露自己的喜爱之情的。 晚膳后,康熙又拉着胤礽:“来,与朕对弈一局。” 胤礽看着心情显然极好的皇父,无奈地弯了弯嘴角,跟着坐了下来:“是。” “胤礽啊,朕今日很高兴!”康熙确实很高兴,甚至连酒都让人准备了摆在一边,往日里这位帝王可是严谨的很,对于酒色这类东西更是慎之又慎。如今却令人准备了一小壶,显然今日得到的消息让他欢喜地有些忘形了。他说着,亲自为胤礽斟了一杯酒,递了过去,嘴角扬着笑,“来,试试看。” “皇父……”胤礽有些无奈,却还是接了过来,小口的尝了一下。 “这沉迷于酒色固然不好,但有好事的时候,若是没了它,却又会平白少了几分兴味。”他说着,自己也斟了一杯,慢慢啜饮起来。 “……”胤礽喝了一口,脸上泛起了桃色。他沉默地听着康熙的话,又顺手将酒壶拎了过来,自己为自己倒了一小杯。 正低头喝着酒的康熙并没有注意到这点,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朕没想到,朕的胤礽已经这么晓事了,做的决定都……”他抬头,然后猛地一顿,有些张口结舌。 “胤礽?” “……唔?” “……” 康熙愣住了。 眼前这个眼神迷离、双颊犯桃花的……真的是他刚刚还在夸奖的胤礽吗? ……原来他的酒量这么糟糕! 44. 在喝酒之前胤礽压根不知道自己的酒量竟然这么破。 接过酒杯喝下第一口酒时,胤礽皱了皱眉头。明明是凉的,入口后却变得又辣又冲,一直从整个嘴巴呛到喉咙里,又顺着喉咙一直滑入肚子里,将整个肚子都呛得火辣辣的,有种烧灼一样的感觉,眼泪一下子就被呛了出来。可是紧接着,又有种轻飘飘晕乎乎的感觉,仿佛整个人踩在云端上,舒服极了。 于是他取过酒壶,又往里添了一杯。 然后……然后,不知为何,眼前的皇父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他歪着脑袋,有些困惑地盯着跟前的康熙,心里很不解,为何皇父总是在他跟前晃来晃去呢?晃来晃去很好玩吗?还有还有,皇父的表情也好奇怪,他的脸为何总在扭来扭去呢? 胤礽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自己将眼前的皇父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无论他将眼睛睁得多大,看到的皇父都是忽近忽远,时而歪歪斜斜,东晃西晃。 他伸出手,有些不满地试图抓住皇父,心里开始嘟囔:皇父真是的,大晚上的和他玩这种小孩子才玩的游戏,就不怕被外面的大臣知道么……唔,那些谏官们真讨厌,时不时就要上奏些大事小事,连他和皇父一起睡都要弹劾一下,分明是成日闲着无事可做,才专门挑刺儿的! ……咦,似乎他刚刚想跟皇父说什么事儿来着?他有些迷惑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最终决定放弃,继续伸手去够康熙,够了几次却都没够到,这让他很不满:“皇父,别玩儿啦!我们不是还要下棋吗?” 康熙坐在他对面,又好气又好笑,自始至终他都坐在这里压根连动都没动过,倒是眼前这个喝了酒就变得呆呆笨笨的小迷糊蛋一个人在那里摇来晃去,看得他心惊胆战的,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的,而且看他的样子,压根不知道自己把话说出来了吧? 示意梁九功和另一名宫人站到胤礽旁边,随时护着他,以防他一个动作太大从椅子上摔下去,又令人撤下了酒水,换上了醒酒茶,康熙这才放松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盯着对面这个憨态尽显的胤礽。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迷糊蛋究竟要迷糊到什么地步。 “朕已经将棋下好了,接着是你了。”他弯着唇角,神色是久违的放松。 “咦?”胤礽眨了眨眼,低下头看向棋盘,棋盘上摆放着几颗棋,胤礽却盯着棋盘摇了摇头,不止是皇父很奇怪,棋盘也很奇怪……扭来扭去的…… 他不满地皱起了眉:“皇父,棋盘在动!” 康熙轻笑出声:“可是朕看着棋盘很稳啊,并没有在动。” 胤礽疑惑地拧了拧眉,看看康熙,又看看棋盘,然后又抬头看向康熙,表情更纠结了几分:“可是……儿臣看的时候,棋盘在动啊!”他神色怪异地盯着那个扭来扭曲的棋盘,又看了看似乎很笃定的皇父,有些委屈地扁起嘴,棋盘肯定是故意的!故意扭来扭去不让他下棋! 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康熙笑意更深,端起已经变凉一些的醒酒茶递到胤礽嘴边:“别管棋盘有没有欺负你,先把这茶喝了。” 胤礽眉头又皱了皱,虽然不喜欢皇父用这种哄小孩子的口吻跟他说话,却还是乖乖地张口将嘴边的茶喝了下去,喝完眉头更紧了:“好苦……” “苦口良药。让你贪杯!”说着,康熙一指头点上胤礽的额头,语带宠溺,面带无奈。 胤礽不满地往旁边偏头躲了躲,嘟囔着:“明明是皇父让我喝的。”他说着,开始觉得有些犯困,打了个呵欠,眼睛也有些睁不开。 这是喝了酒以后,多半会有的反应,困倦,好眠。康熙虽不喜饮酒,对此也知之甚深,见状便将他拉了起来:“既然困了,便去睡吧。” 胤礽被他拉起来,脸上很不情愿:“皇父,儿臣想和你一起睡。” 不想被康熙用那种哄小孩子的方式说话是一回事,想跟皇父睡觉又是另一回事!……不管怎么样,反正他今晚不想一个人回去睡。 康熙被他这么眨巴着眼睛看着,即便真有不情愿也早已化成灰了,更何况他心里压根没有不情愿,只觉得这样坦率又撒娇的胤礽有趣极了,心里早已同意了,嘴里却还在逗他:“你不怕明日谏官们会说你么?” 胤礽眨眨眼,表情很无辜:“皇父会怕吗?”即便真有谏言,也都是对着皇父的,他顶多是被皇父念上几句罢了。若是皇父不怕,那他自然毫无顾忌。 康熙哈哈一笑,又伸手点了点胤礽的脑袋,笑骂:“小滑头。”这种小事谏官那些老滑头是绝对不会死磕到底的,顶多意思意思提一提罢了。为帝二十余载,康熙对于这些人的想法早已摸透。 胤礽摸着被康熙戳中的额头,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双眼也泛起了迷蒙:“皇父,儿臣困。”他摇了摇被康熙牵着的手,神色也开始有些恍惚。 “沐浴之后便去睡吧。”康熙这么说着,牵着胤礽隐入屏风后。 水声哗哗,胤礽沐浴完毕换上干净的里衣爬上了床,一沾上枕头,精神就来了。 “皇父,今日戴大人又给儿臣看了一样新玩意儿。”他侧着身体,一手支着自己的下巴,盯着同样沐浴完正朝他走来的康熙道。 “……不想睡了?” “唔……好像还是很困,可是儿臣更想跟皇父说会儿话。”胤礽笑笑。 康熙神色也柔和了下来:“明日不是也可以说么?” 胤礽摇了摇头,许是后劲犹在,胤礽的脸上依旧红红的,就连嘴唇也像是染过胭脂一样,满是艳色。胤礽喝的量其实并不多,奈何他酒量太差,一杯喝下去就有些迷迷糊糊,第二杯倒进去时神智其实已经不太清楚了,第三杯时……咳咳…… 他虽然刚刚喝过醒酒茶,但尚未发挥,此刻的胤礽其实还是那个酒醉的胤礽,往日里有些要想一想才说的话,此刻脱口而出:“不一样……” 他晃了晃脑袋,很认真地将想说的倒了出来:“白日皇父都很忙,而且身边总有很多人,儿臣想说什么,别人都会听到。”他又晃了晃脑袋,皱着脸表情很纠结,“儿臣就想跟皇父说说悄悄话。” 康熙一愣,继而笑了起来,脱下靴袜,掀被上床:“那你倒是说说,想跟朕说些什么悄悄话?”他倒是从来不知胤礽还有这想法……让他觉得有些新奇。 胤礽蹭过来,靠到康熙胸前,感受着久违的、熟悉的心跳声,嘴里喃喃道:“想说很多……很多话,儿臣一个人在毓庆宫好想皇父……” 康熙怔了怔,侧过身子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一手揽住胤礽的腰背,轻轻拍了一下,笑道:“怎么今日突然跟皇父撒起娇来了?” “才没有撒娇……”只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而已。 温热的触感从旁边传来,胤礽又往康熙的方向靠了靠,几乎将整个人都塞进了康熙的怀里,闻着康熙身上熟悉的龙涎香,胤礽又渐渐感觉到了倦意。 他张了张嘴,明明还有很多话想跟康熙说,却实在敌不过那越来越沉的睡意,最终嘀咕了几句,便沉入了梦乡。 康熙好笑地看着他,轻轻捏了捏他的脸,也跟着躺了下来。 依稀做了个好梦,胤礽醒来的时候嘴角还是带着笑的。 许是昨夜睡的早,此刻醒来的时候康熙竟然还未起身,听外面寂静的声音,似乎还未到早朝的时候。 胤礽睡了一觉,昨夜所作的事此刻也多半想了起来,尤其想到昨夜撒娇似的行为,脸上不由一阵炽热,下意识地将脸往康熙怀里又埋了几分。 惹来那人低低地笑声:“醒了?”显然他方才的举动将浅眠的康熙惊醒了。 胤礽唔了一声,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了,就连耳朵都有些发热了。 康熙伸出手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现在倒觉得不好意思了?”他调侃着,轻笑起来。 “……”胤礽支吾一声,身子下意识地扭了扭,似乎想离康熙远一点。只是这一动,却险些惹出火来。 康熙闷哼一声,之前的笑意戛然而止。两人的身体本来就是紧贴着的,胤礽刚刚那么一动,摩擦到他本就敏感的下体,晨勃的硬物被这么一触碰,越发坚挺了起来。 他如何还能笑的出来? 毫不知情的胤礽却是一呆,越发靠了过来,语气担忧无比:“皇父?” 康熙倒抽一口气。 靠过来的胤礽脸上的神情也变了变,露出了几分不解:身下那个硬硬顶着他肚腹的,是什么? 45. 胤礽犹在那里疑惑,康熙已经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胤礽往旁边推了推,若无其事地坐起身道:“无事,朕想起有份奏折尚未处理。你再睡一会儿罢,时辰还早。” 说着,他掀被下床,只匆匆披了件外衣就往外走。 胤礽有些疑惑维持着被推开的姿势看着康熙匆匆离开的背影,歪了歪头,总觉得……皇父仓促地有些像逃跑?唔,应该是他想多了罢?皇父怎么可能会做这么有失身份的事…… 他重新躺好,嗅着同样有着淡淡龙涎香的被子,紧了紧,带着一丝疑惑翻了个身,继续琢磨:那个硬硬的……究竟是什么呢?难道皇父睡觉时还会带着匕首吗?可是……那触感,不像是匕首啊……胤礽越想越迷惑,最终也没得出答案,于是他又翻了个身,拥着被子试图让自己重新进入睡梦中。 而另一边—— “咿呀”一声轻响,将守在门口打瞌睡的梁九功吓了一跳,他猛然惊醒,顾不得困倦,蓦然转头看去,却见沉着一张脸的康熙就站在门口,身上还只披着一件外衣。他又惊又慌,想起里面还有位主子,于是只得压低声音询问道:“皇上,可是有何吩咐?”可若真是有什么吩咐,早就直接在内传唤了,怎么会出来呢?莫非是要起来了?可是这会儿天色尚早,还未到早朝时间啊…… 又或者,是和里面的小主子吵架了?不,不应该啊,主子们不是早就睡了吗?而且他在门口也全然没听到任何异动啊……梁九功在心下不动声色地猜测着,同时时刻注意着康熙的面部神色,生怕错过了一星半点线索而惹来灾祸。 康熙也不答话,只低声吩咐道:“朕要沐浴。” 梁九功闻言有些迷惑,却也不敢多问,赶紧吩咐了人去准备着,自己则跟在康熙跟前随时准备伺候:“皇上,可需要着人准备早膳?” 他又回头看了看寝宫的方向,欲言又止中又听到康熙在说:“去吧,朕一会儿去南书房批阅奏折,太子就先让他睡吧,待到卯时前再去将他唤起上早课。” “嗻。” “你先退下罢,若是有事,朕再叫你。” “嗻。”梁九功不敢看帝王的表情,在听到帝王的这句话时,便安静地退了下去。 留下康熙静静地在门口站立了片刻,任夜风拂去纷乱的思绪。 过了片刻,康熙便转身朝着浴室走去。 浴室中雾气弥漫,泊泊的水声在门口便能听见,几头金龙张着嘴喷出几条水柱,热气便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这里是天然的温泉,只有帝王才得以在此沐浴。 康熙由着宫女替他褪下衣衫,赤脚迈进了泉水中,温热的触觉瞬间从脚底涌上来。 他长舒一口气,将大半个身子浸入了温水中,被他的动作牵引,周围的水一瞬间向外涌去,转眼又涌了回来,温柔的波动让康熙放松了身体,深吸口气,将之前就开始躁动的那股热流平复下来。 他闭上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胤礽那张逐渐脱离稚气、越来越像赫舍里氏的脸,那张脸上时而欢笑,时而蹙眉,时而生气,时而又露出撒娇的神情。康熙的嘴角微微弯起一抹笑,让想起刚刚胤礽脸上那担忧的神色,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尴尬。幸好当时天色黑,胤礽瞧不见他的表情,否则……他当时脸上的尴尬之情,必然全被那孩子看到了吧…… 康熙有些庆幸,又有些叹息。 是太久没有发泄了吗?竟然如此失态……不过是被胤礽无意擦到罢了,下身就硬得厉害。康熙闭了闭眼,再度深吸口气,打断了自己的思路。 ……不能再想下去了,今日身体特别不听话,只是想到之前的情形罢了,竟然又硬起来了…… 果然是太久没发泄了吧? 他有些好笑,又有些自嘲。 刚要放松下来,身后有些暧昧的抚弄让他眼眸立睁。 帝王沐浴自然是有宫女侍候的,大多数时候,宫女的任务也就是为帝王擦擦背,揉揉肩,消除些许疲劳,当然,在必要的时候,充当一下泄欲的对象。 这当然是极少发生的,但绝大多数宫女却都在默默地期待着这一天。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得了帝王的恩宠,那日后荣华富贵必定享之不尽。 想着,她又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身体往康熙的身上靠了靠。 “……”康熙没有拨开她的手,也没有应和她的动作,他的眼睛闪了闪,一丝锐利从中一闪而过。 另一名宫女没有察觉到那宫女的动作,正专心地为康熙洗着发,随后又轻柔地为他擦干,梳好发。 而正站在康熙背后为康熙擦着身体的宫女动作越发暧昧,用自己的前胸抵在康熙的后背之上,若有似无地摩擦了一下,又很快离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为康熙擦拭身体。 她为康熙擦身体,康熙之前的反应她自己都看在了眼底,自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引起了康熙的欲望,心里一喜,那种强烈的虚荣心以及事成之后可能会有的美好想象,足以让她将所有的礼节都遗忘。 康熙眸色更沉,终于在那宫女即将把手探到他身前的时候,一把将对方的手握住,用力一扯,对方顿时半跌入了他怀里。 “你们先退下。”他嗓音喑哑。 早已熟知宫中规矩的宫女及梁九功显然猜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情况,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情绪,随即都低眉顺眼地安静退出去。 “皇上……”怀里的宫女两颊绯红,眼波流转,宛如春水,她低唤一声,同时发出一声轻喘。 康熙眸色深沉,下体已经再度硬了起来。 而怀里与他身体相贴的宫女显然察觉到了这点,眼中的水色更重,脸上泛起了明显的春情,低喘一声,开始发出诱人的呻吟。 康熙晦涩不明地掠过她的全身。她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水浸透而紧贴在身上,天气渐暖而日渐减少的衣衫也让康熙得以看清她半透明的肌肤,而她的双腿,甚至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摩擦起来。 见状,他嘴角轻轻勾了起来。英气的脸庞在这个笑容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迷人,宫女的双颊更红了几分。 “皇上……” 那宫女得不到康熙的爱抚,带着几分撒娇地语调,又唤了一声。 康熙盯了她片刻,嘴角的笑容越发深了几分。他缓缓松手,任由那名宫女跌入池中,自己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充满了冰冷:“将这名大胆宫女处理掉。” 不守规矩的奴才,留着何用?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影迅速将那名惊呆了的宫女带走,整个浴室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康熙重新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温水的抚慰。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康熙的眉宇微动,却并没有睁眼,他已经猜到是谁来了。 “皇父。” 果不其然,胤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怎么来了?”康熙依旧没有睁开眼,只是淡淡地问道。没有怪罪胤礽或梁九功,是他早就吩咐过的,若是胤礽来了,可以直接让他进来。 “睡不着……”胤礽闷闷地回了一声,鼻子抽了抽,接着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皇父不是说要批奏折吗?怎么在这里?” “……”康熙有些语塞。 “……”胤礽眉头依旧紧皱着。 “要下来一起泡澡么?”沉默了片刻后,康熙问道。 “……”胤礽犹豫了片刻,脸皱了皱,“不要。” “嗯?” “这里有别人的味道。”他讨厌这个味道,这种味道……显然是女人身上的味道。 胤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46. 康熙依旧闭着眼,嘴角弯起了一点弧度:“朕倒不知道你的鼻子这么灵敏……” 胤礽沉着脸,没说话,也不想说话。 康熙等了片刻,见他没有说话的打算,终于将头转了过去,嘴角却依旧带着笑:“怎么不说话?” 胤礽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不舒服,但面对皇父的问话,又不能不答,于是他抿了抿唇,有些不甘不愿地开了口:“儿臣不知道说什么。” 康熙很认真地研究了一番他的神色,最终嘴角的弧度却更深了几分,带了几分调侃:“怎么?你……这是在吃味?” 胤礽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康熙,眼里带了几分茫然,几分恍然,几分惶惑,久久地怔在那里,直到一只手探上了他的额头,他骇然一惊,才终于回过神来。 “皇、皇父?”好容易回过神来的胤礽在看到康熙此刻的状况,顿时又惊到了,脸也炙热了起来,结结巴巴道:“您、您怎么……”没穿衣服…… 康熙不知何时从浴池里站了起来,就这么站在水里,脸上似乎带着探究的神色,只是胤礽并没有注意,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眼前这片光裸的躯体上。 他的双颊微热,视线有些游移不定,总是不自觉地朝着康熙的方向飘去,待到察觉时又迅速收回视线,不敢与康熙对视。没想到皇父的身躯这么……好看……这么想着,他的视线再度飘向康熙光裸的身体,这一次,却是顺着下腹一直滑到下方旺盛的毛发,以及蛰伏于其中的……呃……他直了眼,忘了之前那莫名的尴尬,很认真地盯着那处,怎么看都觉得,与自身有很大的不同。 他的那里……是这样的吗? 康熙端详着他的神色片刻,显然察觉到了胤礽的想法,随手披了一件里衣,狠狠揉了揉胤礽的头,闷笑出声:“傻小子,等你长大了,也是这样的。” 胤礽似懂非懂地抬头眨了眨眼睛:“真的吗?”总觉得很神奇啊,那里会变得这么大吗?而且颜色也……他微红着脸,有些害羞地回忆着自己那里的颜色和……大小,最后有些沮丧,“皇父肯定是在安慰我……” 康熙闷笑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朕是不是在安慰你了。”康熙的心情飞扬起来,仔细想想,当年的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烦恼?八岁的时候先皇已经去了,待他成大一些,还来不及有烦恼,已经有这方面的嬷嬷带着专门被TJ过的少女为他通人事,再之后……这种事就不再需要别人指点了。 这么一想,自己还真的从未有过胤礽如今这般的烦恼。 他弯着嘴角,任由梁九功为他将衣衫穿好,这才牵着胤礽重新回到寝宫,沐完浴,此刻的注意力也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原有的冲动自然而然的平复下来。 再看时辰,已经差不多是早朝的时辰了,而胤礽也该回毓庆宫念书了,于是父子二人梳洗一番后,双双坐了下来,开始用早膳。 自始至终,康熙的心情都极好,已经很久不曾有人同他一起用早膳了,今日难得有胤礽陪着,加之先前的事,让康熙的心情越发愉悦。 自从胤礽开始念书,功课便很紧张,每日卯入申出,学习满、蒙、汉文,以及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满、蒙语是由满、蒙贵族中挑选出的内谙达进行教习;而四书五经等则由汉人师傅教导,通常是师傅读一句,他读一句,如此反复诵读百遍后,与前几天所学内容合起来再读百遍,周而复始;至下午放学后,用过晚膳,继续跟随从外谙达学习骑射之术。当然,其他皇子只要到了年龄,也多半如此,只是他们学习的地方不在毓庆宫,而是在各自所住的宫中。 康熙进着膳,时不时看看胤礽,又着人为他夹些菜,看着胤礽吃的开心,他的心里也越发满足。膳后,他便带着这股心情愉快地坐上了龙椅,开始了又一日的早朝。 申时后,胤礽跟着外谙达练习骑射,骑射的地方大多是在校场,难免的,也会遇上其他几名皇子,诸如胤禔、胤祉。 就如此刻,那个正在进行射箭练习的不是胤禔还能是谁? 他远远便瞧见了胤禔,对方显然也瞧见了他,待他走近后,胤禔便极其有礼地朝他打了个千,恭敬道:“太子殿下金安。” 几年的时间过去了,胤禔早已不再是几年前那个脾气有些暴躁,情绪外露的孩子。他低头请着安,眼底的情绪带着几分复杂,却无人察觉。 “大阿哥无需多礼。”胤礽的回话也很冷淡,矜持。这几年整个人发生变化的并不只有胤禔,还有他,在各种场合中,胤礽都有了皇太子的威仪,再不是那个一被胤禔刺激,便跳脚相争的孩子。 两人又寒暄两句,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场地,开始骑马、射箭。 一开始的时候,两人都很认真,各自听着自己的谙达说着今日的练习内容,练习的时候也很努力的专注着,但他们毕竟处于争强好胜的年纪,又恰好有个年纪相当、实力也相当的人在旁边,于是练着、练着,味道就变了。 明明眼睛看似是盯着眼前的靶子的,实际上,眼角却都时不时地瞥向对方,确认着对方的动向,若是对方一箭中靶心,那自己下一箭就绝对不能偏;若是对方一箭偏了,那自己更要注意,绝对不能跟着偏…… 骑马也一样,就算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场上弥漫的硝烟味却连几名谙达都清晰的嗅到了,他们对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这样也好,有相争、有比较才有进步,况且,他们也想看看,究竟谁教的更好一些。当然,这是潜藏在他们内心的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夜幕降临时,谙达们叫了停,与两位皇子弟子告了辞,出了宫。满身大汗的皇太子与皇长子在原地对视一眼,互相以眼神厮杀一番,便带着人一同朝着乾清宫方向去了。 六岁后,诸位皇子们便不再随母住在东、西六宫了,而要搬入东西六宫北端的东五所和西五所中,故而,两人即便不是住在一个地方,也有一大段路需要同行。 同行若是互不说话,传出去显然有失皇家风范,落人把柄,于是小小年纪已经懂得这些事的两位皇子开始了闲话家常。 “听闻,昨夜太子殿下在乾清宫与汗阿玛秉烛夜谈,不知今日身体可吃得消?”胤禔有意无意地问道,看似关心,实则是想确认一二。秉烛夜谈一事,他还是早上去向额涅请安时听额涅提起的,当时他额涅的表情很愤恨,据闻昨夜汗阿玛是点了额涅的绿头牌的,结果却被临时告知汗阿玛要与皇太子秉烛夜谈,于是侍寝一事竟不了了之了。 他说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胤礽,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眼神有些……奇怪。 胤礽心里愣了愣,旋即想到这大抵是皇父为了昨夜留他在乾清宫过夜所说的借口,他当然不会傻到去拆穿这个明显对他有利的小谎言,于是顿了顿后,很温文尔雅地回道:“多谢大阿哥关心,孤身体健壮,熬一夜并没有什么大碍。” “我只是瞧太子殿下身子单薄,故而有些担心,无碍便好。”胤禔不动声色地损了一记胤礽,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凑到胤礽耳边小声道,“说起来,太子殿下也快十几了,再过不久,汗阿玛和宗人府也该为您准备宫女了,太子殿下可要保重身体啊!” 胤礽愣了愣,有些茫然地偏头看他:“宫女?”宫女不是毓庆宫有了吗?为何还要皇父、宗人府准备?还有,准备宫女和他保重身体有什么联系吗?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何他总觉得……胤禔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他怎么越瞧越手痒,想狠狠把他脸上的表情拍掉…… 胤禔也是一愣,显然没料到他竟完全不懂,愣过之后,他嘴角的笑容越发奇怪了,还特意朝左右瞧瞧,将身边的哈哈珠子等人往旁挥退一些,才凑到胤礽跟前小声道:“太子,你真的没听明白?” 胤礽瞧着他那副怎么看怎么像小人得志的嘴脸,嘴角狠狠抽了抽,伸手将他凑过来的脸一把推开:“孤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换做往常,兴许胤禔已经跳起来了,但是此刻他却是一脸的诡笑:“哦哈哈……太子您还小啊……还小……” “……”胤礽瞪着他,眉头狠狠皱了起来,“你究竟想说什么?再不说清楚的话,孤就走了。” “……那我就不打扰太子了,太子殿下慢走!”胤禔终于收起了诡笑,只是瞧着胤礽的目光依旧透着诡异。 胤礽莫名其妙的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只是他越走,越忍不住去猜测胤禔方才所说之话的意思,于是走出没几步,他终于没忍住,很认真地侧头问着跟在一边的何玉柱:“小柱子,为孤挑宫女是何意?” 何玉柱一僵:“……” 一旁的哈哈珠子:“……” 47. 这个问题,最终没有得到答案。 当然,若是他拿着这个问题去问他家皇父,也许会得到答案,只是,胤礽怎么想都觉得似乎……有些小题大作?他想了又想,还是没去问皇父,当然更开不了口再去问别人,是以最终他还是依旧没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之后的几天,每回碰到胤禔,瞧见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样,胤礽都莫名地想狠狠踹他两脚。 当然,身为皇太子的他是不会去做这种没有教养、更没有品味的事情的,顶多在学业上狠狠压回来。 在“你进一分,我便要进两分”的这种明争暗斗中,胤礽与胤禔的学业可谓一日千里,转眼又四年。 这一日早上起来,胤礽呆滞地盯着床上和里裤上白色的黏腻之物,全然不知所措。 “主子,您醒了吗?”门口传来何玉柱小声的问话。 “……你进来。”胤礽沉默了片刻后,努力稳住情绪,复又将被子盖在了身上。 “嗻。”何玉柱也跟了胤礽数年了,听到胤礽这么说,心里转了一圈,便明白了胤礽这话的意思,是让他一个人进去。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躬身推开门,又小心将门掩上,在门口小声询问道:“主子,需要备些什么吗?” 一般来说,这时候应该为太子准备梳洗的用品,以及早膳,事实上,他也已经着人备好了,候在门口,只等太子一句话,就会有专人送进来。只是,今日这情况……似乎有些奇怪?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屋内,似乎有某种味道…… 胤礽端坐在床上,脸上带了几分窘迫:“……小柱子,给孤去准备新的里衣、里裤,再去备些水,孤要沐浴。” 何玉柱一愣,赶紧应道:“嗻。”他转身便去吩咐,随后迟疑了会儿,问道,“主子……马上就卯时了……”这会儿沐浴,来得及吗? 胤礽看了看更漏,心知这会儿若是再沐浴,读书可能真的会迟到,只是……他感受着下身黏腻的那股感觉,眉头狠狠皱了起来,这么糟糕的感觉,难道让他忍受一天吗?! 怎么想都不可能! “去跟师傅他们说一声,孤晚点到。”沐浴是此刻的头等大事! “……嗻。” “让人把水抬进来,你也先出去。” “嗻。” 胤礽泡在水里,瞪着依旧黏糊糊的下身发了会儿愣,终于别扭地伸出手,窘迫而笨拙的洗去那已经有些干掉的……白白的东西,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屋里的水声哗啦啦的响,屋外候着的何玉柱时不时焦急地抬头看看天色,复又看看紧闭的房门。 太子这究竟是怎么了?大清早的也不先梳洗,也不用膳,竟要先沐浴…… 何玉柱很认真地将事情前前后后想了又想,将种种可能逐一想了一遍,终于想到了最有可能的一种。他抬头看着门内,眼睛微微弯了起来。 若真是他所想的那样……那待会儿太子去读书时,便能知晓了。 当日,太子读书迟到半个时辰的事在宫里偷偷的传了开来,自然,康熙是第一个得知的,与此同时,康熙还得知了另一个消息。一个让他神色骤然放缓的消息。 于是,当心不在焉了一整日的皇太子殿下回到毓庆宫时,见到的便是端坐在上首之位的康熙。 康熙端着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胤礽心头一凛,很自觉地回忆起了今日一整日的不良表现,膝盖一弯,率先认错:“皇父,儿臣知错了。” 他这么一说,反而让康熙一愣,一时没明白他在认什么错,不过既然孩子都认错了,想必确实有什么事没做好,听听也无妨。于是他慢慢悠悠地将茶盏往桌上一放,面无表情地逗他说下去:“噢?何错之有?” 胤礽心虚地以为定然皇父早已听说了自己今日的表现,这句话分明是对他极其不满了,这么一想,他心更虚了,赶紧坦白:“儿臣……今日读书未集中精神……”他说着,又想起了这一整日都在困扰他的事,脸上不由又添了几分窘然。 “噢?为何?”康熙瞧他这副表情,再联想到下朝后听说的事,立时就明白了缘由,只是明白归明白,他还想看看这孩子准备瞒他多久。 胤礽的脸上一白,视线开始飘忽:“呃……儿臣……儿臣……” “嗯?”康熙用眼神示意左右,让其悄无声息的退下,转眼间,屋里只剩父子二人。康熙顿时将那副面无表情的神色换了下来,变成了私下相处时时常会出现的促狭之色,只是胤礽一直低着头,加上有些走神,压根没发现。 胤礽迟疑了片刻,终于决定和盘托出:“儿臣……觉得自己病了。” 康熙一愣:“哪里不适?” “……”胤礽偷偷看了看左右,发现不知何时屋内已经没有人了,心里狠狠松了口气,这才缓缓抬起头,正视着康熙,小声道,“儿臣……那里病了。” “……”康熙嘴角一抽,“哪里?” “……就是……这里。”他指了指下身,面上越发窘迫。 “……”康熙嘴角一抽,又一抽,没忍住,顿时闷笑出声。 “……”胤礽有些傻眼。皇、皇父?为何是这个反应?难道、难道他病了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吗?!胤礽缓缓低下头,越想越觉得委屈,眼眶渐渐红了。 康熙又闷笑了一阵子,终于笑够了,这才缓下来,随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胤礽跟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抚上他有些湿漉漉的脸,又好笑又好气地狠狠捏了一把:“傻孩子,这是好事,哭什么?” 胤礽狠狠抹掉脸上不听话的水渍,红着眼眶看着康熙:“什么好事?”明明是病了! 康熙捏着他的下巴,皱着眉头看着被他方才粗鲁的动作擦得有些红的脸颊,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呀……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胤礽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康熙叹了口气,将他拉到椅子上坐下来:“早上的事朕已经听说了,这不是病了,是你长大了,成人了。” “……”胤礽茫茫然与他对视,有听没懂。 “……”康熙盯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词穷。这个……该怪他吧?该教的都教了,也都找人教了,唯独这事儿,咳咳……要说没想到,似乎也不是?总之,他一直没好好跟胤礽说起过……明儿个找个嬷嬷来为他说说,再让宗人府好好为太子准备个宫女,为太子好好通通人事。 这女子定不能太漂亮,太漂亮了兴许会让胤礽过早沉迷与此道,于胤礽身体无益。但也不能不好看,若是因此吓到了胤礽,留下了阴影,以后……可怎么办? 不能太高,比胤礽高了,胤礽会被吓到;也不能太矮,矮了抱着不舒坦…… 不能太胖,胖了压到了胤礽怎么办?但也不能太瘦,太瘦抱着像抱着个竹竿会没感觉…… 最要紧的是,身份不能太低,太低了会连带着降低胤礽的身份…… 这么一想,还真是不放心啊……康熙看着已经快与他齐肩的胤礽,一时有些感慨。 明明还记得他小时候软软糯糯的模样,这会儿已经大到快娶妻了……怎么越想越心酸呢? 康熙莫名惆怅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罢了,明儿个朕会着宗人府送几名宫女过来,你挑一个最合意的留着用。” 胤礽眨了眨眼,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曾经在哪里听过这话,于是迅速将之甩到一边,疑惑道:“儿臣这儿不缺宫女了啊……” “……”康熙嘴角一弯,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明儿个就懂了。” 胤礽盯着这笑容,身子一抖,没敢再问。 次日,下学之后,胤礽回到毓庆宫,瞪着那一大排宫女发起了愣。 “太子,您可有合意的?若是没有合意的,奴才再去换过?”一旁的总管弯着腰,恭敬地询问着。 胤礽表情呆滞地看看他,又看看那些低眉顺眼的宫女们……一时有些无言。 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当晚,毓庆宫—— “……你要做什么?!” “快住手!” “呀……唔……住、住手……” “……住手啊!” “……” 紧接着,在一声巨响之后,毓庆宫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48. “……你方才说什么?”康熙顿住手中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跟前的总管。 这人乃是宗人府负责宫侍调度的总管,此刻他正一脸惶恐的跪在地上,向伟大而威严的帝王请罪:“奴才……奴才惶恐,昨日为皇太子殿下挑选的宫女冒犯了太子,奴才、奴才……罪该万死!” “噢?”冒犯了太子? 光是听到这句话,康熙的心里便升起了一番不满。他搁下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发着抖,越发显得没有存在感的官员,一撩衣袍,看似轻飘飘地丢下一句,“现任总管办事不力,降两级,罚奉一年,退下吧。” 总管激动地整个人发颤,跪在地上,抖着声音大呼:“谢皇上不杀之恩!”降职是无疑的,在他今日踏进这扇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可能会面对的惩罚,冒犯了太子,只被降职已经是格外隆恩了,这一点他自然清楚万分。 康熙冷哼一声,在他身边缓步离开。 “摆驾毓庆宫。”康熙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色,周身的气势也没发生太大的改变,此刻也只有常年跟在康熙身边的梁九功才能从他细微的神色变化中察觉出他的情绪。 他敏锐的察觉到康熙此刻的心情很糟糕,于是用眼睛瞟了下周围的人,示意他们务必低调行事,自己则迅速地随驾而行,以免康熙一个不满,将怒气发泄到他身上。 此时胤礽本应在念书,只是康熙到达毓庆宫时,却被告知太子至今未起身。 康熙皱了皱眉头。至今未起身?应当是身体不适吧?他这么想着,侧头对梁九功低声吩咐了句:“去传御医。” “嗻。” 挥退众人,康熙单独一人进了胤礽的居室,轻轻推了推,门便朝内打了开来。康熙一进门,眉头反而蹙得更紧了,转身就喝问道:“太子呢?!” 屋内物品凌乱,显然是仓促间被人打落的,而床缦更是凌乱异常,似乎曾经有人在上面挣扎过,秋香色的床缦大半片撕裂开来,被子也有大半跌落到了地上。 床边的地上甚至有一滩残留的鲜红色。 而屋内那个最重要的人却全无所踪。 康熙利目一扫,将整个房内的情形尽收入眼底,却依旧没有找到胤礽,眉头顿时折了起来。 “太子呢?”他又耐着性子重复问了一遍。 回应他的却只有响成一片的跪地声:“皇上恕罪,奴才……奴才们不知!” 他们惊恐地跪着,几乎将头伏到地上,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体如筛糠。冷汗大颗大颗地从他们脸上、身上滚落下来,惊吓已经无法形容他们此刻的心理。 太子殿下竟然不在寝宫?! 太子殿下竟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失踪了?!而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无疑是最严重的失职! 宫规在所有人的脑海中打转,生生将冷汗逼得更欢了。 康熙眼睛一眯,冷声道:“还不快去找!” “嗻!”宫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撤离,开始四处寻找胤礽,甚至连火房都不曾放过。 只是,所有的寻找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康熙看着面前跪着的那群人,握着扶手的手掌狠狠紧了紧,一直在胸臆间翻腾的怒意此刻终于勃然而发:“一群废物!朕要你们干什么?!” 他甩袖起身,亲自去寻找胤礽。 他怎么都没想到,不过是一个成人的过度过程罢了,胤礽竟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早知道昨夜就不该顾虑他可能会有的想法而撤离暗卫,搞得现在他完全没有了胤礽的行踪!真是该死! 康熙一面恼着自己,一面迅速地在脑海里回忆着胤礽可能会去的地方,再一一排除,最终他眉头微展:“摆驾回宫!”这里的宫自然是指乾清宫。 他思来想去,觉得胤礽不可能跑到别的地方去,要么御花园,要么还在毓庆宫,可是这两个地方都着人找过了,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了——乾清宫。 说起来,胤礽自小便是在乾清宫长大的,又是他一手带大的,若是觉得受了委屈,或者有了烦恼,怎么想,第一反应都是回到最熟悉的地方,找最亲的人寻求安慰。 果然是当局者迷了么?康熙坐在御辇上,分析着胤礽的心情,思索着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去东暖阁。”思索片刻后,他这么道。 “嗻。”抬辇的几人方向一转,平稳地朝着东暖阁而去。 东暖阁的门半掩着,康熙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信手推门,目光迅速一扫,果见里面有一团团起在门被推开时,受惊一般地颤了颤,之后以极快的速度探出头,朝门口看过来。 “皇父?” 胤礽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从榻上起来,不敢在皇父面前有半点的仪态不整,整了整仪容,又速度地拉了拉衣服上的褶皱,便要起身向康熙行礼。 “免了。”康熙在进门前就已经向跟随着的那些宫人示意过了,此刻进门的只有他一人。他穿着皂靴走到胤礽跟前,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孩子。 胤礽显然一晚上都没睡好,整张脸因此而显得有些苍白,嘴唇也有些干涩,眼眶更是发红,怎么看怎么憔悴。 康熙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说说,昨儿个是怎么了?” 胤礽一听到这个词,整个人一抖,一副回忆起了完全不想回忆之事的模样,狠狠打了个寒颤,万分委屈地抬头看向康熙:“皇父,以后儿臣的宫里能不能都不要有宫女了?” 宫女好可怕!那副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太可怕了! 康熙的表情有些奇怪:“不要宫女了?”这孩子……究竟是受到了什么惊吓?难道不应该觉得女人香香软软,继而食髓知味吗?怎么他家太子会是这种反应? 胤礽的表情更委屈了:“皇父……” 康熙的神色也越发诡异了:“昨儿个,究竟出了什么事?” 胤礽又抖了抖,见康熙一脸必探究竟的神情,咬了咬牙,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了:“她、她们……脱儿臣的衣服。” 嗯?她们?不是她?康熙的神色微妙的变了变,但依旧保持着不动声色的最高原则,继续听胤礽说下去。 “然、然后,要儿臣躺到床上……” 噢?胆子不小,竟然企图让皇太子听她们的话! “然后,一名宫女伏了上来,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另一个则、则……”胤礽的脸轰地一下红了。 “嗯?” “……咬、咬儿臣下面的……”胤礽又想哭了。好痛! “……”咬?康熙的脸也黑了。他头也不回地喝令下去:“将昨夜伺候太子的那几名宫女给朕带过来!”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胆敢如此大胆,竟然试图谋害皇嗣! 胤礽凑过来,拉了拉他的衣服,小声道:“皇父,以后都不要为儿臣找宫女了好不好……” 康熙定定看了他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以后朕都不为你找宫女了……”还是直接找太子妃吧!总不能因此就不要女人了吧?! 胤礽终于狠狠松了口气,精神放松了下来,倦意也阵阵上涌。努力压了压,却发现怎么也止不住打呵欠的欲望。 康熙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伸手将他按到榻上,无奈又宠溺道:“好好睡一觉吧,今日你逃课一事朕就不追究了,但若是明儿个还这么萎靡不振的……”他有意地顿在那里,就为了看胤礽的表现。 “绝对不会的!”胤礽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大声应允道。 “睡吧。”康熙勾起嘴角,揉了揉他的头,自己也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嗯……”胤礽顺从地闭上了眼,放任睡意将自己席卷。 康熙随手拿过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翻阅起来,隔了片刻,视线却不自觉地移到了胤礽的脸上,眼中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明明通人事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荒谬,又有失体统……但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只有好笑,以及细微的……放松之感? 他摇了摇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书卷上,不再深思。 会有放松的感觉……多半是由于知晓了他亲定的储君不会沉迷于美色之中……吧? 49. 康熙虽然这么安慰着自己,心里却多少察觉了不对。只是,这样的心态太怪异,他有种不能继续深思下去的预感,这种感觉太强烈,强烈到让他产生了隐隐的不安。于是,他极其少有的,对现状逃避了。 那几名宫女很快被带过来,只是此刻的康熙已经没有了细问的心情,于是挥了挥手,将她们贬去了辛者库,并入了罪籍。今生今世,她们再也没有了为嫔、为妃的资格。 那之后,胤礽在老嬷嬷的解说下,终于明白了男女之事的重要性,以及大概的情形,他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尽管已经知晓了男女之事的“真相”,胤礽还是无法忘却那晚所受的惊吓,心里始终对这事有些抵触。 那之后,康熙并没有再跟胤礽提起过“女人”这类的话题,胤礽也有意的去遗忘那日早上醒来时面临的尴尬窘状,两人就这么互相避开了这个尴尬的话题,一直来到了八月。 期间胤礽于毓庆宫、文华殿数次讲学,读书的地点也改成了畅春园的无逸斋中。这几年来,胤礽的气度、仪态、学识都有了极大程度的提升,在康熙南巡时也能在王大臣的帮助下代理朝政。 十四岁的少年,风华已然开始展露出来。 二十二年来,也发生了许多事,单说后宫中,便又陆陆续续降生了不少皇子:胤禟、胤禌、胤裪、胤祥,就连胤佑、胤禩都已经长到七八岁了。 而前朝更是发生了诸多大事。于二十二年,台湾之事终于得到了和平解决,郑克塽投清了,自郑成功兴师抗清,至郑克塽,奉南明永历为正朔,历三世,计三十七年;郑成功于顺治十八年驱逐荷兰殖民者并收复了台湾,至康熙二十二年,台湾同大陆重归一统,凡二十三年。 而另一方面,在胤礽的建议下,二十二年,康熙着人用武力将沙俄逼出了雅克萨,阿尔巴津督军托尔布津乞降,允诺不再来犯,主帅彭春同意残余的俄军携带个人的财物离开雅克萨,并为其提供必须的马匹和食物,将其送至额尔古纳河口,随后,彭春令人焚烧木质的雅克萨堡垒,率清军撤离了雅克萨,退回到黑龙江城内驻守。 结果,沙俄方得知此事后,离战争结束不到两个月,便再度卷土重来,重新占据了雅克萨,并迅速建造了比原先更为坚实的土木结构的堡垒,再度开始了抢掠。 康熙得知此事后大怒,着人立刻备战,并加速研究火器枪炮,于康熙二十三年二月,打响了第二次战争。此时,清廷已经揣摩、研制出了新型大炮,并在这次战斗中充分的运用了起来。康熙着人带上神威大将军炮二十门,炮弹重达二十斤、可装火药十斤左右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注)十门,以及暂时未命名的炮弹重约二十六、七斤、可装填火药十三、四斤的青铜炮五门,并两支训练更为有素的火器营共一百余人,及百来支连珠鸟枪,开始讨伐背信弃义的沙俄。 领兵的主帅依旧是彭春,他经验毕竟丰富,上回虽然由于他的判断失误,导致沙俄卷土重来,康熙权衡一番后,还是指派彭春将功赎罪。 这一场战争花费的时间比预期的要短,从出发到捷报传回大约只花了两个月时间,捷报上所言的新制青铜炮威力让康熙大加赞赏,并将之命名为平攘大将军炮。 彭春也吸取了上回的教训,这回直接驻守在雅克萨,并在康熙的旨意下,攻入尼布楚,将雅克萨连同之前便被沙俄占领的尼布楚等地一并收回,沙俄方彻底投降,并退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境内,之后偶有动作,当即便被镇压。那之后,俄罗斯终于安分了下来。 至此,天下基本大定。 八月,康熙第三次带着胤礽巡幸塞外,同行的皇子除了以往的胤禔,还有胤祉、胤禛、胤祺、胤佑以及胤禩。 胤礽似乎也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后宫里断断续续地新增皇子,习惯了隔一段时间就能听到哪宫哪院的贵人、嫔、妃又或者贵妃“有喜了”这样的好消息。 随着年岁的增加,兄弟的增长,他习惯了那些弟弟看着他敬畏又惧怕的眼神,习惯了哥哥防备又带着敌意的眼神,习惯了皇父对每个子嗣都相同的关爱、疼宠,也习惯了出巡时,皇父身边带着的人不再只他一个人。 似乎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除了心里有时会闷闷的痛。 胤礽坐在有些摇晃的马车上,撩开窗边的帘子,看着外面大片大片的绿,心里也渐渐舒畅了起来。 他们从京里出发,巡视各个草原,此刻即将到达的是喀喇沁草原,康熙将在这里接见蒙古贵族。踏入草原后,众人有意识地放缓了速度,以免惊扰了这里的畜群。 各部的贵族早已得到消息,各个穿戴整齐地前来接驾,行最高礼仪,并将帝王及诸位皇子迎入敖包内。 康熙来此并无要事,只是前来巡幸一番,察看各个草原的情况,当然,也有确认是否有人有异心的暗意所在。在简单的闲聊了几句后,晚宴开始了。 敖包外篝火闪动,上面架着一口大锅,一群蒙古青年男女结伴跳着舞,撒落一片欢笑。 锅里煮着的羊荐骨、四肢、肋骨、羊胸椎、羊头等,也就是俗称的全羊宴。招待帝王,自然要用最高礼节。 大锅内热气渐渐蒸腾起,能闻到淡淡的羊骚味,离篝火最近的人不时翻动着大锅里的羊。开宴时,专人将煮熟的各部分装入大盘中,尾巴朝外,羊头上还刻着象征吉祥如意的“十”字样,一名穿着宽大直筒至脚跟长袍的老者恭敬地递上刀,请康熙执刀先行切割。 这也是蒙古的礼仪,要待长者切过以后,方能同吃。 康熙微笑着接过,划下了第一刀,众人山呼万岁,这才坐下同食。 围着篝火,胤礽坐在康熙身侧,听着康熙与那些贵族们的闲聊,胤禔坐在胤礽的下首,其他皇子依次坐着,而那些蒙古贵族则坐在另一方,神情放松。 闲聊的内容大多是这些年的生活状况,子女情况等很普通的话题。胤礽听了一会儿,开始有些走神。 “太子殿下,请用马奶酒。” 一道清脆的、甜美的童音将胤礽惊醒。他抬头一看,却见是一名七八岁的女童,托着长长的哈达,上面摆着一只金杯。 胤礽毕竟不是第一次来了,于是接过金杯,一口饮尽,并微笑着将酒杯奉还:“多谢。” 女童小脸一红,害羞似地低下了头,低低道:“不用谢。” 话音未毕,她被托着哈达蹬蹬跑走了,然后躲到一边偷偷瞧胤礽,脸上红晕不止。 一旁的康熙和几位贵族自然注意到了,认得那女孩的贵族们同时将戏谑的目光投向了其中一名中年人,就连康熙也笑着看了过去。 “杞萨克固鲁思奇布,那是你小女儿?”康熙笑着问道。 杞萨克固鲁思奇布是这方的贝勒,方才那为胤礽奉上马奶酒的孩子正是他的女儿,那么明显的行为他自然瞧得清清楚楚,身为她的父亲,他很明白女儿的心思。此刻面对帝王善意的笑语,他搔了搔头,有些好笑,又带了几分骄傲地道:“回陛下,正是奴才的小女儿,今年七岁,才貌双全。” 其他几名贵族都善意地嘲笑了起来:“你这莫非是在向陛下自荐?” 康熙也满是兴味地瞧着他。 杞萨克固鲁思奇布干咳一声,脸上带了几分尴尬:“正是,上回太子殿下来的时候,小女就对太子殿下倾心了,这次听闻陛下和太子殿下要前来,已经缠着奴才许久……” 几名贵族大声笑了起来。 康熙看了看他,又看看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挪到杞萨克固鲁思奇布身后的女童,笑骂一声:“你家小女儿胆子不小,竟瞧上了朕的太子。” 胤礽呆呆眨了眨眼睛,对眼前这个状况有些理解不了。 而一旁的胤禔已经嗤嗤笑了起来。 “我是真心喜欢太子哥哥的!”那女童许是以为对方在笑她,心里有些不满,也顾不得害羞,从杞萨克固鲁思奇布身后探出头来很认真地喊。 “噗噗……”胤禔笑得更厉害了,连碗中的马奶都险些洒出来。 胤禛看看他,又看看胤礽,再看看那名小姑娘,脸上挂着显而易见地好奇,其他几个小的也纷纷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睛一致投向了胤礽。 这回康熙的视线也移向了胤礽,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胆的姑娘,当着皇帝的面,向他的太子求爱。充满了新奇的感觉,他看着胤礽,眼中闪烁着明显的笑意,很好奇他这太子会怎么回答。 “太子殿下,人家小姑娘可是向你示爱了唷!”胤禔耐不住了,放下碗,转头盯着胤礽,语调充满了调侃。 “……”胤礽瞪他一眼,接着,又看向康熙。康熙回视他,却完全没有给他任何指示,反而满是笑意,仿佛包含鼓励。 他狠狠纠结了一番,终于将视线移向了那名殷殷期盼看着他的小女童。 “孤……”他张了张口,然后顿住。 作者有话要说:注:(以下信息来源于网络) 1.神威无敌大将军炮,为铜质前膛炮,上有铭文:“大清康熙十五年三月二日 造”(1676年),炮重1137千克,炮身长2.48米,口径110毫米。筒形炮身,前细后粗,上面有五道箍,两侧有耳,尾部有球冠。炮口与底部正上方有“星”、“斗”供瞄准用。火门为长方形,每次发射装填1.5~2千克火药,炮弹重3~4千克。 这里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已经不是历史上的那一个,而是根据郑成功收复台湾热兰遮城(Zeelandia,今台南的“安平古堡”)时所用的18磅青铜炮、铁炮改编。 2.平攘大将军炮,纯为我自行杜撰,来源同样时郑成功“安平古堡”一役中使用的24磅大炮。 3.文中的连珠鸟枪也纯为我自行杜撰,历史上中国只有连珠铳筒,由于制作方法复杂、价格高昂,并没有真正投入战争中使用,只为皇家子弟赏玩。(连珠铳是清初戴梓发明的一种早期连珠枪,火药和弹丸均贮于枪托,共28发,以二机轮开闭,扳第一机时, 火药及铅弹丸自动落入筒中,第二机随机转动,摩擦燧石,点燃火药发射铅弹丸。这种连珠枪是比较早的类型,但也有人指它可能是仿制品。) 4.文中的雅克萨一战与历史上的有严重出入。 历史上的雅克萨战役第一次发生在1685年6月,都统彭春率军以红衣大炮围攻雅克萨三天之,俄军不支,乞降。彭春率军退回黑龙江城,俄军残部狼狈回到了尼布楚,但在得知清军回师的消息之后,托尔布津立即再次率兵入侵黑龙江流域,于8月27日悍然重占雅克萨。 1686年夏,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再次出兵雅克萨,并在攻城的第4天战斗中击毙敌酋托尔布津。但清军受阻于俄军新建的雅克萨城堡之下,只得转入长围久困。从1686年8月起,在低达零下40度的严寒中,清军围困雅克萨城堡长达10个月,直到1687年5月16日,中俄双方即将开始签订《尼布楚条约》前的漫长边界谈判,清军开始从雅克萨撤军,第二次雅克萨之战宣告结束。 在这场战役中,按照中方史料,投入第一次雅克萨之役的部队包括原本驻防黑龙江的一千多满洲八旗兵,京营八旗兵近200人,山东、山西、河南的汉军500人,由精于骑射的东北赫哲、达斡尔等族组成的“新满洲”官兵500人,以及由福建籍官兵组成的500藤牌兵。总计约三千人。第二次雅克萨之役的参战清军人数相对较少,为二千一百人。 而俄国人留下的所有史料似乎都众口一词的认为参战的清军人数比清方史料要多出数倍。在第一次雅克萨战争爆发时,把整个雅克萨城和周围农村的全部俄国农民、商人和猎户都搜罗在内,俄军也仅能集结起450人的部队,第二次雅克萨战争时,俄军守城兵力尽管得到加强仍只有826人。 于是…… 面对这么少的人数,第二次雅克萨之战却花费了10月之久,主要的原因无疑是出在于装备上。 而在当时,俄罗斯这个国家,战斗力在欧洲压根排不上名。在1700年10月发生的第一次纳瓦尔战役中,俄国的4万大军被不足1万的瑞典军打得落花流水,损失高达1.5万人,使俄军的战斗力沦为全欧洲的笑料。 而当年,清廷却以围攻战略获得了胜利,从而失去了警惕。也许,一百多年后,清廷被八国联军盯上,甚至险些被灭国,在这时已经埋下了伏笔。 在看到这段数据时,我心里那个纠结那个抑郁,无法形容= =+现实中我穿越不回去,于是只好在文里努力加强了装备这一块。如果有膈应的,我只能说:请见谅。 50. 女童的眼睛晶亮晶亮,脸颊晕红,既害羞,又忐忑地盯着胤礽的嘴唇。 胤礽顿住话头,下意识地又看了眼康熙,他依旧是带着笑意的看着自己,看起来似乎只是在调侃他,但已经很了解这位皇父的胤礽,却能从他的眼神深处看出他真正的意图,他在说:让朕看看,你究竟能否完美的处理这样的局面。 确实,这样的局面,虽说并不与朝政相关,但若是没处理好,最好的情况就是杞萨克固鲁思奇布将这事当做一个笑谈,并未往心里去;而最糟的情况,则是给蒙古族这边的人留下“如今的储君很没手腕”的印象,进而影响今后满蒙两族的关系。 十四岁的他,在康熙的教导下,对于这些利害关系已经有了大概的理解。于是视线在周围那些贵族以及自家兄弟们身上极快地一掠而过后,他看着站在杞萨克固鲁思奇布身后的那名女童,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神态顿时从容起来:“你的名字是?” 女童呆了呆,脸上更红了几分:“萨莉。” 胤礽站起身,很有风范地走到萨莉跟前,面上带着一丝浅笑,偏又能让人看出他的认真,他看着萨莉,道:“萨莉,你今年七岁了?那你可知,孤几岁?” 萨莉呆呆地看着他近在眼前的脸,脸上的热度渐渐上升,尽管很紧张,心口噗通噗通直跳,视线不由自主往他好看的脸上飘……她还是很努力地让自己不要走神太离谱:“太子哥哥今年十四岁……” “是啊,等你长到孤这么大时,萨莉就该嫌弃孤老了……”胤礽玩笑着道。 萨莉一怔,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该回什么。 康熙旁观了这么久,对太子的反应很满意,此刻终于出面调解:“杞萨克固鲁思奇布啊,你这小女儿倒是有意思,等她长大了,若是还念着朕的太子,朕就出面为她做主了!” 杞萨克固鲁思奇布一听这话,赶紧拉着萨莉下跪谢恩:“多谢陛下……” 康熙摆摆手:“别急着谢,若是将来萨莉不再念着太子,那朕也不好强人所难。另外,丑话说在前头,你也知道,太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太子妃的人选朕可是已经亲自为太子选好了。” 他特意加重了“已经”和“亲自”几个字的音量,一番话恩威并施,让杞萨克固鲁思奇布清楚的明白,即便自己的女儿能入太子未来的后宫,也必定不会是正室。不过这些是他早已知晓的,若将来萨莉当真还念着太子,能入后宫自然是好的,无论是对她自己或者对他,抑或是对他们喀喇沁旗。 他赶紧拉着萨莉再度谢恩:“谢陛下!” 康熙让他们起来,顺势将话题转移:“别跪来跪去的,坐下继续喝酒!” “嗻!” 精明的贵族们顺着康熙的意思重新开始说笑,默契地跳过了之前的那个话题。 萨莉被母亲牵着回到了敖包前,不时回头看向胤礽的方向,脸上红晕未褪。而胤礽也重新坐回了之前的地方,含着浅笑,镇定自若地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发生。 在塞外停留了大半个月后,康熙率诸皇子还京。 十月,巡幸畿甸,这回康熙并没有带上其他人,只带了胤礽一人,之后便驻于畅春园中。 “胤礽,与朕来一局。”康熙端坐在棋盘边,笑着招呼胤礽。 胤礽方沐浴出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水汽,连长发都还湿润着,他本来只是出来走走,此刻听到皇父的招呼,脚下一折,当即靠了过去。 棋盘上黑白分明,显然在胤礽来之前,康熙已经左右手对弈过一番了,最后当然没有结果。 他就着一边的凳子坐下,随手执起白子。 “你执黑子吧。” 康熙将棋子往胤礽跟前轻轻一推,自顾自地取过白子,示意胤礽先行。 胤礽愣了愣,也不与他客气,思索一番就下了一子。他的棋力与皇父相比还差得远呢,若真让皇父先行,无疑是自寻死路。 安静的园子里,只有两人摆下棋子时与棋盘相触的清脆声响,胤礽时不时停下来细细思索一番,之后才放下棋子。 天色渐渐黯沉,训练有素地宫侍为二人点上烛火,以免扰了两位爷的雅兴,并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糕点、茶水,甚至还煮了一壶酒水,驱寒。 胤礽执着棋子久久地停留在半空中,他盯着陷入被包围的黑子,终于发觉无论自己怎么走,都走不下去了。他搁下棋子,略带不甘地抬头看向康熙:“又输了。” 康熙轻笑一声,伸手点了点胤礽的额头,取过他搁下的黑子,晃到一个不显眼的位置:“你呀,还不够狠心……”他说着,“咔嗒”一下放下棋子,眼睛眨也不眨地自杀了五、六颗黑子,局势顿时一变,本已陷入死局的黑子霎时起死回生,赫然杀出了一条生路。 胤礽看的有些呆愣,再抬头看向康熙时,眼里已经闪烁着了悟的光泽:“原来如此。” 康熙搁下棋子,端起一旁的茶碗,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 胤礽又将方才的棋局重新在脑海中回顾了一遍,轻舒一口气,神色放松下来,执起白色的茶壶,将壶中物倒入杯盏中,随后送到自己嘴边:“这便是所谓的‘弃卒保帅’吧?但若是应用不当,反而会适得其反吧?”杀敌三千,自损八百……之类的,也不是不可能。 康熙并未回答他,而是惊讶地看着他此刻的举动,而依旧沉浸在思绪中的胤礽却并未察觉他的视线,直到将杯中物送入嘴里,他才猛然觉出不对:“……” 这茶水的味道……怎么这么奇怪?奇怪的还有那么几分熟悉…… 为何……这里会有酒?! 于是…… 时隔数年,康熙再度有幸见到微醺的太子殿下。 看着只喝了一口酒,面色就开始泛红的胤礽,他顿时哭笑不得。 “皇父……”喝了酒的胤礽似醉非醉,按理说是清醒的,但做出来的事,却绝非平常会做的,而且总会特别粘人。一如此刻,他正趴在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康熙,嘴里时不时地念着他。 “……”康熙微叹一声,心里却只觉好笑,他长臂一伸,将对面那个半大的孩子从凳子上捞起来,准备送他回房。明明只是喝了一口酒罢了…… “皇父,皇父……”胤礽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紧接着却整个人朝他紧紧靠了过来,已经长高不少的胤礽,正好可以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呼出的热气带着淡淡的酒味全都喷到他的颈子旁。康熙只觉一阵瘙痒,他伸手狠狠揉了揉胤礽的脑袋,语气无奈又宠溺:“下回不准再喝酒了。” “好~”胤礽拖长了调子,蹭了蹭康熙的肩膀,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你呀……”康熙低叹一声,认命地由着他磨蹭。 “皇父皇父……孤好喜欢皇父。”胤礽蹭啊蹭,突然爆出这么一句。 康熙一愣,心口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停顿住了。 51. “皇父,孤好喜欢皇父。”说这话的胤礽显然有那么几分不清醒了,要不然也不会在康熙面前自称“孤”。 而毫无准备的康熙闻言,心里狠狠颤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这八成又和胤礽小时候常挂在嘴边的“喜欢”是一回事,他心里一松,又一紧,面上的神情有那么几分无奈,眼神却很温柔:“……朕也喜欢你呀。” 胤礽听到这话,停止了本来蹭动的动作,而是盯着康熙的眼睛看了片刻,似乎在确定康熙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片刻之后,他移开了视线,脸上扬起了大大的笑。 “孤喜欢皇父,皇父也喜欢孤……”胤礽嘴里嘀咕着,嘿嘿傻笑出声,伏在康熙肩头,又开始了蹭了蹭,片刻之后,却没了动静。 康熙一看,只见胤礽闭着眼,微微张着嘴,脸上红嘟嘟的,竟就着这样半伏半站的姿势睡了过去,面上甚至还带着开心的笑。看着这样的胤礽,康熙只能长叹一声,同时将心里刚刚浮出的那丝异样狠狠压了回去。 “……来人,将太子扶回房。” “嗻。” 小太监的动作很利索。 在紧贴着他的身体被轻轻的移开,失去了温热的触觉、半压在身上的重量,康熙在一瞬间竟觉得有种失落的感觉。他止住这种想法,看着胤礽渐渐被带离园子,深吸一口气的同时站起身。 ……他也该去外面透透气,清醒清醒了。 而另一边,胤礽在太监们的一番动作后,穿着里衣,睡在床上,似乎梦见了什么好梦,嘴角依旧弯着笑。 十一月的时候,康熙回到了乾清宫居住,而胤礽也回到了毓庆宫,每日往返于毓庆宫、乾清宫及畅春园无逸斋中,这样安逸又平稳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慈宁宫忽然传来消息,太皇太后不豫。 消息传来的时候,康熙正在批阅奏折,胤礽也在一旁。康熙已经有了让胤礽早日参政的打算,因此自从塞外回来后,就将胤礽的学习时间稍微调整了一番,午时、未时这两个时辰就跟在他身边学习政务。 若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奏折,康熙便索性交给胤礽批复,自己再抽查。 彼时,父子二人正就火器营的扩张进行探讨,梁九功忽而附耳低语几声,神态焦急。 胤礽有些惊讶,却见康熙紧接着皱起了眉头,也顾不上那些未批复的奏折被他方才忽然起身的举动而撒落一地:“摆驾慈宁宫!” “皇父?”胤礽心里生出不安。他从未见过皇父如此失态,加之“慈宁宫”几个字,顿时让他心里萌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康熙匆匆看了他一眼,下一刻便做了决定:“胤礽你跟朕一起来。” “……是。” 胤礽的心里惴惴不安,皇父这么急,莫非真的是……? 他不敢多想,如同儿时一般,主动伸手牵住康熙的手。手刚刚触及康熙的,那比他还冰上几分的触觉顿时让胤礽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康熙紧紧绷着的侧脸,他心里一颤,手不自觉的更有力的握住康熙的。 路途前所未有地漫长,轻微的晃动如同心里的忐忑和不安一样,若有似无地干扰着他们的思绪,好不容易见到那扇朱红的大门,康熙便迫不及待地大步迈了进去。 刚进门,便听到连绵的咳嗽声。 康熙的眉头狠狠折了起来,无视一旁向他请安的宫女侍从,径直迈了进去。胤礽紧随其后。 一进屋,就能感觉到屋内透着的窒闷感,明黄色的床缦垂在那里,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床边不远处坐着一名御医,正在悬丝诊脉,面色凝重。 床边站着一脸焦急的皇太后和苏麻喇姑。 康熙疾步走过去,眼睛快速的一扫,见太皇太后醒着,立时向三人请了安,胤礽紧随其后,也请了安,接着才将目光看向太皇太后。 “皇玛嬷,您怎么样?”康熙声音低低的,似乎怕惊到了床上的老人。 床上的老人已经开始显老,华贵雍容的生活并没有让时间在她身上停驻——当然,她也不需要——如今银色已然布满了她的发,即便如此,她张着的眼里却依旧透着精神。 看到从小看到大的孙子和曾孙,她的眼里闪动着笑意:“你们来了啊。我啊,无碍,就是染了风寒。”她说着,咳了几声。体力似乎随着病消失了不少,只是这样咳了几声,她就开始喘息。 康熙上前一步,正要为她顺气,却见一只相对他而言娇小很多的手已经先行伸了过去,笨拙却认真地为太皇太后顺着气。 胤礽从未做过这种事,做起来时自然带了几分生疏,他努力回忆着当初自己生病时,皇父和老祖宗、皇玛嬷的动作,轻柔的、缓慢的拍着太皇太后的背。他不敢太用力,生怕现在的太皇太后承受不起。一边做着,他一边道:“老祖宗,您要快些好起来,我还有很多话想跟您说呢!” 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撒娇,这是面对康熙和太皇太后才会出现的语气。 站在一旁的皇太后此时也走了过来,帮太皇太后掖了掖被子,随后笑着道:“是啊,母后。皇上和太子这回出去,想必有不少话想跟您说呢……” “是啊是啊!老祖宗……” 太皇太后闭着眼,终于喘顺了那口气,呼吸重新平稳下来,她睁开眼,笑着看着面前的几个明显忧心不已的孩子,缓缓道:“不用担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回真的没什么大碍,就是染了风寒……只是我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几个小的,年轻,好得也快……过阵子就好了……” 这时御医也诊完了脉,在康熙的示意下,道:“回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太子,太皇太后的病确实没有大碍,奴才这就去为太皇太后配药……”他说着,顿了顿,才又道,“奴才告退。” “去吧。”康熙看了他一眼,朝他挥了挥手。 御医很快退下。 康熙与胤礽又在慈宁宫陪了会儿太皇太后,不敢多留,生怕扰了她的休息,隔了会儿便离开了。 “胤礽,你先去无逸斋吧。”康熙站在门口,对胤礽道。 胤礽看了看他,似乎从他的神色中明白了什么,却并没有遵从:“皇父,儿臣也想留下来听。” “……你呀……”康熙回视着他,表情有些无奈,却并没有再说什么,“那便留下吧。” 没一会儿,之前为太皇太后诊脉的御医便过来了,他看到一旁的太子心里有些惊异,却没有将之表现出来,见康熙并没有什么表示,便理了理思路,下跪,开口:“奴才给皇上、太子请安。” “有什么便直说吧。”康熙挥了挥手,对此时的这种虚礼有些不耐。 “嗻。回皇上、太子,太皇太后这回的病确实没什么大碍,只是……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身体也渐渐虚了,这次的小病也许会摧毁太皇太后的根基……”御医回得很谨慎。 话音落下后良久,那两位主子爷依旧沉默着,御医不敢抬头看,只觉得冷汗有点下来,背后的衣服有点湿了。 “尽你们所能,好好为太皇太后调理。”康熙周身带着压迫,盯着御医看了良久,方转身向着御辇走去。 胤礽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抬头看看走在前面的人,眼神透着担忧和不安。 “老祖宗会没事的。”他小声道,仿佛在告诉自己,也在告诉康熙。 在胤礽印象中,老祖宗是强大的,她的强大与皇父的强大是不同的,皇父是帝王,一肩挑下整座江山,背负天下百姓的生死。皇父是冷静的、沉稳的,如同一头壮年的雄狮,睥睨天下。而老祖宗是睿智的、平和的,辅佐过三代帝王的老祖宗,看的比他们看的更远、更深,一些政事上的见解比皇父更透彻…… 这样的一面,胤礽虽然见得并不多,但留下的印象却很深刻。胤礽见得最多的,是老祖宗平和、慈祥的一面,会摆弄摆弄花草,与他说说闲话,在一些看似平常的话语中,胤礽却觉得受益匪浅。 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被这种小病打倒的。胤礽本来是这么坚信的,只是,这一切在看到老人苍老的面容时,坚定的信念如同缺了一个口,被冷风呼呼的吹过。 再强大的人……也敌不过岁月的流逝……么……他突然有些害怕,几步上前,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伸手牵住了康熙的手。 康熙顿了顿,反手牵住他的手,放缓了步伐,回应似的低声道:“嗯,不会有事的……”他抬头,看着前方,目光深远。嘴角轻轻勾起,勾勒出一个清浅的、却毫无笑意的弧度。 52. 太皇太后的那一场小病拖了许久,却迟迟没有见好。 康熙和胤礽心里不放心,每日晨昏定省,嘱咐宫人好好伺候太皇太后,不得有任何闪失。这日,太皇太后身子爽利了不少,便一刻也不愿在床上久待,让苏麻喇姑和皇太后扶着,坐在了榻上,与皇太后低声说着什么。 隔了片刻,康熙和胤礽前来问安。太皇太后看他们这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心里一暖,却还是不忍心让他们太过操心,于是对着一直伴在她身边的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笑道:“你瞧,这爷儿俩,这会儿操起心来简直比我们这些妇道人家还罗嗦……” 太皇太后的身子在那场病中消瘦了不少,以往那些衣服都有些显大,康熙皱着眉头当即着人为她赶制了几件新服,至于颜色,自然还是由太皇太后亲自挑选。 此刻太皇太后穿着新制的浅藏青色便服,同皇太后一同端坐在榻上“嘲笑”着他们父子二人,尽管满头银发,却依旧显得很精神。 皇太后陪伴了太皇太后这么多年,对于她此刻的心思也能猜出一二,于是极其配合地接口:“母后说的极是……” 她说着,看到被她们俩人联合“欺负”的爷儿俩此刻的表情,也跟着笑了起来。 苏麻喇姑也在一旁轻轻的笑,没有任何恶意。 胤礽抬头与康熙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脸上相同的无奈表情,以及眼底相似的深深笑意。 这是最后一段与昭圣慈寿恭简安懿章庆敦惠温庄康和仁宣弘靖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相处的时光,温馨静谧,却又透着欢笑,期间,纵有朝事诸多,学业繁重,康熙和胤礽必然会抽出时间前去请安,闲话家常。 进入隆冬后,太皇太后的病情急转而下,整日昏睡居多,人也越发的憔悴了。皇太后和苏麻喇姑整日守在床前,片刻不离。 康熙更是亲制祝文,步行至天坛祷告,祈愿太皇太后身体安康。 只是,这一切都成了幻想。 二十六年十二月廿四日夜,已经昏睡了数日的太皇太后醒来,精神极佳。她慈爱的目光逐一扫过闻讯匆匆而来的帝王、胤礽以及始终守在她身边的皇太后和苏麻喇,伸手握住苏麻喇姑的手,郑重道:“苏麻喇格格,今日我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郑重将十二阿哥胤祹交给你教导,你要像当年教导玄烨一样,教导胤祹,对他言传身教……” 站着的几人心里同时一颤,那种不祥的预感登时越发浓重的弥漫上所有人心头。苏麻喇姑反手用力握住太皇太后的手,声音有些颤抖:“是,主子……”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视线从她身上移到康熙身上,似乎是在对苏麻喇姑说,却又似在跟康熙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今日这一关,我是过不去了。你们也别伤心,我这一辈子什么没见过,该吃的苦也吃过了,该享的福也享到了,儿子虽然去的早,但有个贤惠能母仪天下的儿媳,能担下整个天下责任的好孙子,还有个可以辅助他的哥哥,而今,曾孙也长大了……这一辈子,也不枉了。” 康熙的身子颤了颤,上前一步:“皇玛嬷……” 太皇太后探出有些枯瘦的手,朝他的脸伸过去,康熙赶紧矮下身,让她的手能更快、更方便的碰触到他。 触感微凉,不再如同最初的时候,那么的温热、柔软,却一如既往的温柔,康熙的眼睛一下子酸涩起来,他用力睁着眼睛,不愿让那股酸涩将眼中的液体逼出来,反手抓住太皇太后的手,他微微颤抖,又有力得抓着。 “皇玛嬷……”他低低的唤。 “玄烨,今后,我就不能再在你背后看着你了……但幸好,你已经成长成一名足够出色的帝王了,即便今后我不在,我也可以很放心……” “不……”康熙听着,将头埋入太皇太后的手心里,心里的酸涩越发深沉,再也忍不住的,喉头哽咽起来。 太皇太后又转头看向胤礽:“保成,等我去了以后,你皇父就剩一个人了,你……还记得当年我说过的话吗?” 她所说的当年,指的是京师地动的时候,她与胤礽在帐内所说的那些话,那时的胤礽还为那个“梦”所困,为着他与康熙之间可能会出现的隔阂而彻夜不能眠。 后来,还是在太皇太后的开导下,才让胤礽醒悟过来。 胤礽回想了下,狠狠点了点头,眼中已经有了些许的泪意:“老祖宗,保成都记得您说过的话,保成已经都想明白了,保成已经长大了,您不用再为保成操心了。” 无论是对曾经梦见的那些事,还是对康熙的态度,他都想清楚了,再也不会让那些稚嫩的想法蒙蔽自己的双眼。 太皇太后闻言,脸上露出了放松之色。她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胤礽的头,随后又将目光看向了仁宪皇太后,眼里有着一丝心疼:“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仁宪皇太后本来强忍着的泪水被这么一句充满慈爱的话语中彻底决了堤:“不苦,不苦……母后……有您在身边,媳妇哪里还有什么苦不苦的……” “你们都别哭,我呀……马上就能回到草原上,尽情的驰聘纵横了……”她说着,微笑起来,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幕自由自在的场景。 众人看着她,心里的悲伤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有话想跟玄烨说说……”隔了会儿,太皇太后这么道。 “是。”几人应声离开,走几步回一下头,眼中泪意朦胧。 谁也不知那祖孙二人最后说了些什么,只是,等他们再度进去时,太皇太后已经重新闭上了眼。 十二月廿五,太皇太后崩,享年七十五岁,慈宁宫中,哭声连天。 53.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廿五日子时,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这位出生于蒙古科尔沁,于天命十年嫁给皇太极,后培养、辅佐了两代君主的有名贤后,就此崩于慈宁宫。 太皇太后的梓宫置于慈宁宫中,到处是白色的幡布,阵阵不间断的哭声中,夹杂着稳而不乱的诵经声。 康熙身着孝服,跪在已经不再有知觉的太皇太后跟前,号恸不止。他已经伏在太皇太后的梓宫那里恸哭了一日一夜,两眼红肿,连眼泪都快流不出来,心里的悲伤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消退。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皋鱼说他有三过,他又何尝不是?子欲养而亲不待,莫过于其中最大的过失。他这一生,总是在失去……在年幼时,他失去了他的皇父;在他登基后,失去了额涅;在他逐渐开始掌握权势时,失去了第一位皇后;登基十八年后,他失去了幼弟隆禧……而今,在他终于成人、能够彻底承担天下这副重担时,失去了从小教导他、培育他的皇玛嬷。 康熙回忆着自小到大的那些过往,只是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当年还很年轻的太皇太后指点他朝政时严肃认真的神情,温和或严厉的语气,言犹在耳,音容犹在,明明还似触手可及,却再也见不到了,再也…… 酸楚充斥整个身心,哭号声再度溢出咽喉。 皇玛嬷,你让孙儿不要伤心……你说你什么都享受过了,你说你这一辈子什么都不缺了,你说你只是回到了大草原纵马驰聘……可是孙儿怎么可能不伤心,再也……再也见不到你了啊,皇玛嬷! 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亲切的叫孙儿一声“玄烨”了……当孙儿累了,想停下来时,再也找不到那个可以静静倾听孙儿诉说的人了…… 康熙身体巨颤,心里的悲伤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样,将他整个笼罩住。他不想吃东西,不想喝水,不想去管门外那些焦急的朝臣,他只想,陪在太皇太后身边。 他的旁边,是同样两眼通红、面露哀戚的兄长、弟弟,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 而另一边,皇太后和苏麻喇姑伏在那里,同样恸哭着,谁劝也不走。身后跪着的则是宫中的妃嫔们,面露哀戚之色。 几位皇子及宗室的子嗣们同样本也都伴在一旁,只是其中几个毕竟年纪尚幼,在此处跪上一个昼夜显然吃不消,于是已经被带下去了不少人,如今只剩胤礽、胤禔、胤祉、胤禛几个稍微年长些的依旧跪在那里,旁边摆放着已经冷了又热,热了又再度掉冷掉的饭菜和茶水,却没有人想去动上一口,双目通红,嘴唇干涩,面容憔悴。 不是他们不想吃,而是真的吃不下。 这几位天底下最尊贵的主子,一向注重身份、地位和形象的几位,此刻早已将那些虚物抛诸一边,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理解他们的悲伤,他们也不需要那些外臣理解。 他们只是伏在那里,紧紧握着已经逝去的太皇太后早已冰凉、僵硬的手,以哭声诉说着自己内心的伤和痛。 门外,诸位大臣紧紧皱着眉头,小声的商量着什么,面上的神色各个透着忧心。 最终在一阵轻声商议后,众大臣齐齐跪在慈宁宫门前,内阁、翰林院、九卿、詹事、科、道等一起奏道:“奴才恳请皇上遵从太皇太后遗诰,以礼节哀!” 他们这位帝王已经足足在这里号哭了一个昼夜了,滴水未尽,米粒更是一点未沾,纵使帝王现今依旧在壮年,可是再这样下去,再强壮的身体都撑不住啊!帝王的身体关乎天下,关乎社稷,他们如何能不忧心?! 康熙依旧伏在那里,通红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那张双目紧闭的、布满皱纹的脸庞,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跪着的大臣互视一眼,继续跪奏:“皇上您至德纯孝,自太皇太后违豫,这一个多月来,昼夜侍奉,只是,皇上您也当深思太皇太后的遗命,以礼损哀才是……您的龙体关乎天下,关乎黎民,关乎社稷啊!” 康熙始终伏在那里,喉咙里的呜咽声始终不断。 胤礽原本也是沉浸于悲伤中,忽闻此言,仿若回过神来一般,浑身一颤,眼神霎时从原先的混沌整个清醒过来。他偏头看看旁边的几名皇子,只见那几个稍微年幼一些的已经面露迟疑之色。 朝臣依旧在那里苦苦相劝:“伏求皇上深思太祖、太宗、世祖列圣托付至意,太皇太后慈爱本怀。节太甚之哀,为不匮之孝!” 此时,有几名机灵的、一直在默默关注他们的朝臣注意到了几名皇子的神色,于是接着前面那人的话语续道:“皇上!请您也为皇太子,以及诸位皇子思量一番!如今,皇太子学问精进,职见大成,诸皇子早就有方,俱秉至性,每当皇上号哭之际,皇太子及诸皇子悲思填膺,忧皇无措……皇上!您何其忍心?!” 另一人见帝王似乎有所松动,于是赶紧接道:“皇上您龙体负荷甚巨,惟望立减哀悰,照常御膳,调护圣体,以时保摄。庶几仰承列圣在天之眷,次以慰安皇太子及诸皇子下以昭示中外臣民,不令局蹐无所……” 康熙终于动了动,声音仿佛被石头狠狠碾磨过一般,嘶哑无比的对伴在身边的梁九功道:“朕遭此不幸,太皇太后宾天,朕心中悲痛难忍,无心下咽,昨皇太后再三劝进糜粥,朕虽勉啜少许,终不能下咽。” 他顿了顿,通红的双眼扫过同样憔悴的诸位皇子,最终视线停留在胤礽身上,片刻后又转回太皇太后遗容上,嘶哑着喉咙,继续道:“不但朕躬如此,皇太子、皇子等亦至今未曾进食……” 梁九功躬身,将康熙的话一字不差地传至诸臣耳边。 诸位大臣张了张嘴,还待继续劝慰,却被康熙一句话堵死在那里:“尔等都莫要再劝了,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朕自己的身体自己也清楚的很,现在,你们都出去,莫要扰了太皇太后的清静。” “……嗻。”诸臣无奈,却深知此刻再劝亦是无益,只得顺从地跪安离去。 二十八日,宗室的子嗣在诸人的劝慰下,离开了慈宁宫,守了两个昼夜,他们也实在撑不住了。而康熙却依旧伏在那里,维持着最初的姿势,身上穿着的也依旧是最初的暗色衣裳。 后宫诸妃,以及胤礽、胤禔等人也始终跪在太皇太后的梓宫前,同样穿着最开始的暗色衣服。他们和康熙一样,已经多日不曾离开过慈宁宫了。 不知何时,那些大臣又再度聚集了过来,连同诸位亲王一同跪在门口,奏曰:“皇上自太皇太后宾天以来,昼夜不离丧次。今除夕在即,素来有避忌之例。皇上若仍不回宫,臣等窃以为未便。明日祭毕,恳请皇上除夕之夜暂且回宫!” “恳请皇上,除夜暂回宫!” “恳请皇上,除夜暂回宫!” …… 门外声浪迭起,他们深深地将头磕在地上,伏低的姿态、哀伤中透着坚决的声音,都在昭示着他们的恳求之心。 康熙不为所动。如今他即便说话,旁人也只能听到气音,必须要认真地去倾听才能听到他的话语。在这两日的号恸中,他的喉咙已经彻底嘶哑了。 梁九功凑到他跟前,认真的听着康熙的话,然后走到门前,恭敬地按照康熙所言将原话述说:“数日以来,朕心甚觉愦迷,今据尔等所奏,稍有关系。除夕可令皇太子、皇子等俱回宫中书室。众妃等亦令各回本宫。若朕复有何心回宫耶?况皇太子、诸皇子等自太皇太后违豫以来,四十余日,皆在书室,原未尝安处宫中。元旦日,太皇太后梓宫前,令宫人照常上食。慈宁宫院前,皇太子、皇子等住帏帐,朕当于此暂居一日。” 诸王、大臣看看梁九功,再看看依旧背对着他们的康熙,那丝毫不见妥协的身影,他们只能无奈地退开。 在此刻此刻,他们纵使说再多,帝王也是听不进去的。面对此刻帝王的任性,他们除了忍让,又能说些什么呢?况且……那位太皇太后,即便是他们,也是打心里尊重的。 他们该劝的已经劝过了,应尽的责任已经尽过了,只是帝王不允罢了。况且,祖制、忌讳什么的……不过都是人在说罢了。即便打破一次,也无妨。 之后的两日,康熙果真一直留在慈宁宫,每日只有那么一、两个时辰会去帷帐内小睡片刻,接着又会惊醒过来,然后直直走到梓宫前再度跪下,一坐又是一整日。 胤礽和胤禔等人毕竟尚未成人,数日不合眼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于是在迷迷糊糊中被人半抱着去院前已经搭好的帷帐内小睡了片刻,胤礽和胤禔两人醒得早,刚睁开眼,便又沉默着跪回梓宫前。 转眼,已是除夕,按理说应该很热闹,充满欢笑、炮竹声的喜庆日子,由于太皇太后的逝世、以及整个紫禁城的哀肃之色,这一年的除夕,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大清臣民,都身着丧服,过得极其沉凝。 短短数日,滴水不沾,滴米不进,又睡眠极少的康熙迅速憔悴下去。 胤礽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这一日,他终于无法忍耐下去。他低声对着何玉柱吩咐了几句,何玉柱应声离去。回来时,手里捧着两碗蜂蜜水,以及一小碗薄薄的稀粥。 胤礽站起身,悉索的声音让有些精神不济的胤禔抬头,颇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接过何玉柱手中的木托盘,他给胤禔递了一碗蜂蜜水。胤禔沉默地接过,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几日不曾开口,唇瓣粘连在一起,撕扯的疼痛让他止住了说话的冲动,只是安静地小口啜饮了起来。 胤礽并没有多在意胤禔,在他接过碗的时候,他便端着剩余的一碗蜂蜜水和稀粥向康熙走了过去。 康熙的精神显然比他们更糟糕,就连胤礽走到他身边停留了一会儿,都不曾注意到,目光依旧注视着太皇太后梓宫的方向,虽不再哭号,脸上却始终带着悲戚。 胤礽驻足了片刻,取出装有蜂蜜水的碗,再将装着粥的木托盘交给何玉柱,让他在一旁候着,自己则蹲下身,将碗凑到康熙面前。 康熙被跟前突然出现的碗吓了一跳,本来有些飘忽的神志此刻尽数归拢,他抬头瞧清人,头往旁偏了偏,唇瓣轻轻动了动,胤礽听不见他说的话,但他能看清他的意思,他在说:“朕吃不下……” 胤礽却并没有收回手,而是固执地伸着手,保持着递送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康熙。 康熙回视着他,胤礽因着数日不曾好眠,眼里已经浮现了红色的血丝,脸色苍白,唯有双颊,或许是因着刚睡醒的缘故带了些薄红,而双唇则干涩无比,上面甚至裂开了几道口子,有丝丝血液顺着伤口跑出来,被主人置之不理,最终干涸在上面,结成暗黑色的痂。 他骤然有了些许的心疼的感觉。 “你喝吧。”康熙动了动唇,虽然依旧无法出声,但他相信胤礽能明白他的意思。 胤礽没有动弹,依旧定定地看着他。只是手却有些微微抖了起来。数日不曾好眠,丧失的不止是精神,还有体力,如今要他维持这样的姿势过久,也是一项艰难的体力活。 康熙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动到他微颤的手上,最终像是认输一般,接过了胤礽手中的碗。即便喝了……也咽不下去啊……胤礽这又是何必…… 只是他终究不忍心辜负这孩子的一片真心,将碗凑到嘴边,喝了一口,下一刻,他便皱起了眉头。数日不曾进食,之前是没心情故而吃不下,现在是想吃……却发现吃不下了。 “咽下去!”胤礽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焦急和坚定。 康熙微叹一声,暗道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要自己的儿子担心……这么想着,他迫使自己将那口蜂蜜水咽了下去。 喉咙顿时火烧火燎的疼痛起来,同时带起的还有瘙痒的感觉,让他有些想咳嗽。 他想压抑下去,背上却传来不熟练,但很温柔的拍打,他一怔,瘙痒的感觉淡了一些,抬头,看到的果然是胤礽担忧的眼神。 “皇父,多喝几口水……”同样嘶哑的声音昭示着他自己也同样的不适。 康熙又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而是端起碗,小口小口的将碗里的蜂蜜水饮尽。 康熙身侧的梁九功松了口气,一直盯着他的胤礽也舒了口气,只觉心里的负担一下子轻了不少,耳边的嗡鸣声却越发急促了。 “再去端碗蜂蜜水来。”喝了水之后,康熙喉咙口的不适感终于减轻了些,于是转头对着梁九功吩咐道。 “嗻!”梁九功欢喜离去,皇上终于肯喝水了!真是……太好了……梁九功只觉热泪盈眶。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劳啊!赶紧去端水,端水!他这么想着,脚下更快了几步。 “胤礽,你也……”康熙抬头,刚想让胤礽也吃点东西,却发现站着的人显然有些不对劲,他眉头蹙了蹙,刚要伸手去拉对方,却见胤礽已经歪歪斜斜,向着反方向倒了下去。 “胤礽?!”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出处:《汉·韩婴·韩诗外传·卷九》第三段—— 孔子行,闻哭声甚悲。孔子曰:“驱!驱!前有贤者。”至、则皋鱼也。被褐拥镰,哭于道傍。孔子辟车与之言曰:“子非有丧,何哭之悲也?”皋鱼曰:“吾失之三矣:少而学,游诸侯,以后吾亲,失之一也;高尚吾志,间吾事君,失之二也;与友厚而小绝之,失之三矣。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见者、亲也。吾请从此辞矣。”立槁而死。孔子曰:“弟子诫之,足以识矣。”于是门人辞归而养亲者十有三人。 54. 康熙心里一急,无比迅速的站起身,一把接住倒下的胤礽,却见他脸色惨白,双颊却透着红晕,呼吸粗重,双眼虽然睁着,却显然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因着接胤礽的动作,此刻康熙与胤礽的距离极近,近到只要一低头,就能碰触到对方的肌理。故而,康熙不用伸手触碰,仅从对方呼出的灼热气息中,就能得知,此刻胤礽在发烧。 而且,显然还不低。 康熙狠狠皱了皱眉,站在原地不动,以此来缓解方才起身太匆忙而引起的晕眩感。他毕竟跪在梓宫前数个昼夜,且滴米未进,身子就算再强壮,此刻也有些受不住,此刻能只出现强烈的晕眩感说明他之前的身体真的非常健壮。 “梁……”他抱着胤礽,刚想唤梁九功,却想起他方才才让梁九功前去取水,这么一时半会儿的,估计还没走出多远,他不做迟疑,努力撕扯着嗓子发出声音,吩咐刚刚赶来的宫侍:“去传御医!” “嗻!”宫侍匆匆离开,前去请御医。 康熙探手摸了摸胤礽的额头,滚烫的触觉让他眉头深锁。不再迟疑,他直接将胤礽抱起,走向院子里的帷帐内,目睹胤礽倒下一幕的胤禔也跟了过来。 “汗阿玛……”胤禔想说我来照顾胤礽吧,张了张口,却发现康熙压根没有注意到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意识不清的胤礽身上。胤禔眨眨因睡眠不足而有些干涩的眼,心里泛起一阵阵的委屈。汗阿玛,您什么时候能在有胤礽在的时候,能将目光分给儿子一些些?这样我也不会那么……那么…… 胤禔看向胤礽,眼神里带着的情绪有些复杂。 康熙一把将胤礽放到帐内的小榻上,并将一旁的被子取过来替他盖上,生怕不够,他又着人再去取了两条,给胤礽盖了一条,另一条则摆在一边,以备不时之需。 胤禔也走了过来,默默地帮着康熙。 “胤禔,你……”康熙抬眼看了看他,刚想说什么,却被床上躺着的那个孩子的一声呻吟打断,他急急将视线移回去。 “……皇……父……” 此时胤礽也缓过神来,眼前终于不再是一片白,耳鸣也消失了,但身上沉重、滚烫的感觉却更加明显了,而那种酸痛无力的感觉,更像是从骨头中传来的。只是……现在并不是倒下的时候。他艰涩地眨了眨眼,努力将视线对准眼前那张脸,喘了喘,张口:“儿臣没事,休息会儿就好……您先过去吧……”他不想皇父为难,加上他现在也确实没有什么大事,无非就是这几日没休息好,可能又着了凉,这才累病了。 再说,现在并不是让皇父担忧的时候……皇父他也很累了,不能再让皇父再为他分神。 “再说,有大哥在呢……”他将视线移到胤禔身上,嘴角轻轻翘了翘。 “……”康熙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动,“朕已经唤了御医过来,等他为你看过了,朕再走。” 胤礽见他坚持,便不再言语,闭上眼睛,试图遗忘那股恼人的头痛感。 御医来得很快,似乎就在慈宁宫外候着。向皇上、皇长子和皇太子请了安后,御医伸手把上胤礽的腕脉,在帝王和皇长子压迫的视线下,收回了手,得出的结论和胤礽自己总结的差不离。 康熙松了口气,刚要起身,胤礽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御医,等等。”胤礽试图从床上坐起,奈何身体太沉重,压根不配合他的意识,于是他动了动,最终只能偏了偏头,看向等候他发话的御医,“为皇上和皇长子搭下脉。” 这才是他等御医过来的目的。虽然目前看起来他自己的情况最糟糕,发热甚至一度出现昏迷,但这是由于身体太疲倦,无力再掩饰的结果。而旁边这两人呢?是真的没事?还是和他之前一样,只是在竭力掩饰? 他不想多担无谓的心,正好要请御医,就索性让御医好好为他们瞧瞧。 “嗻。”御医其实也正有此意,身为臣子,他们这些御医也都在为帝王的身体所忧心。且不说那些大臣们的托付,为皇上和宫中诸位主子诊脉本就是他们的责任,只是……帝王的威严和固执摆在那里,即便他们忧心万分,在尝试了几次后,也只能默默的将担忧摆在心底。 而如今,太子殿下却亲口提出了!御医压下欢喜,就要上前。只是还未走到康熙跟前,康熙便一摆手:“朕的身体朕……” “您自己清楚?”胤礽嘴角一翘,似乎想要说什么,下一刻却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咳了好一会儿,才在康熙心急的安抚下平顺了那口气,他抓住康熙的手,一脸认真、又带着点恳求地看着他,“皇父,您知道为儿臣担忧、为皇子们担忧,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儿臣们和大臣们也都在为您担忧?您的身体您自己或许清楚,但儿臣却不清楚,大哥三弟四弟他们不清楚,外面的大臣们更不清楚,儿臣们看到的是您憔悴的身体,数个昼夜不曾进食……这样的情况,您让儿子们、大臣们如何不担忧?” 他说得有些急,气一时喘不允,似乎又要再度咳起来,但被他压了下去,更用力地抓紧康熙的手,他不待他反驳或说别的话,继续道:“皇父,您这样悲伤过度,且不让御医为您看看,别说我们,就连老祖宗知道了,都会为您担忧的,难道您想让老祖宗去了都不安心、还要为您担忧吗?” 这句话说的狠了,康熙的手一僵,整个帐内一窒,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在压迫他们似的,让站在一旁听着的胤褆和御医为之一颤,心里为太子的大胆言辞有些惊忧。胤礽却只是直直地与康熙对视,不曾移开半分。 良久,康熙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伸出手腕,妥协道:“你这孩子……说话越来越不分轻重了……” 这话似乎带了几分指责,胤礽却完全不在意,反而轻舒了口气,压下头部越发晕眩的感觉,盯着御医的动作。 御医同样在心里松了口气,不敢大意,赶紧上前为帝王请脉。 脉象有些细促而无力,实为虚脱之象。御医收回手,跪下将结果汇报完后,请求道:“恳请皇上照常御膳,调护圣体,为大清、为诸位皇子保重身体。” 康熙沉默不语。 胤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胤禔,也不去管康熙心里在想什么,径自吩咐道:“小柱子,将那碗粥取来。” 何玉柱心领神会,将本就摆在一旁的粥碗取了过来,跪下,恭敬地双手捧住,高高举起,奉到康熙跟前。胤礽喘咳一声:“皇父,您快用膳吧。” 康熙在心里暗叹一声,深觉自己似乎已经被胤礽牢牢捏住了,什么事都顺着他。这么想着,他也知道若是再不吃,自己的身体真的会撑不下去,到时……只怕胤礽在病中都还得担忧他,若是因此耽误了养病,烙下什么病根,那还了得?!他当即接过碗,慢慢的送入自己的嘴里。 初时,依旧如同前几日一般,咽不下去。但康熙的意志力的惊人的,在他意识到这样的情况若是再持续下去,倒下的绝不止他一人时,要进食的想法就将其他的一概压了下去。 第一口艰难的吞咽下去后,第二口、第三口就容易很多。 在胤礽的盯视下,康熙沉默地将一碗稀粥尽数吃完,又将一碗参汤喝了下去。 身体虚的时候不能进补太多,在饿了许久后,也不能一次性吃太多东西,胤礽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看了眼御医,见他脸上的神情放松了些许,自己才终于安下心来。 晕眩感和沉重感倾轧而来,他只觉呼吸都沉重感了不少。 康熙沉默着探手摸了摸胤礽的额头,那愈发烫手的热度让他眉头又紧蹙了几分,他站起身帮他掖了掖被子,又吩咐御医和宫侍在旁看着,转身看向胤禔:“你也在帐内呆着吧,多睡一会儿。” 他又看了眼神智似乎再度有些迷离的胤礽,在宫人掀开帐子后走了出去。 慈宁宫外,诸王公跪伏在地,恳请康熙收回三年之丧的意图。自年初二开始,大学士刘枝桂、科尔沁国达尔汉亲王亲王班第额驸、蒙古王、贝勒、贝子、内阁、诸王公等便逐一上书,却始终不能打消康熙的执念。 只是此事万万不可行,即便让他们继续跪伏与此,也务必要让帝王动容。 此刻,他们眼见康熙从帐内步出,忙齐声道:“皇上,三年之丧,万不可行啊皇上!” 康熙顿了顿,终于停下了脚步。 “着裕亲王、恭亲王近前——” 伏在地上的诸臣一听,心中一动,显然是知道有指望了,不由大喜。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梁九功前来传旨:“上谕:方才同裕王、恭王商酌,二王俱云,王以下、士民以上通国皆言不可行,臣等之意亦同。皇太后及皇太子、众妃以及官民,至二十七日俱行释服。但满洲旧例,百日内不行喜庆之事,尔等素所共知。今满百日后,不数日即为移厝之期,移厝祭奠时,若概不用孝服,朕心仍属不安,朕躬及慈宁宫人暂缓释服。二十七日以后,朕在宫中则用素服,诣梓宫前则仍用孝服,俟满百日而除。朕本意决欲持服二十七月,因尔等诸王、大臣、士民举国皆言不可行,故勉从所请。朕此言亦必愿尔等从之。” 诸王、大臣闻言,心中松了口气,伏倒在地,奏道:“皇上怜念臣等,城等不胜幸甚!” …… 帐内的胤禔也清楚的听到了不远处的声音,转头看向已经陷入昏睡的胤礽,眸光闪动。 汗阿玛这一举动,虽然表面上看来是受到诸王、大臣连番的请求而软下来的,但一直在旁看着的他,又如何会不知其中的因由?让帝王这么快松口的,只怕……还得归功于这一位啊! 胤礽啊胤礽,你的本事还真是大啊…… 胤禔想着,嘴角露出讥讽一笑。 55. 那之后,康熙依旧每日在太皇太后梓宫前恸哭不止,哀伤不减,但总算恢复了正常进膳,虽然有时候尚需宫人们的提醒。 这让众人狠松了口气。 而另一方面,胤礽在烧稍微退了些许后,也重新回到梓宫前,继续尽哀,同时,也尽量帮衬着康熙,处理一些事物。这段时日,康熙大多数事情都交给了胤礽代为处理,只除了重要的事宜。 正月初八,内阁、翰林院、詹事府共同商议后,呈上拟好的尊谥二道,请帝王为大行太皇太后确定尊谥号。 奉旨:“应上太皇太后谥号曰: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 复谕曰:“太皇太后升遐未久,祭文内遽改成尊谥,朕心甚为不忍,俟梓宫奉安昌瑞山寝园后,始称尊谥以祭。着大学士等详议具奏。” 正月初九,诸王、贝勒、贝子、公以下文武大小官员,外藩王、贝勒、贝子、公、台吉、塔布囊等,王妃、公主、郡主以下八旗二品官员之妻,照前齐集,读文致祭,恸哭。 十一日,奉移大行太皇太后梓宫安于朝阳门外雍宫。卯时,发引。 二十一日早,于大行太皇太后梓宫前行大祭礼,读文致祭毕,行三跪九叩首礼,哭泣尽哀。国舅佟国维进前为帝王释孝衣帽带,内大臣金津释皇太子及皇长子孝服。 大祭礼后,康熙再也没支持住,病倒了。 所谓积少成多,积久成疾。自太皇太后病后,康熙便侍奉左右,夜不能寐,太皇太后夜里稍有动静,他便会起来查看一番。至太皇太后上宾之后,又整日哭泣尽哀,心中积郁,数日不曾进食,若不是后来被胤礽逼着吃了些东西,心中又有胤礽他们支持着,只怕早已倒下。 尽管如此,康熙到了后来,仍是数次咳血,形容憔悴,连孝衣都宽大了不少。 慈宁宫,床榻之上。 康熙眉头深锁,时不时低咳几声,一旁摆着刚刚端上来的汤药。梁九功刚端过药碗,正欲伺候帝王服药,便被站起身来的胤礽接了过去。他心惊胆战地看了眼小主子,最终很有眼色的地退到了一边,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地由着胤礽舀起一勺汤药,喂到康熙嘴边。 康熙已经烧得有些迷糊了,但即便如此,对于要前去太皇太后梓宫前侍奉一事,似乎仍牢牢记在了潜意识里。连在睡梦中,他都仍想着这件事,导致睡得极其不安稳,有几次甚至挣扎着要从床榻上坐起来,但都被胤礽强硬地压了下去。 都烧得这么迷迷糊糊了,竟然还想着爬起来?!这性子究竟是像谁?!胤礽越想越火大,喂入康熙嘴里的动作也有些粗鲁,惹得康熙呛咳起来。 梁九功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暗暗叫苦:这……太子爷哎!不要这样啊!那是您的皇父,我们的主子哎!您这样等皇上醒了,让吾等奴才如何还有活路啊……! 梁九功纠结了,但也只能默默地在一旁盯着,不敢上前阻止。 倒是床榻之上的康熙被胤礽这么粗鲁的一通折腾后,似乎终于清醒过来。只见他眉头微微耸了耸,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意识似乎还很模糊。对着近距离在跟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他才似反应过来一般,嘶哑着声音道:“……保成?” 胤礽心里一颤。自从入了玉牒,他已经很少听到皇父这么叫他了……如今冷不防听到,竟有种淡淡的怀念感。这么想着,他的心里顿时软了下来,本来因着康熙不自顾的行为而引发的气愤也消散了下去。 他低低地对着正盯着他、却不知在想什么的康熙应了一声,手里舀药的动作也温和了不少,吹凉后递过去的行为更是温柔了不止一点半点:“皇父,张嘴。” 康熙迷迷糊糊地顺着那声音张了张嘴,等到药入了口,他才警醒过来,若是方才有心人……那他岂不是……?!他这么一想,眼神顿时清明了起来,目光也锐利了起来。 待到看清正专注舀着药的胤礽,康熙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然后在看着胤礽渐渐纯熟的动作时,柔和了神色:“胤礽……”莫名的,他就是想唤一声,想听胤礽回应他的声音。 “嗯?”胤礽应得理所当然,注意力仍在汤药上,待到将汤药再度喂到康熙嘴巴,他才反应过来:“皇父,您醒了?” 康熙咽下嘴里苦涩的药,润了润干涸的喉咙,清了清嗓子,关切道:“你怎么还没去休息?”自己的病也还未好吧? 胤礽一瞪:“还不是皇父,您这么突然的倒下了,儿臣怎么能放心?!……来,喝药。”他本意是想好好控诉一番,好让康熙不能再这样吓唬他了,只是末了,却莫名地缓和了语气。 他可知,当他看着他在他眼前倒下时,心里的震动究竟有多深? 胤礽在心里沉沉叹息。他想,他永远不会知道的……他也不想他知道。他不再多言,又将勺子往前递了递。 “你呀……何必亲力亲为?不是有梁九功他们在么……”康熙偏了偏头,动了动身子,试图坐起身。 胤礽又瞪他一眼,嘴里嘀咕着:“您自己当初不也亲力亲为了么?现在倒也好意思来说我……您病还没好呢,就别乱动,好好躺着休息才是啊!”这么说着,他却已经将汤药摆在一边,自觉地上前扶起康熙,还拉过枕头和另一床被子,小心的铺平了,好让康熙靠得舒服些,末了,又伸手帮他拉了拉被子,掖平整了,才重新端过药碗,准备继续喂药。 典型的嘴硬心软。 康熙看着看着,眼里浮起了一丝笑,他伸手,想接过药碗自己喝了。毕竟这样让胤礽服侍着,总有种怪异的别扭感……但伸出的手却并没有接到碗。康熙疑惑地抬头,却见胤礽一脸的不满,他不禁有些好笑:“怎么了?” “您都病成这样了,让儿臣服侍一下怎么了?”他说着,将手往后缩了缩,就是不给康熙拿到。 康熙无奈了,手却仍没有收回去。 胤礽不理他,又重新舀起一勺药,继续递过去。 “……”康熙暗叹一声,终于不再在这种小事上纠结,顺从地开始享受胤礽的侍奉。当然,他心里究竟有没有那么几丝欢喜,就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一勺勺将药喝完,胤礽才将药碗递给了梁九功,自己则不顾康熙略带挣扎的动作,强制地扶康熙重新躺下,一脸的严肃:“您现在病了,需要多喝药,多喝水,多睡觉!儿臣就在这里看着您,您不睡,儿臣就不走!” 康熙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只能不软不硬地说了一句:“你这孩子……”就没了下文。 他毕竟刚醒,身体亏损过大,虚得很,稍微一动作,体力就耗尽了,被胤礽扶着躺下没多久,便再度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只是他心里挂怀着胤礽的身体,睡前挣扎着说了句“待会儿记得回去好好歇歇……”说完才安心地睡了过去。 胤礽看着他憔悴消瘦的脸,原本丰神俊朗的脸孔,如今已经消瘦得眼眶都下陷了,头上更是添了数根白发,整个人顿时显得老态不少。看着、看着,胤礽不由叹了口气,又伸手帮着康熙掖了掖被子,犹豫片刻,他将手探入被子中,摸索了片刻,握住康熙自由伸张的左手,手掌炽热,许是刚喝了热乎的汤药,本来很干燥的手心出了些汗。 他握着,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康熙脸上,迟迟没动。 梁九功在旁犹豫良久,终于上前一步,小声道:“太子,您要回去歇息吗?”适才皇上的话他都听着,只是他毕竟是奴才,只能小心的提醒太子,却不能强硬的说什么。 胤礽微震,仿佛这才记得旁边还有个梁九功,定下神看了眼这位康熙跟前的大太监,摇了摇头:“不,孤再坐一会儿……” “嗻。”梁九功顿了顿,又小声道,“太子也请保重身体。”他看着这一大一小父子俩,心里有些酸楚,只是他一介奴才,压根没有资格表露关心。 “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胤礽挥了挥手,并没有注意到梁九功暗藏的关心。 “嗻。”梁九功又看了看两人,沉默地退了下去。 帐子内,安安静静地,只剩下二人,清晰的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胤礽缓缓地、缓缓地探出另一只手,似乎想抚上康熙的脸,却在临末之时,转到了康熙的下巴处。这么多日子不曾好好整理仪容,皇父的胡须都长长了…… 他看着那点青须,有些怔愣。良久,他才终于走出帐外。 56. 其实奉移梓宫至外雍宫之后,康熙便该回乾清宫了,只是这位帝王不愿。纵有诸王、大臣前来轮番劝谏,康熙始终没有松口。于是这些日子以来,康熙便一直居住在慈宁宫外,而胤礽也一直陪在康熙身边,只是住在另一个帐子内。 此时,胤礽正要回自己的帐子,刚走出御帐没几步,便遇上了匆匆赶来的胤禔。对方在看到胤礽从帐子里步出时,他便停下了脚步。 “胤禔给皇太子请安。”胤禔打了个千。 “大哥请起,胤礽见过大哥。” “皇太子真是至纯至孝,这么晚了还在这里陪着皇父。”胤禔一站起身嘴角就翘了起来,还不等本人反应过来,话便如同直觉一般说出了口,一时间,胤禔不禁有些懊恼。其实他并没有想跟胤礽起争执或争锋相对的意思,他其实只是想问候一下胤礽,毕竟之前他可是在他面前倒下的,他还亲眼见到过他烧红着脸略显孱弱的模样……只是话一出口,便成了这样……胤禔有些忐忑地等待着胤礽的反应,当然,他绝对不会承认,他也有那么一点点期待胤礽反击,那时的胤礽神采奕奕,充满了精神,不像现在……看起来恹恹的。 “大哥也一样啊……大哥找皇父有事吧?皇父方才才睡下,若非大事,大哥还是明日再来吧,若是大事,大哥便直接过去吧。”胤礽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或者说,像胤禔期待的那样予以反击,反而有些心不在焉。 胤礽此刻心思有些纷乱,他也不知自己在纷乱些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异常的不平静,而这种不平静在面对皇父时,更加明显。他隐隐觉出些许不对,却不知因何不对,更不知该如何避开这种局面。于是,在面对胤禔时便不像以往那么较真、在意。 “……”颇觉深深看了眼胤礽,只当他心里仍在牵挂康熙,他也不知为何,心里竟对此有些不满,至于不满什么……他才不乐意细想,只是顺应着感觉把话脱口而出,当然,说出口的一瞬间,他有意识地将声音压到了最低:“倒也不是急事,明日再来找汗阿玛也一样。只是……这里也没旁的人,太子殿下这般心急如焚的作态是想做给谁看?” 话一出口,胤禔便想咬断自己的舌头。瞧!他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一副吃醋小娘子的口吻?!呿!他绝对是魔怔了! 胤礽本欲直接与胤禔擦身而过,径自前往自己的帐子,闻得此言不由停下了脚步,眉头微微皱起:“大哥,你这是何意?” 胤禔眼神有些飘忽,左看右看就是不敢与胤礽的目光对上:“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胤禔在内心直跺脚,明明刚刚只要顺着之前的话接下去,便没事了啊!他为何非要不自觉地接着说一句无比挑衅的话呢?果然是因为习惯了吗?!习惯了与胤礽的争锋相对,与胤礽事事相争……也习惯了相争时胤礽全心全意将注意力停留在他身上的那种感觉……唔,这么一说,似乎有哪里不对?哎,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面对这样心不在焉的胤礽,他心里很不痛快! 胤礽果真停了下来,转过身与他正视,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似乎想要从他脸上、肢体上看出他内心的想法。胤禔被那目光盯得有些不安,但很快就找到了方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的方式一向很直接——用言语:“这么晚了,你若不是存心做戏给谁看,怎么会还停留在这里?”你自己的身体都还没好吧?还要照顾汗阿玛真的没有问题吗?胤禔真正想说的说不出口,这么多年来的争锋相对、冷嘲热讽,已经让胤禔习惯了对着胤礽时,字字句句都带着刺。看到这样的他,他的额涅很高兴,他的叔父也很高兴……只要不在汗阿玛跟前闹,他们巴不得他比胤礽更强、更有出息。时间一久,他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说话方式,内心的真意……反而无法顺畅的表达出来。 胤礽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他的心里本就烦乱,胤禔还非要在这里无理取闹,他越发的烦躁了,口气也不由冲了起来:“大阿哥,孤不懂你究竟想说什么,若是无事,孤要去歇息了!” “啊,我都忘了皇太子前阵子病了,确实该好好回去歇息歇息才是,汗阿玛和将来的天下还要仰仗皇太子殿下呢!”胤禔说着,很自觉地让了一条路给胤礽。 胤礽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胤禔,直把胤禔盯得背后冒出丝丝冷汗,他才终于开了口:“劳大阿哥挂心,孤的身体孤自己有分寸。只是,大阿哥看着却很糟糕的样子,请御医看过了吗?” 胤禔嘴角微翘:“太子费心了,说来……”胤禔往胤礽跟前靠了靠,两人之间的距离仅剩一指左右,胤禔细细地盯了会儿胤礽的面色,最后才坏笑着道,“太子殿下的面色有些晦涩呢,莫不是……积欲良久罢?”最后几个字,他是凑到胤礽耳边低语的,确保只有他本人听到。 胤礽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脸色骤然一变:“大阿哥慎言!”如今老祖宗尸骨未寒,哪里能在这个地方说这种银邪之言?! 胤禔被他这么一呵斥也反应了,脸上也终于收起了嬉笑之色,很认真地道了一声:“太子呵斥的是,是我失态了!”他暗恼,怎么自己就忘了场合呢?不,即便不是在这个场合,此时也完全不适宜谈论这些事。 胤礽蹙着眉头盯着他,终于将心里憋了很久的话问了出来:“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若是有什么话,直言便是。”这么莫名其妙的胤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胤禔心里有些苦笑,他怎么回?回他也不知道?就是莫名其妙想引起胤礽的注意?这种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啊!他摇了摇头,憋了又憋,终于吐出了一句心里话:“其实我只是……哎,你早些去歇息罢,汗阿玛自有后宫额涅们侍候着,况且又有宫人在旁,你又不是他的后妃……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 “……”胤礽一怔。 “……哎呀,就这样,我走了!”胤禔显然很不适应这样直白袒露内心的话,说不了几句就红了脸,匆匆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胤礽脸上的惊愕之色。 57. 胤礽回到帐内,面无表情地坐下。 侍候在旁的何玉柱很机灵的为胤礽奉上一碗尚且冒着热气的姜汤。这外面天寒地冻的,胤礽病又尚未痊愈,这姜汤是必不可少的。只是,何玉柱捧着姜汤良久,却始终不见胤礽接过,何玉柱不禁暗自纳闷,以往主子可从来不曾这样过啊……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暗暗观察着胤礽,这才发现自家太子爷竟皱着眉头,似乎陷入了什么难题。 何玉柱颇为惊奇,他伺候了太子这么多年,只在太子殿下幼年时方见过他有过这副模样,大多还是为了一些与帝王相关的事情。但自从太子殿下满了十岁,就极少再出现这种神情了。满朝文武官员都知道,在几年前皇上南巡时,太子殿下可是代为监国的,虽然那时有诸位王大臣辅佐,但他这个常年跟在太子身边的太监可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们家皇太子,有些政见可是连皇上都亲口夸赞过的! 何玉柱实在想不明白,即便在监国时遇到难题,皇太子殿下也只是冷静地去找王大臣相商,为何此刻明明不曾听闻有何异状,太子殿下反而摆出这么一副“天快要塌下来了”的表情? 这……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何玉柱一凛,赶紧止住那些胡思乱想,身子微微躬了躬,将手中装着姜汤的黄釉瓷碗又捧高了些许,稍微加重了些许音量,唤:“太子,请用姜汤!” 本在沉思中的胤礽被这突如其来的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用手推了一推,何玉柱猝不及防,黄釉瓷碗顿时跌落在地上,混杂着姜汤,碎成一片,有些许甚至溅到了胤礽的衣摆、靴子上。 何玉柱一惊,登时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太子恕罪!” 胤礽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脾气也随着心中所想之事浮躁了起来:“还不快收拾!” “嗻!奴才这就收拾,还请太子息怒,保重身体!”何玉柱一面膝行退离几步,一面劝慰着胤礽。 胤礽也察觉了自己的迁怒,按下心中的浮躁,挥了挥手,语气颇有几分无力:“你们先收拾着罢,孤去歇息了,晚膳不用准备了。”他此刻完全没有心思进膳,只觉心里异常躁动。 “这……”何玉柱犹豫片刻,还是进言道,“太子殿下,这万万不可,您身子会受不住的……” 胤礽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孤的身体孤自己清楚!”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宫女,示意她们来为自己宽衣。 “……还请太子用过糜粥,并服下姜汤。”何玉柱伏在地上,语调却很坚定。 胤礽瞪着那颗低着的脑袋,最终却只能屈服一般低叹:“……快不快去备好,再备上热水,孤要沐浴。”认真说来,这些时日确实也顾不上沐浴,之前还不觉得,此刻一想,顿时觉得浑身脏臭的无法忍受! 胤礽想了想,又叫住那个就要跑出去打水的小太监:“先把水送去御帐。” “嗻。” 皇父这会儿病着,想必身上也黏糊的很不舒服吧……待会儿便去帮皇父擦擦背罢……胤礽想着,坐了下来。小太监很快便将粥端了过来,另一只碗里则装着温热的姜汤。 胤礽静下心来将姜汤喝下,又安静地用完膳,随后戴上毡帽,穿上黑色狐裘,又着何玉柱拎着装有粥碗的食盒前去康熙的御帐。 守在帐外的梁九功眼尖地瞧见胤礽,忙行了个礼:“太子殿下,这会儿过来,可是……?”他很快看到了跟在胤礽身后提着食盒的何玉柱,下一刻便明白了胤礽的来意,于是腆着笑,小声道,“这……太子殿下,皇贵妃刚端了糜粥过来,眼下正在帐内与皇上说着话呢,殿下您稍等,奴才这就去禀报一声……” 胤礽怔了怔,来的时候心急没注意,此刻停下脚步他才发现帐内确实传来密密细语,女人温柔、娴静的声音中夹杂着皇父偶尔的回应,倒是异常和谐,完全容不得旁人插足。 他在心里笑了起来。胤禔之前无意的话语此刻莫名清晰的回荡在他耳边:汗阿玛自有后宫额涅们侍候着,况且又有宫人在旁,你又不是他的后妃……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 他都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么巴巴的赶来,是为了什么事了。他脸上牵起笑,语气温和的很:“不,不用了,皇贵妃额涅这些日子想必也很担心皇父,就让皇父和皇贵妃额涅好好说说话罢,孤就不进去打扰了。” 梁九功一愣。 胤礽接着道:“待会儿宫侍会送水过来,皇父这些日子来也累了,前些日子也不曾好好沐浴,如今就劳你好生伺候着皇父了。” “太子殿下客气了,这是奴才的分内之事。”梁九功应得很小心,他看看胤礽身后的何玉柱,又看看似乎要走的胤礽,忍不住道,“太子殿下不进去看看皇上吗?皇上……”一醒来就在念叨着您呢…… 胤礽回头,渐渐暗淡的天色中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只能隐约看见他的嘴角是微微勾着的,而他的声音清晰的传来:“不了,梁公公且当孤不曾来过,莫要扰了皇父与皇贵妃额涅相处才是。” “……嗻。” 梁九功站在帐子前,看着胤礽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风刮起胤礽的狐裘,衣摆飘摇,一瞬间,他竟有种胤礽的背影很是单薄的错觉。梁九功收起心神,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伫立在那里。 胤礽走的很快,何玉柱疾走几步才跟上胤礽,他的手里还提着那只食盒,只是没有了去时的热切和心急,兴许,就连里面的糜粥都不再那么热腾。他看着匆匆走在前面的胤礽,心里有太多的不明白,却只能默默地埋在心底。 胤礽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帐内,匆匆地沐了会儿浴,穿上单衣便上了床榻。 何玉柱见状自觉地将火挪到了最角落的地方,确保不会影响到胤礽后,方带着宫侍们退了出去,自己则留在帐外,随时等候胤礽的传唤。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一晚,早早上床的胤礽翻来覆去了一整个晚上,始终不曾睡着。 这一个晚上,胤礽耳边始终来来回回的回荡着胤禔的话语,以及在帐外听到的温言细语。而一闭上眼睛,浮现出来的,也都是一幕又一幕杂乱的、却让他怀念的过往。 他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大半个夜晚,终于从种种混乱中理出了头绪。 这一晚,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58. 之后,康熙病愈,搬回了乾清宫,恢复了每日的上朝听政,只是时而会由东华门出朝阳门,去太皇太后梓宫前举哀,酉时再从朝阳门出东华门,回到乾清门内偏殿。 那日之后,胤礽也依旧同胤禔他们一起,每日晨昏定省,几乎看不出异样。只是在面对康熙时,话少了很多。若是在往常,一手将胤礽带大的康熙定然能察觉此间的异样,只是,此刻的他心神也分了大半在故去的太皇太后身上,还有一些则分散去了皇太后那边。 他以往虽然每日晨昏定省,与皇祖母、苏麻喇额涅也很亲近,但与母后皇太后的关系却始终很冷淡。一直到皇祖母去了……也许是由于康熙察觉这已经是他最后一位尚在世的嫡亲长辈了,也或许是由于这些时日悲痛异常的两人之间的相互扶持……总之,这些日子以来,康熙与皇太后之间的关系已经亲近了许多。 如今的康熙很珍惜这种感觉。 伤痛总有逐渐平复的一日,当康熙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时,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或者说,之前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只是当时的情况让他无暇顾及太多。 康熙看了会儿奏折,搁下手中的笔,偏头看向梁九功:“太子呢?” 梁九功躬身应道:“回皇上,皇太子仍在无逸斋中读书。” 康熙闻言看了看摆在一旁的西洋自鸣钟,此时已近午时,按说这个时候胤礽应该到达乾清宫了,此刻却完全不见身影。 康熙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新拾起笔,蘸了蘸朱砂,复又打开一本奏折,继续批阅。 没一会儿,门外传来细微的声音,随后胤礽走了进来:“儿臣胤礽给皇父请安!” 恰在此时,指针正好指在正中偏左一刻上,自鸣钟铛铛响起,恰是午时。 康熙手中的朱笔一顿:“起了吧。” “是。” 胤礽起身,安静地站到御案边,目不斜视,静静地等着康熙的指示。 康熙又批阅了一份奏折,察觉到有些异样,这才抬头:“胤礽,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胤礽低眉垂眼,恭敬地回道:“回皇父的话,儿臣在等皇父指示。” 康熙神色不动,就这么沉默地盯了胤礽片刻,转头吩咐梁九功:“为太子赐座,看茶。” “嗻。” 不待胤礽言谢,也不等胤礽坐下,康熙便将其中的几分奏折推到了胤礽跟前:“这几份奏折你且看看,若是有疑义,不妨提出来;若是没问题,你便批复了吧。” “是,皇父。” 两人一吩咐,一回应,似乎无论康熙说什么,胤礽都只会安静地应“是”。与以往相比,安静了许多,也……寂寞了许多。仿佛旁边坐着的人并不是他那个会对他撒娇、会关心他的胤礽,而只是一名普通的臣子。 康熙的眉头小小的皱了起来,用眼角看了看低着头看着奏折的胤礽,似乎想说什么,末了却只是轻叹一声。 安静的室内,哪怕只是一声轻叹也足以让所有人听清。胤礽握着的笔的手一顿,险些在奏折上划下一道朱红色的痕迹,他眼明手快地将笔移开,这才避免了丢人丢到外臣家。 康熙默不作声地将一切收入眼底,偏头示意了下梁九功,待他带着一众宫人出去后,这才搁下朱笔看向胤礽:“胤礽。”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和气,只剩下威严。 胤礽心里一颤,心知皇父这次是不打算让他蒙混过关了,深吸一口气后,他也搁下了笔,抬头回视康熙:“是,皇父。”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康熙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容不得他有半分隐瞒。 胤礽回视着康熙,目光闪了闪。有什么话要对皇父说的吗?自然是……没有的。那个晚上察觉的事情,他没有完全将皇父当成皇父看待的事情……如何能对皇父说出口?即便可以说出来,他也完全说不出口。 难道,要跟皇父说“您亲定的皇太子,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是您”吗? 儿子喜欢上父亲……这是天理不容的! 说不出口,也绝对不能说出口! 于是,面对康熙此刻的询问,他只能一径地沉默。 康熙等了等,却什么都没等到。他又叹了口气:“罢了,儿子长大了,也有心事不想让皇父知道了……”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无比惆怅而无奈,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顿时让胤礽心生不忍,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康熙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胤礽,若是以往,他说了这话,胤礽定然会不忍心,继而将心里话吐露出来。然而这一次,却没能奏效。他看到了胤礽的犹豫,也看出了胤礽最后坚定的目光,知子莫若父,可以说是一手将胤礽带大的康熙,只要有心,便能从胤礽的细微神色中就能猜出他内心的想法,这一次也一样。 康熙在心中长叹一声,收回了与胤礽注视的视线,复又低下头拾起笔,准备继续批阅奏章:“罢了罢了,你也长大了,有心事不想让朕知道也实属常情,只要不影响到你自身安危就好。若是扛不住了,就来跟皇父说,别憋在心里。”朕是你皇父啊……若是有事都不能让你倚靠,朕还配当你皇父么,胤礽? 胤礽一震,缓缓低下头,垂下眼帘,不敢再看康熙,握着朱砂笔的手用力到微微颤抖。对不起,皇父……儿臣……请再给儿臣一段时间,儿臣会努力将这段畸恋放开,重新回到父慈子孝的状态的……请……再给儿臣一段时间…… 两人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转而专注地批阅奏折,偶尔胤礽遇到问题时会如同以往一般询问康熙,而康熙也很耐心地引导着胤礽自主思考,强化他处理政事的能力。 依稀间,又似回到了不曾察觉到异样的日子。 国事纵有许多,但有人陪着一起处理,速度便快了许多,未时时,康熙和胤礽便将所有奏折都处理完了,看了看时辰,康熙想起一事,便道:“这些日子,朕也不曾好好考校你,今日时辰尚早,不如朕便考校一二。” 胤礽愣了愣,欣然道:“是,皇父!” “学问方面,朕今日便不考校了,不如,让朕看看你近日的骑射是不是退步了?” “皇父一试便知!”胤礽微微抬起下巴,脸上自然地流露出一股骄傲。无论是满汉蒙学问,抑或是骑射,他都有足够的自信,不会被皇父轻易难倒。 皇父说的话他都记着,无论是皇父说的要每段话要背上一百二十遍,还是勤于骑射,善于思索,懂得钻研……他都一一照做着,不是由于皇父是皇帝,而只是由于,皇父是皇父罢了。 他不愿看到皇父失望的脸,哪怕一丁点都不允许。他还需要更加、更加的努力……而那件事……那件污秽的事,他会深埋在心底,直到连他自己都遗忘。 逐渐的。 彻底遗忘。 59. “咻——哒!”一箭以猛烈之势劈开之前扎进箭靶的箭矢重新稳稳扎进红心处,上面残存的几分力道令其犹自晃动不已。胤礽呼出一口气,收起弓,下意识地回头。 康熙就站在他左手方,穿着暗绣五爪五龙的暗色便服,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胤礽一回头,便与康熙的目光正对着,里面透出的期许之色让胤礽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唇角。 下一刻,又顿住,视线不自觉地往旁飘了飘。刚这么做完,他便意识到不对,下一瞬又转回视线,与康熙四目相对,嘴角也再次扬起笑,只是这次的笑容已然没有了之前的灿烂与自然:“皇父,如何?” 康熙在他移开视线的时候便黯了眸子,沉沉地看着胤礽,随后在胤礽再度看过来时,恢复了常态:“尚可。”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带着几分赞许,仿佛之前的黯然只是日光投射的阴影所造成的错觉一般,了无痕迹。 胤礽对此自然全无所觉,他收起弓和箭,以目前最自然的神态走到康熙跟前,微微抬头,问:“接下来要去围场吗?”通常而言,围场是考校骑射之术最佳的地方,到底行不行,看看能射到几头猎物就知晓了。 若是往常,康熙定会欣然应允,只是今日他却摇了摇头:“你老祖宗刚去没多久,就不要徒增杀戮了……”他说着,不自觉地暗淡了神情,皇祖母的宾天对康熙造成的心伤至今不曾渐弱半分,这位康熙最敬重的人,长久以来一直依赖着的人,这辈子他都会铭记于心。 胤礽想起刚去不久的老祖宗,心里也是一阵悲伤。 一时间,两人俱有些沉默,伤感的氛围萦绕在两人周围,最终被回过神来的康熙打破:“今日朕的政务也处理完了,且去你毓庆宫坐坐,说起来,朕也好些时候不曾过去了。” 胤礽也配合地岔开话题,应和道:“是啊,皇父真的很久不曾过来了……对了,前些时候,儿臣作了幅画……” “噢?你是想让朕给你点评一二咯?”康熙走到胤礽跟前,调侃道。 “那是自然,能得到皇父的点评,以及夸赞的话,实乃莫大的荣幸。”胤礽也微微翘起了嘴角,这话表面上是在恭维康熙,实际上却也在夸赞自己。 康熙自然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潜含义,嘴角勾起一道弧度:“口气倒是不小,朕可就拭目以待了。” “绝对不会让皇父失望的!” 一边小小的斗着嘴,一边走向一旁的两座肩舆,摇摇晃晃地朝着毓庆宫而去。 毓庆宫整个呈长方形,前后共四进,正门前星门,过院北祥旭门为第二进院落,正殿惇本殿,第三进院东西两侧各有二十来间围房,直抵第四进院,正殿即是毓庆宫,呈工字殿。黄琉璃瓦歇山顶,前檐明间开门,后檐明间接穿廊,与后殿相通,后殿西次间为藏书室,东山墙接悬山顶耳房一间,与东围房相通。 整个后殿隔断分成数间小室,其门或真或假,难以分辨,兼之构思精妙,素有小迷宫之称。 最后一进院有后罩房,东西两侧有耳房,与东西庑房转角相接。 康熙与胤礽进的是毓庆宫的后殿,推开一扇门,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色书籍,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书案,上面摆着文房四宝,依稀还压着几张纸。 显然这里是胤礽常来的地方,刚推开门便能嗅到一股墨香味,开着窗户的缘故,味道不是很浓郁,但足以让康熙明白胤礽平日的刻苦。 他带着几分自豪,几分骄傲,率先迈进了这间书房。举目四顾,墙上挂着几副字、几副画,有几副是前几朝名人的画作,也有几副的字迹很眼熟,康熙一眼便知,那些是胤礽自己的字迹。 胤礽字迹的旁边,还悬挂着几副象征君子的竹画,遗世而凛然,却又带了几分凄然与孤零,康熙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后,道:“胤礽,把这几幅画作取下来吧,纵然君子之道很好,但这几幅,总有一种不祥之感。”太过清冷了。 胤礽愣了愣,顺着康熙的目光看过去,虽不觉得这几幅画作当真有什么不祥之感,却还是应了一声:“是。儿臣这就令人取了收走。” “嗯。”康熙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再没见到让他觉得不舒服的东西后,才满意地转头:“你新画的画作呢?” “在这里。”胤礽走到桌边,指着桌子上摊开的宣纸道,顺手将上面没放好的笔重新悬挂起来。 康熙踱步过去。 桌上摊开的纸上黑墨点点,画的并非意境高深的高山峻岭,而是宫中一景,每日可见。 康熙的目光一扫,最后却停留在桌上另外卷起的几卷纸上,他扬了扬眉,带了几分兴味:“那些也都是你画的?”看纸张的数量,可不小啊……不愧是他家太子,每日课余还不忘练字、作画。即使还没看到那几卷纸里的内容,康熙的心中已然升起了满意。 只是站在他对面的胤礽却不知他心中的想法,听闻他这话,目光很自然地跟着看了过去。初时,他还没觉出什么不对,直到视线扫过了摆在一旁的几卷时,他才猛地想起一事,心头狂跳,就连垂在身侧的手指都紧张地蜷缩起来。他用力捏了捏掌心,有些慌乱的转开视线,僵硬着抬头对康熙道:“是的,不过都是些闲来消磨时间的,皇父还是……”他这么说着,伸手便要去将那几卷纸取过来藏好。 竟然忘记将这张纸丢掉了,真是要命……要是让皇父看到了,那还得了?! 康熙见状却眯起了眼。本来他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此刻看胤礽的表现……分明是有什么不愿让他看到的内容在。胤礽还有另一件完全不愿让他知晓的事情,又或者……他心思一动,立即将这件事与这些日子来胤礽的异常行为进行了联系。 兴许,这其实是一件事?同一件不愿让他知道的事? 那究竟是什么事呢?竟让胤礽如此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说不出是出于对胤礽的真心的爱护疼惜多一些,还是心中莫名的酸涩多一些,总之,康熙出声喝止了胤礽的下一步动作:“无妨,无论你画得如何不像样,又或者字写的一塌糊涂,朕也不会说你什么。” 胤礽的手就停在离纸半寸的地方,闻得此言,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收了回来,脸上还要扬起比哭还难看的笑:“皇父……” 康熙定定看了他良久,终于长叹一声:“你这孩子……”若是不想笑,那便别笑了。你这样……是存心在敷衍朕吗?就连胤礽你,都开始敷衍朕了吗? 康熙这么想着,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无力。 帝王之位,坐拥天下,每日张口闭口都称孤道寡,果然……拥有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是奢侈,就连父子兄弟间,都只剩虚假。 康熙垂眸,待他再度扬起眉眼时,之前一瞬间产生的无力感已经消失无踪,再度展露在胤礽跟前的只剩下康熙一贯的强势和淡淡的慈爱。他看着胤礽,很认真地问道:“胤礽,你是不愿让皇父看?” 胤礽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康熙,却莫名在那双墨色的眼瞳中看到了一丝伤感,只是待他细细看去时,那丝伤感已然无影无踪,错觉?不……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张口道:“不是!只是……” 胤礽犹在那里纠结该怎么说才能说服皇父不去看那几卷纸,听到胤礽说不是不愿给他看的康熙心里已然抛开了之前的沉闷感,不等胤礽“只是”出个下文,便伸手将那几卷纸打开来细细看了起来。 第一卷只有寥寥几笔,完全看不出什么。 第二卷看起来也只是随意的画了几笔,依旧看不出什么。 直到有一卷,康熙终于能清楚地看出那画的究竟是什么,那是一个人。 那是一名青年男子,独自一人站在皇城之上,背手而立,长辫垂在身后,莫名有一种沧桑之感。 康熙看着,手缓缓抚上宣纸,指尖微微摩挲了片刻,忽而笑道:“原来这便是你先前不愿让朕看的原因?” 这一笑彻底将之前的沉郁扫清,只剩下舒展了的眉宇,衬得一张本就俊逸的脸显得分外好看。胤礽呆呆地看了他片刻,猛地回过神,脸上赤红一片:“……儿臣……儿臣……” 康熙笑着,伸手轻点了一下胤礽的额头,笑叹:“你呀……不过是画了皇父而已,有什么好害羞的?还羞得不敢给朕看,差点让朕误会了你。” 胤礽心里一惊:“……误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还是……? 康熙戳着胤礽额头的手指微微用了用力,带了点不满,加重了语气,分明是要他听得清清楚楚:“是啊,朕差点以为你这孩子跟着那些大臣学坏了!” “……啊?”这个完全不在预期之中的答案让胤礽愣了又愣,完全不明所以。 康熙却坏心地不再解释,只是心情极好地将手中的画卷重新卷了起来,然后揣进自己怀里,转头对着来不及阻止、显得有些目瞪口呆的胤礽扬了扬嘴角:“这个,朕就收下了。” “……诶?!”胤礽终于反应了过来,上前一步想抢夺,却被康熙一个转身避了开来,他脸上臊红,“皇父!” 康熙嘴角扬得更高:“待得改日你画出更好的画了,再来找朕赎回此画。” “……”胤礽一僵,缓缓垂下了头。皇父……若是您当真知晓了儿臣作画时的心情,想必……想必……压根连看都不愿再看了吧?那时,还会再要儿臣所画的您吗?他低着头,借着阴影的掩盖,缓缓露出一丝苦笑。 康熙正觉奇怪,刚想问上一两句,便听梁九功在门外道:“皇上,佥都御史郭琇觐见。” “郭琇?”康熙听到这名字,心里便开始思忖起来,这刚上任没多久的佥都御史这回要上书的又会是哪位大臣?想起上一回他上疏的人,康熙不由起了几分兴致。 他看了眼胤礽:“传。” “嗻!” “传郭琇毓庆宫觐见——” 按说应该去乾清宫南书房等地召见的,不过一来也是浪费时间,二来,他也想让胤礽多听听、多看看,便索性在这毓庆宫召见了。 郭琇这个人,康熙对他的印象很深,他是今年才见到这个汉臣。听闻他三十一岁考中秀才,三十二岁中举人,三十三岁中进士,康熙却是在今年正月二十二日,也就是释服后第二日,才第一次见识到这汉臣的胆识和能耐。 当时康熙抱病,郭琇前来上疏,奏折混在了一起,等康熙能下床了,在一起处理时才看到的。他以监察御史的身份上了一份参河臣疏,上面陈述了当时的河道总督勒辅在户部尚书佛伦的支持下,治河措施不当,致使江南地区困于水患,百姓怨声载道。 康熙看着罗列在上面的诸多证据,心中为了朝廷多了一名敢直言的忠臣而大悦,当即便派密探前去详查一番,得到的回复与奏折上所言如出一辙,他次日早朝便罢免了勒辅,将佛伦降职,同时将郭琇升任为佥都御史。 而今距离他升任不足一月,他又再度入宫上疏……这一回,又是哪位?他心中一转,已然有了想法,噙着笑,拉着胤礽一同在上首处坐下,等着郭琇觐见。 “佥都御史郭琇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佥都御史郭琇参见太子,太子金安。” “起了吧。” 郭琇照着规矩逐一向两位主子请过安,听得此言才站起了身。 “郭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此时的康熙已然摆出了面对朝臣时的姿态,面容凝肃,心里的想法旁人完全看不出来,做足了宝相庄严的天子之态。 “臣郭琇,今日上疏,弹劾英武殿大学士明珠、余国柱,结党营私,排陷异己,贪污受贿等数条罪状!” 他说着,将手中的奏折恭敬举起,等待小太监前来接应。 梁九功接过小太监手中传上来的折子,将折子又恭敬地递到康熙手中。待帝王接过,方心惊胆战地退到一边,暗自为这个胆子不小的新任都御使捏把冷汗。 明珠是谁?余国柱又是谁? 这可是重臣啊!尤其是明珠,那可是纳兰明珠啊! 纳兰明珠,乃叶赫那拉(纳喇)氏,满洲正黄旗,精通满汉文化,做事干练,能言善辩,待人热情,自侍卫授銮仪卫治仪正,迁内务府郎中;三年,擢总管;五年,授弘文院学士;七年,命阅淮、扬河工,议复兴化白驹场旧闸,凿黄河北岸引河;旋授刑部尚书;改都察院左都御史,充经筵讲官;十一年,迁兵部尚书;十四年,调吏部尚书;十六年授英武殿大学士,累加太子太师。 康熙初年,南疆大定,在议撤三藩之事上,明珠有力地支持着康熙,并参与了平定三藩的指挥,一跃成为康熙跟前的红人。之后,更是在各种大小政事上都参与了自己的政见,有时甚至能左右康熙的决定。 这样的一个人,在高位上呆久了,对于权势就越抓越紧,而排除异己的意识也越发的深重,明里暗里的与另一名权臣索额图,也就是胤礽的叔公,互植党相倾轧,千方百计想把索额图搞下台。索额图忠于皇太子,而明珠便与之作对,朝堂之上,只要有谁流露出向着皇太子意图的人,都会或使阴搞掉对方,或将其以利、以美色贿赂之。 朝臣或敢怒不敢言,或索性投入明珠党派之下,一时间朝野内外,乃至宫廷上下,均对其溜须拍马,纳贿送礼,而那些正直之臣则都对其避而远之,唯有奸佞小人升迁跋扈。朝堂之上,纳兰明珠可谓是独揽朝政,唯我是从,说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完全不为过。 而余国柱则为纳兰明珠的党羽,时人称他为“余秦桧”。 这些宫人们都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康熙帝对其向来信任有加,看在纳兰明珠的面子上,就连梁九功都不愿开罪于他。 此刻梁九功听到郭琇提到此二人的名字,心里也一紧,要认真说来,他与纳兰明珠也曾有过来往,虽然不多,且时隔已久,又只是利益关系,但此刻听闻郭琇提及,他心中也有那么一两分隐忧。 梁九功趁着递折子的瞬息偷偷打量了眼康熙,却只见他面沉如水,半点不露内心。侍奉了帝王多年,他心知此事只怕不能善了,索性不再多想,安静地站到一边,等待帝王的发落。 康熙翻着厚厚的折子,上面洋洋洒洒地列举了明珠的诸多劣事,并将结党营私、坑害异己、收受贿赂的证据一一陈列,钜细靡遗。 翻完后,他将折子递给胤礽。 胤礽接过,一条一条地浏览。 纳兰明珠,这个人的名字他不止一次的听过,从康熙口中,也从他叔公嘴里听过。虽然与叔公见面不多,但每次见面,叔公都会提到这个人,让他多加防范,对明珠侍奉的大阿哥也要多加提防。 胤礽其实并不以为意,尤其是对大哥。那个时而尖酸刻薄,时而又透露出隐约的关心……大哥是个怪人,他是这么觉得的。 对于这个对他恶意和善意完全不懂的隐藏的人,他不觉得有什么提防的必要。 胤礽收回飘出去的思绪,重新回到了折子上,上面列举的都是一条又一条,完全不容人辩驳的罪证,胤礽看得眉头微微皱起。 待胤礽也看得差不多了,康熙的威压也施得差不多了,他端起一旁的杯子,淡淡的开口:“郭琇,你可知你弹劾的是何人?” 郭琇早就跪了下来,那沉默的时刻分外挠人心,若是普通的官员,恐怕在那等待的时候就已经吓出一声冷汗了。郭琇却只是伏了伏身,表现得更为恭敬:“回皇上,臣知道。臣弹劾的就是英武殿大学士、太子太师纳兰明珠。” “那你可知,若是一个不慎,你可是会丢官丧命的?” 郭琇挺直的背,朗声道:“臣不怕死。臣蒙受皇恩,升任佥都御史,食君禄,面君颜,若是连本职之事都不能做好,臣又有何颜面继续做这都御使?又有何颜面去见自己的父母、百姓?皇上,此事再不处理,朝纲将乱呐!” 康熙啜饮一口茶,在不动声色地试探了他一番后,他对郭琇的表现很满意,也不再为难他:“很好,朕要的就是你这样敢言敢当的能臣。”他搁下茶碗,道,“过几日,便是明珠五十三岁大寿。” 郭琇顿时明白了帝王的意思,重新伏下身:“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若是无事,你且退下吧。”康熙垂着眼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不再看他。 “嗻。” “郭琇,朕希望你能始终如一,千万不要步入朝堂的洪流。”在郭琇即将退出去时,康熙又叫住他,这么说道。 “嗻,臣谨遵皇上教诲。”郭琇又重新跪了下来,以示恭敬。 “去吧。” “嗻。臣告退。” 郭琇又顿了顿,再没见康熙吩咐,便面朝着康熙缓缓退出。 室内一时静下来,康熙摸出胤礽的那张画卷,复又看了起来。 “皇父,您要处理明珠吗?”胤礽忍不住开口。 “你觉得不该处理?”康熙不答反问。 “不,只是……”这样一来,就叔公独大了……胤礽总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 康熙不知何时从画卷上移开了眼,正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深沉,似乎潜藏着诸多情绪,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得胤礽一阵心惊。 “朕给了他太多信任,让他恃宠而骄,失去了自己的本心。也是时候让他清醒清醒了。”康熙说着,站了起来。 他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在胤礽看来,竟有那么几分残酷。 不知为何,胤礽竟觉得有几分冷意。 60. 康熙一直在毓庆宫逗留到了晚膳时分,又在毓庆宫用了膳。 敬事房的太监将装有绿头牌的大银盘双手托着,下跪在康熙跟前,高高举起。康熙看了一眼,只淡淡说了声“去”。 太监闻言明了帝王并无此心,便放下银盘,躬身退到一旁。 康熙又拉着胤礽手谈了一局才起身:“下回继续,朕今日先行回去了。” “皇父慢走。” 胤礽笑着帮他理了理衣服,送到门口,然后一直站在那里,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伫立了良久,才转身回后殿。 着人伺候笔墨,他执着笔在宣纸上方停顿了好一会儿,几乎连墨都快干涸了,他才如同下了决心般,挥退了何玉柱和殿中其他侍从,重新蘸了墨,在只剩他一人的屋子里开始书写起来。 他写了几个字,又蓦地揉成了团,丢在了一边,重新铺开一张新的纸,继续写。没几个字,又再度被他揉掉。 反复几次后,胤礽索性丢开了笔,有些烦躁不安地开始在不算小的屋子里踱步。 应该怎么写,才能既将自己的隐忧完整而清楚的传达给叔公,又不伤害到皇父的颜面和尊严,让皇父在明知他要做什么的时候,还能睁只眼闭只眼? 胤礽焦躁地来回踱步。 皇父冷漠的态度,皇父之前冰冷而似乎带有隐喻的话语,都让胤礽战栗不安。 ——“朕给了他太多信任,让他恃宠而骄,失了自己的本心。” ——“也是时候让他清醒清醒了。” 这两句话,来回的在他耳边回荡,依稀间,竟有种曾经听到过类似话语的错觉。胤礽停止踱步,用力捏了捏自己不知为何而变得冰冷的手心,他定了定神,重新回到书案前,执起笔,闭着眼睛思量了一番,再度开始书写起来。 又废了几张纸后,胤礽终于搁下了笔,轻轻朝着上面尚未完全干透的墨迹吹了吹,看着上面的“叔公索额图亲启”字样,心里升起一股新的忐忑的同时,也放下了原先的沉重之感。 叔公,叔公……希望你能明白孤的一片心。 “小柱子,将这信送去索额图大人府上,记住,一定要亲自交给他。”胤礽将何玉柱招进来后,郑重其事地对他道。 “嗻!”何玉柱也是个机灵的,见胤礽这么郑重便知定非小事,回答地也很郑重,他跪在地上双手接过信,等待胤礽的下一道吩咐。 “若是中途遇上旁人察觉异常,你宁可将此信毁掉,也不可落入他人之手,明白了吗?”胤礽一脸的严肃。 “嗻!奴才明白!” “去吧。” “嗻。”何玉柱躬身退出,旋即朝着宫门口疾行而去。 胤礽注视着他离开后,再度折进了书房,将之前揉成团的纸张全部捡起来,一张又一张,小心谨慎地将之逐一投入火盆中。橘色的火光窜起,印着胤礽的脸忽明忽暗,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给叔公递信这件事是绝对瞒不过皇父的,皇父在宫中的眼线或者说暗卫绝对会将这件事告知给皇父,而他要做的,则是主动向皇父告知此事。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至于之前对何玉柱的嘱咐,那只是针对旁的人的,诸如……大阿哥胤禔。虽然他不觉得胤禔有什么需要提防的,但这件事不一样,明珠是胤禔的叔公,明珠对胤禔的意义就如同索额图对他,是完全一样的。 即便他并不曾在信中写明什么,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当真有人能从中猜测出一二呢?届时,难办的人岂不就变成了皇父?这样的可能性,无论有多低,胤礽都无法接受。是以,他下令,宁可毁掉,也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待所有纸张都被投入祝融之中,又亲眼看着它们化为灰烬,胤礽才直起身,整了整衣裳,着人备肩舆,目标——乾清宫。 站在门口候着帝王的梁九功在见到象征皇太子的肩舆时,还有些感慨。这皇太子与皇上可真是父子情深,这才刚分别没多久,太子就来找皇上了……只是,这……皇上目前似乎……有些不便啊……这可如何是好? 在他纠结着的时候,胤礽的肩舆已经来到了门口,穿着暗色衣裳的胤礽踩着太监的背走下肩舆,看到站在门口的梁九功显得也有几分惊讶:“梁公公,皇父呢?” 一向伺候前后的梁九功此刻竟然不在皇父的跟前,这让胤礽觉得有种……不好的感觉。 “皇上正在里面呢,可要奴才通传一声?”梁九功刚这么问着,门口就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不用了,朕在这里。”随着这道声音,门在两人面前打开,在宫人的簇拥中,同样穿着暗色衣服的康熙走了出来,“胤礽,可是有事?” 胤礽看了看左右,点了点头:“回皇父,是的。” 康熙摆了摆手:“朕这会儿正要去你皇贵妃额涅那里,若非大事,不如你随朕一起去了,回来再说?” 胤礽一愣:“皇贵妃额涅病了?”似乎也只能这么猜测了。进御的话,都是由驼妃太监将妃子带到寝所附近后,脱去衣衫,裹上红锦被或大衣,再由他们将光裸的妃子背到帝王寝所的。 况且,今日晚膳后,皇父并不曾点绿头牌。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原因比较有可能了。 康熙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嗯,方才听按脉御医说,皇贵妃这几日身子都不大好。” 胤礽不再多想:“那儿臣也去看看吧。” 康熙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匆匆坐上御辇,朝着皇贵妃的宫所而去。 暮色渐深,四周的景物都染上了淡淡的红。皇贵妃的病并无大碍,只是咳嗽有些严重,已经逐渐长大的胤禛乖巧地在旁照顾着她,母慈子孝,倒是让胤礽生出一丝欣羡。 “你这么匆匆的来,所为何事?”回去后,康熙想起这事,便问道。 胤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主动坦白:“儿臣方才书信一封,着太监何玉柱送去了叔公索额图府上。” 康熙闻得此言,倒也没露出吃惊的神色,只淡淡地勾了勾唇角,视线在胤礽身上溜了一圈,目光淡淡:“你倒是有心。” 他虽不曾表现出什么,胤礽却知道,皇父这是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他低垂着头,继续道:“儿臣不忍叔公步上相同的道路,只是……儿臣不曾经过皇父应允,擅自作出决定,还请皇父责罚。” 康熙长久的沉默。 胤礽依旧直挺挺地跪着,在没有得到康熙的允准时,他都会跪着。 “既如此,你在这里跪着吧。”康熙眸光沉沉地看着他,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全部被他掩藏起来,只剩淡漠。 “是,皇父。”胤礽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康熙,生怕从中看到失望。他直挺挺地跪着,心里出奇好过了不少,毕竟先斩后奏这种事,说直白点,也是欺君罔上。这样的事情,他以往想都不敢想,可是不知为何,他如今竟就这么做了。 认真说起来,其实他完全可以先行跟皇父商量了,得到了皇父的默许再写信,可是为何……为何他不曾这么做呢?甚至,到了现在,他还在算计皇父…… 胤礽盯着地面,怔怔出神。他必须承认,无论他有心还是无意,走到这一步,他无疑就是在算计皇父。算计他会对他心软,算计他会看在他主动认错的份上、对他疼宠的份上,对他既往不咎,并对他所作的事睁眼闭眼,放过叔公。 胤礽忍不住在心里深深苦笑。原来,即便再怎么努力,他潜意识里,已经……不能再像不曾明白过来时那么坦然的与皇父交心了啊…… 康熙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他独自一人坐在南书房中,垂眸盯着手中那卷厚厚的书籍,却半点也看不下去,只觉得满心疲惫。他注视了胤礽良久,那孩子却始终不曾与他对视过,一径的低着头,倔强的承认着错误。 其实他压根不曾怪他。他之前那么说,其实本意就是提醒胤礽,胤礽当真有心,他便会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继而提醒索额图,让他有所收敛。一方面,他也是为了保住索额图,毕竟他是胤礽的叔公。另一方面,也是他对索额图的一项警告。 以往明珠与索额图的相争,他一直看在眼里,但有时为了稳定朝堂,他故意视而不见,放任他们相争相斗,但此刻,他既然有心罢免明珠,那就不能放任索额图继续做大,否则对他皇权掌控也会有所影响。 是以,他在胤礽跟前才会那么说。他以为他一手培养出来,亲自教授帝王之道的太子会懂的,谁知他该懂的是懂了,不该懂的,也懂了。 这一招以退为进,用得可真是好!好到他都不得不赞叹一句,妙极了! 康熙低低地笑起来,嘴里却只剩苦涩。明明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如今与他这般渐行渐远,竟还对他生出了防备,甚至将计谋用到了他身上……该说,他的教育太成功了吗? 他以手掩面,长长叹息一声后,将梁九功唤了进来:“去告诉太子,酉时就让他回去吧。”之前他不曾说要跪多久,也就是说,什么时候他说了可以,胤礽才允许起来。他本就没有想罚那孩子的打算,自然也不会让他当真在这二月天里跪太久。 正如那孩子所算计的那般,对着他,他确实……容易心软。谁让他这么……喜欢那孩子呢……康熙用手盖住脸,挡住一切可能会外露的表情。 “嗻。” 梁九功应了一声,看着康熙的目光中却流露出一丝担忧。这么消沉的帝王……他几乎不曾看到过。究竟皇上与太子之间出了什么事?之前……不还好好的吗?他带着满心的不解和忧虑躬身退离。 他走到胤礽跟前,看了看时辰,低声道:“太子,皇上说,您可以回去了。” 胤礽一怔。他几乎没跪多久……他心里涌起一种不安,这不安促使他追问道:“皇父还说了什么?” 梁九功低眉顺眼:“皇上没说别的。” 这样的答案让胤礽不知该放下心还是更加提心吊胆,他抿了抿唇,最终只道:“劳烦梁公公了。” 梁九功躬看躬身:“不,这是奴才应该做的。” “孤走了。你……照顾好皇父。”胤礽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人都不曾看到。 “嗻。”梁九功默默看着胤礽的背影,憋了很久,终于还是开了口,“太子……” “嗯?”胤礽以为康熙还有什么吩咐,听到梁九功的声音,匆忙回头。 “……”梁九功顿了顿,却还是没将心里的疑问问出来,“太子慢走。” “……嗯。”胤礽垂下眼,心里止不住的失落,还以为……他摇了摇头,坐上肩舆,朝毓庆宫而去。 梁九功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嘴唇动了动,原先那些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太子,您…… 另一边,刚刚收到书信的索额图将内容来回看了几遍后,将书信放在烛火上,任其化作灰烬,一脸凝重。 几日后,京里的大多数官员们都忙碌了起来,轿子来来回回的在街上穿梭,那可都是些大人物,京里的百姓纷纷避到一边,唯恐冲撞了他们,吃不完的兜着走。 这一日乃是大学士纳兰明珠的五十三岁大寿。 大学士府上也算是张灯结彩,到处喜气洋洋,丫鬟们穿着一色艳色的衣服,在人群中穿梭。 纳兰明珠穿着一品仙鹤补服端坐在中堂之中,红光满面,即便满头的银丝也掩盖不住他的喜气。他此刻双目瞌,似在养精蓄锐。 从一大早开始,大学士府上就门可罗雀,车马不断,前来贺寿的官员一个接一个,然后在小厮或丫鬟的带领下,坐到位子上,与一旁的官员寒暄起来。各为派系,泾渭分明,一时间,整个院落里都充斥着这些人谈笑风生的说话声。 而随着门口迎宾的小厮的一声“英武殿大学士余国柱,余大人前来拜贺!”,这份热闹似乎被打破了一瞬,就连在中堂闭目养神的纳兰明珠都睁开了眼,朝着门口刚进来的余国柱点了点头,示意了下。 “哎呀,余大人!” “余大人好!” “余大人……” “您也来了啊,余大人……” 余国柱一面与一众奉承的官员寒暄,一面走到在中堂里端坐着的纳兰明珠跟前:“明珠大人,鄙人来向您拜贺了,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一点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明珠大人莫要嫌弃……”说着,他拍了拍掌,立刻有人奉上一份用红布遮着的金托盘。 从那大小、以及几人才能托住的模样,再加之余国柱的身份与地位,即便众人不曾亲眼见证布中之物,也知道那必定不是凡品。 纳兰明珠显然已经猜到了是什么物品,也不当众打开,只是笑着朝他道:“诶,余大人可真是客气,这可让老夫如何是好。” 余国柱也笑了起来:“哈哈……明珠大人才是真客气,哎呀,明珠大人,时间一晃,可过的真快啊……算算,咱们都认识多少年啦……” “余大人这么一说,顿时让老夫觉得自己老了……” “哈哈,明珠大人千万别这么说,今日可是你的寿宴,应当高高兴兴才是!” “余大人说的是……” “新调京城任左都御史郭琇,郭大人到!” 本来正在闲话的两人一怔,脸上都有些惊奇,余国柱甚至嘀咕了句:“这人怎么来了?” “虽不知这素来耿直敢言,刚正不阿的郭大人今日为何来见我明珠,但来者是客,还劳烦余大人先行坐下,待老夫去招待招待他。”纳兰明珠睁开眼,整了整补服。 在这位出了名的御史面前,他可不能有半点有损形象的举止。 “应该的,应该的,那鄙人就不客气先去就坐了。” “余大人请。” 刚刚送走余国柱,佥都御史郭琇便已经进了中堂,面无表情地朝他拜了个寿后,竟递上了一个红纸包。 纳兰明珠大奇,暗道,以前倒还真没看出来,这耿直刚正的郭琇竟也是个晓事的人,这倒是有趣了……他想着,让下人接过红纸包,令他同其他大人们送的礼放在一起收存。 “郭大人今日可真是难得啊……”纳兰明珠站起身,亲自为郭琇上了一杯酒,“既然来了,不妨喝上一杯吧,郭大人。” “那下官就多谢明珠大人了。”郭琇也不扭捏,伸手就接过了纳兰明珠递上的那杯酒,视线从众人脸上逐一扫过,之后落在纳兰明珠脸上,最后又落回手中的酒杯上,被眼睫挡住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呵呵,郭大人好酒量,待会儿还望郭大人多饮几杯才是……”纳兰明珠这么说着,刚想让下人将郭琇带去落座,却见郭琇自己转身就走了。 纳兰明珠一愣,正想说,这郭琇还真是不懂规矩,但今日既然来了,往后倒不妨对他好生TJ、TJ,也好为自己所用……却冷不丁看到郭琇竟径直朝着大门大步而去。 纳兰明珠一惊,心里顿时涌起了不安和疑惑,不再多想,他急急唤来下人:“去,把方才那位郭大人的礼单呈上来!” “嗻!”那下人被这么一要求,也是一愣,急匆匆地从一堆贺礼中翻出了那份大红纸包的礼单,呈给了纳兰明珠。 “阿玛”纳兰揆叙不解地看着纳兰明珠,不知他为何在看了礼单后面色登时变白,“礼单上是什么?” 纳兰明珠脸色发白,发须都几乎翘了起来,声音发抖:“好!好个郭琇!好一份礼单!” 他心里的惶恐将他整个人淹没,一口气梗在喉咙口,险些上不来,那份礼单顺着他的手轻飘飘地跌落在地上,恰好正面朝上,纳兰揆叙无意间一瞥,却整个愣在了原地。 他颤着手,缓缓将那礼单捡起,一眼看过去,顿时倒抽一口气!什么礼单?那压根不是什么礼单,而是一份奏疏!上面罗列的罪证,洋洋洒洒,清清楚楚,一共一十一条大罪。纳兰揆叙顿时手也抖,人也抖了。 正在纳兰明珠面色铁青、汗如雨下,而旁人有些莫名时,门口一声震耳宣告:“圣旨到!” 纳兰明珠一听,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险些往前栽倒,幸而旁边有下人一把扶住,连同所有客人一起跪接圣旨。 “上曰:纳兰明珠结党营私,独揽朝政,坑害异己……共一十一条大罪,现革除纳兰明珠英武殿大学士、太子太师之职,其同党余国柱诸人则以同罪论之……钦此。” “……谢主隆恩。”纳兰明珠呆愣半晌,终于颤颤巍巍地接了旨,一时老泪纵横。 而那些前来贺寿的人,在一阵唏嘘后,悄然退离,以免引火烧身。 本来门可罗雀的前大学士府顷刻间门庭冷落。 京里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几乎是圣旨下达的那一刻,索额图便接到了消息,他顿时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脸上现出了欣喜之色:“哈!纳兰明珠,你也有今日!” 他欢喜又兴奋的在屋子里来回地踱了几步后,面色突然凝重了起来。他想起了那封信,自毓庆宫传来的信。 他重新坐了下来,面上已然恢复了冷静。 不,现在还不是该高兴的时候,太子殿下都已经传书过来了,他更该冷静的、低调行事才对。 当消息再从宫外传回到宫中时,惠妃登时晕了过去,再醒来,却也只能默默啜泣。 而胤礽只是默默地合上了书,负手站到窗边。 窗外春意渐渐明显,可是他却仍觉寒冷。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有改动:历史上,康熙十九年时索额图已经被革除了议政大臣、内大臣、太子太傅的头衔……二十五年时索额图才复起,任领侍卫内大臣。二十七年时任的是什么职务,暂时未查到。 61. 胤礽负手立于窗前,一时间竟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心情。 君主、君主。 这便是君主啊……在其没有影响到帝王的皇权利益之时,对其极其宠幸,将其高高捧起;而在其对威胁到皇权之时,又能转瞬将所有的宠幸收回,毫不犹豫地将其打落地狱,连回头再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这就是为人臣子的悲哀。 胤礽想着,心里的那股凉意越发明显。 尽管康熙尚未没有流露出一星半点的不耐,甚至始终对他宠爱有加,如今内心陷入感情挣扎的胤礽却只觉得,看着如今的明珠,就如同看到了自己的将来,甚至只会更糟糕。 一个在内心亵渎了自己父亲的儿子,一个对自己的皇父产生畸恋的皇子……若有朝一日,这段禁忌的感情暴露于世人眼下,届时……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皇父,会如何看到他? 胤礽缓缓闭上眼,自然垂落在两侧的手掌握着,指尖用力地掐在掌心,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 “主子,该去练习骑射了。” 门外,何玉柱看了看时辰后,小声道。 “知道了。”胤礽睁开眼,眼底已然没有了情绪。他张开手臂,任由宫女们为他换上骑射装后,他推门而出。 上骑射课的时候,照例遇上了胤禔。胤禔也是一身的骑射装,脚上蹬着马靴,比胤礽年长一些的他,已经是个翩翩少年郎,身形和体格都比胤礽高大很多。 只是这一日,胤禔却比往常沉默了很多,没有如同之前那般口是心非的对着胤礽刺上几句。 胤礽瞥了他一眼,便将视线转到了一边。 胤禔会这么安静……胤礽当然知道是为了何事。这宫中向来藏不住秘密,纳兰明珠家的事情连他这个算不上相关的人都知道了,想必胤禔那边知道的就更早了——撇开之前皇父就已经将结果透露给他这件事的话。 骑在马上,胤礽转头又看了看胤禔。这么安静的胤禔,说实话,他多少有些不习惯。但若要他主动开口说些什么,他显然做不到。 于是胤礽看着胤禔欲言又止了片刻后,又再度转回了头。 你……还好吧? 这么平淡又虚假的问候胤礽自认说不出口,他也不屑说出口。若他当真有心,早在当初皇父向他透露处置结果时,他就该张口辩驳了,又或者将之小心地透露给胤禔知晓,让他去阻止皇父。可是这两样他都没做,前者是不想,后者是不能。 他不能背叛皇父的信任,而将皇父的决定提前告知他人。 他更不想为了一个处处与他叔公作对,并可能时时刻刻都在谋划着要将他拉下皇太子之位的人求情,他没有伟大的那么高尚的地步,以德报怨,现在的他做不到。 胤礽正有些心不在焉,一旁的胤禔却率先开了口:“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了?”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似乎刻意不想让旁边的人听到。 胤礽愣了愣,有那么一瞬间被惊了一下,下一刻又恢复了平静:“什么?” 胤禔安静而仔细地看着他,瞳孔在看到他那一瞬间的变色后微微收缩了一下,下一刻,他静静移开视线:“没什么。” 哪怕只有一瞬,也足够让他明白,他叔公这事,胤礽确实是知情的。他之前看到胤礽的时候就在奇怪,胤礽的表现太过于平淡,完全不像是刚刚知道这事的人,是以,他才试探了一番,没想到……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汗阿玛对他这位弟弟的信任和疼爱,可见一斑。就连这种朝政之事,都已经让他接触了啊…… 胤禔垂着眸子,闪过一丝自嘲。 “皇太子、皇长子殿下,已经到了。”教授骑射的师傅勒住马头,恭敬道。 “……”胤礽同样收住胯下之马的前进之势,看着前面已经舒展开绿意的森林,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胤禔。 胤禔却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一般,朝着他恭敬地行了个礼后,道:“恕胤禔失礼,先行一步。”说着,完全不待胤礽说话,就自顾自地催着马朝前奔去。 胤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方才已经被他猜了吧……纳兰明珠的事。罢了,知道也没什么。胤礽将这事抛开,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箭袋和弓,随后催着马,也同样朝着前面冲了出去。 带着发泄过的满足感和一身的汗意,胤礽坐在肩舆上舒着气,朝着毓庆宫而去。 活动了一番后,心里舒坦了许多,只是放松下来后,困倦开始萦绕。 自从想明白自己的感情后,胤礽有时会被噩梦惊醒,这种情况在胤礽罚跪回来后便更严重了,他几乎是在床上辗转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而且总也睡不踏实,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动了动以后,心里的纠结和压力似乎也随之散发出去了不少,胤礽开始打起了哈欠。 肩舆缓缓前进着,就在即将到达毓庆宫时,胤礽微微眯起了眼。 门口似乎……多了个人? “那是新来的?”胤礽瞧着门口那有些眼生的太监,随口问道。 “回主子的话,是的。他叫何尚,是随着这一批更换的宫女、太监们一同进来的。奴才暂时安排他先在毓庆宫前看门,主子,可有不妥当之处?”何玉柱小心翼翼地问道。 前些日子,内务府总管凌普,也就是他奶公,曾来询问过他的意思,之后便照着规矩将宫中那些年老的太监和已经到了出宫之龄不愿继续留下的宫女全部撤换了下来。 撤换后何玉柱也曾跟他禀报过,不敢欺瞒。只要无关心腹,主子爷向来不在意这类小事,今日这么心血来潮似的一问,倒是让何玉柱颇为惊讶。 “不。这种小事你安排好就好。”胤礽转过头,不再关注这个人,下了肩舆,从那叫跪着的太监身边穿行而过。 “嗻!奴才谢主子!”何玉柱得闻此言,心中一喜,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而此刻的乾清宫,康熙手中不停,继续批着奏章,瞥了瞥自鸣钟上所指的时间,他似乎是不经意地开了口:“太子今日做了些什么?” 梁九功站在御案边不动,他深知,这话不是问他。 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落下,恭敬跪在康熙跟前,毫无起伏的声音在说:“回皇上,太子今日卯时前去无逸斋念书,未时在毓庆宫后殿看书,申时前去练习骑射,眼下刚回毓庆宫。” 康熙静静地听着,手中的朱笔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待那人汇报完后,他才挥了挥手,示意对方离开,自己盯着面前的那些奏折幽幽叹了口气。 “梁九功,你说,太子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想问,那句话在嘴里绕了个圈,最终却并没有将之问出口。 将手中的朱笔搁下,他站起身,绕着御案几个来回,终于问出了另一个,同样令他纠结了良久的问题:“你说,是不是朕真的做错了?” 是不是他曾经做错过什么,才致使今日的胤礽对他这么不信任? 望着空荡荡的宫殿,身处高位已久的帝王头一次觉得,帝位,是这么的孤冷。 62. 独自用过晚膳,康熙由着太监为他轻轻擦了擦嘴,默不作声地看着敬事房的太监例行跪下,手中高高捧着大银盘,里面摆着诸妃的绿头牌。 “皇上……” 见康熙久久不应,又没有喝退对方的动作,梁九功心里一阵疑惑,不由走到康熙身侧小声地提醒似地唤了一声。 康熙视线动了动,朝着绿头牌伸出了手。他的手在银盘上方微微移动了一番,似乎在犹豫要选哪一个,最后他的手一顿,随手就抽了一块绿头牌,将其倒扣过来,只露出背面。 敬事房的太监顿时心领神会,恭敬地取出那块牌子,交给另一名太监后,方捧着大银盘往后退,一直退到门外。而接过绿头牌的太监也恭敬地退了出去,前去通知那名被指名的妃嫔。 康熙也站起了身,朝内室走去。 由着宫女将身上的衣衫逐一褪去,露出精壮的躯体,康熙缓步步入漫着热气的浴池中,任由温水将自己的身体浸润,感觉着那股柔和与之力,他不由舒服地眯起了眼,无声地叹了口气,脸上透出了餍足之色。 这温度刚刚好,可以缓解周身的疲倦,就连心里的郁气似乎也舒展了些许。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水汽弥漫,使周遭的一切都逐渐朦胧起来,看着看着,他的思绪不由自主的又飞到了那个最近对他冷漠许多的孩子身上。 胤礽。 胤礽…… 一想到这个他一手拉拔到的孩子,想到那孩子最初的天真无邪、撒娇依赖,再到如今的疏离,康熙便觉,无形中心头似有一种沉重的感觉向他倾轧而来,即便是再舒适的水温也无法将这种沉重抚平、剥离。 他不得不承认,在他所不知道的情况下,那个孩子,已经与他渐行渐远,而他却完全不知道原因,更无从谈论挽回。 不自觉的,他又长长叹了口气,带着无尽的怅然。 他已经……好几天不曾好好与他交谈闲聊了。虽然每日都有看到胤礽,但不够……远远不够!他要的,并不是那么恭敬地、拘谨的如同外臣的姿态,他要的……他要的,那孩子也许永远也不会明白的……他想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无声低叹,他迅速收起不该存在的情绪,恢复了人前该有的君主之仪,任由宫人将他渐渐又长长的头发打湿,清洗,抹上香油,擦干身上的水渍,裹上丝质的里衣,这才迈向自己的寝宫。 躺在床上,任由宫侍将锦被盖住身体,只露出足背,康熙心不在焉地等着敬事房的太监将被他点了绿头牌的妃嫔背过来。 那被选中绿头牌的妃嫔会由敬事房的太监带到帝王寝宫不远处的屋中,然后脱去身上所有的衣物,赤身裸体地由太监为其裹上红锦被或大衣,然后太监会将其扛上肩头,背进帝王的寝宫。直至帝塌前,方能去掉外面裹着的锦被或大衣。 这是清朝帝王所立下的规矩,为的就是防止有刺客混入妃嫔中,在帝王与之交欢时行刺,毕竟这样的事,在前朝就曾发生过。这也是俗称的,以史为鉴。 几乎是屋里的太监刚为康熙盖好被子,驮着后妃的太监便等候在了门外,得到应允后,方进了门。 之前点绿头牌的时候康熙有些心不在焉,连自己究竟抽中了谁也没在意,待到此刻寝宫里的人都出去后,康熙才发现,原来那个被他点了牌子的人是十六年册为端嫔的董氏。 倒也是个安分的人。康熙看了眼对方晕红的面颊,心里想着些有的没的。 待到一阵悉悉索索声后,一个温热的柔软躯体顺着他裸露在外的双足往上攀爬,保养得宜的双手在他的默许下暧昧的游走在他的躯体上。 康熙微微闭上眼,感受着对方的服侍。 久违的女人香充斥在鼻尖,在对方温柔的抚摸下,长久不曾纾解过的身体自觉地开始情动,下体也逐渐挺立起来。 只是…… 没有了以往的热情和热切。 身体上抒发了欲望,内心却没有任何的填补,仿佛被带走了什么东西一样。 麻木而空虚。 女人的喘息和呻吟激不起他半分的怜惜与欲火,有的只是淡淡的倦怠。 是他已经老了,还是……身下的人不对? 康熙的思绪莫名其妙的奔腾着,不受控制。微微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张熟悉却禁忌的脸。 他眼里现出一丝苦意,推开身上犹未满足的端嫔,身上的欲望如同被浇灌了冷水一般,彻底褪去。 “……皇上?”端嫔一愣,虽然不敢贴上去,却已经不自觉地出声唤了君王。声音带着媚和娇软,足以激起男子的冲动。 康熙却似乎未曾听闻一般,怔怔地愣在那里,仔细看去,还能看到几许汗液黏在他额头,只是那却并非情动时所蒸腾出来的。 “皇上?……皇上?”端嫔察觉异样,从之前略带疑惑的小声叫唤,到后来的担忧,眼底是情欲也逐渐褪去。 “……端嫔,你且回去吧。”康熙闭了闭眼,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可挣脱的泥沼中。 “……是,妾身告退。”端嫔福了福身,自己捡起摆在一旁的红锦被披在身上,略带犹豫地回头看了眼依旧低着头的帝王,还是将关切之言说出了口,“皇上也请早些歇息。” 康熙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并未对端嫔的话语做出任何反应,依旧维持着原有的姿势,目光长久地注视着眼前的锦被。 门外的几位太监看到端嫔自己拉开门,大感震惊,又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对视一眼后,梁九功张口:“皇上?” “送端嫔回宫。”康熙的声音毫无起伏。 “……嗻!” “你们也都退下吧。”他需要静一静。 “嗻。” 梁九功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露忧色的端嫔,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遣敬事房的太监送端嫔回去,之后便静静地守在了寝宫外。 总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啊…… 梁九功忧心忡忡地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赶紧又回头,不敢再想下去。 被掩上房门的屋内,帝王斜斜倚靠在床柱上,眼里的挣扎一丝丝地淡去,留下的,是几经挣扎后的决意,以及若有似无的无奈。 63. 那之后,出现了几幕在外人看来颇为诡异的场景。 首先,太子逗留在乾清宫的时间变长了。太子依旧每日前往乾清宫晨昏定省,但原本不消半个时辰的事,变成了一个时辰,甚至不止,早朝直接便带着太子一同前去了。而至于午时学习朝政的时间,也直接被帝王从早朝下朝后便延续到了午时,一直到午时之后,太子才得以从乾清宫出来。这个暂且不谈,毕竟太子也到了差不多的年纪了,是时候正式参与朝政了,哪怕后宫诸妃恨得牙痒痒,依旧阻止不了太子的得宠之势。 其次,是帝王前去前去毓庆宫的次数变多了。从原本的数日一次,变成了一日数次。而在两人见了面之后,总有几次会有人面色僵硬的离开,而通常那个人,会是他们伟大的帝王。 这不禁让宫中的众人觉得惊愕异常,究竟太子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能够让帝王这么怒气冲冲。当然,也不乏有人抱着看好戏的险恶用心默默地关注着,期盼着从此太子不得宠,这样……她们的儿子就有出头之日了。 只是,日子一日复一日的过去了,那些期盼着的人终究渐渐落了空。明明昨儿个才看似不欢而散离开的帝王,隔日又再度前去了毓庆宫与太子闲话家常,而且听闻那些亲眼所见的小太监说,帝王对待太子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甚至,比之以往还要更好。这样的消息对后宫诸妃而言无疑是个坏消息,那些原本抱有期望的诸妃,也终于逐渐浇熄了念想。 而最让后妃们为之抑郁的是,帝王点绿头牌的次数逐渐下降了。即便帝王依旧会时不时的带着太子一同前来后宫考校诸位皇子们的功课,对她们也一如既往的温和,但……终究还是有差异的! 只是,即便初时心中颇有怨念,在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后,诸妃们也逐渐适应了这种偶尔才需要侍寝一次的日子。 康熙这样的态度,别说是宫中的众人揣测不清,就连胤礽本人也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每日里都有那么几分忐忑不安。既为着能每日见到康熙而欣喜,又为着要隐藏自己的感情而不安,更为着康熙近来喜怒不定的举止而焦躁。 对于康熙这样暧昧又含糊的态度,他深深的不安着。 而这样看似和平实则透着某种诡异气息的日子,终于在某一日迎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那一日,已是近十二月,皇贵妃佟佳氏正坐在慈宁宫中,与皇太后闲话家常,派遣彼此的寂寞。屋子里早已烧起了地龙,即便窗外寒风凛冽,隔着悬在门上的厚重布帘,也丝毫影响不到屋里的两位贵人。 正说着,皇太后跟前的大宫女在离开片刻后,突然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皇贵妃顿时心有所悟,脸上勾起端庄大方的笑容请辞道:“母后,儿媳妇想起胤禛那儿还有些事情,就不叨扰您了。” 皇太后对于她的说辞自然是心知肚明。这大宫女是自她掌管后宫以来便一直随侍在她身边的人,懂得审时度势,在什么人面前能说什么话,再清楚不过。既然她在皇贵妃面前露出这般为难的神情,显然这件事暂时还不便让皇贵妃知晓。出于对心腹的信任,皇太后便点了点头,应允道:“我让人送你出去吧。” “多谢母后。”皇贵妃也不多做谦让,她心知皇太后并不喜太过矫情的行为,正好她自己也不喜欢,便索性由着那些人跟在自己身后,恭敬地跪送她。 出了慈宁宫的大门,眼尖的皇贵妃瞥见门口跪着的人恰似毓庆宫的奴才,她眼波流转,瞬间便有所了悟。早在深宫中练就不动声色于一身的皇贵妃目不斜视的离开了慈宁宫,仿佛什么都不曾看到。 而慈宁宫中,皇太后在听闻了那名太监的低声述说之后,脸上流露出一瞬的惊愕:“你是说太子他……?!” 大宫女目不斜视,眉眼低垂地站在皇太后身后。 而那名太监则低垂着头,不敢应声,只能连连点头。 “……”皇太后沉吟片刻,伸出保养得宜的手,立刻被大宫女扶住。她气度沉稳地道:“哀家甚是想念太子,且随哀家前去毓庆宫瞧瞧太子。” 那太监听闻此言,顿时心里松了口气,有皇太后出马……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吧? 待到皇太后来到毓庆宫时,父子二人依旧在默默的对峙着,只是一个是坐着,脸上寒气逼人;一个是跪着,一脸的倔强,地上还趴着一个人,生死不明,看那穿着,无疑是名小太监。 皇太后的视线收了回来,目不斜视地朝着大殿走去。 听到皇太后前来的声响,康熙一愣,赶紧请安:“儿子给母后皇太后请安!” “孙儿给皇玛嬷请安。” “都起来吧。”皇太后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 “是。”康熙首先站了起来,来到皇太后跟前,略带疑惑地问道,“母后怎么来了?” “想太子了,来瞧瞧。”皇太后眼睛一转,看向了胤礽,似乎颇为不解他依旧跪着的行为,“太子怎么了?这是身子不适?” “孙儿……”胤礽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康熙的一声冷哼喝止。只听康熙道:“没听到母后皇太后发话了吗?还不起来,跪上瘾了是吧?” 胤礽嘴角一抽。也不与这个心思莫测的男人多计较,顺着他的意思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跪了有些时候,之前还不觉得,此刻一动作,膝盖顿时麻了起来,脚下一颤,险些往前栽倒。 他似乎没看到康熙瞬间伸出又僵在那里的手,自顾自地站稳,然后也走到皇太后跟前,露出了许久不曾在康熙面前展露的笑容,带着几分在长辈面前特有的孩子气:“皇玛嬷怎么亲自过来了?若是想孙儿了,让人传一声,孙儿过来便是了。” 皇太后也不问他为何跪在地上,也不提她来时他们父子二人那僵硬的氛围,只是笑着,仿佛什么也不曾知道、不曾察觉:“总一个人在慈宁宫里坐着,身子骨也实在熬不住啊,皇玛嬷老啦,再不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可就走不动了。” 胤礽不满:“皇玛嬷,您在胡说什么呢,明明还很年轻!” “就你贫嘴!”皇太后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拉过胤礽的手,很仔细地看着,“胤礽也长大了,这年龄,可以娶媳妇儿了。” 父子二人的脸色齐齐一僵:“母后/皇玛嬷!” 皇太后乐了,一针见血道:“瞧你们父子二人,刚刚还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怎么这会儿倒这么齐心了?” 父子二人又是一僵。康熙有些无奈地瞪了眼低眉顺眼装不存在的梁九功:“……母后,您都知道啦……” “……”胤礽闭嘴,低头不吭声。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她偏过头,目光扫过毓庆宫里所有的宫女,“都退下。” “嗻。”扫过各自的主子,见对方没有异议,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就连康熙身边的梁九功、皇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也不例外。而地上那名生死不明的小太监在三人的默许下,也已经被人悄无声息地拖走了。 顿时,整个毓庆宫只剩下了祖孙三人。 “现在,你们谁来说说,这究竟是什么事?”皇太后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也懒得与他们绕弯子。 “……”胤礽低着头,不说话,嘴角紧紧地抿起,露出一丝倔强。 本来康熙见到皇太后的到来,心里的那滔天愤怒已经被他努力压下。再怎么失态,他也不能在皇太后面前动怒。康熙的骨子里是个尊敬长辈的好帝王,只要不触碰到底线,都会顺着这些长辈的意,更何况,皇太后已是他如今唯一在世的嫡母了。只是这份忍耐,在看到胤礽的态度时,又再度被挑起了怒火……至于另一丝酸涩的情绪,已经被他的怒气压在了心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哼!母后您自己问他,究竟做了什么糟心事!”康熙的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一丝丝的颤抖,结合他脸上的铁青之色,显然已经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 听了这句话,胤礽心里也燃起了不小的愤怒和委屈,一直都倔强跪着不愿做任何辩驳的他顿时扬起了脖子,睁大眼睛,第一次当着皇太后的面对这位帝王予以了反驳:“什么糟心事?!儿臣什么都不曾做过!” “你!”康熙气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恨恨地看着他,尚存的一丝理智让他在说出后面那句话时将声量压到了最低,只有屋里的几个人能听到,“方才朕进来时,对着那太监……”那几个字在他喉咙口打了个转,最终被他恶狠狠地咽下,咬牙切齿道,“是谁?!” 胤礽一听,眼睛瞬间瞪到了最大,双手都颤抖了起来。 在康熙看来,那无疑是被点破而无言以对的神情,他心里的愤怒和酸涩顿时上升到了最高点,愤怒将理智逐渐剥离,他站在胤礽面前,颤抖着扬起手,似乎下一刻就要挥上胤礽的脸颊。 64. “你!” 康熙瞪大一双眼,面颊因怒气上扬而泛起了赤红,手高高扬起,手掌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为帝数十年积累起来的威压瞬间倾泻出来:“你还敢不认错?!” 偏偏让他怒不可遏的对象完全没有被他吓到,反而昂起了脖子,一脸“我什么都不曾做过”的神情,反驳的语气要多理直气壮就有多理直气壮:“儿臣不曾做过就是不曾做过!” 康熙闻得此言,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怒气冲过了头,胤礽这样明目张胆的反驳不仅没有让他冷静下来,反而让他越来越愤怒,此刻唯一残留在脑海中的意识便是:这孩子,竟然已经学会当着他的面说谎了!简直……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扬着的手又作势扬高了几分,气势又凶恶了几分:“你简直目无尊长!”他怒到连自己嘴里究竟蹦出来了什么话语都有些糊涂了。 胤礽本来还有几分委屈,虽说他确实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惊世骇俗了些,又有悖人伦了些,但是皇父也不能这样说他吧!他再怎么样,也不会看上身边的小太监啊!这简直是歧视他的眼光! 被莫名其妙的冤枉了,胤礽自然而然要反驳一下,结果辩驳了之后,对方却完全不相信他,还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随意指责他,简直是侮辱他的人格,怀疑他的人品!当然,这是胤礽后来自己反省时找到的理由,当时这么一通指责之下,胤礽早已理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有些什么情绪了,只知道自己的怒火也“噌”地一下子窜了上来。 他脸颊带着气血上涌的薄红,一双剔透的眼霎时犀利了起来,想爆发,却又努力的克制着:“儿臣从来不敢目无尊长!但是若是皇父再这么无端指责儿臣,儿臣也是会生气的!” 他的言辞虽然客气,但语气却已经冲了起来。他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若是康熙再这么冲他发火,他也许就真的会目无尊长! 康熙为帝数十载,从来只有别人顺从他的份,哪里有人敢对他这么不客气?更何况那个对他不客气的,还是他一直捧在手心里长大、自己待之始终有几分特别的孩子。他的心里一瞬间充斥着纷杂的五味,酸楚、嫉妒、痛惜、悲凉、愤怒……种种情绪让康熙看着他的目中,不自觉地透出几分复杂。 也是这个孩子,自己几个月前才刚刚察觉自己对他的真正感情,这种背德的感情,让他待着他时,总是不自觉的带上几分愧疚和压抑。而那一份压抑,在这大半年中逐渐累积,沉沉地压在康熙的心头,若不是有着繁忙的国事让他分散些许的注意力,只怕他早已倒下。 这一份逐日累积起来的压抑与沉重,就如同一座岌岌可危却依旧在不断叠加城砖的城墙,在今日一如往常来到毓庆宫,见到那一幕时,顿时如同被抽去了最重要的那一块砖,城墙顷刻崩塌。 压抑、不满、愤怒的情绪在愤怒的掩盖下,瞬间爆发了出来。这股情绪爆发的太突然,也太猛烈,即便是康熙自己,也一时有些控制不住。 在面对胤礽的放话时,他深深吸了口气,凭借着多年帝王的历练,努力将失控的情绪收了起来,原本高高扬起的手,也同时收了回来,他撇开视线,不再看胤礽,生怕自己见到那张倔强的脸会再度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幕,继而再度失控:“那你不妨说说,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时他推门而入,所见的却是胤礽半躺在软榻上,一手支起身体,一手伸出,而一名小太监则跪在胤礽跟前,衣衫不整,而在看到他时,那太监顿时一脸惊惶。 那一幕! 刺眼极了! 康熙一瞬间就想到了那方面。他越想越郁闷,越想越暴躁,越发觉得自己心爱的太子被人教坏了!只是碍于身份,他只能狠狠把这股酸涩和嫉妒往心里咽。 胤礽却没有他没有强大的自控能力,虽然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是在康熙的教导下长大,但他毕竟年幼,帝王又一直对他宠爱有加,面对康熙不甘不愿的僵硬问话,他的心里反而更委屈了,语气也更冲了几分:“儿臣没什么好说的!” “你!”康熙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又再度有了上升的苗头,愤而转身,怒目而视。 胤礽也同样瞪大眼,毫不畏惧地回瞪过去。 被这对父子集体无视的皇太后悠悠然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对这父子二人剑拔弩张的架势半点也不惊慌。 她从进来以后就一直在旁边看着,从她挑起话头,父子二人就双双无视了她,她倒也没生气,反而在初时还颇为担心,尤其是见到他们俩人都是怒气冲冲,玄烨还高高扬起手,似乎要打胤礽的时候。 那时她是想出声劝一劝的,毕竟帝王若是对着太子动粗,无论有没有人看到,都不好。 于公,太子挨打一事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定会以为太子失势了,届时,谣言一出,莫说朝堂,兴许连天下都会动乱起来。 于私,太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与她并不是太亲密,但她还是很喜欢这孩子的。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她又如何舍得让他挨打? 是以最初她确实是准备劝架的。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出声,身处深宫多年,早已练就的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就让她止住了动作。虽然玄烨嘴上凶狠,气势逼人,但是光看他扬了半天手,却完全舍不得打下去的架势,她心里就明白了,玄烨对胤礽这孩子宠着呢,比之她这皇玛嬷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想来也是,毕竟胤礽这孩子是玄烨一手带大的,对从未这么亲近子嗣的玄烨来说,胤礽这孩子绝对是最特殊的存在。 瞧瞧,嘴上说的那么凶狠、气势放的那么足,又怎样?最后还不是得偃旗息鼓? 至于胤礽,那孩子她这么些年也瞧得明白,虽说被娇宠着,倒也不曾失了本心,从他对待那些宫侍就明白了,只要不是多大事,一概睁只眼闭只眼,这样的孩子,对着自己敬爱着、仰慕着的皇父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对此,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早已将一切掌握于心的皇太后很淡定地端起了摆在一旁的茶盏,慢条斯理地看着那对长相有那么几分相似的父子俩,用着相似的气势,睁大相似的眼睛,双双互瞪。 仿佛谁先移开了视线谁就输了一样。 皇太后瞅了瞅俩人,在心里下了个评论:就像两个不服输的孩子一样。她又悠然地饮了口茶,终于决定出声打断这疑似会进行到天荒地老的“对视”:“你们,闹够了吗?” 她一出声,就将两人之前争执定义到了两个孩子的小吵小闹之上,无形中就将父子二人的气势压了下去。 康熙与胤礽又瞪了瞪眼,只是被这么一打岔,心里的怒气也霎时松懈了下来,要再在短时间内凝聚出那股怒气,显然已经不可能。于是在皇太后这长辈的插手之下,原本怒气冲冲的父子二人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暂时消停了下来。 “你们一个帝王,一个太子,却把我这老人家晾在一边吵架,不知道若是御史们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齐齐气死?”皇太后慢悠悠地开口,一出声又是一个软钉子,将父子二人齐齐钉在那里,完全没了脾气。 “母后……” “皇玛嬷……” “儿子/孙儿错了。”一阵沉默后,父子二人异口同声地服了软,认了错。 皇太后面上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将手中的茶盏搁下,细细看了看终于冷静下来的父子俩,在心里点了点头,温声道:“知错了?既然冷静下来了,就给我把事情好好说说。瞧瞧你们,一个当了帝王也有二十余载了,一个当太子也当了十多年,怎么遇到点事情这么不冷静?传出去不是徒增笑料么?” “母后/皇玛嬷教训的是,儿子/孙儿谨遵训示。” “行了。玄烨,你先说吧。”皇太后点到为止,毕竟这两个人都大了,若是再听她这老太婆说这说那,面子上也会挂不住。 康熙这时已经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之前见到的情况,也隐约觉出了些许不对,况且这种事情他也不好意思告诉皇太后,总不能跟他这位母后皇太后说,其实就是你儿子吃了一名太监的醋?这种话光是想想,他都觉得丢人的很,更别提是说出来了!于是康熙干咳一声,很义正言辞道:“母后,经过您的训示儿子已经明白了。这些许小事儿……儿子也不敢拿出来叨扰您,儿子自会处理好的,您就别操心了。” 皇太后瞅瞅他,看他那副表情,心里也有了数,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知为何之前那么失控?不过既然帝王都这么承诺了,做为她的母后皇太后,自然要尊重他的意愿,于是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再这里打扰你们俩了。” 她起身。 “儿子/孙儿送您。”康熙与胤礽上前一步,正要搀扶住她,却被她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你们也别送我了,好好把这事儿解决了,再闹,我可不饶你们!” “是。”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又飞快地双双移开目光,齐齐低下头。 两人站在原地目送皇太后离开,待到门一掩上,之前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又再度僵硬了下来。 胤礽头一扭,随便找了张椅子就坐了下来,就是不看康熙。虽然之前在皇玛嬷跟前是认了错,可是他心里的怒气才没有消下来呢!这次本来就是皇父过分了,不要以为他喜欢他,就可以这样冤枉他!他磨了磨牙,打定了主意,若是这次皇父不主动服软,他绝对不要理皇父! 而被他刻意无视的康熙也随意地在胤礽身侧捡了张椅子坐下,沉着脸转动着指上的扳指。他微合着眼,认真地回忆着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冷静下来的康熙也不得不承认—— 也许真的是他冤枉了胤礽? “……那个太监叫什么名字?” “……”胤礽哼了哼,没好气地瞪他:“儿臣今日才第一次见到他,儿臣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康熙一愣。 65. 胤礽的话倒是出乎了康熙的预料。他转动扳指的手一顿,脑海里开始将这件事的始末来来回回的寻思起来。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扬声唤道:“梁九功。” 一直守在门外的梁九功闻言急忙应了一声:“奴才在。” “把何玉柱也一起传进来。” “嗻!” 梁九功得令,带着何玉柱一同进了门。 “那小太监是什么身份?” “回皇上的话,那小太监叫小易子,是前日刚刚调过来补一名太监的缺的。”梁九功进门之前就先做好了功课,在见过之前帝王震怒的模样时,他就心里有了数,先行将这人的身份查了出来,看,果然用到了!梁九功默默在心里感慨着自己的英明。当然,他绝对不会承认此刻掩盖在得意之下的、因察觉到帝王异样而起的微微寒意。 ……那种事情,绝对是他想太多了。 他这么想着,默默收敛心神,不敢再放任思绪乱飞,免得……他继续一本正经地回道:“奴才方才去查了查,那小易子是内务府从辛者库添过来的,身世清白,替补的是这些日子病了的于德珠的位置……” 这里说的辛者库自然是内务府辛者库,而非王公府第的辛者库。内务府辛者库的都是上三旗的,而王公府第的,则是下五旗的。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纳闷,内务府辛者库那里基本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原本就是辛者库的,第二种则是缘罪而入辛者库的,还有另一小类,就是这种来自贫苦人家的小太监,但不论是哪一种,做的都是粗活、累活。像现在这般由于宫中人员从缺而临时调用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明明是个粗使太监,为何会进到毓庆宫太子的内殿内?而且还是独自一人?怎么想都有些……不合理……呃……他察觉到自己再度不受控的思绪,赶紧屏气凝神,不敢再想。这些主子的事,岂是他一个奴才能胡乱揣测的?! “辛者库?”辛者库是做什么的,康熙自然一清二楚。也正因为一清二楚,梁九功所怀有的疑虑也在康熙心底浮现。他看了眼在外人面前稍微给了他点面子而总算将脸正对他的胤礽,见他脸上也有着显然易见的疑惑,顿时放下心来,瞥向诚惶诚恐跪在地上的何玉柱:“他为何会在你主子房里?” “回皇上的话,当时奴才们正在服侍太子更衣,那小易子应该是一起进来的,只是他为何会停留在屋子里,奴才……奴才也不知道!”何玉柱的冷汗当即就下来了,他是真的不知情啊,当时他正好在跟外面的小太监、小宫女们交代事情啊! 康熙又看了眼似乎陷入沉思中的胤礽,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在胤礽察觉前,他又将视线转到了梁九功身上:“去跟慎刑司的人说,让他们把人留下,朕还有话要问。” 慎刑司为内务府所属,掌上三旗刑名,凡是审拟罪案,皆依刑部律例,情节重大的回移咨三法司会审定案,而一般太监犯了事,一般都是由慎刑司处断。 而康熙所说的把人留下,只是单纯的指让那太监留口气,以便他问话罢了。这点规矩宫里的人自然都知道。 梁九功赶紧起身去吩咐。 康熙皱着眉头,越想越觉得可疑。一名身份低微的太监会逾越本分,跑到太子殿下的内室……这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偏偏他还要避人耳目,特意找管事太监不在的时候。 而当时,胤礽根本是刚睡醒不久。之前不曾注意,但是待他仔细回想后,便发觉了这一点,当时的胤礽根本是睡眼惺忪的。 这么一想,胤礽刻意留下太监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康熙不自觉地又舒了口气,哼!他就知道,他的太子不可能这么行为放荡的!这么想着的康熙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暴跳如雷、不分是非的可耻行径。 不过……想到另一种可能性,他不由双眼微眯,一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气势。若真如他所想,那这事,他可不会善了! 梁九功匆匆的回来了,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回皇上,小易子已经……已经被打死了……”他悄悄看了看康熙的神色,生怕他遭受牵连。 康熙闻言一怔,下一刻嘴角却扬了起来,勾勒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噢?” 这么说来,这件事可就真不简单了。 他又转动起扳指,缓缓地、缓缓地转动,眼皮低垂,他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那两个被他散发的气势吓住的太监:“都退下吧。” “嗻!” 这意味着不用承受帝王的责罚,两人顿时松了口气,飞快地撤到了门外,直到将门掩上,才抚到自己的胸前,安抚惊吓过度而急剧跳动的心。 心里已经有了底的康熙转头看向胤礽,那孩子在屋子里又恢复成他们两人独处时,脖子又扭了过去,看得康熙既好气又好笑。他伸手,想如同以往那般摸上胤礽的脑袋,却被察觉了他意图的胤礽偏头避开。 康熙看着落空的手,心里一阵失落。他收起那丝情绪,对着那颗正对着他的后脑勺,温言唤道:“胤礽……” 胤礽头一别,当做没听到。之前有外人在,他要顾及太子的身份和威严,故而一直没表露出来,现在这里可没有外人在,他完全不介意让皇父知道他的情绪。 他很不满! 不要以为他之前没表现出来就当他没感觉! 什么都不听就一通指责的皇父太过分了!现在这样像摸小猫小狗一样企图摸他脑袋是想怎样?当他还是小孩子吗?他才不会被他这种骗小孩的安抚行为所收买! 他头一扭,再度避开了第二度试图摸过来的手,摆明了就是不买账。 他越想越觉得委屈,自己是那么喜欢皇父,皇父却一点也不相信他,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眼前的太监罢了,竟然就以为他行为放荡,太侮辱人了!是,他是喜欢皇父!可是那不表示他喜欢别的男人啊!更别说那不过是个下人罢了。 自己都那么明白的辩解过了,偏偏还不相信他!就算喜欢他,他也是有自己的尊严的!现在冷静了,知道自己弄错了,却用这么敷衍的态度,胤礽觉得自己的心都凉了。 撇过去正对着墙壁的眼眶一阵发热,他倔强地瞪着眼,坚决不愿流露出一星半点的软弱。 这点尊严他还是有的。 “胤礽?”康熙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唤着胤礽的口吻中透出一丝迟疑。 两个人本来就坐得比较近,康熙在担忧中,不知不觉又往胤礽的方向靠了靠,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顿时又缩短了不少。胤礽如今都能感觉到康熙呼出的温热气息喷洒在他脖颈间,带起一阵酥麻。 胤礽缩了缩脖子,身体又往前倾了倾,极力地避开一切与康熙间碰触的可能性。 康熙看着胤礽有意无意的举动,眼神一黯。 胤礽身体一僵,刚刚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竟听到了皇父的一声忧愁的低叹。僵着身体,在要不要回头确认一下的犹豫中,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身体困在了椅子中,男子熟悉的气息在鼻尖萦绕,下意识中,身体越发僵硬,这次却是紧张的。 绷着身体,不敢抬头,却还是听到皇父低沉的嗓音在耳畔低叹:“胤礽……” 那语调透着淡淡的温柔,也一如既往地带着宠溺。更不可思议的是,胤礽竟觉得自己从中听到了忧伤。 ……一定是自己错觉了!胤礽这么告诉自己,依旧低着头,不愿与之对视。 他有预感,一旦抬起了头,对上了那双眼眸,认输的一定会是自己! 谁让……这个人是他皇父?又谁让他爱上了这么一个人…… 他苦笑。只是,他还来不及沉溺在这种悲凉的思绪中,便被对方的下一句话打散。 “胤礽……是朕错了……” 这一句话,登时让胤礽瞪大了眼,忘记了之前的倔强和坚持,一抬眼,便望进了那双略带复杂与苦意的眼眸中。 那一刻,胤礽便知道,这一场莫名的争执终究落下帷幕。 ……皇父,你为何要露出这样的眼神,这让他……让他…… 他在心里低叹。 皇父真是,太狡猾了…… 66. 胤礽偏开视线,耳根有些发热。皇父看着他的目光,竟让他产生了一种……其实对方也很在乎他,也存有和他类似感情的感觉。 明明……明明这是不可能的! 他不敢再看,唯恐自己心生畸念,做出什么不该做的错事。 只是,他刚刚别过头,脸颊就被一双温热的手有力又不失温柔地掰正,游移的目光别无选择,只能笔直的对上那一双透着温和的眼眸。一向威严而骄傲的帝王也许是生平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向别人道歉,脸上犹带了几分不自在,却还是很认真地将话说了出来:“胤礽,是朕错怪你了,朕不该这么武断。” 一个平日里骄傲强势又尊贵的人若是在某一刻放下了高高在上的架子,低下高贵的头颅,摆出真诚的姿态,那一刻的诚意往往能打动绝大多数人。 更何况是那个深爱着他的人。 胤礽只觉自己被康熙捧住的双颊仿佛被金斗熨烫过一般灼热起来,那双真诚而热切的眼睛让他下意识地想转开视线,却又如同被黏住了一般,只能不能自己地、呆呆地与之对视:“……皇父……” 他唇齿张了张,吐出这两个字,语气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冷硬和恼怒。 “不生朕的气了,嗯?”康熙的语气柔和无比,带着若有似无的诱哄。 胤礽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同时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反正……反正他也不能拿皇父怎么样,况且、况且皇父都主动认错了,要是再不顺着台阶往下爬,到时候下不来可就好玩了。 他软下态度的同时,身体也放松了下来。几乎从来不曾生过这么大的气,此刻放松下来时,胤礽竟觉得有些累了。松懈下来后,精神都有些开始恍惚。 恍神的一瞬间,思绪中忽然飘过一个疑问:为何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皇父却会这么生气? 他刚刚察觉到这个问题,还未及思索,便再度被康熙的动作打断。 康熙两手扶在椅子的靠背上,身体放松,额头看似随意地贴上了胤礽的额际,两人的距离之近,比之之前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之,这次又是面对面的正视着,康熙的脸从未如此清晰的显露在胤礽眼前,就连康熙脸上曾经因天花而残留的浅淡痘痕都清晰无比。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的以额抵靠着,就着这互相依赖、互相依靠的姿势,仿若情人交换呼吸一般,淡淡的白雾在吞吐间喷洒在彼此的脸上,湿热而暧昧。 引人遐想。 而这样的姿势,让本就对康熙心动不已的胤礽一下子就惊呆了。眼睛一瞬间瞪到了最大,脸“噌”地一下红了,就连心跳,都几乎在那一刻停摆了。 他极其不自在地动了动脑袋,想摆脱这种窘迫又羞涩的困境,喉咙里干巴巴的,努力了半晌,却只能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还带上了结巴和颤音:“皇、皇父……” 他不敢太大声,更不敢太用力的呼吸,生怕自己一个动作或声音太大,唾液或者呼吸的湿气就会毫无顾忌地喷到面前那张俊美的脸上,他只能压抑的、放缓呼吸,而心口,在最初的一个停顿后,便剧烈而急促地跳动起来,胤礽紧张地捏住自己垂落在一旁而不曾被康熙注意到的手心,唯恐被近距离的康熙听出异样。 “别动。”康熙叹息似地低语。他的双目微微合着,眼眶下有着淡淡的青色,整个人显得极其疲惫。 胤礽看着、看着,心里不由地疼了起来。如同康熙由于畸念而下意识地对胤礽产生了愧疚一样,胤礽也由于相同的感情而对康熙生出了逃避的念头,不敢看、不敢想、不敢去关心……把自己的心思、自己的关切通通掩盖在心底,仿佛这么做之后,那份诡异的心思就会随之幻灭一样。 自欺欺人。 在最初一个月的时候,在他终于能面不改色的面对康熙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做到了。可是,这一切在之后的半年,在一次又一次面对皇父的传召及亲临,在一次又一次的见面中,在一次又一次的欣喜及紧张中,他终于无奈又悲凉的认命了,也许,这辈子他都无法忘记这份感情。 只是,即便如此,始终担心着自己的言行举止会暴露出自己内心的胤礽,在下意识地躲闪中,也已经许久不曾那么认真而仔细地看着康熙了。 直到今日。 皇父……都已经长白发了,而且整个人都瘦了。 他心里顿时泛起了丝丝抽疼。 皇父…… 皇父。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称谓,压下心底那随着呼唤而泛起地越发浓重,甚至开始泛滥的抽痛之感。 眼底渐渐泛出忧伤。 皇父,若不是……若不是儿臣对您起了这样的心思……兴许,今日的您就不会这么累了吧?兴许,您会多出一个可以让您倾诉的对象,可以任您诉说,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想诉说都无人能倾听罢…… ——“保成,试着去做那个倾听皇父说话,与他说体己话的人吧。”温和慈祥的声音言犹在耳。 他垂下眼,恍惚中想起了那位已经故去的老祖宗,想起她当初的温言劝导,想到她临终前犹记得关心他,犹记得教导他……他的心里又再度泛起了难过。老祖宗,若是您在天之灵知道了我的心思,不知您会不会后悔曾经对我的那番教导…… 在短暂的沉默中,胤礽的思绪越走越晦涩,脸上的表情也逐渐的暗淡了下去。 与他额头相抵的康熙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就着这样的姿势,他很认真、很仔细地看着眼前的胤礽。这个孩子的相貌有一部分随了他,还有一部分随了已故的皇后赫舍里氏。 相较于自己,胤礽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一份柔和。 却依旧是这么的俊逸。 他莫名地想笑,他也确实地勾起了嘴角。 这么优秀的孩子是他的。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这个孩子是他一手养大的,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是他一点一点看着他,从小不点逐渐、逐渐长成现在这个模样。 他的心底溢满了骄傲。 然而,这个孩子却也很快将不属于他。他看着胤礽的眼里浮起了若有似无的惆怅。他是帝王,而他是他的太子,总有一日,他将迎娶他的太子妃,然后登基大宝,坐拥后宫三千佳人,拥着那些仰慕着他、恋慕着他的女子们,行鱼水之欢,而后在那些女子的簇拥下,怀抱、逗弄着自己心爱的孩子……而那时,他早已老去,也许,将不再人世。 只是,仅仅只是这样想想而已,酸涩便在胸口肆虐,翻腾着、呼啸着,想要粉碎那些幻想。 为帝二十余载,他学会的并不仅仅是帝王权术,同时上涨的,还有他的尊严,他的骄傲,他的威仪,以及……控制欲和占有欲。 他想要的,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去得到;他看上的,容不得他人染指;他拥有的,不允许任何人窥觑。 若胤礽不是胤礽,不是他最心爱的孩子,不是他一手亲立的太子,不是执掌未来江山的帝王,如今的他定然会将心里的情感诉说,即使对方敢于拒绝,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动手,宁愿将他捆绑在自己的身侧,也容不得他半分逃离。 然而…… 然而那只是“如果”。 事实上,胤礽仍是胤礽,是他心爱的孩子,是他的太子,是一国的储君,也是……他真正爱上的人。 他无法拿出那些假想中的任一手段,于是只能默默将自己的感情掩埋在心里,然后更加、更加的疼爱他,用另一种方式,可以光明正大给予疼爱的方式。 这也许是他身为他皇父最大的……好处了吧?他苦笑。 他想起自己曾经竟然将对着胤礽的这份异样,当成是对其生母,先皇后赫舍里氏的移情,便不由好笑加无奈。仔细想想,也许,他早就已经对胤礽抱持着这种应该天诛地灭的感情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吃那些宫女的醋了……不,也许比这更早…… 只是,当初的他始终不愿承认罢了。 一直到如今。 他闭上眼,不自觉轻叹了口气。 如今,他正视了这份不该存在的感情,知道了这份感情所带来的危险,更清楚,若是有朝一日,被世人所知,带来的必定是连绵不绝地唾骂。 然而…… “皇父,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怀里半大的少年睁着剔透的眼,关切地看着他。之前明明忽然陷入了沉思中的人,似乎是被他的叹息声所惊扰,而回过了神,已经对他躲避了大半年的胤礽,隔着呼吸所带起的淡淡白雾,终于再度认真地对上了他的眼。 康熙看着他,弯起了嘴角,之前还有些阴郁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不,朕只是有些累了。” 是的,他只是没休息好,有些累了罢了,只要让他好好睡上一觉,明日醒来,他又是那位坐拥天下、指点江山的帝王。 这段感情确实不容于世,无论再亲近的人,也许都无法谅解。 可是,即便所有人都认为我是错的,我也…… 我也绝对不后悔。 67. “皇父若是累了,不若去小憩片刻吧?”胤礽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带上了一份不自知的温柔和心疼。 康熙听在耳里,心中微微一动,带起一阵欣喜,随之而起的,是由于某种猜测而起的紧张。 紧张? 他竟然在紧张!为帝二十余载,除了在最初刚刚登上大宝时产生过这种情绪外,他已经十多年不曾体会过了。而今日……他竟然会为了一个只是“可能”存在的猜测而紧张了…… 他好笑地在心里摇了摇头,将那丝情绪按压下,身体维持着这样与胤礽额头相抵的姿势,过了片刻才终于松开了支着椅背的手,站起身。又恢复了人前的雍容,边整理常服,边状似漫不经心道:“嗯,就去你房里吧,半个时辰后你来叫醒朕。” 他这么说着,垂着的眼角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胤礽的神色,想以此来验证他心底的那个猜测。 胤礽闻言,呼吸微滞,仿佛连心跳都停了一瞬。房里……床上……明明是一句很寻常的话,他在听到的瞬间,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联想了开来,脸上也回应着他的遐想而浮现出一丝薄薄的红晕。他急忙止住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匆匆看了眼康熙,见他低着头并未注意到自己方才的异样,方松了口气。为了避免待会儿当真出现什么丢人的事,他匆匆道:“那儿臣这便让人去准备新的被褥……” 随即不等康熙回应便急急往外走去。 ……明明只要一扬声就会有下人应声的。康熙看着他仓促而慌乱的背影,默默在心里这么说道。只是看着胤礽如此失态,他非但没有露出半点不悦之色,反而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若是之前他还在愤怒,或者略带茫然之时,他或许不会发现。但在方才与胤礽难得亲昵的碰触中,他已经彻底有了觉悟,也因为有了这份觉悟,他的状态彻底精神了起来,连带着的,洞察力也恢复了敏锐。 看来,在他之前迷茫的时候,错过了不少的事情啊!不过,幸好现在发现也不算晚。他想着,脸上的笑意越发深刻。 胤礽再度回到室内时,看到的就是康熙嘴角扬着的运筹帷幄的笑,他心头一震,背脊一阵发凉,莫名生出了一种“被猛兽盯上了,将被拆吃入腹”的奇怪想法。他茫然地眨眨眼,晃去那些怪异的感觉,走到微笑着的康熙跟前,不解道:“皇父,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胤礽嘴上问着,心里却默默的抑郁了。最近的皇父真的是越来越难以理解了,明明前几日的心情还不错,今日就冲着他莫名其妙的发了一通火,发完火又放下尊严向他道歉,方才又……又对着他做出那样亲昵的举动……脸上之前才散去的热度这会儿又翻了上来,胤礽赶紧转移注意力。 这会儿他才出去一会儿,怎么皇父变得这么高兴?在他刚刚不在时候,难道发生了什么好事?胤礽迟疑着,看着康熙的眼底有丝丝不确定。他在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看错了…… ……总觉得皇父现在看着他的眼神莫名危险…… 稳住由于那种猜测而紊乱的心跳,胤礽不自觉地移开与康熙对视的视线,耳尖却微微泛起了红。 康熙看着他,眼底的笑意仿佛要漾出来一样,心里更加的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嘴里一语双关地说着:“是啊,确实有一件好事。” 胤礽心中一凛,狐疑地看向康熙。好事?那就肯定不是自己的心思被皇父察觉了,否则皇父的反应定然不会是这样,不先训他一通就不错了……他收敛心神,继续询问道:“皇父指的是?” 康熙笑得意味深长:“朕看上了一只小‘狐狸’,奈何这只小‘狐狸’太聪明,朕差点让他逃了。” ……啊?胤礽呆了半晌后,用极其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康熙。他怎么从来不知道皇父还有这种嗜好?什么时候皇父竟然喜欢狐狸了?皇父不是一直比较喜欢虎皮吗?狐狸这种弱小的动物,怎么看都不像是皇父会喜欢的啊!以往去围场的时候,不都是毫不犹豫射杀的么…… 胤礽眨巴着眼睛,彻底的茫然了。他发现他彻底搞不懂皇父的想法了,况且……他困惑地张口:“皇父什么时候开始养狐狸了,儿臣从来没有见到过呢……而且,现在不是冬天了吗?”怎么还有狐狸在外面活蹦乱跳?难道那狐狸都不需要冬眠? 胤礽的这个问题差点让康熙不顾形象的大笑,他扭曲了嘴角,努力压下那股大笑的冲动,心里那股久违的、想欺负胤礽的欲望却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他狠狠揉了揉胤礽的脑袋,嘴角一翘,终究笑了出来:“胤礽,你真是……太可爱了。” “?”胤礽越发茫然了。 皇父他……究竟是怎么了? 康熙看着他的反应,畅快的笑了起来:“走,随朕去内室。” “咦?” 怎么话题转这么快?刚刚不是还在说小狐狸的事吗?怎么这会儿又……? 一个恍神后,胤礽发现自己已经被康熙牵起了手。他盯着他们交握的双手,脸上微热,心思再度恍惚了起来,待他二度回过神时,他们已经进了寝室。 屋内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胤礽每晚都会燃的熏香的味道,可以安神助眠。 康熙鼻子敏锐,又通医术,眉头微微皱了皱:“这香……是从哪里来的?” 胤礽一怔,隐约从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不由道:“这香……”有问题? 康熙只道:“用久了会让你身体虚弱。”他并没有将后面那句话说出来,但他的面色几乎是立刻就沉了下来。他从来不知道,在这皇宫之中,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对他的太子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这香并不会伤人性命,永久了只会让人身体虚弱,但是,还有另一种该死的作用:扰人神思。 亦即是说,若是用久了,不仅身体虚弱,还会让人精神恍惚,甚至会做出不合本性的事。最要紧的是,这香在使用时,还完全察觉不出异样。 康熙眼露杀意。究竟是谁,竟然这么大胆?!这深宫之中,尤其是胤礽的毓庆宫中,所有的一切用度都是经过他允准的,就连胤礽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是经过他挑选后才放入毓庆宫的,而内务府总管更是胤礽的奶公,就算再给凌普一百个胆子,谅他也不敢对胤礽使坏。 那么,这香究竟是从何人那里得来的? 康熙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一只手却突然握上了他的手掌,那温暖的触觉让他回过神。 “皇父,这事请让儿臣自己彻查。”胤礽看着他,脸上是认真起来的神色。起初听闻那话时,他的心里确实有一丝惊愕,但很快地,他就回过了神,然后看到了皇父那一脸的杀意。 说实在的,他心里很高兴。高兴于皇父对他毫不犹豫的回护和担忧。但是,他已经不是那个年幼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需要皇父帮助的孩子,他已经长大,他也是男儿了,不用多久,他也会成长成一位和皇父一样伟岸的男子、成长成一位和皇父一样贤明的帝王。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既然胆敢对他下手,那么,就要做好受到相应惩罚的准备! 他看着康熙,眼底闪动着坚毅。 康熙认真地回视着他,最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面露欣慰:“嗯。这事就交给你了,等会儿再去处理。现在,先陪朕小憩片刻。” 胤礽一愣,脸上的表情一瞬从严肃变为呆滞,隔了会儿又变得微红:“可……”床只有一张啊!皇父您到底在想什么?! 康熙眼波一转,看着胤礽的表情竟是异常的无辜:“你小时候也常常和朕一起睡。” “那……”您也说了,那是小时候啊!胤礽面上红晕更浓,嘴巴微张,似乎想反驳。 康熙瞥了他一眼,神色越发无辜了:“朕记得你前几年也曾央着要朕抱着你睡。” 抱……抱着……被皇父抱、抱着…… 胤礽的脸上越发炽热了,眼神也在康熙有意无意的挑逗话语中变得呆滞起来:“……” 康熙在心里暗笑,面上却带着一丝受伤:“难道,胤礽是嫌弃朕了?” “……”胤礽彻底呆滞了。谁、谁敢嫌弃您啊…… 康熙的态度却一转:“既然胤礽不说话,那便是同意了。”他自顾自地将外面的端罩脱下,之前的无辜和受伤荡然无存。 胤礽默默地看着他的举动,然后身不由己地被他牵着手,坐在了床上。 “陪朕睡会儿吧。”康熙的眼神很温柔,声音也很温柔,神情更是温柔,胤礽在这样的目光之下,自然节节败退,毫无原则的点了头。 康熙微微一笑,拉着胤礽躺了下来。 屋内在一阵悉悉索索之后,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腰上被康熙的手揽着,裸露的脖子那里能感受到康熙呼出的温暖、湿热的气息,靠着的背后传来康熙沉稳的心跳。胤礽脸上的红晕未褪,紧紧闭着的眼睛上眼睫不安的颤动着,胸口的心跳也在急促的跳动着。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皇父察觉异样的啊!胤礽在心里哀嚎。 背对着康熙的胤礽睁开眼,瞪着前面的墙壁,咬牙切齿起来:皇父您、您要是再这么对儿臣不设防备,小心儿臣控制不住,压倒您! 到时候可不要怨儿臣! 磨着牙,在脑海中幻想着对康熙这样那样的胤礽又恶狠狠地瞪了墙壁一眼,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眼。 68. 次日,胤礽便开始彻查混入的熏香一事,既然之前已经取得了皇父的应准,那这件事便由他全权负责了。想来,皇父也有心知道他这皇太子的手腕魄力如何了。 胤礽这么想着,让人去将他奶公凌普传了过来。当然,是以毓庆宫有物资需要补充这种正当理由去传唤的。 宫里人也见怪不怪,凌普的身份在宫中压根不是什么秘密,做为内务府总管大臣,胤礽享受到的服侍可比其他人优先得多,也好得多。比如有什么好的东西,都是胤礽优先挑选,其他宫的皇子们都是在胤礽挑完以后剩下的那些物品中挑选。 这些事情宫中的那些嫔妃们可都咬牙切齿的记着,所幸,凌普给胤礽的待遇并没有超出皇太子的例份,别人也处可以指摘。当然,曾经也有人当真在康熙枕边吹风,结果当然是以失败告终,那人甚至被康熙降了份位,之后,再无人敢将不满说出于口,顶多是在心里狠狠的咒骂两句。 可见,这些其实完全是在康熙的默许之下进行的。当然,胤礽对于这些事完全不知情。 “奴才凌普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殿下金安。”凌普一进内殿就跪下给胤礽行了个礼。 “起来吧。”胤礽端坐在椅子上,面色沉凝。如今的胤礽气势上已经有了几分康熙的影子,足以震慑一干人等。 “谢太子。”凌普是个张着尖尖的下巴长长的脸的中年男子,此刻他脸上挂着讨好的表情,带着几分掐媚,“太子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胤礽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孤问你,宫中的香料都是谁负责检查的?” 在这禁宫之内,敢对他这太子做出这种事的人可不多,而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将香料混入禁宫内的人,就更不多了。他当然要先从源头开始查起。 凌普一愣,直觉地知道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于是迟疑了片刻后,将情况报上来:“都是由御医检查的,奴才只负责按例份分发。”他很自觉的将自己从这事里摘出来。 胤礽瞥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他的小心思,不过凌普不算是这件事的重要人物,他也就不与他计较,索性就当做不知道了。他朝何玉柱示意了下,何玉柱顿时心领神会,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将门掩上,自己则守在门口,防止有人偷听。 胤礽这才开口道:“你可还记得,孤宫中的熏香是何时送来的?” 凌普一惊,脱口反问道:“可是那熏香出了问题?”他这时终于慌了。他本以为太子过问这事,是由于其他宫中的香料出了什么问题,那毕竟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毕竟他只负责分发,不负责把关。可如今听太子的口气,却像是这毓庆宫的熏香出了问题。这让他如何不惊慌?他能有今日,完全是托了太子的福,若是太子有个好歹,他绝对会受到牵连。更何况,这毓庆宫里的大大小小,大多是他负责的,他怎么也想不出,能出什么问题。 胤礽面色微沉,这凌普毕竟也算是他的亲信,没必要与他绕弯子:“确实,孤近日察觉这熏香会伤身。” 凌普越发的惊慌了,他赶紧表态:“太子恕罪,奴才监管不力,竟让这等阴损之物流入毓庆宫中!” 胤礽摆摆手:“你先别慌,孤只是要查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 凌普终于镇定了下来,细细回忆一番后,道:“这一批的香料是这个月的月初发放的,由徐太医检查的……”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只是,不知……是这批的香料出了问题,还是之前的就……” 胤礽抬眼看了看他,嘴角微微一勾:“孤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把你叫来。你是内务府的,总该知道这香的来源吧?还有,是谁分发过来的?” 凌普一听,并知太子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于是那颗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躬身道:“这些奴才都有记下来,奴才确认后便来回禀给您。” 胤礽点了点头:“切记,这事儿的动静越小越好,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嗻。”凌普恭恭敬敬地应了,然后在胤礽的允准下,退了出去。一出毓庆宫他脚下就加快了脚步,一面走,他一面在心里狠狠咒骂那个做出这种混事的混账,并发誓等他知道了是谁,一定要狠狠折磨他! 至于用什么手段折磨,凌普心中早已有了数百种方法,完全不愁虐不到人。 且不说出了毓庆宫的凌普在心里如何计划着揪出那个害人精,毓庆宫这头,没隔多久便迎来了一尊大佛。 “太子殿下,皇上传您过去。”富态的梁九功如同一尊弥勒佛,笑眯眯地站在门口道。 “……”胤礽嘴角一抽。皇父真是的,又来了…… “太子殿下请!”笑眯眯的梁九功做了个手势。 胤礽叹了口气,却还是整了整并不凌乱的衣服,踏出殿外,坐上了早就备在那里的辇。 康熙此刻就在乾清宫东暖阁,案上摆着一堆折子,旁边还摆着几碟点心和两杯一看就是刚倒好的茶,热腾腾的,还冒着热气。看到胤礽进来,康熙冲他笑了笑,指着一旁的椅子道:“来了?坐吧。” “皇父……”胤礽刚想开口,康熙便将一份折子递了过来。胤礽一见是正事,本想说的话当即咽了下去,接过折子细细看了起来。 上面说的可不是什么趣事,胤礽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看完了,他才抬起头,看向康熙:“皇父,这……” 折子上说的是上个月刚刚发生的事,准噶尔部首领噶尔丹借口土谢图汗察浑多尔济杀害其兄弟,宣布起兵复仇,袭击了喀尔喀部,喀尔喀部数百人受伤被攻破,只得迁徙近边。 康熙面上喜怒不显,只看着胤礽:“胤礽,你怎么看?” 胤礽皱了皱眉头,努力回忆着对准噶尔这人的印象。康熙之前有跟他说过一些情况,为的是让他逐渐掌握这天下的大局,至少,康熙希望胤礽知道,哪些人是可以信任的,哪些人是需要提防的,哪些人是可以互相牵制利用的。胤礽在耳濡目染之下,对这些人也多少有了些概念。 噶尔丹这人,是准噶尔部落的首领,本是维拉特蒙古准噶尔部首领巴图尔珲台吉的第六个儿子,在皇父登基第九年的时候,准噶尔部曾发生过叛乱,他的第五位兄长僧格本是他父亲临终前指定的继承人,后来被其兄人谋害,噶尔丹闻讯从西藏赶回来,用计谋夺取了台吉之位。 之后,他又夺占叶尔羌,控制了南疆地区,可以说是个富有心计有心狠手辣的人,而且从结果上来说,不能不说他计划很周详。 胤礽想了想,便将自己对其的想法说了出来,然后说:“儿臣以为,噶尔丹如今敢这么做,必定筹谋已久。”想了想,他续道,“按说,这样的人,必不会鲁莽行事,必定还留有一手。”又或者,是有什么作为后盾。 康熙凉薄一笑:“确实如此。”他将另一份折子递过去,语气中带着冷意,“好一个噶尔丹,好一个准噶尔首领!” 胤礽心里一惊,默默打开了那份折子,上面清楚的写着:噶尔丹勾结俄罗斯,并利用俄罗斯人提供的武器攻打喀尔喀部,喀尔喀部不敌,才只能败退。 他默默合上这份折子,终于明白为何皇父看起来这么愤怒。早在皇太极时期,隶属于厄鲁特蒙古四部之一的准噶尔部就遣使纳贡臣服于清朝了,如今他这么做,分明是反叛,更何况还勾结外敌。 “俄罗斯……不是之前才投降吗?”怎么这会儿没多久又闹出事儿来了?真是不让人省心。 康熙盯着折子没说话。 “皇父……”胤礽思索片刻,道,“儿臣觉得,这事得从长计议。” “噢?”康熙扬眉看向他。 “儿臣觉得,这事得分为两部分来。”胤礽整理了下思路,道,“一方面可以派人先去稳住噶尔丹,另一方面,截断俄罗斯那边勾结的人。” 康熙长久地看着他,嘴角忽而露出一笑:“朕的太子,果真长大了。”他脸上还带着欣慰的神色,话头却一转,突兀道,“皇兄觉得呢?” 胤礽一愣。 皇兄? 皇父的皇兄的话……难道是福全皇伯?他顺着康熙的视线看过去,却见门口有两人走过来,也不知在门口停留了多久了,但从他们的神色上,显然都听到了。 原来,不止福全皇伯,连常宁皇伯也来了?他赶紧起身向两位长辈行了个礼:“胤礽见过两位皇伯,两位皇伯近来身体可安好?” 常宁微微一笑:“劳太子惦记,一切都好。” 福全则点了点头,没多说话。 胤礽也不以为意,待两位皇伯入座了他才跟着入座。虽说他是皇太子,但该遵循的晚辈礼仪还是要遵循的。 “今日请二位皇兄前来,便是想来探讨下关于准噶尔部噶尔丹一事……”康熙开口,将这事徐徐道来。 几人在殿内逗留了许久,福全和常宁偶尔会用某种奇异的眼神看看胤礽,看的胤礽有些不解,却也不敢多问。 最终,康熙决定采用胤礽之前所说的意见,先行稳住噶尔丹,毕竟以他们此刻的情形来说,并不适宜出战。 这一商议,便商议到了晚膳时间,留了两人一同用了一顿较为温馨的晚膳,又目送他们离开,胤礽抬头时,看见康熙的眉眼已经舒展了开来。 “今晚晚点再回去吧。” 康熙笑着看他,眉眼都弯了起来。 69. 胤礽嘴角一抽。 为何他觉得最近皇父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不、不会是他的心思被皇父察觉了吧?但也不对啊!若是皇父察觉了还表现成这样……怎、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他细细想了想,他很确信自己的伪装很完美,应该不曾露出过破绽才对……只是,这么想着的时候,虽然放下了心,却也隐隐察觉出一丝失落。 果然……他多少还是期待着皇父能够回应这份感情的么…… 这些想法不过是在他脑海中浮现了一瞬,下一刻他便打起了精神。眼下可不是他一个人,他跟前还站着位英明神武、观察细微的帝王,只要他稍微有些疏忽,对方就会敏锐的捕捉到,那样的话,他也许就会万劫不复。 “可是还有什么……?”胤礽努力将自己的想法矫正过来,也许皇父还有什么事要他一起处理? 只是,下一刻,胤礽嘴角便又抽搐了起来。皇父,您能不能不要做出这样的表情,这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像正经事啊?! 康熙显然看透了他的想法,脸上的神情却更轻松了,连嘴角的笑容都肆意了起来:“走,陪朕去屋里喝喝酒暖暖胃,然后再下下棋,聊聊天。” “……”喝、喝酒? 胤礽的脸色变得僵硬了。在他以往的记忆中,不知道为何,每次他喝了酒,事后发生了些什么他都记不太清楚。这让他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自己的酒量绝对很小。至于酒品……每次喝酒都是和皇父在一起的,不过从来不曾在事后听皇父说过什么……那……他的酒品应该还算可以吧? 他不觉用怀疑地目光看了看康熙。自己酒量小这种事情皇父不该不知道啊,为何…… 康熙很正直很威严的与之回视。就算他心里打着小九九,但他是谁?他可是登基做了二十多年皇帝的人,自己的心思哪是别人轻易能看出来的? 果不其然,胤礽在与他对视了片刻后,终于放弃了心里的那丝疑惑,犹豫片刻后,答应了。 康熙的心情顿时飞扬了起来,当然,面上的表情他一如既往的控制到位,顶多是嘴角的弧度稍微大了一些,眼底的笑意加深了一些,盯着胤礽的目光略微火热了一些。不过他相信这些都不会是问题,以他对胤礽的了解,以胤礽这孩子此刻迟钝的状态,绝对不会察觉的! 于是,康熙更加肆无忌惮了,蠢蠢欲动的手连犹豫一下都不曾,就很自然地牵起了胤礽的左手,在面对胤礽略带惊讶的神情时,他面不改色道:“天气也冷了,朕的手比你暖和多了,瞧你,连脸都冻红了。” 胤礽被他用这么温柔这么宠溺的语气一说,脸上又红了几分,这回可不是冻的,而是热的。他认真想了想:唔,也是,确实是有些冷了。于是胤礽就这么不作声地同意了。 “……”在门口伫立许久,假装自己是墙壁的梁九功默默扭过了头,一脸的目不忍睹。 康熙在经过他身侧时,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直把他看得脑袋又往下低垂了几分,康熙才牵着胤礽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顺便丢下一句:“去让人取些花生,再热壶酒来。” “……嗻!”梁九功应得响亮。 进了屋子,里面早有人将棋盘和茶水准备好,就连酒盏也都备好了。胤礽心里一跳,忍不住又怀疑地看了看康熙,这一切……也太迅速了吧?!怎么看都像预谋已久啊! “怎么了?”康熙察觉到他的视线,很正经地回望过去。 “……不。没什么。”……大概,是他想多了?不过认真想想,也对,若是乾清宫里的人连迅速将主子的吩咐实施都做不到,那八成也待不久了。 于是胤礽又默默地将刚起的那一丝疑惑丢在了一边,就着椅子,在康熙对面坐了下来。 地龙烧得很暖和,酒也已经在一旁煮着,梁九功在康熙的示意下,将屋里的宫女都遣了出去,自己独自一人留在里面,盯着开始咕噜噜冒泡的酒水,目不斜视,耳不旁听,一副自己就是个木头人的架势。 康熙让胤礽先行,自己慢悠悠地落下一子,漫不经心地开始闲话家常:“近来念了些什么书?” 胤礽一边落下一子,一边认真回道:“儿臣最近在看资治通鉴。” “噢?这个闲暇时看看倒也无妨,不过有些事,当不得真。”康熙又漫不经心地落下一子,眼角瞥了瞥梁九功的方向。 梁九功似有所感,背后突地一凉,他背脊一挺,瞪大眼睛,就期盼着酒水赶紧热好,自己也好早些摆脱这种窘境。 胤礽完全没察觉这主仆二人的互动,视线盯着棋盘,仔细地思索着局势,然后又落下一子,才歪着头不解道:“皇父为何这么说?” 康熙若无其事地将视线落回棋盘,淡淡道:“这资治通鉴编纂的本意是好的,他们是想让我们这些后人吸取前朝的总总教训,以史为鉴。有道是『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只是,这些事毕竟是人为记录下来的,又历经了数代,被后人纂改过。虽然大事无虞,但些许的事情已经不是原本那样了。” 而且,同样身为统治者的他,深切的知道,有些事若是不经帝王允许,压根是不允许记录在案的,除非下一任或者下下任帝王允准。是以,他才会对胤礽这么说。 胤礽若有所悟。 康熙看梁九功终于有了动作,便迅速将这个话题揭过:“酒这东西过了度就不是什么好事,但冬日里若少饮些许,有助于保持血脉畅通,手脚不至于冰冷。”谈论正事的时间早过了,他留胤礽下来可不是为了和他讨论这种话题的。 他让梁九功先后为两人倒好酒,然后将酒壶留下,手一挥,便将劳苦功高的梁九功赶了出去:“梁九功,你先下去吧,去门外守着,朕有事会传你的。” “……嗻。”梁九功垂下头,乖顺地退了出去。 “来,喝慢一点。”康熙眼睛瞥见梁九功将门掩上,便端起了酒盏,率先抿了一口。他抿的不多,这喝酒讲究的是氛围,他要的可不是胤礽立刻醉倒,要是一下子就醉了,有些事便失了情趣。 胤礽原本刚准备一杯倒,一听康熙的“慢着点”顿时僵住了动作。在盯了康熙的动作片刻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将嘴唇凑到杯子边沿,用唇先试了试酒。 火辣辣的,倒也说不上讨厌。 于是他又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酒液。 接着,他才小口地饮了一点。 又小口的饮了一些后,他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对面表情有些僵硬的康熙。他一愣,担忧道:“皇父,怎么了?”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这会儿眼神这么……他也说不上来,但心里总有些不安和紧张。他头一扭,便要叫梁九功。 “朕……”略带喑哑的声音让康熙自己都有些惊讶,无声的清了清喉咙,他制止了胤礽的举动,“朕无事。” 他垂下眼,不再看对面那个做出无意识诱惑举动的胤礽,心底却燃起了一簇火焰。或许在旁人看来,刚刚胤礽的举动并不算什么,甚至有些孩子气,但旁人并不是他,更没有他这般禁忌地、炽热的感情。在他眼里,无论胤礽做出什么举动,他都觉得对方在诱惑他。 ……简直像个刚触碰情事的少年一样! 康熙忍不住唾弃自己,身体却完全不受他的控制,明明意识上告诉他,不能再这样盯着胤礽,偏偏眼睛却总是在他不自觉的时候就往胤礽身上瞥。 这样炽热的感情,康熙几乎不曾遇到过。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是不能得到的,哪怕是他看中了民间的哪个姑娘,若是他有心要带走,身份也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是胤礽不一样。就算他察觉到了胤礽对他也存在相似的感情,但十五岁的年纪,在他看来毕竟还小,而且他们的身份横在那里,他自己可以无所谓,但胤礽……他不允许有人对他有一点不敬,半点也不允许。 所以……还需要再等等。等胤礽再大一些,处理朝政的手段再委婉再顺畅一些,等他将朝堂上的事再为他安排地更好一些…… 他这么想着,看着胤礽的眼神却越发的浓烈、深沉起来。 “皇……父……?”胤礽心头一颤,总觉得自己从中窥探出了些什么,但待他想再确认时,康熙却移开了视线。 “我们继续对弈吧。”康熙再次将视线移到棋盘上。 那一晚,胤礽再度喝醉了,脸颊红红地,醉倒在椅子上,冲着康熙乐呵呵的笑。 康熙叹息一声,忍耐了半晌,还是走了过去。常年握笔而磨出茧的指腹微微摩挲着胤礽光滑的面颊,他俯下身,将胤礽抱了起来,手臂稳稳抬起,他将自己的唇凑到胤礽脸上,亲亲印下一吻:“胤礽……”他低低的唤,低低的叹。 他顿了顿,看着对方微张却迷离的双眼,笑了笑,继续道:“朕喜欢你。” 怀里的胤礽似醒非醒,又似乎听到了康熙的这句话,冲着康熙咧了咧嘴,含含糊糊了吐出几个字:“皇父……喜欢……” 康熙听着听着,笑了起来。 “嗯,喜欢。” 他笑着,重新俯下身,这一次,毫不犹豫地在胤礽的唇上印上一吻:“朕等你……”等你长大,等你回应朕的感情。 那时候…… 朕绝对不会再这么轻易放过你。 70. 胤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得头胀痛得厉害,身上也有些乏力,稍微一动就有种反胃的感觉。他顿时后悔起自己的鲁莽,早知道就继续睡着了…… 他无力地闭上眼,摊在床上片刻,待到那种难受的感觉稍微退散些,才重新睁开眼,看着上方熟悉的帐子,怔了半晌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是在他自己的寝宫中。 只是,他不禁疑惑起来:印象中,他明明是在东暖阁和皇父饮酒对弈来着,之后呢……之后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他扶着胀痛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门外的何玉柱似乎听到了响动,敲了敲门,试探着询问道:“太子爷?您醒了么?” “进来。”胤礽动了动脖子,觉得脑袋越发胀得厉害了,他以手按着太阳穴的位置,几乎要呻、吟起来。他昨晚究竟是喝了多少酒啊!他哀叹一声,发誓以后再也不碰这类玩意儿了。 何玉柱闻言推开门,手上还端着一碗东西,待走到胤礽跟前时,才道:“太子爷,这是皇上吩咐奴才准备的醒酒汤,还请太子爷先把这汤喝了。” 随着何玉柱的走近,一股子难闻的味道,胤礽皱着眉头,想撇开脸,但又碍于面子,只得僵在那里:“这玩意儿喝了有用?” 何玉柱跟了胤礽这么久,显然很了解他,眼睛一转,他便想到了应对的法子:“那肯定有用的,而且这是皇上亲口吩咐,让奴才待您一醒就让您服用的。” 胤礽纠结了片刻,只得接了过来,闭着眼睛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便将碗往何玉柱的方向一推:“拿走拿走……” 何玉柱掩去笑意,顺势接过碗,同时问道:“太子爷是否要现在起来?” 胤礽扶着依旧有些疼痛的头,漫不经心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太子爷,已是辰时。” 胤礽一听,抽动的再也不止是额头了,还有嘴角。 辰时?他终于躺不住了。他还从未有过这么晚还赖在床上的经历,顿时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让他们进来。” 何玉柱一边扶住胤礽,一边道:“太子爷别急,皇上已经恩准了,让您今儿个上午在屋里休息。” “皇父……?”胤礽动作一顿,终于想起那件被他遗忘了的事。他转头盯着何玉柱,眼神认真无比:“何玉柱,孤问你,孤昨儿个是怎么回来的?” 何玉柱笑眯眯地回道:“太子爷昨儿个是皇上亲自送回来的,用的还是御辇!”何玉柱一想到昨晚的事就觉得激动万分,果然他家主子就是得宠,瞧瞧,这整个宫中,有谁能让皇上亲自送回来的?还用的是御辇,是与皇上一同乘坐的噢!最要紧的是,太子还是被皇上抱着进来的!由此可见,自家主子是多么多么的受宠! 可惜皇上为了不让宫里的其他主子起嫉妒心,下了封口令,不然光是这件事就足够让他炫耀的了,不过现在也无妨,就算下了封口令,他也照样很欢喜、很激动。果然,跟着太子爷绝对没错! 迎上何玉柱闪烁着谜样光彩的眼睛,胤礽不自觉地偏了偏头,以避开那闪亮闪亮的视线。听到何玉柱这么说,他有种掩面的冲动,总觉得,做了什么丢人的事…… 他有气无力地冲着何玉柱挥了挥手:“让他们进来吧,孤要洗漱。” “嗻!”何玉柱应得响亮,干劲十足。 没一会儿,一排宫女便先后捧着洗漱用具和衣服进来了,有序的服侍胤礽穿好衣服、梳好辫子,为其洗漱、净面,又端来早膳。 待到做完自己该做的活之后又默默地退出去。 胀痛的感觉在不知不觉间减轻了不少,胤礽一边用着早膳,一边回忆着昨晚的事。 ——『朕喜欢你。』 脑海中突兀的浮现了这么一句话,胤礽的动作明显的顿了一下。怎么会……怎么会突然想到这句话?他迟疑地看着何玉柱:“昨晚……皇父在这里停留了吗?” 何玉柱恭敬道:“回太子爷,不曾。昨儿个皇上将太子爷送到房里为太子爷盖了被子后便回去了。” 提到这个,何玉柱又要感叹了,这皇上对自家太子爷就是好啊!好到没边没沿啊!大约连后宫里的娘娘都不曾有过这种待遇吧!嘿!都让他有种自家太子爷才是皇上的心上人的错觉了……啊呸!他这猪脑袋在想什么呢!这种事也敢乱想!幸好没人听见,要不然绝对是要掉脑袋的! ……不过这么一说,倒是……越想越有些不对味。 ……啊呸呸!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该死的!何玉柱被自己乱七八糟的猜测搞得背脊一凉,心头一凛,他赶紧收敛心神,不敢继续瞎想下去。 胤礽没有注意到何玉柱的反应,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如何玉柱所言,那这句仿佛真实出现在他耳边的话应该是不存在的才对,但为何…… 他脑海中会莫名其妙浮现这句话呢? 果然是由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但那句话明明是那么的真实…… 胤礽思前想后,始终不得其解。他刚搁下筷子,门口便有人来报,内务府总管大臣凌普求见。胤礽愣了愣,才想起他之前交代凌普去做的事情,想必是有了眉目,于是被打断了思绪的胤礽索性将刚刚浮现的疑惑暂且搁在一边,让人带凌普进了书房,开始询问起熏香一事。 “如何?” 凌普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将手中的册子奉上:“回太子殿下,这些时日的出入都在这里。” 胤礽接过,细细翻阅了起来,最终目光在最近的一行记录上停顿:“这么说,那香没问题?” 记录上每批香都由几名御医同时检查,负责检查的几名御医还记录了自己的名字,即便其中一名御医掉了包或者放了水,其他几名御医也不可能不察觉,除非他们几个互相勾结串通了。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胤礽记得那几名御医可都是有家有室的人,若他们真做了什么手脚,万一被发现了可是要牵连九族的。 是以胤礽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香在进来的时候是绝对没问题的。 “回太子爷,从记录上来看,是这样。”凌普趴跪着。 胤礽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这样一来,就排除了卖香料人和御医的嫌疑,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香在进毓庆宫时被人掉了包。 他想着,手指同时翻动起了那册子,这回他看的是送香料人的名字。宫中规矩多就是这点好,有什么事,翻出记录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视线再度停住了:“上回送香料来的,是你?” 凌普一抖,腰又往下弯了弯,颤着声音道:“回太子爷,这……上面记录的确实是奴才,只是,奴才那日正好被惠妃娘娘招去了,奴才见您宫里要得急,便派了另一名小太监送了过来。” 胤礽皱了皱眉,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那小太监是谁?” 凌普的身体更抖了几分,声音也越发颤抖起来:“就、就是前几日犯了事被打死的小易子……” 最糟糕的预感得到了证实,胤礽的心情也一下子糟糕起来:“那奴才究竟是什么人?” “这……奴才这里只知他长在普通贫苦人家,后来自愿入宫净身的……” 自愿净身? 胤礽眉头皱得更紧了。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71. 安静的毓庆宫内殿书房中,三人一坐、一站、一跪,气氛沉凝。 胤礽整个背部都靠在了椅背上,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一旁的扶手,发出轻微的响声。 “香料为何会在他手里?” 这微弱的声音从高处传到跪着的凌普耳中,莫名又增加了几分凝肃和威严。他跪在地上,身子连连颤抖,弱弱地解释着:“那日小易子正好被派遣来毓庆宫,奴才就自作主张让他将香料送了过来……” 胤礽不悦地绷起了脸,对于凌普的这种自作主张,他十分不喜,但如今事已发生,就算要责罚他也得先把事情的经过弄清楚。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凌普:“那日,你为何会指派那小太监过来?”辛者库明明还有其他的太监,为何别人不挑,偏偏挑中了这小易子? 又为何这小易子带来的香料偏偏被发现出了问题? 除非那香料压根不是那小易子调换的,否则,必定会存在蛛丝马迹! 他就不信,那么多的小太监,偏偏就那么巧,凌普刚好就指派到了早有图谋的小易子,又或者,本来毫无打算的小易子就刚好临时起意想调换香料,手头还偏偏那么刚好,有可以调换的香料。 再者,胤礽想起那日醒来,却恰好看到那小易子衣衫不整地逗留在他床前,害他被皇父误会训斥,他心里不由一阵火起。如今,这人又牵扯到了意图谋害他的香料一事,要说这小易子是无辜的,他可不信! 这两件事,无论怎么看都像是有关联和预谋的。 这么明显的不合理,若还说什么纯粹巧合,那他这脑袋绝对是白长了。胤礽无声冷笑起来,他还真想不出来,宫里竟然有人这么大胆,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当真是活腻了!既然如此,那他也不介意成全他们! 他的眼神更冷了几分,隐约露出几分弑杀之意。胤礽自认自己从不无故杀人,甚至可以说,至今为止,他从未杀过一人,但是,这不表示他好欺,别人都这么光明正大的欺过来了,让他坐以待毙,绝不可能! 凌普一听胤礽的问话,本来有些混沌的思路一滞,之后猛然清晰起来,他顾不得礼仪,猝然抬头:“太子爷这么一提醒……奴才想起,那日还是有人提了小易子,奴才才会注意到小易子这人的。” “噢?”胤礽一听,眼神也专注了起来,一时也顾不上与他计较失仪这种小事。 “……只是……”凌普说着说着,原本还挺响亮的声音随着他的头再度低下去而弱了起来,到了最后,胤礽只能听到他吞吞吐吐的几个字:“奴才……一时也记不得……是谁了……” 胤礽的眉头一耸,盯着凌普的视线登时冷冽了下来。 凌普不蠢,自然知道自己的表现让太子爷发怒了,如有实质性的目光盯得他一抖,几乎是哭丧着声音在说:“奴才……奴才该死!奴才当真记不起来是谁在奴才耳边提起过的……” 胤礽目光越发地冷,一声不吭。 凌普抖了抖,但为了身家性命,他还是大着胆子道:“但……但若是让奴才回去好好想想,也许……” 胤礽冷哼一声。 凌普又是一抖,却依旧伏跪在地上,等待着太子爷的发落。 胤礽盯着他,良久后,他垂下目光,冷声道:“孤暂且就先信你,若是这事没给孤查出个水落石出,孤也保你不住。” 凌普一听,膝盖都软了。若不是他已经跪了下来,只怕整个人都会软倒下来。但他也知道,这事真不是太子在威吓他,出了这事,而且出事的地方还是在毓庆宫,就算太子不把他怎么样,皇上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想到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的冷汗都湿了背脊,连连应声道:“嗻!奴才这便去查!” “嗯。还是那句话,不准声张。若是让别的宫听到了响动,孤就数罪并罚!” “嗻!奴才告退……” “去吧……” 胤礽一手支着头,整个背部都靠到了椅背上,眉头微锁,显然陷入了沉思。 撇开小易子这一环,这事还有诸多疑点,这有问题的香料是从哪里来的?主谋是谁?是谁这么恨他?他左手中指轻按眉心,忽略心中的那股不适感,继续思索。 “何玉柱。”他将何玉柱招了过来,吩咐道,“你立刻派人去叔公府上为孤传个信,让叔公派个可信的人去香料铺子问问,这是什么香?从何处来?流传广不广?”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告诉叔公,切莫让人觉出身份来。” 自这事被发现以后,何玉柱便一直跟在胤礽身侧,自然清楚这事的利害,此刻听到胤礽的吩咐,他赶紧应了:“嗻,奴才这就去。” 胤礽挥了挥手:“去吧。” 其实若是交由何玉柱去查,胤礽倒是更放心些,只是,何玉柱毕竟是太监,特征太明显,一旦去追查此事,必定会暴露身份,即便猜不出是哪一宫的,也会被知道是宫里出了事。 这是胤礽不想看到的。是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宫外的叔公帮忙。若不是他在宫中实在没有人手,他也不愿求助于叔公,毕竟……他微叹,他能看出,皇父其实并不大愿意看到他与叔公太接近。他也知道,叔公近来有些急功近利了,明明前阵子才提醒过他的…… 胤礽按压眉头的指尖越发用力,盯着地上空茫的一点,他又是一叹,晃了晃可能由于宿醉依旧未醒而有些沉重的头,站起身。 只是,还未及转身,一道带笑的低沉嗓音便出现在耳边:“是谁惹了我家太子烦心?” 胤礽一惊,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倏地瞪大了眼:“皇父?” 出现在门前的可不正是康熙,就连身上的冬朝服都未及换下,披领的紫貂毛上还有着些许的白絮,明显是一副刚刚下朝的模样。 胤礽一愣之后,赶紧走过去迎接,手触及貂毛上的冰冷水渍时,他才恍然大悟:“外面这是……下雪了?”一抬头,他才注意到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白色的雪花大团大团的落下来。 就连呵出的气所凝结的雾气都似乎比之前浓重了。 胤礽一瞥之下赶紧将康熙往屋里拉,便让人将门关上,门上挂着的棉絮也悬挂下来,免得寒气冲进来。他一边拉着人往里面走,一面唠叨:“皇父,这么冷的天您怎么还过来?既然下了朝,就应当直接回南书房或者东暖阁啊……” 康熙听着他叨念,也不阻止,扬着浅浅的笑,自始至终都只是垂着眼眸,看着胤礽不自觉拉着他的手,眼底满是欣喜的笑意。 胤礽一无所觉地拉着康熙来到主位上,转头就要吩咐何玉柱上茶,刚吐出个“何”字,就想起何玉柱刚被他使唤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他顿了顿,眼睛一瞥,瞅中了不远处站着的宫女:“你……” 始终跟在康熙身后的梁九功赶紧上前一步:“奴才来吧!” 说着,便自动地拎起茶壶,为二位斟茶,之后又默不作声地退到一边,标准大太监应有的识时务。 “皇父您怎么过来了?”胤礽也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接着之前的疑惑问了下去。 康熙的心情似乎很好,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轻快:“想你了,便顺道来瞧瞧你。” “……”胤礽的心被这种极具冲击性的话语震得险些停顿,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想从康熙脸上看出些什么,“顺、顺道?!”从乾清宫“顺道”到毓庆宫?!皇父!说胡话也不待这样的! 虽说两宫隔得不远,但显然也不近吧!这得多“顺”啊皇父! 胤礽在康熙面前一向不善于伪装,尤其是这种他完全不想掩藏的心思,更是直白地挂在了他脸上,康熙看着,却是一阵轻笑,眼底闪烁着的分明是再明显不过的宠溺。 胤礽这回看得很清楚,他不由呆住了。随即想到了醒来之后的那种猜测,他盯着康熙的视线不由认真了起来。 『朕喜欢你。』 这句话……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还是他日有所思所造成的臆想? 他仔细地观察着康熙的表情、动作,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来。 只是,一无所获。 “这么看着朕,可是有什么话要说?”这么火热的视线,康熙又如何会察觉不到。说是知子莫若父也好,说是胤礽是他放在心上的人也好,他都能从胤礽的一举一动中猜测揣摩出个他的大概想法。 这种如同本能般的直觉,在他明白自己以及胤礽的感情后,越发的敏锐。 他知道,这个同样有着敏锐直觉的孩子,终于摆脱了之前的那些迷惑与干扰,逐渐察觉到了异样。如今的胤礽,就如同已经长全了锐爪,企图捕获猎物的幼狼,稍微给点提示,就会勇猛地扑上来。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狡诈的弧度,很好心地给了他些许的台阶,就看他肯不肯走下来。 胤礽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曾错过这丝略带奇异的弧度,他眉头微微皱了皱,有种自己被牵着走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但是……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康熙,不给他任何逃避的可能,单刀直入:“皇父,昨儿个夜里,是否发生过什么事?” 72. “梁九功,你先出去。” 康熙淡淡吩咐道。 “嗻。” 梁九功悄无声息地离开,顺手掩上了房门。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康熙面不改色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反问的很理直气壮。 早在看到他眼神的转变时,他就已经猜到了他会问的问题,是以,在当真听到他这么问的时候,康熙的反应很从容淡定。 胤礽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纠结。若是他还记得,或者说,若是他清楚的知道那句话到底是不是臆想,他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百爪挠心了啊! 皇父真是的……! 胤礽也不与康熙斗心眼,揪准了一点愣是不放手,势要得到回答:“不记得了,皇父,究竟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他这么问着,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丝疑惑,片刻之后,他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一扫前些日子的落寞和灰暗,整个人一下子精神起来。他看着康熙,眼底突兀地漾出些许的笑意。他几乎可以肯定,昨晚必定发生过什么,否则,皇父不会这么一反常态,老早就调侃他了,哪里还会这么悠悠然然故作镇定。 这么说,那句话…… 没有了迷茫与枷锁,他的观察一下子敏锐起来,如同之前的康熙。他们不愧是父子,胤礽又几乎是康熙手把手教出来的,就连思考的方式都有些相近。 胤礽的心里有了大概的推测后,再回过头去看康熙这些日子的反应,他顿时想掩面,明明那么明显,自己以前为何看不到?他不禁想挠墙,他那么久以来的纠结、忧伤、黯然,难道都是自寻烦恼吗! 他瞪着康熙,眼里浮现一丝委屈。皇父也是!明明早就知道了,偏偏不告诉他!这样也就罢了,还时不时来撩拨他,看他想碰不敢碰的反应很好玩吗?! 康熙轻笑。从胤礽方才的种种反应,他已然猜出了他的想法,本来若是他不曾发现,那他就准备待他再大一些再告诉他,毕竟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但既然胤礽此刻已经察觉了,那他也不打算再隐瞒。 于是,他放下手中用来掩饰的茶盏,大大方方地回视胤礽:“你听到了?”他说的那句话。 他还以为这次这孩子也如同以往醉酒那般,事后什么都不会记得呢……这倒是出乎他意料了。不过,他也许下意识中早就在渴望这么做了,渴望着胤礽的回应、胤礽亲口述说的感情,以及……碰触。 “……嗯。”胤礽眼中的欣喜之色一闪而逝,皇父没有回避,这让他欢喜不已,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皇父……”随即又住口,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傻傻地睁着眼,看着对方。只是这么看着他,心里的喜悦就仿佛要溢出来一样,嘴唇不知不觉间弯成一个大大的笑弧。 康熙眼里的笑意也漾了出来,他冲着胤礽招了招手:“胤礽,过来。” 胤礽乖乖过去,随后被他一把揽在怀里。康熙的手缠在了他腰间,背对着他,将他环抱住,下巴搁在他肩头,只要稍微侧一侧头,就能亲吻上他的脸颊。 只是这么抱着,胤礽的心跳就逐渐增快,又逐渐回稳。 “皇父……”他又唤,只是这一回,他什么也不想说,就只想这么叫一叫。 “嗯。” 待到听到回应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还想听一听对方回应的声音。胤礽眼睛也笑弯了,他的心里甜甜的,有种不说出来就会被腻死的感觉,于是他偏了偏头,想说“皇父,我喜欢你”,只是,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唇瓣所擦过的柔软所震撼,一时半会儿的,也吐不出来了。 康熙低笑,索性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直把胤礽亲的面色发红,之后却没有了动作,又回到了环抱着他的姿势,然后在他耳边轻轻说:“胤礽,朕喜欢你。” 胤礽的心一下子欢悦了,原本已经缓下来的心跳又再度急促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应,于是张口道:“皇父,我也……” 康熙又侧头亲了亲他的脸,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带着笑意地低沉声音就在他耳畔响起:“我知道。”他没有再自称朕,而是用了简单的“我”。明明是再简短不过的三个字,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搔着他,让胤礽心神不宁、心痒难挠。 “皇……”他回头,想看清楚康熙的脸,康熙的眼,对方的吻却变本加厉地落在他的脸颊、额头、鼻尖,让他没法思考,又偏偏不肯落在他嘴唇上,让他莫名有些失落。 康熙在他唇边落下最后一吻,便重新将头搁在了胤礽肩上,胤礽也很安静地就着这样的姿势呆在康熙怀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很安心。 这样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康熙的那句话说出来,他说:“胤礽,对不起,我……” 胤礽心里一跳,随后又镇定下来,他挣开康熙的怀抱,转过身,两只手抚上康熙的脸,以前所未有的俯视姿态,认真地看着他:“皇父,您想说什么,儿臣都明白。您没有对不起我。” 他很清楚皇父想说什么,这段感情是不容于世俗,皇父是这个天下的帝王,却也受制于臣民。他清楚,他们之间,只能这样,避人耳目,始终无法光明正大。 他知道,这样的事情让皇父觉得内疚,觉得对不起他。可是,他并不在乎。 胤礽扬起嘴角,笑了起来:“皇父,这样就够了。” 能像如今这样,他已经很知足了。 康熙神色一黯,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胤礽却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不待康熙说话,就俯身亲了上去,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亲吻到康熙的唇。 而他也终于如愿。 那薄薄的嘴唇亲吻上去软软的、温温的,很舒服。 呼吸间也没有女人身上那种香气,只有他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让人沉溺。 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 康熙呼吸一沉,眼神一黯,也瞬间抛却了那些沉重与烦恼,狠狠地回吻过去。小毛孩竟然妄图挑逗他这阅历丰富的帝王,还偏偏成功了! 事关男人的面子、帝王的尊严,康熙一手按住胤礽的后脑,嘴唇重重得碾压上去,然后温柔地吮吻。 细微的水声交织。 73. 舌尖交缠。 康熙半睁着眼,看着眼前的胤礽在两人的吮吻中,从最初的戏谑,逐渐沉沦,他心底的欲望逐渐浓烈。 他早已将胤礽一把拉下,让他两腿分开,坐在他腿上。他原本扶在胤礽脑后的手也顺着身体的曲线缓缓往下移,随后停留在胤礽的背部,隔着层层厚重的衣服,缓慢而暧昧的抚摸,而他的舌尖,依旧不依不挠地捕捉着胤礽的唇舌,热烈的吮吸,挑弄。 胤礽不自觉地闷闷呻吟出声。他的脸上已经染上了漂亮的红,不知何时微微睁开的眼里满是水色氤氲,而在康熙时而深入、时而舔弄的动作中,胤礽早已沉迷了,顺从自己的欲望,舌头学着康熙,卷动着他的舌,使这个吻越吻越深,越来越激烈,同时手也学着他的动作,在康熙的身上游移,逗留,让康熙险些失去理智。 康熙呼吸一粗,眼睛的色泽都仿佛变深了一样,看着胤礽的眼神越发浓烈,抚摸着胤礽身体的手的动作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用力。 胤礽终于发出承受不了的闷哼。在这么长时间的拥吻中,他明显觉得呼吸都凝滞了,在康熙的怀抱中微微挣扎了下,最后一丝理智让康熙终于放松了他的怀抱,嘴唇也离开了胤礽的。 他看着胤礽被碾磨的红润、微肿的嘴唇,以及由于两人之前的激吻而来不及咽下的唾液,在胤礽的嘴角划出的那一条细细的水渍,康熙眼底的欲望愈发深刻,忍不住又再度俯下身,覆上了胤礽的唇。 这一次,却只是轻轻地覆在上面,没有其它多余的动作,片刻后离开,脸埋在胤礽的肩窝处,平复粗重的呼吸,以及即将失控的欲望。原本逗留在胤礽背上的手也滑到了腰际,就着这样的姿势,将胤礽带到他怀里,听着胤礽也同样粗重而急促的喘息,他闭了闭眼,压下翻腾的欲火。 很想就这么继续下去,不管不顾,任性地占有他……只是…… 现在还太早。还不是时候…… 他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压下那股冲动,放在胤礽腰际的手下意识地一紧后缓缓放松了下来。 “皇父?”胤礽也终于平复了呼吸,乖乖地由着皇父抱着,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紧紧贴合的动作让胤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抵着他臀部的硬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孩子的胤礽脸微微的红了,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只是……那不是和女人才能做的事吗? 他虽然心底有些微微的疑惑,但属于本能的直觉毕竟还在,并没有当真傻乎乎地问出来。总觉得……若是现在开口问这个问题,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片刻之后,康熙终于松开了胤礽,看着胤礽的眼神也逐渐恢复到了往常,他挑起嘴角,调侃一笑:“想不到,你这孩子竟然这么主动。” 胤礽红了红脸,却还是仰起了脑袋,骄傲地道:“儿臣可是储君,这种事情当然要主动!” 康熙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却没有再继续这个带了点暧昧危险的话题。 事到如今,与胤礽已经挑明。虽然这并非他本意,至少,在他的计划中,不该是这么早的……只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那些已经晚了,而且,他并不后悔,甚至,心底有的只是轻松和喜悦。 尽管如此,关于未来如何,这个问题始终是要他思考的,尤其在已经挑明了的现在。 身为帝王,他与胤礽的关系确实无法向外人挑明,更不能像个女人一样将胤礽迎入后宫,别说世人、御史会怎么说,他自己都不允许这样对待胤礽。 在他心目中,胤礽不仅是他最爱的人,还是储君,他亲自挑选,亲自培养出来的储君,将来要君临天下的人。 或许在最初的时候,立先皇后赫舍里氏所生的嫡子为太子有一部分是基于政治需要,但那早已在后来,被他逐渐淡忘,剩下的,只有越来越浓烈的父子情,以及渐渐扭曲的……爱情。 谁也不允许玷污胤礽的名誉,即使是他自己也不行。 是以,康熙最近一直在想,自从意识到对胤礽的感情后,就一直在想,究竟要怎样,才能两全。 要他放弃胤礽,压下自己对胤礽的这份感情,他做不到。而且数十年的帝王学,根生地固的观念,都让他做不到“放弃”这件事。 这是一份属于帝王的执念。没有人能够阻止,哪怕是他自己。 他需要反复想想,不能有任何纰漏。 不过,不是现在。 “说来,我来之前,怎么瞧你一副很烦心的模样?”他放开胤礽,动了动腿,不着痕迹地掩盖住依旧有些突起的分身,若无其事地扯开了话题。 胤礽在康熙旁边坐下,并未察觉康熙的异样,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之前的事。只是他也不好说自己是为了叔公的未来而忧心,于是只得将另一件事拿出来说:“就是之前毓庆宫中香料的事情。” 康熙听到他提起这件事,神情微微一动。这事他毕竟已经交给了胤礽处理,出于对胤礽能力的信任,他也不好多问。此刻他主动提起,康熙便顺着话题问了起来:“这事可有眉目了?” 胤礽也不避讳,坦言道:“目前还在查,稍微有些线索了。” 康熙点点头,不再多问。其实这件事他已经私下里让暗卫查过了,有个不知底细的人在暗中窥伺着他的子嗣,而且被窥伺的还是他疼到骨子里的胤礽。这种事情康熙怎么允许发生?他早就将这事的来龙去脉都掌握在手中了,比胤礽查的深、查得快,而且不着痕迹。他手里人的人脉毕竟与胤礽相差太多。如今就连主使者也早已在他掌控之中。只是,他并不打算将这事告诉胤礽。 胤礽的性子他知道,他既然已经主动要求彻查此事,即便中途遇到再大的困难,他也不希望他插手,若是让他知道了,必定会是个疙瘩。而且,他也多少存了点心,想看看胤礽如今的能力。 身为储君,将来他会遇到比这更大、更棘手的事,若是现在这点事就处理不来,他也实在不放心。 他毕竟有一天会老去,会死去,而那时的胤礽还在壮年、甚至青年,若到了那时候,胤礽依旧需要仰仗于他,他就连死,都会死得不安心。 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允许的! 两人沉默片刻,胤礽看看屋外还在飘着的雪,又看看康熙:“皇父,您今日过来,不会真的只是来看看儿臣吧?” 康熙笑了笑:“主要是想你了。” 他说着,眼神分外柔和,漾出几分很少见的温柔,看得胤礽心跳有些急促,他堪堪撇开眼,还是抓住了其中透露出的信息:“那就是说还有别的事咯?” 康熙笑笑,感慨于他的敏锐,收起了温柔的表情,正经了起来:“确实还有一事,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谈到了国事,康熙将自称也改成了“朕”,说明了他此刻代表的身份。 胤礽愣了愣,也严肃了起来:“皇父请说。” “关于噶尔丹,来年,朕想御驾亲征。” “……?!” 74. 胤礽听了,觉得很不解:“可是,皇父,您不是前阵子才决定了先按兵不动,分成两路,逐个击破吗?”怎么又突然之间想御驾亲征了? 御驾亲征一般都是国家面临外敌的严重威胁,由帝王亲自出征,一方面表达了帝王坚决的态度,另一方面,更是鼓舞了士气,统一军心。 可是此刻以准噶尔那边的实力,就算加上了沙俄好战分子的支持,也应该够不到让皇父御驾亲征的地步才对啊…… 康熙眯了眯眼:“沙俄那边,朕也想给他们一次教训,让他们下次不要再妄图打我大清的主意。至于噶尔丹,这次如若不是沙俄那边在策动,他这会儿也不会有这个胆子动作。既然他们都想看看我大清的能力,就不妨让他们亲眼瞧瞧。只不过,凡事都要付出代价,这一次,朕要让他们把命留下!” 康熙说得决绝,脸上满是肃杀之气。 这件事他之前就已经心里有了数,后来又特意派人去调查过了,这次就是沙俄那边在怂恿,企图坐收渔翁之利,最好能找到机会,一报之前雅克萨的仇。无论这一役是谁赢了,对他们沙俄来说,都不会有任何损失。 若是两败俱伤,那就更合他们的意了。 退一步来讲,就算他们清军这一役赢了,也必定会折损不少兵力,元气大伤。到时沙俄军队再涌过来,大清必定手忙脚乱,那时,沙俄便是做梦也能笑醒了。 只是,哪有这么称心的事?康熙冷笑。 既然他沙俄想打,那他就索性称了他们的意,只是,沙俄若是想安静的坐着看戏,他可没打算让他们如意,要打,就将他们一起拉下来打;想摸鱼,那就索性把这滩浑水再搅得更浑浊一些,看谁的本事大,能摸上大鱼。 “可是……”胤礽看着眼前的男人那副运筹帷幄、势在必得的模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不知为何,在听到皇父说出御驾亲征几个字时,脑海中隐约的闪过了什么,但是太快,他还来不及抓住,那感觉就已经消息。 他心头怦怦跳了起来,不是之前因为兴奋、激动而略带喜悦的跳动,而是隐含着莫名的不安。 似乎有什么……有什么事是他应该知道,却被他遗忘了的…… 他想了片刻没想起来,就决定暂时将之丢在一边,他抬起头,无比严肃认真地道:“皇父,儿臣以为,此役无需您亲征!”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不安,但并不影响他的决定。不待康熙说出下文,他就接着之前那句话继续道:“儿臣请战。” 康熙一怔,显然没料到胤礽会这么说:“你……” 胤礽满脸严肃:“皇父,您贵为天子,牵一发而动全身。您一动,整个朝廷都得跟着动。不如就让儿臣去吧!” 让胤礽去参战?!康熙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就是反对! 战场可不是儿戏,胤礽可以说一直被养在深宫中,顶多去行过围,要说让他去参战,只怕还差得远,若在战场上有个磕磕碰碰,倒也罢了,若有个万一…… 康熙连想都不敢往下想。 他皱起眉头,正要开口反驳,却见胤礽也是一脸的凝肃,显然没有半分玩笑,这孩子一向在某些事上犟得很,若是打定了主意,就算是他,也很难说动他。 只是,就算这样,他也不能让胤礽拿自己去开玩笑。 康熙在脑海中将各种措词想了一遍,与胤礽面对面坐着,心平气和地开了口:“胤礽,你别冲动,这件事朕已经考虑了很久了,所有的可能性朕都考虑过了,朕才做了这个决定。” 胤礽冷下了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康熙,心里翻腾不已。什么叫考虑了很久,什么叫所有的的可能性都考虑过了?之前还说想听听他的意见呢,结果呢?他的意见说了,他听了吗?!分明是已经做好了决定! 这些话却只是在他心里翻腾,面上还是克制着,没有说出来,压下不满和不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一战,朕也已经将人员、兵力、装备都充分考虑过了,从各方面而言是不会有问题的,至于沙俄,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朕打算用戴梓最新研制出来的几门炮对付他们。而且……”康熙想到什么,忽而笑了笑,“若是真有什么,这不还有你么?” 说这句话时,康熙一半是玩笑的,一半却是认真的。他确实考虑过了种种可能,包括他若是有个万一,那时京里也有胤礽坐镇,就算初时会有些混乱,但他相信朝廷里的那些心腹,会帮着胤礽稳住一切,直到胤礽能够独立的处理朝政,直至真正君临天下。 当然,话是这么说了,对付区区一个准噶尔部,区区一个叛乱分子噶尔丹,以及区区手下败将的沙俄,他有十足的信心,可以毫发无损的得胜归来。 胤礽听了,却真正生起了气。与皇父相处这么久,如今又已经交了心,他已然能够分清他话里有几分真意,几分假意,又有几分是试探。他听出了康熙是当真是这么打算的,心里顿时又愤怒,又伤心。 那股伤心逐渐被愤怒压下,在胸口激荡、叫嚣着要发泄出来,理智在越压抑却越庞大的愤怒下,化为齑粉,有些不该出口的话登时也说出了口:“皇父倒是当真盘算的好!什么事情都想得周到,就连身后事都想到了,儿臣倒是要感激您呢!” 康熙一听,神情微微僵住。 胤礽面上气得发红,却依旧口不择言:“儿臣本来还要等很久,才能登基,如今倒好,您这么一出,儿臣倒是不用再等多久了,您可真是为儿臣盘算周到的很!” 康熙脸色登时变了,低喝一声:“够了,胤礽!” 胤礽听到他这么一喝,心里却越发的委屈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只想发泄出自己心里的不满:“还说什么问问儿臣的意见,其实呢?压根是早就盘算好了,儿臣说的,您肯听吗?还不是一意孤行要去亲征!您想过儿臣没有?您知道要担心儿臣,难道儿臣就不会担心您了吗?!” 他还想再说,却被康熙接下来的举动制止住:“好了……胤礽,不用说了,朕明白了……” 康熙伸长手臂,不顾胤礽的挣扎将他半抱住,一手安抚性的在他背后有节奏地拍着,好让怀里这还在粗喘着的孩子冷静下来,心里有些欢喜,有些疼痛。 初时听到胤礽那么说,他确实有些惊愕和震怒。他从未想过,他一手捧在手心里的孩子竟然会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那一瞬间,说不出是疼痛,还是失望,那瞬间的情感太汹涌太复杂,就连他自己都辨不清。 可是待到看清胤礽脸上的神情,看清他眼底闪烁的水光,看清他的言不由衷,他终于冷静下来。 这个孩子…… 分明在说气话。 明明可以不用说的这么过火的,明明可以用更加委婉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担心的,这孩子却偏偏用了最猛烈、也最可能伤人伤己的方式。 这么笨拙。 这么激烈。 就如同这孩子对他的感情一样,热烈又不懂得隐藏。 让他为之心疼,也为之欢喜。 “冷静下来了吗?”他继续拍抚着,声音温柔,眼波柔和,没有半点不耐,极尽呵宠。 胤礽也在他温暖的怀抱中逐渐平静下来,耳侧能够听到沉稳的心跳声,那是皇父的。 他冷静了下来,微微动了动,企图挣开皇父的怀抱,脸上有些红。刚才的自己真是太不像话了,竟然在皇父面前这么丢人…… 康熙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却并没有放松手臂的力道,而是继续将他圈在怀里,平和地开口:“胤礽,你知道,朕既然说要打仗,就绝对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这场仗,我们大清一定会赢,朕也绝对不会有事。” “……”胤礽埋在他胸膛前,听着他温柔的话语,感受着他胸前说话所带起的细微振动,没有反驳。 “朕之前那么说,只是在和你开玩笑罢了。而且,那只是其中最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作为帝王,朕总要考虑过种种可能,当然也包括这一种。”康熙顿了顿,见他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于是弯出一笑,声音越发温柔:“这些事,你也一定知道的,对吗?” 胤礽动了动,依旧没有出声。 他确实知道,皇父所有的想法他都能猜出几分。可是,那不表示他就能接受。光是听到那一句话,他都觉得难以承受,若当真要面对那一天、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也许,追随而去是个好主意。 康熙并不知道怀里半大的少年究竟想了些什么,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不会这么淡然了。他拍抚着胤礽背部的手依旧有一下没一下的温柔动作着,眼里也带着几分笑意,继续开解着胤礽:“朕已经想好了,让胤褆随同一起出征,你皇伯、皇叔为大将军,几名内大臣,包括你叔公和明珠,都让他们参赞军务。这样一来,就能保证前线的军需。” “然后啊……” 康熙絮絮叨叨的说着,手中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抚着胤礽的肩,描绘着他所构思的情景。 胤礽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 一时间,倒也温馨的很——若是不去听、不去在意两个人在说什么、想什么的话。 75. 宫灯朦胧,平添几分柔和。 康熙端坐在御案前,神情无异,看起来一如既往的莫测高深。他一手执着笔,似乎正专心于案上的奏章上,只是腕部半悬于空中,久久不曾落笔。 梁九功已经在一旁注意很久了。他跟了康熙帝这么多年,即便他的眉头微微动那么一丝,他都能觉出异样。眼下,哪怕皇上什么都没表示,但这么长久的不动作已是大大的不寻常。 他偷觑了眼皇上,眼见他神色依旧平淡,只笔尖的墨即将滴落下来,当了许久壁花的梁九功再看了看周围依旧乖顺的低眉垂眼的宫人后,终于悄悄往前迈了一步,小声道:“万岁爷……” 他再不叫,等那滴墨低落到奏折上时,令皇上失了颜面,问题可就大发了。 他等了等,见他们伟大的圣上依旧毫无反应,只得再踏前些许,又叫了一声。这一回,康熙很快有了反应。他动了动眼,面上不变,视线向他斜了斜,之后显然是注意到了问题,在墨水滴落下来的一刻,迅速将案上的奏章移开,滴落的墨水在御案上晕出艳,丽的红。 康熙盯着那红,脑中却又想起了之前与胤礽之间的对话,瞳孔不觉缩了缩。 ——“皇父,您说的儿臣都明白,只是,如同您不放心儿臣一样,儿臣也同样放心不下您啊!” 胤礽说话时,脸上的认真之色以及发乎于心的真挚,让即便是身为帝王的爱新觉罗·玄烨,也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心里荡漾的只有深深的暖意。 他何其幸运,遇到这么一个人,能与他相知相爱,相亲相守,哪怕他们彼此给不了对方更多。 康熙想着,嘴角悄悄翘了起来,眼底的神色也柔和了不少。 其实,他想御驾亲征是有原因的,想狠狠给沙俄那边一个教训是目的之一,但其实还有个目的,是想给他们留下“大清不好惹”的深刻印象,将来他退看位,由胤礽登了基,也让胤礽少些压力。虽说,从身为他继承人这一点来说,他是期望胤礽能够足够独立、足够强悍、手段足够狠,这样皇位才坐得稳、做得久;可是,私心里,他还是希望,胤礽能够稍微轻松些,毕竟,要扛下一个天下已经足够沉重,能少些外敌总是好的。 至于挑选胤禔一同出征,也是有原因的。幼年时,这俩孩子的相处他也看在眼里,虽说这几年这俩孩子没那么亲密了,但感情终究还是在的。而且,胤禔这孩子性子比较直,骑射、武艺方面也很出挑,是时候该磨练磨练他了。将来,胤礽登基为帝,胤禔为将军,也好协助胤礽一同管理这天下,兄弟二人一文一武,一静一动,也好减轻些胤礽身为帝王时所要承受的压力,就如同他的皇兄福全与他一般。让胤禔跟着福全皇兄也有这么一层让他跟着皇伯学习的意思在。 这些,等胤礽再大一些,就会明白他的用意了。 他站起身往旁走了几步,由着梁九功将沾了墨的地方轻轻擦去。他看着批复到一半的奏章,心头竟涌起一股冲动,想直奔毓庆宫!虽说他活了三十多年,如今还像个毛孩子一样毛毛躁躁有些丢脸,不过反正也没人瞧见,更不会有人说什么,他心里那股子淡淡的尴尬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这时他不由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胤礽搬去那边。哪怕当时是出于各种正当得不能再正当的理由,哪怕那些理由再正确不过,甚至在此之前他从未犹豫过……都阻止不了他此刻懊恼的心!就算乾清宫与毓庆宫离得算不上太远,但总归没有住在乾清宫中方便啊……各种意义上! “皇上。”将御案擦干净的梁九功等了等,不见康熙有何动作,便又小声提示了一番。 康熙斜了他一眼,视线往堆在御案上的奏章边瞅了眼后,便飘向了精致的西洋钟上,上面的时针指示在西洋文“七”的方向上。他的心里有些跃跃欲试,在“去见胤礽”与“继续批改奏章”中犹豫徘徊。 最终,他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这些奏章已经从辰时积压下来,到现在都还没怎么动过了,若是这会儿再去见胤礽,他保不准控制不住,就把他……咳咳,不,是保不准就会在那里一留就是一宿。 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做过。这说明白了有说明白的好处,但坏处也很愁人啊! 康熙执着笔,又叹了口气,终究还是集中起了注意力,认认真真看起了折子。 ****** 次日早朝时分,他有意的将准噶尔噶尔丹一事在朝堂上提了提,其实这件事已经是之前的事了,那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其实前一天就被皇帝陛下招进了宫,提前探讨过他自身的意思。此刻听他提及,心里顿时如同明镜一般,悟了。 别的臣子都在群情激奋或百般忧虑时,那几位心如明镜的重臣正在悄悄的“眉来眼去”。 皇上这意思,明摆着是想顺势说出御驾亲征啊!大臣甲看着大臣乙,眼里这么说着。 是啊,不过万岁爷怎么突然想御驾亲征了呢……大臣乙这么感慨着。 皇上的心思咱们别猜啊别猜!猜也猜不着,猜了也白猜,不如不猜!大臣丙眼里这么道。随后往前迈了一步,以一副愤慨的表情和激昂的话语开始顺着皇帝陛下的意说下去:“皇上,奴才以为,这种乱臣贼子,不除不快!不除不足以平民愤!” 朝堂之上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这能混到殿前的,又有几个是傻蛋,许多臣子见此,心里也就都有了数:这位大人都这么说了,显然皇上有意征讨啊!他们就别浪费体力、口水反驳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皇上不说御驾亲征什么的就行了! 高坐于龙椅之上的帝王面上不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果然是人精啊。听得懂朕的话。他这么想着,目光移向了兵部尚书,纪尔他布。 纪尔他布分明感觉到了帝王那隐含意欲的目光,在心中干咳一声,待大学士发表完言论,便向前迈了一步,一本正经道:“噶尔丹狼子野心,先袭我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后又袭击乌珠穆沁地区,并勾结沙俄,居心叵测,不除必定成大患!而我军目前军心稳定,粮草充裕,且,戴大人与其他几位大人近来又钻研出几种火器,奴才以为,这番必定能将这些贼人打一个措手不及……”一通话说下来,就一个结论:皇上您想打就打吧!只求您别再这么看着奴才了,奴才承受不起啊! 纪尔他布一番话刚说完,福全就踏前一步,沉稳道:“皇上,听了兵部尚书一番话,臣想起一事,现今噶尔丹这贼子与沙俄之间的联系尚未成熟,彼此之间必定还有嫌隙,如若我们利用得到,必定能将这群贼子攻至军心溃散。臣请战!”他说着,单膝跪下,行了个礼。常年在外奔波的人挺得笔直的背脊,透出了一股子坚定和飒爽的英武气息。 裕亲王此话一出,整个朝堂顿时安静了片刻,紧接着,又陆陆续续地有人跪下请战。 康熙从高台上望下去,看着满腔热血的将士,尤其是跪在离自己最近距离的皇兄,哪怕在这之前他已经知道了皇兄会做的决定,此刻内心还是不可抑制地涌起了一股感动。而紧随着感动而来的,便是一股子豪气,本想着再等其他几人“委婉”表态后,他再说的话,此刻趁着这股气势,脱口而出:“好!不愧是朕的好皇兄!我们大清的巴鲁图!朕决定,此次,朕随大军一同出发,朕要御驾亲征!” 作者有话要说: 小段子: 且说某一日,胤礽的宫中多了只凤头鹦哥,这只鹦哥的来源,这里暂不表述。 胤礽得了这只鹦哥,挑剔了一番后,还是将之摆在了自己的房中,晚上闲着无事,便瞧着何玉柱教这只鹦哥说话。 “叫‘爷’。” 何玉柱何先生教课很认真。 “……” 鹦哥童鞋歪了歪脖子,咂了咂喙,不吭声。 “叫‘爷’。” 何玉柱先生依旧坚持不懈,誓要教会这只笨鹦哥说话。 鹦哥歪了歪头,黑色的眼睛眨了眨,依稀带了丝不屑。 “叫‘爷’!” “……” 胤礽在一旁看得有些无趣,打了个呵欠,朝着何玉柱挥了挥手:“算了算了,那家伙送的东西,想必也和他的人一个德行。” 语气中颇有几分鄙视和不屑。 他让何玉柱将鹦哥放到门外,自生自灭。 隔了没一会儿,康熙帝出现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康熙帝情动了。 而胤礽在康熙帝的努力下,也情动了。 于是—— 天雷勾动地火,一夜被翻红浪,某人终于再度得逞。 ****** 次日,康熙帝匆匆前去早朝,胤礽在床上赖了许久,终于恢复体力。 穿好衣服,刚踏出房门,便听到一声熟悉的称呼,颇似某人情动时的声音。 ——“保成。” 胤礽听得耳朵根一热,赶紧抬头四处看,以为是某个精力旺盛的中年人回来了,结果却只瞧见了低眉顺眼的诸位宫人。 莫非是……他还没从昨夜的“运动”中恢复过来,出现幻听了? 胤礽一抖。 “保成……” 正当他要踏回房间时,又一声低低的呼唤,夹杂着可疑的喘息。胤礽整个人一僵。 这回,他听得清清楚楚。 还不等他回头去找,却听又是一道声音,这回却是另一道男声,有些耳熟,同样夹杂着微微的喘息。 接着,他整个人跳了起来,因为他听到了那人脱口而出的称呼—— “皇父……嗯……呃……” 是个人,都知道这声喘息代表着什么! ****** 他的脸唰的一下红了,接着变成白,紧接着又变成了黑。 他狠狠瞪了在场的所有宫人一眼,然后,缓缓、缓缓将视线往下移,终于看到了罪魁祸首。 只见,那只被他昨日才鄙视过的凤头鹦哥,正仰着脖子,眨巴着黑黑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 爱新觉罗·胤禔,我跟你势不两立! 76. 皇帝陛下这句话一出口,朝堂上顷刻寂静无声。 然而,寂静了不过一瞬,被炸的失魂落魄的众大臣终于回神,齐呼:“皇上!三思啊!” 康熙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很淡定地等所有人都发表完慷慨陈词,才淡淡地道:“怎么,你们这是认为朕没这能力上战场?”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臣等万万没有此等想法!” “还是,尔等对我大清的将士不放心?” “臣等不敢!”群臣的脑袋往下伏低一个级别。 “或是,你们觉得,朕对付不了这噶尔丹?” “臣等万万不敢!”群臣的脑袋又往下伏低了一个等级。 “那便这么定了。”康熙淡淡地总结。 “……”大部分大臣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 说什么?说“千万不能去啊万岁爷!那是战场啊万岁爷!一个不慎可是会把身家给交代了……啊,呸呸!总之,那可是凶险万分的地方啊!万岁爷您万金之躯,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人万岁爷会以为你瞧不起他! 轻视皇族、侮辱皇上,那可是要杀头的! 或者说什么“皇上,区区一个噶尔丹,完全用不着您出马,我们大清将士们已经足够对付对付了……”?呸,找死呢,违逆皇上的意愿,怀疑皇上的判断,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于是在纠结了片刻之后,他们还是保持了沉默。 重点是,那几位重臣完全没说话啊!他们当什么出头鸟,找死呢吧?! 于是,康熙帝亲征一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各部大臣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准备,将士们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听取号令,出发征讨叛敌。 从定下出征日子,到各部准备好军需、后勤,再到探讨线路,枪弹火器的补给,以及其它种种,加起来至少需要花上一年左右的时间。因而,这些日子以来,倒是和寻常时候没什么两样,每日里照旧是批阅奏章、与胤礽谈谈心,谈谈情,然后在欲,火积攒起来时匆匆离开。 日复一日。 直到出征前几日,出了一件事,让后续的进展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那一日,胤礽正陪着康熙一同批阅奏章,他的字本就是康熙一手教出来的,风骨间也有那么几分相似,对此康熙始终在心中暗暗得意。 这可是他亲自教导出来的!多么优秀啊!人人都夸奖他!别人都羡慕不来的哟! 抱着这种美妙而得瑟的心态,康熙时时刻刻都拉着胤礽一起批阅着奏章,时不时吃点豆腐什么的,日子无比美好。 这天一如既往的,胤礽将自己批复好的几份奏章摆到了康熙跟前,等待他审查,闲着无事,便替康熙倒了杯茶。这种事本来是轮不到他堂堂太子殿下做的,不过此刻屋子里除了他也没有别的人,就连梁九功都被赶到门外去守门了。这点小事他本身也不是太在意,倒了茶,便将之摆到康熙手边,摆放的位置恰到好处,只要康熙一伸手就能拿到,又不会由于未曾注意而倒翻茶盏。 康熙本身很迷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位已经三十来岁的男人,由于少年时的过度用功,以及那阵子皇玛嬷过世时的过度伤心,两鬓已经悄然染上了点点斑白,但这完全无损于他的魅力。 这男人的脸庞是俊逸的,脸上虽有天花遗留下来的点点痕迹,但若是不仔细看,完全不会注意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这个男人沉稳、强悍的气场所吸引。 而如今,他这副认真的神色,让唯一在场的人的视线牢牢吸引住。这个他已经深深爱上很久的男人,无论他的哪一个举动,都牢牢吸引着他的目光。 至始至终。 康熙皱着眉头搁下笔,再抬起头的时候,正对上胤礽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他一眼就看出了他眼底的痴迷,不觉对他宠溺一笑,先前所感觉到的不适之感,在这一刻仿佛缓解了。他搭上胤礽的手,正想如同往常一般调戏、吃豆腐的时候,被他握着手的胤礽却突然皱起了眉。 “皇父,您是不是不舒服?手怎么这么冷?!”不是他大惊小怪,而是皇父的手自始至终都比他暖和。方才他们两只手甫一接触,胤礽便察觉到了不对,这么冷,显然有些不正常。 康熙一开始还笑笑,说他想太多了,他先前才握过笔,想必是执笔时间太久,是以才手脚发冷。 胤礽将信将疑地看了看他,却还是乖乖地将刚刚倒好的热茶往他手里送。 热茶喝了倒是有些用处,至少身体暖和了不少。可是康熙的手脚却并没有很快暖和起来。反而开始浑身发冷,过了一会儿甚至开始了发抖。 胤礽当即察觉到不对,转头就让梁九功去传御医。 御医们一听,带上药箱就匆匆跟着梁九功赶了过来。彼时,康熙已经被胤礽压着窝进了被窝,周身都被锦被压得严严实实,寝宫里还特意烧了个炉子,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康熙依旧发着冷,手上、身上都起了鸡皮,只有更严重的趋势。 胤礽急了,又令宫人去取了几床被子,全替康熙盖上。 “胤礽,你……你别急……朕、没事的。”康熙瞧着他那副焦急的模样,实在心疼,于是张口便想安慰他,偏偏一张嘴,牙齿就猛打颤,说出来的话完全没有说服力,这让康熙无比挫败。 “皇父,您别说话!御医很快就来了。”他一边安慰着康熙,一边着急地看着门口。这御医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过来?! 他又偏头看了看西洋钟,却见上面的分针只走了几格,他越发焦躁起来。怎么可能只过了这么一会儿时间,这西洋钟肯定是坏了! “何玉柱,快去催一催!”胤礽有些怒了,扭头就吩咐守在一旁正端着热水盆的何玉柱。 何玉柱应了一声,匆匆离开。 康熙躺在床上,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拉住了开始无措的胤礽,手心中温热的触觉让他稍微好过了一些,他吸了口气,唤道:“胤礽。” 被叫的胤礽呆呆地回头看着他,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走上前将他的手重新塞进被窝:“皇父!您别把手伸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将被子捂住,同时坐了下来,这会儿他倒也冷静了下来,瞪着康熙发着小脾气:“皇父,说到底,这都是您的不是!身体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为何要忍着不说呢?今日要是儿臣不在,您这会儿没准还在批奏折吧?!” 康熙动了动眼睛,一时无语。咳,他倒是被这小家伙给训斥了……真是……真是窝心啊! 待到几名御医赶到时,胤礽正滔滔不绝地念着康熙,而他们伟大的皇帝陛下,也自始至终都乖乖地躺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儿子念着自己。 御医们只觉这一幕无比温馨,温馨中依稀透出一股……诡异。他们默默低下头,秉承着“对皇家之事不闻不问”的最高原则,拎着自己的药箱向两位主子请安。 “御医,快,先来看看,皇父这究竟是怎么了?”胤礽终于停止了絮絮叨叨,将一旁的位置让了出来,让其中一名御医安静地把脉。 此刻,康熙的冷颤依旧没有停止,身上的鸡皮也未曾消退,面色苍白,口唇呈紫绀色,指甲发绀,看起来颇有些不寻常。 那御医一面观察着,一面按着脉,眉头悄悄皱起。 皇上这病……怎么瞧着有些像是打摆子? 他一时也不大敢确定,毕竟若真是这病,他完全没把握能够治好,就连院里的其他御医,估计也没一个有把握的。 其他几名资深御医也一一请了脉,之后又退了回来,彼此对视一眼后,由最初把脉的御医代表说话。他是太医院的院长,由他回话再适合不过。他抬头看了看焦急的太子,和面色苍白却依旧气势十足的帝王,拱手询问道:“皇上,奴才斗胆问一句,此前几日您可曾有什么不适?” 康熙下意识看了眼胤礽,然后眼神飘了开来,盯着御医:“之前只觉有些乏力、倦怠,昨日有些头痛,四肢也有些酸痛。” 御医顿了顿,又问:“那不知皇上可曾有过腹部不适或腹泻?” 康熙避开胤礽盯着他的视线,干咳一声:“依稀有过。” 院长闻言,心里已然有了些数,他小心翼翼地向康熙和太子借了地方,与几名御医小声的商议了起来。 能被称为御医的,自然是整个太医院里医术最高的几人,对于康熙此番的症状,他们大多数人都持了相同的意见——这可能是正疟,又称温疟。 也就是俗称的打摆子。 也有少数人认为这是受了寒,只要驱个寒就可以。 双方有些争执不下,其中最主要的问题在于,他们虽然知道可能是打摆子,却都没有太大的把握。 还未等他们得出下什么药的结论,寝宫里正在照顾康熙的胤礽一声低呼,将所有御医都招了过去,他怒道:“你们几个得出是什么病了没有?!” “皇父突然开始发热了!” 77. 打摆子这种病,多起的急,初次得这病的人,前几日会感觉到乏力、倦怠,头痛、四肢酸痛,食欲不振,腹部不适或腹泻,低热。这种状况持续两三天后,就会转入发病期。 之后就会进入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发冷,四肢末端发凉,进而是背部、全身发冷,起鸡皮疙瘩,口唇、指甲发绀,颜面苍白,全身酸痛;第二个阶段是发热,冷感消失之后,面色转红,紫绀消失,身体的热度迅速上升,之前越冷,发热时热度就越高;热度退了之后,进入出汗期,先是脸上、手心微微出汗,随后遍布全身,通常是大汗淋漓,浑身衣服湿透,一两个时辰内,热度下降,患病者此时感觉舒适,只是十分困倦,通常会安然入睡。 接着,又会继续发作,若是日久未治,肝脾等处将出现疾患。 这几日,康熙就处于这样的水深火热中,每日先是发冷,接着转为发热,只有在出汗的时候才是最最舒适的时刻。 御医们也都开了药,可是效果实在不佳,将胤礽他们急的团团转。 更愁人的是,马上要出征了,自古出征时机延误的话,实在很不吉利。不过病的人是皇上,所有人也不敢说话,只是暗暗着急。 胤礽接过帕子,敷在康熙的额头上,水是凉的,为的就是替康熙降温,帕子经过胤礽的手的时候,也是冰冷冰冷的,他的手上已经冻得通红。只是他依旧混不在意。 一块帕子敷在了额头上,他又接过另一块帕子,为康熙擦脸、擦身。 梁九功在一旁看着,实在有些于心不安。 这些事本来该是他这奴才做的,可是他说了几次,太子爷都没同意,非要自己亲自为皇上擦身、擦脸。起初的时候,动作很是生疏,不是用力过轻就是用力过重,有时候他都瞧见皇上身上被擦出了浅浅的红痕,他当时恨不得抢过那帕子,自己亲自来做。 不过皇上并没有说什么,反而嘴角微微弯着。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皇上也劝过太子爷,可是皇上对太子爷宠着呢,哪能拗过倔强的太子爷。更何况,这是太子爷对皇上上心的表现,皇上表面上不袒露什么,心里想必受用着呢! 他一小小的太监总管,又岂能抢人心头好? 咳……所幸,太子爷做了几回后,动作也利落了不少,力度瞧着很到位,他都瞧见皇上舒坦的双眼微眯的模样了。只是,如今瞧着太子爷双手通红,身形消瘦的样子,连他都有些心疼了。 更别提是皇上了。 幸好,拧帕子这种粗活还是他们在做,要不然,太子爷的手还不知得冻成什么样了……梁九功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又麻利地递上了一块刚刚拧干的新帕子,同时接过已经被捂热的旧帕子。 皇上病了这许久,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就连太子也…… 他又看了看还在一旁小声探讨着的御医们,眼里的担忧之色不觉深了几分。 几位御医已经嘀嘀咕咕探讨了好几日了,一点进展都没有。每日熬药的时候,他都希望这药喝下去皇上就好起来,可是一次又一次,药是照着三餐在喂,只是效果却是…… 愁人。 很愁人。 正这么想着,一旁的小太监就端了碗药过来,他急忙接过,正要上前,之前坐着的太子爷便如同有了感应一般,回头将药接了过去,然后对着床上面色憔悴,正闭目养神的康熙轻声道:“皇父,该喝药了。” 他说着,就舀起了一勺药,稍微吹凉了些,便要送到康熙嘴边。 康熙依旧闭着眼,眉头却已经微微的皱了起来。他已经厌倦了这样躺在床上无力的状态。这种动不了,时不时就发冷,发热又发汗,还要胤礽他们时时照顾着的情况,实在让他很懊恼。 药苦他不怕。可是最怕的是药没效果。 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瘦了一圈、眼眶还隐隐发青的胤礽,心里的痛惜一波又一波的涌了上来。 他有种预感,也许,他会熬不过这一关。他突然开始后悔,也许,他之前就不该跟胤礽挑明,若是不曾挑明,兴许,胤礽会很快走出这道坎…… 在后悔的时刻,他心里却也在庆幸,若非挑明了,之前的那些甜蜜时光,也就不复存在了吧?若是他不曾体会过,九泉之下,他也必定会憾恨。 只是,胤礽……他的胤礽……若是他就此离去,胤礽这孩子,能受得住吗? 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地避开了胤礽握着汤勺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小声,却霸道地说:“胤礽,若是朕熬不过去,朕准许你去找个好人,但是,不许忘了朕!” 胤礽的手一颤,勺子里的汤药撒了出来,滴落在了锦被上,胤礽一惊回神,赶忙取了帕子去擦。 却是越擦,手抖得越厉害。 只是嘴上他却什么都没说,只将双唇抿得紧紧地,崩成一条线,隐隐颤抖。 他着人去取一条新的锦被过来,接着又沉默着重新舀起一勺,定了定情绪,吹凉后,稳稳将勺子送到康熙嘴边。 康熙偏了偏头,想躲开。胤礽却不依不饶继续将汤药送过去,每次都停留在他嘴边,只要他一张口,就能喝下汤药。 康熙无奈地看着胤礽。胤礽却不看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 康熙妥协,一口又一口的咽下了汤药。 不知是汤药起了作用,还是正好到了时间,热度逐渐退下去,手心逐渐开始出汗,紧接着是全身排汗。 衣服很快就被浸透。 胤礽一言不发地替他擦着身,接着又为他换了里衣,脸上始终崩得紧紧的,康熙依稀察觉出些许不对,却抵不过逐渐犯上来的困意,挣扎了片刻,终究闭上了眼,沉沉昏睡过去。 胤礽沉默地看着康熙那张灰暗的脸,转头问道:“之前不是听闻洋人有治疗这病的药方吗?那洋人呢?” 梁九功凑上前,小声道:“已经派人去接了,只是……”他看了看御医的方向,欲言又止。 胤礽了然于胸,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等他们人来了再说。 胤礽已经受够了。这些时日,他每日担惊受怕,唯恐有什么不测,每日不敢离开皇父的床边半步,就连奏折都是搬到床边在看。晚上更是不敢睡,唯恐疏忽了什么。 他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放在心里。皇父的病情、朝堂上的大小事,他什么都要自己担着。尽管如此,他都咬牙挨过来了。可是,那个让他饱经惊恐的男人,却轻飘飘的一句“若是朕熬不过去,朕准许你去找个好人”…… 什么好人! 要不是胤礽家教太好,完全不知道骂人粗鲁的词汇,他此刻八成会爆出来。 那一刻,他恨不得将药摔在地上,狠狠冲他发一顿火。 可是他忍住了。 那是他的皇父,他唯一的皇父。 还病着的皇父。 生病的人,难免会多想,尤其是一向英明神武的皇父。躺了这么多天,在皇父看来,此刻的自己兴许是连废物都不如的存在,更何况,喝了那么多天药,却始终没有效果…… 可是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里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是真的怕了,他知道他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再拖下去……他不敢想象。无论是什么,只要可能治愈皇父,他都要尝试! ****** 万幸的是,洋人神父很快被带入了宫中,同时,也为他们带来了希望。 名叫洪若翰的传教士说,这种病叫疟疾。 这个结论与几位御医们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胤礽沉默地听着,等他们继续说下去。 传教士继续道:“在我们的国家,有一种树叫金鸡纳树,树皮中可提制出一种生物碱,白色的结晶,味苦,因此叫金鸡纳霜,专门治疗疟疾。” 胤礽没时间去管什么生物碱是什么玩意儿,他只听到了这种药可以治疗皇父的病。 “药呢?” 康熙帝病了以后,各地方上都有在寻找治疗的方子,当时这两位传教士在广东省,听闻有人得了疟疾,自行跑到衙门说自己这边刚从法国收到整整一斤的金鸡纳霜,可以治疗此病。此事当即便一层层禀报了上去。很快,京里就来了消息,让两位传教士带上药上京。 “在这里。”洪若翰取出包好的药,放到桌子上。 摊开看,果真是白色的晶体状。 只是,谁也不敢让皇上试药,毕竟,这玩意儿,可以说是来路不明,纯粹是听人家洋人在说。且不说有没有效果,没有效果倒也罢了,若是有什么反效果,谁来负责?! 御医们一致反对:“万万不可!这些洋人又不是什么郎中,哪里懂得治病?更何况,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哪里是这些洋人们的东西比得的?” 当然,他们的原话还要更加委婉、恭敬些,不过意思就差不多。 胤礽怒了:“皇父喝了这么久的药业不见好,这洋人的药你们又不让吃,那你们说,你们还有何办法?” “这……” 御医们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 “若是你们不放心,孤来试这药!” 他说着,取过药,就要直接往嘴里送。 番外:相对论 且说某年某月某日,太子爷魂穿到了现代,在那里他遇到了同样魂穿的他的前敌对兄长,胤禔先森。 某日,两小冤家在某间大学相遇,两人正巧要上同一节课,这节课的内容主要是讲叙相对论,由伟大的AlbertEinstein创立的。至于为毛会在大学相遇,为毛会上这节课,这些问题,暂时无解。 这对冤家兄弟从未接触过相对论,只道听途说过。 对于这两人来说,上一世比武艺、比文采已经比出了惯性,当年就连谁比较适合当下任皇帝,两人都比过,虽然结局是双输。 咳,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既然在这里好死不死遇上了,那么,融到骨子里的好战分子自然要发作了。 做大哥的挑了挑眉,率先挑衅:“哟,没想到博学的太子殿下也会来上这种洋人的课,真是令人惊讶。” 为人弟的不动声色接招:“直郡王也一样令人惊讶啊!” “好说好说,只不知太子殿下可曾听说过何谓相对论?”胤禔扬了扬眉,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旁人完全看不出他自己也压根不懂,纯粹在装13。 胤礽当然没接触过这玩意儿,会学这个,纯属巧合。不过他当然不会直白的说出来,否则,岂不是显得他比胤禔没知识?这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事!不过,刺探一番绝对可以有。于是胤礽同样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哦?愿闻其详。” 他的这个表情在旁人看来却是其实他早已了然于胸,只是不想显摆罢了。所谓四两拨千斤绝对是门高深的学问! 胤禔一口气吸太快,险些被呛到。不过他很顺利地让自己的神情平淡下来,挑了挑眉头,一副拽拽地模样:“既然太子殿下如此好学,那我这做哥哥的,若是不指点一二,岂不显得哥哥我很不大度?”他拉拉杂杂说了一通话,总算将话题转了回来,“这所谓相对论嘛!想必太子殿下您也应该听说过,比如说,相对于那个人而言,哥哥我显得很帅,而相对于弟弟而言,哥哥我显得很高……” 胤礽:“……”行啊!你很能扯嘛!我看你再扯啊! “叮铃——” 就在胤禔快扯不下去的时候,预备铃响了,胤禔眼睛一亮:“哎呀,快上课了,这种高深的内容,一时半会儿的,咱也说不完,等下回我们都有空了,哥再跟你说!” 胤礽:“……” 去泥煤的! 胤禔装作没看到他的视线,扭头撒腿就跑。 ****** 上课时,教授在上面滔滔不绝:“这门课我们要讲的是广义相对论,大家都知道,Einstein早于1905年就订立了时间相对论,概述的讲,就是对象相对于另一对象移动的速度,会使时间加快或减慢……” 讲台上,教授继续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同时说道了现实中的例子。 初次上课的冤家兄弟听得晕头转向,不知所以然。冤家弟弟看了眼冤家哥哥,眼神充满了鄙夷。亏你之前还能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冤家哥哥默默扭头。表示他神马都没看到! 事后,冤家兄弟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却难得一致的表示:相对论神马的,果然是洋人的玩意儿,完全搞不懂! 78. “万万不可啊太子殿下!”所有御医都被吓得不轻,纷纷出言阻止。眼看着他们的太子爷就要将药往自己嘴里送,他们却你瞪我,我瞪你,完全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动手阻止。 那可是太子爷啊!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 这要是动了手,伤到了太子爷,他们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只是,若是让太子爷当真吞下了那不知所以然的玩意儿,万一出了点儿什么事,那他们同样是死路一条。 正在他们犹豫着要不要冲上去的档口,一只宽大、此刻却略显憔悴的手,径自阻止了胤礽的动作,在感慨着此人大胆举动的同时,所有人又悄然松了口气,接着,在看清对方容颜的时刻,所有人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膝下一软,直直跪了下去:“皇、皇上吉祥!” 康熙没有心思搭理他们,只是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便又看向了胤礽。 他其实之前一直没有如同以往那么睡深,虽然倦意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可是,今日不知为何,他总也睡不深。因此,胤礽与几名御医的对话,以及其他几道陌生的声音,迅速将他从浅眠中拉醒。 初初醒来时的疲倦比之前更深,却完全抵不上他心里的焦急。甫一睁眼,便瞧见了胤礽危险的举动,他也顾不得说话,甚至顾不得虚弱地、近乎站不起来的身体,强行挪动了脚步下床冲了过去。 那一刹那的惊慌完全战胜了这么长久来的病痛与虚弱。他看着胤礽的神情似乎很平静,他的手看似很稳。可是只有胤礽才能看出他眼底的慌乱,也只有胤礽,才知道此刻握着他的手,手心中,出了多少冷汗,微微朝他靠过来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胤礽惊讶地回视他,刚要出口的“皇父”一词,在意识到康熙的状态后,顿时反应了过来,几乎可以说是用“丢”的,他急急将手中的金鸡纳霜交到一旁的太监后,自己伸手扶住康熙,将他稳稳地扶回床,上躺着,又重新将厚重的被子帮他盖好,这才心有余悸地念叨起来:“皇父,您怎么突然起来了……” 他念叨了一声,猛然意识到是怎么回事,顿时蔫蔫地住了口,抬起眼皮看了看康熙,果然见对方正喘着气瞪着他,他心里一跳,下意识将视线移了开来,顾左右而言他:“啊,对了,皇父,您醒了也好,这会儿,前些时候派人去传的传教士们已经到了,这便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金鸡纳霜,说是可以治好您的病……” 康熙深吸一口气,将之前那一刹那间产生的惧意狠狠压下去,这才缓缓道:“朕都听见了。”他若有似无地又看了胤礽一眼,见他依旧不敢抬头看他,于是将视线移向了寝宫里的其他几人,“朕养你们这么些年,都是死的吗?”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淡,淡到完全听不出他的情绪。但那密密的威压,以及言语中的含义,让在场所有的御医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之前行的是君臣之礼,此刻,行的却是认罪之人才行的礼。 他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没再出声。尽管他的声音听不出来,可是只有他自己和坐在床边离他很近的胤礽才知道,此刻,他的额头、脸上早已又出了一头的汗水。 这之间有发汗期排出来的汗,也有被惊吓吓出的冷汗。他由着胤礽轻柔地替他擦去,眼睛盯着依旧在心虚的胤礽,却并未如胤礽所想的训斥他。 他当然要训他,而且是狠狠地训他一顿。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简直是……岂有此理!说句实话,他已经有好些年不曾这么惊慌过了,除了当年得知太皇太后病重,便只有胤礽这孩子才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体会到这种寻常之人才有的情绪。 他又深吸口气,压下所有的浮动,决定对于胤礽此刻的自作主张,待到他将身体养好后,再一并惩罚。真是一日不打,上房揭瓦!欠TJ! 两名传教士站在一旁,一时间有些莫名,搞不懂他们这些人怎么突然都一脸惊恐,他们毕竟是外族之人,哪怕学习到的汉文足够他们交流,更深层次的含义却完全搞不懂,同样的一句话,据说可以有很多不同的意义,汉文,实在是门太过博大精深的语言文化。但他们毕竟来到大清也有好些年了,该知道的礼仪还是知道的。哪怕他们此刻犹心中感慨着,却仍是单膝跪了下来,朝床,上的康熙行了个礼:“伟大的皇帝陛下,我等乃是来自法国的传教士,奉您的旨意,从广州携金鸡纳霜而来,真诚的希望您身体早日康复!” 康熙的声音很沉稳:“起来吧,朕听闻过你们这金鸡纳霜可治朕这病,若是朕真能被治好,朕会好好赏你们,但若是没治好,那朕也只好对不起你们了。” 洪若翰二人这回听懂了其中的意思,抬起头,坚定地看着康熙:“我等是神父,不会欺骗任何人,还请皇帝陛下放心。” 康熙定定看着他们,见他们在他的盯视下,依旧不慌不忙,心下已经信了几分。他示意梁九功将药取过来,还不待服用,便听沉寂了好一会儿的御医们此刻又弱弱地出声:“皇上,此药不可由您亲自尝试啊!” 康熙扫了他们一眼,手中的动作没停,依旧在不动声色地查探这到底是什么药,却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直接将药服用。即便是在他还年幼的时候,便已知道不能轻易服用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过此刻救命要紧,他还没打算真的撒手人寰。查探了一番,没看出什么名堂,他便放下手,重新回到被子中,淡淡道:“噢?那你们可有什么建议?不妨说来听听。” “这……臣等以为,我大清人才济济,必定有人能治好这病,不如,颁旨下去,说,若有能力治愈此病者,重赏?”归根究底,他们还是不信这两个压根儿不是大夫的人,能治好什么病。 康熙想了想,也有些道理。没理由放着他大清朝的人才不用,舍近求远去找外族之人求救。毕竟,作为一国之君,要对自己的臣民有自信。 他点了点头,允准了。 御医们悄悄松了口气。而胤礽只是坐在那里,亦不曾出声反对。 求医的布告很快就发下去了,不到半日,便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都自称有本事。只是,他们即便再有本事,也没人敢让他们直接用在康熙帝身上,于是,又去找了好些同样患了这病的人,先行试验。 结果那些人一个又一个的败下来,所谓的本事在此病面前,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康熙也从最初的抱着希望,到后来的冷眼旁观。 最终,他挥了挥手,直接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不知所谓。”他这么说,窝进重新又换过一套的被褥里,再度盯着那些直冒冷汗的御医们,语气越发淡薄:“不知诸位卿,还有何意见?” 所有人都伏下了头,不敢轻易出声。 良久后,终于有人出声了:“不如,就用这金鸡纳霜试试吧。” 康熙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再度朝胤礽看了过去。正见胤礽也直直瞧着他,眼底的忧色已经藏不住。 他也深知冒用药物的弊端,只是,若是再任由他们拖延下去,受苦的还不是皇父么?他已经不想再见到皇父这般虚弱的样子了……因而,无论是什么,只要有可能,便值得一试。 见康熙看他,他便接着道:“我们之前不是已经找来了一些患病的人么,不妨,先将这药在他们身上试试?” 无论是什么结果,再坏也无非是没有结果。 康熙点了点头。 “传旨,着人将这金鸡纳霜取一些去给所有进宫的病人服用。” “嗻!” 所有人都在提心吊胆,唯恐这药不能治好那病,那皇上危矣;又唯恐这病真被治好了,那他们危矣。 时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流逝,转眼第二日,那些之前还奄奄一息的病人们,第二日御医再去查看时,却惊讶的发现,他们已经无碍,只要再歇息一段时间,便可以活蹦乱跳。 他们心情无比复杂的将这一消息报给了康熙,康熙乍然闻此言,很是惊讶:“竟是如此神药?” 他迟疑了半晌,在又试探了几个病人后,终于决定服用此药。 胤礽紧张地坐在他床边,一手紧紧地握着康熙,唯恐他有什么不适,或者不良反应。同样留下的还有几名御医,同样紧张不已。 翌日,在胤礽通红的双眼注视下,康熙缓缓坐起了身,恼人的高烧终于褪去,蚀骨的冷感也终于不再袭来,他欣喜若狂,想要紧紧地抱住胤礽,却碍于众目睽睽,实在无法动作。 于是,他将这股不满连同之前的愤怒一起朝着在场的御医发作:“你们几个,朕还真是白养你们一场,见危不救,唯恐朕死了归咎于你们。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曾做,你们就不怕朕真的死了?” 他冷哼一声,让人将摊在地上的几个人拖走:“带去刑部,着令他们严审,依法处置。” 接着,他又挥了挥手:“朕要沐浴更衣,你们都退下。梁九功,你也退下。” 梁九功恍悟,机灵地将所有人赶了下去,将门掩上后,自己在门口守着,唯恐哪个不识相的进去打扰。 寝宫内,康熙紧紧抱着胤礽,感觉着他又瘦了一些的脊背,叹息一声:“你这孩子……”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只是,眼下却并不是时候,于是将人摁在一旁,板着脸道,“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朕再好好教训你。” 胤礽无辜地眨了眨眼,眼见四下无人,大着胆子,在康熙脸上亲了一下:“皇父,您没事了真好。”他明显感觉到康熙的身体震了震,心里有些窃喜,也有些得意。索性更加大胆地搂上了康熙的腰,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眼睛渐渐酸涩,有些时候没感觉到的困意也渐渐袭来。他的眼皮逐渐耷,拉下来,最终靠在康熙怀里沉沉睡去。 康熙脸上顿时柔和下来,手指顺着胤礽的脸缓缓缓落,最终停留在他的唇迹,留恋不去。 最终,他还是凑过去,在他唇上碾磨了一番,才轻轻退开,嘴里叹息般吐出一句:“小坏蛋……” 如果以为这样他就会放过他,那他也未免太天真了! 康熙勾了勾嘴角,又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然后将他整个人抱紧,睡去。 79. 胤礽醒来的时候,听到一旁有轻轻的说话声,而一侧睡着的人已经不在。 他倾耳听去,便听到他熟悉的低沉声音在那头响起,依稀是御医在为康熙诊脉,而康熙正问着问题:“朕何时能痊愈?” 那边的御医回了话:“皇上这病刚好,之前皇上被这病磨了许久,身体的底气还未恢复,还要再歇上几日,方能痊愈。如若不然,将来必定有损根基,落下病根。” “还要几日啊……”康熙有些失落,想了想又问:“若是朕明日便要出发呢?” 胤礽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是了,已经到出征的时间了!难怪皇父此刻如此急躁……他心里一跳,又仔细去听,只见那御医又回道:“这……万万不可,皇上还需要歇息三五日,方能行动……” 康熙有些怅然,挥了挥手让他退了下去。自己又在那边坐了会儿,才缓缓回到室内。 满腹心事的康熙一抬头便见胤礽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心事暂时被抛到了一边,他笑着走过去,狠狠捏了捏他的脸:“醒了?” 胤礽鼓着脸,由着他揉捏,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后,决定直接问出来:“皇父准备明日出征?” 康熙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倒也不在意他偷听的事,点了点头:“是啊,要是延误了时机,这战打起来可就麻烦了。” 胤礽眨了眨眼,“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反倒是康熙多看了他几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只是康熙还未发问,胤礽便已经先发制人了。他拥着被子坐起身,同时伸手将康熙身上披着的外衣拉下,又将康熙整个人拉进了被窝,一边有些不满:“皇父,您身体刚刚好些,怎么又穿着如此单薄往外跑……若是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带着暖意的被子覆住了他全身,加上旁边这具于他而言,完全与软玉温香无异的身体,康熙不由满足地眯起了眼,之前还在心里的那点疑惑被他暂时搁置了下来。 就算真有点什么,相信胤礽也瞒不过他。嗯,而且,他相信,胤礽也不会瞒着他做什么坏事的。对于这点,康熙很有自信。 他伸臂搂住了身边胤礽,手掌在他腰际流连。 胤礽的脸微微的红了。 所谓饱暖思银欲,这句话从来都是至理名言。 眼下,康熙的手便逐渐不安分起来,隔着里衣在胤礽的腰,际停留了片刻之后,他便不再满足,轻佻地将手便伸进了胤礽的衣内,抚摸着紧实的肌理。 胤礽的身材还属于少年的身形,已经开始拔高,但略显纤细,但由于常年练武,加上骑射等功课,他的腰际和腹部抚摸起来还是很紧实的,与他这样的中年人,很有差异。 康熙似乎爱上了这样触感,再三在他腰际和腹部抚摸,来回不去。 胤礽的脸越发红了,被他的手这么抚摸着,明明皇父别的也没做什么,不知为何,身体却渐渐起了奇怪的反应。他有些适应不良的扭了扭身体,却被那双粗大的手滑过别处肌理。 他忍不住低叫一声。 那声音却不知为何有些奇怪。他眨了眨眼睛,瞪向康熙,有些委屈:“皇父……”别再摸了……再摸下去儿臣会变得好奇怪…… 他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却被眼前康熙的目光瞧得有些发慌。这种眼神他很熟悉,他去围场行猎过很多回,也曾见过野兽们围捕猎物之时的眼神,就是此刻皇父的这种眼神。 他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没有由来的,皇父这般的眼神却瞧得他浑身发热。隐隐有种……似乎要发生什么的……感觉。 看着眼前这个似懂非懂的少年,康熙的眸色逐渐暗沉。他的呼吸渐渐粗重,他的手已经不再满足于单纯的停留和抚摸。他开始顺着胤礽滑嫩,又线条流畅的躯体抚摸,手中的动作带上了几分情色和暧昧,让屋内的气氛多了几分粘稠。 “皇……”胤礽咽了咽口水,总有种很危险的感觉,他张口本想阻止他,却正好被康熙压过来的唇舌整个吞噬。微启的唇瓣被灵巧的舌尖席卷,滑腻的舌头在他口中舔弄,画圈,勾缠。 他的呼吸逐渐混乱。 气息逐渐变沉、变粗。 身体的反应越发奇怪。 康熙在他身上抚弄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胤礽身上的衣服,袒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只是大多数仍被被子遮掩住。而那个被袒露的人全无所觉,依旧被康熙的长吻混淆了神智。 胤礽的眼神逐渐迷离,双颊逐渐泛红,呼吸越发粗乱。 康熙一手抚着他的脸,另一只手在他胸前停留。如同与女人做的时候一样,他的手抚上了胤礽胸前的两点,没有女人胸前的那两团,只有小巧的,如同小豆子一般大小的存在。康熙揉捏的时候,却分外兴起。 揉捏着,揉弄着,有时候又刻意地捻起,拉一拉,看他时而跳起,时而不自知呻吟抗议的模样,康熙眼底的欲色愈发沉浓。 好想……好想将他吃掉! 理智告诉他,刚停下来了,要不然会彻底失控。可是揉捏着胤礽胸前一点的手,却完全不听从本人的意愿,依旧不依不挠的骚扰着胤礽。 他终于松开了胤礽的唇舌,让他好好呼吸,免得直接晕厥过去。 从脸上放下来的另一只手,却加入了抚,弄胤礽身体的动作,这会儿,却不只是逗弄他的前胸,而是勾着亵裤的缝隙钻了下去。 紧实的臀肉让他差点呻吟出声。 他的呼吸越发粗重。手不自觉地开始揉捏着他的臀瓣,肉肉的感觉,加深了欲念。 他忍不住用脸蹭了蹭胤礽的脸,唇舌下意识地去寻找胤礽相同的部位,却没有直接深入,只是停留在鼻头,伸出舌头,充满欲望的舔了舔,接着才转回到唇边,又再度与之舌尖交缠。 安静的室内,粘稠的交缠声格外清晰,无意的加深了双方的欲望。 胤礽无意识地挺了挺身体,似是不满康熙揉,捏着他胸前的动作,又似乎是想要更多。 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红晕,眼神也彻底的迷蒙起来。 他知道皇父在对他做什么,也隐约知道了他们待会儿会发生些什么,可是他却不打算制止。这样无声的放任,让康熙越发沉溺。 “胤礽……”康熙不满足地唤着他的名字,他想要更多……更多。 他想要他…… 可是,胤礽还小,不够大…… 他深吸口气,就要强迫自己放开揉,捏着胤礽身体的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还不待他有所动作,胤礽的大腿,却有意无意地擦过他已经抬头的下体。 他倒抽一口气,下,体猛地又硬了几分。他凑过去,狠狠吻上,一边吻,一边嘀咕:“你这小坏蛋,竟然敢挑逗我……这会儿,我可不会再放过你!” 随着他的话语,他的手握上了胤礽同样微硬的下身。初次被别人碰触的感觉让胤礽抽了口气,他扭了扭,奇怪的感觉让他试图挣脱康熙的大手,却不知,这般的举动反而方便了康熙。 他的手顺着胤礽的动作开始了抽动。 从下往上,来来回回,撸动着,连下面两个还软软的球都不曾放过,如同戏弄般,揉捏着。 炽热的感觉很快传遍了胤礽的身体,不知名的感觉顺着脊椎往上爬,胤礽的双眼开始失神,唇瓣张开,吐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皇、皇父……呃……” “舒不舒服?”康熙压低了声音,刻意让自己的吐息吹拂在胤礽的耳畔。 胤礽敏感的缩了缩,胡乱的点着头,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他只知道,这种感觉好……奇怪,好奇妙……让他想退缩,却又有些欲罢不能。 于是只能放任自己随波逐流,他的手甚至也跟了过去,似乎想自己摸,却又无从下手,最后只能捏着身下的床单,感受着强烈的快感。 第一次尝试肉欲之欢,胤礽很快缴了械。他低低叫了一声,下身微挺,早已被摩擦的硬直的下体小口微张,瞬间吐出白色的液体湿了两人的衣服。 被子早已被康熙移到一边。他看着摊在床上,喘着粗气,发丝散乱,脸色红润,眼神迷茫,一副仍旧沉浸在情欲之中的胤礽,已经忍了很久的下身开始蠢蠢欲动。 他低头吻住胤礽,在他想回勾他的舌试图回应时,他又退了出来,来到他的耳边,灵活的舌尖探入了他的耳廓,缓缓舔弄,随后,满意地感觉到身下的胤礽浑身一颤,敏感至极。 他一手抚摸着胤礽微软的下体,另一手缓缓探到臀部后方,并未急着探入,而是在周围缓缓打着圈,让他下意识的放松,待到时机差不多了,才沾了点他先前泻出的经验,缓缓探入一指。 一边继续舔弄他的耳朵,用低沉的声音,诱哄道:“保成,把你给我,好不好?” 胤礽早已没有了理智,更何况,即便他清醒着,也从未打算要反对,于是在如同呻吟一般的“嗯”声中,康熙大胆地开始了探索。 呻吟声和粗喘声逐渐响起。 银荡的水声也不绝于耳。 小半个时辰后,禁欲良久的康熙帝终于餍足。 替彼此清理过身体后,他满足地拥着胤礽再度睡去。 这一觉,梦中有着无数美好的画面。 只是一觉醒来,康熙还未从美梦中清醒,却已经得了一个惊雷—— “皇上,太子他……出征了……” 80. 康熙意识刚刚清醒的时候,他的嘴角还扬着浅浅的弧度。身上没有恼人的热度,也没有出汗过后让人厌烦的黏腻感,全身只有久违的舒爽,和慵懒。 这是一种积压已久的欲望得以宣泄后的慵懒。 他的身体还沉浸在这种舒畅中,脑海中也同时回忆起了之前那场销魂蚀骨的、令他回味无穷的性事。就在昨晚,他终于没忍住,将胤礽整个吃了个遍。 若不是考虑到他的第一次,而自己也是大病初愈,需要休息,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放他睡去。 他回味着,有些意犹未尽。意识也彻底清醒过来,然后,他察觉到了一丝怪异。身旁似乎没有人? 他倏地睁开眼。床上果然只有他一个人。昨晚还被他压在身下疼宠之后又抱入怀中一起睡去的人,不知何时已然不在。 眉头动了动,康熙扬声唤来梁九功,边让他伺候着自己更衣,边问道:“太子呢?” 梁九功为康熙抚平腰带的手一顿,然后整个人跪了下来:“回皇上的话,太子爷正在外面准备出征事宜。” 康熙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准备出征事宜?这孩子就是孝顺啊……”不枉他将一颗真心都给了他。只是,才刚刚被他疼爱过的身子,他怎么起得来?看来……是他太温柔了? 梁九功偷觑了他一眼,见他脸上还带了几分笑意,心里不由添了几分恐惧和忐忑,只为他即将说出口的话:“回皇上的话,太子爷是在为他自己准备出征事宜。” 片刻安静。 康熙脸上似乎还带着几分笑意,声音却整个沉了下来:“你再说一遍,是为谁?” 梁九功偷偷咽了咽口水,却还是压制下恐惧,低低回道:“回皇上,是为太子自己。”顿了顿,他又迅速地重复了一遍,“太子爷……他准备出征。” 康熙面上的笑意彻底敛起,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周身的威压再度凝聚,似乎只要找到了突破口,就会整个爆发出来一般。他抑制着内心的烦躁,他淡淡地问道:“他人呢?” 既然说是在准备,那必定是还未出发。 梁九功小心翼翼回道:“太子爷目前正在毓庆宫……” “摆驾。”康熙沉默片刻,蹦出两个字。 “……嗻!” 梁九功不敢耽搁,为康熙穿戴好,又抚平他衣上的皱褶,便匆匆去准备了。 毓庆宫。 梁九功在门口守着,再下方一些的位置,站着的是同样忐忑的何玉柱。 皇上一到毓庆宫,便将所有人都赶了出来,独留了太子。对皇上到来的目的心知肚明的两位大太监在门口有些惴惴不安,屋内却反常的没有任何声响。 就连最可能出现的怒吼都不曾传出,这显然极其不寻常,却反而让他们愈发不安。 正在他们面面相觑的当口,门被人拉开。他们一惊,却见竟是胤礽亲自拉开了门,接着目送康熙从内步了出来,两人的面上都是让人无法看清的面无表情。 两位大太监飞快地对视一眼,同时心中一咯噔,齐齐暗道,不妙! 还不待他们继续想下去,康熙便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朝梁九功道:“摆驾回宫。” 站在门口的胤礽跪下行了个大礼:“儿臣恭送皇父。” 康熙垂在腿侧的手紧了紧,眼中似乎闪过什么情绪,分明想要回头再看他一眼,却最终被他压制着,沉了声音又催促了一遍:“摆驾!” “嗻!” 康熙登上御辇,身形逐渐远去。 胤礽依旧跪着,待到御辇出了毓庆宫,都不曾起身。 而另一头,一路沉默着的康熙,眼神亦有些飘忽,周身的威压却不知何时已经散开。在梁九功等人的不安中,他在回宫后,下了一道出乎几人意料的旨意。 上面的大意是:朕本欲御驾亲征,奈何身子不爽利,虽无大碍,却仍需休养数日。出征乃是大事,不可耽搁,太子仁孝,主动请缨,代朕亲征……之类。 于是有了这么一道旨意,胤礽的出征便从私下的决定,变成了皇上的意思,一切便变得合乎常理起来,本还有些疑惑的众人也都被安抚下来。不明所以的百姓们,也在赞颂着当朝太子的至孝。 唯有几个知晓真相的,缄默不语。 不过话说回来,太子爷胤礽会出征的主因,也确实是为了让康熙能在宫里好好养病。只是,方法用的稍微极端了一些。 无论如何,这样的结果是胤礽渴望得到的。只是,每当回想起毓庆宫中,皇父那时的眼神,他的心头就忍不住发软,欲言又止。但一直到他出发,他都不曾将心头的话说出来。 次日清晨,胤礽代天子出征,康熙亲自到东直门前为众人送行,并调大同镇马兵六百、步兵一千四百从征,同时又令理藩院派蒙古大军助战,还指派宫中得力的内大臣阿密达等人随军出塞,各率所部与胤礽他们会师。 彼时,胤礽正站在东直门前,肃着脸,与康熙有几分神似的脸上带着庄严之色,几乎与康熙如出一辙的犀利目光逐一从众人身上扫视而过,同时向城门前的众人恩威并施:“众将士听令:孤乃皇太子胤礽,今日将代天子随众人一同出征征讨准噶尔部及其首领噶尔丹,其先后袭我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乌珠穆沁地区,同时勾结沙俄,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不除他日必定再犯我疆土,后患无穷!此等佞臣贼子,唯有杀之,方对得起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和乌珠穆沁地区的子民!此次出征,我们必将拿下噶尔丹,攻下准噶尔!对那些不安好心的沙俄人见一杀一,绝不手软!我大清的将士们,拔出你们的刀,挥舞起来,让孤看到你们的士气和信心!” 将士们气势如虹,士气十足,远远的,便能听到众人的呐喊—— “拿下噶尔丹!” “攻下准噶尔!” “赶走沙俄狗!” 康熙远远便瞧见了胤礽,哪怕只是个背影,依旧让他感慨万千。 这个他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如今终于如同雄鹰一般,开始飞翔起来。 哪怕他心中万般舍不得,也不忍阻止他。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整个士气推上了更高的高朝点。 大清的帝王,站在他的将士、子民面前,高傲而尊贵地说出:“此役,大清必胜!” “朕等着你们报捷归来。” 随着鼓声响起,刹那间,将士们的热血开始沸腾起来,恨不得立刻冲锋陷阵,浴血杀敌。 分离的那一刻,康熙与胤礽的视线相交接,彼此心头都有无数想说的话,最终却默契的都没有说出口。 萦绕在两人心头的,只剩下一句话: 待到回来…… 父子就此分别。 一人站在城门前,目送众人离去。 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在众人的簇拥之下逐渐远离京城,踏上了生平第一次的出征之路。 是鹰总要学会飞翔。 是人总会不断成长。 生平第一次,康熙与胤礽这么长久的分离,这也是他们生平唯一一次生离。 人未走远,已开始思念。康熙站在城门前,面色宁苏,心中却是苦笑。 待他归来,定要好好惩罚他一番!方能解恨。 “摆驾回宫。” “嗻!” 作者有话要说:注:由于剧情发展,文内事件发生时间与历史并不相符。 81. 胤礽骑在高头大马上,姿势略显怪异,隐约有些坐立不安。 走在他身侧后一步的,是同样骑在马上的皇长子胤禔,以及裕亲王及恭亲王两位亲王,这两位分别为抚远大将军和安北大将军。 于理,两位亲王是长辈;于礼,胤礽是现在的储君,未来的帝王,也是君。更何况,此番胤礽是代天子出行,是以,除了前行部队,压根没人敢骑到他前面。 理所当然的,这几位权贵一眼就注意到了胤礽的怪异。裕亲王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暗道这胤礽明明身为储君,却如此不适应马背生活,心中不由有些不豫。在裕亲王等人眼中,他们的君主就该是极善骑射之人,毕竟他们满人生来就是马背上的民族,这天下也是他们祖先从马背上打下来的,而今堂堂储君却如此弱不禁风,实非好事!哪怕他再聪慧,再能处理国事,若是不能征战沙场,这人便不是最佳的帝王之选。 只是,他不满归不满,却并未打算在此刻表露出来。他毕竟是亲王,皇上的亲兄,在外人面前下储君的面子这种事,他做不来,也没兴趣做,即便要说,也必要回了京城,再同皇上点明,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现在。更甚者,他此刻反而应当帮着储君遮掩一二,毕竟储君若是没了脸,身为皇亲的他也定然会一起被下面子。 只是,让他出言他是万万不乐意的。他与这储君毕竟不亲,他骨子里又有几分高傲,让他主动去亲近他瞧不太上眼的太子,显然是不可能的。 而骑在胤礽另一侧的恭亲王却与裕亲王的想法有几分不同,他听到的要比裕亲王更多一些,关于这位皇储的很多事,诸如文武皆通。既是文武双全,又如何会不适应骑马呢? 除非……身子不爽利。 只是,他想归想,也并未驱马上前问候。他到底是长辈,长辈有长辈的矜持。况且,他胤礽既然能主动提出要代天子出征,那么必定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连这些小小的苦头都吃不了,那他也不用继续行军了。 这位亲王的心中充满的都是对这位储君能耐的观察之心,同样的,他也不会主动去问候胤礽。 他们不做声,他们周身有眼色的下属自然也不敢上前巴结。 “怎么,皇太子殿下不是代天子出征么?怎么瞧着好像身子不爽利?”这显然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几分调侃的口吻,不作他想,便知说话的人是谁。 胤礽面色不动,连眼睛都不曾斜一下,只是将原先有些弯的脊背挺得笔直,一本正经回道:“大哥想多了。” 胤禔觑了眼他略微苍白的侧脸,以及额际隐隐显露出来的汗渍,默默撇了撇嘴。 这小子,明明身体不舒服,还想骗他?也不想想他是谁!要说这世上有谁最了解胤礽,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挺起胸脯骄傲的说,那必定非他莫属……呃,除了皇父以外。他跟胤礽从小比到大,事事争强,样样斗法,这么多年下来,胤礽多眨一次眼时在想什么,他都可以猜得八九不离十,哼,要说除了皇父,必定只有他最了解胤礽,哼哼! 他又斜眼看了眼胤礽,越看他苍白的脸色越觉得不爽。既然身体不舒服,就好好待在宫里嘛,出来干嘛?以为战场上真那么好玩吗?要是到时候哪里磕了碰了……嘁!他才不是关心他,只是觉得很麻烦而已! 说起这事,他就觉得不舒坦。本来这次出征应该是他跟着两位皇伯、皇叔的,他也打算的好好的,出了征,待到赢了这场仗平安归京,怎么着他也会比胤礽多了一项功勋,而且是军功!想到胤礽将来沮丧的脸,他就一阵暗爽,做梦都能笑醒。哪知一纸诏书,竟将胤礽也派上了战场,甚至还顶着代天子出征的名头。 还说什么至纯至孝……哼,胤礽真是太狡猾了! 既然如此,那他也不会客气,战场之上,就各凭本事了! ……他之前明明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不知为何,却会在察觉胤礽隐约有些不舒坦时,竟驱马上前小声打趣?这必定是……本能反应吧?! 一定是因为胤礽此刻的表现让他有种他在占胤礽便宜的错觉,好像他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一样,嗯,一定是这样! 胤禔的脸色随着心里的想法一变再变,最终凝成一个扭曲的奇怪表情。胤礽转头看过来,却正巧看到他这神情,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大哥?” 胤禔赶紧回神:“既然无事,那最好……”他顿了顿,又觉得这样的语气似乎太软了,于是又添了一声轻哼,僵硬地一扯缰绳,让马放缓速度,缀回之前的位置,面上神色忽青忽红,就连裕亲王经过时都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 胤礽目视前方,看似面色未动,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面对胤禔,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自信能够瞒得过他,虽说这状况……估计一般人也猜不出来。只不知胤禔今日究竟是怎么了,竟似有些……奇怪?他轻舒口气,心中只觉庆幸,随即又微微苦笑,早知道做了那事儿再骑马会如此不适,打死他都不会这么沉不住气……明明已经休息了一日了,怎么坐着还是觉得咯得慌? 每每身下的马匹一动,他后茓就一阵牵动,虽并不是疼痛感,但还是很不舒服。他挺直脊背,目视前方,忽略额角的汗液,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其它地方,方才觉得好过不少。 而骑马一直跟着他们的两位亲王,看着似乎忽然精神不少的胤礽,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又默契的转开视线,面上一丝神色未露,仿佛什么都不曾看到一般。 大军依旧不疾不徐行进着,不曾特意赶路,也不曾刻意放缓速度。征途还很遥远,他们还有大事要做,还有硬仗要打,没必要刻意赶路,浪费体力。 而此时,在宫中流传着两个不大不小、又看似毫无关联的消息—— 皇贵妃的一名贴身大宫女死了。 据说是由于这名大宫女不懂规矩的在宫门口冲撞了皇上,被责令行杖刑,结果人没挺住,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咽了气。 之后,听人传言,那大宫女老家的人,也陆陆续续死了,据闻是屋子失了火,无一人逃出。 这两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一样在宫里流传,没多久,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一时间,众人都在默默揣测,究竟那名大宫女犯了什么事儿,又或者是皇贵妃犯了什么事儿,才让皇上如此不顾皇贵妃的颜面,如此杖责她宫中的大宫女,将她打死了还不算,甚至牵连了九族? 众说纷纭,却都没有一个人真正猜出来。 就连皇贵妃本人,也是浑然不知情的样子,只终日惴惴不安。 唯有胤礽宫中的人讳莫高深,也完全不参与此事的讨论。 于是,一时间又有人将目光聚到了毓庆宫,猜测莫不是与皇太子胤礽有关? 只是,皇太子与皇贵妃……之间能有什么关系?再者,皇太子都出征了,而皇贵妃人还病着,再怎么想,也想不到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性。许是,皇太子出征前,曾吩咐他宫中的宫人不得乱嚼舌根? 唯有这种猜测比较有可能吧? 遍猜不着的众人终于将目光从毓庆宫上移开,又继续暗自揣测去了。 只是,这一回,还真的没有人能够猜出来。 除了知晓真相的康熙帝、何玉柱,以及隐约知晓真相的索额图、梁九功。 康熙帝会知晓真相是必然的事。而何玉柱会知道真相,是由于胤礽出征前,将查探真相一事交给了他,并授予了他一定的权利,同时令他将真相探出后,书信于他。身为胤礽宫中的大太监之一,何玉柱自然要将此事办的妥妥的。 是的,这件事源于香料的延生。于是,顺着之前的追查,他们查到了香料的来源,追着来源,也终于找到了妄图谋害皇嗣的幕后之人。 索额图也参与了调查,自然能隐约猜出真相,而梁九功始终跟在康熙身侧,有些事,康熙并不曾隐瞒他,于是他也能隐约猜出一二。 一切都指向了皇贵妃宫中的大宫女,就连毓庆宫中后来增设的侍卫,都有一人参与其中。 胤礽并不在宫中,何玉柱虽修书去了,但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于是他将之报给了皇上。 而皇上看完书信之后,却只是笑了笑,什么话都不曾说,只挥手让他退下。 之后,皇贵妃身侧的大宫女便出事了,出事的时候,何玉柱和梁九功都在场,梁九功是康熙帝的随侍,而何玉柱却是被传召过去的。他亲眼看着那名大宫女被皇上唤住,亲耳听到皇上冷冷地下令。 那大宫女其实什么都不曾做过,也完全没有冲撞皇上的举动。但是皇上却仍旧冷漠地下了令,直接在皇贵妃的宫门前行刑,那惨烈的叫冤声,以及皇贵妃苍白惶惑的神情,乃至皇上让他离开前那冰冷的一瞥,哪怕时隔已久,依旧会时不时地交替出现在何玉柱眼前,让他背后犯冷。 他心里明白,这是帝王的警告,也是帝王对他主子——这大清朝除了皇上以外最尊贵之人——的深深爱护。而对此,他能做的,便是保持缄默。 大宫女究竟做了什么,或者只是代人受过?这些,已经不是他们这些无关之人该知道的事了。 至此,香料一事彻底结束。 宫里在诡异的安静中度过了几日之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贵妃病情越发重了,似乎已经有了某种苗头,连御医都已经摇了头。 康熙下诏,册皇贵妃为皇后,为其冲喜。 只是,新上任的皇后,身体究竟已经油尽灯枯,哪怕这天大的喜事摆到她跟前,她也终究无福消受。册封后的次日,皇后便去了。 康熙伤心不已,依照皇后的规格,为其置办丧事,皇四子胤禛为其皇额涅守灵。 此事传到胤礽那边的时候,离大军出发已经一个月。 按照规矩,国丧期间,臣民缟素,停止宴乐婚嫁。只是碍于此刻他们正在行军,于是康熙特意在书信上说明,行军之人,需禁酒肉。 至于缟素一说,大军穿得都是统一的服饰,若是全着素色衣裳前去打仗,反而有些不伦不类,而且,委实有些不祥的寓意,便特令允了他们不着素衣。 此举不由引发朝中小部分人的不满,尤其是新皇后的族人,只是他们也只是在心中略微不满,全然不敢对他们的帝王提出任何疑义。而随军一同出发,担任参赞军务的佟国维、佟国纲——皇后的亲父、亲大伯——尽管得闻此事心伤不已,却并未对此表露出任何异议。 且不论他们心中究竟作何想法,随着时间推移,战事终于打响。 出征前,康熙便安排好了一切,任命裕亲王为抚远大将军,胤礽、胤禔副之,出古北口;恭亲王为安北大将军,简亲王雅布、信郡王鄂札副之,出喜峰口;内大臣佟国纲、佟国维、索额图、明珠、阿密达、都统苏努、喇克达、彭春、阿席坦、诺迈,护军统领苗齐纳、杨岱,前锋统领班达尔沙、迈图俱参赞军务。 当月月底,噶尔丹率劲骑两万,屯兵于乌兰布通,并将万余骆驼缚蹄卧地,背负木箱,蒙以湿毡,环列为营,谓之为“驼城”。其士兵可依托箱垛,发射弓矢。 次月初,胤礽所在的大军终于抵达乌兰布通。 战事一触即发。 82. 乌兰布通大草原位于克什克腾旗之西,草原辽阔,南有高凉河,北面山峦叠起,白桦树、沙地云杉林立。春季绿草如茵,夏有百花争艳,秋层林浸染,牛羊肥美,冬日银装素裹,妖娆万分,完全称得上是如诗如画,人间仙境之一。 只是这一刻,在夜色的笼罩下,在竖起的军帐中,透过熊熊燃烧的火把,众人冷凝的面容将以往平和而秀丽的草原染上了森冷的氛围。 “报——”略带慌张的声音自帐外响起,帐内的人均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示意离帐前最近的人将帐门掀开,露出一名穿着他们部落服饰的小兵。 那小兵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步,跪下:“报告首领,敌军已将我军包围……”之前清军未汇合时他们可能还有还手的余地,此刻…… 小兵面色惨白,眼中已然没有了曾经的光彩,在将近一个月的敌方攻势下,什么壮志,什么士气,已经被消磨殆尽。 小兵的话尚未说完,坐在帐子中央的人已然大怒,勃发的怒气使他失去了冷静,挥袖将面前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该死的!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区区一个月功夫,他竟然这么轻易就被打得一退再退,简直忍无可忍! 他明明都已经算好了,在“驼城”中绝对是他们占据有利之势。“驼城”位于树林之中,位置又绝对隐秘,清军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轻易攻破,甚至在他们被攻破之前,完全有余力先去攻破清军。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最初的优势在与清军交战不到一月之时,便被扭转成如今的局势!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有这么精良的武器了?竟然连从沙俄那边得来的遂发枪和大炮都打不过他们! 这怎么可能! 他愤愤地来回踱了几步,看着帐内所有人脸上惶惶不安的神色,内心的怒火越发高涨,他又狠狠踱了几步,终于回头,一脸的狠绝:“沙俄那边派来接头的人呢?” 他就不信了,凭借他的智谋,加上沙俄那边提供的武器,即便对方有十万大军,他也照赢不误!对方的武器精良又如何?难道还能比得上沙俄提供的那些大炮吗?!这几日会被打得灰头土脸,只是他一时轻心了而已! 本来就低着头只敢偷偷观察他脸色的小兵被他露出凶光的眼神吓得再也不敢将视线上移一分,想到待首领听到回答后必定越发凶狠的眼神,忍不住抖了又抖,终于还是惨白着脸,颤着唇把话憋了出来:“沙俄那边的人……已经……已经不知所踪!” 他说完,自知难逃一死,索性闭上眼狠狠将头叩到了地上:“小的……罪该万死!” 短暂的静默之后,“哐”地一声巨响,伴随着刀剑出鞘的嗡鸣,艳红的液体顿时四溅开来。 一时间,帐内除了粗重的呼吸声,再无其它声响。 “首领……”有着络腮胡的男人迟疑了片刻后终于开口,只是他后面的“息怒”两字尚未说出口,首领那尖锐似剑的目光便冰冷地刺了过来。他心头一凉,到口的两个字不由自主就梗在了喉头。 避开那愤恨却依旧带着坚韧的目光,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将之前打算说的安慰之言彻底咽了回去。 那毕竟是他们这部的首领,即便他什么都不说,想必待到首领冷静下来后,还是能做出准确的判断的吧! 即使,他们谁也没料到,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要助他们一臂之力,一举夺下京师的沙俄,竟然说反水就反水,完全没有任何征兆。 男人想到前日还在他们帐内与他们畅饮的沙俄之人,不由心头也升起了几分愤慨与轻视。 令人将倒在地上的那具尸首拖出去,噶尔丹又来回踱了几步,深吸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眼下的情况,要夸口说必定能打赢这近十万的大军,无疑是痴人说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噶尔丹即便再有本事,再有智谋,面对敌军如此众多的人数,以及远甚于自己部落的精锐武器,能否全身而退尚不可知。 他此刻能指望的也只有后方的补给大军了…… 他迅速在脑内盘算了一番,正要说话,却听帐外再度有人来报。 他顿住,心里忽地升起了一丝不祥之感。他压下这股不安,挥手示意帐外之人进来。 来人同样是一名小兵,主要负责传讯,似是赶了不少路,风尘仆仆,连身上的衣服都划破了,最让人惊讶和不安的,却是那传讯兵脸上绝望的神色。 噶尔丹心里的不安又重了几分,只是他毕竟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在众人或不安,或惊讶的视线下,仍是强行压下了心里的波动,试图平静无波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传讯兵缓缓抬起头,仰起的脸上滑下了两道泪痕,眼中满是怨恨与绝望:“策妄阿拉布坦他反了!” 噶尔丹心头大震,瞪着那传讯兵,目眦尽裂:“你说什么?!” “您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他反了!把我们的妻子、族人都一并带走,一起反了!”传讯兵再也压不住心里的愤怒,嘶吼出声。 噶尔丹身躯一震,禁不住往后倒退了几步,险些站不稳。 而同在帐内的几位同僚,震惊之下,也同样往后退了几步,身形微晃。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在他们在前线拼命的时候,他们的家人竟然轻易被人带走了,背弃了他们! 这一刻,所有的士气被彻底打散,再也凝不起来。 没有什么,比这种打击更大、更令人心寒。 在这样的状态之下,不出五日,以胤礽、胤禔、裕亲王、恭亲王等人为首的清军便将他们团团包围,在将犹在抵抗的噶尔丹一箭射杀之后,一度威风凛凛、野心勃勃的准噶尔族人彻底堙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无声无息。 捷报被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师,帝王大喜,连道三声“好!” 一时间普天同庆,到处都流传着这则振奋人心的消息,哪怕是那些打着反清复明旗号的人这会儿也放下了成见,笑逐颜开。 这一年,噶尔丹之乱被彻底平定,同时也震慑了周边诸国,之后的数十年,周边属国、小国,诸如琉球、倭国、扶桑(注)、高丽进贡的次数和分量越发多而重。 大清一时风头无两,无人企及。 康熙三十二年,身体康健的康熙帝爱新觉罗·玄烨下诏,传位于太子爱新觉罗·胤礽,自此退居畅春园。 胤礽择日登基,年号:“鸿瑞”,自此,开启了大清新的篇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注:此处的扶桑并不是现代所说的日本,而是指在中国史中的中美洲的某地(现多认为是墨西哥) 而日本,在非现代的中国书本中,对其正式称呼均为“倭国”。(以上来自百度。) 本来不想用“鸿瑞”的,虽然这名字个人觉得还不错,不过单就普通话发音而言,其实与洪武帝略相近= =不过实在想不出了……就…… 番外一 序 2013.04.01 “早上好!”门口那些“狐朋狗友”笑眯眯地齐声招呼道。 ——这个早晨注定有些诡异。 这是胤礽在听到门铃下,于是带着惺忪睡眼跑去开门后,萌生的第一感觉。而这种感觉在他们齐齐露出微笑,并将一件物品塞到他手里时,到达了最高点。 “这是什么?”他警觉地盯着他们,试图从他们脸上读出些什么。 “礼物呀!”他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回道。 “……?”礼物?什么礼物?他心里升起一丝疑惑,一丝戒备,双眼紧紧盯着他们的眼睛,唯恐又被他们整。 “梁公公”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诡笑:“当然是,愚人节礼物!”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接下来在那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胤礽已经完全不知道了。 因为在下一刻,他的身体已经向前栽倒了。 哦,不对,在失去意识前,他还是有听到一个声音的,那就是—— 那群“狐朋狗党”的夸张大笑声! ****** 胤礽是在一阵悦耳的音乐声中醒来的。 他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漆黑,他的视线很自然地移动到最前方,因为那是黑暗中唯一光亮的地方。 他看着那片亮色,不由自主的朝它靠了过去。 那是一个很大的屏幕,正闪烁着白色的光芒,中间有一朵盛开的很大的菊花,占据了大半个屏幕。 胤礽无意识地朝它伸出了手,接着,又是一阵晕眩。 「警告:本游戏为限制级,BL向。请不懂何为BL的自觉退散,若3s内未退出,则自动进入界面,如因退散不及时而造成任何不良后果,本游戏及游戏开发者不承担任何责任……」 胤礽扶着晕眩的脑袋,还没来得及反应这段话的意思,下一秒,又出现了一道女声—— 「叮——欢迎来到『攻帝』,经系统鉴定,您已年满18周岁,符合本游戏参与规则,当您未退出时,即默认为您同意本游戏条款及自动生成原则……现在,系统正在分析您的属性,并自动为您生成角色,请勿捉急,两个眨眼就好了哟~」 “……”胤礽默。前面那么正经,后面为毛会突然冒出来一段卖萌语?!不觉得很违和吗?!设计者到底是哪个NC啊!! 「您的属性分析如下:傲娇成分30%,女王成分50%,天然成分5%,腹黑成分5%,别扭成分10%……综上所述,成强攻的几率为20%,强受几率50%,剩余30%暂且不明;由此得出:您成为女王受的概率为90%。」 “……”云里雾里,有听没懂。 「根据您的属性分析,创建角色 [胤礽] 完毕,并随机赠送护身武器 [鞭子]、[防狼喷雾]、[迷药],点开您的“包袱”即可查看,现正在连接服务器……请保护好您的角色,防火防盗防色狼,请随时保护您自己,远离爆菊、轮X、QJ、∫M、鬼畜等随机事件……角色 [胤礽] 登陆成功,即将进入游戏界面。」 “……”系统已经智能到连他的名字都能分析出来了吗?! 「特别提示:可攻略人物有28人,攻略角色 [康熙帝] 成功即可最终通关,并将随机获得礼物;若中途被其他角色攻略或攻略了其他角色,将……」 系统语音提示还未说完,胤礽就被新的一股晕眩击中,天旋地转,仿佛被龙卷风卷走了一样,再也听不到后面的话语。 “……”将怎样?将怎样啊喂!下文呢?!至少让孤听完下文啊喂!!!! (一) 睁开眼,眼前是一座宫殿,很……奇怪的宫殿。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现在这一世,他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宫殿。奇怪的格局,奇怪的装饰品……奇怪的品味。 他瞪着眼前大片、大片的粉,面色忽青忽白。 这么少女的颜色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上面!为什么最上面,是一整片超大镜子做成的天花板!镜子里那个全身赤裸的男人是谁!是谁! 绝对、绝对不是他! 拽过一边的被单将自己的身体整个裹住,他刚要起身准备找件衣服来穿,门就被人推开了。 一名长相俊挺、身形高大的男子出现在门口:“公主殿下,您该出发了。” 公公公……公主?! 胤礽面对这个称呼,整个人彻底呆滞了。 他下意识得低头,几乎想扒开裹着自己的被单,重新确认下自己的性别。不过,他忍住了! “叮!”正在这时,已经有些耳熟的系统提示声在耳边清脆响起,让胤礽为之一振。 「系统提示:碰触对方可以查看对方身份、技能及属性等。」 触、碰?! 胤礽默默的抑郁了,凭什么他堂堂公主……呸!脑子都被惊得糊掉了!他堂堂太子殿下要去触碰一介小小的下人啊! “公主殿下?”大概是看他的表情实在狰狞,那名男子忍不住出声又唤了他一声。 “……”公主……公主泥煤啊! ……不,那句粗口不是他的说的!绝对不是! “给孤去取件衣服来。”他冷静下来,吩咐道。 “是!公主殿下请稍等!”似乎那位公主殿下以往也这么说话,那男子听到吩咐反而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行了个恭敬的军礼后,转身便离开了。 ……所以说,这让人吐槽无力的“公主殿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片刻之后,那男子捧着精致华丽的衣服归来了。 “公主殿下请——” 男子恭敬地将衣服高高奉上,平举到胤礽跟前。 胤礽很认真地查看了一番,虽然上面装饰满了神奇的蕾丝,虽然颜色是神色的枚红色,虽然……但好歹,这是件男式的衣服。 只是…… “没有其他款式了吗?”他盯着那件越看越花哨的衣服,就算它是男款,他的心里还是充满了抗拒啊啊啊! 男子诧异地抬头看了眼胤礽,随后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很快低下头,恭敬道:“公主请稍等!” 几分钟后,他带着一列七、八、九、十名男子,各个手捧着衣裳,恭敬地站到了他跟前。 “公主请挑选。” “……”胤礽盯着那些一件比一件花哨、一件比一件诡异的衣服,手指在空中转了一圈,回到了最初的那件…… 他妥协了!他真的妥协了!!! 伸手接过衣服时,系统音再度响起—— 「姓名:普凌 性别:男 年龄:30 现职:侍卫总管 武力值:10 学识度:10 HP:98 鬼畜值:3 ∫M指数:3 纯洁度:8 攻受属性:未知 备注:不可攻略人物。」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除了前面六条和最后一条备注,其他完全看不懂口胡!还有,普凌?凌普?这两个人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吗?! 另外,原来间接接触也可以读取对方信息啊……不知为何,胤礽对这一最新发现并没有太多的欢喜感,也许,是因为被那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冲淡了感觉? 面无表情地穿上那件够华丽、够骚包的衣服,在几名男子的簇拥下,胤礽弯腰上了宫殿门口停着的那辆豪华加长版劳斯莱斯幻影,看着窗外的树影渐渐倒退。 ……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等等……这是要去哪里啊喂! (二) 胤礽维持着下车时的姿势,盯着眼前的那栋建筑物,长久的沉默了。 如果你以为他是去参加上流社会的party,与诸位夫人、小姐们共度愉快夜晚,那你就错了! 如果你以为他这是在亮相国际舞台,与全世界拥护他的人民亲密接触,那你也错了! 如果你以为这个世界还是正常的,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首先,这绝壁不是一个正常侍从会带一名公主……不,太子殿下前往的地方。因为这里没有高贵的上流人士,没有簇拥的女仆,更没有华丽的鲜花背景。 这里……特么的只有一栋鬼怪似的房子啊擦! “公主殿下,请!”已经知道名字的侍卫总管普凌恭敬地在一旁为其引路。 胤礽默默无语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准备抬脚跟上去。 ……不跟行吗?!行吗!? [叮咚!] 熟悉的系统提示再度响起。 「您想跟着普凌进去吗? A.想。好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呐! B.不想。怎么看怎么诡异,还是趁机逃走吧……」 胤礽默默地听着系统给出的两个选项,只觉有一万头草泥马在心头狂奔而过。 特么的,有这么给选项的吗?!完全不符合他的心声啊!啊,不,重点在于,特么的就不能早点给出选项吗!他人都跟到这里了,这里是哪里?荒郊野外啊擦!逃走?逃什么逃!逃了要是迷路了失踪了肿么破! 绝壁只能选择A好吗!!敢不敢给点出息些的选项啊口胡! 「系统已接收您的选择,场景将切换——」 胤礽还没反应过来系统所谓的切换,眼前一花,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进到了一间不怎么透光的屋子里,为他引路的普凌似乎一点异样都没有,依旧在前面走着。 “……”这格局,这氛围……说它是鬼屋完全没问题吧?!胤礽在默默地走了几步路,并仔细将四周观察完毕后,在心里这么说。 这屋子其实是有窗子的,借着那些微弱透进来的光细看的话,会发现窗子上所刻的纹路还十分精致、华美,细看的话,就连屋子里其他的摆设,也是各个都精美无比。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外面还是大白天,窗边的帘子也不曾拉上,屋内却能暗成这样,无疑添了几分诡异。 ……绝对有问题! 胤礽看着普凌仿佛踩着台阶,实际上却是站在半空中的模样,这么告诉自己。 “公主殿下?”普凌不解地回头看着胤礽。 “……你怎么走上去的?”胤礽努力面无表情地回视普凌。究竟要怎样,才能做到这么面不改色地踩在半空中啊喂! 不会踩空吗?!还是有仙术?!莫非是特异功能?!可是为何之前的属性介绍上完全没有提到?! “公主殿下?”普凌莫名地看看胤礽,又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脚下……没什么异样啊!下面不是很平常的木制台阶吗?为何公主殿下的表情像是活见鬼? 普凌想来想去,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大的可能性,于是他转身走回来,以骑士接待公主的最高礼仪,将胤礽迎了过来。 “……”胤礽看看这个姿势奇怪的普凌,再看看脚下突然出现的、一看就很结实的木质台阶,又一次沉默了。 又往上走了几步,神奇的大门终于在眼前打开。 世界终!于!恢复了光明,驱走了黑暗……泥煤!以为这是吟诗吗!!!胤礽默默将吐槽丢到一边,跟着普凌就要迈进房间。 “欢迎来到[愚人屋],吾乃第四十一代守门人,请出示许可证。”旁边突然窜出一个庞然大物,挡在了两人跟前,瓮声瓮气地说道,声音在整个楼梯口震荡,将胤礽震得头皮发麻。 许可证?许可证是个什么玩意儿?从来没听说过! 是不是没有许可证就不能入内了?不能入内就表示他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吧?什么愚人屋,他堂堂皇太子岂会是愚人? (……喂,太纸殿下,您误会了……) 就在胤礽面无表情的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旁又窜出了一名穿着深灰色西装的青年男子,一看到胤礽,他就满脸惊喜地朝他扑了过来:“呀!小礽!你来啦!” ……小礽……小礽……小礽…… 小礽到底是谁啊混蛋! 胤礽躲闪不及,碰触到了他的手臂,于是系统自动将对方的信息汇报了出来。 「姓名:允禔 性别:男 年龄:25 现职:魔王守护者 武力值:80 学识度:50 HP:100 鬼畜值:33 ∫M指数:23 纯洁度:5 攻受属性:强攻 备注:可攻略对象。」 胤礽整个人凌乱了。 允禔……允禔……允禔…… (三) “小礽?”许是发现胤礽的表情有些不对,名叫允禔的青年不由疑惑地轻唤一声。 “……”小礽泥煤啊小礽!谁是小礽啊!胤礽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一边将对方的手臂拍开。 普凌这时也反映了过来,往前迈了一步,挡在胤礽面前,将两人隔开,同时面无表情道:“请允禔先生注意下您自身的形象。”您不要形象,我们公主殿下还要呢! 被阻止的允禔只是淡淡地耸了耸肩,一边保证着“请放心,我不会对小礽怎么样的。”一边又将自己的魔爪伸向了胤礽,试图搭上他的肩膀,结果手刚伸到一半,就被普凌不客气地一巴掌拍飞。 胤礽站在普凌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却在大声为普凌喝采:普凌!做得好!你存在的价值终于体现出来了啊普凌!!! “……”允禔瞪。 “……”普凌不为所动,继续挡。 “……”继续瞪。 “……”继续无视。 “……”胤礽围观了片刻,深感无聊。眼见那守门人还蹲在那里,自己也没有许可证,他犹豫了片刻,终于纡尊降贵地对着普凌道:“我们回去吧。” “公主殿下?”普凌很疑惑,公主怎么还没进门呢,就想回去了?果然是这个允禔太缠人了吧?! “小礽?” “不是要许可证吗?孤没有,所以回去吧!”胤礽继续纡尊降贵地开口,他其实一点也不想解释啊!问题是他一个人回不去啊!回不去!那辆黑黑的长条铁笼子他不会开啊! “小礽,你在说什么呀!”不等普凌开口,一边的允禔已经轻笑了起来,“你怎么可能会没有许可证?你腰上缠着的,不就是许可证吗?再说了,就算没带许可证,我也会带小礽进去的!” 腰上缠着的? 胤礽低头看了看,腰上除了一根华丽到让人发毛的宝石腰带,什么也没有啊……难道腰带还能当做许可证?胤礽顿时觉得,这个世界越发难以理解了…… “小礽今天有点怪怪的呢……”允禔若有所思地看着胤礽,不待胤礽说什么,他便笑弯了眼,“不过不管是什么样子,小礽都好可爱!果然,小礽你还是嫁给我吧!我保证会好好疼爱你的!无论你是想骑乘式、推车式还是站姿式,我通通都满足你哟!” 系统[叮]地一声响起: 「根据系统鉴定:对方有80%的可能性为色狼,秉承[防火防盗防色狼,护草护苗护菊花]的最高原则,现为新手玩家提供以下服务:开启[新手保护之自动防御]功能,开启后将自动屏蔽[哔——]类字、词、句,但有10%的可能性因此错过重要信息,请玩家确认: A.立即开启 B.不开启」 当然要立!即!开启!这种猥琐的笑容,他一点都不想听第二遍啊口胡!胤礽狠狠抽了抽嘴角,虽然允禔后面的那些话他没有全听明白,但系统的判定他是听明白了。于是沉默了片刻后,他突然露齿一笑,转头对普凌发出了第一个指令:“给孤打!往死里打!” 这种祸害,打死一个是一个!至于他是不是什么可攻略对象……和他有关系吗?! 在一阵咿咿呀呀(……)的惨叫声中,胤礽弹了弹衣上压根不存在的尘埃,率先迈了进去。 (四) 走了没两步,胤礽再次被人拦住了脚步。 “……”胤礽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对方恭敬地弯腰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道:“公主殿下,请随在下来,皇子殿下已经在里面等着您了。” “……”皇子殿下?又是谁?这种地方竟然真的会有皇子?!真的不是鬼皇子吗? 胤礽嘴角抽了抽,鉴于目前的种种不明情况,他决定先跟对方过去看看,大不了……用防狼喷雾!(……) “公主殿下请。”对方在旁为他引路。 于是,在绕了两个弯后,胤礽终于来到了一扇华丽的木门前。 “皇子殿下,公主殿下来了。”对方在门上轻扣三下,然后静待里面的回应。 “请进。”里面传来一道温文尔雅的男声。 “公主殿下,请!”对方恭敬地为胤礽打开门,随后恭敬地退了下去。 胤礽往里面踏进一步,视线刚刚对上对方,就怔住了。 “……”这个人!这个人!!! 这个人压根不用读取什么信息,光凭那张脸他就知道对方是谁啊擦!这张脸!除了胤禛那家伙,还能有谁?!还能有谁!!!他竟然是皇子! 这个世界绝壁OOC了口胡!他竟然是皇子,自己却是个公主啊!公主啊擦!太过分了有木有!!! 对方却不复前世那张面瘫似的冰山脸,反而露出温文一笑,语气也无比温柔:“公主殿下,你终于来了。” 胤礽顿时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这个世界果然崩坏了!崩坏了!胤褆是一副色狼模样也就算了,连胤禛都崩坏的这么恐怖!果然世界末日、ET要侵占地球了吗?! 对方以为胤礽在害羞,于是温和一笑后,朝他走了过来,单膝下跪执吻手礼:“亲爱的公主殿下,你可知在这些没有见到你的日子里,我的心里是多么的空虚,就连屋子都因为你不曾出现而陷入了黑暗中……” 胤礽又是一抖,这货究竟是谁?!是谁?!这人绝逼不是胤禛!是被穿了吧?被穿了吧!绝逼是被琼瑶迷穿了吧?!绝逼! 在胤礽的凌乱、纠结中,[叮]的一声,系统这回很给力地将对方的信息奉上—— 「姓名:云缜 性别:男 年龄:25 身份:魔王皇子 武力值:90 学识度:80 HP:100 亲密度:30 好感度:10 鬼畜值:30 腹黑值:70 ∫M指数:10 纯洁度:30 攻受属性:腹黑攻 备注:可攻略对象」 胤礽听着一连串的数据,又一次凌乱了。 腹黑值?亲密度?好感度?这些又是什么?胤礽森森觉得自己文盲了。不过好歹,对方不叫胤禛!不管脸长得再像,这回他都不会再将这个“云缜”看成胤禛了! (五) “公主,多谢你赐予我这个荣幸,应允我的邀请,前来参加我父皇的生日宴会。”对方在胤礽的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起身后顺势握住了胤礽的手。 胤礽瞪着他的那只手,狠狠瞪,死命瞪!谁答应给你牵手了?!谁告诉你男人和男人之间可以这样牵手了?!你不别扭,孤还别扭呢!放放手啊混蛋!不要握这么紧啊口胡! 还有,谁答应参加什么生日宴会了?! 在胤礽无声的吐槽中,名叫云缜的青年已经不动声色地将他带入了宴会的场地。闪瞎眼的巨型水晶灯,到处盛开的艳红玫瑰,衣着暴露而华丽的……人们,欢声笑语,觥筹交错……胤礽目光呆滞地盯着他们,深深地觉得自己走错地方了。 这里怎么可能是他进的那个鬼屋!怎么可能! 一定是他开门的方式不对! 而且,为什么……为什么这里都是男人?!女人呢?为何这里没有女人这种生物的存在?!从他醒来到现在一个都不曾见到过啊!难道这个世界都没有女人存在吗?这样真的没问题吗?!那要如何繁衍子嗣?难道还能男人生不成?! “公主,请随我来,待会儿还有更精彩的部分,绝对会超出你的想象。”不知何时,云缜已经将手臂揽上了胤礽的腰,就维持这暧昧的姿势,一路带着他朝着众人聚拢的方向走去。 “……”把你的爪子拿走!拿走啊喂!不要欺负孤!不要以为孤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敢拿你怎么样……喂!快拿走啊!孤不想和你一起丢脸啊! 胤礽深深的抑郁了。虽然他完全可以一巴掌拍掉对方的爪子,可是……可是长久以来的教养告诉他,这样是失礼的!明知是失礼的事,他堂堂公……呸呸!堂堂皇太子怎么可以做?! 半强迫的被云缜带到人群中间,胤礽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最高级别,以其冷淡的女王气场(……)将周围那些惊讶看着他的人,整个震在当场,并很自觉地为他们留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让他们一路顺畅的到达会场中心。 “……”胤礽再次默了。他宁可有一堆人挡着啊!现在这样如同和XX走红地毯的感觉是肿么回事?!肿么回事!! 一片欣羡的目光中,云缜满足地揽着胤礽,走到了一名年轻男子的跟前,笑容温和:“父皇,请容许我郑重地向您介绍,这位是我心仪已久的公主殿下,胤礽。” “……”父皇……父皇……心仪已久……心仪已久……心仪已久……心仪已久……胤礽再度木了。 “……”年轻的魔王陛下长长的眼睫微垂了一瞬,浓睫下的凤眼轻轻朝胤礽扫过来,在光明正大的打量了胤礽一分钟后,那张与云缜相似的脸上扬起了同样相似的温和笑容,轻声道:“那还真是……太糟糕了。” “……”云缜。 “……”胤礽。 “???!”群众。 “父皇?”云缜目光闪了闪,面上虽然依旧维持着温和的笑容,眼神却已经锐利了起来。 年轻的魔王陛下微微一笑,避过云缜,与云缜之前的所做的一样,执起胤礽的手,轻轻印上一吻,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紧了紧胤礽的手,很快松开手,站起身:“很高兴见到你,胤礽公主。” 尽管接触的时间很短,系统还是很忠实的履行着职责,将对方的信息一点不漏的汇报上来。 「姓名:康熙 性别:男 年龄:未知 身份:魔王 武力值:未知 学识度:未知 HP:未知 亲密度:0 好感度:未知 鬼畜值:未知 腹黑值:未知 ∫M指数:未知 纯洁度:未知 攻受属性:未知攻 备注:不可攻略对象」 ……康熙?……那不就是皇父么…… 不不,根据这一小段时间的规律,胤礽几乎可以断定,眼前这个人即使名字和皇父的帝号相同,也绝对不是同一个人……也许,他可以称他为本游戏的最终攻略对象? 可是,为何系统会提示他对方是不可攻略对象呢?!BUG了吧?!绝壁是个大BUG啊!而且,该死的系统,明明什么信息都没有告诉他! (六) “父……”云缜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在魔王陛下淡淡的一眼下止住了声音。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没必要给这些人看好戏。达到了这个共识,云缜继续扬着笑脸,握住胤礽的手,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多谢各位赏光前来参加朕的生辰会,大家也勿需客气,一切随意。”魔王微笑着做出“随意”的动作,庞大的会场中间是巨大的长条餐桌,上面摆满了各种食物、饮料。 ……亮瞎了。 悠然的音乐声响起,有男男相拥着迈向舞池,翩然起舞。 “亲爱的公主殿下,是否有这个荣幸,可以请您跳支舞?”云缜绅士地弯腰邀请。 “……”胤礽沉默。谁来告诉他,他们究竟在跳什么舞?!完全不会啊啊啊! “公主殿下?”久久得不到他答复的云缜疑惑地抬起头。他当然不信公主会拒绝他,难道……是生气了? 胤礽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本来疑惑的云缜重新直起了身,眼带警惕地盯着他。 胤礽一愣,下意识地又往后一退。 这一退,却整个人退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一惊。 “放开公主!”云缜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目光沉沉地盯着胤礽身后的人。 “呵……皇子殿下好大的压迫力!”身后的男子轻笑一声,明明说着恭维的话,语气却分外的轻佻,甚至连动作也无比的轻佻,未经胤礽同意,就一手搭上了胤礽的肩,另一手则自动地缠上了胤礽的腰际。 “你!”云缜的目光霎时冰冷下来。 胤礽还不曾回头,便听见系统再度提示了起来—— 「姓名:艾斯 性别:男 年龄:26 身份:未知 武力值:90 学识度:90 HP:100 亲密度:10 好感度:10 鬼畜值:40 腹黑值:80 ∫M指数:未知 纯洁度:0 攻受属性:腹黑攻 备注:可攻略对象」 ……终于出现个不那么眼熟的名字了,真是……太好了! 只是,这份莫名其妙出现的欣喜,在对方侧过身,胤礽正式见到他的正脸时,化为了虚无。 ……欣喜个毛球啊!这张脸,不是老八的吗?!原来是这个艾(爱),这个斯(禩)! ……等等,难道说……这28个可攻略对象都是他曾经的亲兄弟吗?! 喂!不要这样! 他对兄弟禁断什么的真的、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啊!真的一点都没有兴趣啊喂!快点放过他吧!!! (七) “艾斯,放开公主!”不知何时出现的男子冷声低喝道。 “切……”艾斯撇撇嘴,一脸的不屑,却还是很听话地松开了手。 胤礽速度往旁边挪步。特么的,回家一定要好好洗澡!最好用艾叶什么的消消毒!今天真是够了,这个吻他,那个抱他……特么的,以为他是充气娃娃吗?!这么欲求不满,回家抱着OO好好发泄一下啊!不要见人就发情啊喂! 来人顶着一张面瘫脸,浑身散发着冷气,目光从众人身上移过,最终停留在胤礽身上,朝他冷冷地点了点头:“很抱歉,舍弟给您添麻烦了。在下艾利。”他伸出一只手。 胤礽松了口气,终于有个稍微正常点的人出现了,他这么想着,很痛快地伸出手与之相握。 「姓名:艾利 性别:男 年龄:26 身份:未知 武力值:90 学识度:90 HP:100 亲密度:0 好感度:0 鬼畜值:0 腹黑值:0 ∫M指数:0 纯洁度:90 攻受属性:冰山攻 备注:可攻略对象」 咦,这个人,没见过。 胤礽又细细打量了一遍对方,确认对方确实不是他曾经的亲兄弟之一,顿时狠狠松了口气,脸上也缓和了下来,嘴里却毫不客气道:“确实,还劳烦艾利先生好好看好他,孤会很困扰。” 艾利严肃地点了点头:“公主教训的是,在下这就带舍弟离开。” 语毕,他一把抓住百般不情愿的艾斯的手,将他强势带走了。 少了一个乱七八糟的人,胤礽觉得仿佛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无视身边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的云缜,胤礽自顾自地离开舞池,来到了餐饮区,本想跟过去的云缜似乎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只能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未曾跟上来。 胤礽对此一点都不在意,随手取过一杯金黄色液体,他小心地啜饮一口。 酸酸甜甜的味道,意外的很美好。 胤礽惊奇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酒杯,又小小了饮了一口。 “这是[恶魔之吻]。” 旁边有道很低沉的声音解释道。 胤礽眉头皱了皱。 这是……搭讪吗?够了吧!虽然他之前确实好男色,可是也不用这样蜂拥而至吧? 他不满地抬起头,却见是一张很眼熟的脸,赫然是那位年轻的魔王陛下! 魔王陛下有这么闲?他下意识地朝左右望了望,周围明明有人,却仿佛不曾注意到他们这边一样,完全没有人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不远处的云缜不知在寻找什么似的左顾右盼一番后,匆匆离开了会场。 “朕设了结界。”魔王陛下似乎清楚的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待他开口就回答了他心里的疑惑。 “你想做什么?”胤礽眉头皱了起来。就算这位魔王陛下和皇父的帝号一样,就算他是他离开这里的关键,就算有再多的“就算”,也阻止不了他对他莫名生出的抵触感。 魔王陛下低笑一声,同样取过一杯金黄色的“恶魔之吻”,凑到自己唇边,用极其暧昧的姿态舔过杯沿,低沉的声音里是明目张胆的诱惑:“当然是……勾引你。” “……哈?!”胤礽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从没见过无耻的这么直白的! 简直无法直视! (八) “引诱你。”魔王陛下低低地笑着,又将话重复了一遍。沉沉的声音仿佛带有回音一样,在胤礽耳边回荡。 “……”胤礽很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当他是白痴吗?!明明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还引诱他?他儿子引诱他,他还比较相信一些! 魔王陛下似乎听到了他内心的话一般,骤然停止了笑,那双狭长的凤眼盯着他长长的看了他一会儿,魔王陛下才重新展开了笑脸,只是,这回的笑脸却不复之前的那么温文尔雅,反而充满了侵略性。不知何时,他离胤礽只剩下5厘米的距离,他轻轻地俯下头,强大的压迫感压迫地胤礽浑身一僵,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缓了。 在胤礽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对方终于开口了:“你怎么知道朕对你没有兴趣?” 胤礽一怔,还不及开口辩驳,对方就冲他俯下了身,一手强硬地扣住了他的脑袋,另一只手则搂住了他的腰。 霸气的、粗鲁的,又带着几分柔软和温暖的唇强势地压在他的唇上,碾磨,挑逗,嬉戏,然后在胤礽呼吸不畅,下意识张开嘴试图呼吸的时候,粗暴地以唇舌攻入了他的内部。 “唔……嗯……”放开我! 胤礽在僵了一瞬后,死命的开始挣扎。只是对方的力气太过强大,而他此刻的姿势完全用不上力,哪怕他挣扎再三,也完全脱离不了对方的掌控。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偏偏对方像是知道他的内心一般,反而更加强势地缠住他的唇舌,并且模仿着性爱的动作,不时地抽出、插入,在他呼吸都为之一乱时,又骤然放缓了攻势,变成了温柔的舔舐。 “唔……”胤礽觉得自己的神志都有些涣散了。 双颊微红,眼神迷乱,细琐的喘息,时不时还有几声呻吟溢出。 魔王的眸色渐渐深沉,呼吸也略微加重了些许。 他的手缓缓游走在胤礽身上,从最初的试探性的触碰,到细微的抚摸,再得寸进尺的探入衣内,直接碰触对方的肌理…… 他手指灵活地移动着,眼看着衣衫就要被他脱落下来。 “父皇!” 一道透着冷意的声音骤然打断了这一切的旖旎及暧昧。 魔王维持着亲吻的动作,睁开了眼眸,眼里的激情与欲望在一瞬间褪去,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唇离开胤礽,他勾起冷笑:“终于发现了吗?比朕预想的还要慢呐……”摇着头,下意识地将胤礽的衣衫整理好,又抚弄了下胤礽被他蹂躏地有些肿的唇瓣,下一秒,他的身影消失在两人面前。 番外二 且说某年某月某日,康熙与胤礽魂穿了。 醒来的时候,胤礽发现自己被上了。上他的是个男人。 这个男人还是他的皇父。 胤礽顿时觉得这个世界崩坏了。 崩坏了! 更崩坏的是,在稀里糊涂中,他和他的皇父成婚了。 成婚了! 他,和他皇父! 成、婚、了!!! 还有比这更崩坏的存在吗?! 还敢不敢比这个更崩坏一点啊喂! 在这种崩坏的世界里,身为凡人通常只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适应它;另一个,就是比它更崩坏! 胤礽在崩坏中沉默了数日,与同样被震惊到无语的皇父大人商议了一番,决定走第三条路—— 无视它的崩坏,自己过自己的幸福后宫日子。 于是,他们决定分居。 嗯,分居。 分居这个词是从那个黑色的小盒子里听来的,每天每天那个小盒子里都在放着哭哭啼啼的你爱我吗你肯定不爱我了你如果真的爱我怎么还会和那个女人/男人在一起你一定不爱我了我也不要爱你了我要去找小三小四小五小六我要和你离婚/分居! …… …… 嗯,就是这样。 只是天不从人愿,至于为何大家都知道的。 忧桑的太子殿下默默的与皇父大人过起了无比小清新的无后宫日子,觉得非常不星湖。 没有美人啊! 无论男的女的都可以啊! 可是一个都没有啊! ……好吧,旁边还是有一个的,可是!那个人虽然长得很合他胃口,但是他有心理阴影啊!心理阴影! 任谁一醒来发现自己被压在身下,任人这样那样过都会有心理阴影的好不好!!!尤其是他啊!他!他可是皇太子啊喂! ……好吧,虽然……就算再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打他名义上的“夫”……“妇”?……呃,这个似乎不是重点……总之他就是不敢打他皇父的主意…… 不,不对!正常情况下,也没人会打自己父亲的主意的吧?! 胤礽一边刷牙,一边烦恼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深深的觉得自己脸上都为此愁出了几条皱纹。没有美人相伴的日子……真心不幸福啊不幸福!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也在摸索和不动声色的探问中知道了大部分器具的用法,如今已经能够用得很熟练了。 刚刚吐出嘴里的泡沫,又用清水漱了漱口,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保成,好了没?” 是皇父。 胤礽一边用柔软的毛巾擦着脸,一边应了一声:“快了。”之后用牛角梳把有些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 在这里,这些事都要靠自己来做。胤礽对着镜子看了看,确认没有问题才转身出了浴室。 换上衣服,又在全身镜前检查了一番,两人便出了门。 今日他们要去看电影,票是“梁公公”买了硬塞给他们的,还威逼利诱,说是如果不去,就把他们的私密照发到微博上去! 已经渐渐习惯了梁公公大逆不道的两人只能默默接过票子。 内心却在无语凝噎……你这刁奴!究竟是怎么得到“他们”以前的私密照的?! 被威逼了的两人沉默的朝着最近电影院的方向走去。 然后,在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后,康熙突然停了下来,跟在康熙身后的胤礽也停了下来,有些疑惑的朝着康熙注视的方向看了过去。 而那一头,有个人仿若有所感应一般,也停了下来,侧头向他们看了过来。 胤礽目瞪口呆。 对方呆若木鸡。 康熙……康熙不说话。 紧接着,胤礽手指颤抖地指着对方,爆笑起来。 “哈哈哈!你……你……哈哈哈哈!” “……”对方。 “……”康熙。 在呆滞了一秒后,对方转头就走,自我催眠一样对自己说:我没看到,我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胤礽还在那里狂笑,被康熙一脸无奈地拉走。 “……胤禔。”康熙的语气很无奈很无奈,依稀……似乎……好像……隐约还带了一分笑意? 对方一僵,沉默着转过头,抽了抽嘴角,最后还是喊了一声:“皇父。” “哈哈哈!”胤礽。 “= =+”胤禔。 “……保成……”康熙更无奈了。 “噗噗……好吧,我不笑了……咳咳……噗……”胤礽一边答应着,眼睛在转向胤禔时,却又忍不住喷笑了出来。 “……”康熙。 “= =+++”胤禔。 胤礽扭头闷笑了两声,终于把情绪调整回来了,只见他干咳一声,终于正经地朝着对方问候道:“大……姐,好久不见!” 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感(?!)是肿么回事?!肿么回事?他突然又想笑了肿么破! “……=皿=”胤禔。 大姐泥煤啊大姐!谁是你大姐啊!魂淡! ****** 题外话—— 从此以后,胤礽再也没有对自己没有美人相伴抱怨过。 幸福神马的,都是要靠对比才能体现出来的! 这绝壁也是至理名言!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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