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重生之太子(FZ)上——玖臻
玖臻  发于:2014年0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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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于雍正二年被幽死的胤礽重生了,灵魂回到过去,与幼年时的自己相融合,留下一个知晓未来的六岁胤礽。 没有那么沉重的背负和悔恨,只有稚嫩的、还在摸索着成长的孩童。 扫雷: ①总结来说,这其实是一部被开了金手指(……)而知晓未来部分发展的原版胤礽成长记; ②前期,胤礽的真实年龄(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为六岁,有撒娇,有卖萌,有幼年的小孩会有的一切……恶习?萌点?……ORZ; ③本文会有部分内容涉及朝堂、清廷政治,且部分历史有颠覆; ④CP:康熙X胤礽,清朝+父子年上,无副CP; ⑤虽有考据,但很不专业,文中必定有各种大小错误,作者本质上还是个不懂历史的二货,如有错漏,欢迎各位看官指正! 内容标签:不伦之恋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胤礽,康熙 ┃ 配角:胤禔,胤祉,胤禛,胤禩等 ┃ 其它:康太,父子,年上,重生,清朝 1. 四周空茫茫的,五岁的胤礽站在那里,神色有些茫然。 『这里……是哪里?』 前方忽而传来人声,他一愣,顺势看过去,四周的场景忽而一转,变成了一处陌生的宫殿,他正觉有些奇怪,四周的场景却又是一转,一阵晕眩后,面前已经出现了一名卧在床头的、面带病色的男子。 胤礽一惊,只觉那张脸莫名熟悉。 他再细细一看,倒抽一口气,这不是……皇父吗? 为何皇父会在这里?皇父怎么了?怎么满面病容?太医呢?太医在哪里?!他心里慌乱,正要出声喊太医,却发现喉咙口好像被堵住了一般,他焦急地抬手,想抚住自己的咽喉,却发现自己动弹不了,他僵硬地将视线下移,却看到一个长大的身体,一双比自己大上很多、很多的手掌。 这是……他吗? 耳边,传来皇父淡淡地,却又似乎透出丝丝疲惫地声音:“太子,你且先回去吧,明日一早,你就回京。” 皇父说,太子。 小小的胤礽睁大了眼睛,心里满是不可置信,甚至在那一刻,忘记了自身的诡异之处。他的心里只剩下满满的惊愕与伤心。这不是他的皇父!他的皇父从来不会这么称他的,他的皇父只会叫他“保成”,或者“胤礽”。 可是现在,这个人,却口气无比冷淡的称他为——“太子”。从他记事到现在,他从来不曾听到皇父用这种口气同他说话,也从来不曾见过皇父的这种复杂神情。 这绝对不是他的皇父! 尽管心里这么抵抗着,小小的胤礽还是觉得心里酸酸的,痛痛的,眼睛也涩涩的,有不熟悉的液体想往下滚落,他死死忍住,继续瞪大眼盯着对方。 若隐若现的,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就是皇父,这就是那个皇父。只是现在皇父是厌弃你了……厌弃你了……而已…… 那声音低低沉沉,飘飘忽忽,渐渐将他心底的反驳之声压住,整个心头只剩下那道声音在响彻,那声音很陌生,小小的胤礽却感觉到了那声音里的疲倦,以及比他此刻感受到的酸涩更深沉的痛苦。 这是怎么了…… 他茫茫然地睁着眼,想问,却问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场景再度转移。 依旧是不熟悉的地方,一道声音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一名显然已经苍老的男子肃着一张脸,无比认真又谨慎地对“他”说:“太子殿下,如今可是个好时机啊,您一定要好好把握才是!” 好时机?把握? 小小的胤礽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许是他脸上当真表露出了不解之色,那男子越发肃着一张脸,徐徐图之:“太子殿下,您当真不懂吗?您难道想当一辈子的皇太子吗?!” “叔公!” 小小的胤礽还有些茫然,却听到另一个声音厉声喝止了那个男子,然后他听到那个声音继续在说:“叔公,这件事孤今日且当不曾听见,还望叔公谨言慎行才是!” 那声音与之前胤礽在心里听到的那声音很相似,只是这声音比之前的那个要年轻许多。 正疑惑间,画面再转,却变成了朝堂之上,已经年老的皇父正坐在上位,旁边还有一群他不大认得的人,他跪在地上,而皇父看着他的眼神无比复杂,也无比冷淡。他看不大懂,却能听到皇父在念“……送京幽禁……” 幽禁的……是他吗? 他心头大痛,眼前有大片大片的黑暗倾轧而来,似要将他整个吞噬掉。 下一瞬,他满头大汗地醒过来,茫然地盯着昏黄的床缦一角。 ****** 康熙十八年,春末夏初的夜,依旧透着一丝微凉。 亥时末,在这紫禁城内廷后三宫之首的寝宫内,依旧摇曳着烛火。这个天下最尊贵的男子正端坐在案前,时而眉头微锁,时而展颜,时而又提笔批注些什么。 屋里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为这个微微有些凉意的夜增添了一分暖意。 梁九功随侍在书桌边,眉眼低垂,安分的做着背景,只在需要的时候在茶碗中添些茶水,或剪一剪烛火,又或磨一磨墨。 屋内安安静静的,只有笔尖与奏折相接触时发出的细微轻响。 在这个安静的、令人几分昏昏欲睡的时分,与之相邻的里间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梁九功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却见一身杏黄的小小孩童正惶惶惑惑地站在那里。 梁九功一惊,偷偷看了看尊贵的陛下,却见那位头也不抬地发了话:“胤礽,怎么还不睡?”他的语气淡淡的,但从小就跟随在这位帝王身侧的梁九功还是能隐约从中听出一丝不满。梁九功心头一跳,赶紧低眉垂眼,继续充当背景。 “……皇父……”小小的孩童张了张嘴,声音里却带上了几分哽咽。 男子手一顿,又继续执笔,将最后几个字写完,这才抬头看过去。这一看,让他眉头微微皱了皱,他搁下笔,站起身,朝着小胤礽走去。 小小的胤礽赤着一双小脚,睁着一双大眼,红红的眼里还留着一丝水汽,他看着渐渐走近,却眉头依然皱着的皇父,本来已经到口的话语最终被咽了下去,只糯糯地又唤了一声“皇父”。 皇父生气了…… 他垂着眼,不敢再面对皇父肃着的脸,那会让他觉得还没从“梦”中醒来,他的心还在因为那个“梦”而激烈跳动,那种恐惧与悲伤似乎还在眼前,那个对他不满的、不相信他的皇父……他不想看到。这一刻,他的心里除了委屈,还有着深切的酸涩,依稀间,又听到了之前那个疲倦的声音在说话—— 皇父厌弃你了…… 一只温暖的大手贴上了他的额头,他猝然一惊,随即因为那真实的温度而放松下来,下意识地眯着眼睛抬头,对上了皇父微带担忧的眼神。 “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男子这么说着,将他从微凉的地上抱了起来。温暖的怀抱让因为噩“梦”而惊醒的胤礽无比贪恋,他伸出依旧带着几分肉感的小手,紧紧地抓住了皇父的衣襟。 皇父……皇父…… 他在心里喃喃地念,却不想一个没留神,念出了声,让本就抱着他的康熙轻易捕捉到,他低头看着蜷缩在他怀里的孩童,眉头又紧了紧。 “保成。”他抱着依旧年幼的孩童,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一手轻轻地拍着稚子细瘦的背,连称呼都换成了胤礽的小名,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安抚之意,“告诉皇父,怎么了?嗯?” 小小的胤礽蜷在他年轻的皇父怀里,听着沉稳的心跳声,合着皇父低沉的、温和的声音,渐渐从那个“梦”中恢复过来。只是听到皇父的问话时,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因为“噩梦”吓醒而跑来找皇父的他……实在太丢人了……他这么想着,把自己的头往康熙的怀里埋得更深了几分,只有耳朵尖那里露出的红色泄露出了他害羞的本质。 眼尖的康熙自然瞧出了他的小心思,本想继续追问的话语也停了下来,他拍了拍似乎快睡着的孩子,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哄道:“保成,要是困了,就去屋里睡吧。” 本来昏昏欲睡的胤礽听了,将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了几圈领悟到其中的意思后,骤然清醒了,他大着胆子抓住皇父的衣襟:“皇父呢?” 康熙看他眼巴巴的模样,捏了捏他肉肉的脸颊,低笑:“朕还有许多奏折没看完。”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御案上堆放整齐的一叠奏章,示意道。 胤礽也跟着看了过去,又很快回过头来,眨着眼睛,他继续抓着康熙的衣襟:“那保成也不睡,保成要在这里陪皇父。” 与其回床上一个人睡,然后继续做噩梦,还不如陪在皇父身边,然后等皇父一起睡。他在心里打着小九九,睁着一双微红的大眼,期待地看着康熙。 康熙皱了皱眉:“保成,听话。” 胤礽鼓了鼓脸颊,抓着他衣襟的手颤抖了一下,然后更坚定地抓紧,唯有睫毛颤巍巍的,显露出了胤礽内心的不安。 康熙盯着这样的胤礽,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梁九功,去给太子拿件厚实些的外衣来。” 怀里的孩子双眼瞬间亮了起来,本来有些苍白的双颊也染上了红润的色泽,看着这样的胤礽,康熙尽管脸上没有显露出什么,心里却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终于不再是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了。 他牵着小胤礽的手,回到了御案前,将他身上的衣服又拢了拢,梁九功早已悄无声息地搬了一张矮椅摆在一边,让小胤礽坐下后,他才重新坐回去。点了点胤礽小小的鼻头,康熙板着脸道:“不许出声,也不许乱动,如若不然,就让你一个睡,听到没?” 小小的胤礽乖乖地点头,现在的他,只要一想到床,就下意识地回想起那个梦,一想起那个梦,他就觉得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里,又是一阵钝痛,小脸又是一阵煞白。 康熙不着痕迹地皱眉,手下意识地往那孩子的额头上贴去。温热的触觉,不像发烧……他这么想着,手里已经不自觉地将胤礽再度抱进怀里,心里又是一阵叹息:“罢了,你乖乖地,不要乱动,嗯?” 埋在他怀里的胤礽乖乖点头,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心跳……胤礽紧了紧抓着康熙外袍的手,眼中涩涩的,那种想流泪的讨厌感觉又来了,他蹭了蹭脑袋,努力地抹去那种感觉。 背上又传来那人有节奏地安抚,他顿时安静了下来,然后,在“咚咚”地沉稳心跳中,渐渐迷糊了神智。 听到怀里的孩子渐渐绵长的呼吸,康熙停下了笔,看了眼睡梦中犹未舒展开来的眉眼,他看了眼梁九功,对方会意,悄悄退了出去。屋内静悄悄地,只剩下父子俩,静静地一坐一睡。 “你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良久,康熙叹息般地低声自语。 像是回应似的,怀里的孩子呓语了一声:“唔……皇父……” 康熙拍着他背的手一顿,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还真是个孩子啊……感慨还未完,他的动作却僵住了。 “不要丢下保成……” 随着呓语的,是顺着那孩子的眼角缓缓滑落的泪珠。 2. 许是在梦中受了惊,又许是之前就受了凉,总之,等次日宫人察觉时,小胤礽已经发起了高烧。 宫人来报时康熙正在上朝,那宫人不敢私自前去,只得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直到康熙下了朝了才敢上前禀报。等康熙赶来时,小胤礽已经烧得浑浑噩噩、神志不清,一旁的太医正在为他把脉。 康熙勃然大怒:“你们这些奴才怎么照顾主子的?”他将那些诚惶诚恐跪了一地的宫人抛在身后,大步走到床前,心疼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胤礽。 “……”小小的胤礽躺在床上,嘴巴时而翕张。 康熙以为他想说什么,赶紧俯下身去,谁知听了半天,却是胤礽在呼唤自己的呓语。 他心里火气更大,又隐隐有些自责。若是他早些察觉,胤礽也不会…… 心里憋得慌,康熙转头又对着那些奴才们发泄了片刻。 他初时还能按捺下怒气和忧心,等着一旁的太医给他回报,谁知昏迷着的小胤礽嘴里却时不时地呢喃几句“皇父、皇父”,声音低低弱弱的,还伴随着一声声的“不要丢下”、“厌弃”一类的词语。 康熙登时怒意又上涨了几分,若是这小家伙醒着,只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方能卸去此刻心中的怒意与心疼……以及些许的委屈。 他自认对这个孩子一向上心,读书写字样样手把手教,更不曾刻薄过他,在现有的几个孩子中,他甚至一直觉得自己重保成于其他几人,结果却被这孩子口口声声说“丢下”、“厌弃”,即便他是九五之尊,心里也是有些许委屈的,当然,这件事情康熙是绝对不会表露出来的。 他沉着脸,不再朝着四周的人发泄怒意,虽然心里的火气也丝毫没有减少,但他开始试图冷静下来,至少要定要明白,究竟是谁在保成跟前胡言乱语! ——保成之前都好好的,直到昨日晚上,才突然开始说出这种话,自从保成出生后,就一直住在这乾清宫中,如若不是听旁人说起,保成又如何会知道这些话?! 什么时候乾清宫的人也这么不晓事了?!看来,有些人也是时候该整治整治了! 他越想,心里的愤怒就越深,尽管没有用言语表露出来,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威势已经让周围服侍的那群宫人、太医们瑟瑟发抖了。堂堂天子之怒……岂是寻常人能承受得了的? “太医,如何了?”本以为会马上发作他们的康熙却在深吸一口气后,语气平稳地询问起了给太子诊脉的太医。 那老太医为太子诊脉的手险些一抖,极力稳住心神后,才状似平稳地回复道:“回禀陛下,这……太子这病是由于受凉,加之郁结于心,才会……”说到这里,其实太医也有些惊愕,太子才不过五岁罢了,究竟有什么事会郁结于心?这皇家的孩子啊……他垂下头,不再想那些不该他想的事,续道,“请陛下允准臣与其他几位太医相商后,再为太子配药……” 康熙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不再说话。 老太医恭敬地垂着头退了下去,与另外几位同僚到隔间小声的商议起来。 太子的病症本身并不重,只是,太子的身份和地位摆在那里,容不得有半点差池……是以,配药这种事还需要谨慎才是。 这些康熙自然也很清楚。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怔怔地看着床上的孩子烧红着脸,嘴里依旧喃喃着“皇父”,不知梦到了什么,小小的手探了出来,试图抓住什么似的拼命挥舞着。 康熙一惊,脚下急急迈了过去,一把将那双小手握住,然后拉过被子替他盖好。正好抽手,刚刚安静下来的孩子又再度挣扎了起来。康熙心里一软,索性在床边坐了下来,一只手紧紧握着胤礽冰冷的小手,另一只手则摸上了他滚烫的额头。 “保成……”他看着看着,不由叹息。 “唔……” 昏睡着的孩子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竟应了一声。 康熙一喜,以为他醒了,俯身凑过去,又轻轻在他耳边唤了唤:“保成?”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康熙不由又失落了起来。果然……还没醒啊……他叹了口气。看着他通红的脸,康熙不由想起了去年保成出痘时凶险的场景,心里不由紧了紧,手上也不觉多使了几分力道。 保成……那么危险的时候你都安然地度过了,这次一定也可以的,只是小小的发烧罢了,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康熙喃喃的念着。心里不由有些发酸,想他堂堂帝王,天下至尊,八岁登基,登基第四年大婚,迄今有过十二个儿子,但真正存活下来的,却只有五个,若是……若是连保成也……他闭了闭眼,深深地吐了口气。 不,不会的。保成不会舍得这么对待他的。这么想着,他另一手又抚上了胤礽滚烫的额头。 “……皇父……”昏睡中的胤礽又在喃喃呼唤。 康熙紧了紧他的手,低低地应:“嗯,皇父在。” …… 太医将药方呈上来给康熙看过后,就悄悄地退下去煎药了,待胤礽喝过药后,康熙就将屋内的那些宫人们都赶了下去,就连一向跟在康熙身边的梁九功,康熙都让他呆在外面等候传唤。 安静的寝宫内,只有胤礽偶尔的低唤,以及康熙随之而来的应答。 一大一小,虽然一个仍在病中,尚昏迷未醒,却依旧透出了淡淡的温馨。 “皇父。” 不知过了多久,胤礽又再度唤了一声。 “嗯,皇父在呢。”为了照顾胤礽,索性脱了靴袜,就着抱着胤礽的姿势闭目养神的康熙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不对,他赶紧睁开眼,低头看过去。 怀里小小的孩童已经睁开了眼,眼神不再茫然,而是专注地看着他。 康熙第一反应就是探手去摸他的额头。触手温度还有些高,但比之前显然好了很多,康熙终于微微松了口气,能降下来就是好事……放松下来的康熙并没有注意到怀里的胤礽眼底闪过的一丝莫名,只抬手点了点他的鼻子,努力板着脸道:“终于醒了,下回不许这么吓皇父,知道没?” 胤礽眨了眨眼睛,意识还有些飘忽,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就乖乖点了点头。 “好了,你再睡会儿吧,等你病好了,朕非要好好罚你不可!”康熙这么说着,手却温柔地覆在了他眼睛上,感觉到掌下的小家伙依旧在不听话地眨巴着眼睛,他恐吓道,“再不乖乖闭上眼,朕可要打你屁股了!” 胤礽身体一僵,果真乖乖闭上了眼,明明刚刚才睡醒,疲倦的感觉却还是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在皇父有节奏地安抚动作之下,胤礽很快就再度陷入了梦乡。只是与之前的昏睡不同的是,这次的呼吸平缓了很多,就连小脸也没之前那么红了。 康熙动作轻缓地拍打着胤礽的背,也许是之前服下的药起效了,之前一直出不出汗的背部终于开始排汗了,为了不让刚入睡的孩子被吵醒,康熙动了动,掀被起身去唤梁九功令人准备些替换的衣衫。 谁知,不过是一来一回片刻的功夫,待康熙重新回到里间,却见胤礽正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脑袋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康熙眉头一皱:“怎么不好好睡着?”他快步走上前,待宫人将衣衫帮胤礽换掉后,将他重新按回床上,又帮他掖了掖被子。 胤礽呆呆地眨了眨眼,歪着脑袋看康熙。 康熙没忍住,动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想什么呢,赶紧睡觉。” 胤礽又眨了眨眼,似乎在确认什么似的,低低唤了一声:“皇父?” 康熙手下的力道稍微加重了一分,佯怒:“还没叫够呢?赶紧睡!” “皇父?”低低的声音里,犹带了几分不确定。 康熙这回没有应声,连放在他鼻子上的手也收了回来,直起腰身,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眼神莫测。 “……”胤礽看着他的表情,也不敢再出声,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头往被子里缩了缩,似乎下一刻,皇父的雷霆之怒就会倾轧下来。 康熙却只是看了他一会儿,随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又伸手帮他掖了掖被子后,道:“你先睡,有什么事等你病好了再说。”他的语气淡淡的,胤礽从中并不能判断出他此刻的心情,于是他乖乖闭上了眼。 “不要担心,皇父就在旁边。” 临末,康熙又道。 之后,好一阵子没有声响,胤礽静静闭着眼,呼吸渐渐平缓,似乎再度睡着了,康熙又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即悄声走到与之一帘之隔的外间开始处理一整日积压下来的奏章。 待听到外间渐渐没了声响,胤礽才悄悄睁开眼,孩童清亮的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适才,在恍恍惚惚间,他又做梦了。还是之前的那个梦。 不过更清晰了些。 如同在看一场戏,他清楚地看到了梦里的那个自己,梦里的那个皇父,哥哥……以及参与了那场斗争的那些……弟弟们。 五岁的他如同一个局外人一样,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些人如同得了癫狂病症一样,疯狂地争夺着那个位子;他看着皇父一日一日的衰老,脸上的神色一日比一日冷漠,眼里的猜忌一日胜过一日。 他看不懂这一切,也不懂他们以及那里面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充满了悲伤和痛苦。 那巨大的压力向他倾轧而来,让他忍不住想,不如再也不要醒来……只是每当他这么想,却总会听到有人在耳边温柔的说话声。那声音那么熟悉,让他忍不住地想,是谁这么温柔? 再度张开眼地胤礽看着之前抱着他,抚慰着他的年轻帝王,竟觉得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仿佛梦中所见的一切才是真的,而眼前的这一切,都只是个梦罢了…… 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很快又被他晃去。不,不对。这么真实的体温,那么真切地情感,如果他还自我欺骗说这只是场梦,那他的皇父,得有多伤心…… 他眨了眨眼睛,眨去眼里的那丝迷茫,恢复孩童本来的清亮之色,只是多了更多的坚定。 倦意又起,他闭上眼睛,放松自己,任自己随着疲倦再度沉睡。 3. 胤礽的这场病惊动的不止是皇帝陛下,或者该说,正因为惊动了皇帝陛下以及太医院,是以,整个宫中的人都被惊动了,甚至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你是说,太子病了?”本来正在为花草亲自灌溉的手顿住了,昭圣太皇太后偏头看向苏麻喇姑。 坐在一旁的,是来向昭圣太皇太后请安的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她闻得此言,也抬起了头。 “是的,昨儿个,陛下将整个太医院都惊动了,听梁九功说,太子人都烧糊涂了。”苏麻喇姑此时已经六十多岁了,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多岁的人,此时她说到这里,脸上也带上了几分忧色。 这些年来,这宫中夭折的孩子,苏麻喇姑已经见过太多了,对于当今陛下目前仅剩的这几个孩子,苏麻喇姑一直是当自己的孙子看待的,如今听闻太子病重,她只觉一阵心悸。 昭圣太皇太后眉宇微皱,又很快平复下来。沉吟片刻后,她搁下手里的水瓢,整了整藏青色常服,一手搭上了苏麻喇姑,一手由皇太后扶着,三人一同向门口走去:“走,都随我去瞧瞧。” 待三人来到乾清宫时,康熙还在上朝,宫里的人估计是被嘱咐过了,每个人做事都轻手轻脚的,见到昭圣太皇太后到来,赶紧下跪行礼:“太皇太后……” 才唤了几个字,就被昭圣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姑制止,昭圣太皇太后看了看紧闭的门,皇太后低声问道:“太子情况如何?” 宫侍小心翼翼地回道:“回太皇太后、皇太后、格格,方才太医刚刚来看过,说是太子殿下的病情现已稳定下来了,只是目前还有些低烧,尚需再调养两日。” 昭圣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让宫侍轻轻将门推开,吩咐道:“你们就在门口候着,别出声,我进去看看就出来。”说着,与皇太后、苏麻喇姑一同走了进去。 屋里的窗子已经被康熙下令紧闭了,是以一走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待昭圣太皇太后走得近了一些后,便听到里面传来小声的、压抑的咳嗽声。 她眉头皱了皱,捏了捏苏麻喇姑的手,苏麻喇姑会意地将脚步加快了一些。 掀开帘子,便能看到床上小小的一团隆起,因着咳嗽时不时地抖动几下。似是听见了脚步声,那从小小的一团动了动,从被子里探出了一颗小小的脑袋。 小胤礽眨了眨眼睛:“老祖宗,皇玛嬷,苏麻喇妈妈……?”他作势要起身,却被几步走到床前的昭圣太皇太后按了回去。 昭圣太皇太后皱着眉头打量小胤礽,看着他略显苍白脸色和干燥的嘴唇,有些心疼:“保成,老祖宗和你皇玛嬷、苏麻喇妈妈听说你病了,所以来瞧瞧你。”她说着,一手探向了他的额头,感受到比她的手掌稍微高一些的温度时,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有些烧,你这孩子,不舒服怎么不早点跟你皇父说呢……” 小胤礽用头蹭了蹭昭圣太皇太后的手,有些干裂的嘴咧出一个歉然又讨好的笑:“老祖宗,皇玛嬷,苏麻喇妈妈,让你们担心了……” 对着这些宠爱的曾孙,本就容易心软的昭圣太皇太后被他的举动搞得心里更软了几分。她摸了摸胤礽的头,尽管心里有许多想责备的话,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没忍心在这个时候说他:“你呀……” 皇太后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里也带着淡淡的心疼,没说话。 苏麻喇姑就不一样了,她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胤礽:“太子,既然知道会让老祖宗和太后担心,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苏麻喇额涅说得对,下回这小子再这样,就该被打屁股!”刚刚下朝归来的康熙一进门正好听到这句话,顺势就接了口,他撩开布帘,不去看胤礽鼓起的脸颊,转头向昭圣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孙儿见过皇玛嬷,皇玛嬷吉祥。” 昭圣太皇太后笑着点了点头,任康熙扶着在一边的椅子坐下。 康熙又转头看向皇太后,同样道了声吉祥,又服着皇太后坐好后,康熙看向了苏麻喇姑,笑着道:“见过苏麻喇额涅,苏麻喇额涅近来可好?” “皇上万福。”苏麻喇姑向康熙福了福身,这才回道,“劳皇上记挂,苏麻喇一切都好。”她说着,又故意看了眼趁着他们说话,抱着被子坐起身的胤礽,调侃道:“比现在的少年人都好。” 昭圣太皇太后听了,正经地点了点头:“那倒是,苏麻喇和我的身子确实要比这些小家伙强。”她这么说着,眼底却泄出了几丝笑意。 皇太后只是坐在那里瞧着他们,但笑不语。 小胤礽鼓起了脸,一脸求救兼讨好地看向自己的皇父。 谁知,这个唯一的求救对象却也顺势“倒戈”,还板着脸接道:“皇玛嬷、额涅说的对,这小家伙也确实是时候该好好养养身体了,这么弱不禁风的,可怎么当咱们大清朝的一国储君?” 小胤礽一听,顿时不服气了:“皇父胡说,我才没有弱不禁风呢!”他鼓着脸,肉肉的脸颊随之鼓起,可爱至极。 “哦?”康熙也不反驳,只扬了扬眉。 小胤礽也知道现在他说这话实在不足以让人采信,却还是苦着脸,努力的为自己“正名”:“这……这次是意外啦……”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会这样啊……他越说越小声,越说底气越不足,最终在康熙、昭圣太皇太后四人的调笑视线下乖乖闭了嘴。 “怎么不说下去了?”康熙上前点了点他的鼻尖,看着他不服气的小模样,只觉好气又好笑。 “皇父!” 昭圣太皇太后微笑着看着他们父子俩亲昵的相处,收回视线时见皇太后和苏麻喇姑也正含笑看着他们,心里只觉更软、更窝心,又坐了一会儿,便道:“现在看保成身体大好,我心里也安心些了,既然皇上你回来了,那我就先和太后、格格一起回去了。” 这声格格说的是苏麻喇姑,对于这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苏麻喇姑,昭圣太皇太后待她一直如同姐妹。 康熙闻言赶紧直起身,恭敬道:“不如,孙儿送您们回去吧?” 昭圣太皇太后笑着摇头:“不用劳烦皇上了,我们是坐肩舆来的,待会儿直接回去就行,皇上就先陪着太子吧,他的烧还没退呢。” 康熙只得应了。 昭圣太皇太后偏头看向依旧裹得像个团子似的胤礽,收敛了笑容,嘱咐道:“太子,我和你皇玛嬷以及苏麻喇妈妈就先回去了,你好好养好身体,莫要再让你皇父忧心了,知道么?”她的脸上虽然没有带笑,话语中的每字每句却都显得很慈祥,胤礽听了,眼中一热,乖乖点头:“保成记着了。老祖宗、皇玛嬷、苏麻喇妈妈慢走。” 昭圣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一手扶着皇太后的手,一手由康熙扶着,慢慢走出了乾清宫。胤礽坐在床上,目送他们离开。 隔了片刻,康熙一个人回来了,他一进门就看到胤礽已经乖乖地躺回了床上,正转过一张微红的脸看着他。 不知为何,这样的场景让康熙有些想笑,只是为了不破坏他在外一贯严肃正经的形象,他赶紧将笑意压了下去。 尽管如此,眼尖的胤礽却还是发现了些许痕迹,他躺在床上,歪着头,紧紧地盯着康熙,下意识地警惕了起来:“皇父,你在笑什么?” 本来他不说,康熙也就不会继续想了,偏生他问了,于是康熙忍了又忍,没能再忍住,嘴角一弯笑了出来:“笑你像个小粉团。” “皇父!”胤礽一听,不干了,作势就要掀被起来张牙舞爪,被康熙一手压制住,只能在被子里扑腾。 “不许乱动,要是再着凉可怎么办!” “哼!” 父子俩人笑闹了一阵子,康熙说起了正事:“待你病好之后,朕就要好好锻炼你了。” 胤礽眨巴眨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康熙:“皇父,你想做什么?” 康熙避而不答,只道:“说起来,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该去读书了。” 胤礽又眨巴眨巴双眼,有些不明所以。 按照那个“梦”来看,六岁的时候,他确实开始读书了,而且,若不是这场病,今年他就该搬去所谓的太子东宫“毓庆宫”居住了。不过,皇父到现在都没提起过,这是不是说明……已经开始改变了? 他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恍惚,毕竟他只是个五岁的孩童,装模作样的功力远远不及十几年后,康熙一眼就瞧出来了,不过他并没有多想,只当是这孩子身体尚虚,又开始疲乏了而已。 于是,他伸手帮他把被子盖好,不再提那些话题,转而哄道:“若是累了,就先睡吧。” “……”胤礽愣了愣,眼见康熙要走,下意识地就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 “怎么了?” “……”胤礽也有些惊讶,他呆呆地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又看了看康熙脸上不解的表情,被刺到一般迅速抽手,红着脸将头埋进了被子,“什么都没有!” 康熙愣了愣,马上反应了过来,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这么大了,还像皇父撒娇?” 胤礽躲在被子里,闻言被戳中伤口一样剧烈的抖动了下,下一刻,他钻出被窝冲着康熙大声反驳:“才没有呢!”才没有,才没有呢!撒娇什么的!他才不会做呢! 康熙但笑不语,只拿眼睨他。 胤礽自觉心虚,与康熙互瞪了片刻,被子一卷,又把头埋了进去。 他没有撒娇,没有撒娇,绝对没有!脸和耳朵烫烫的,也绝对不是他在害羞心虚,绝对不是! ……话说回来,他才五岁,就算做了个梦,知道了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那他也还是他啊,似乎撒娇什么的……也很正常……? 不对不对!他才没有! 听着隔着被子仍然传来的低笑声,胤礽躲在被窝里龇牙咧嘴、恼羞成怒。 4. 梁九功默默地站在御案边当着背景,不动声色地看看坐在案前正弯着嘴角看奏折的康熙,心里悄悄地感慨:今儿个,皇上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啊……果然还是太子殿下有办法。 康熙一边翻着奏折,一边笔下如飞地在上面写着批注,还能分心吩咐梁九功:“梁九功,你去看看,太子的药好了没,若是好了,就让人先端过来。” 对于贴身大太监的心思,康熙自然一清二楚,是以,为了怕他实在闲得慌,康熙毫不客气地就派了一份任务给他。 他确实需要一个可以猜出他一部分心思的人,但是他不需要一个时时都在猜测他内心的人。前者叫懂事,后者叫窥视。康熙喜欢懂事的人,但最讨厌的,就是窥探。 跟在他身边已久的梁九功自然也明白这位帝王的禁忌,闻得此言,背心一凛,赶紧领命去办事。 乾清宫正殿内又恢复了安静,康熙扫了一眼那些安安分分的宫女们,继续提笔疾书。 他的心里确实很高兴,之前胤礽的举动显然愉悦了他,直到现在,想起方才胤礽的模样,他都很想笑出来。想到这孩子,就觉得心里软软的,甜甜的,这就是为人父的感觉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继续用朱笔批复。 刚刚批复完手上的奏折,却听门口传来轻轻的声响,他头也没抬,继续拿过下一本奏折,只吩咐道:“去,瞧瞧外面出了什么事?”在宫人面前收敛了为父表情的康熙显得很严肃,充满了帝王的威仪,而这才是众人所熟悉的那个帝王。 离门口最近的小宫女悄悄地去查看情况了,又很快回来禀报:“回皇上,是贵妃娘娘来了。” “哦?”康熙停笔思索片刻后,吩咐道,“让梁九功进来。” “嗻。”那宫人又很快离去,没一会儿,梁九功进来了。 “皇上。” 康熙继续埋头写着批复:“梁九功,你看看,贵妃过来所为何事?” “嗻。” 梁九功出去了,门口又传来细细地说话声,隔了会儿,梁九功进来回复:“回皇上的话,贵妃娘娘听闻太子病了,是以带着膳食和补品前来探望太子。” 康熙停下了笔,又取过一本奏折,面上依旧淡淡地:“去回了贵妃,膳食和补品收了,人就别进来了,毕竟她身子也弱,身边还带着胤禛,免得过了病气回去。” “嗻。” “等等。”康熙想了想,又吩咐道,“跟贵妃说,让其他宫里的那些妃嫔也都别来了,太子身子刚好,宜静养。” 梁九功顿了顿:“嗻。”他又等了等,见陛下没有别的吩咐,赶紧去了。 过了会儿,梁九功又端着药进来了,至于贵妃佟佳氏带来的食盒则由另一名小太监拎着,然后在梁九功的示意下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梁九功小心翼翼地端着药,小声提醒道:“皇上,太子的药来了。” “嗯。”康熙只应了一声,没抬头。 于是梁九功琢磨了下,准备端进去,由太子的随身小太监伺候着服药,只是他刚要移步,便被康熙叫住了:“放着,朕亲自来。” 梁九功愣了愣,默默地将药碗放下,然后眼睁睁看着尊贵的帝王接过药碗,走进了内室,他在门外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有跟进去。 没一会儿,便听里面传来皇上诱哄太子的温和语调。 “保成,醒醒,该吃药了。” 梁九功默默低下头,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充当沉默的背景。 ****** 胤礽的身体底子毕竟好,尽管这场病来势汹汹,但在康熙的照顾下,倒也好得很快。在床上躺了三天后,他终于活蹦乱跳了,然后……他就再也呆不住了…… “皇父,皇父!”刚刚与众大臣商议完国事回来的康熙一踏进门,就被小家伙扑倒了。 他一手扶住小家伙的肩膀,防止他摔倒,一边训斥他:“胤礽,你都五岁了,不许再这么莽莽撞撞的。” 胤礽闻言低下了头,嘴也扁了起来:“哦。”他仰着脑袋,看向康熙,可怜巴巴的模样,“皇父,我可不可以……” 康熙看了他一眼,然后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果断地拒绝:“不可以。” “皇父!”胤礽扁嘴,皇父太坏了,竟然都不让他把话说完! 康熙把他推开一些,任宫人将他头上、身上的朝冠、朝珠摘下来,又活动了下脖子,这才转头看向胤礽:“你身子才刚好,昨天才下床,今天就想着出门?朕不允。” “……”坏皇父!胤礽鼓起了脸,暗自腹诽。 康熙闭着眼,却依旧将他的心思猜了个正着:“不要以为在心里偷偷骂,朕就不知道,你小子胆儿肥了,嗯?” 胤礽赶紧摆正脸,装出一副无辜又讨喜的模样,继续拖长了调子唤:“皇——父——!” 康熙张着手,任宫女将朝服脱下,换上常服,闻言嘴角翘了翘:“前些日子是谁说,自己没有撒娇的,嗯?” 胤礽脸一红,果真闭嘴,他瞪着眼看了看康熙,却见他依旧闭着眼,半点没有松动的架势,不由跺了跺脚,一声“坏皇父”就要脱口而出,就被康熙的下一句话噎在了喉咙口。 “要想出去也可以。”康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涨红的脸,似乎猜到了他刚才想做什么。 “真的?!”胤礽两眼发光地看着康熙,满眼都是期待。 康熙睨他一眼,嘴角的弧度却悄悄地翘高了几分,只是这些胤礽却完全没有发现,依旧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若是……太医说可以,朕就允了。” “……”胤礽脸上一僵,笑意尚未退却,就先苦了脸,整个表情显得尤为滑稽。 康熙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待宫人扣好最后的盘扣,便伸手揪住了胤礽的小脸,感受了一把稚子幼嫩的触感:“听话。” 胤礽泪眼汪汪地瞪了他一眼,大着胆子拍开他的手,头一扭,不再搭理他:“哼!” 康熙扬了扬眉,倒也没生气,耐着性子吊了片刻小家伙的胃口后,才慢慢悠悠地开口:“把手伸出来。” 胤礽初时不理他。 康熙嘴角微挑:“还不伸出来?” “……”胤礽忍了忍,没忍住,于是狐疑地回头看他,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迅速伸出了手。 康熙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搭上了他的腕脉。 康熙做为一代帝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于什么都有过涉猎,而对于医理,也曾研究过,虽然不算精通,但基本的医理还是难不倒他的。他搭着胤礽的脉,细细地诊着,随即放下了手。 胤礽紧紧盯着他,眼中不自觉地又露出了期待的光。 康熙在心里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板着脸,故意吊着小胤礽,看他七上八下的模样,康熙就觉得心里很舒坦。 “皇父……”小胤礽眨巴眨巴着眼睛,忍不住想开口问。 康熙又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在小胤礽即将扑上来磨蹭的时候,终于慢吞吞地开口了:“只许半个时辰。” 小胤礽眨了眨眼,下一瞬,扑上了他的大腿,胡乱蹭了蹭就要往外跑:“皇父最好了,那我出去了!……皇父?”胤礽往外跑了几步,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于是不解地回头看,却见自己的领子被康熙紧紧拽着,他一惊,以为皇父反悔了,只能可怜巴巴地回望着皇父。 康熙瞪他:“再去穿件衣服。” “……哦。” 胤礽在一群宫侍的簇拥下,收起了在皇父面前肆意的小模样,板着小脸,摆出皇太子的架势,有模有样地走在最前面。只有滴溜溜转动的大眼睛才能看出他隐藏起来的那丝孩子气。 御花园胤礽已经来了不下数百次,说实在的,这里的场景胤礽看着也早就没了新鲜感,只是他毕竟刚刚在房里闷了三天,就算是看这些早就看惯的景色,心里也是高兴的。 他步履轻快地走在小径上,闻着花香,看着彩蝶翩翩起舞,心里那个欢快啊……在看到假山后面偷偷摸摸的身影时,呼啦一下消散了。 胤礽在心里哼了哼。五阿哥这个笨蛋! 人虽然是藏起来了,可是衣角却露出来了,亮黄色的色泽,加上又是比他还长一些的下摆——在这宫中,除了他还能有谁。 胤礽这么想着,脸色忽而变得有些难看。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那个梦。 梦里的那个保清与他分外不合,说是冤家对头完全不为过,梦里的那个保清甚至在后来向那位……请杀他!小胤礽想到这件事就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打他一顿。 其实,他本来是不会想到这个的,毕竟梦见的一切对他来说太遥远,没有半点真实感。事实上,也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证明那不止是梦,就连皇父,也与梦中的那个人相差甚远,是以,这些日子以来,胤礽对那个梦还是有些质疑的,说直白点,就是没有把那个梦太当回事。只是此刻,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就这么突兀地想到了那个保清。 疏远,猜忌,针锋相对。这是梦里的那个保清给他的感觉。 而现在…… 他看着眼前的保清,又想起这几年来,本来还与他有些亲近的哥哥,与他渐行渐远……他忽然有些害怕了。 而在害怕的同时,还有些难过,又有些愤懑。 哼,那个笨蛋!枉他……枉他…… 枉他什么,胤礽没有再想下去,只是恨恨别过了头,想当做没看到他,就要径直走过去。 于是本来偷偷看着他,又藏起来不想被他发现的某人忍不住了,直接从藏身处跳了出来,大步一迈,拦在了胤礽跟前:“太子,你……”他本想说“你明明看到我了,为何要故作不见!”但跳出来以后,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对方是太子,他还不能对他无礼!于是保清咬了咬牙,后退两步,左膝一屈,右手下垂,正儿八经打了个千儿,“保清给太子殿下请安。”他一边行礼,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让你冲动,让你脚快!要是继续藏着多好!这是多欠跪啊! 对方都这么有礼了,身为皇太子的胤礽也只得摆正架势,小脸板着:“免礼。胤礽见过哥哥。” 5. “听闻前几日太子病了,如今看来已是大好了?”御花园中,兄弟两人屏退了左右,站在假山边上闲谈。这问话是自然是保清,只是他一向大大咧咧惯了,像这般闲话家常似的对话他委实不适应,偏偏出来时,额涅千叮咛万嘱咐,若是遇到了太子,就一定要这般问候,万不可那样,又或那样……保清磨了磨牙根,终于吐出了这句酸溜溜的问候,只是这话一说完,他就觉得自己胳膊上平白添了一层鸡皮疙瘩。 胤礽惊奇地看看他,随即意识到身为太子万万不能有这般表情,于是很快就将之收了起来,板着小脸中规中矩地应:“多谢哥哥挂心,保成现在已经无碍了。” 保清又磨了磨压根,只觉得听到这番话心里分外不痛快,偏偏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于是只能干巴巴地随意说了句:“那就好。” 之后,一片诡异地沉默。 保清看看天,又看看地,又看看假山,就是不看胤礽。 胤礽则盯着旁边的一枝从旁斜伸出来的小小绿苗,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一会儿,保清觉得受不了了。这样的气氛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难道他听到胤礽出来散步的消息后迅速跑出来就是为了与他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的吗?! 他明明……明明是来…… 不,不对! 他绝对不是因为担心皇太子才会出来看他的!绝对不是! 他在心里狠狠的反驳着自己,将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胤礽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着他,一脸的莫名其妙。 大……阿哥这是怎么了?魔怔了么?要不要叫太医?他迟疑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随侍们,又回头继续盯着依旧莫名其妙中的保清。最终他还是决定先……唤一声看看。他干咳一声,嘴巴张了张,一声“哥哥”还没叫出来,对方就停止了那诡异的动作,莫名其妙地回视着他,吐出一句让他无语至极的话: “太子,你没事吧?” “……”胤礽维持了张着嘴巴的动作一瞬后,终于决定不再提这个话题,“哥哥,你找孤有事吗?” 这只是胤礽随口问的,他的本意是若是对方说无事,他就先行一步,若对方真有事,那也可以说了,说完他也好离开这里。皇父就给了他半个时辰的时间,他可不想将宝贵又美好的时光浪费在这个与他相看两生厌的哥哥身上。 谁知,他这话刚说出口,保清就莫名其妙地脸红了:“谁、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胤礽张大眼睛瞪他:不是来找我的,那你自己莫名其妙要跳出来的吗!你若是不跳出来,这话说着才比较有力度吧?话又说回来,你若是不跳出来,那我们也没必要在这里你瞪我我瞪你了啊!你跳出来干嘛?!干嘛?! 保清似乎也回想到了之前的事,脸更红了些许,他结结巴巴地张了张嘴,最后实在受不了胤礽看他的眼神,将脸往旁边一撇,语速极快地说:“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不,不对,你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在关心你,我只是……只是……对!我只是一个人练习骑射实在太无聊,所以才想找个人一起练习……” 他脸上火辣辣的,眼角却不时地瞥向胤礽,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眼见他睁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地模样,他又赶紧将话继续说了下去:“你不要误会!我也不是非要找你不可……你要是不想去也无所谓,你弱不禁风的,恐怕连弓箭都拉不动吧!” 胤礽本来听到他的话还有些惊奇,心想这个哥哥原来还是想着他的嘛,难道之前一直是他误会了?可是,念头刚转到这里,保清后面的那些话就让他气得想跳脚:“你才弱不禁风呢!你才拉不动弓箭呢!走!我们现在就去比过!谁输了,谁今天就要为谁办一件事!” “比就比,我可不会放水!”保清一听他同意了,顿时放下心来,闻言把小胸脯一挺,下巴一昂,神情骄傲万分。 胤礽跳脚,连一贯的自称都没有说出来:“谁要你放水!我才不会输给你呢!” “光靠说的有什么用,等咱们比过就知道了!” “哼,这句话原封不动送还给你!” “……” “……” 两兄弟边斗嘴边往校场走去,让原本跟着胤礽的那些宫侍错愣不已。 这、这……太子怎么就突然跟着大阿哥跑了呢?……这、这可让奴才们如何向陛下解释啊…… 太子殿下哎!皇上还等着你啊!你别走那么快啊! 留了一人回去禀报皇帝陛下后,其余宫侍们一边在心底默默呼唤着,一边快步追了上去。 校场上。 胤礽与保清一人一把弓,一人一箭壶,一人对着一个靶子,专心地进行着比试。 “咻——!” 又是一箭射中红心,保清得意地转头看向胤礽:“呐,太子殿下,我又射中了哟!” 胤礽射出最后一箭,扭头看向对方也已经空了的箭壶,又看看对方红心上插满的箭头,再看看自己有那么几个射偏的箭头,咬了咬牙:“愿赌服输,这次我输你了,你说吧,想要孤做什么?” 哼!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就输了一次而已,以后只要努力赢回来就行! 胤礽这么想着,却又暗暗磨了磨牙,发誓回头一定要找皇父好好练一练,他就不信下回还会输给他! 保清赢了胤礽,心里很高兴,听到胤礽那话,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又转,开始思索究竟要太子殿下做些什么……只是他想了又想,还是没想出来,本来嘛……说要输的一方答应做一件事的人也不是他,而且他的本意也只是来看看这个据说病了几天的弟弟,现在见他这么生龙活虎的,他也就彻底放下了心……当然,他心里是绝对不会这么承认的。 于是思索了半刻,还是依旧想不出什么要求的保清很大方地摆了摆手:“这次就算了,你就回去好好养好身体,等下回你病好了,咱们再行比过!” 胤礽咬牙。这副轻飘飘毫不在乎又疑似施舍的语气是想怎样? “哼!这可是你说的,你可别后悔!”下回!下回他定要把这次的连本带利讨回来!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保清骄傲地昂起脖子,十分的得意。 胤礽再度磨牙。 ****** 等胤礽气呼呼地回到乾清宫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离与康熙约定回去的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只是当时气呼呼的胤礽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等他想起这事时,他已经踏进了宫门,迎上了皇父黑黝黝又深沉不见底的眸子。 “……皇……皇父……”本来还有些生气的胤礽一对上康熙,顿时萎了。 康熙放下朱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知道回来,嗯?” “……皇父,我错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胤礽果断低头认错。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康熙依旧似笑非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胤礽心虚地看看屋内的沙漏,小小的脖子缩了缩,未开口气势先弱了三分:“辰……辰时正……” “那你同朕说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康熙收起了笑,面无表情地看着胤礽。 “只出去半个时辰。”胤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那么,不遵守约定的人该怎么办?”康熙眼神幽幽,依旧盯着那个已经把头快垂到胸前的孩子。 “……皇父想怎么罚就怎么罚……保成不敢有异议。”胤礽嗫嗫的。 “噢?”康熙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又很快敛去,这一切,低着头的胤礽自然没有察觉。似是要让胤礽再胆战心惊些,康熙故意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那就罚你抄写大学一遍,明日把书写的拿来给朕过目,再将之背诵几段给朕听吧。” “……是。” “那便进去吧。”康熙又低下头,继续开始了批改。 “是。” 胤礽这么应着,脚下却有些拖沓,他迟疑着蹭到门前,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康熙,欲言又止地模样。 康熙自然察觉了他的动作,却故作不知,只径自书写着。 胤礽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开了口:“皇父……” 康熙忍笑,面上却是慢条斯理地应着:“还有何事?” 胤礽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将话说完:“皇父,明日您陪我练骑射吧!” 他说完就将头低下去,不敢看皇父的脸色,毕竟刚刚才惹了皇父生气。 康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次不再作弄他,应得很快:“好。” “谢谢皇父!”胤礽欣喜地抬头看了一眼康熙,又飞快地低下头,快步跑回了房,脸上还有些发烫——那是激动的。 他踌躇片刻,翻开厚厚的大学,又令宫人磨好了墨,便开始了抄写。 而与之一帘之隔的外间,康熙正心情极好地继续着批改。 6. 一整个白天,康熙都在忙着批复奏折,编修明史的任务刚刚布置下去,人员堪堪定下来,除此以外,还有要事待处理。在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匆忙,等康熙终于将大部分奏折批复完,转头看过去时,天色已经渐渐黯沉了。 他一边放下朱笔,一边问道:“太子今日可服过药了?” 他问的人自然是候在一旁的梁九功。 胤礽的病刚好,汤药是断然不能断的,前些日子都是康熙亲自监督的,胤礽怕苦不愿吃药这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索性以往他也极少生病,这两次来势汹汹的,康熙心里也有些后怕,是以盯得有些紧。只是这几日奏折比较多,也很紧急,他一时间也顾不上再盯着胤礽吃药,不过在他心目中,胤礽是极其重要的,是以一待将朝政事务忙完,他便率先问起了此事。 梁九功早已料到皇帝陛下定然会问及此事,早早就做好了功课,此刻一板一眼地回道:“回皇上,太子于未时末方用过药。” 康熙点点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里间走去。 “传膳吧,就在东暖阁用膳罢。” “嗻。”梁九功恭敬地等康熙入了内,才悄声往外走去,直到出了门,才对门外的小太监道了声“传膳”,接着便听见一声又一声如同回音般的“传膳!”声在外响起,片刻之后,便见一行数十名穿戴齐整的太监抬着大小七张膳桌,捧着几十个会有金龙的朱漆盒,浩浩荡荡地朝着乾清宫而来。 进了殿,套上了袖头的小太监当着康熙和胤礽的面在东暖阁中接过膳桌及朱漆盒,照着规矩开始摆谱。本来按照规矩,是要摆上一百二十道菜的,另外还有主食、点心、果品等,只是康熙觉得实在浪费,便令御膳房缩减了近半,本来的三大桌也缩到了两桌左右。 燕窝鸡丝汤、海鲜烩猪筋鲫鱼舌烩熊掌……逐一摆好,小太监开始摆餐具,黄釉所制的瓷碗,金镶牙箸、银箸、金羹匙、银羹匙、金叉子、银叉子、金匙、银匙等各一套。 在小太监将所有物品都摆放完毕后,另一名太监上前将渣斗摆了上来。 这是用于放置吃剩的食物渣滓的。 康熙首先落座,然后盯着胤礽让他坐在他旁边,这是他们父子俩单独相处时的模式。 这里也没有外人,尽管站满了宫女与太监,但是康熙相信,他们也没胆子敢去外面声张。康熙驭下有术,从来不允许宫里有人私自谈论主子的事,一旦发现这样的人,一律杀无赦。 见康熙坐下,一旁的侍膳太监恭敬地上前,开始为康熙及胤礽布菜。 菜照例是由侍膳太监先行尝膳,并以银牌试毒,待二人亲眼确认所食用的菜肴无毒后,康熙及胤礽才开始进膳,进膳时,父子二人谨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良好传统,极其安静地享用起了这顿晚膳。 康熙一向是注重饮食的,即便是自己真正喜欢的菜吃过一次后也不会再吃第二口,胤礽从小跟在他身边,自然也是被这么教育着的,是以,一顿饭吃完后,晚膳几乎没有动过多少。康熙看了一眼,道:“给各宫娘娘们送去。” “嗻。” 晚膳后,康熙牵着胤礽的手开始慢慢踱步。饭后稍微走走,有益于身体健康。父子二人出了东暖阁,边走边闲聊。 “今日与保清的比试,输了?”康熙不知为何,突然提起了此事。 保清是胤禔的小名,只是自从康熙为他们排了胤字辈后,已经很少有人这么叫了,但如同胤礽的保成一样,康熙偶尔也会这么叫胤禔。 胤礽鼓起了小脸,深深的怀疑皇父是故意的,却又不敢不理他,毕竟先前才惹皇父生过气。他偷偷看康熙一眼,见他脸上并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这才闷闷地答了一声:“嗯……”他这么应着,小小的脑袋也垂了下来。 虽说是小小的比试了一番射箭,而且胤礽又刚刚病愈,力气还不如往常,加之年纪又比胤禔小上两岁,不过胤礽对于这次比试输给胤禔还是耿耿于怀。 “觉得不服气?” “嗯!下回定不会再输给大哥!”他握着拳头,信誓旦旦状。 康熙不再问话,只是笑了起来。 胤礽顿时觉得被皇父鄙视了,鼓着脸仰头看他。 “明日朕抽空来教教你。”康熙柔化了脸部的神情,伸手摸了摸胤礽小小的脑袋,嘴角噙着笑意。 “嗯!”胤礽顿时眉开眼笑,伸手抱住了康熙的腿,乐呵呵地撒起娇来,“皇父最好了!” “你呀……” 康熙好气又好笑地点了点他的鼻子,然后想起什么似地再度勾起了嘴角:“保成,不若朕与你也来打个赌,若是你明日能完成朕给你定的目标,朕就带你去景山骑射,如若不然……”他故意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胤礽。 胤礽看到了他的表情,只觉背后一凉,几乎是直觉地,便生出一股戒备,偏生他又架不住这么诱人的条件,于是犹豫了又犹豫,还是伸出了白白嫩嫩的小手,一把揪住了康熙的衣摆:“皇父,能不能先透露下惩罚是什么?”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黑溜溜的眼珠转啊转,小脸肥嘟嘟的,脸上又充满了期待的神情,康熙看着看着,忍不住就弯下了腰,毫不客气地掐住了他的两颊,笑眯眯地说:“难道保成觉得自己达不成皇父的目标?” 胤礽试图挣扎,未果,于是只能可怜兮兮地继续任康熙掐着:“那……皇父能不能先告诉我,目标是什么?”也好让他有点心里准备嘛…… 康熙依旧笑眯眯:“可以是可以。可是朕现在还不想告诉你。” “……”坏皇父! 胤礽瞪眼。 “走,随朕回去了。”康熙心情极好地牵过胤礽的小手,慢悠悠往回走。 小胤礽抗争无效,只能鼓着小脸任康熙牵着一步一挪地跟着往回走。 翌日。 胤礽大清早就站在门前,时不时地朝外张望下,就盼着皇父能早些回来。 胤礽的随侍小太监何玉柱小心翼翼地捧着汤药走近:“太子,您该喝药了……” 胤礽扭头,企图装作没听到,双眼依旧飘啊飘的,向着大殿门口而去。 何玉柱年纪比胤礽大上一些,是前年被胤礽自己挑中了才跟着他的,为人老实、诚恳,最主要的是待胤礽忠心耿耿,如若不然,康熙也不会允许他跟着胤礽身边。 此刻他端着药碗,哄着胤礽,只是胤礽又怎么肯听他的?那些药又苦又难喝,太医肯定跟他有仇,才故意给他配这么苦的药吃!还一配配这么多,到现在都没吃完!太坏了! 胤礽不自觉地又鼓起了脸。 何玉柱显然猜到了胤礽的想法,他依旧维持着恭敬地姿态,把药碗端得稳稳的,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太子,您若是不吃药,身子是不会好的。” 胤礽愣了愣,转头去看何玉柱。 何玉柱依旧低眉顺眼:“您若是身体不好,皇上又怎么敢让您出门?” 胤礽身子一僵,脸上露出了悲愤的表情。然后何玉柱便瞧见胤礽用一脸英勇就义的神情接过药碗,咕咚咕咚几下喝完了药,苦着脸直想吐舌头。 何玉柱赶紧将一颗大红枣子喂给胤礽吃,这才没让胤礽当场吐出来。 待胤礽吃完药,安静下来后,何玉柱才将之前打探来的消息告知胤礽:“太子,皇上可能还要过一会儿才能来呢,听别的小太监说,皇上正在与大臣们商议大事。” “……”胤礽怔了怔,扭头看向何玉柱:“你早知道了?” 何玉柱赶紧跪下:“奴才不敢。” “……”胤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再呆在那个从醒来就站着的地方,小脸低垂,安安静静地回到屋内,重新坐回椅子上,盯着桌上摊开的那本《大学》发愣。 何玉柱唤了几声不应之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巳时初,康熙终于下朝回来。 他一踏进屋内,便觉出些许异常。他扫了眼四周,随即扬了扬眉:那个总喜欢黏着自己的小家伙,今日竟然不见踪影? 他也不着急,照例先取下朝冠与朝珠,又换上常服,这才慢慢悠悠地问:“太子呢?” 只是得到的回答让他有些诧异:“太子今儿个一直在里面看书?” “回皇上,正是。” 康熙扬了扬眉头,有些欢喜,又有些惊讶:什么时候这小家伙这么乖巧了?真是稀罕了……他嘴角弯出一个弧度,步履轻快地走了进去。 屋内,胤礽正背对着他端坐在那里,似乎真有那么一回事,康熙越发觉得好笑了,同时心里还有些隐隐的成就感。 “保成。”他唤。 7. “保成?”康熙语带笑意地对着那个小小的、状似正认真看着书的人影唤了一声。 胤礽肩膀小小的颤了颤,没转头。 噢?若是这样康熙还看不出异样,他就不是康熙了。他眉宇微扬,语调微沉:“怎么,跟朕耍小性子?” 胤礽身子又抖了抖,似乎有些动摇。 康熙见状,也不急,只慢条斯理地开口:“既然你不想跟朕说话,那朕就继续去忙了,至于骑射……想来你也不想去了,嗯?” 胤礽身子一僵,抓着书本的手紧了紧,终于决定抛弃无谓的委屈感,转身扑了过去:“不要!皇父!” 胤礽抓着康熙的下摆,一副可怜的模样。 康熙却故作不理,只淡淡道:“你不是不想理朕么?” 胤礽赶紧摇头,看着康熙的眼神越发可怜兮兮。 康熙却依旧不理,面无表情地盯着胤礽:“那就说说吧,方才为何要耍小性子?” 胤礽扁了扁嘴,低下头,不说话。他也不知道先前那么生气,反正……反正就是觉得委屈。皇父明明昨晚同他说好的,今日他大早上的就开始期盼,盼啊盼……结果皇父却直到现在才回来。 他其实也知道皇父很忙,可是……可是…… 明明说好的! 胤礽低着头盯着脚尖不说话,心里却清楚这次是自己任性了……可是知道归知道,要他现在承认,还是有点难度的。 康熙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存心将教育教育他罢了,此刻见他半晌没说话,心知他也知道自己错了,如若不然,早就跳起来反驳了。 他也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走到案前,随意地翻起了胤礽摊在桌上的《大学》,又扫了一眼摆在旁边的、昨日罚他抄写的那一遍书。看着纸上尚青涩的字体,他在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 五岁的年纪,能写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不愧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宝贝儿子。康熙心里有些自豪。 他又随手翻了翻另一边摆着的纸张,上面的墨迹早已干涸,看起来写了已经有些时间了,也是一样的字,只是比刚刚看的抄写版《大学》更青涩一些,字也有些歪歪扭扭。 他眼角瞥见一直跟着他的胤礽脸上露出的些许忐忑之色,估摸着胤礽也快忍不住了,心里不由又添了几分好笑,面上却分毫不显。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胤礽便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地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皇父……我错了。” 康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飞快的敛去,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胤礽:“怎么错了?” “我……不该因为皇父没早些回来就耍脾气……”他越说越小声,眼角却偷偷地观察着康熙地脸色,见他似乎没有继续生气的打算,又壮着胆子拉了拉他的常服,继续小声地说,“皇父,不要不理我……” 胤礽见康熙依旧不理他,于是眼睛转了转,聪明地开始试图转移话题:“皇父……您昨日让我抄写的《大学》我已经抄完了……”他走上前,将之前康熙扫过的那叠纸张捧过来,凑到康熙跟前,小心翼翼道,“皇父,您说您要检查的……” 康熙接过,手上漫不经心地慢慢翻了起来,眼睛却依旧不动声色地注意着胤礽。他倒要看看这小家伙准备怎么转移他的注意力。 胤礽见他接过了,心里一阵激动,然后继续眨着眼装乖:“皇父,保成还按照您要求的,将大学的前几段背了几遍,若是可以,保成现在就背给您听?” 康熙在心里暗笑起来,面上却依旧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允了。 胤礽心里一松,张口就背了起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于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其,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他背得流畅,声音清而正,又带着抑扬顿挫之音,听来极为舒爽。 康熙听着听着,脸上渐渐露出满意地神色,先前故作的那些姿态此刻也消散了。胤礽见状心里更加放松了,背诵的也越来越流畅。之前说是背诵了几段,实际上,这部分内容他已经都背熟了。 及至康熙示意他停下来,他才顿住,一脸期待地看着康熙。 康熙点了点头,心里已经被胤礽出色的表现调出了考校地欲望,于是挑了其中的一段话,问起胤礽:“胤礽,你可知你前面背诵的那段话是何意思?” 胤礽眨了眨眼睛,思索了片刻,将自己的理解述了出来:“皇父,儿臣认为,这一段话是告诉我们,要做一个有德之人,首先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的事是好是坏,如果是坏事就不能做,如果要做一个有德的明君,还要去体会百姓的疾苦,知道百姓需要什么,这样才能做个好皇帝。” 康熙惊讶地看了看胤礽,虽然这番解释还颇有偏颇,但五岁的孩子能想到这里已经很难得了,他不再压抑自己脸上的笑意,伸手摸了摸胤礽的脑袋,夸道:“保成能这么想,朕很高兴。为君者,确实应当知晓百姓疾苦,这样处理起政事,才能避免少下错误的决断。” 胤礽眨了眨眼睛看着他,不太能理解为何皇父说这话时语气会这么沉重。 康熙本来还有些感慨,此刻看他这副样子,不由摇头笑自己心急。胤礽还未入学,待他入了学,想必能懂得更多,往后,父子商议政事想必也不会太遥远。这样想着,康熙的心里不禁充满了期待与欢喜。 “走,朕带你去射箭!”他心情大好,拍了拍胤礽的小肩膀,牵起胤礽的手就往校场走去。 校场上,康熙摆好姿势,瞄准红心,将张满了的弦松开,搭在上面的箭以雷霆之势朝着朝着目标飞驰而去,下一瞬,就“啪!”地一声,将之前就已经射在红心中间的箭矢从正中劈开,完美地继续插在正中间。 胤礽张大嘴,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对他来说,这样的场景无论看多少遍都觉得神奇。尤其是……他转头又看看自己的箭靶,上面歪歪斜斜地挂着几支箭…… 他不由有些羞愧,但更多的,是随之涌起的好胜心。 他张开弓,又重新架上一支箭,瞄准目标,逐渐将弦拉满——最后一松手。 离弦的箭朝着箭靶疾驰而去,下一刻,射在了红心的边缘。 他盯着那刚刚发出去的箭矢,又扭头看了看康熙的箭靶,咬了咬牙,重新拉开架势,就要重来。 康熙上前一步,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胤礽一愣,随即放松下来。 康熙的手移到胤礽腕关节中部,拍了拍,提醒道:“施力的是这里,不是这里这里。”他又指了指更下面一些的地方,道。 胤礽歪头脑袋想了想,摆出姿势来回试了几次,终于摸到了些许的窍门。他又重新站好,正要就着刚才的感觉施力,康熙又指正了他的另一处错误:“举弓时,身体不要跟着拉弓的力量往后倾,两脚要站稳,脚下的力道也要均匀,另外,勾弦的时候,食指用力过大了,箭杆都被你压弯了,这些注意下,要不然你的箭会一直射偏。” 胤礽眨了眨眸子,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还有些不明白。他重新按照皇父所说的站好,拉弓的时候也尽量注意脚下的力道,用手腕施力,手指……食指也要轻一点……“咻”地一下射出了一箭。 箭依旧有些歪,却比之前的好了许多。胤礽眨眨眼,又按照刚才的法子重新摆出架势。 又是一箭。 这一箭离红心正中近了几分。胤礽却没有满足,再度摆开架势。 再一箭,这次却比之前的更远了一点。 胤礽也没有气馁,反而神色更兴奋了些。 一箭,再一箭。 …… 康熙站在边上,看着胤礽一箭射中,一箭又射偏,始终没有再去指点他。日光下,胤礽的小脸通红,额头上也出了点点的汗,康熙瞧着只觉心里满是满足感。 他知道经过他提醒的胤礽已经能渐渐抓住这种感觉了,现在他需要的,也不过是更多的练习罢了。是以,他只是静静地瞧着,看着那孩子眼中的神采越来越亮,脸上渐渐展露出笑容,不由地,自己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 保成这孩子……还真是聪慧啊。 他这么想着,心里充满了满足和骄傲。 这是他的孩子啊…… 也是他的骄傲,将来,保成一定会成长为一代明君的! 他这么想着,嘴角轻轻翘了起来。 8. 射完整整十二壶箭矢后,胤礽满脸兴奋地转头看向康熙:“皇父!” 最后两壶的时候,几乎是箭箭中红心,只是他还没有康熙那种一箭穿过另一箭皆中红心中间的本事,能有如今这般的本事他已经很开心了,小小的脸上充满了希冀被夸奖的期待。 “嗯,保成的技巧越来越好了,要继续保持才好。”康熙也毫不吝啬,该夸奖时就夸奖,该敲打时也不留情。 胤礽小脸通红,眯起的眼里满是喜悦:“是!”他眨了眨眼,忽而想到了什么,声音低了下来,脸上更红了两分:“其实……都是皇父的功劳……保成最喜欢皇父了!” 康熙也跟着笑了起来,走过去拉起小家伙的手,感受着他汗湿的手心里滑腻腻的感觉,意外的不觉得讨厌,然后想起了昨日答应的事:笑道:“既然保成今日这么努力,那过阵子,就随朕去景山骑射吧。” 胤礽大大的眼里霎时亮了起来,大声应:“是,皇父!” 康熙笑着,牵着满心欢喜的胤礽渐渐走回乾清宫。 这一日晚上,胤礽显得尤为兴奋,他趴在床上,抱着被子,想到不多时就能到来的景山之行,就忍不住地露出傻笑,就连看着窗外的月亮也觉得美了几分,让事后知晓此事的康熙好笑不已。 只是,虽然康熙与胤礽早早约定好了此行,却迟迟没能成行。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在那之后的一两个月康熙始终脱不开身,每每都有一堆的奏章将他死死压着。有一段时间,胤礽甚至压根连康熙的面都没能见到。 时间一久,胤礽心里的期待便慢慢淡去了,每回见到康熙也不再时时期待地盯着他了。虽然依旧每日笑着面对他,康熙却还是能发现隐藏在其中的小小失落。 时间就在胤礽小小的失落与康熙隐隐的歉疚之间,缓缓滑向了六月。 六月的北京,天气很炎热。 这一日,康熙终于抽出了时间,然后想起了数月前与胤礽约好的景山之行。 他想着等会儿胤礽刚何等高兴,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可爱举动,心里柔软无比。他一边想着,一边迈进了大殿,胤礽正站在门口,见了他先打了个千儿,待康熙将他拉起来,他才抬头看向康熙。 看着隐约带着一丝笑容的康熙,胤礽有些疑惑,皇父终于将事情都处理好了吗?前些日子一直皱着的眉宇今日终于舒展开了,在阳光下,皇父显得更加丰神俊朗,脸上淡淡的印子完全无损他的外貌。 他这么想着,脸上也扬起了淡淡的笑容:“皇父,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康熙看着他微微一笑:“正是。” 胤礽也不去猜测是什么样的好事,总之皇父开心就好,若是皇父愿意说,他总会知道的。这是胤礽日子被康熙欺负了一遍又一遍后悄悄琢磨出来的:不要去问皇父,越问,皇父越不肯说! 他心里狠狠地哼了口气,暗暗道:我偏不问,我偏不问!看你说不说!不说……不说就不说罢…… 康熙本来正等着他接着问,谁知等了片刻,小家伙却一点也没有要问下去的迹象,他不由有些惊奇,想不到区区数日,小家伙忍耐的功力见长么…… 他这么想着,就细细地低下头去观察胤礽的神情,这一观察,便发现……原来是他高估胤礽了。什么忍耐功力见长,若真见长了,小脸会憋得这么红?他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小家伙此刻正憋得慌。 康熙嘴角悄悄翘起,对着胤礽似乎无时无刻都会出现的坏心眼又再度发作了。眼见胤礽不出声,康熙就率先开口了:“说起来,朕似乎还欠着你一个承诺。” 胤礽一听,眼珠转转,几乎是立时便想到了康熙所说的那个承诺。他被康熙牵着的手一紧,透出了他内心的紧张与激动。 康熙自然察觉到了他的这个小动作,嘴角的弧度越发的深了,明明知道胤礽正巴巴地等着他的下文,却偏偏停了下来,不说话了。 胤礽瞪着地上的砖块,只觉自己心酸的都快哭出来了:为何他的皇父这么坏,这么坏!太坏了! 他磨了磨牙,开始纠结,是问呢,还是……问吧…… 脚步一顿,他拉住了康熙,脑袋高高抬起,委屈地直视着康熙:“皇父!承诺呢?!” 康熙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眯眯地回:“欠着呢。” “……!!!” 胤礽又想哭了。 这次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这算什么回答啊,还不如不说呢……小胤礽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胆儿越大,他狠狠地甩开康熙牵着他的手,重重地踩下脚步,扭头就要走。 别以为他是小孩子就没有脾气,他也是有脾气的!有脾气的! 他重重地踏出两步,正要踏出第三步,后领就被人拎住了。他转头就瞪过去。 对上的却是皇父弯弯的眼睛:“后日,我们就去景山。” 胤礽愣了愣,心想:皇父长得真好看……不,不对!他马上想到了正经事,鼓起脸颊:“皇父又想骗我!” 康熙扬眉:“朕何时骗过人?”世人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是他这个常常被人说是金口玉言的堂堂天子。他不禁有些纳闷,什么时候起,他在这小家伙的眼中变得这么不可信了? 闻言,胤礽呆了呆,当真开始歪着脑袋想。想啊想……再想啊想……似乎……皇父当真从来不曾骗过他?这么一想,他顿时弯起了眼睛:“皇父最好了!保成最最最喜欢皇父!” 康熙瞪他,好气又好笑。他左右看看,见四周的宫人都退下了,俯身将小家伙抱了起来,象征性地打了下他的屁股,恨恨道:“见风使舵的坏小子!” 胤礽呵呵直笑。 ****** 六月初三,康熙第一次正式带着胤礽前往慈宁宫向太皇太后及皇太后行礼问安。 太皇太后及皇太后显得很高兴,特意为他们设了筵宴,并赐了缎疋,一同参加的,还有嫔及其以上的诸妃,自然,比胤礽年长一岁的胤禔、前年出生的胤祉以及去年才出生的胤禛也跟着各自的额涅出席了这次的筵宴,其实除了胤祉和胤禛,宫里还有个刚出生的小皇子,胤禶,只是因为年纪太小了,并没能出席这次筵宴。 康熙显然也很高兴,虽然依旧克制着酒水,但脸上带着的笑却是一瞧就能瞧出来的,嫔妃们有子嗣的都机灵的用幼小又乖巧的孩子吸引着康熙的注意力,而康熙也显得很受用,时不时逗弄下那两个乖巧又可爱的孩子。 胤礽始终在一边看着,没吭声。 这顿饭胤礽吃的很安静,胤禔则一贯的大大咧咧,刚刚两岁的胤祉还不懂什么,乖乖地坐在额涅荣嫔的旁边,奶娘喂他什么,他就吃什么;至于胤禛就更安静了,还只有一岁多的胤禛还不会说话,只是已经会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四处看人。 筵宴一直持续到晚上才结束,之后胤礽便跟着康熙回了乾清宫。 一路上,康熙依旧很高兴,他一直很喜欢这种众人齐聚一堂的感觉,尤其面对的是一手拉拔他长大的太皇太后。对于康熙而言,太皇太后是谁也不能取代的存在,在康熙心目中,有着独特而崇高的位置。 已经许久不曾享受过这般轻松愉快心情的康熙一路上都没有注意到胤礽的怪异,直到回了乾清宫,他才发现这一个晚上,胤礽都显得太过于安静。 沐浴完,康熙一把抱起就要往里面走的胤礽,笑呵呵地道:“今晚,保成就继续与朕同床共枕吧!” 胤礽乖乖地任他抱着。 晚上,康熙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胤礽的背,用诱哄般的语调哄胤礽开口:“保成,可是今晚有人欺负你了?” 胤礽窝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那怎么不说话?” 胤礽又摇了摇头,表示不想说话。 “朕想听你说话。” 胤礽僵了僵,隔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现在有好多弟弟……” 康熙愣了愣,初时有些不解,随即马上想明白了,忍着笑继续哄他说话:“嗯,都是保成的弟弟们,保成不喜欢弟弟吗?” 胤礽又摇头,随后扁了扁嘴,以为康熙不会看见,语调更委屈了几分:“皇父有了那么多弟弟,以后肯定就不喜欢保成了……” 康熙一听,果然如他所料,不由闷闷笑了出来:“保成为何这么说?” “因为、因为……”因为今晚皇父的注意力都跑到那些弟弟们身上去了……胤礽觉得更委屈了。心里酸酸的,再也没有一刻这么讨厌弟弟们。 康熙一巴掌拍在了胤礽的小屁股上,闷笑:“傻小子。就算往后有再多的弟弟妹妹,皇父最疼爱的还是保成啊。” “真的?!”胤礽两眼一亮,随即又闷闷地看着康熙,小小声地与康熙协商起来,“可是皇父……能不能不要更多的弟弟和妹妹……” 他盯着康熙,期待地问。 9. 最终这个话题终止在康熙的闷笑声中。 次日,康熙带着胤礽、保清,以及一众王公大臣们一路朝着景山进发。 景山,位于北京城中心,紫禁城北面。专供皇帝登高、饮宴、射箭及赏花,而明朝皇帝朱由检就缢死在这景山上的一株老槐树上。当然,他们前去景山并不是为了看前朝皇帝的,众大臣在皇帝的率领之下,纵马而去。 康熙骑着一匹毛色乌黑油亮的高头大马,行在第一位,胤礽紧随其后,也骑着一匹较小的母马,身后隔了几步紧随着的是皇子保清,再之后才是八旗子弟、王公大臣们。 后面紧随着的那些人自然也是按照身份的高低排着的,官职越高的,靠康熙越近。 一行数十人在山道上驭马而行,人人背上都背着一把弓箭和一只箭壶,这次的箭壶与之前胤礽、保清他们在校场上练习时不同,之前的箭壶里只装了十支箭,而这次则是装满了箭,只余了供箭矢拔出时所需的那小小空档。 保清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将马往前驱了两步,确保自己依旧落在胤礽的后面、又能让胤礽听到他说话而旁人又无法听清的距离:“太子殿下,不如你我今日再次比试一番,如何?” 保清对于自己的骑射技巧可谓是信心满满,而这次他挑衅胤礽却不再只是为了确定胤礽的病好没好,还有的,是根深蒂固的好胜心,以及已经存于内心许久的不甘。他不甘,明明他是汗阿玛的长皇子,得到的关注却总是比身为太子的胤礽少;不甘额涅总是提醒他身份不如胤礽高,总说他要更努力才能让汗阿玛注意他…… 每日、每日,额涅都会不厌其烦的在耳边叨念,就连偶尔去叔公家,叔公也会这么告诫自己……保清觉得自己受够了,他其实……其实…… 无论如何,这一次,他都要好好与胤礽比过一番,让汗阿玛瞧瞧,也让叔公看看!让叔公他们往后再也不能再说什么! 保清比胤礽年长上两岁,如今刚七岁,俩人毕竟是兄弟,仔细看都会发现有些像康熙,只是保清比胤礽更粗犷些,身形也比胤礽高一些、也壮一些,就连脸都比胤礽大上一圈。还很稚嫩的背上背着弓和箭,此刻正一脸严肃又认真地看着胤礽,眼中闪烁着斗志。 胤礽拉着缰绳,侧过头去看他,沉默地盯了一会儿后,方应允了下来:“那是自然。”这一次,他定能一雪前耻!他暗暗紧了紧拉着缰绳的手,心里默默道。 那日皇父于校场上纠正过他的动作后,这些日子以来,他一日也不曾荒废过射箭之术,由原先的一壶一箭不偏,到后来的两壶、三壶……直到现在的近乎箭箭命中靶心,他的心里自然也是欢喜的,只是一直以来也找不到人来诉说心中的喜悦。皇父……很忙,皇父这阵子总是很忙,即使他想说什么,皇父那副疲惫的样子也足以让他打消念头。 下回……待下回再说吧……这次就让皇父好好歇歇吧! 每次、每次,他都这么跟自己说,然后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今日也没能说出口。 他看着保清,心道:也好,也该让皇父看看自己这些日子的努力了,他会以实际行动告诉皇父,这些日子他并没有荒废! 兄弟两人四目相对,怀着相似的心思,斗志在彼此眼中燃了起来,颇有几分争锋相对的架势。两人互瞪了片刻,同时轻哼一声扭头,胤礽催着马儿又加速往前走了几步,而保清同时降了速度,两人又重新回到之前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如他们的关系。 到了骑射专用的围场内,康熙先说了几句场面话,眼睛随意一瞄,射出了象征着骑射开始的第一箭,不远处,一头刚巧被惊动正欲逃脱的梅花鹿应声倒地。 瞬间鼓动了在场的气势,只待皇帝陛下一声令下后,就要疾驰而出。 “今日,满载而归!”康熙举起弓箭,声如洪钟。 “满载而归!”“满载而归!” 众大臣们高举弓大声应和,气势如虹。 康熙率先冲了出去,紧接着是胤礽和保清两位皇子,紧接着,那些八旗子弟才夹紧马肚冲了出去。 保清一冲出去就朝着与胤礽相反的方向跑去,身后跟着的是保护他安全的侍卫们,对于这些,保清早已习惯了,今日,他的目的是要猎到比胤礽更多的猎物,他拔出箭矢,看中一只兔子,就射了出去。 而另一边,胤礽与负责保护他的侍卫们也找到了目标,他搭上箭,照着以往的练习,开始射箭。 第一箭,不知是没把握好,还是没习惯,总是在与猎物还有很大一段距离的地方射进了一旁的草地上。 胤礽没气馁,又搭上了一箭,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寻找猎物,而是骑在马上,对着一棵树又射了一箭。 这一箭还是有些偏,但距离相较于第一次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只是胤礽并没有因此满足,而是朝着树干第二次摆出了架势。他没有拉弓,而是放松地坐在马上,来回地调整了几次姿势,最终在找到一个他自认为最完美的姿势后,才对着那树干的某个点,又再次射了第三箭。 这一箭果然比之前两箭好很多,不过还是没有正中胤礽心目的靶心,于是他又射出了第四箭。 “咻——!” 又射中了一只兔子。 保清看着随侍走过去将他刚刚射中的猎物取过来,又小心地将四周因没瞄准猎物散落的箭矢逐一捡回来,心里有些不满。 这已经是第四只兔子了,难道他就只能射中兔子吗?他皱着眉头,心里有些不满。 算了!他又抬头看了看四周,甩了甩自己因维持着拉弓动作而有些僵硬的胳膊,又骑着马,重新寻找新的猎物。 胤礽半眯着眼,盯着不远处的一只兔子,放缓了呼吸,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弓。 不远处的那只兔子还在心满意足地啃着草,长长的耳朵时不时地抖动两下,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胤礽缓缓搭上了箭。 松手,离弦。 下一刻,那只兔子应声倒地,小小的身子还在不断的抖动。 胤礽身边的侍卫赶紧跑过去将胤礽刚刚射中的猎物取回来,待看到那只兔子时,那名侍卫不禁有些惊讶。胤礽的那支箭并没有太大的伤害到兔子,只是射中了后面的一条腿令它无法逃脱罢了。而兔子之所以倒地,很大一部分原因应该是受了惊才对。是巧合?还是…… 侍卫不能不惊讶,就在片刻之前,这名太子还连猎物都射不中,他亲眼看着太子骑在马上对着一棵树不厌其烦地射了一箭又一箭,只是每一箭都比之前的那一箭更接近。 而现在,这已经是太子射中的第三只兔子了。他如何能不惊讶?毕竟眼前的太子才不过五岁而已。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么……那侍卫在心中默默的感慨。 在箭壶里还剩十来支箭时,太子终于停了下来,命他们将那些箭都拔出来后,再次开始了狩猎。 这一次,比之前的那次顺利太多。 侍卫取过那只兔子,恭敬地将之双手呈到太子跟前。胤礽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调转马头,再次寻找起了目标。 在林子里又兜走了片刻,又射中了两只兔子后,胤礽将目标定得更高一些。他开始在围场内寻找更大一些的猎物。 老虎、狮子什么的……胤礽没想过,毕竟他才五岁,又刚刚开始射猎,还不至于如此没有自知之明。他将目光放在更温顺一些的猎物身上。 比如……眼前的梅花鹿。 他转着眼睛,回想之前皇父射中那头梅花鹿时的动作,然后拉好弓,搭好箭,沉下心来,死死地盯着在溪边显然想喝水的梅花鹿。 梅花鹿悠然地踩在溪水边,时不时低下头嗅一嗅,又警惕地抖抖耳朵,不时转头向四周看看。胤礽没有动,他命人隐藏起来后,自己也跟着隐在了一棵树后面,依旧静静地观察着它。 他还没有皇父那么好的技术,也没有皇父那么大的臂力,他只能尽量寻找别的优势来弥补自身的这些不足,而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等。 等那头梅花鹿最不设防的那一刻。 他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了梅花鹿低下头,将头凑到溪水中的那一刻。 他眼睛顿时亮了。 把弓拉满,瞄准目标,松手。 整个动作流畅又迅速,丝毫没有耽搁时间,在梅花鹿还没来得及逃跑时,那一箭已经射中了它的前腿,它似乎想逃,只是受了伤的腿拖累了它,它还没来得及跑出狩猎的范围,下一箭再度朝着它的后腿疾驰而去。 它嘶叫一声,痛苦倒地。而一直盯着它的胤礽也在这一刻松了口气。 他松开握着弓的手,手心里满是汗湿。他看着侍卫急急跑去将刚刚射中的那梅花鹿带过来时,嘴角终于弯出了笑意。 皇父!我做到了! 这一刻,他的心里满是喜悦,以及急于找人倾诉的迫切感。 10. 当胤礽带着那头梅花鹿以及几只兔子回到集合点的时候,保清还未回来,康熙已经等在那里了,毕竟这一次出来,主要目的是散心,顺便考察下现在八旗子弟的能力,打猎只要意思意思就可以了,但即便如此,依旧能看到他身后不远处那数量惊人的猎物。 胤礽远远便瞧见皇父依旧骑在马上,正与一名侍卫低声交谈着什么,相谈甚欢的模样。胤礽下意识地朝那侍卫看了看,对方穿着一等侍卫服,模样瞧着身为眼熟,他仔细瞧了瞧,才认出那是跟在康熙跟前的一等侍卫纳兰成德。 对于这人,胤礽也是比较熟悉的,毕竟常年跟在皇父跟前当差,又与保清的额涅惠嫔有些亲戚关系,当然,能让胤礽对他印象这么深刻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他皇父的会念叨到这个名字,任谁隔三岔五听到同一个名字,都会对那名字的印象深刻无比。而对其本人,胤礽的印象目前停留在“皇父对其很信任”的阶段。 康熙显然早已看到了胤礽,两人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明明看起来像是在与纳兰说着话,眼睛却在看着胤礽,嘴角甚至还有几分笑意。 胤礽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拉了拉缰绳,渐渐放慢速度,在离康熙尚有十几步的时候停了下来,翻身下马,朝着康熙打了个千:“胤礽给皇父请安,皇父吉祥!” 纳兰往旁边避了避,同时向胤礽打了个千,同样道了声吉祥。 康熙点了点头,让他站起身来,微笑地看着他:“胤礽,今日初次进行骑射,可有何收获?” 他自然早已知道了,之前胤礽回来之前,就已经有暗卫向他回报过结果,只是相比而言,他更想听保成自己跟他说。 胤礽也转头便让纳兰起身了,本来他还盯着纳兰有些好奇,此刻听了皇父的问话,顿时将注意力都收了回来,小脸仿若能发光一般,两眼褶褶发光,语带骄傲:“回皇父,今日儿臣猎得兔子五只,梅花鹿一头。”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那些王公子弟们也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就连保清也带着他的猎物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缓缓而来。胤礽的声音虽然稚嫩,但也很是清亮,这句话一出,且不说保清有些异样的神色,那些王公子弟们都纷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该说……不愧是陛下钦定的太子么?第一次出来,甚至还没正式上过骑射课,就已经能有这般的成绩,果真是……龙子龙孙啊! 康熙眼睛一扫,自然也看到了那些八旗子弟脸上露出的惊讶之色,他的心里充满了骄傲,不愧是他的太子!在诸臣印象中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难得的在众人面前袒露出欣慰之色,连声夸道:“好!太子初次射猎就能有这般的成果,朕很欣慰!” 胤礽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如果这是在私下只有康熙与他的场合,他定然会直接扑上去,将内心表露出来,只是眼下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诸臣灼灼的目光之下,在康熙多年的教导之下,胤礽还是很有分寸的,因此他只是表现的淡淡的、恭敬地接受了康熙的夸奖,状似无比平静地道了声:“儿臣多谢皇父夸赞!” 康熙对于他的表现显然很满意,在心里点了点头后,转头看向保清,也询问道:“保清,你呢?” 保清先看了一眼在诸臣面前表现的宠荣不惊的胤礽,压下心里的惊讶以及另一种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懂的莫名情绪,恭敬地回道:“回汗阿玛,儿子今日猎得梅花鹿一头,狐狸一只,兔子四只。” 有了胤礽的结果,这次听到同样还年幼的保清能有这般的成绩,诸位大臣面上都表现的比较淡定了。康熙面上也只是淡淡的夸奖了一句:“不错!”就将这事带了过去。 保清看着汗阿玛表现的如此平淡,再一对比之前胤礽受到的夸赞,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他纵然比胤礽大上两岁,但毕竟也还是个孩子,同样渴望着父亲,也就是他们的皇父的关注。但是这么久以来,他得到的,总不及胤礽得到的多。并不是说汗阿玛不关心他,或者不重视他,从之前的询问就能看出来,汗阿玛也是关心他的,只是……却远不如关心胤礽的多,就连夸奖也是一样,明明他猎到的猎物不比胤礽差,甚至可以说,他的成果要比胤礽更好一些,可是汗阿玛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 就因为他是太子吗? 保清握紧了手心,感觉指甲掐进了掌心,隐隐的痛。他看着不远处一直跟在汗阿玛跟前的胤礽,心里是长久以来的不甘,这股不甘并没有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消失,反而越来越深,越来越重。 他扭头,看向另一边的幽幽的绿叶,努力压下心里的委屈,快步跟了上去。 悄悄走到那里的时候,康熙正在听诸臣汇报自己的战果,总体的结果自然是令康熙满意的,加上自己的两个儿子今日表现的都很不错,这让他的心情更好了几分,于是大方的开始赏赐。 “尔等听赏——” 众人齐齐跪地,开始听着长长的赏赐,几乎每个表现突出的人都有赏,其中以皇太子的赏赐最为丰厚,皇子保清的碍于身份惯例不能高于皇太子,是以收到的赏赐虽不及皇太子,但其实也不遑多让。 保清只是低着头,也不知是作何表情。 打完了猎,听完了赏,众人开始打道回府。 胤礽带着欣喜的心情随着康熙沿着原路朝紫禁城返回。骑马行了片刻,他忽然转头看向了保清,迟疑地看着那个异常沉默的哥哥:“……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不过这次我还是输给你了。” 他承认的有些不甘心,但毕竟这点尊严还是有的,输了就是输了,下回继续比过就是了。他相信,总有一日,他可以赢过这位哥哥! 保清本来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反应了片刻才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明明不甘却还是很坦荡的太子弟弟,心里本来还存着的一些不舒服感忽然减轻了一些:“那是肯定的!” 胤礽极度想龇牙,不过考虑到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按捺下这种心情,嘀咕道:“别得意……” 保清看着他那副气鼓鼓的模样,心情不觉又欢畅了几分。 “虽然这次汗阿玛只夸奖了你,但下次我会让汗阿玛更加的夸奖我的!”他信誓旦旦。 胤礽奇怪地看他:“胡说,皇父明明也夸奖了你。”他想到这里又有些幽怨,怎么还是没比过他呢,怎么又输了呢……下回……下回! 保清沉默了下来,减慢了速度,又往后坠了些。 胤礽奇怪地再看看他,见他似乎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于是重新扭过头,自顾自地朝着前面看,然后很快被四周的景物吸引。 胤礽毕竟是第一次出宫,对外面的世界都觉得很新奇,来的路上心里只想着骑射的事情,后来又被保清的提议所吸引,哪里顾得上看风景。直到此刻,心里没了别的念头,这才终于让那些美景入了眼。 顿时新奇万分,只是碍于皇太子的身份,不敢表露的太明显。 对于这些,康熙自然都看在眼里,于是特意放缓了速度,诸臣都是极其机灵的人,一见皇帝陛下放缓了速度,自然也跟着放缓了下来。再看皇太子虽然极力隐藏,但仍然显露出来的好奇,诸人都是心照不宣地在心里微微一笑,脸上不露半点声色。 于是,这一趟,比出来的时候还要晚上好些时候才回到宫中。 11. 回了宫,康熙又与那些大臣商议了一会儿国事,眼见天色见黑,才放人离开,自己也回到寝宫。一入内,在外一直表现的很有皇太子风范、很淡定的小家伙顷刻扑了过来。 他一把把他按住,板着脸道:“下回不许这样了,否则朕可要罚你了。” 胤礽却没有理会,只是眨巴着眼,期待地望:“皇父,我今日表现得可好?” 康熙的脸努力绷紧,显然已经料到了他要说的话,但还是引着他把话说下去:“嗯,表现尚可。” 胤礽鼓脸,不满:“皇父之前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康熙依旧板着脸:“是吗?朕不记得了。” 胤礽瞪眼:“皇父!” 康熙继续板脸:“那保成说,朕之前说过什么了?” 胤礽眨眼,害羞起来:“皇父夸保成做的好!说皇父很欣慰。” 康熙点头:“嗯,朕好像确实这么说过。” 胤礽脸色微红,声音渐渐嗫嚅:“那……皇父,保成表现的这么好,皇父可不可以给胤礽一点赏赐……” 康熙面无表情:“朕记得朕赏过了。” 胤礽继续脸红:“可是……可是保成不缺那些东西,保成想要别的……” 康熙继续面无表情:“哦?” 胤礽仰头,双眼发亮:“皇父,保成可不可以要皇父的一个承诺?” 康熙依旧面无表情,眼底却已有一丝笑意:“朕的承诺?” 胤礽点头:“嗯,皇父,我想让您答应我,以后还带我出去骑射……”不出去不知道,出去了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原来那么大……胤礽小小的心里充满了。 康熙终于笑了出来,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骂:“傻小子。” 胤礽莫名,这……到底是同意了呢,还是没同意? 之后的日子,就在胤礽每日练剑,认字,看书,练字以及康熙的忙碌中度过。 期间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诸如五月时,刘国轩犯江东桥,还有上报来的水旱之事,诸如此类,只是都与朝堂有关,胤礽只知皇父有时很忙,却不知具体。毕竟他如今不过五岁。 六月就这么慢慢的过去了,转眼又到七月末。 这几日,胤礽总觉得有些不对,他已经在宫中看到好些往常不会看到的蟾蜍了,虽然宫人总是在清理,可是……他摸着自己开始乱跳的心口,好像总觉得有什么事被他忽略了,莫名的焦躁。 而这样的感觉到了这日更为明显。 这一日,是七月二十八日。 这天,胤礽早早醒了过来,呆呆地看着皇父在宫人的服侍下穿好了朝服,戴好了朝珠,又戴上朝冠,脸上的表情是与面对他时截然不同的淡漠。 他呆呆地看着皇父,浑然不觉自己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康熙察觉到不对,转头看过来,不由有些疑惑:“保成,今日你怎么醒这么早?”往常通常是赖着不起来的啊…… 胤礽依旧呆呆的,他抱着被子,总觉得心里有些慌。 康熙皱了皱眉,走过去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胤礽摇摇头,又点点头,反应过来后,又马上摇头。 康熙有些哭笑不得,这到底是不舒服,还是没有不舒服?他有些不放心,转头吩咐宫人去唤太医,吩咐完,他看了看更漏,又转头去看胤礽:“保成,朕已经令人去叫太医了,若是真不舒服,今天就呆在屋里,别出去,好好休息,知道么?” 胤礽依旧愣愣的,眼见康熙要走,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康熙的手,张着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能低低地喊了声:“皇父……” 康熙看他这样子,心里更不放心了,有心想留下来,偏偏又想起昨日看到的那叠奏章,仅思肘了片刻,康熙转头吩咐梁九功:“去同他们说一声,朕晚些过去。” 梁九功领命:“嗻。” 没一会儿,太医来了。 太医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不待喘匀气就要下跪行礼,被康熙一句话拦住:“别行礼了,直接过来给太子看看。” “嗻!”太医赶紧上前,为胤礽把脉。 得到的结果是并无异样,康熙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太医,又转头看向胤礽:“保成,你身子究竟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胤礽摇摇头,却依旧紧紧抓着康熙的手,不愿松开,嘴里念着:“皇父,我……我总觉得……好害怕……” 康熙皱眉:“胡闹!” 康熙以为胤礽是在闹小性子,虽然不知道已经懂事很多的胤礽今日为何会突然如此,但已经为胤礽耽误了早朝时间的康熙也没有细想,只想着,胤礽也该长大了,明年也该念书了,老这么孩子气、黏着他,如何能有皇太子该有的气度? 就当这次是给胤礽一次教训吧,康熙这么想着,抽手就要走。 “皇父!”胤礽一惊,眼见康熙要走,赶紧大喊。 康熙脚下没停,也没回头看他,只道:“胤礽,你也该长大了,不要再这么孩子气。”他都这么点明了,胤礽这孩子也该懂了吧?康熙想着,头也不回地朝着大殿走去。 胤礽呆呆地看着他离开,太医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整个屋里只剩他一个。 他闷闷地让人伺候着穿好衣服,然后坐在窗边,开始发愣。 他是真的……觉得很怕。 不是害怕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这种事他早已习惯了,也没什么值得害怕的。可是……他摸了摸自己依旧在乱跳的心口,小小的眉头微微折起。 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外面的日头也渐渐出来了,渐渐能看清外面的一切了。他坐在窗前,支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外面的花草,绿油油的,充满了生机。 “太子,您该吃早膳了。”何玉柱小声地提醒着胤礽。 胤礽随意地挥了挥手:“不想吃。” “太子……” “没胃口!”胤礽忽然有些生气,很想冲着这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太监发脾气,他忍了忍才终于将那股火压了下去,但语气中还是泄出了几分。 何玉柱虽是个老实人,但更是个很机灵人,一见这情况,便知太子心情不怎么好,于是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安安静静地退了下去,只是早膳还放在那里。 胤礽一眼都没看摆着的早膳,依旧托着下巴看着外面,只是,他的目光不知何时移向了天空。 天上有好些看起来很奇怪的云,胤礽歪着脑袋开始想,是他太孤陋寡闻了吧,以前都不曾见过这样的云…… 看起来……黑压压的,压得心里更难受了。 他摸着胸口,闭了闭眼,不再看那让他不舒服的云,关上了窗子,重新爬回了床,然后捏着被子开始睡觉。 一只羊,两只羊…… 一个皇父,两个皇父…… 坏皇父……坏皇父…… 他闭着眼,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只是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不安,最后还是在乱七八糟的噩梦中惊醒的。他抱着被子坐起身,喘匀了气才转头看向窗子。虽然窗被他关了,可是还是能从透出来的光中猜出现在大概的时间。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满是冷汗。 他吸了口气,然后让人打了水,洗了洗,才重新换了套衣服穿。 此时已是午时,康熙没有吃午膳的习惯,所以胤礽也没有,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又心神不宁地开始在屋里兜圈子。 究竟……是怎么了?!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额头上的冷汗刚刚擦去,就又随着剧烈的心跳以及莫名的紧张情绪而再度沁出,胤礽完全顾不上去擦。他只是努力地在想,自己这是怎么了,魔怔了么……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忽觉站着的地方开始剧烈的摇动。 一开始,还是轻微的,但下一瞬,在所有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地面开始剧烈的震动。 胤礽一僵。 然后就听不知何处有人在喊:“地动了!” 12. 十八年七月二十八日,午时,整个京城天摇地动,黄沙冲天,隆隆的声响自西北而来。 康熙本来正在乾清宫与几位重臣正在商议一些政事,忽觉一阵地动天摇,有些人还未反应上来发生了何事,便听不知何处传来一阵轰隆声,似远又似近,仿佛天崩裂了,又似是什么巨、物轰然倒塌,紧接着,又是一阵地动,越来越剧烈。 康熙此时已经反应了过来,大声呼了声:“快,所有人按照顺序从门口跑出去!地动了!” 在此性命交关之际,从未经历过这些的人已经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有一部分以前经历过地动的还残存着一丝理智,本就抬头看向他们尊贵的皇帝陛下,等待他的指令,此时一听康熙的大喊,顿时跑上前护着康熙一路朝着殿外跑了出去,而这部分人的有序行为,显然在无声间影响到了那部分无措的人,顿时纷纷效仿。一时间,殿内只有人快速撤离的窸窣,以及屋梁在颤动的“咯吱咯吱”声。 康熙这边因反应及时,所有人都迅速而有序的撤离到了殿外,其他几宫,尤其是经历过前几次小地震的那些人,也大多安全的撤离了出来。 他们惶惶然的站在离宫殿有一段距离的空地上,耳边听着不远处巨、物倒下时不时传来的轰隆声,心里惴惴不安,只能拿眼不断偷偷去看他们的帝王,只等着他做出决断。 地动山摇持续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停顿了下来,康熙心头吊着的那块石头刚要落地,却又猛然想起一事,转头看向身边的太监,目光犀利:“你,去看看,皇太子出来了没有?” 其他各宫倒还好,可是胤礽……他才不过五岁,以往的地动都不曾经历过……那孩子,兴许还独自一人留在乾清宫里……想到这里,康熙心头一缩,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努力镇定地吩咐下去。 “你,去太皇太后那里看看,回来向朕报告情况。” “还有你,去贵妃那里看看,问问她后宫诸人的情况。” 他逐一吩咐着,将皇太子至其他几位皇子、宫妃都安排了太监前去查看情况。那几个太监被他的眼神盯着一凛,赶紧领命而去,顾不得地面依旧有些颤动,“嗻”了一声就迅速离去。 其他人康熙都不是太担心,整个宫中他最关心的只有那么几个人:太皇太后,胤礽,以及几位年幼的皇子……他的心里有些心惊胆战。他想起了早先胤礽拉着他的手,说着害怕时的模样。他心头一突,脑子里开始极快地思索起来:莫非那孩子早有所觉,如若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他早上如此反常的样子……康熙越想越心惊,若真是这样…… 他在其他人无法看见的地方狠狠掐了掐手心,他开始回想,自己之前究竟是怎么回应那孩子的……越想他心里越不安,却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强作镇定着,旁人看来皇帝陛下一如既往的冷静,唯有他自己知道,胸前的搏动,以及手心微凉的湿意。 他耐着性子等了又等,地面又再度开始了剧烈的颤动,而在此期间,数个宫殿在他眼前轰然倾塌,再也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他心里剧跳,心思急转,心知不能再等下去了。即便以往也曾多次发生过地动,可是从来没有一次如同这次这样,让他从内心深处感到恐惧。 他是一位帝王,却也是一个普通的人。他的内心也有软弱的地方,只是不曾被人发现而已,而今……他却深深的恐惧着,唯恐这场天灾,将他挂心的那几个人带走。 不远处的乾清宫还没有完全崩塌,但康熙已经眼见的看到上面的瓦砾开始颤抖着滑落,若是这场地动再持续久一些,眼前这座宫殿恐怕也无法逃离崩塌的命运。 他的心里越发的急了,若不是眼见的瞧见乾清宫方向来了一人,他险些就要冲进去了。 “参见皇上,太子殿下让奴才向皇上禀报一声,太子一切均安!”那人自乾清宫后方而来,却不是康熙之前派去查看皇太子安危的那名太监,而是一直跟在胤礽身边的何玉柱。此刻他一脸的尘土,身上也有几处擦伤,但并无大碍,神色也异常的冷静。 康熙心头一定:“让太子速速前来此处。”他顿了顿,又快速的补了一句,“要安全的。” “嗻。”何玉柱恭敬地回道,随后离开。 康熙看着他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关头,还能这样冷静,着实不错。 没一会儿,胤礽便在众人的保护下被带了过来,一见到康熙却并没有向他扑过来,而是先打了个千:“儿臣请皇父安。” 康熙心里一阵怪异,却没有多想什么,几步走过去一把将他拉起来,细细打量他一番,从上到下,从头到尾,又从前到后,从左到右……无一遗漏。直至他亲自确认胤礽身上并无大碍,才彻底松了口气。 正待说话,不远处又一人向此而来,及至那人渐渐近了,康熙才发现这人依旧不是他之前遣去的几人之一,这回却是慈宁宫的一小太监。那小太监恭敬而冷静地向康熙打了个千,禀报道:“参见皇上,太后太后遣奴才来跟皇上说一声,她和皇太后一切都安好,让您不要担心。” 康熙心头大定,转头吩咐:“传令下去,刻下,所有人都离开皇宫,前往紧急避难地,等待朕的下一个命令!” “嗻!” 那太监又迅速地离开了。 康熙在间歇的地动着转头看向胤礽:“保成,朕现在要交给你一件事。” 胤礽抬头,定定地看着他。 “朕要你前去慈宁宫,带着你老祖宗、皇玛嬷平安地离开皇宫,跟着你叔姥爷走,你能做到吗?” 胤礽依旧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眼中闪烁了下,然后恭敬俯身,朗声道:“胤礽接旨!” 康熙怔了怔,只是现在的形势已经没有时间让他细想,他只是点了点头,道了声“去吧”,便瞧见那孩子挺直着背,渐渐走远。 他转头再去看那些大臣:“你们都听到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让我们停下来喘口气了。”他深吸口气,续道,“准备万顶帷幕,分发下去,每户一顶,着人去办吧,一个时辰后,朕希望能看到成果。” 他这么说着,目光凛然。 “不要觉得时间太紧,在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刻,已经没有时间可以再浪费了!”他的言辞极其严厉,常年当皇帝所形成的威势也顷刻向着众人压去。在这种时候,他必须要拿出一个皇帝的气魄来,这是他自从当上皇帝的那一天起,就必须承担的责任。 那些大臣被他身上的威势压得身子矮了一截,齐齐道:“嗻!”声音洪亮,充分表现了他们对这位皇帝的尊敬与惧怕。 “那就都去吧。”康熙这么说着,让他们先行离开去紧急处理此事,而他自己却依旧站在那片空地上,等着那些前去其他各宫查看情况的宫人回来。 “回皇上的话,贵妃说后宫诸妃、皇子均安,目前正照着皇上刚才所下的命令在收拾行囊。”又一名太监回来了,这是前去贵妃那里的那人。康熙并没有皇后,至少目前并没有,于是整个后宫中就只有贵妃佟佳氏的身份地位最高,便由她暂代后宫执掌者管理后宫诸事,像今日这等大事,佟佳氏自然不敢怠慢,还未等康熙吩咐,她便先将情况统计了出来,等待康熙定夺。 康熙皱眉:“让那些收拾的人只要带着必要的物品,别的都别收拾了,这是去避难,不是去游玩!”太没有危机感了! “嗻!”小太监被康熙严厉的话吓了一跳,赶紧领命离开。 康熙也转身离开,他需要找一个可以处理紧急事物的地方,接下来的几天,他知道事情绝对不会少! 两个时辰后,万顶帷幕已经发放下去,康熙也已经坐在了帐内开始处理起事物。 『……是日黄沙冲空,德胜门内涌黄流,天坛旁裂出黑水……』 『……房屋倒塌无以数计,民不敢入室……』 一道又一道的奏折,将案头压得密密麻麻、摇摇欲坠。康熙随手抽出一本就看到不少相同的内容。 这些都是加急件,有些也是康熙传令下去让他们去查的,只是现在还有很多事情都还有落下帷幕,官员们也只能先给出大概的损伤,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这些已经算很好了。 只是康熙看着那些纸上一字又一字的诉说着这次的灾情有多么的严重,有多少的百姓在受苦,又有多少条性命在此丧生……他一本又一本的看着,心里无比难受。 他开始反思,是不是他还有哪里没做好?哪里,尚需要做变革? 在地动稍微平静了一日后,七月二十九日、三十日,再度大震。 这一次地动,持续了数月之久。 13. 据《离六堂集》记载:『己未七月二十八日,塞北天摇地震从来无。据闻燕客说,眼见井泉枯,凭空崩倒玉瑱朱璧之银安殿,几处倾翻琉璃玓瓅之金浮图。才说通州忽然陷,漏干九曲运粮河。起止不定水与陆,经过何处不啼哭!最是宛平县惨伤,皇天后土竟反复。一响摧塌五城门,城门裂碎万间屋。前街后巷断炊烟,帝子官民露地宿。露地宿,不足齿。万七千人屋下死,骨肉泥糊知是谁?收葬不尽暴无已。亲不顾,友不留,晨夕秋秋冤鬼……』 又有《白茅堂集》所述:『……庚申时加辛巳京师地大震,声从西北来,内外城官宦军民死不计其数,大臣重伤。通州三河尤甚,总河王光裕压死。是日黄沙冲空,德胜门内涌黄流,天坛旁裂出黑水,古北口山裂,大震之后,昼夜长动,先是正月至三月京师数黄雾雨土,夏各省告旱……』 面对这次突如其来、破坏性极强的大地动,康熙几乎分身乏术,不但要面对越来越多的述说灾难的奏章,还要思索如何才能最快、最有效的处理这次的天灾。 次日,户部与工部尚书商议后将作出的决定上奏康熙。 “皇上,奴才已经亲自去查看过,此次地动灾害过大,房屋倾倒,死伤无数,奴才已与户部尚书商议,考虑如此操作:房屋倾倒而无力修葺者,旗人每间给银四两,民间房屋则每间给银二两。地动有亡者而不能棺殓者,每人给银二两……皇上。您看可行不可行?” 康熙踱了两步:“所议尚少。着发内帑银十万两,酌量发给。” 两位尚书垂下眉眼:“嗻!” “都下去办吧。” “嗻。” 随后,康熙又招来大学士明珠,令八旗各佐领下官员殷实者,共相存恤出资修助,俾贫困之家,早获宁居。 从地动那日开始,康熙便不曾安睡,不断发出最新的命令,除了发放赈灾的粮食、银两、蠲除和减免钱赋,还下了一道罪己诏,同时责令各部自查。 上曰:“朕御极以来,孜孜以求,期于上和天心,下安黎庶……地忽大震,皆因朕功不德,政治未协,大小臣工弗能恪共职业,以致阴阳不喝,灾异示儆……今朕躬力图修省,务期挽回天意,尔各官亦宜洗涤肺肠,分忠自失,痛改前非,存心爱国爱民……” 两日后,康熙又将满汉学士以下,副都御史衣裳各官召集到了左翼门,让人口传谕旨,上谕:“朕躬不德,政治未协,致兹地震示警。悚息靡宁,勤求致灾之由。岂牧民之官苛取以行媚欤?大臣或朋党比周引用私人欤?领兵官焚掠勿禁欤?蠲租给复不以实欤?问刑官听讼或枉平民欤?王公大臣未能束其下致侵小民欤?有一于此,皆足致灾。惟在大法而小廉,政平而讼理,庶几仰格穹苍,弭消沴戾。用是昭布朕心,原与中外大小臣工共勉之。” 他思索了数日,总结出了六方面的弊政,并责令大小官员共同思索,如何去除这些弊端。 十日后,众大臣拟出了革除上述六种弊政的方法,包括对责任者予以革职拿问,永不叙用的严厉措施,康熙应允之。 随后,康熙遣官告祭天坛,并多次率领诸王、文武官员前往天坛亲自祈祷。 地动前前后后持续了良久,或一月数震,或间日一震,或轻微有摇杌,或势摧崩,一直持续到三个月后,才终于平静下来。而在地动中伴随的地裂地陷,以及随之而来的祝融之灾、水灾、疫情,加上临近深秋严冬,更是为这次天灾添上了厚重的一笔,雪上加霜。 在这数月间,胤礽跟随着太皇太后一同居住在帷帐内,陪伴在太皇太后以及皇太后身边,安安静静的,没有了以往的吵闹与欢笑,仿佛一夕间长大了不少。而年龄尚小的胤祉、胤禛以及胤禶都跟在自己的额娘跟前,虽说尚不记事,但对于周遭的变化应当是极其敏感的,听说那三个孩子昼夜啼哭不休,想必是被吓得狠了。 胤礽听到这些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依旧舀着碗里的汤水。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皇父了,自从那日皇父交代了他带着老祖宗和皇玛嬷跟着叔姥爷来到帷帐之后。 他知道皇父很忙,忙着应付各种各样的问题,还要应对外面沸腾的民怨,就是宫中的这些人,也是终日人心惶惶的,夜不能安。他呆在这帷帐中,依旧能不时听到皇父的消息。今日皇父做了什么,明日又要做什么……他清楚的知道,以皇父的性子,这些日子以来,必定未曾好好休息。无论是他知道的那个皇父,还是梦里的那个……人。 他盯着眼前的汤碗,有些愣。 他又想起了那个梦。本来他已经快忘记了,毕竟现实与梦境相差太大,看起来又太过不真实,可是二十七日的那一震,不仅带来了不可挽回的灾难与悲伤,还让他再度回忆起了那个梦。 准确说来,是回忆起了让他印象深刻的那一部分,还有大半他已经记不大得了。五阿哥要杀他的事,皇父猜忌的眼神……这些他都记得。 梦里的那个“他”小时候确实有过一次地动,虽然他年纪尚小,可是那次地动带来的恐惧伴随着旁人的哭声一直被他记在心里。然后,那梦里不记得的场景以及那些被他记住的那些恐惧和哭声,都在这三个月中,如同噩梦重现般,逐一展现在他眼前。 清晰,而又残酷。 这让他觉得无比恐惧,不只是恐惧眼前的一切,更让他恐惧的,是另一件事:既然那场梦里的这件事真实的出现了,那么……是不是,往后那些让他觉得无法理解又压抑无比的“梦境”都会一一真实出现在他生命里? 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害怕,一连数夜,都无法安眠,即便睡着了,也总是会从梦中惊醒,然后一身冷汗,只能抱着被子一夜睁着眼坐到天亮。 他的脸色渐渐苍白。他的异样都被太皇太后看在眼里,在这样的情形发生到第三次时,这位睿智的老人决定要好好与胤礽谈谈心。 即使这是皇上钦定的皇太子,即便将来有朝一日他将君临天下,指点江山,此刻也不过是个五岁稚龄的孩子罢了。 太皇太后停下祈祷,收起佛珠,看向盯着汤碗发愣的胤礽,慈蔼的笑了笑:“保成,过来老祖宗这里。” 胤礽听话的放下碗,走了过去:“老祖宗。” 太皇太后摸了摸他的头:“保成,你是不是很害怕?” 胤礽怔了怔,老实的点了点头。他确实很害怕,但是怕的并不仅仅是眼前的事,可是这些他却无法对眼前的老人诉说。 太皇太后温柔地将他的头埋到她怀里,胤礽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她慈和的声音:“保成啊,你要知道,这人啊,总有一日都要死的,这是不可避免的。” 胤礽窝在她怀里静静地听着,虽然听到“都要死”的时候,身子抖了抖,却没有打断老祖宗。 太皇太后停了停,见他听进去了,才继续说:“但是这人啊,只要还活着一日,就要承担一日该做的事,就像你皇父。” “你说你皇父怕不怕?” 胤礽一怔,抬头看向太皇太后,眼里有些迟疑。皇父……那么强大的皇父,也会觉得害怕吗? 太皇太后好笑地摇了摇头,继续摸着他的头,道:“你皇父再强大,首先他也是个人,既然是人,心里肯定也有害怕的事情。你皇父的心里当然也怕,他怕身边的人离开他,如保成你。你不知道当时你生病,你皇父多担心……”她依稀想起了胤礽四岁时的事情,表情更加柔和,“他也怕他的哪个决断没做对,枉死许多百姓……可是他从来不说出来,也不表现出来。他是这大清的皇帝,如果连他都说自己怕了,整日缩在帐子里什么也不做,那这天下是不是就要乱套了?” 胤礽怔怔地听着,若有所思。 “你皇父怕的事很多,唯独不怕死。保成,你是你皇父的儿子,是他亲定的皇太子,你说,你是不是应该学你皇父,像他一样坚强?” 胤礽抬头,定定地看着太皇太后,然后坚定的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太皇太后慈祥地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深深折起。 胤礽看着这位老祖宗,心里忽然有了一股诉说的冲动。也许,也许跟老祖宗说说,老祖宗能告诉他答案呢?他迟疑了片刻,终于决定说出来:“老祖宗,保成有一事不明白。” 太皇太后看着他:“你说,老祖宗看看能不能帮你解惑。” “老祖宗……要怎样,才能避免兄弟相争,君臣相忌?” 太皇太后一怔,目光倏地锐利起来。 14. “保成,告诉老祖宗,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太皇太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这样的话,绝对不该从一个五岁稚龄的孩童口中说出。 胤礽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口中嗫嗫地回着:“前几日听别人说起……” 胤礽毕竟还是个孩子,从未撒过谎,对于梦见的事即便有心想隐瞒,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干脆地泄了他的底,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太皇太后的眼神变得更犀利:“保成,我是你老祖宗,你难道要骗你老祖宗吗?!” “……” 她的语气虽然并没有加重多少,却沉沉的压在了胤礽的心头,他顿时收了声,低下头,声音弱弱的,却还是很认真的道了歉:“对不起,老祖宗,保成不该骗你的……”他说着,声音有些颤抖,却还是强迫自己抬起了头,眼眶里还带着几分水汽,“老祖宗,保成害怕……害怕接下来保成说的话,老祖宗不相信……” 太皇太后仔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见他不似再说谎,脸上的神情终于软化了些:“那保成偷偷跟老祖宗说说,老祖宗让帐内的人都离开,而且老祖宗保证,无论老祖宗信不信,老祖宗都不告诉别人,好不好?” 胤礽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眼眶微红:“老祖宗也不可以告诉皇父……”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这件事老祖宗不能答应你。你是你皇父的嫡子,也是这大清的皇太子,若是有什么大事,即便老祖宗不说,你皇父也会知道。而且,如果与你有关的大事,你皇父更是应该知道……傻孩子,你皇父关心着你呢,你去年生病的时候,你皇父生怕你就那么去了,整日整夜的守着你,连早朝都推了几日。你当时病着,兴许记不得去年的事了,但你应该还记得今年的事吧?你想想,你今年病了那一场,你皇父也是一直守着你。你呀,心里有什么事,也别瞒着你皇父,他还能害了你不成?” 胤礽低头不吭声,心里已经有些被说动了。 “你想啊,要是你皇父知道你有事瞒着他,他心里得多难过……”太皇太后继续循循诱导。 胤礽别过脸,弱弱地开口:“老祖宗,保成知道了……” 太皇太后将身边的宫人都挥退了,就连苏麻喇姑都让她去帐前守着,遵守着自己的诺言,然后转头看向胤礽:“现在老祖宗已经让人都出去了,保成该告诉老祖宗了吧?” 胤礽想了想,然后缓缓把梦境向太皇太后道出,他毕竟对于那个梦还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是以在诉说的时候,还是有许多无法诉说清楚的情况,说的有些凌乱,然后在说到梦里的那个他似乎想做的那件大逆不道的事时,更是有些磕磕巴巴,但总归还是说了出来。 诉说的过程有些漫长,太皇太后却始终没有打断他,脸上也没有露出半点不信任的神情,这在无形中给胤礽增加了一些勇气,让他不至于不敢说下去。 “……我只记得皇父用那种很冰冷的眼神看我……之后,就没有了。”说完,他就垂下了头,紧张地等待老祖宗发话。 太皇太后听了以后,沉默了很久。 她有些心惊。虽然这孩子诉说的有些不完整,但是只要稍加思索,就能彻底明白过来,她毕竟是个经历了三朝的老人了,对于这些皇权争斗之事再清楚不过,而他梦见的那些,可不就是兄弟相残,君臣相忌吗?! 莫怪……他会这么问…… 她想着,不由细细审视着胤礽。先不说这小小的五岁孩童为何会梦见那些,且说梦见了之后,会不会对他往后的人生造成什么影响? 若是那影响是正面的,那也罢了,就怕……她不禁叹息。若是换做另一个朝代,另一个人在做皇帝,她很肯定,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毕竟为了那个位子,很多人都会豁出一切。只是……当这一切变成了她眼前的这个朝代,换成了她一手拉拔大的帝王玄烨,她的心里却无法避免的产生了震动。可能发生吗?疑心、猜忌,玄烨他……会在往后成为那样的人吗? 面对这个问题,即便是昭圣太皇太后,一时之间也有些答不上来。不,或许并非答不上来,只是…… 她叹了口气,做了这样一个似真似假的梦,难怪保成这孩子这阵子脸色这么差……太皇太后不再沉默,抬头看见那个因为她的沉默而格外忐忑的孩子,她将他拉到跟前,专注而温和地看着他:“保成,你觉得,你梦里的那位太子,有没有什么地方没做对?” 胤礽本来很忐忑,听了太皇太后的话后却开始疑惑。老祖宗……不认为那个人是他吗?他心里有些欢喜,又有些不解:“老祖宗……?” 太皇太后认真地看着他:“现在的你,并不是梦里的那位皇太子,但是,保成,如果你没有看懂他为何会走到那一步,那,将来你迟早会成为那个他。” 仔细想想,若只有帝王的一味呵宠,却无人对他正面指正言行上的缺失,加上周围兄弟的长成,对他虎视眈眈的窥伺,如芒在背,在这种时刻,若是有有心人时不时地挑拨几句,年轻又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尚未经历过挫折的皇太子,又如何能避免走上歧路? 只是一瞬的时间,太皇太后就将那些关节都想通透了,他不禁有些心惊,又有些心疼。若这样的场景当真在她眼前发生……她眼神一凛,决定从此刻开始,将该教导的都教导一遍。若是……若是将来依旧发生了,那她也……只能恨其不争了。只是眼下,让她就这样什么都不管,她做不到。 胤礽听到她说的这句话后,顿时心头一凛,心里也有些顿悟,低头开始思索这个问题,半晌,他才抬头,略带几分迟疑:“骄纵……听信小人谗言,妄图……妄图……”他说不下去了,头也渐渐低了下去。 “还有呢?” 胤礽一愣,思来想去,也就只想到了这些,他不由茫然地看向昭圣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摸着他的头,语气有些怅然:“胤礽,你皇父是这个天下的皇,也是你的父。自古皇帝就是孤家寡人,他说的,无人敢不从。常言道,帝王之怒,伏尸百万,血流三千,世人害怕的是坐在这个帝位上的人。可是胤礽,你不要忘了,你皇父也是个人,他也需要一个人可以好好听他说话,好好陪伴他,与他说说体己话。曾经你皇后额涅就是那个人,只是她去的太早,现在你皇父也只能找找我这个老太婆,以及你贵妃额涅了,但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他,你贵妃额涅也是,那时,你皇父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这样的人生,该有多寂寞?胤礽,你也不希望你皇父将来这么难过,对不对?” 胤礽想了想,尽管无法想象皇父也有寂寞的时候,但想到若是换成自己,没有皇父陪着,没有别人听他说话,心里就一阵难受。既然他自己都这么难受了,那皇父肯定也会很难受……于是他狠狠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舒了口气,继续劝导:“所以啊,保成,你要试着去做那个倾听你皇父、与你皇父说体己话的人,若是心里有什么事,可以跟你皇父多说说,若是你皇父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你也可以私下跟他提出来,不要害怕他,也不要疏远他,更不要听信他人谗言,知道吗?” 胤礽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惊讶:“老祖宗,皇父也会做错事吗?”那个英明神武的皇父? 太皇太后看他这副小模样,不由抿唇笑了起来:“你以为你皇父没有做错过事吗?他呀,小时候调皮,打碎了先皇最喜欢的茶具,还曾被先皇惩罚过呢……” 胤礽眼睛顿时一亮,脸上也带起了兴味的笑:“真的吗?老祖宗,还有吗?还有吗?” 太皇太后见他终于放松下来,心里也是一阵高兴,于是捡了几件康熙小时候做过的糗事说了起来,一老一少时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帐子里一扫之前的凝肃,霎时轻松了起来。 康熙从帐子外面经过时,听到里面一阵欢笑声,不由驻了足,刚刚处理好一些事,本想去看看几个小儿子,此刻却停下了脚步,转而向着太皇太后的帐子走去。 “皇玛嬷,什么事这么开心?”他示意宫人噤声,在他们撩开帐门时,一边走进去,一边问道。 “皇上来了啊。”太皇太后嘴角的笑意犹在,看到他时也是一阵开心,自从地动以来,已经很久没看到玄烨这么轻松的表情了。 “儿臣给皇父请安。”胤礽迅速地给康熙打了个千。 康熙显得很惊讶:“数日不见,保成长大了不少啊!”长高了不少啊…… “谢皇父夸赞。”胤礽收起了笑容,显得有些拘谨。虽然刚刚才跟老祖宗谈过心,但真正看到康熙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别扭。 康熙越发奇怪了,今日的保成……怎么有些怪怪的?他转头看向太皇太后,却见她但笑不语,显然是不打算告诉他什么了。于是他只能将话题引了回去:“方才在谈什么?朕在帐子外都听到你俩的笑声了。” 胤礽想到刚才的话题,嘴角微微弯了起来,不过碍于康熙在跟前,不敢笑出来。 太皇太后也是满脸笑意:“嗯,这个么……要问保成,肯不肯告诉皇上了。”她故作俏皮地冲着胤礽眨了眨眼,眼神充满了鼓励,胤礽一直看着她,自然是看到了,嘴角的弧度也渐渐深了起来。 “……”康熙愣了愣。转头看胤礽:“好啊,坏小子你长大了,竟然有事要瞒着皇父……”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幽怨,胤礽一听,忍不住就笑了出来,本来还有的一些拘束终于被他抛了开来:“皇父,您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您要先答应保成,不可以说保成,也不可以打保成。” 康熙瞪眼:“你小子,说不说?” 胤礽哈哈笑着:“皇父答应了我就说。” 康熙无奈,只得先应了:“行了,怕了你了,还不快说!” 胤礽想到之前的事,忍不住又噗嗤笑了起来,边说边笑:“老祖宗在说皇父小时候的事,说皇父你早上念书爬不起来,想装病,结果……”末了,他眨眨眼,一脸好奇地看向康熙,“皇父,是不是真有此事?” 康熙经他一说,也隐约想起了这事,脸上一热,瞪胤礽:“你小子皮痒了是不是?看今日朕不打你屁股!” “哈哈,皇父耍赖,老祖宗,你看你看,皇父他耍赖……哎呀!” “……” 久违的欢声笑语。 太皇太后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幕,眼底满是暖意,以及一丝淡淡的隐忧。只盼望,保成梦见的一切,真的都成为一个梦,永远的,不要发生…… 15. 天色渐晚,胤礽因太困而睡着了,已经被苏麻喇姑抱着睡到了隔壁的帐子里。而康熙在与太皇太后又说了会儿话后,便想回自己的帐内,这些日子地动已经平复了,他已经着人开始修缮皇宫里在这次地动中损坏的各大宫殿,诸如乾清宫、慈宁宫等,一部分事宜虽然已经交代下去了,但还有很多事情还在等待处理。 刚起身要告退,太皇太后却一脸严肃地将他唤住:“玄烨。” 康熙有些惊讶,太皇太后已经很少这么叫他的名字了,不禁让他有些怀念,他看了看满脸严肃的太皇太后,又重新坐了回去,一脸的恭敬:“玄烨在。” “玄烨啊……何为父?” 太皇太后沉默了片刻后,丢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康熙一愣,不解为何皇玛嬷将他留下来,却是为了讨论这个问题,他转念一想,立时想到了胤礽,不由想笑:“皇玛嬷,是不是保成那孩子说了什么?这个臭小子,告状告到您这儿来了,看我回头不打他屁股……” 在太皇太后面前,康熙可以放下很多东西,比如称孤道寡的“朕”。 “玄烨!” 太皇太后并没有同他嬉皮笑脸,而是正儿八经地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而且这次的语调格外加重了几分,显然有提醒的意思。 “……孙儿在。”康熙显然意识到了这次事情的不同,于是也收起了那丝玩笑,心里不禁开始揣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让太皇太后这么严肃? “回答我,什么是父。” 康熙想了想,认真道:“父者,为子之楷模,为子之敬者,家之隆也。同时,易说卦有曰,乾为父……” 他还想说下去,太皇太后却抬手示意他停下来,然后又问:“玄烨,你认为,自己是位好父亲吗?” 太皇太后的第二个问题让康熙又是一怔。他是位好父亲吗?他想了想,很认真又无比骄傲地回:“回皇玛嬷,玄烨自认尚且是好父亲。”尚且两个字当然只是他的自谦,实际上,他自认自己绝对能当得好父亲一称。 虽说他是皇帝,诸事繁忙,但每逢有子嗣生病,他必定到场,亲自盯着,有什么该赏赐的,也绝对不曾落下;该教的也都会一一请人教,尤其是胤礽,他更是亲自教导……如说这样他还不能算是位好父亲,那还有何人能得此名誉? 太皇太后并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又丢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么,你说说看,你为诸位儿子都做了些什么?” 康熙好气又好笑:“皇玛嬷!您就直说了罢,是不是孙儿有哪里没做好,让您瞧见了,是以才……” 太皇太后只是认真地看着他,眼底满是慈爱,还带了几分隐忧:“玄烨,若是让我来说,即便你嘴上认了,心里也未必会承认,那我来来问你,你扪心自问,如何?” 若是换做是旁人这般对他,哪怕是皇太后,康熙心里都会有些不高兴,但他面对的是自小敬重、又一手拉拔他长大的太皇太后,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着这位老人有丁点的脾气。而且太皇太后已经历经三朝,看人看事都透彻无比,既然她这么说了,必然是他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有了缺失,才会让太皇太后这么劳师动众。康熙极快地自省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问题,这才抬头看向太皇太后:“请皇玛嬷指示。” 太皇太后坐在椅子上,两手搭在腿上,姿势很端庄,态度很严谨,她双目有神地看着康熙,正式抛出了第一问:“除了在孩子们生病时看望他们,博你欢心时赏赐于他们,请人教导他们,你还做了什么?” 康熙一怔。除了这些,他还做了什么? “孙儿……” “考校他们功课?” 熙又是一怔,又仔细回忆了一遍,确实,除了这些他并没有做过什么,只是……“皇玛嬷,除了这些,孙儿还需要做什么?” 他自幼生长在帝王之家,先皇对他颇为严厉,他只对那位孝献端静皇后董鄂氏所出的皇四子宠爱有加,甚至颁诏天下说那孩子是他的第一子,若非他那弟弟早殇,只怕……他转念不再想。八岁那年,先皇离世,而后他登基为帝,期间与权臣勾心斗角,十岁时,好不容易彼此亲昵了些的圣母皇太后离世,十四岁亲政,十六岁擒鳌拜……登基迄今已是十年。 仔细想来,他从未感受过先皇对他的疼宠,更遑论是亲自教导了,而先后,以往连见面都要偷偷摸摸的,唯恐被人知晓,好不容易他登基为帝了,可以好好与母后皇太后一叙天伦,却……短短两年光阴,完全无法弥补他内心的空虚。 而今,他自己成了孩子的皇父,一直以来,他都以着自己所想的方式在给予他们关爱,他一直以为这样已经足矣……可是如今听太皇太后这般问,显然是他做的还不够多? “我再问你,若是今日胤礽做错了事,调戏了宫女,你当如何?”太皇太后似是随口一说,眼睛却紧紧盯着康熙。 康熙大惊:“什么?!这孩子才五岁,好的不学,这些倒学会了?是谁教坏了他?朕要令人将其拖出去打二十大板!”他气得“朕”字脱口而出。 “噢?为何?” 康熙狠狠踱步:“朕要杀鸡儆猴!看往后还有谁敢教坏保成!” “皇上怎知是旁人教坏了他?而不是他自己学坏了呢?”太皇太后似有它意。 康熙一愣,下一刻果断否决:“不可能,保成有朕亲自教导,若不是有旁人教,怎么可能会学坏?” “那皇上准备如何严惩保成呢?” “保成……?”康熙咬牙切齿,恶狠狠道,“当然要罚,罚保成面壁思过!” “……”太皇太后沉默下来。 康熙又生了一阵闷气,隔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太皇太后已经很久没说话了,赶紧转头看过去:“皇玛嬷?”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无奈道:“玄烨,你还没发现吗?” 康熙很不解:“皇玛嬷?” “你这样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的行为,将来会害了保成啊……” 康熙大震:“皇玛嬷?!” 太皇太后又叹了口气,解释道:“玄烨,我问你,若是一个孩子,从小没有额涅,只有父亲,父亲又只是宠着他,即便他做错了什么,惩罚的也是旁人,久而久之,你觉得,这个孩子会变成什么样?” “无疑会变得极端骄纵……”康熙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顿时心头巨颤,初时他还有些不明了,但只要稍加思索,他就明白太皇太后这话中的真意。 太皇太后目光变得有些温和,又带着几分怜悯之意,继续道:“那,若是那孩子还是嫡非长,身份尊贵,另有兄弟无数,外有虎豹环伺呢?” “……”康熙沉默了起来。 太皇太后的意思,他想他已经明白了,这样的情况,现在还不明显,但是将来……迟早有一日会凸显出来。不,或许已经小范围开始凸显出来了,只是,那是他从来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在他的想法中,胤褆也好,胤祉、胤禛,胤禶也好,将来都该是辅佐胤礽坐稳这江山才是,兄弟之争是万万不该出现的。只是……若当真一切都还好端端的,皇玛嬷会这样郑重的提出来么? 太皇太后见他沉默,知道他已经明白了她想说的意思,于是也不再说话。 隔了一会儿,康熙抬头:“皇玛嬷,孙儿倒觉得,有时候这样反而能体现出一个人的能力。若他有才有德,完全不需要担心这种小事。” 太皇太后长长的看着他,最终只是长叹一声:“你若是这般想,那便……罢了,你也忙着,先回去吧。虽然国事繁忙,但也要注意身子,别让我这老太婆和那些孩子担忧。” “是!那……孙儿告退了,皇玛嬷您也早些休息。”康熙虽然不解为何太皇太后会突然说这些话,又为何到了后来什么都不说了,但还是听话的退了出去。 走到帐外,外面的冷风一吹,让他的头脑有些清醒,又有些迷惑。 究竟……太皇太后为何突然提到这些事呢?可是保成说了什么?不……保成才五岁,应当还不懂这些才对,那么……究竟是谁? 他边走边思肘,只是刚走了没两步,就看到苏麻喇姑追了出来,一脸慈祥的笑着,向他福了福身后,道:“皇上,太皇太后让奴才跟您说一声,她之前说的太子调戏宫女一事并不是真的,只是随口说说罢了,让您别当真。” “啊,朕知道了,还麻烦额涅特意跑出来一趟,真是……” 苏麻喇姑笑了笑:“不要紧,这是奴才应当做的,皇上早些歇息,这江山万千臣民可都指着皇上您呢,您可千万要注意身子。” 康熙听了这真挚的关心,心里也温暖了起来,脸上也带上了笑意:“让额涅担心了……” 苏麻喇姑又笑:“奴才倒是没什么,不过皇太子刚刚还在梦里念叨您呢……”她想起方才的情形,嘴角又弯起了笑痕,“皇上早些歇息,奴才先告退了。” “额涅慢走。” 康熙看着苏麻喇走进太皇太后的帐子内,想起适才苏麻喇额涅说的话,视线陡然一转,移向了隔壁的帐子,嘴角也微微弯起了弧度:不如就去看看那孩子罢…… 帐子里,胤礽正睡着,小小的脸蛋埋在被子里,带着几丝红晕,嘴角微微翘着,似乎梦见了什么好事。 康熙看着看着,心思却有些飘忽。又转回了方才与太皇太后所说的事上。纵然他当时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是看着眼前这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孩子……他的心里不由软了下来。 是嫡非长,外有群狼环伺……么…… 他不由叹了口气,伸手想摸摸胤礽的头,只是看他睡的香,生怕一个动作就把他吵醒,最终康熙还是什么都没做,静静地站了会儿,便要离开。 “皇父?” 身后,传来胤礽仍带着睡意而明显有些含糊的声音。 16. “皇父?” 胤礽抱着被子半坐起来,一手揉着眼睛,眸子半睁不睁的样子,显然还没睡醒。 康熙看着不由想笑:“朕就是来看看你,你继续睡吧。” 胤礽睡意正浓,意识也有些迷迷糊糊,听到康熙的话下意识就倒头睡下,在被子里拱了几下后,猛觉不对,一个挺身从床上半跳了起来,乍然从被窝里探出来的身子也冷不丁被寒意刺激地抖了几斗,这一回意识却是彻底清醒了,他看着正诧异看着他的康熙,赶紧从床上下来,向康熙打了个千:“儿臣给皇父请安。” 康熙本来还有些不解,隐约还抱了几分“看他作何”的好笑心态,此刻见了他这模样,心里反而不悦,脸色也冷淡了起来:“朕不是让你继续睡么?” 康熙没让起来,于是胤礽依旧维持着打千的姿势,干巴巴地回:“可是,皇父,当初是你说要让儿臣长大些的。”他这话里带着几分不自觉的赌气。梦里的那个皇父冰冷的眼神刺得他心凉,虽说梦里的他也有错,可是、可是那个皇父明明也有错!还有这个皇父!也是这么奇怪……明明是他说他该长大了,他都努力做给他看了!可是为何他都照着他的意思做了,这个皇父还要用这么冰冷的语气说话! “……”康熙一滞,依稀也想起了那么回事,那还是在地动那日发生的事了……他心头一动,开口让胤礽从地上站起来,随后将被子将他整个人裹住,直到他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才满意地坐了下来,若无其事地询问了起来:“说来,胤礽,地动那日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想起当初地动之时,胤礽迟迟未从乾清宫内出来,他心里的惶惑与惊慌,若是说出来,必定无人敢信,直到此刻,他回想起来时仍有那么几分后怕,只是他这么多年来不动声色的功夫已经练就得很深了,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了……那时他便将之前胤礽的异常细细回想了一遍,不过那时是带了几分恐惧与悔意的,后来见胤礽没事,心头大定,加之之后发生的事太多,且事事都关乎民生问题,他一时也分不出神再去细细思索。不过此刻这么一提,倒是让他又再度回想起来了这事,于是将事情前前后后推敲了一遍后,康熙很顺当地问了出来。 胤礽一僵,顾不得别扭,转头看向康熙。 五岁的孩子还不懂得怎样隐藏表情,因此康熙很轻易就察觉到了他面上的惊讶,心里也是一惊:果真如此?他心下急转,嘴里漫不经心地说着:“人说孩子能察觉大人们察觉不到的事,看来果真如此……” 胤礽心里开始紧张,以为老祖宗跟皇父说了什么,一双眼睛时不时地瞅瞅康熙,又在他看过来时赶紧转开。 他这么明显的反应,康熙怎么可能不察觉异常,不过他并没有点破,而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沉默良久,说了句:“保成,你该睡了。” 纵使心里有些许歉疚,以及心疼,康熙却始终说不出来。最终只能摸着胤礽的头这么说道。 胤礽动了动身子,却没有躺下去,而是别别扭扭的问了句:“皇父呢?” 康熙看着他眼底不自觉显露出来的期待,嘴角微微动了动,扯出一丝笑意,却小心的没有被胤礽看出来,伸手将他温柔地压了下去,掖了掖被子,温和道:“朕就在旁边陪你。” 胤礽低低的“唔”了一声,将被子拉高盖住自己的头,紧紧地闭上眼,耳畔传来自己胸口“怦咚怦咚”地心跳声,他脸颊微热,用力捏了捏拳头,他努力闭着眼睛,企图睡过去。 康熙好笑地看着将自己蜷成一团蛹状的胤礽,康熙重新帮他盖好被子,看着那孩子微颤的眼睑,他低低的笑了起来,然后果真看到那孩子鼓起来的脸颊,不由一阵怀念,当真有一段时间不曾看到保成这般模样了。 他无奈摇了摇头,这次却不是为了胤礽,而是为了矛盾的自己。明明说希望胤礽长大的人是他,可是当眼前的胤礽当真在私下也不做撒娇的动作,甚至中规中矩地行起了礼,心里觉得失落的人却还是他自己。当真是……反覆无常呐…… 胤礽正缩在被子里,双眼大睁着看着他,眼睛骨碌碌的,充满了生气。康熙看着,心里忽然一动,低头凑近胤礽,低沉着声音道:“保成,不若今晚就同朕一起睡吧!” 胤礽本就大睁的眼睛瞬间睁大更大。 康熙好笑:“咱们父子俩也很久不曾一同睡了,旁边少了保成,朕可当真有些不习惯呐。” 胤礽眼睛大睁,不眨不眨。 康熙面不改色:“既然保成不说话,那想必是没意见了。那朕就当保成同意了。”说着,他就将胤礽连人带被一起抱了起来。直到快出帐子,他才将怀里的胤礽交给一直在帐子外守着的梁九功,毕竟这不同私下里,在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即便他是帝王,也有许多事要注意,或者应该说,正因为他是帝王,所以要注意的事才更多。抱孙不抱子就是其中之一。 康熙走在最前面,梁九功抱着太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刚走到康熙所在的帐子内,康熙便将胤礽从梁九功手中接了过去,随口吩咐道:“你去外面守着,待五更时再来唤朕。” “嗻。”梁九功低眉顺眼地躬身出了帐,安静地守在帐外。 康熙由着宫侍替他宽衣后,将他们都赶了出来,踱到床边,开始脱靴:“睡吧,天色不早了。”说着,他掀开被子也钻了进去。 一瞬间的冰冷过后,一具温热的躯体带着熟悉的、皇父独有的味道向胤礽靠了过来。胤礽呆呆睁着眼,然后只觉腰际一紧,一双温暖又结实的手臂搁了上来,一把将他圈进怀里。 “睡吧。”那人又道。 胤礽被迫侧过身体,半趴在康熙胸前,听着胸膛之下沉稳的心跳,一声又一声,然后眼睛渐渐睁不开,呼吸渐渐深沉了起来。 隐约间感到有人在摸他的脑袋,还有那人在低低的说着什么,只是睡意太浓,他挣扎着想听清楚,却抵不过睡意,只能带着不深不浅的疑惑睡了过去。 17. 次日胤礽醒来时,帐内已经没有康熙的身影了,守在一边的何玉柱一边伺候胤礽穿衣,一边小声地说:“皇上去查看民情了,留话说,太子若是无事,也可以多出去走走。” “那便换上便服吧。”胤礽淡淡地道。 “嗻。”何玉柱愣了愣,赶紧应道。又换了便衣,一番梳洗之后,胤礽面无表情地由着何玉柱将早膳端来,随意吃了点就搁下了筷子,起身,走出帐子。身后自然跟随着一群伺候他的太监、宫女们,以及保护他的侍卫。 前些日子他也出过帐子,只是那一片哀鸿,让他心内发慌,忍不住就跑了回去。而今,时隔数日,地面上依旧还有着崩裂的痕迹,房屋倒塌,血迹斑斑,即使近些日子来已经恢复了大半,但看在眼里,还是有些悲凉,以及恐惧。 总是会让他想起当初在乾清宫的时候,很多来不及逃离的宫侍被压在柱子下面的场景。鲜血一瞬间印染出来,红了眼前一片。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这么直观的见到生命的逝去,以及那红艳艳的鲜血,在他记忆中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次之后,他就没怎么走出过帐子,直到今日。 胤礽走在路上,渐渐走进城中心,街上渐渐恢复了些许生机,有官兵在帮着百姓修缮破损的房屋,不远处还有人在重建自己的家,时不时传来声声的吆喝,汗水淋漓,却别有一番生气。 地动目前已经平息了,死去的人已经不可能归来,剩下活着的人,正努力重新站起来,继续生活。 胤礽想着,目光停留在一个招牌上良久,忽而起了念头。让其他几人在附近散开,他自己带着何玉柱和一名侍卫进了一家已经重新开张的酒楼。楼里的生意相较于地动前实在说不上好,但好歹也坐了好些客人,吃着简单的菜,喝着普通的茶。 胤礽进门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只是门边的几个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个小孩子竟然进了这里,不由有些诧异,但见他穿着不俗,只当是富家子弟,也不再多看,复又低下了头。 胤礽捡了一张靠里面的位子坐了,加上他个子小,并不惹人注意,他又让何玉柱随意点了些花生米之类的打发了店家,便安静地坐着。 也不知是听谁说的,在酒楼总能听到很多外面的趣事,还能知道老百姓在这样的时刻又是怎么过日子的,这念头还是瞧着这酒楼的招牌才生出来的,之后自然是直接进来了。 安静的坐了一会儿,楼里却没有人说话,这让胤礽有些纳闷,不过初次单独出门的新鲜感还在,他倒也不介意这片刻的安静,甚至连自己为何进来的原因都有些忘记了。 “老板,来一大碗饭,来点虾米,再来点酒!要快,我家婆娘还在等着我回去干活呢!”一人刚踏进酒楼就迫不及待地对着掌柜的喊了一句,待小二应了后,自顾自地找了张桌子就坐了下来,举目四顾一番后,一顿,从原来的桌子旁站起来,几步走到另一人身边,也不问一声,就自己坐了下来,朝着那桌客人打起了招呼:“哟,大胖,你也在这里?说起来,你家的房子建得怎么样了?” 那被称为大胖的男人本来有些惊讶,不过在抬头看到对方后,顿时放松了下来:“快了快了,再过两天就能住回去了!你呢?” 那男人挥了挥手,一脸的不满:“别提了,地基不够牢固,重造!” “这倒是紧要的,要不然再来这么一次可吃不消啊!” “那是那是……哎,你说咱们怎么就遇上了这百年不遇的天灾呢……莫非是天降不祥?” “别瞎说,快吃你的酒!” “怎么地,还不能说了……前些日子宫里的那位不下诏了么,说是罪己诏……” “里头的事也是咱们能说的?快吃!” “哎……你这胆儿真是小!说说怎么了……没准这天灾还真就是他们那些人招来的……”男人边往嘴里塞着刚上来的米饭,边含含糊糊的说着。 与他同桌的大胖惊慌地看了看四周,见众人都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心里更加慌了,赶紧喝止对面人的大胆言辞:“你别说了!”他又低头快速地扒了几口饭,丢下铜钱就站了起来,“我不同你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那男人反应过来,就匆匆地离开了。 男人茫然地搔了搔头发,摇头晃脑地又嘀咕了几句,重新埋头吃了起来,没一会儿,也放下筷子和几个铜钱,走了。 胤礽捏紧了手里的筷子,脸色很难看,他瞪着那个男人离开的背影,低声对着旁边的侍卫吩咐了几句。侍卫应了一声,随后若无其事的走出了门,没一会儿又回来了,随后在胤礽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胤礽点点头,不再说话。 适才,他让侍卫去吩咐外面的侍卫去跟着那个男人。就算他心里还是对皇父有些疙瘩,就算他年纪尚小,但也不允许有人侮辱他的皇父!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敢说出这样的话! 片刻之后,侍卫俯身,又在胤礽耳边低声回了一句,胤礽起身,让何玉柱前去结账,自己带着侍卫先出了店门。 “人去哪里了?” “回主子,往这边去了。”侍卫往旁边侧了侧,将附近的路让了出来。 “嗯,带路吧。”胤礽点点头,让那侍卫在一旁为他引路。 “嗻。主子,小心脚下。”那侍卫应了,一边小心翼翼地为胤礽引路,一边谨慎地提醒胤礽当下脚下。路面有些崎岖,经过地动,尚未修好,那侍卫显然也是个谨慎小心的人,故而虽然引着路,还是很小心地护在一旁,唯恐太子殿下有什么闪失。 几人很快来到了岔路口,侍卫又往旁边引了引,来到了一条小弄堂。 而另一边,刚从酒楼出来的男人此刻正被人堵在弄堂里。 “壮士,冒昧打扰,实在不好意思!”挡在前面的男人摘下斗笠,一脸真诚地看着被堵在跟前的男人。 “你们是……?”男人一脸莫名其妙。 “壮士莫慌,咱们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只是之前听到壮士在酒楼里的言辞,完全说中了我等的心思啊!故而冒昧来此,想与壮士结交结交,毕竟知己难求啊!” “什么知己不知己,老子一概不知道,老子只知道家里婆娘在等着老子回去干活了,你们几个若是无事就别挡着老子!” “兄台千万别这么说,虽说我们是萍水相逢,但常言说的好,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我们既然能在此相遇,说明咱们是有兄弟之缘分的,兄弟有难,我们自然义不容辞!” “……你们是要一起来帮我?” “正是正是!还望兄台不要嫌弃我们才是!” “啊哈哈,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兄弟请!” “请!” 这一边,胤礽刚刚转过弄堂,便听里面传来说话声。他脚下一顿,停了下来,随后脸上露出愤怒之色。 “不瞒兄弟你说,你之前说的话可真是说中了我的内心啊!明明是那些鞑子惹出来的事,却偏偏无人敢说!唉……真让我等心凉……” “正是如此!我不过是说了两句罢了,大胖那胆小的家伙就溜走,真是!” “这年头,与兄弟这般敢做敢说的人已经不多了……这些年鞑子是怎么待我们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却从来没人敢站出来反抗……就连我们这些话,也只能像现在这样在私下说说罢了……” “哼!老子可什么都不怕,老子偏要说!自从那帮鞑子入关以来,我们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这场天灾更是表明了,连老天也看不过去了,所以才会降灾下来!” “兄弟,说得好啊!把老哥哥我心里不敢说的话全说出来了!真是舒爽至极!” “老哥哥谦虚了,谦虚了!” “……” 胤礽听得直磨牙,他身为太子,常年居于深宫之中,何曾听到过类似的言论,这次难得出来,竟然就听到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他听到了尚且这么气,若是被皇父听到了,该有多愤怒?! 这些人!这些人!!他绝对不放过! 他咬牙切齿,刚要转头对一旁的侍卫说什么,却被另一头冒出来的一行人惊住。 “哦?这不是当今的太子么?”带头的人满脸惊讶地辨认了一番后,如是说。他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顿,显然也听到了旁边的说话声,脸色霎时变了。 “原来如此。看来……”他缓缓说着,下一刻,亮出一把大刀来。 18. 那是一把阔刀,刀锋很利,在阳光下闪出冷芒,令人看了一阵胆寒。 男人亮出大刀,脸上的神情也从原先的不怀好意变为杀意。他身后的巷子里,还传来几名男子毫不知情地说话声—— “看来贤弟也对鞑子恨之入骨啊!” “嗐!老哥哥这话说的,也说不上什么恨,只是吧,毕竟他们是鞑子不是?凭什么要什么都听他们的?!唉!我也就只能喝你说说,旁的人,我敢说,他们还不敢听呢。” “呵呵,贤弟这性子,老哥哥我喜欢!” 男人一面盯着胤礽他们一行人,一面分神注意着里面的话,听到这里,心知接下来要进入正题了,他心里一急,赶忙清啸一声示警,声音尖锐短促,极似鹰鸣之声,显然是他们常用的示警手段,里面的人一听到这声音,果然顿了下来,之后便是匆匆的告辞声—— “哎呀,贤弟,老哥哥还有些事,得先回去了,瞧老哥哥这记性,你嫂子让老哥哥们出来办点事,结果老哥哥见了你一时欢喜,竟将这事给忘了!” “哎?那老哥哥就先去忙罢,我这里一个人就行,今日还有劳老哥哥们了,代我向嫂子问声好!” “哈哈,一定一定,那老哥哥们就先走了,真是不好意思啊,贤弟……” “无事无事!” “……” 不过三言两语,那几人就在片刻间撤得一干二净,领头的男人显然对这结果很满意,又将刀往前递了几分。 “想不到,在这里竟然能遇到当今太子,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喃喃自语着,周身的杀意更重了几分,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几名男子也同时身体一弓,做出欲攻击的动作。 “大胆逆贼,休想得逞!” 本就护在胤礽身侧的几名侍卫也极其迅速地将胤礽围在中间,手齐齐握上别在腰际的刀柄上,唰地一下拔出了刀,一面护着胤礽,一面警惕地注意着他们的动向,同时发出啸声寻求救援。 “兄弟们,上!”领头的男人大喝一声,率先扛着大刀杀了上去。既然事情已经被这几名鞑子发现了,那就留他们不得,否则他日死的就是他们!更何况这一行鞑子中还有个鞑子皇帝的继承人,若是今日将他杀了,也算是为民除了一害,更能重伤那鞑子皇帝几分!这样的好事,可不是天天有的!这若是成了,可是一份不小的功劳! 他们对此心知肚明,眼里也顷刻染上了几分兴奋与血腥,刀挥舞地更带劲了。每一刀挥落都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声,若非被攻击的侍卫闪身的利落,只怕已经被削掉了不止一层皮! 留下两人护在胤礽身边,其余几名侍卫都冲了出去,手起刀落间带起阵阵腥风,几乎是每一刀都要溅起几缕鲜红。 这些被挑选入宫做太子侍卫的人,基本都是一等侍卫,最差也是二等侍卫,在外各个都是赫赫有名的八旗子弟。也许是他们骨子里本来就藏着嗜血的本性,又何况是在那个冷漠似冰的宫里当着差的,胆量又哪里能弱到哪里去?即使之前并未真正杀过人,此刻杀起人来,除了最初一瞬间有过胆寒,之后下手却是越来越利索,神情上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兴奋。 因见血而染上的兴奋。 一具具躯体倒下,身上的鲜血也渐渐增多,其中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不大的弄堂里除了两方还站着的、已经倒下的,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出现。听到声音的不敢出来查看,住在附近的往远处远远躲开。有意无意的,这里成了两方人的战场。 只有不断传来的,因刀剑相击而发出的铛铛声。 ****** 康熙本来正在京城四周查看民情,受到损伤较小的一些已经修复的差不多了,受损较大的虽然一时还修复不到原先的模样,但好歹也已经像些样子了。 百姓暂且依旧住在当初发给他们的帐子内,帐子前炊烟袅袅,虽然衣衫有些破烂,身形也被接连的天灾弄的有些憔悴,但神情间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绝望与那股仿佛浸到骨子里的悲痛,眼神里开始有了些许的希望,在与亲人说话时,脸上也有了些许笑容。 康熙对此还是满意的,这说明众人已经在渐渐走出来了。这是好事,为了这样的神情,就算数夜不曾安眠也是值得的。 他查看了民居、河川、街道,还去查看了德胜、顺承等门以及城墙的修复情况,还去大学士府上看望了当初被压伤的勒德洪等人。 这一场地动波及范围极广,西至陕西、甘肃,北到盛京,南及江苏、安徽数省,其造成的损毁、死伤更是巨大无以丈量,有总兵官眷途经通州时,家属八十七人因房屋倒坍而被压死,仅活三口,而内阁学士王敷政、掌春坊右庶子翰林侍读以及原任总理河道工部尚书王光裕一家四十多口亦被活活压死,其他文武官员、命妇死者甚众,士民百姓更是死伤无可记。 而随着震后而来的大暴雨连降数日,积水成河,加之震后又复震,有些刚刚修复好的房屋又再度受损,这次天灾,无论是对民众还是对康熙而言,所造成的伤害都是无法述说的沉痛。 他带着诸位大臣且走且停且看,时不时就着身边所见的不足之处,转头对身后跟着的那些大臣吩咐上几句,让他们记得稍后进行修整。 所幸,经过这些日子来的修复,已经渐渐有了起色,这让他心里稍微好过些许,不过这些还不够。 他一圈转过来,大半天已经过去,康熙心里也有了数,便折身往回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耗费了一阵子才回到帐子前,又掀帐入内,与诸人吩咐了些具体事宜,正要宣人上些点心点点饥,却见梁九功匆匆而来,面色焦急。 康熙看了眼众人,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帐内歇息吧,稍事朕会命人将点心送过去。” “嗻!” 众臣目不斜视,恭敬地退出御帐,而对于帐前正跪着的那名身着一等侍卫总管服的男子仿若未见,悉悉索索间,众臣已经散得干干净净。 不知梁九功向康熙禀报了什么,没一会儿,帐外跪着的那名一等侍卫总管就被宣了进去。 “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康熙面沉如水,声冷如冰。 “回皇上的话,奴才刚刚接到跟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的救援暗号,故而特来向皇上请示!” 康熙捏紧手中的茶碗:“太子现在何处?身边都有谁跟着?” “回皇上,太子目前正在城内,身边的侍卫都是按照太子的仪仗准备的……” 康熙脸色稍缓,将茶碗置于桌上,起身吩咐道:“你先派人过去营救,朕随后就到。” “嗻!” 当康熙带着一行侍卫匆匆赶到的时候,地上已经横七竖八的倒下了一大片人,只剩下寥寥几个穿着侍卫装的人还站着,身上染满了血,也不知是谁的,还在哒哒地往下滴落着,而胤礽却并不在其中。 他快速地扫了一眼四周,眼见不见胤礽,迫不及待地问:“太子呢?” 刚刚击败贼人的侍卫们见陛下亲自到场,俱是一惊,迅速打千行礼:“回皇上的话,太子已经由其他几名侍卫护送着先行离开了……” “去了何处?” “回皇上,往西南方向去了……” “带路!” “嗻!” 康熙面上虽不显,脚下也未见慌乱,只是略微有些急促。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些不安。这种不安促使他越走越快,若非身后的人也都是身经百战绝对会被他抛在身后。 跟着的侍卫辨了辨方向,恭敬地回给康熙:“禀皇上,太子往这边去了。”他指了指另一边的弄堂,示意道。 “走!” “嗻。” 越往里走,本该安静的弄堂里传出的声音就越刺耳。 “铛铛——!” 康熙脚步一顿,下一刻脚下更急。他灵敏的双耳已经将辨认后的结果告诉了他——这是刀刃相击的声音! “保成——!” 前方刀刃相击的声音愈发的急促而清晰了,康熙往前疾走几步,正好看见一名身着普通衣衫的男子举着大刀正在往下砍,顷刻,鲜血淋漓。 康熙只觉心口骤停,努力定睛看去,终于看清倒下的并不是胤礽,而是守在他身边的侍卫。 他心里猛松一口气,不待他多说什么,他带出来的侍卫已经杀了上去。 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凭借着人数众多又体力正盛的绝佳优势,那几个妄图攻击胤礽的男子大多被侍卫们斩杀当场,而唯二的两个活口还是康熙面色冷凝的喝了一声后才留下的。 康熙盯着那两个试图自杀的男子,面无表情地下令道:“带走。” “嗻!” 几名侍卫上前协助,将被制伏的两人押着先行带走,留下另外几名侍卫待在原地,保护康熙和胤礽。 康熙转头看向胤礽,却见他睁着双大眼,明明看着他的方向,却什么反应也没有,似乎什么都没有瞧见。 康熙面色微变,几步上前,来到胤礽跟前,碍于在众侍卫跟前,并没有蹲下身查看情况,而是站着唤了一声:“保成?” 胤礽没有反应。 康熙又唤了一声,却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他心里有些急了,探手去摸他的脸。脸颊冷冰冰的,没有往常的温热,这一认知让康熙心里的担忧又添了几分,此时他也顾不得旁人,弯腰就将胤礽一把抱了起来,焦急地连唤数声“保成”,他边唤,边大步往回走,心里想着定要招几名太医过来好好给保成看看,保成这样子……显然被吓得不轻啊! 想来也是,一直被他护在身边,身居深宫的保成,又何曾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他越想越心疼,越想,他心里的怒意就越浓重,本来只想着套出指使者或者他们的目的就将他们杀了,此刻心火一上来,已经开始琢磨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那两个人以及其身后的首脑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单纯的杀掉他们已经无法泄他心头之火! 他抱着胤礽坐在车里,窗外的景色飞快倒退,他却依旧觉得路太漫长,恨不能眨眼就到。正要出声让赶车的人更快一些,被他抱在怀里的胤礽却动了动。 他抱着的手一紧,顾不得其他,赶紧低头,正对上胤礽有些迷茫,又有些惊魂未定的眼神。 “皇父……”胤礽眨着眼睛,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着手下的衣裳,手中有些用力过度,甚至抓到了康熙的胸膛。有些隐隐的痛,但比不上胤礽有反应这事来得让康熙注意。 “你这孩子……”康熙轻舒一口气,大手一按,将胤礽的头整个埋到他胸前。 听着康熙渐渐平稳的心跳,胤礽的眼眶里有些湿润。他将头又往康熙胸前埋了埋,完全将自己的脸藏了起来,不让康熙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他静静地窝在康熙怀里,闻着皇父身上熟悉的味道,先前第一次见到杀人场面而有些受惊的心在康熙温柔的抚摸下渐渐平息下来,只是手却依旧紧紧地抓着康熙的衣服,不松手。 皇父……皇父…… 胤礽在心里默默的念着,越念,心里本就松动的结越发松了。他偎在康熙怀里,专心地想着属于他自己的心事。 马车平稳地奔驰着,车内的两人静静地搂靠着,没有出声。不知过了多久,胤礽终于打破了沉默。 “皇父,那些人,叫我们鞑子。”他的声音因着依旧还埋在康熙怀里的缘故有些闷闷的,沉沉的。 康熙拍着他肩膀的手一顿,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语调却还是不轻不重地:“噢?” “儿臣觉得有人在趁机怂恿京里的人。”很诚实的将自己的感觉说出来后,胤礽动了动,偷偷将鼻子探出来,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继续偎在康熙怀里,显然已经忘了昨儿个夜里的别扭。 康熙又恢复了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动作,嘴角微微挑起,抛开沉重感,带了几分兴味与指引,道:“噢,保成为何这么觉得?” 胤礽思考了会儿,一本正经地回道:“这次地动本就是天灾,避无可避,可是儿臣听到有人在散播谣言,说那是……是……招来的……” 中间的几个字他说的很小声,若非刻意去听,几乎听不到。康熙毕竟也习过武,耳力自然非比寻常,那几个被胤礽藏起来的字轻而易举的就被他纳入耳中,更何况,即便不听,他也能猜到几分。他的脸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拍着胤礽的手也依旧温柔如故,只是周身的气势却凌厉了几分,嘴里继续引导着:“那保成觉得,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他问这句有两个目的,其一便是引开胤礽的注意力,不想让他继续想着那些糟心话;其二么……他也想知道,胤礽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他毕竟只有五岁,对于他的回答康熙倒也没有指望他想多深入。 却不想胤礽却认认真真地思考了,回答的还颇令康熙惊讶。 只见他睁着一双大眼,斩钉截铁道:“引蛇出洞,斩草除根!” 19. 他这个回答显然让康熙很惊讶,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胤礽,直将小小的胤礽瞧得浑身不舒坦,缩在他怀里扭了扭身体,别扭地试图用言语打断康熙似笑非笑的眼神:“皇父!” 康熙脸上缓缓展出笑容,眼底满是欣慰:“想不到,咱们小保成也长大了……” 胤礽一听,登时不满地皱起了脸:“皇父!儿臣在跟您说正经事呢!” 康熙笑意更深:“好好,是朕的不是,那保成继续说,朕听着。” 胤礽双颊嘟得更起:“”皇父你明明就没在听!” 康熙顺手掐了掐胤礽的脸颊,感受着指下滑腻的感觉,脸上依旧笑意盎然:“不,朕一直在听着呢,保成刚说到要引蛇出洞,斩草除根,朕正准备听保成说下去,看保成有什么计划?” 胤礽毕竟还小,听到康熙说这句话,心里登时充满欢喜,原本的不满也瞬间消弭的一干二净,他从康熙怀里扭了扭,不再窝在他怀里,而是挺直了背坐在他腿上,与康熙面对面的对视着,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保成以为,应当对那两名带回来的人犯进行逼问,问出他们的目的和所在地,然后前去埋伏,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尽情述说着自己的想法,小小的脸微仰,带着不知名的光彩,令人看了不禁满心的疼宠。 康熙嘴角噙着笑,尽管胤礽说的还有些粗糙,但能想到这里已经很让他骄傲了,他满心的喜悦,涨涨地,溢满了整个胸膛,只欲找个人来好好说说这种为之骄傲的感觉。他不禁笑了起来,狠狠揉了揉胤礽的脑袋,连声夸道:“不愧是朕的太子!” 胤礽被他的力道揉得整个人跟着晃来晃去,他本来还有些不高兴,他说得这么认真,皇父却……!只是这股不高兴的情绪很快就在康熙的这句赞扬中烟消云散。听着那句赞扬,胤礽的嘴角也跟着飞扬了起来,越扬越高,最终忍不住呵呵傻笑了起来。 一父一子就这么莫名地对笑了起来,气氛是久违的温馨。 小小的胤礽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的他其实已经重新对康熙放开了心房,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略带僵硬的感觉。当然,对于胤礽的种种心理变化,康熙始终一无所觉,只是觉得前几日的胤礽有些小小的怪异,不知在闹什么别扭,为此他也曾纠结了一阵子,只是这事他是不会对人说起的。 不过这一切,在此刻已经无人会再在意。 ****** 笑闹归笑闹,正事还是要办的,而且是几件事情一起办。 经过胤礽险些被人伤到这事,康熙毫不犹豫地令人将这事调查了一番,结合胤礽吐露出来的几个重点,康熙第一瞬间就将这事与“反清复明”的“天地会”那行人挂上了钩,他着人专门去调查了那几个人的背景,又从掌刑人那里得到了逼供出来的几条信息,最终却发现是虚惊一场。 那些人虽然对他们旗人极其不满,却也只是躲藏在京城里的小势力,甚至可以说连势力都算不上,只是一帮小喽啰,按说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只是康熙对此却依旧警戒在心,听保成说,当时他们是一眼就认出他是太子,更是在知晓他身份之后才想要动手杀人,这一事让康熙难以释怀。若当真只是小喽啰,会一眼就能认出保成吗?保成虽是太子,却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即便出行,也都是众人簇拥,要想那么清楚地看到他的容貌,绝非易事。换言之,他们如此清楚保成,乃至其他皇室人的相貌,目的绝不单纯! 康熙又不禁联想到胤礽所说的“怂恿”一事。对于百姓们的怨言他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毕竟出现这样的大灾难,要说百姓毫无怨言,他是完全不信的,是以在事后,他当即就颁发了罪己诏,一方面是真的反省,但另一方面,也是意在安抚人心。而之后的救灾行动也都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了,这些日子成效尚可,虽依旧有不足之处,但也已经保障了大多数民主的衣食住行。而今,百姓们对他们旗人的不满已经重新降到了最低。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听到“鞑子”一类的流言……尤其还是在京城之中,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康熙越想,越觉得其中有问题。只是尽管他想得很透彻,但真正让人去查了又查,却始终没有在那些小喽啰身上查到更多的东西,康熙心里暗藏的那些疑惑也没能得到解答。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康熙下判断。他当机立断地加快了回宫的计划,吩咐下去后,半日之后,上至皇帝、太皇太后、皇太后,下至宫人宫侍,有条不紊地悄然返回了宫中。 当初宫里也倒坍了好几座宫殿,其中也包括乾清宫和慈宁宫,时隔数月,几座主要的宫殿已经修缮加固完毕,还有几座后妃们所居的尚在修缮中,是以他们此番回宫,住所已经不是问题了。 太皇太后住回了慈宁宫,皇太后陪着她,各宫中都备着帐子、日常所需的食物、水等物品,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么强烈的地动会不会再度发生,有了这些,到时也好避过一时半会儿。 胤礽依旧跟着康熙回到了乾清宫,乾清宫倒也没有全部倒坍,只是里面的部分宫殿受到了影响,本来胤礽是住在乾清宫的另一个宫殿内的,与康熙的寝宫其实并不远,以往康熙虽然会与胤礽一同睡,但自从胤礽五岁后,这样的事情已经渐渐变少了。只是这回康熙觉得不安心,便时时把胤礽带在身边,连睡觉都带着他,两人仿佛又回到了胤礽幼儿时期同吃同住的时光,倒让康熙无端生出了几分感慨。 这一晚,康熙批复完奏折,又由着宫侍宽衣后,看着已经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等着他的胤礽,忽而想起一事,低头看向胤礽,脸上又带着熟悉的似笑非笑:“保成,晚上可不准在龙床上‘作画’。” 胤礽一愣,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两个字的意思,顿时面红耳赤,是气的,也是羞的:“皇父!” 康熙哈哈大笑:“保成是想说,以往不曾做过这事吗?” 胤礽脸上更红了几分,瞪大眼睛反驳道:“那时儿臣尚小,怎么可能记得这种事!” 康熙上前,抱住胤礽一巴掌轻轻拍在他屁股上,乐了:“保成这是想耍赖?朕可是记的很清楚,保成一岁的时候,有一日朕刚刚将你抱到床上,你就哇哇大哭,然后整床被子都被换掉了……” 胤礽脸上更烫,却又反驳不了,只能鼓起脸,然后将自己整个人往被子里一藏:“皇父最讨厌了!保成已经长大了,才不会做这种事!” 康熙看着他在被子里拱来拱去的模样,心情大好,一把揪住被子的一角将被子掀开,上床,然后动作熟练地将胤礽一把抱住,捏了捏他的脸,乐呵呵:“是啊,朕的保成长大了,长成一个小胖墩了,朕都要抱不动了。” 胤礽本来有些得意的神情一僵,睁着一双大眼狠狠瞪康熙,脸颊一鼓一鼓:“皇父又胡说!” 康熙此刻心情极好,对于他的“大逆不道”全然无视,反而心情大好地又捏了捏他的脸颊,然后不顾他的挣扎,抱着他躺下,一把将他半压住,笑盈盈道:“睡了。” “……”霸道皇父! 胤礽被他半压着,压根挣扎不了,转了转眼珠忽而想到正事:“皇父,那两个人招了没?” 康熙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孩子记性这么好,竟然还记得这事,他动了动,将胤礽带到怀里,倒也没瞒他:“招了,朕已经让人去处理这事了。” 胤礽“噢”了一声,窝在康熙怀里,眼睛滴溜溜地转:“皇父,保成以后能不能跟人学武?” 康熙扬了扬眉,睁开刚刚闭上的眼:“怎么这会儿有这兴致了?” 胤礽皱脸咧嘴,抓着康熙的衣襟干笑起来:“那不是……儿臣不想这么丢人了么……” 康熙盯着他,最后正经点头:“确实挺丢人。” “皇父!”胤礽龇牙。 康熙重新闭上眼,允道:“身为皇子,本就该强身健体,你即便不说,朕也打算好好锻炼锻炼你,当然,不止是你,还有五阿哥,将来等胤祉、胤禛长大了,也得练。” “……哦。” “不过话说回来,跟保清比起来,保成你的身子板实在是太瘦小了……” “……皇父!”胤礽磨了磨牙,又磨了磨牙。 “嘶——好小子,你胆儿越来越肥了,敢咬朕?”康熙微微撑起手臂,盯着胤礽的眼底满是不怀好意。 “嗷!皇父,别打那里……”打屁!股什么的,好丢人…… 乾清宫里,是久违的热闹,仿佛那些阴霾已经远去。 十月十三日,吉时,册乌雅氏为德嫔。 这件事在宫中掀起了一番小小的风浪,脸上各种神色的都有,但总体而言,还是欢喜之色居多,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不过这胤礽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他依旧是窝在寝宫里面看看书、写写字,然后等着皇父答应的教习武学之人的到来。 并没有让胤礽等多久,午时一刻,一身一等侍卫装、相貌有些眼熟的青年就来到了胤礽的跟前,一见面便先打了个千:“奴才给皇太子请安,皇太子吉祥!”他顿了顿,接着又道,“奴才奉皇上之命特来教授武学于皇太子。” 胤礽一惊,但仍然记得礼仪,先让对方起来后,而后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看着他:“孤的武学师傅原来是你?” 20. “孤的武学师傅原来是你?”胤礽好奇地看着他。 纳兰成德,当初曾避太子之名而改名成纳兰性德,在他序齿改名为胤礽之后,再度改回了原名。字容若,为纳兰明珠之子,二十二岁考取进士,后被康熙看中,令其入宫当值,初时为三等侍卫,后升为二等,再升为一等侍卫,康熙对他极是信任。 现年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看起来温文尔雅、谦卑有礼,看起来就是个完完全全的读书人,压根看不出他还精于武艺。 对于胤礽小孩气式的发问,纳兰成德微微一笑:“回皇太子的话,正是奴才。” 胤礽眨巴眨巴眼,努力收起了那丝好奇,小脸认真了起来:“那有劳纳兰师傅了!” 纳兰成德看着他,回想起以往在殿前守着不经意看到的他与康熙父子二人独处时的娇憨模样,再对比如今这副小大人的样子,不由会心一笑,他拱手回礼,同样认真了起来:“太子殿下客气了。” 片刻之后—— 胤礽穿着秋香色的小袄,脖子有大半埋在了袄里,头上戴着皮毡帽,将整个耳朵都藏在了里面,整个人看起来圆润润的颇为讨喜。只是此刻,他却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时不时看看不远处那一柱看起来就很粗大、才燃了一点点的香,然后又看看不远处站在背风面阳处盯着他的纳兰成德,小脸幽怨的扭曲了下。 他正在蹲马步,蹲得两腿发酸、发软,眼睁睁看着那支香燃起星火、烟雾袅袅上升,然后……然后……还没过半! 他又转头去看纳兰成德,越看越觉得他那副悠闲的模样很是碍眼,他磨了磨牙,又磨了磨牙,最终决定……继、续、忍! 离胤礽有几步之遥的纳兰成德似乎发现了小胤礽心里强烈的怨念,于是从原先的地方走了过来,依旧是那副温和的面容,依旧是那副温柔的腔调,吐露出的语句却不是那么舒爽:“太子殿下可是受不住了?” 胤礽重新挺了挺腰,努力忽略两腿间泛起的那股酸痛,又眨眨因为汗水滑落进来而有些酸痛的眼睛,一脸倔强:“不,完全没有!” 纳兰成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那便好,那希望太子能坚持到底。” 胤礽依旧一脸倔强:“那是当然!” 纳兰成德脸上划过一丝好笑,转身重新走回之前的地方,而在他身后的胤礽,则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脸上就再度扭曲了下,然后在纳兰看过来时,重现摆出了一副面无表情、看似没有半点疲惫的模样。 要、坚、持! 他暗自磨了磨牙,忍住想松松腿、动动身子的冲动,想起之前与纳兰成德之间的对话—— “太子殿下是认真的想习武,而不只是想玩玩的吧?”纳兰一脸温和地看着他,嘴里吐出的话却很是犀利,口中称着奴才,脸上却没有半点寻常人会显露出来的惶恐。 胤礽觉得被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讥诮给刺到了,他当即抬了抬脖子,小脸上满是认真:“孤自然是认真的。” 纳兰唇角微勾:“那最好,既然如此,请太子殿下恕奴才失礼了。” 说着,他便当着胤礽的面,令人端来了了大香炉,点燃了上头插着的那支大香,正经地看着胤礽:“那么,今日就从扎马步开始吧。” 胤礽看看那支香,又看看他:“要扎多久?” 纳兰面色淡然:“今日且先扎两炷香时间吧。既然太子殿下是认真的,那奴才想,区区两柱香时间应该完全没问题的,对吧?” 胤礽看着他一脸真诚的表情,又转头去看看那被插在上面的那支大香,再转头看回来,小脸一扬,自信无比:“那是自然!”他连骑射都能学会,区区扎马步绝对难不倒他!而且……胤礽看着面前这个温温和和,说话又客客气气的人,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有那么几分不舒坦。 绝对不能在他面前示弱!胤礽心里这么想着,然后开始了扎马步的一天。 两柱香后—— “纳兰师傅慢走。” 纳兰完成了扎马步的教学,然后在胤礽的目送下离开了乾清宫。他身后,胤礽面无表情又笔直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好一会儿,感觉腿不再那么无力了,这才龇牙咧嘴地转身回寝宫。 一进门,就见到康熙站在案前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回来了?” 胤礽一见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准备调侃他了,于是下意识收起了龇牙咧嘴的可怜模样,弯下酸软的双腿和腰部:“保成给皇父请安……” “起来吧。”康熙并没有向以往那样走过去将他扶起来,或是抱住他,而是依旧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今日锻炼的如何?” “谢皇父。”胤礽慢吞吞地站起来,努力忍住酸软,以及欲倒下的感觉,只觉此时双腿直打颤,却还要先回应皇父的问话,他努力站直身体,抬头挺胸,小脸微微仰起,“回皇父的话,今日一直在扎马步。” 对于容若教导胤礽的进度康熙自然早已知晓,是以在听到这话时,他只是微微颔首,肯定道:“扎马步是必要的,所有的功夫都要先从腿上功夫练起,若是腿上不稳,什么都是空的。” “是。儿臣谨遵皇父教诲。”胤礽恭敬地应了,然后低着头等着康熙的下一道指示。他之前对于这些事倒也是略知一二,是以在纳兰说扎马步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提出异议,而是乖乖照做,只是看似简单的动作,真正做起来却是出乎意料的累,不过,一开始说要练武的人就是他自己,若是现在就打了退堂鼓,莫说皇父怎么说,便是他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 康熙看着胤礽,经过大半个下午的锻炼,胤礽的小脸上满是汗水,脸上也泛起了红润,只不知是憋出来的,还是热出来的,他不由有些欣慰,几步上前,他摸了摸胤礽的小脑袋,温和道:“去沐浴吧,朕已经令人把水准备好了。” 胤礽小脸一亮:“是,皇父!” 康熙嘴角微微勾了勾,宠溺的捏了捏他汗湿的脸:“快去吧。” “是!”胤礽欢欢喜喜地去了。 待胤礽洗好之后,康熙已经令人准备在东暖阁备好了晚膳,梁九功正在门口候着,胤礽一出来,梁九功就为他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外衣,又帮他将帽子戴好,这才带着胤礽往东暖阁的方向去了。 晚膳照例摆了两大桌,父子二人惯例安安静静地用了膳,又惯例将没用完的分到了各宫。按照惯例,饭后应当去走走,防止积食,只是胤礽等了等,康熙却牵着他的手,直接往寝宫的方向去了。 “皇父?”胤礽有些不解,难道是皇父忘了? 康熙听出他的疑惑,低头点了点他的鼻子,宠溺一笑:“今日就不绕远路了,保成腿还酸着吧,朕可不想待会儿还得背着一只小胖猪回来。” 胤礽鼓起了脸:“皇父!” 康熙最喜欢看他这副小模样,每次看到都觉得心里痒痒的,特别想去捏上两把,而他也这么做了,这回没有汗水的脸上不再黏糊糊湿哒哒的,细腻柔滑的感觉在任何女人脸上都感受不到,这种触觉总让康熙特别满足。他噙着笑,牵着胤礽的手慢慢踱回寝宫,边走边聊着闲话:“保成,今日的武艺师傅怎么样?” 提到这个人,胤礽就想到纳兰成德那张看似温文尔雅,实则犀利无比的脸,嘴巴一嘟,不甘不愿地说:“还算可以啦……” 康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容若可是个好师傅,学问好,武艺也佳,朕可是亲自为你挑的,胤礽,你可莫要辜负了朕的一片心意。” 胤礽歪了歪脖子看他,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不是太明白皇父这话里的意思。 康熙却只是笑笑,并没有为他解释。胤礽毕竟还小,即便说了,他也未必能明白,还不如就这么先放着,待他长大了,应该就能明白他这么做的深意了吧…… 他的心思百转千回,牵着胤礽的手慢慢往回走。 21. 翌日,阳光明媚。纳兰成德再次出现在胤礽眼前,依旧在那副温温和和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依旧是那么的不讨胤礽喜欢,令人端出来的那只香炉和那支大香依旧是那么的讨人厌。 纳兰温和一笑:“那么,今日依旧是从扎马步开始。” 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决定了胤礽新的一天的功课。他再度开始了瞪着那支香然后在两腿、腰板酸痛中等待时间缓缓流逝的一天。 有了第一天的经验,胤礽今天淡定了很多,待一天的功课完毕,就直奔去沐浴了,十月的天气已经凉下来了,但胤礽却每天汗流浃背。 扎马步的功课连续进行了七天后,胤礽已经能够适应下来了,即使还有些酸痛,但已经没有第一天那种狼狈到险些趴倒在地的感觉了。 纳兰成德对此很满意,温言赞扬了几句,随后又将扎马步的时间延长了一炷香。 这一日,纳兰成德终于开始教胤礽一些基础的步法了,胤礽天资聪颖,看书一目十行,而且记性极佳,几乎过目不忘。如今练起步法来,也没有多久就记住了,只是步法这种东西,主要还是靠练习,即便此刻记住了,若是往后不勤加练习,在实战中就用不起来。 纳兰自然很不客气地将这些话放在了最前面,胤礽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觉得这个纳兰师傅有些废话多,但还是认真地听进去了。 步法之后,便是武器。趁手的武器可以让人事半功倍。 胤礽此刻正站在武器库里盯着一排的兵刃细细地瞧,险些挑花了眼。 最前面的是一大排的长枪,大大小小排得密密麻麻,摆在柜子上的是一排的刀和剑,能摆在宫中的武器库里的,自然不会差到那里去。 再旁边摆着的就是匕首一类较小的武器。 胤礽的视线从上面逐一略过,最终回到了纳兰身上。 纳兰有些诧异:“太子殿下,怎么了?”莫非,都没挑中? 胤礽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一脸严肃:“纳兰师傅,孤觉得,这里的武器孤都不喜欢。” 纳兰更诧异了:“那太子殿下想要什么样的武器?”这么大的武器库,皇太子竟然一个都没看中,该说……不愧是皇太子么?眼界这么高…… 胤礽更加严肃着小脸,双眼大睁:“这里的武器都不适合孤,太粗鲁了。”胤礽又扫了一眼周围的武器,嫌弃道。他堂堂皇太子殿下,怎么可以整日舞刀弄枪呢!最要紧的是,那样不就和五阿哥一样了吗?!他才不要!哼! “……”纳兰耳边回响着太子殿下最后的那句话,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再看胤礽那张严肃的小脸,莫名想笑。他干咳一声,努力让自己严肃起来,板起脸面无表情反问:“那不知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武器?奴才为您让人找找?” 胤礽没理会纳兰那张微微有些扭曲的、疑似在抽动的脸,视线又转悠了一圈,最终无辜地回望着纳兰:“孤也不知道。” “……”纳兰又想笑了,他深吸一口气,维持住自己温文尔雅的形象,再度干咳一声,“既然如此,那太子殿下可以慢慢想,现在,不如先练练剑?” 他从台面上取过一把木剑,征询着胤礽的意见。 他当然不敢一开始就给胤礽用真刀真枪,胤礽毕竟是皇太子,即便他被康熙亲自任命为武艺师傅,也不能改变他们之间一开始就存在的身份隔阂,皇太子的身份和地位摆在那里,若是伤了一星半点儿,吃不完兜着走的可就是他了,说严重点,也许牵连了家族也不是没可能的事。他自然要慎重再三。 胤礽盯着他手中的木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头同意了:“那就先用这个吧……”当然说这话时,他的口吻里不小心带了点小小的不甘愿。 纳兰假装未察觉,自己也拿了一把木剑,笑盈盈地跟在胤礽身后一、两步远的地方,再度回到了校场。 只是,当他们回到那里时,校场上却多了个人。 一个身形不高、身穿金黄色衣袍的少年正站在那里,比划着手里的刀。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他停下了动作,转头看过来,在看清两人时,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随即掩了起来,俯身朝胤礽打了个千。 “保清给皇太子请安。”当然,说这话时,他的口吻里还是免不了的有些不甘不愿。 哼,明明比他小……小小的保清在心里嘀咕。 胤礽点了点头,冲他打了个招呼:“哥哥起来吧。胤礽见过哥哥。哥哥近来可好?” “尚可……”保清对于他的主动倒是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收敛了起来,然后视线一转,看到了胤礽手中握着的木剑,不由挑了挑眉,“太子殿下准备练剑了?” 他的语气里透着不自觉的调侃,不过这只是他见到胤礽时下意识的习惯罢了,就像康熙时不时喜欢逗弄一下胤礽,而保清则是习惯看到胤礽就时不时的挑衅一下,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当然,更没有恶意。 胤礽的视线瞥过了保清手中的大刀。并不是他这样的木刀,而是已经开过锋的真刀,一看就知道不轻,而且刀刃很锋利,却被保清那么轻松地拿在手里。胤礽看着,心里顿时有些不服气。他紧了紧手里握着的木剑,不去看保清:“是的。孤正要开始练。” 保清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木刀,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也对,刚开始练习的话,确实用木刀比较好。” 这句话他倒是真没恶意,不过配上他脸上依旧挂着的漫不经心的神情,就莫名让胤礽觉得不舒坦,他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他磨了磨牙,一撇头,不再看他:“五阿哥若是无事,还是回去好好看书吧。” 保清觉得有些莫名:“我已经看过书才出来的……”他顿了顿,忽然有了些领悟,不由坏笑起来,“莫非太子殿下是在不好意思?” 胤礽转头瞪他:“你!” 保清瞧着他这模样,心里莫名舒爽,嘴角的笑容扬啊扬,越发不收敛:“太子殿下别不好意思,都是这么过来的,要不然,等你会用剑了,咱们切磋切磋?” 胤礽被他这么一挑衅,脸上马上红了起来,被气的。他正要说什么,原本站在身后侧的纳兰却往前抢上一步,恭敬地打了个千儿,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奴才见过五阿哥。” 两人被他这么一打岔,都有些愣,保清看了看他,只觉有些眼熟,一面思考一面应道:“先起来吧……” 这个人……总觉得很眼熟啊很眼熟…… 胤礽却没有给他继续思索下去的机会,昂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比他高那么一点点,身体也比他壮那么一点点……反正怎么看怎么都让他不爽的保清,道:“孤要去练习了。” 保清被他这么一打岔,也忘了刚思考的问题,转头笑了笑,表情有那么几分欠揍:“那我就不打扰太子殿下练习了。” 他这么说着,却完全没有动作,更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打算。 胤礽磨牙,几乎快维持不下去太子的威仪。他深吸一口气,将头一扭:“随你。” 既然赶不走,那就只能努力无视他了!这是胤礽的心声,他握着木剑,努力寻找着纳兰所说的感觉,不过一无所获。 非但如此,旁人还有个人时不时蹦出来说几句。明明是那么想无视掉的人,却偏偏完全没有自觉! 胤礽只觉自己青筋在暴跳。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头一转,睁着大眼瞪向那个又在指手画脚的笨蛋五阿哥,怒气冲冲地将木剑一比:“孤要跟你比过!” 保清眨眨眼,虽然不知道为何本来还对他不理不睬的胤礽为何突然这么说,不过既然达到了他的目的,他才不去想那么多呢,于是手里的刀一紧,脸上挂起了大大的笑容:“哦?那真是太好了!希望太子殿下输了不要怨我哦!” 胤礽本就旺盛的火气被他这么一挑拨,如同火上浇油一样,噌地一下,火烧的更旺了,连一旁纳兰的阻止都直接无视了,举着木剑恨恨道:“孤一定会赢的!” 保清扫了眼他手里的木剑,嘴角一弯,勾勒出一个浑然天成的挑衅笑容:“用你这木剑吗?哎……算了,毕竟你还是第一次,干脆我也用木刀吧……” 他本是好意,可是不知为何,从他口中说出来以后就莫名其妙地变了味,听到胤礽耳里就彻底变成了挑衅。他青筋暴跳:“孤才不要你的同情!孤要跟你真刀真剑比过!” “……”保清无辜地眨眨眼,脑袋一歪,应得分外爽快,“好!” 他巴不得呢,嘿嘿……这次一定要打败胤礽,一雪上次之耻! 原本站在胤礽身侧的纳兰木然了。这两个人……怎么一对上就完全没了理智呢?那个在外人面前架势十足的太子呢?那个在外人眼里很豪爽大方的五阿哥呢?去哪里了?!! 事态的演变完全脱离了纳兰的控制,他完全阻止不了冲动起来的太子和五阿哥,只能一边派人前去禀报皇上,一边在一旁盯着两人。 他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无论是哪个伤到了,都是一桩罪。 他顿时无奈了。 偏偏那两人还打出了兴头。一个刚刚练刀没多久,一个刚刚开始拿木剑……他看着两人艰难的看着一刀一剑,不禁想扶额叹息…… 还真是……小孩心性啊…… 他正叹息着,一个走神再看过去时,局势已经发生了改变。眼见保清手中的刀不知为何脱了保清的手,直直朝着胤礽而去,他不由龇牙裂目。 “太子——!” 22. 康熙听到禀报时,正在批阅奏章。这次批阅的内容是各地方上报来的当地灾情以及恢复状况,康熙正看得心情抑郁,听到梁九功报过来的事,当即眉头微皱,手下却不停:“既然他们想打,就让他们打去吧。”反正有容若在,想来也闹不出什么来。他这么想着,手下不停,又换了一本奏折。 梁九功偷偷打量了一番康熙看似面无表情,实则火气很大的架势,迟疑了片刻,还是将那句关键的话说了出来:“禀皇上,太子殿下与五阿哥正用真刀真剑在比划……” 康熙头也不抬,脸眼角都吝于给予,笔下继续行云流水般地写过:“随他们去。” “……嗻。” 梁九功又偷偷打量了下康熙的面部神情,发现当真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于是只能将满肚子的话继续往里塞,完全没胆子往外吐……皇上啊,希望你待会儿还记得此刻说得这番话啊……梁九功在心里默默的念着。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会遭殃的……错觉。 康熙继续提笔写着,似无所动。 梁九功安静地退下,低眉垂眼,房内只有纸笔接触的沙沙声。 大刀朝着胤礽的方向冲过去。 保清大急,惊呼一声“太子!”,只盼着胤礽能反应敏捷的躲过去。适才他手里一滑,也不知是太兴奋了还是动作了一番热气蒸腾,手心里满是汗水,握刀时一个不慎,刀竟脱手而出,直直朝着胤礽的方向去了。 虽然他看到他总觉得有那么几分不痛快,每回出行都带着一行的宫女太监并侍卫,个子比他矮,身形比他瘦,年龄比他小,却要他时不时要对着他打千问安,更是让他对他多添了那么几分抵触,可是……可是他当真没有要害他受伤的意思啊! 保清觉得胸口的心都快吓出来了! 眼看着那刀离胤礽越来越近,就快贴着他的头皮了,保清险些被吓得闭上眼,不敢看,就怕胤礽真的在他面前血溅三尺……他紧紧闭着眼,只听当啷一声,是刀掉到地上的声音,之后是整齐划一的吸气声。 他心里一紧,以为当真发生了,挣扎了一下,还是张开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朝着胤礽的方向看过去。 先往地上看去—— 没有血。 他顿时松了口气。再往上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没有那么惊恐了,很快往胤礽站立的地方看过去。那里已经没有人,只有一把刀掉落在那里,孤零零地,看起来倒有几分凄凉。 不过他此刻也顾不上地上那把刚刚到手没多久的刀了,急急往四周看去,寻找胤礽的身影。 “你找看哪里呢?” 胤礽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他一惊,往旁让了两步,回头:“你怎么在我身后?!” 胤礽斜了他一眼:“要不是孤反应快,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呃……”保清语塞。虽然这会儿冷静下来了再想想,就算他那把刀真击中了胤礽,也多半是刀背砸到他人,不会那么巧的被刀刃所伤……呃,应该不会吧?……不过怎么说也是他理亏。保清于是默默无语。 胤礽经过这么一惊、一吓,原先被他的语气和神态挑衅出来的火气倒是全部降下来了,重新冷静了下来之后,他终于想起,若是此事被皇父知晓,只怕难逃责罚……他心虚地冲着保清挥了挥手,将剑往地上一丢,活动了一下因为握剑太久而有些酸痛的手,转头看他:“今日不比了,待孤学好了再找你比过!” 他的头微微昂着,神情一如既往地骄傲,是保清最为熟悉的表情。若是平时,看到这样的胤礽,保清心里多半是不高兴的,不过在刚刚心里一紧又一松的现在,却觉得这样的胤礽……还是有那么几分可爱的……咳咳,只有那么几分而已!绝对没有小拇指的指甲盖那么多!真的! 胤礽看他一脸的怪模怪样,轻哼一声,转身就向着纳兰走去,小小的脑袋仰起:“纳兰师傅,我们继续吧。” 纳兰此时也终于松了口气,只是见胤礽一脸的不以为意,心里有心教导,于是脸上也收起了一贯温和的笑容:“太子殿下,奴才看,太子殿下往后也不用奴才继续教下去了。” 胤礽一愣。 纳兰看了看他,又看看同样愣在一边的保清,脸上依旧严肃着:“五阿哥也一样,奴才会向皇上禀明,顺便转告五阿哥的武艺师傅,太子殿下与五阿哥武艺高强,完全不需要武艺师傅教导,而且无师自通,已经能够比试一二了,奴才惭愧,完全教不了太子殿下,想来五阿哥的武艺师傅若是知晓了,也定然同奴才一般羞愧。” 保清的脸上现出了尴尬之色,而胤礽脸上已经开始泛红。 纳兰神情更淡:“奴才这便去向皇上告罪。”说完,他不待二人有所反应,转身便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保清僵着脸,在追与不追的犹豫间看向胤礽,语气怪异:“太子,这人是谁?口吻怎么这么差?!”而且,还打算向汗阿玛告状!太过分了! 胤礽本来也同样僵着脸,听到他这话,忽而扯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嗯,不愧是一家人,和你差不多。” “你!”保清跳脚,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姓纳兰……?!难、难道……”他的脸色也变得诡异了起来。 胤礽将康熙的似笑非笑学了个六七成,毫不客气地对着保清使了出来:“如你所想。” 保清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两分。 胤礽在回头看见纳兰渐行渐远地身影后,原本因小胜了保清一回而产生的得意转瞬即逝,苦下了脸:“……孤觉得,待会儿该怎么面对皇父的责罚,才是……”最关键的。 保清一听,脸色又难看了三分。 片刻之后,两人果真被传召。 御案前,康熙神色淡淡地将手边最后一份奏折放下,随后,重重搁下笔。 随着那声落笔声,让跪着的两个人心里一跳,脸往下低了两分。 “你们的事,朕已经听容若说过了。”康熙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周身的威严倾轧而来,直让下面跪着的两小身板颤了颤。 “朕也不罚你们别的,”他低着头,把玩了会儿指上的玉扳指,面无表情,语调平和地将惩罚道出,“就罚你二人禁足半月,抄书一卷罢。” 颇有几分狼狈的两人安静地低头跪着,闻言身子俱是一颤,将身子又伏低了两分,维持着低眉顺眼的姿势,用眼角偷偷去瞪对方,企图用眼神杀死对方,两双相似的眼里,透露出相同的信息—— “都是因为你!” ****** 虽说是禁足,但是胤礽其实只是不能出乾清宫罢了,对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想来保清那边应该也差不多? 他翻着手头的书册,视线一扫,正好看见那个害他禁足的纳兰正站在宫门前,看样子今日轮到他当值? 他纠结了片刻要不要报复一下,又转念想起之前的事自己也有错,于是轻哼了一声,又继续看书。 书看了没多久,他坐不住了。从原先坐着的榻上起来,绕到稍微远些、确保门口的纳兰看不到的地方开始回想前几天刚刚学了没多久的步法,一边回想,一边踩了起来。 踩了大约小半柱香,胤礽终于自觉练熟了些,只是手里空荡荡的,总有那么几分不痛快,于是他停下步法,转而开始思索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趁手武器。 他有模有样地用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做出一副老学究的派头,一边踱步一边思索,然后不知为何,越走越偏…… 直到听到一阵喧哗声,他才回过神来。 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眉头一紧。 ****** 而与此同时,同样被禁足的保清就没这么悠闲了。他正耷拉着双肩跪在地上,听着额涅的训话。 “保清,你怎么又和太子殿下对上了?”惠嫔忧心忡忡,坐立不安。 “……”保清自知理亏,低着头不说话。 “额涅不是告诉过你么,虽然你是长子,可是他是太子啊!你这样光明正大的对上太子,吃亏的是你啊!”惠嫔眉宇深锁,一脸的无奈。 “……”保清默默垂眼,暗道:又来了…… “往后做事不能这么冲动了,就算你心里有什么不舒坦,也不能再这么表露出来,对方是太子,又有皇上护着,你明着来,是斗不过他的,你要隐忍,蓄势待发,这样才能……” 保清动了动跪地有些酸痛的腿,依旧不做声。 额涅……你始终没懂我心里的想法…… 耳边是惠嫔一日复一日的念叨,保清默默的听着,心里有些失落。 23. “你这个死奴才,死奴才!真以为自己如今高人一等了吗?让你狐假虎威!看你再嚣张!”尖细的声音骂骂咧咧的从角落传来,伴随着阵阵鞭挞声。 胤礽小小的眉头折了折,有些想不明白,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在这乾清宫滋事。他下意识地将脚步声放轻,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胤礽一路走过去都没有碰见什么人,可见这是个非常偏僻的地方,基本不会有人来。就连胤礽,也是误打误撞才出现在这里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走过去后,见到的是一个太监正居高临下,手执鞭子,大力的抽挞着另一名看似比较瘦小的太监。 他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倚强凌弱,以多欺少,捧高踩低,这些都是在宫中司空见惯的事了,只是胤礽很少看到罢了。他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有谁敢当着他的面不敬?无疑是自寻死路,就连这些阴私也多半是瞒着那些主子的,虽然绝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戳破那层纱罢了。 胤礽皱着小小的眉头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个人是谁啊?!凭什么在皇父的宫里头这么嚣张跋扈、仗势欺人?还口口声声死奴才死奴才,他自己也不是个奴才么?!他都没这么叫唤过他们呢,他这奴才倒先叫嚣了? 于是看不下去的小胤礽重重踩下脚步,故意放出声音,同时喝道:“大胆奴才!竟敢在乾清宫里滋事!” 那太监被胤礽那犹带着几分童稚之气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正要往下挥落的鞭子一顿,头猛地扭过来,动作之快,力道之猛,让人担心他的脖子会不会因此扭到。他看向胤礽逐步走过来,脸上的惊恐之色渐深,他的身子开始不规律的颤抖,待胤礽的脸完全露出来后,他的膝盖一软,整个人伏倒在地,颤颤巍巍地行礼道:“参、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金安!” 胤礽瞟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你是乾清宫的?把腰牌拿出来给孤看看。” 那太监一听,伏在地上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心知这腰牌一旦拿出来,自己往后的前程只怕尽毁,但对方是太子,是这宫里最至高无上的几位主子之一,稍有违抗,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他思绪转得飞快,心里极快地思量一番后,咬咬牙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双手捧着将之举到胤礽眼前:“嗻。” 胤礽斜了一眼,扫过上面的名字,又很快将目光移开:“梁成?哼。自己去总管那里领罚吧。” 那太监身子一颤,却只能将头伏地更低:“嗻。” 那太监弯着背失魂落魄地走了。被他鞭挞的鼻青脸肿浑身鞭痕的另一名小太监半支起身子,艰难地向胤礽行了个礼:“奴才参见太子殿下,奴才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胤礽眼睛只扫了他一眼,见他满身血痕,视线很快移开:“孤没想救你。”他淡淡地打断对方的感激,无视他怔愣的模样,继续道,“去好好收拾下自己罢,这副样子……太难看了。” 小太监垂下头:“……嗻。”他应着,然后在胤礽的示意下,支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离开。 胤礽垂下眼,眼睛扫到地上那根带血的鞭子,眉头又是一皱,带着明显嫌恶的神色移开视线。他不再逗留,转身离开了那里。 这次的事并没有在胤礽的脑袋里停留多久,很快就被他遗忘。唯一留下的,就是对鞭子莫名的嫌恶感,以至于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胤礽都没有再瞧过鞭子一眼。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 ****** 被禁足的日子是无趣的,胤礽一手捏着书册,一手支着下巴,头侧着望向窗外的景色,如是想道。 没有了陪着练武的人,也没有胤禔偶尔的吵闹,更没有皇父……好吧,皇父可以无视……这样的日子太无趣了。他继续支着下巴,想着自己小小的心事。 他想的有些入神,连康熙掀开布帘进来都没有发现。 康熙在他跟前站定,随意地打量起胤礽桌上摆放的物品。上面整理的很干净,放着砚台、毛笔、几卷书,以及已经墨渍已经干涸的纸张。 纸张上写着一排排的字,字迹清秀略带稚气,显然出自胤礽之手。 康熙看着,便随意地将纸张抽了一张拿了起来,心里暗道,这孩子的字倒是越写越漂亮了,较之前进步了不少。 他抽动纸张的动作略大,终于将胤礽从飘忽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定睛一看,愣了愣:“皇父?”他一边这么唤着,一边不确定地望了望天,心里越发诧异了……这个时候,皇父怎么会过来? 康熙自然清楚他的想法,嘴角微挑:“朕过来看看,近来越发顽皮的太子有没有安安分分地呆在屋子里。” 胤礽一窘:“皇父……” 康熙瞪他一眼:“你倒真是好本事,嗯?刚刚开始练木剑,还没摸上木剑片刻呢,就敢拎着真剑与胤禔喊打喊杀?你胆子越来越肥了!” 胤礽一见他摆出这架势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心知皇父这是终于有时间来追究这事了……他一面在心里念叨着糟糕,一面讨好地朝康熙笑笑:“皇父,儿臣错了……” 康熙见多了他这副样子,哪里不知道他只是嘴上说的好听,于是轻哼一声,继续念:“你是一国太子,怎么可以这么随随便便的就与人动手?若是赢了倒也罢了,若是输了,若是还被伤了,传出去成何体统?!” “是,皇父说的是,儿臣……”胤礽耷拉着眉眼,有气无力地应着,直到片刻之后才终于回味过来这句话的意思,顿时眼睛一亮,面上都仿佛带着光,眨巴着眼睛,“哎?皇父,您刚刚说……” 康熙又瞪他一眼:“说什么说,朕说你不成体统!” 胤礽滴溜溜地转了转眸子,狡黠地笑了起来:“是,儿臣谨遵皇父教诲!” 康熙看着他那副样子,心知他心里定然又有了别的想法,忍不住又狠狠瞪了眼这个近来越来越胡闹的儿子,虽说嘴上说的严厉,心里倒也没有太多的不满。 罢了,就随他们去吧,反正有侍卫在暗处盯着,想来也伤不到人,更何况,经过这次,俩人应该更有分寸才对。再退一步说,男儿嘛,年少气盛,受点挑衅冲动行事也是正常的,即便受点小伤也无碍,痛了才知道收敛,这样打打闹闹的,而且没准能更增进些兄弟俩的感情也说不定……不要玩出火来就好。 康熙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却还是忍不住无奈的叹了口气。 对这小没良心的,他还真是越来越宠着了…… ****** 在康熙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许下,保清与胤礽这两个较大的近些日子倒是常常在一起切磋,从骑射练剑,到诗书棋画,甚至连吃饭的快慢、到达校场的先后顺序,都要拿来比试一番。至于输赢,当然是各有胜负,匀下来倒是正好平局,这让年少的两人斗得越发兴起,感情倒真如康熙所愿的好了不少。 已经会跑的胤祉和走路一摇一晃的胤禛偶尔也会前来凑个热闹,增添更多的笑闹。在这样悠哉的时光中,时光缓缓划过,然后来到了年底。 十二月的宫中迎来了一件喜事。宜嫔生了个小阿哥,康熙为其赐名为胤祺,皇太后瞧着格外喜欢,就将胤祺带在了身边抚养。 本就快过年了,宫里又多了个小阿哥,宫里更是平添了几分喜气,就连宫人们张贴窗花的样子都多了几分生气。 胤礽和保清,连带着两个小的常常会跑去看看还不满一岁的胤禶和刚刚出生的胤祺,看着两个小小的,一个只会咿咿呀呀,另一个只会闭着眼睛挥舞小手的奶娃娃,心里总也压不下逗弄的本能,于是时不时会跑去逗弄两下,直到心满意足,方离开。 胤祺是个很乖巧的孩子,除了被几位哥哥戳弄着醒来时会哭两下,其他时候都很安静,皇太后常说,这是带过的最安静的孩子之一。 而相较于安静乖巧的胤祺,胤禶却让胤礽他们心里有些慌,倒也不是说他不乖,或者爱哭闹,而是胤禶的身子很弱,就算被他们几个没轻没重的弄哭了,哭声也总是细细弱弱的,像是小猫叫一样,总有种不祥的感觉,久而久之,胤礽他们也就不怎么敢去逗弄他了,只在一边看看他。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过年了。除夕那日,康熙当着百官的面进行了封笔仪式,宣告了这一年正式过去。 接下来的几日,尽管不用上朝,却依旧每日很忙碌,大年初一,康熙便带着皇太子、皇子保清一行人前往两宫,向太皇太后、皇太后问安。 待到终于忙完了,年也差不多过完了。 胤礽本想着在这段时间里让皇父好好陪陪自己,结果一直到年过完的前一日,都没能达成这个愿望,不禁有些闷闷不乐。 康熙任宫人伺候着穿上常服,戴上毡帽,转头去看窝在椅子上,一脸消沉的胤礽,不由微微一笑:“保成,何事如此不开心?” 胤礽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将下巴搁在自己胳膊上,不想说话。 康熙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想法,走上前点了点他的鼻子,取笑道:“过了年,保成可就六岁了,保成应该高兴才对。” 胤礽扁了扁嘴,将头一扭,不给他的手指点到鼻子。 康熙手顺势往下一滑,捏住了他嫩嫩的脸颊,捏了捏,满足地笑了:“再不说话,朕可不带你出去了。” 胤礽一顿,头抬起,双眼亮晶晶:“皇父!” 康熙看他这副傻兮兮的模样,嘴角的笑容更大,重重点了点他的额头:“小滑头。” 父子两人穿着常服,大手牵小手地走在街上,街上正热闹的很,百姓们正庆祝着新年的到来,舞龙舞狮的、杂耍的,到处都有。 胤礽紧紧拉着皇父的手,睁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这还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出宫见识到这般热闹的场景,无论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两人走了一上午,却还没走出多远。倒不是他们娇生惯养走不动路,而是康熙身边有个好奇心重的小孩,刚刚走出几步,就被拉住,大眼眨巴眨巴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不容易又往前走了,走了没两步,又重复了以上动作。 康熙看他这副欢喜的模样,就算心里很无奈,也只能由着他慢慢走,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两人出来了大半天,却还在宫门不远处晃悠。 左边摊子上的食物味道很香,很诱人。 右边红溜溜的果子看起来很好吃。 前面杂耍卖艺的看着很好玩。 再前面上蹿下跳的狮子很有趣。 胤礽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直看得眼花缭乱,却还是觉得不满足。他拉拉康熙的手,努力让对方的注意力从身侧的人身上回到他这里来,亮闪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让康熙觉得心里痒痒的:“皇……阿玛,我们能不能去那里看看?” 他的小手指着不远处舞狮的地方,大眼滴溜溜的转。他琢磨了一圈,虽然这里那里都很吸引他,那里都想看,可是对于舞狮的地方,他特别特别想看。 于是他很不客气地将自己的愿望说了出来。 而对他一向宠溺的康熙自然是不会拒绝他的,他只是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呀……” 本来这次出来是要带着保清的,但是这两日保清正好有些伤寒,今日出来还是瞒着保清的,若是让他知晓他们出宫不带他,还不知会怎么闹腾……康熙想着,却已经拉着胤礽往人最多的地方挤去。当然,他也在时刻戒备着四周,他可不认为如今天下太平,之前胤礽遇袭的事情他虽然还彻查清楚,但总归不会脱离了反清复明的那些组织勾当。 虽然按理说不会有人知道身为皇帝的他此刻就站在人群里,但是该有的警觉还是应该有的,毕竟……这里人多眼杂,若要来暗的,无疑是个好时机。 他这么想着,却觉自己手里一松,原本一直被他牵着的胤礽突然松了手,他急急看去,跟前人海茫茫,却是一无所获,偏偏在这里,他还不能大声喊胤礽的名字,无论是大名,还是小名。 他眉头一紧,身上的气势骤然散发出来,正在此时,却有人忽然出现在了他身侧,他脸色一变,探入怀中,就要取出出宫前随身携带的匕首。 “皇……黄老爷,莫急,是……是我。” 来人恭敬地朝他一拱手,他身后,刚刚与康熙走散的胤礽一把扑向了康熙。 “……阿玛……”六岁的孩子将头埋在自己皇父的腿间,透出些许委屈与欢喜。 康熙一手拉住他的,紧紧地牵住,一手安抚似的抚摸着他的头,抬头看过去:“是你。” 24. 来人正是纳兰成德。 康熙紧紧牵着胤礽的手,纳兰在一旁作陪,时不时为好奇的胤礽解说一二,充分发挥了纳兰成德常年居于宫外的优势,加之他颇有才华,有些平凡的东西也能被他讲出几分意境来,顿时让胤礽更添了几分兴致,就连之前纳兰害他挨罚的事情都被他遗忘了。 “纳兰师傅,那那个又有什么典故?”他指着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小贩,问道。他一手牵着康熙,抬着头望着纳兰,眼里闪烁着好奇的色泽。 纳兰看了一眼,边给过路的人让过一点道,一边徐徐道来:“传闻,宋朝光宗皇帝有一名宠妃,他对她极其宠爱。有日,这位妃子病了,御医看了也毫无办法,于是光宗皇帝为了能为她治病,张贴皇榜向民间征集验药方。有一名江湖郎中……就是在民间游走的大夫,揭了榜进了宫,开出了一张方子。” 胤礽听着纳兰讲起这个典故,觉得很不解。他在康熙的教导下也会看书、写字,他知道不少成语,他还会说满语和汉语,可是他看的书从来都是大学一类正经的书册,从未接触过这类野史,他眨着眼睛,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纳兰:“难道那张方子是糖葫芦吗?糖葫芦还能治病?” 康熙好笑地摸了摸胤礽的脑袋,也跟着瞥了一眼那边叫卖的糖葫芦,在纳兰之前解释道:“冰糖葫芦的用料是山里红和冰糖,冰糖有润肺止咳,清痰去火的作用,至于山里红,有开胃消食、活血化瘀等功效,用冰糖水煮山里红也是能治些小病的。” 胤礽眨了眨眼,看了看皇父,“噢”了一声,随后又将康熙撇在一边,兴味盎然地看着纳兰:“纳兰师傅,我有一事不太明白。” 纳兰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因被太子殿下撇在一旁而脸色显得有些阴晴不定的康熙,随后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移开,不敢再与皇上朝他看过来的那种晦涩不明的眼神对视,干咳一声,转移注意力般,顺势问道:“请说。” “那个江湖郎中的医术,比太医还厉害吗?” 如果比太医还厉害,为何不入宫来当太医?如果太医连江湖郎中的医术都不及,那他们是怎么当上太医的? 纳兰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也有些不知该如何解答。不是他不知道答案,而是,正因为他知晓答案,才不能说。毕竟……皇家的太医,对着那些贵人,又有几个敢无所顾忌地下诊断配药呢?只是,他面前的这两人就身处在宫中。有些事情,可以知道,但不能说出来;有些话可以说出来,但不能让这两人听到。 他不敢去看康熙此刻的表情,只能扬起浅笑,含糊地说了句:“太……您真聪慧,在下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胤礽听着他的夸赞,却皱起了眉头。小孩子是敏感的,尤其是聪明的小孩,胤礽一听就能听出他言语中的敷衍,他不由有些生气,可是这毕竟是在大街上,他即便心里有不舒坦,也不愿意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表露出来。 他低下头,下意识地往康熙那边靠了靠,本来时不时会好奇地问东问西地孩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顿时让两个大人有些不适应。 纳兰看着低着头一个劲儿往前走的胤礽,心里生出几分愧疚,他试图找个话题重新引起胤礽的注意,张了张口,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自家宝贝儿子的异样康熙自然看在眼里,他牵着胤礽的手,停留在了一个摊子前,低沉的声音笑道:“保成,你看,这一只像不像你?” 他指着的是一只小小的玉制品,玉算不上什么特别的好玉,但雕工很好。那一整块的玉被雕成一只小老虎模样,栩栩如生。这只小小的老虎似乎刚刚吃完东西,正伸着舌头舔着自己的爪子,看起来倒有几分像猫,憨态可掬。 胤礽本来瞧着那只小老虎还颇觉可爱,但一听康熙的话,登时别扭了:“皇……您又胡说!”他瞪着眼,视线在一堆玉制品中来回巡视,最终盯着一只卧在石头上,一副慵懒中透着威严的狮子,乐了:“保成倒觉得,这个才像您呢!” 他说着,径自笑了起来,脸上带了几分洋洋得意,显然觉得能够反击一回康熙是件很愉快的事。 康熙瞧了瞧,竟一脸赞同的点了点头:“确实,好歹能看出是只狮子,不像你,一看就是只贪吃的小猫。” 胤礽瞪眼,龇牙。 摊主见这一行三人长得俊美,又衣着不凡,一看就是有钱人,顿时来了劲,凑上来插口道:“两位眼光真好,这是上等蓝田玉雕琢而成,瞧几位爷的打扮,也都是见多识广的识货人,咱一小小的摊贩子也不用多说什么,这玉在几位爷眼里也许还不够瞧的,但这雕工可不是咱吹的。您看,这纹路……”小贩机灵的又从暗格里摸出几件用红绸包着的玉器,摊开给三人看,“若是几位爷觉得当真瞧不上这些,咱这里还有些好的,您看……” 他后来摊开的玉器倒是真的都是些好货,就连纳兰都不得不承认,不过这些在见惯了稀世珍宝的康熙眼里,自然是及不上什么的。他转头看向胤礽,摸了摸他的头,温和地问道:“保成,你看,有没有瞧上的?”若是有瞧上的,就带走,若是没瞧上也无碍,反正宫中这些小玩意儿多的是,也不缺这一两件。 胤礽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再看看红绸里包着的那几件玉器,最终指着之前那只狮子,仰头看康熙:“我想要这个!”他嘴角咧着,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打的歪主意。 康熙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指着那只小老虎,淡然道:“这只,也一起吧。” 摊主虽然有些遗憾这两位客人竟然没买红绸里的,但做成了一桩生意也是一件喜事,他赶紧利索地将那两件玉器分别包好,又用木盒装了,这才放到三人眼前:“几位爷慢走!” 纳兰接过,付钱。 而一向不习惯等人的父子二人已经转过了身:“阿妈……先说好,那只小狮子是我的,我要将它摆在书桌上,时时看看它!”哪天皇父又罚他了,就用毛笔在那只狮子上画上几笔! 康熙柔和着表情,揉着胤礽的脑袋:“无碍,那只小老虎就摆在朕……我那里好了。”越看,就越觉得像。尤其是那憨憨的模样。康熙想着,嘴角弯起。 胤礽扭头哼了一声:“阿玛最讨厌了。”这么说着,他却将身子又往康熙那边靠了几分。 康熙也由着他口是心非,嘴角始终噙着笑。 父子二人大手牵小手,边说笑边走过一条街,氛围和谐异常。 他们身后充当移动银库的纳兰一脸囧然的追了上去。 ……好吧,敢情,这两位主子已经将他彻底忘记了? 25. 逛到约莫未时,康熙便牵着胤礽的手往回走,身后跟着抱着一堆“战利品”的纳兰。 胤礽抬头看看康熙:“阿玛,我们要回去了吗?” “是啊,再不回去,保清知晓了,可就要闹起来了。”康熙握着胤礽的手,脸上有些无奈。 “噢……”胤礽低头,很认真地想了下,依保清的性格,若是他知晓了这事,绝对会闹起来的……他试着想象了一下到时可能会出现的场景,嘴角弯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反手握住康熙的手,心情很好地加快了脚步,“那阿玛我们快些回去吧!” “……”跟在两人身后的纳兰看到皇太子侧过脸时露出的表情,默默无语。 没有了胤礽时不时好奇的停顿,三人回去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回到了宫门前,门口站着的侍卫看到康熙身后跟着的侍卫亮出的腰牌,恭敬地开门让了道,眉眼低垂。 正要进门的康熙猛然想起一事,回头对捧着一堆物品的纳兰道:“今日你也不当值,就别进宫了,回去好好过个年罢。” 正要跟着踩进去的纳兰一顿,下意识地回想起之前康熙看着他的似笑非笑眼神,身子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嗻。”他应着,将手上捧着的物品一一交给一旁上前一步摆出恭敬接物姿势的几名侍卫,然后恭敬地告退:“奴才告退。” “去吧。”康熙可有可无地挥了挥手,任他离开。 “嗻。”纳兰恭敬地倒退着离去,直到走出了一段距离,他的身体才猛烈的抖动了起来。 皇上与太子……感情可真好啊!他感慨着,嘴角噙着笑。 而另一边,康熙继续牵着胤礽的手往乾清宫走,没走几步,就发现有些不对,自从进了宫,胤礽就不时的往回看,脸上还满是依依不舍。 康熙的第一反应就是:“怎么了?舍不得容若?”他这么问着,心里有些不满。朕也博学多闻,你这孩子怎么尽看着容若,不看看朕呢? 他心里有些小小的不满,有种自家的孩子被别人抢走的感觉。心里有些酸,很认真的考虑着:要不然,下回……就别让胤礽跟容若呆在一起了? 胤礽本来还在回头看,听到康熙的话顿时诧异地抬头看着康熙:“儿臣为何要舍不得纳兰师傅?” 康熙一听,也觉得纯粹是自己想多了,也是,自己这个当皇父的,怎么可能及不上才相处了几天的纳兰?他顿觉心里欢快了不少,又起了逗弄之心,于是带着挪揄的神情看着胤礽:“不是舍不得容若,那你一直回头看什么?” 胤礽忍不住又回头看看已经完全看不到外面的门口,脸上越发的不舍:“皇父,您下回还能带儿臣出去吗?” 康熙低头,看见胤礽一脸的期待,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若是你听话。” 胤礽一仰头:“儿臣一直很听话!” 康熙看他既骄傲又不满的样子,手指轻滑,从他的头移到了他的脸上,一捏,再次感受到那嫩嫩、滑滑的触觉让他嘴角轻轻勾起:“这个么……要朕说了才算。” 胤礽鼓脸,控诉地看他:“皇父!” 康熙脸上的笑意更深,正要说什么,眼角却瞥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小小身影,他顿了顿,看着依旧无知无觉地胤礽,坏心的决定不提醒他,而自己嘴角弧度却又上扬了几分。 “皇父,您……”胤礽刚仰头想说话,却听一道幽怨万分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你们好像很开心啊……” 他吓了一跳,猛地往康熙腿边靠了过去,与康熙一直牵着的手里也是一紧,接着才回头看过去,那一眼见到的自然是一脸不满的保清,胤礽抖了抖身上瞬间爬起来的鸡皮疙瘩,重新站直,眨巴着眼睛,试图一脸无辜地看着保清:“哥哥,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身体好了吗?” 保清前阵子病了,有些发热,这些天一直被责令卧床养病,每日只能对着那几张早已看厌的脸,那日好不容易在房里听到了胤礽和胤祉、胤禛的声音,心里正高兴着呢,可是还来不及见面,就被太医和额涅残忍的阻止了。说是怕病气过过去,他只能委委屈屈地听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直到再也听不到。 被“禁足”的这几日,他每日可怜巴巴地盼着能早些病好,这样足不出户,不能舞刀弄枪的日子,再憋屈不过了!等啊等,好不容易今日听到了“解禁令”,他欢欢喜喜地穿好衣服,就跑出来找太子了,结果,他听到了什么?他竟然跟着汗阿玛单独出去玩了! 保清先是恭恭敬敬地向两人打了个千:“保清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金安。给太子请安,太子吉祥。” 在听到康熙允他起身的指令后,保清就一脸幽怨地盯着胤礽,接着开始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只是……语调有些阴阳怪气:“多谢太子殿下关心,保清已经好了。”最后两个字他说的格外重,盯着胤礽的眼神也越发幽怨。 直把胤礽看得心里发虚,他不由自主地拉了拉康熙的衣服,可怜兮兮的求救。 康熙眼见胤礽这么可怜,心里有些好笑,但一想自己也是始作俑者之一,于是只好为他解围:“太子方才还在说,不知你身体好了没,又怕你一个人寂寞,特意给你带了些东西。” 保清本就还是个孩子,听到这句话,心里止不住的开心,加上他一贯大大咧咧的性子,很快将胤礽将他丢在宫里,一个人跟着汗阿玛出宫玩的事情抛在一边,虽然嘴里嘀咕着“我才不稀罕呢……”,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跟在他们身边的侍卫手里飘去。 康熙自然没有点破保清的别扭心思,微笑着走过去牵住他的手,一手一个带着两个孩子进了乾清宫:“进屋再慢慢看。” 左手牵着的胤礽嘴巴微微嘟起,右边牵着的保清眉开眼笑,两个表情相差甚远的孩子跟着康熙,一起走向东暖阁。 侍卫在两双眼睛的盯视下,小心翼翼地将捧着的东西一一摆放到桌上。 从最初看上的两只玉雕,到后来又买了几只可爱的小陶瓷,再到随手买的零嘴,又到镇纸,以及拨浪鼓、木刀、木剑、小弓一类的等小玩意儿,大大小小铺满了一张不大的桌子。 保清先是看看木刀木弓,再看看零嘴,最后将视线停留在那只玉雕的小老虎身上,随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奇异的神色。 许是他视线停留的时间过久,胤礽以为他看上了那只玉雕,于是蹬蹬上前,一把将两只玉雕揽在怀里,睁大眼睛看着保清,宣告所有权:“这个不能给你。” 保清本来也没想要这些小玩意儿,只是瞧着瞧着,觉得有些眼熟而已,故而多看了几眼,不过此刻瞧他这副样子,他忍不住也起了相争之心:“可是我就喜欢那两只。” 胤礽瞪眼:“看上也不给你。”他将那两只玉雕往自己怀里抱得更紧了一分。一个是“皇父”!皇父是他的,怎么可以让给保清!一个是“他”,他才不要呆在保清身边! 保清也瞪眼:“那你要给我什么?” 胤礽小心翼翼往后退了几步,将两只玉雕一股脑儿放到康熙怀里,郑重其事地对着康熙道:“皇父,这个不能给哥哥!”然后不等康熙回应,又噔噔噔跑了回去,将几小包用油纸包起来的零嘴往保清怀里一放:“这个给你!”他想了想,又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也往保清怀里一放,“这个也给你!” 保清本来看到零嘴时,表情一囧。他这是打发小孩子吗?!接着又是一呆,低头看着那匕首。匕首看起来很精致,还镶着红色的宝石,他将零嘴往旁边一放,拔出匕首细细看了看,刃很锋利,打磨的也很亮,看起来不像是随手买的,他愣了愣,迟疑片刻道:“谢谢……” 胤礽被他这句道谢的话羞的小脸一红,扭头不看他。 康熙看着俩人的互动,忍不住笑了:“保清啊,这可是保成特意给你挑的。喜欢不?” 保清低头看看,又看看脸红着的胤礽,嘴巴弯了弯,很直白的说:“喜欢!” 胤礽的脸更红了,就差跑过去将脸埋进康熙的怀里。 康熙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深了起来。 看着这两个孩子,他就想起他和他的兄长。他希望将来等胤礽登基了以后,保清也能像他的兄长辅佐他一般辅佐胤礽,若果真能如此,倒也不枉费他这么有心指引了。 正感慨着,梁九功却悄声走了过来,小声道:“皇上,十二阿哥病了。” 他小心翼翼地说着,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康熙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一沉。原本的轻松之感瞬间烟消云散。 26. 一旁本来还在打闹的兄弟两人察觉到气氛不对,都乖觉的停了下来,侧头看向康熙。 康熙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站起身来。胤礽和保清也放下了手中的物品,来到康熙跟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康熙,担忧地唤道:“皇父?” 康熙深吸一口气:“朕去看看小十二,你们……乖乖呆在这里,别乱跑。”他心里有些沉重,胤禶的身子自从出生后就比较弱,像只小猫一样,让人提心吊胆的,本以为满了周岁会好一些,没想到…… 他不再多想,决定先去看看情况,也许事情并不如他想象的这么糟糕?他在心里说着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安慰话,伸手将衣上的褶皱抚平,借此转移注意力,然后大步走向门口。 走了几步,他察觉身后脚步声不对,转头看过去,却见俩小的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脸的担心。 见他低头看过来,胤礽迈前一步,挡在保清跟前,一脸执着道:“皇父,是不是十二病了?儿臣也想去看看……” “保清也去。”保清往旁边迈了一步,从胤礽身后站出来,同样也是一脸的坚定。 康熙瞧了他们片刻,见他们是真的忧心,欣慰一笑,伸出手,一左一右牵住俩人:“朕很欣慰,你们俩人能知晓关爱兄弟,很好。”他一边走,一边道,“待会儿到了那里,可不许吵闹。” “是。”两兄弟对视一眼,又同时瞥开,牵上康熙的手,紧紧跟了上去。 许是胤禶病着的缘故,这个宫里的人走路都静悄悄的,唯有在见到康熙带着太子和皇五子进来的时候才做出了大幅度的动作,被康熙挥手喝止。 他牵着两个孩子的手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绕过屏风,一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太医正满脸严肃地坐在床边,细细地诊着脉,脸上的表情不是那么轻松。离屏风很近的地方还站在几名太医,正小声的说着什么。 床沿坐着一脸焦急的僖嫔赫舍里氏。胤禶的亲生母亲是贵人纳喇氏,由于身份不够高,并没有亲自抚养孩子的资格,是以胤禶一出生,就被交给了了现在已经升为僖嫔的赫舍里氏抚养。当然这个赫舍里氏并非是咯布拉的女儿,而是大臣赉山的。 僖嫔赫舍里氏侧坐着,摸摸满脸通红的胤禶,又时不时转头看看太医,一时也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来,眼见太医的手放了下去,不由焦急地问道:“太医,怎么样?” 这可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虽说并不是她亲生的,可是从他被抱过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她的孩子了。只是这孩子毕竟体弱,她已经让人再三照看了,自己也时时关心着他,关爱着他,却还是……她看着胤禶烧红的脸,以及干涩苍白的嘴唇,眼底蕴出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若是这孩子有个万一……她可怎么活呀……她这么想着,眼底的水汽渐渐有了溢出的迹象。 “怎么说?”正在她用罗帕拭着眼角的时候,低沉威严的男音从身后传来,她一惊,一喜,转过头的时候,发现屋内的宫侍和太医已经跪了一地。满室的请安声中,僖嫔赶紧起身,福身行礼道:“妾身给皇上请安。” 她低着头,不知是不是由于突然看到了长久以来始终放在心中的君主、精神的支柱,忍了许久的眼泪就这么突兀地从眼里掉了下来,让她措手不及。 ——君前失仪! 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词,生怕皇上怪罪,她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将头又往地面的方向低了低。 短暂的沉默了会儿,一双手出现在她视野里,将她温柔地扶起来,耳边是久违的、令她怀念的,又带着几分温和的声音:“起来吧,小十二还需要你照顾呢。” 她抬起泪意未干的眸子,殷殷看过去,却见对方已经转过了身,看向了太医,询问起了情况,她心里一阵低落,绞紧了手中的罗帕,低下头的一瞬间,却对上了一双黑黑的眸子。 那眸子里带着几分敌意,又依稀带着几分戒备。 她一愣,正准备细细去看时,那人已经移开了视线。 ……是……太子。 她认出了对方,心里却更加惊讶。 太子为何会对她有敌意?还是她看错了?她捏着罗帕,心里想了几遍也没想明白。随后,这分疑惑在听到太医的禀报时,被她丢到了一边,没了深思的执念。 “……若是到明日卯时依旧高烧不退,恐怕……”太医的脸上带起了几分为难,说着已经自觉地跪到了地上,等着皇上的发落。 康熙听了,却是长长的沉默,而僖嫔,刚刚止住的眼泪再度滴落下来,细细的啜泣着。 胤礽抬起头,看着面无表情的皇父,不自觉地紧了紧握着康熙的那只手,无声的安慰他。虽然他并不是太明白刚刚太医话中的意思,可是他毕竟常年生长于宫中,察言观色的能力并不弱,从康熙无形的压迫感,以及僖嫔的脸上,胤礽也大约能明白些。 他将视线从康熙身上移到正躺在床上的胤禶身上,想起前些日子来看小十二的时候,他还健健康康的,虽然不敢逗弄,但眼珠子还很灵动、嘴角微咧,十分活泼的模样,再对比如今这副双眼紧闭、面色通红、呼吸粗重的样子。他的手心不由再度紧了紧,心里升起了一股闷闷的感觉。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股感觉,只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尤其看到僖嫔泪眼朦胧,以及皇父眉头微皱的模样时,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更重了几分。 他嘴巴张了张,终于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沉默:“小十二一定会好起来的!” 沉滞的空气在他说出这句话后更加沉凝了几分,跪在地上的太医们有心想抬头看看说这话的太子,却碍于身份尊卑不敢去看;僖嫔睁大眼,满眼的诧异;保清也侧头看他,不过胤礽并没有去看他是什么表情。 胤礽抬头,与康熙低下来的视线相对,小小的眸子里印出康熙深沉的脸,看不出是什么心思。胤礽仰着头,一脸坚定地与他对视,直到对方终于伸手朝他的头摸过来,他才顺从地低下头。 “太子说的是,现在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康熙说着,收起了心里的沉重,侧头看向跪着的太医,“你们也都别跪着了,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你们就依着心里的方子开吧,朕不会怪罪你们。”他毕竟也略通医术,虽不如这些太医专精,可也能看出一二。胤禶这病……只怕真拖不了多久了。只是,他虽心里明白这事,情理上,他却无法接受。他毕竟是他的孩子啊! “……嗻。”跪着的太医齐齐应了。他们都知道,皇上这句话就是给他们的一颗定心丸,即便用药真有什么问题,他们难逃责罚,但也不会因此丢官甚至丢命。 眼见太医们都围聚到了一边,康熙低头摸了摸胤礽的头,然后转头看向僖嫔,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温言道:“你别想太多,这些日子苦了你了。瞧你,都瘦了。” 僖嫔长睫一颤,又是一串泪珠滴落下来。她赶紧伸手拿帕子去擦,却发现越擦越多,她索性低头,哽咽着请罪:“妾身失礼了……妾身……妾身……” 她越说,越哽咽,最后呜咽出声。 康熙轻叹一声,放开两孩子的手,伸臂将她揽入怀中:“莫哭,胤禶不会有事的。”他喃喃自语,似在安慰她,又似在安慰自己。 “真的吗?”僖嫔先是一僵,随后身体柔软地靠进了康熙怀中,听着他的声音,仿佛当真看到了希望一般,却又有些不敢置信,忍不住想确认再三。 “自然是真的。” 僖嫔感受着帝王难得的温柔,长久以来的担忧、思念和委屈再也抑制不住,终于痛哭出声。 良久,她终于平复下来,红着眼眶难为情地撇开眼:“妾身……失礼了……” 康熙放开她,脸上也放松了下来:“朕恕你无罪。”他本还想说什么,眼角却瞥见还呆在一旁的两个孩子,于是朝他们招了招手,“朕今日且先回去了,你也注意些自己的身子。” “谢皇上。妾身恭送皇上。”僖嫔愣了愣,随即收起那份吃惊,很快摆出了该有的态度,福身道。 脚步声渐渐远去,僖嫔不自禁地抬头朝着康熙离开的方向看去,却再度与那双漆黑的眼眸对上。 她再度怔愣住。 那双眼睛在与她对视后很快移开。尽管只有短短的瞬间,僖嫔却很确定,从那双眼里,她再度看到了敌意,以及防备。 她维持着福身的姿势良久,直到被宫人扶起,脑中还在想着这件事—— 为何太子对她有这么深的敌意? 27. 保清由着康熙牵着出了殿门,表情有些奇怪地时不时侧头看向胤礽。今日的胤礽很奇怪,平时的他即便真答应了汗阿玛也不会这么乖,什么话都不说。嗯……今日的胤礽真的很奇怪啊…… 他看看胤礽,又偷偷觑了眼康熙,觉得这样沉默的康熙实在有些可怕,若是让他跟这样的汗阿玛朝夕相处……他在心里狠狠打了个寒颤,不禁又侧头看向胤礽,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汗阿玛的太子,真是太可怜了……要不,以后少欺负欺负他吧?他这么想着,看向胤礽的眸光里更添了几分同情。 “保清。” 正想着,康熙忽然叫了他的名字,他一凛,应道:“保清在。” “今日你且随宫人先回去吧。”康熙的语调很平缓,听在保清耳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是。”他迟疑了片刻,随着站在一旁候着的宫人先行离开,末了,又回头看了眼胤礽,眼里更添了几分同情。 而那个被保清莫名其妙同情着却对此毫无所觉的人在他的一步三回头里渐渐出了僖嫔所住的偏殿,渐行渐远。 康熙牵着胤礽朝着乾清宫而去,父子二人迈着一大一小的步子走在稀薄的日光里,带着几分萧索。 胤礽低着头,小小的手牵着康熙的,跟着康熙慢慢走着,一路上都很沉默。 胤礽觉得自己心里酸酸的,沉沉的,有些奇怪。这种感觉在之前就出现了,尤其是在僖嫔住着的偏殿里时。他不喜欢僖嫔看皇父的眼神,也不喜欢皇父对僖嫔说话时的语调和态度,更不喜欢僖嫔倚在皇父怀里哭泣的样子,就算僖嫔模样长得很好看也不行! 最让他不喜欢的就是皇父抱着僖嫔时的模样,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好看……他咬了咬唇,很不甘心地承认两个人相偎时的模样确实很好看,就像那些画儿一样。 可是……可是……就算如此,他还是很讨厌!这样的皇父,这样对着别人温柔的皇父最最最讨厌了! 那画儿一样的场面让他觉得……觉得……他摸摸闷闷的胸口,无法清楚的表述出自己的感觉,只知道他极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紧了紧另一只没被康熙牵住的手,指甲陷入柔软掌心时所带来的疼痛感,竟莫名让他生出一种:唯有这样掐住自己的手心,才不会再那么在意心里那种闷闷的不舒服感的错觉。 这种危险的想法一闪而过,胤礽还来不及细想,就被一只伸到他跟前的那只宽厚有力的手掌给阻止了。他茫然地盯着那只手,听到耳边皇父温和的声音:“保成,把手给朕。” 他一惊,紧接着有些心虚,以为康熙看破了他的想法,正有些惴惴,却听康熙更温和了几分的声音:“你这孩子……”话里似乎带了几分叹息,接着声音更近了几分,那只手径自将他的两只手都拉了过来,拢在一起,用自己的手包住,那人无奈道,“这么冷的天,手都冻得这么冰冷了,也不早些告诉朕……” 胤礽下意识地抬头,看到的是皇父近在眼前的、放大的脸,俊挺的眉宇,犀利清明的仿佛什么都能看到的双眼,俊逸的轮廓,高挺的鼻梁…… 咦?怎么有哪里怪怪的?刚刚触及的那股软软的……触觉……是什么? 他眨了眨眼,看着康熙怔了怔,然后忽然笑起来的样子,有些莫名。 正呆愣茫然着,却见康熙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抵着他的额头,笑道:“刚才这么不经意的一擦,倒是让朕想起,自从你脱离襁褓,就没亲过你了。”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化作一股白色的雾气拂过胤礽的脸,带起麻麻、酥酥的感觉。 胤礽愣愣地张大眼,表情有些傻,他看着皇父微微直起身,然后又再度俯下身,紧接着,一个温热的柔软物体印上了他的额头,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再度离开。 他眨眨眼,看着皇父带了几分满足的好看的脸,终于反应了过来刚刚以及再之前发生了什么,脸上彻底烧了起来,心口也有些跳得急。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是这般反应,于是顺理成章地将这些归为害羞,睁大眼睛瞪着罪魁祸首,两颊微红,嘴唇微抿,神情带了几分不自觉地撒娇:“皇父!”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经过这一番事,他彻底忘记了之前的烦恼和不满。 康熙没有掩饰的勾起了唇,之前的阴郁在此刻似乎消散了一般,将他塞进了在一旁等着的肩舆里,随后自己也坐了上去,随口吩咐道:“回乾清宫。” “嗻。” 宫人安静而平稳地抬着肩舆,向着乾清宫而去。 肩舆上的两人也安静了下来,呼吸吞吐间,带起了稀薄的雾气,转瞬即逝,再度让康熙想起了那些幼年即殇的孩子,心里不由怅然。正想着,一双有些冰冷的小手握上了他的,他转头,看到那孩子别扭微红的侧脸,心情忽然就这么放松了下来,嘴角带起不自觉的笑,复又将那两只小手用自己的大掌包住,直到暖和了也没松开。 回到乾清宫后,两人一个习字,一个看书、检阅,安静又温馨地度过了一日。 翌日,正在院子里带着胤礽一起活动身子的康熙接到了僖嫔那里传来的喜讯,说是胤禶的烧已经退了,父子两人心里一松,一大一小站在院子里就这么傻傻的笑了起来。 这样安静的日子并没能过多久,康熙便再度忙碌了起来。 在忙碌中,二月缓缓来临,春耕,以及进取汉中、云贵一事在此时也有了更进一步的进展,紧接着,宫中又有了一桩好事:第十四子胤祚出生,康熙大悦。 而在这种喜庆又带着忙碌的季节里,胤礽即将迎来一桩大事。 28. 对康熙来说,十九年的二月和三月是段好时光。这两个月捷报不断,二月,先是将军吴丹收复了重庆,恢复了达州等州县军备,平定了四川,后是福建水师提督万正色率官兵击沉郑军船舰十六只,攻克海坛,同月二十八日又收复了厦门,随后,杨捷与姚启圣等乘胜克取了金门、铜山。 三月,福建沿海诸岛均为清军所复。 接连的捷报让康熙近期心情极佳,面上喜气洋溢,就连宫中的宫侍们都觉得外面的天蓝了几分,个个喜上眉梢——皇上的心情好了,且不说赏赐多不多,就连惩罚都少了,他们的心情自然好了。 这日,康熙也带着极好的心情穿戴整齐地端坐于龙椅上,开始了一日的早朝。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一旁侍候着的太监传唱道。 “臣有本要奏!”余国柱先看看左右两边,见无人启奏,便踏前一步,出列。这朝堂有朝堂的规矩,他可不想先越过那几位,平白给那几位添了堵,让自己不好过。 康熙一见他,便知他要奏请之事,先前递上来的折子里他已经写清楚了,他高居于龙椅之上,目光深邃。 “准许启奏。” “嗻。”余国柱低头,“臣与詹事府等衙门商议,皇太子已到出阁读书的年龄,臣奏请皇上应许皇太子出阁读书。” 康熙面无表情地驳回:“皇太子尚幼,未到出阁读书的年纪。” “皇上,皇太子如今已年满六岁,理应出阁读书。”余国柱不屈不挠,继续奏请。 康熙坐在殿上,依旧面无表情地将之前就想到的驳回理由述明:“皇太子方在幼龄,教以读书,必须严切教训,如此方为有益。其出阁讲书,俱属虚文。即便他在讲学之中有错漏,众人也会由于碍于大礼,而无人敢纠正于他,如此,反而耽误了讲学的功夫。” 余国柱低头沉默了片刻,无可辩驳。 已经年老的大学士索额图上前一步:“皇上,奴才以为,皇太子出阁讲学一事,乃遵大典而来,理应遵从。” 同为大学士的纳兰明珠也上前一步,附议:“奴才也这么以为。” 康熙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眸色深沉地扫了一眼出列的几人:“与其循典礼虚文误了为学的工夫,不如严厉训习之。且看,曾经的明朝那最末几年,那些读书人也都循行典礼而行,却没有一个真正精通学问的。”他面无表情,语气中却带了几分嘲讽,视线逐一扫过众人,见所有人都低头沉默了,这才一锤定音道,“这事情着候旨行。” “……嗻。”几人在心里衡量了一瞬,恭敬地退了回去。 他们的这位帝王啊……明明在某些事情上极其看重典礼,但在另一些事上,不愿遵从典礼的也是他,而且异常执着,旁人即便说了也只会触怒于他。 已经在朝堂之上修炼的极其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们对这位帝王虽不敢说十分了解,但四五分了解还是有的,此刻见皇上如此表态,心知此时暂且不宜行,当即安分地都退了下去。这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更没有触及到他们自身的利益,当然没有以命相搏的必要。 皇太子出阁读书一事就这么被康熙阻了下来,之后又上报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早朝便散了。 伊桑阿刚走出几步,就被一旁候着的小太监唤住:“尚书大人,皇上请您过去一趟。” 他一怔:“有劳公公了。”说着,他脚下一转,跟着小太监向内而去。 康熙回到东暖阁,撤下了那些繁重的朝珠和朝冠,深深的吐了口气,随口问道:“太子呢?” “回皇上,太子殿下正在校场跟纳兰公子练武。”梁九功正小心地放置着朝珠,听到皇上的问话,赶紧将之前就打探好的事情汇报上来。 康熙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口吩咐道:“着人去把保清也叫上,让他也一起过去练练。” “嗻。”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的梁九功恭敬地应了,放好朝珠和朝冠后,赶紧让人去请皇子保清,自己则继续在一旁侍候着。 伊桑阿来得时候康熙正在提笔书写着,他恭敬地打了个千:“奴才伊桑阿给皇上请安,皇上金安。” “起了吧。”康熙顺势搁下手中的笔。 “嗻。”伊桑阿一边起身,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今日皇上让他留下,是要说些什么……他在来的路上也偷偷问过带路的小太监,不过小太监对此一无所知,他只能自行揣测。而揣测的结果…… “伊桑阿。”康熙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跟前的这个已经略显老态的男子,语调颇为缓和。 “奴才在。”伊桑阿背脊一挺,躬身应。 “毓庆宫的重建进行的怎样了?” 毓庆宫,本是明朝时期的奉慈殿,康熙早有想法要将这宫殿改成毓庆宫,将来做为太子的东宫所在,这件事也早已谕示了工部和户部,本来早该完成了,毕竟原形已经在那里了,只是不知是不是由于出了痘,胤礽的身子似乎有些虚,康熙实在不放心,便又将他留在身边留了一年多。 结果,还没来得及住进去,去年的一场地动就将毓庆宫震塌了,他震怒的同时心里也有些庆幸,幸好胤礽还没搬进去……只是,如今胤礽也已经六岁了,若是再同他一起住,只怕会让那孩子过于依赖他。那样软弱、太过依附于他的太子,是坐不稳太子之位的,也不配做这天下的储君。 是以,康熙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让胤礽从内心开始独立。 伊桑阿一凛,他之前也曾揣测到这个问题,是以此刻回答的很顺溜:“回皇上的话,如今毓庆宫已重建完毕,只待皇上亲自确认。”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他换上常服,指示道,“既如此,不如今日便去瞧瞧罢。” “嗻。” 前去巡视了一番的康熙显得很满意,于是,在胤礽犹在校场与保清闷不吭声相争相斗时,他未来的住所已经在片刻间被敲定了下来。 历史,在某处拐了一个弯后,再度与“前世”相重合。 29. 康熙心中有了计划,并立刻谕示礼部、钦天监。 由于皇太子殿下身份尊崇,即便只是搬个住所,在礼部看来也是件大事,需要充裕的时间进行准备,于是在诸人商议一番后,经康熙应允,礼部将皇太子搬入毓庆宫的日子定到了两个月之后,又由钦天监挑出了当月最好的日子,这事便彻底定下来了。 这事一定,康熙心里刚放松下来,月底的时候便接到了一件让他痛心的消息——刚刚病好没多久的胤禶又病了,而且来势汹汹。 接到消息的当日,康熙匆匆来到僖嫔处,见到的便是脸色蜡黄的胤禶,以及面色惨白的僖嫔。御医正在为胤禛诊脉,眉头紧蹙,只是这一次,还未及康熙开口询问,那御医便松开了手,一声不响跪了下来。 这样的情形,却让康熙的心里一咯噔,心猛地往下一沉。他深吸一口气,就着一旁的木椅坐了下来,让自己冷静下来:“说。” “臣惶恐……”那太医跪在地上,脸朝着地,无法看出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石青色补服后面的鹌鹑补子随着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的心里充满了惶恐,皇子的脉象微弱又混乱,已然是不久于世的征兆,他不怕别的,就怕皇上迁怒于他。他诚惶诚恐地跪着,耳边一片沉寂,只有僖嫔低低的啜泣声,以及康熙沉重的呼吸。 是生是死,不过就在康熙的转念之间。 他跪着,只觉时间格外漫长,冷汗几乎湿透了他的衣裳。 在御医的忐忑中,康熙很快下了决断:“宣太医院院判。” “嗻。” 在一声声的传唤声中,两名太医院院判匆匆赶来,还未及请安,就被康熙轰到了胤禶的床前:“这些虚礼先放一放,给朕去瞧瞧,十二皇子如何了?” “嗻。” 两名太医院院判先后诊脉,最终在对视一眼后跪了下来,这样的情形即便他们什么都不说,康熙也明白了。 “奴才惶恐,皇子他脉相虚弱,恐怕……”将不久于人世……这句话他们在嘴边打了个转,却无人敢将它说出来。只是他们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已足以让人明白他们未尽的话语是什么。 康熙紧了紧手中的扶手,狠狠闭了闭眼,长吐一口气,声音低沉:“……还有多久?”他本想问,已经不能救治了吗?只是转念一想,他们若真有方法救治,定然不用他再亲口确认,况且,他心里清楚的很,上回胤禶病了的时候他就亲自确认过,这孩子天生体虚,能熬过上次已是不易,这次……即便是他,也能瞧出,这回是真的不行了…… 听到这话,本来还带了些许期望的僖嫔狠狠倒抽口气,面色越发的惨白,连站立都有些不稳,一旁的低眉垂眼却时刻注意着主子情况的宫侍赶紧上前一步将她扶住。 两名太医院院判将头垂的更低,其中一名回道:“只怕……过不了初二。” 听到这个噩耗,僖嫔当即支撑不下去了,耳边一阵嗡鸣,人就摇摇晃晃地栽倒下去。宫人低呼一声,赶紧将她扶住。 康熙握着扶手的指尖更加用力,心里闪过一丝痛苦,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人前该有的镇定:“你们……尽力吧。” “嗻。” 他转头看向僖嫔的方向,又道,“把僖嫔扶进去,去个御医给僖嫔看看。”若是往常,他或许会好生安慰几句,但此刻他自己内心都有些纷乱,无法顾及更多。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些御医在眼前忙碌,心里一阵阵的无力。这是第几个即将离他而去的孩子了?从承瑞承祜,到万黼,再到如今的胤禶…… 他只觉心里万分疲惫。 身为一代帝王,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又一个的逝去更让人无力的?别人都以为他是一代帝王,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又有谁知,在殇亡面前,他也仅仅是个凡人,一样要见证幼子的殇逝,而这种无力感,也许比普通人更甚。 忙碌完的御医们一一离去,没有了主人在,殿内仿佛无人了一般,沉寂了下来。康熙从椅子上站起来,悄声走到床前,认真而仔细地看着那个昏睡着的孩子。 也许,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孩子。 他不自觉地伸手去摸摸那孩子,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这么仔细的看着孩子,就是在他出生的时候,他都不曾看得这么仔细。过了年,到了四月,这孩子就十四个月了。他还记得刚刚接到这孩子出生的消息时,心里还是极其高兴的,匆匆来看过这孩子一眼,并给这孩子赐了名。那时,这孩子不过两个巴掌大,脸上红通通、皱巴巴的,实在不怎么好看。 而今,那皱巴巴的小脸已经逐渐蜕变成了与他相似的模样,头发也已经长长了,只不知是不是体弱的缘故,有些稀疏,而本该圆鼓鼓的小脸由于经常生病,格外的瘦小,他一个巴掌都能将他的头整个盖住。 康熙的手轻轻抚过他的眉,他的脸,目光在他蜡黄的脸上久久停留。他深深叹了口气,帮他将被子掖好。对这孩子来说,他并不是个好皇父,尽管如今的他也许连皇父是什么意思都未必明白…… 他又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才悄悄转身离开。只是,他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了正迈进来的胤礽。 六岁的胤礽个子不高,身形也不够结实,许是听说了胤禶的病,脚下有些匆忙,迈进门的时候没注意,险些与康熙撞了个正着,他急急停下脚步,略带不安地看向康熙:“皇父……”小十二怎么样了?他的神情里,仿佛在这么问。 康熙却只是道:“你去看看他吧。朕在门口等你。” 他的表情淡淡的,胤礽却仿佛从中看到了哀伤。他一顿,脚下更快地朝着里面走去。尽管焦急,却没有失了太子该有的威仪。 康熙站在廊前,静静地伫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胤礽惊喜的声音突然从里面传出:“皇父!十二醒了!” 康熙一怔,下一刻旋身入偏殿,同时喝道:“宣太医!”不待旁人应声,他已经步入了殿内。 屋内,胤礽正一脸惊喜的看着胤禶,小声与刚刚醒来的孩子说着话,听到康熙进门的声音,转头朝他挥手:“皇父,十二醒了!” 康熙快步走过去,见之前还紧闭着双眼的孩子此刻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眨巴着看着他,脸色也一改之前的蜡黄,微微透出了些许红润。 他惊喜地靠过去,刻意压低了声音:“胤禶,你醒了!” “……阿玛……”小小的孩子眨着眼,忽然咧嘴一笑,口中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让康熙更加惊喜。这还是这孩子第一次这么叫他,之前无论怎么逗他,都叫不准这个音,如今发音却清晰无比。 看着精神大好的胤禶,康熙心里无比欢喜。第一反应就是那些御医太过无能,说什么撑不过,没瞧见这孩子这会儿精神这么好吗?待会儿非要好好罚他们不可! 太医来的很快。第一眼瞧见已经醒来且精神大好的胤禶,他们便齐齐变了脸色——回光返照! 下意识地对视一眼,一名太医院院判上前一步,硬着头皮开始为胤禶二度诊脉,这回比上一回诊脉的速度更快,几乎是刚刚搭上去,便收了回来,随后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康熙。 康熙的脸色也变了,之前被巨大的惊喜冲得有些昏沉的脑子此刻也清明了过来,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到了那一种可能。他目光复杂的看着太医院院判,嘴里却不动声色地对着胤礽道:“保成,你好好看着胤禶,朕去去就回。”说完,他匆匆离开,而那名太医院院判也跟在他身后,步履匆匆。 胤礽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们离开,又转头看向胤禶,笑道:“十二真乖,刚刚那一声皇父可开心了。” 胤禶咯咯笑了起来。只是胤禶毕竟体弱,在清醒了片刻后,倦意又起,在挣扎了片刻后,再度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再也没有醒来。 康熙十九年,四月初二,皇十二子胤禶卒。 胤礽静静站在走廊中,听着隐隐传来的哭号声,只觉心里闷得难受。 “保成。” 康熙在殿门口低声唤道。 胤礽转头,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稀薄的日光照在他身上,康熙忽然有些愣神。 这一瞬间,他竟有种胤礽在一夕间骤然长大的感觉。依稀间,他在他身上看到了先皇后赫舍里氏的影子。 “走吧。”他很快将那丝想法晃去,朝胤礽伸出手,旋即被紧紧反握住。 30. 时光荏苒,倏忽而逝,转眼已是康熙二十一年。 胤礽坐在下首,听着康熙侃侃而谈,嘴角微微翘起。此时正是二月,窗外春色已经渐渐展露出来,带起了一丝丝的暖意。 他们此刻正身处马车之上,自康熙登基后便开始困扰于这位帝王的三藩问题,去年十一月终于得到了彻底的解决,如今他们正前往永陵、福陵、昭陵告祭。 他看着康熙的模样,忽而想起去年七月,三藩问题初步等到解决时,康熙心中大悦,特赐宴于员外郎以上文武官员,至瀛台以示庆贺时的情形。 瀛台三面环水,乃是皇家避暑圣地。 犹记当日康熙端坐于主位之上,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端起酒碗,道:“朕素来不喜这杯中之物,只因这杯中物最易惑人心智。只是,今日,三藩局势已定,为犒赏有功将士,朕特许尔等畅饮一回!” “谢皇上!” 彼时,殿内的氛围当即随着这声临时解禁令欢畅了起来,大殿中央有女子缓缓舞动,彩锻飘然,将氛围推上了更高点。而宴会进行到中段的时候,康熙令人将采币分发给此次平定三藩的有功之臣的举动,更是大大的鼓励了众人,将气氛推到了最高点。 之后,定远平寇大将军等率军入云南,吴世璠自杀,三藩果真彻底平定下来。 胤礽转头看看康熙面带笑意的模样,觉得好像很少看到康熙如此欢畅的样子。似乎除了在他面前,康熙总是一副威严的架势,从来没有看到他情绪这么外露过,三藩问题得以解决,果真是了了皇父的一大心愿吧! “胤礽。”正出神间,忽听皇父叫他的声音,语气中隐隐带了一分不悦。 他回神抬头,果见皇父正盯着他,目光里也透出了那么几分不满。显然看出了他方才的心不在焉。 “可是累了?”康熙嘴上虽然这么问着,眉宇间却微微皱着,不深,却足以表示他的不满。 胤礽笑笑,心知康熙只是在为他找台阶。他摇了摇头,没有丝毫隐瞒地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不,儿臣只是想起,似乎很久没看到皇父如此欢喜的样子了。” 康熙怔了怔,没有说话,脸上的不满却渐渐退了下去,神情再度柔和了下来。 他看着胤礽,心中有些感慨。这两年来,胤礽成长了很多,已经渐渐脱离了那股常常会缠着、黏着他撒娇的稚气,一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变得逐渐沉稳起来。 那一年安葬了胤禶后,宫里就沉寂了下来。直到六月十六,胤礽正式搬进了毓庆宫,宫中才再度迎来了几分欢庆的气息。 当初康熙让胤礽搬去毓庆宫,除了让胤礽自立、不再过分依赖于他之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她更是在用行动向众人告知胤礽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在无形中给他增加几分威势。毕竟这在深宫中,若是没个依仗,早晚会被人吃掉。 这一点康熙自然清楚,而对于自小看着长大的胤礽,他当然舍不得让他受委屈。 接着,他又为胤礽指了张英、李光地为师,李光地久任讲幄,谨慎清勤,学问渊博;而张英为官清廉,人品端正,更是公认的学者大儒。 康熙亲指他们为胤礽之师,自是用心之至。 而今看来,当初所做的决定都是再正确不过。眼前这孩子在两位师傅的教导下已经如此沉稳了,显然已经达到了他当初的预期,不,甚至比他预期的还要出色。 康熙想着,也有些出神。 正思纣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那不算强烈的震动将康熙的思绪拉了回来,与胤礽一起注视着车门口,果真没一会儿,便有人来报:“禀皇上,已至行宫!” “传令下去,至行宫整顿歇息数日。”康熙隔着布帘如此吩咐道。 “嗻。” 两人先后下了车,康熙率先朝着行宫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却见胤礽没有跟上,于是顿了顿脚步。 “怎么了?” 他转头看过去,正见胤礽追上来,两颊红红的,双眼发亮,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事。 胤礽笑着道:“只是看到了围场,想起以前围猎总输给大哥,也不知道如今能不能胜过大哥。” 他口中所称的大哥指的是胤禔,也就是保清。 二十年的时候,康熙便着人新增了玉牒,那些幼殇的孩子未序齿。是以,保清便从原先的皇五子,变成了皇长子。康熙还将他的名字从原先的保字辈,改成了与其他兄弟一样的胤字辈。 康熙听了心中一动,想起这两个孩子不管是什么事都要争一争,在旁的事上倒也罢了,就怕将来…… 他止住这想法,看着这个笑眯眯的孩子,心里有些怅然。虽然如今的太子稳重了很好,可是……他却有那么一些怀念当初那个容易逗弄的孩子。 再看看他已经快长至他胸膛的个头,康熙不禁感慨起岁月匆匆,忽然有种自己已经老了的感觉。 用过膳,康熙便让众人先行去歇息了,毕竟这几日舟车劳顿,虽时有歇息,但出门在外毕竟不比家中,这么一路走来,众人也都累了。 留下几个精神尚佳的宫侍供他们差使之后,父子两人便在前厅就着椅子坐了下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可惜,这次出行没带胤禔。”康熙看着将茶碗递过来的胤礽,忽然道。 “……”不带他才好呢!胤礽在心里嘀咕,只是没把这说出来。要是胤禔在,又要什么都跟他争了,他才不想他跟着出来呢。 “若是你明日还能精神十足地爬起来,去围场围猎一番也无妨,只是,你可莫要空手而归了。”康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充满了戏谑。 胤礽下巴一昂,无视了康熙的调侃,撂下话头:“明日若是我猎到了猎物,皇父待如何?” 康熙轻啜一口热茶,闻言睨了他一眼,瞧他那一副骄傲的小模样,心里不由一阵好笑:“你又待如何?” 胤礽滴溜溜转了转眼珠,最后狡黠一笑:“若是猎得了猎物,那皇父允我一件事,可好?” 放下茶杯,康熙极其顺手地敲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头,发出细微的碰撞声,看着被他敲得有些微红的印子,他又有些不舍,于是又轻轻地替他揉了揉那印子,嘴里却佯怒道:“好大的胆子,敢跟朕狮子大张口……”他装了装,却见胤礽依旧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自己倒是有些装不下去了,指下一用力,戳在了他脑门上,笑骂:“小滑头!罢,朕便是允了你也无妨,那便让朕好好瞧瞧,你有没有这本事。” 胤礽晃了晃脑袋,笑得越发狡猾。 翌日,胤礽果真如自己所说那般,活蹦乱跳地起了床,欢乐地吃起了早膳。 康熙也如他所言,兑现了前去围猎的诺言。早膳过后,带了几名侍卫,康熙和胤礽便带着必备物品向着围场而去。 康熙骑着匹千里驹照例行在最前方,胤礽在仅此于他半个马身的位置,父子二人正小声的说着什么,皆面带笑意。而几名侍卫则护在一旁,脸色肃穆,两眼警惕地盯着四周。 刚要进围场,康熙便猛然察觉了不对。 胯下的马匹猛烈的躁动着,前蹄不时踢动、抬起,嘶鸣声不断,即使康熙用力拉住,仍旧让它往后退了好几步,他一拉缰绳,用劲将它安抚住,回头去看胤礽的马儿时,也见到了相同的情形。 幸而这几年来胤礽的骑术精进不少,在马匹如此的焦躁中,也能把持住它,康熙心中大安,又拉了拉缰绳,将马匹彻底安抚下来,这才开始寻找让马匹们躁动的罪魁祸首。 他锐利的视线扫过树旁的灌木丛,二月底近三月的围场里,已经逐渐冒出了绿意,叶子随风轻轻抖动,发出沙沙的声音。康熙的视线很快从那些一看就没东西躲藏的灌木丛中移开,敏锐的直觉让他将视线调转到不远处的石头上。 “锵——!” 几乎是在同时,护在他们身侧的侍卫都将手放到了腰际的剑柄上,而离那三对绿幽幽的眸子最近的那名侍卫已经下意识地将剑拔了出来,拔剑出鞘的声音在略显寂静的围场中被无限放大。 那里,或坐或站的,赫然是三只吊睛白额大虫! 31. 那三只吊睛白额大虫本来还悠闲的晃着尾巴,一副好整以暇玩弄猎物的模样,在听到那一出鞘的铮铮声后,眼神霎时锐利了起来,虽然依旧还是蹲坐着,尾巴也依旧一摇一晃,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那是蓄势待发,随时都可以扑上来咬杀猎物的架势。 侍卫们纷纷拔剑出鞘,数双眼睛紧紧盯着那几只大虫,不动声色间,将康熙和胤礽护在包围圈中,确保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到那两位。 而被护着的康熙下意识地将胤礽挡在了身后,但是在转念之后,他又驱着马匹往旁让开一些。这一进一退之间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就连胤礽都只将注意力摆在那三只大虫身上,而没发现康熙的此举所涵盖的意义。 康熙在几只大虫的紧迫盯视下从容地驱马来到胤礽跟前,与同样坐于马上的胤礽视线相接,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胤礽,不若趁此时机,将你这两年来所练的骑射功夫给朕看看?” 他还记得去年去围场行猎时,途中遇到两只豹子,当时是裕亲王射毙了一只,随后胤礽也射毙了一只,那张豹皮至今还完整的被他保存在宫中。他看着胤礽虽仍显稚嫩,但已经隐隐能看出不俗风华的神态,脸上带着鼓励。 胤礽的眼睛一亮,手已经弯到背后去取弓箭了,他眉眼瞬间弯了起来:“那皇父且看着吧!儿臣定然会让你满意!” 那副自信满满的神情让康熙一阵失笑,挥手让那几名侍卫稍微退开些,康熙也同样抽出弓箭,稳稳地搭上:“可别反被伤到了。”他嘴里调笑着,手里却一个发力,箭矢已经离弦而去,正中其中最中间的那只大虫。 鲜血从那只大虫的眉心溢出,被贯穿了头骨的箭矢钉住了更大的去势,只能缓缓地、缓缓地滴出。 大虫连哀鸣都未及发出,便轰然倒地。 几乎是在下一瞬,康熙再度搭箭上弦,趁着另外两只大虫还未反应过来,箭矢已经再度冲了出去,又是一击毙命。 第二只大虫挣扎了会儿,同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脸失了两名伙伴的最后一只大虫终于反应了过来,长吼一声,吼声震地,回荡在整个围场中,久久未散,足以震慑住所有胆小的人。 只是这其中并不包括康熙父子。康熙在射完那两只大虫后,便从容地将弓和箭收了回去,随后往旁让了两步,意思很明显:剩下那一只就交给你了,胤礽。 胤礽意会到了他的意思,同样架起了弓箭,眼见那只大虫迅疾起身,他一箭已经射了过去。 那大虫跳跃闪避的速度弓箭的冲势几乎同样快,胤礽射出的第一箭在与之相擦之后,狠狠钉进了一旁的树杆上,尽管如此,残存的力道还是使箭尾不断的颤动。 那大虫再度吼叫一声,扬起尖锐的爪子朝着胤礽他们的方向冲过来,胤礽第二箭再度离弦。 箭势比第一支更快,径直奔着大虫的额头中心的黑点而去,那一缕黑色的毛发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箭靶,只是比普通的箭靶多了个活动、跳跃的能力,而且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这活“靶子”给反伤。 胤礽这一箭射得很稳,并没有因为第一支箭偏离了目标而有所动摇,甚至重新调整了姿势,并预估了一下这只大虫可能会有的攻击,猜测它的下一步行动。 这一箭大虫并没有躲过,伤痛让它开始狂暴起来。 胤礽紧了紧弓,还是偏了。他本来的目标是额心,只是还是被它躲过了,于是射中了大虫的左眼。他沉住气,再度架起第三支箭,这一次,动作更快,更稳。 箭矢直接冲进了大虫的额头,可是大虫并没有马上倒下,它扬着爪子,猛地跃了过来,几乎是一个呼吸的动作,它便出现在了众人的咫尺间。 它高高扬起爪子,锐利的爪将靠它最近的一匹马肚子撕破,鲜血四溢,血肉横飞。 许是血腥味刺激到了它,又许是额头和左眼的疼痛折磨得它无法忍受,它彻底狂暴了,横冲直撞,在众侍卫的抽气声中,冲到了胤礽的跟前。 它再度扬起爪子。 只要一个用力,它就能将胤礽连人带马整个掀倒在地,然后让这个伤害了它的人彻底消失。只是,一支箭矢比它更快、更猛地扎进它的额头。而这一次,由于距离过近,位置极佳,箭矢彻底贯进了它的额骨,依稀能听到骨头崩裂的声音。 它再度嘶吼一声,用劲最后的力气将爪子狠狠挥落,鲜血再度溅起,之后它终于失去了站立的力气,砰然倒地,带起几片跌落的树叶以及几滴未干的血迹,最终在旋转着的树叶再度坠落地面的那一刻,彻底失去了呼吸。 侍卫们却无人在意那只大虫,所有人倒抽一口气,朝着胤礽马匹所在的方向涌了过去:“太子!” 一时间,胤礽被整个围住,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康熙根本看不到他小小的身影,不过他却一点都不着急,脸上甚至带着赞赏的笑。刚刚的一幕他看的很清楚,在大虫的爪子朝他挥落的时刻,胤礽反应迅速的躲开了,而且,胤礽之前的表现很好,临危不惧,还能冷静思索,当机立断。 这一切,都让康熙满意极了。 现今的胤礽,已经越来越有太子的风范了。 他微笑着,看着胤礽推开围着他的众人,带着胜利而喜悦的笑容朝他走来。 “皇父。”那半大的孩子脸上还带着几滴溅到的鲜血,明明刚刚差点在生死间徘徊,神色间却没有一丝胆怯或后怕,反而狡黠无比地朝他讨要承诺,“儿臣的表现如何?” 他这副厚颜的模样实在让康熙无比失笑,他伸出手,狠狠揉了揉他的头,笑道:“还凑合。” 在猎得一只大虫后,康熙与胤礽之间的第一次赌博,以胤礽绝对胜利的姿态终结,向来君无戏言的康熙则欠下一个口头承诺,应允之事暂无后续。 一行人在行宫停留了几日便再度出发前往永陵、福陵和昭陵。 三月初二,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当日至行宫,歇息一夜。 次日,谒福陵,康熙带着胤礽行三跪九叩头礼,三奠酒举哀。随后,又谒昭陵,如之前一般再次行三跪九叩头礼,三奠酒举哀。当日返回行宫。 初六,诣福陵,献玉帛,读祝,大祭隆恩殿。 初八,诣昭陵,献玉帛,读祝,祭隆恩殿。 如此一番,告祭方毕。 这接连几日的奔波和叩头礼让胤礽有些吃不消,康熙见他小脸微白,挥手让众人暂时歇息数日再行回宫。 歇息了一日,胤礽便再度活蹦乱跳了。他本就是个孩子,哪怕如今表现在很沉稳,也掩盖不了他骨子里还是个孩童的本质。在默默地盯着康熙看了好一会儿,胤礽听到了康熙疑似妥协的低叹。 着人前来换好衣服,父子二人穿着一色的常服慢慢悠悠的晃出了门。 街上是相似的叫卖声,有着各色各样的人,父子二人本就是毫无目的的出来瞎逛,自然是走到哪里算哪里。在经过一家卖皮毡子的店时,胤礽突然想起一事,仰着脖子问:“皇……阿玛,要不要给老祖宗带件毡子回去?”虽然老祖宗从来不缺这些玩意儿,不过并不妨碍身为子孙的他为她多想想。 康熙只眼角扫了一眼,里面的货物大多都是比较粗糙的,或者是被人粗手粗脚弄坏了又重新缝补起来的。他牵着胤礽的手,慢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你忘了,前两日你还打了一只大虫,那整张皮朕……我都让人留着,你若想送给你老祖宗,我相信你老祖宗会更喜欢你射到的那只的。” 胤礽乖巧地点了点头:“还是阿玛想得周到!” 康熙另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于是,回宫之后,康熙不动声色的将自己射到的其中一张虎皮送到了太皇太后那里,另一张则送到了胤礽那里,至于……剩下的另一张去了哪里……就只有康熙知道了。 当然,这已经是题外话了。 当日,父子二人回到行馆后,便开始回宫。 只是,他们还没回到京里,便接到一封八百里急报。 ——俄国再度入侵。 当即,康熙便令人调转了方向,带着胤礽一同朝着吉林乌拉而去。 这一行,便是将近个月。 而在这近一个月中,又发生了一件事。 32. 吉林乌拉,在满语中意为沿江的城池,为满语音译,位于东北部,康熙十五年后,吉林乌拉便成了朝廷统辖松花江、乌苏里江、黑龙江等流域的重镇。 是以,康熙在一接到俄国入侵东北部的消息时,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吉林乌拉。 其实沙俄早在明朝崇祯年间就越过地界,入侵中原,当年他们到达精奇哩江中游达斡尔头人多普蒂乌尔的辖地后,四处抢掠,杀食达斡尔族人,被当地人称为“吃人恶魔” 之后,他们又闯入内河黑龙江,一路遭到各族人的反抗,四处流窜。 紧接着,恰是明末清初之期,关内关外交战,无暇顾及这帮沙俄蛮夷,他们趁此时机更是肆无忌惮,而朝廷则又一次失去了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大好时机。 而近几年又正值平定三藩之乱的重要时期,康熙也无暇顾及他们,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抽出时间来关注这个问题。 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了吉林乌拉,康熙顾不得多休息,亦没有表露身份,而是在一处普通的客栈内入住,洗去一身风尘后,他便带着胤礽以及几名乔装过的侍卫去街上先行巡视了一圈。 街上虽然依旧有人在做生意,但比起上次前来巡视时少了许多,显得有些萧条。 那些人看到他们这几个面生的,脸上的神情顿时戒备了起来,直到观察再三,确定他们不是外族之人,才稍微放下了点戒心。 胤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他虽有些好奇,但已经懂得察言观色的他一眼便瞧出了康熙脸上的不悦之色,他将疑问在嘴里打了个圈,又重新咽了回去。 显然,此刻并不是发问的时候。 此时康熙也没心思去注意胤礽,虽然手依旧牵着胤礽的,但神思已经飘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走到一个摊贩子前挑了挑摊子上的物品,一边不动声色的询问道:“近日这里是怎么了?前些年来的时候,我记得这里还是很热闹的……” 那摊贩子漫不经心的回道;“听你这么说,就知道你一定很多年没来过这里了。” 康熙笑了笑:“是啊,确实有好几年没来了,听你这话,似乎这几年里发生了什么?” 那摊贩子却停下了话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摇了摇头:“瞧您就知道是位有钱的爷,这些事儿啊,您就甭打听了,打听了对您也没啥好处……东西要不要?”他好言规劝了两句,最后将话头回到了自己的生意上。 康熙显然也知道打听不出什么了,便随手拿了件小东西,着跟着的侍卫付了帐,又再度看似慢慢悠悠的转了起来。 胤礽在一旁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眼珠子转了转,拉了拉康熙的袖子,让他将注意力移一部分到自己身上来后,他指了指自己,笑嘻嘻地道:“不如,让我去试试吧?” 康熙一愣。 胤礽故作无辜地歪头看看他,再度摆出那副已经一两年没用的可爱模样,眨了眨眼,天真又无邪:“所以……阿玛你就将想知道的告诉我吧。” 康熙盯着他好一会儿,终于失笑:“小滑头。” 接着,街头出现了这么一幕—— “大哥哥,你能帮我找找我爹爹吗?我找不到我爹爹了……”九岁的男孩泪眼汪汪地揪着一名青年男子。 青年一愣,有些犹豫:“啊……可是……”他看了左右,路上却没有几个行人,也是……毕竟是这种时候。 男孩的神情更加可怜,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是这种无声的……控诉一样的神情,让青年顿时心软了:“那……我便帮你找找?” 孩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谢谢大哥哥!” “你爹爹长什么样子?”青年边走边问,为了防止这孩子再次走失,他特意牵住了他的手。 “嗯……高高的,和大哥哥差不多高,不胖也不瘦,和大哥哥差不多,长得很好看!”孩子的眼睛闪着光。 “……”这样的人……这样一听就很寻常的人……真的能找到吗?青年惆怅了,于是决定换个方向切入:“那你和你爹爹是在哪里走失的?” 孩子的眼神有些暗淡下来,努力的想了想,又想了想,最终可怜兮兮地看着青年:“是在一家客栈前……” “……名字还记得吗?”青年突然不抱希望了。 “……”孩子沉默地摇了摇头,又努力的想了想,他苦恼的咬了咬唇,“我只记得有个……什么什么云字。” “云?”青年很认真的想了想,最终放弃。在他印象中,压根没有一家客栈有这个字。 “那你还记得哪里比较熟悉吗?”青年又问。 孩子又摇了摇头,继续咬唇:“我和爹爹……是今天才来这里的……”说着,他双眼朦胧,似乎又有了要哭泣的趋势。 “哎!没哭没哭!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你爹爹的!”急了的青年赶紧拍胸保证。 “……嗯!” 于是青年又带着孩子在附近转了一圈,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最终,青年索性又将孩子带到了最初的地方,决定喘口气再继续:“你说你们是今天才到的?过来做什么?” 男孩很乖巧的回答:“爹爹说,是来看姨娘的!” 青年皱眉:“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这会儿可不是来这里的好时机啊……” 男孩眨了眨眼:“大哥哥为何这么说?” “跟你说了也不懂……” “你说了才知道我懂不懂!” “……最近这里来了很多外族人,很凶悍,你也跟你爹爹说说,以后出门注意些,若是真遇到了那些人,你可怎么办。” “外族人?” “是啊……”青年叹气,“已经来这里好一阵子了,怎么赶也赶不走……” “那报官啊!”孩子一脸的天真。 青年扭头,看着他又再度叹息起来:“你还小,不懂啦……” 孩子鼓脸,不满,瞪。 青年失笑,像是安抚一样,随口道:“好吧,说了反正你也听不懂,那就说说吧,我也憋了很久了。” “这一切要从很久以前说起……”青年回忆起了从父辈那里听来的事,然后讲到了如今的情况,等他讲到口干舌燥,终于反应过来,还真是憋太久了,竟然对着一个孩子…… 他低头,果见那孩子一脸懵懂,他不由失笑:“说了你也不懂啊。” 孩子眨了眨眼,头扭了扭,然后眼睛一亮:“啊!大哥哥!我看到我爹爹了!谢谢大哥哥!” 孩子开心地挥着手,不远处果然有一名青年焦急地走过来,一把牵住那孩子的手,一面感激地朝他道谢:“有劳公子了!” 青年尴尬一笑:“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孩子的父亲却很认真地再度向他道谢:“不,你已经帮上我的忙了,无论如何,多谢你。” “啊……哈哈……不用客气……”青年搔了搔头,看着那位父亲不知对孩子说了什么,惹得那孩子又回头对他笑了笑,他赶紧挥手道别。 青年站在原地,看着那对父子边走边说笑,身形渐渐远去,终于褪去了笑容,转过了身。 无论如何,该告诉他们的,他都告诉他们了,至于接下来会如何,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而另一边,康熙无奈地瞪了胤礽一眼:“朕倒没发现,你竟这般能装。” 胤礽歪了歪头,无辜地回视着他:“可是,若不是这样,阿玛你也许还得不到消息哦!”他说这话时,眼里很得意。 康熙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叹气:“罢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这句话一说,胤礽的脸上越发得意了起来。 两人说笑着,慢慢转过一个弯,有些分神的康熙一个没注意,胤礽直直扑向了直面迎来的粗犷男子。 那男子长着一张很深邃的脸,一看就不像是中原人士,他金褐色的发以及蓝色的眼珠更是说明了这个事实。 康熙一惊,立刻想到了对方的身份。 ——沙俄人! 他下意识的握紧胤礽的手,想趁着那男子还未注意,让胤礽先躲到他身后。 那粗犷的男子却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胤礽,眼中光芒一闪,最后嘴巴一咧,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吐出一句怪模怪样的中原话:“清果肖嗨?增漂亮!”(清国小孩?真漂亮!) 33. 康熙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一把将胤礽拉到他身后,周身气势全开。 偏偏那粗犷的汉子似乎压根没察觉到他的怒意,视线紧紧随着胤礽移动,直到连衣角都看不见他才将目光移到康熙身上,还一脸的遗憾表情,嘴里嘀咕着:“别那么消其,看鸡眼不会少揉……”(别那么小气,看几眼不会少肉……) 康熙怒意更甚,拉着胤礽转身就走,连敷衍都懒。 偏生那人还就黏上了,追了过去,别追边嚷:“嘿,别揍别揍(别走别走),你们住那里?偶跟你们一道走!” 不待康熙吩咐,身边乔装过的侍卫已经挡了过来,将那名沙俄来的好色蛮子挡在几步之外,那蛮子挣扎了几番,却没能突破他们的阻拦,只得大声嚷嚷道:“嘿!偶木有别的依思,真的只是想跟那肖嗨交个盆油……嘿!你们做甚么!快方开偶!” 康熙越听心里的火气越大,脚下越走越快,他就怕不快些走,他会忍不住令人将那个窥觑他儿子的色蛮子狠狠揍上一顿。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现在还不能揍他!不能揍他!如今两国关系本就紧张,若是现在就将这色蛮子揍了一顿,难保不会惹出新的事端。他暗暗磨了磨牙,决定着人跟着他,等到了无人的地方再将他蒙上眼捆起来胖揍一通! 胤礽被他牵着,时不时抬头看看康熙,心里有些疑惑。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他不是太明白那人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懂皇父为何这么生气,只隐隐觉得那人的视线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所以被康熙拉走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很高兴。 由着康熙牵着手回到客栈,胤礽一路都没有说话,同样的,康熙也没开口,一路都沉着脸,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回了上等房,康熙依旧没有说话,目光沉沉地盯了他好一会儿,直把胤礽看得有些发毛,康熙终于发话了:“胤礽,往后出门一定要多带几个武艺高超的人在旁边,知道么?” 不待他点头,康熙又将自己的话推翻了,踱了几步:“不,这样还是不行!胤礽,在吉林乌拉的时候,你必须寸步不离朕左右,尤其是在出门时。” “……”胤礽觑了他依旧难看的脸色正经的表情,没有犹豫的乖乖点头。 康熙的神情霎时松了下来,停止了踱步,坐了下来,接过一旁的宫侍递来的茶轻啜一口后,他终于冷静了下来,看看依旧站着的胤礽,他指指一旁的椅子:“坐,朕还有话要同你说。” 胤礽又看了他一眼,见他确实冷静了下来,才在一旁坐下,黑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明儿个朕要出去一趟,你呆在客栈里,朕会留几名侍卫保护你,你别出这门,知道吗?” 胤礽看着他,没吭声。 康熙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疑惑:“胤礽?”难道是对他这安排有所不满? “皇父,您方才才说在吉林乌拉的时候,儿臣必须寸步不离您左右……”胤礽很无辜地看着他,心知皇父是想将他留在这里确保安全。可是……在这种地方,他实在不放心皇父,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出去的……虽然有侍卫跟着。 “……”康熙语塞,回想起方才一时气急,没细想就说了这话,眼下被儿子一句话还回来,让康熙有些纠结。 最终,康熙软了下来。 之前胤礽从当地青年那里得知的情况有三。一则是那些沙俄蛮夷已经在此滞留了好几年,从前明末开始就出现在这一带,尽管被当地人赶走过数次,却像是杀不完的虫一般隔不了多久又会再次出现;二则是那些蛮夷每次出现都是成群结队,杀人放火行抢无所不为,一同做完之后,再迅速撤离,让人打不了、追不着,只能恨得牙痒痒,却拿他们全没办法;三则是当地人后来找到了几个蛮夷驻扎的居所,虽然那些蛮夷撤离的很快,但也被当地人捣毁过几处,也伤了他们不少人。 而青年吐露的话语中就包含了最新的驻扎营所。 康熙在听到胤礽的述说后,多疑的本性再度发作。 什么人会对着一个孩子透露这么多?当真没有其他的预谋?而且怎么就那么巧,还有那处营所?还恰好被那青年得知?是只有那青年知晓,还是当地人都知晓?若只有青年知晓,那他为何知晓?又如何知晓?若当地人都知晓了,又为何无人行动?以这一带人向来的行为来说,怎么都说不通…… 这么一想,疑点真的很多,康熙越想越不放心,虽然回想时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却不影响他下令去彻查那人的底细。况且,一家之言,未必为真,是以,在未查清那人底细之前,康熙对那人所说的话都处于观望阶段。 只是前去彻查底细的人却有些慢了,本以为当日就能得到汇报的,但事实上,却一直到翌日清晨康熙和胤礽都醒了开始吃早饭了,他才匆匆前来。 “回禀皇上,奴才无能,查不出来。”探子跪在地上,头深深的垂着。 “你查了一晚上,就告诉朕这么一个结果?”康熙端坐在椅子上,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面色阴沉不定,又问得漫不经心,让人看不出他所想。 “奴才该死,奴才查了一晚上,什么都没查到。”那人弯下了背脊,深感自己失职,明明已经顺着线索查下去了,可是中途却仿佛被人硬生生掐断了一般,最终什么线索都找不到了。 他跪着将一路的追查情况报给康熙,等待他的处罚。 康熙慢悠悠地转了转扳指,陷入了沉思,连那人跪在跟前等着他回应的事儿都给忘了。最终还是在胤礽不动声色的提示下,他才猛地回过神,看着依旧跪在跟前的探子,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探子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嗻!谢皇上!” 康熙又思肘了片刻,终于决定暂时将这事搁下。 用过早膳后,他便带着胤礽一同出门,刚走到客栈门口,方才不知去了哪里的梁九功突然闪了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接着,胤礽便瞧见康熙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显然心情变好了不少。 康熙又与梁九功小声低语了几句,这才挥手让梁九功退下。 随后康熙便牵着胤礽的手出了门。虽然康熙之前的那丝笑意已经被他收了起来,但与康熙朝夕相处了数年之久的胤礽还是从他的眼角眉梢看出了他的好心情。 胤礽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却并没有发问。 康熙不动声色的去城门附近查看了下防务,虽然不如他亮出身份后看得多,但只有这样才能看到最真实的情况。待他亮出身份后,能看到的就只有他们想给他看到的部分了。 将想看的都看了一遍,他吩咐了侍卫一声,便带着胤礽回到了客栈。 没一会儿,当地县令一身便衣,诚惶诚恐地前来拜见他们,之后更是将他们迎进了县府衙门,好生伺候着。 县衙内,县令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皇上,下臣有罪,竟不知您与太子到访,实在该死……” 康熙端坐主位,一摆手:“朕今日来此不是为了这事,你若是想听下去,就好生坐下来,你若是真想让朕罚你,那就继续跪下去罢。” 县令一听,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谢皇上!” “朕听说这里沙俄蛮夷又在这一带出没,是以,前来看看这儿的状况。”康熙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接将自己的本意说了出来。 他数年前也曾多次遣使前往沙俄进行交涉、警告,但均未奏效,这次沙俄再犯他黑龙江,他便隐隐有了觉悟,若是这次交涉再失败,就必须动用武力了。因此,此行他除了前来查探沙俄入侵的情况,更主要的目的是确认这边的防务以及备战情况,以便作出最迅捷的反应。 吉林乌拉靠江,擅于造船,这一点也是康熙选择来此巡视的原因。若是要与之交战,必先渡江,船只便成了大头。 县令听到沙俄的事顿时一脸的愤慨,在听到康熙提起这事时,脸上又顿时充满了激动:“下臣即刻带皇上前去巡视!” 康熙点点头,又道:“此次朕的身份将是前来巡视的御史,你切不可将朕与太子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 县令一凛,当即领悟了康熙话中的意思,恭敬俯身应道:“嗻。” 当下,县令便带着康熙、胤礽以及乔装后的侍卫开始了巡视。 这一次巡视与康熙没表露身份的私巡自然是不一样的,看得多,看得细,看得深。之前查看的是民众的情况,而如今查看的是防卫和作战能力。 县令带着两位细细查看,一一说明,康熙时而点头,时而提出一两点疑问,并指出了当下的不足。 一行人还去造船处看了一圈。在回去的路上,康熙很直接地给出了谕示:“还要加紧造船之事。” “嗻。” “另外,最好能渡江去沙俄那边侦查一番。”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县令弯下腰:“嗻。” 边说边走,就在他们即将回到县衙时,前方屋檐上突然跃下一名穿着普通的中年,口中大呼:“清朝狗官,纳命来——!” 34. 那中年男子从屋顶一跃而下,朝着康熙他们的方向俯冲下来,手中握着的绝非家家户户都有的镰刀一类的农具,而是一把长刀。那刀似乎才刚刚锻造好,还很簇新,在日光里闪闪发亮。 中年男人就握着那把刀在众人惊悚的眼神中从屋顶上跳下,姿势流畅,气势磅礴,仿佛已经练习过了千万遍一样,惊得侍卫唰地一声抽出刀,护在众人跟前。 在侍卫们紧张的盯视之下,那人俯冲落地,借着冲势直奔康熙和县令,杀气十足。 “让开。” 在一片紧张与沉默中,胤礽突然开了口,他说话的对象是那些护在他前面的侍卫,而那些侍卫在反应了一瞬后当即听话的往旁站了站,在胤礽前方留出了一片较为充裕的空间。 也许是因为胤礽是个孩子的缘故,那人虽然看到了他跟前的空隙,却并没有因此就将攻势对准他。也许在他想法中,理所当然的拥有着“报仇就要找罪魁祸首,绝不牵连其他人”的骄傲。 胤礽探入腰际,取出一物,右手一抖,黑色的影子从众人眼前一闪而过,缠上了那人握刀的手,一抽,再一甩。长刀当啷一声落地。 中年男人愣了愣,丢弃了将长刀捡起的想法,冲势不变,手腕一动,一把匕首已经握于手中。 那条黑色的影子再度冲出,在某些人犹未反应过来时,那影子已经冲到了那中年男子的跟前,眼看就要击中对方。只是这一次,那中年男子却明显有了防备,眼见要被抽中,他巧妙地往旁避了避,顺利地躲过了那一击。 只是,在避开的同时他的冲势却也减弱了下来,始终在旁盯着他的侍卫们一涌而上,一番挣扎与束缚后,中年男人被压着跪到了康熙胤礽和县令的跟前。 面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除了县令脸上略带惊恐外,康熙始终面无表情地盯视着这个刺客,完全不为所动;而胤礽则一边好奇地打量他,一边把玩着已经重新回到他掌控之中的黑影——那赫然是一条长鞭。 这把长鞭的由来还要从一年前说起,开端有些复杂,过程有些曲折,结果是胤礽练了一年的鞭子,如今已经小有所成。 中年男子眼带复杂地看了眼胤礽和他手中的长鞭,闭了闭眼,开始了挣扎。 将这般示弱的姿态展露在仇人面前,无疑让中年男人觉得难以接受,他不断的试着挣扎、起身,试图挣开侍卫们的束缚,却未果。反而遭到了更剧烈的镇压,一名侍卫在两位主子看不到的地方一脚踢在他腿弯里,那酸痛感让他不由自主地再度跪倒,羞愤的情绪让他眼露愤恨地盯着康熙和县令。 他眼中展露出来的杀意让县令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旋即,他硬生生止住脚步。显然,他意识到了在这般的场合下,他绝不能示弱,尤其在旁边这位主子的跟前。 一旦示弱,他的官职生涯就到此为止了。 想到这里,他又重新踏前一步,努力从容镇定地深吸一口气,指使着衙内察觉有动静而冲出来查看的衙役:“将这贼人压入大牢,好生审讯,若有主事者,一并问出!” “嗻!” 衙役们收起惊讶和好奇,领命上前,从依旧乔装成家丁的侍卫们手中就要接过犯人。 中年男人依旧在不断的挣扎,抵抗,试图在这样的交替中找出方式挣脱出去。 衙役们不耐了。身为地方衙役,他们可没有宫中侍卫那么好的教养了,其中一个被他挣扎的不耐,一脚踹了过去,正中他的脚踝,脚踝处登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那人一跄,半边身子倾下来,被人半拖半拽着离开这已经围拢了一些人的衙门口。 康熙神色淡淡的扫了眼县令。 县令一抖,正要出声制止,却听康熙道:“进去罢。” 县令又一抖,这是不追究了?他不敢犹豫,赶紧应了一声:“嗻。” 进了衙内,康熙往主座上一坐,开始发号施令:“先去问问,这人针对的是谁,再去查查那人的底细,看看长刀从何而来。”之前在外面,他也不好太过张扬,现在到了衙内,便没有那么多顾忌。 那人那句清朝狗官,已经将他是前明余孽一事道明,只要对他稍加细查,定能摸出这些反清余孽的一两条尾巴。是以康熙让他去查长刀的由来。 长刀可不是什么寻常人能获得的东西,每户人家有多少铁锹,多少镰刀都是登记在案的,若是超出了限额被查到,可是要坐牢的,同样的,若是家中少了一两把农具,也是要去备案的,为何少了,少了几把,何时少的,都要一一记录在案。而普通家庭,更是禁止明器。 故而,这长刀的来源便成了追查的对象之一。若是幸运,也许能捞得更深。 县令一凛,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立时着人去办:“立刻去查出长刀的来源!” “嗻!” 每把刀剑都有其出处,每把刀剑也都有属于自己的标记,而这个标记,也只有锻造它们的人才知道,知道了锻造之人,也就等于知道谁买走了长刀,顺着这条线索,必然能追查到些别的。而这边一共就那么几家铁匠铺,带着刀前去问问也就一清二楚了。 果真,没过多久,就有消息传来:“大人,找到了。” 一名衙役带着那把长刀回来回禀,同时带回的还有一个哭丧着脸的年迈老人,以及一名年幼的孩童。 老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大人,这长刀是小人店中之物,可……小人不知情啊大人!大人!冤枉啊!” 他一边哭,一边将那年幼的孩童护在身后,唯恐他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而那孩童不过三四岁的样子,显然对这一切还不明白,只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眨巴眨巴着从老人的腿边探出头,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最后将视线停留在胤礽身上。 “……漂漂……锅、锅。”他咬着手指歪着头看看胤礽,又看看有些奇怪的爷爷,伸出手,拉了拉他爷爷的衣服,“呼呼,不、痛。” 县令的脸色变了,对着那名衙役低声训斥道:“怎么把这么小的孩子都带过来了?!”这让他怎么审讯啊! 那衙役很委屈:“……这孩子一直不肯松手啊,而且他们家家里也没人,就放这么一个孩子……”更危险吧……他的表情这么说着,更委屈了。 “……”县令也无语了。 胤礽看了眼康熙,康熙回视他。父子二人无声的交流了片刻,最终康熙对着胤礽点了点头,胤礽回以一笑,随即,他从椅子上起来,走到那孩子旁边,笑着道:“小弟弟,哥哥带你去外面玩玩,好不好?” 稚龄的孩子似乎很心动,他看看胤礽,又看看自己的爷爷,似乎在等他爷爷的允许。 老人一抖,颤巍巍地看着胤礽,不顾衙役就要抱住自己的孙子,胤礽却笑笑:“老人家你别担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他又看看康熙,康熙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他嘴角又弯了弯,回头对老人道,“我父亲也在此,你只要将你知道的告诉这位县令大人,我跟我父亲可以保证,没人会伤害你们,待会儿就送你们回去。” 这一番保证似乎让老人动了容,他收起眼泪,拿袖子抹了抹自己的脸,松开了抱着孩子的手,看着那孩子道:“小信,跟哥哥出去玩玩,爷爷一会儿就出来。” 孩子脸上咧出了大大的笑容,伸出小小的手:“锅锅……” 胤礽弯了弯唇,牵起小孩的手,配合着孩子的脚步,慢慢走向门外,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却还能听到胤礽逗弄孩子说话的声音:“你叫小信?” “嗯!锅锅……?” “哥哥叫保成。” “保……锅锅。” “小信喜欢玩什么,保哥哥带你去玩。” “鸟……大鸟……” 康熙听着胤礽的声音渐行渐远,嘴角的笑容也渐渐隐没。他抬起头,再度看着老人时,周身的气势已经变了,不复柔和。 老人瑟瑟发抖,双膝不由发软,跪了下来:“小人愿招。” 而另一边,大牢内。 鞭子抽中肉体而发出的沉闷鞭挞声一次又一次的响起。 “招不招!” “招不招!” 伴随着质问的,是一次又一次的鞭落。 中年男人却只是强忍着疼痛,冷汗遍及全身,双唇发白,却还是死死咬着一句:“老子……没什么好招的!” “你想杀谁?”掌刑的人显然很精于此道,又是一鞭落下,瞄准的却是之前鞭落的地方,在原先相近的位子,再度烙下一道长长的、带血的印子。 听到这句话,男人却笑了,最后牙齿一露,白惨惨地:“老子要杀的,是清朝的狗官,当然,如果能顺便把狗官们的头头也一起杀了,那真是再好不过!啊哈哈!……啊!” 又是一鞭落在了相同的位置,这一次,他终于没忍住惨叫出声。 他睁大眼,眼里的光芒因为长久的疼痛渐渐消失,但是他嘴角的笑容却没有消失。那笑容还未完全展露出来,便因疼痛而产生了扭曲,在这一张普通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大牢外,一道青色的身影在拐角一隐而没。 35. 县令表情很严肃地端坐在椅子上,慎重无比的在纸上写着什么,双眉紧蹙,时而停笔沉思,时而删删减减,时而又奋笔疾书。 站在一旁的主簿看着他,在心里感慨:这大概是老爷为官数年来,最严肃最认真最……提心吊胆的一次吧,把他这个应该做文书工作的人都给赶到了一边……嫌弃他记录的不及他想的快。 正思索着,门外有人来报,司狱求见。 县令一听,立刻抬起头,没好气地道:“快让他进来,就等着他了!”之前已经着人按照铁匠店老头给出的线索去查了,只是还未得到结果,如今他在这里枯坐着,可不就是为了等他吗? “嗻。”门外的人应了一声。随后,门咿呀一声被推开。 进来的是一名精瘦的中个儿男人,约莫四五十岁,穿得有些痞气,他一进来,就执手道:“回禀大人,那人什么也没招。” “啥?!”县令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抑郁非常。他等了这么久,就等着司狱从那人嘴里翘出些什么,他好整理所有线索,结果他倒好,白让他等了这么久。 “他只说自己要杀光清朝的狗官,最好能连今上都……”司狱住口不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可就是大不敬了。 县令和主簿的脸色丕变,县令开始在原地踱步,主簿陷入了沉思。 “你先下去吧……”县令心中纷乱,已经没有心思再想其他了。反清复明的余孽……怎么就偏在这时候出现?! “嗻。”司狱应了一声,刚直起身,却听主簿一声“慢!”,于是又偏头看他。 就连县令都将注意力转了过来。 “且慢,鄙人思前想后,觉得可以用那法子一试。”主簿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县令和司狱纳闷地看着他。 主簿看了他们一眼,招手:“附耳过来。” 一番窃窃私语后,两人的表情也变了,都有些扭曲。 “这……可行吗?”要是被发现,不是有损他们县衙的威名吗?司狱显得很犹豫。 县令思量一番后,斩钉截铁:“你立刻去照办。” “……嗻。”司狱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只得应下。 结果,司狱离开没多久工夫,便兴匆匆地回来了:“大人、主簿英明,那人招了!” 县令坐不住了:“快说,快说!” “那人想杀的是那个近日刚到县衙住的那位大人,说有人告诉他,那人就是害了他一门的仇人,他要找他报仇!” “有人告诉他?!” “是。” “问出是什么人了没?” “问不出来,小人大胆猜测,其实他对那人的底细也不是很清楚。” “……”主簿再度陷入了沉思。 县令一惊,跳了起来,急道:“皇……大人呢?” “带着小哥儿出去了。” “啥?!” 正当县令在那里惆怅焦急时,一身华贵的康熙与胤礽正坐在一家馆子里吃白肉血肠和打糕。 “小保,来,尝尝这个。” “阿玛,您也尝尝这个。” 两人悠悠闲闲地为彼此夹着菜,送到对方碗中,一副父慈子孝、温情脉脉的模样。 旁边站着几名年轻力壮的男子,似是侍卫,衣着也很显眼,一看就是来自富贵人家。一直在旁边盯梢的几名男子互视一眼,齐齐拔出刀来,冲着他们那一桌就杀了过去。 一刀就要当头砍下,却被另一把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刀给抵挡住,发出清脆的“铛!”一声。那人一愣,再有功夫去看那桌人时,那里已经看不到人了。 “拿下他们。” 有人发出干脆利落的命令,那人转头去看,才发现说话的正是他们此次的目标。 他依旧是那身华贵的衣裳,正站在二楼的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而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孩却不见了。 那人一边抵挡着猛烈的攻击,一边抽空去观察目标身边的环境,脚下随着攻击被一步一步逼到墙边,又一刀砍了过来,他急忙大呼:“住手!快住手!我有话说!” 他这么一喊,那砍过来的刀果真一顿,正等着他说下去,却听身后一声巨响,侍卫猛地扭头,正见原本衣着华贵的康熙此刻一身狼狈,而他原本站立的地方突然冒出了个人,一旁的窗户被人从内打了个窟窿,刚才的那声巨响想来就是打穿窗户时发出的。 侍卫正自惊讶,却听原本被他逼到了墙角的人桀桀一笑:“傻子,你以为我们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扛起刀,重新向他砍来,他匆匆一避,再度陷入了缠斗,无暇他顾。 这一番缠斗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平息下来,馆子里早已七零八落,桌椅俱被损坏,那几名侍卫也颇有几分狼狈,但总算将那些作乱份子全部拿下。 “带走。”康熙睨了他们一眼,毫不迟疑地下令。此时他那身华贵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样,肩膀的地方被刀砍伤了一处,此刻依旧在沁着血,但他却面不改色,仿佛从来没受过伤一样。 带着一行人回到县衙,将该关的关起来,该上药的上药,康熙一个人来到了书房内。 推开门,县令和主簿齐齐抬头看向他。 县令一脸惊讶。 主簿一脸温和。 “你回来啦?任务完成了?” 主簿这口吻委实不该是对一名皇帝说的,偏生康熙却也好不以为意,毫无形象地往椅子上一坐,端起茶碗就往自己嘴边送,待大喝了一口解了口干之后,才回道:“啊,是啊,我把他们都抓回来了。” 县令一脸的惨不忍睹,默默扭过头:“……你能别用这张脸这么说话吗?”他看着有种心里的神圣被人践踏,世界瞬间崩塌的感觉啊!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康熙”一脸恍然大悟,一抹脸,顿时从脸上摘下了那张“脸”,露出另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那赫然是易容术。 三人在书房中悄声细语声,真正的康熙带着真正的胤礽正在巡视大船建造的情形了。 将乱党一事交给县令彻查之后,康熙便专心去查看防务了,其中这几艘大船便是其中的基本。 大船还没开始动工,早上的时候他们正在挑选龙骨,龙骨是一艘船的根本,船要好,龙骨就必须要挑好,这里的人大多是造船经验丰富的,眼力是一等一的。 而今龙骨挑好了,正在挑旁龙骨、肋骨、龙筋船壳板等基础材料,他们说,等将这些材料都准备好了,才会开始动工。当然,也有边动工边寻找合适的材料的,但那大多数在紧急的时候,而且常常会出现以次充好的情况。 康熙很满意,决定若是得空,便每日来此看一看。 走在回去的路上,康熙牵着胤礽的手,如同寻常父子一般信步而行。 今日的街上比昨日热闹了些,拉了一个行人才知晓今日有市集,他们戒备了太久,也需要找个时间休息片刻,重展笑颜。 父子二人走在路上,听着四周不时的叫卖声,以及周围食物的香气,也稍微放松了下来。 康熙看了看胤礽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欣羡与好奇,嘴角不由弯了起来:“既然出来了,为父就陪你四处转转吧。” 胤礽双眼一亮,却还是有些犹豫:“可是……”不是还有敌人在暗处吗?他们这样四处闲逛真的没关系吗? 康熙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宠溺道:“别可是了,你想让……我食言吗?”这小家伙的想法他哪能不清楚,只是,这孩子自从出生,到现在也没怎么出过宫,如今既然出来了,自然是能满足的尽量满足他。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胤礽又犹豫了片刻,随后眉眼一弯:“也是,若真有什么事,我会保护您的!” “傻小子。”胤礽的话让康熙面色更柔,他哪里需要他的保护,旁边多的是为他生为他死的侍卫们,只是,听到这个从小就养在身边的孩子这么说,心里却是一阵阵的泛甜。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九岁的孩子已经留起了长发,梳成了辫,再不复幼年时抚揉时的柔软触觉,让康熙不由惆怅。 他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触手却是紧致,再不复当年肉嘟嘟的感觉,康熙暗叹,看着胤礽的眼神也越发感慨。 面对这个熟悉的举动,胤礽不自觉的鼓起了脸,瞪康熙:“……阿玛!”别当他还是个孩子啊!皇父真讨厌! 康熙看着他这个熟悉的小动作,不由失笑。还说不是孩子……他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来,而是再度牵回他的手,心情极好的开始逛起了大街:“闲话休说,咱们就去好好看看吧。” “……阿玛!我刚刚说的都是认真的!” “好好。” “……真的是认真的!” “嗯嗯,我都知道。” “……”面对康熙这样敷衍的态度,胤礽又想哭了。 此时逗胤礽正逗的很起劲的康熙自然不会将这话当真,或者说,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即便有事,也完全不需要胤礽来保护他。 只是,世事总是难料,如今不过三十来岁的康熙却尚未完全明白这个道理。 36. 康熙带着胤礽转了大半个市集,胤礽的神情逐渐从最初的时时警惕,渐渐到好奇,最终转为心满意足,他的心里也充满了喜悦。 尽管这两年举止越发像个大人,在私底下,两人单独相处时,胤礽在他面前还总能将最真实的神态展露出来,好奇的、生气的、撒娇的,无论是那一副表情,康熙都极其喜欢,对胤礽的百般呵宠,已然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还想去看什么?”眼见他双颊红润,额头开始冒汗,康熙拉着他在一旁人少一些、又遮阳的地方站定,取出帕子替他擦去汗水,眼神温柔。 胤礽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天色,最终朝着康熙摇了摇头:“没有了,我们回去吧,阿玛。”他心里有些懊恼,转悠的太开心了,险些忘记了他们此刻还有敌人藏在暗处,幸亏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刻并没有人冒出来,如若不然……他咬了咬唇,拉过康熙的手就开始往回走。 康熙失笑,顺着他的意往县衙方向走去。 “咦?是那个清国小盆友!”两人刚走到人稍微冷清些的地方,就听到一个怪模怪样的腔调在他们身后大声嚷嚷。 这个声音,这句话,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让康熙第一时间就眯起了眼,周身开始散出杀意。 胤礽愣了愣,反应了片刻,才回忆起那个金褐色头发,眼神奇怪的男人,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康熙。 康熙冷哼一声,拉着胤礽加快了脚步,对于身后的呼声毫不理睬。 “嘿!嘿!小盆友,别揍!蹬蹬偶!”那名男子还以为对方正没听到他的呼喊声,于是脚下加紧跑了起来,直直追了过来,眼里只有胤礽的男子完全无视了康熙的瞪视与杀意,抢前一步挡在胤礽跟前,笑眯眯地半蹲下来,龇着一口大白牙,继续怪腔怪调地发着音:“小盆友你好,偶叫马克,很高兴认识你,偶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胤礽还没打量完这个男子,就被康熙一把拉到了他身后,整个人被康熙挡住,只听康熙低沉的声音里压着怒气:“请你让开。” 康熙怒视着他。这人竟胆敢用这种猥亵的眼神看着胤礽,简直活腻了!而且这人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沙俄人吧,为何在此竟能横行无阻?当地人没人出来阻拦他么? 心里思索着这些事情,康熙看着这个自称马克的男子,眼神也越发锐利。 马克终于瞧见了康熙,他迟钝已久的神经难得发出了警示,他摸了摸头,傻乎乎一笑:“啊哈哈,这位先生,请不要紧张,偶不是坏人,也不是沙俄人……偶来自欧罗巴。” 欧罗巴……康熙听着这个名字,细细回忆了一番,印象中,似乎有这么一个地方,在台湾与郑军交战的似乎就是欧罗巴那边的人。他又认真地看看了对方的外貌,稍微收起了一些戒备。 这么一说,倒是可以解释为何他在这边完全没有受到阻拦了。只是,为何这里会有欧罗巴的人出现?又为何他没有接到地方上报的消息? 他想着,也不乐意与他打马虎眼:“你说自己是欧罗巴的人就是欧罗巴的人了?我如何知道你不是沙俄的?你有何文书可以证明?” “呃……”马克搔了搔头,有些茫然地回忆了一番,然后掏啊掏,从衣服里掏出一份文书,“这个,应该可疑证明偶是欧罗巴的人。” 那应该是一份通关文牒,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外文,下方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还加盖了印,应该做不了伪,一旁伪装成家丁一直跟着他们的侍卫接过他手中的文书,仔细辨别了一番,朝着康熙点了点头。侍卫虽然不认识外文,但那几个汉字还是识得的,看一眼便知真伪了。 康熙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决定回去后好好问问县令,为何此处有外国人进驻,却没有通报于他?这事可大可小,绝对不容许隐瞒不报。 “你有何事?”康熙面无表情地继续拦着他,就是不愿意让他继续盯着胤礽。 马克又搔了搔头,龇牙一笑:“偶?偶木有事,偶就是想认识认识那个小盆友……” “不好意思,我们没兴趣认识你。”说完,康熙拉着胤礽绕过他就要继续往前走。 “哎?哎?!”马克愣了愣,赶紧又追了过去,“偶真的木有二意,请相信偶,偶以偶的名誉起誓。” 康熙继续走,那马克就一直追着他们往前走。 胤礽倒是觉得这个自称欧罗巴的男人有些好玩,尤其是脸上还顶着些许淤青,也不知是……怎么来的。 只是,好笑归好笑,眼见那人还追着他们,再跟下去,他们的行踪和身份就要暴露了。胤礽转了转眼珠,拉了拉康熙,引得他低头看过来,胤礽对他笑了笑,小动作的表示了下“稍等”,随后在康熙莫名其妙的神情中冲着那马克挥了挥手:“我叫宝清,叔叔,你别跟着我们了,我们改日再见!” 他弯唇一笑,色令智昏的马克当场就怔在了原地,胤礽当机立断迅速拉着康熙转进了小巷,然后绕了几个小巷后,观察了一番,确定并无人注意,这才进了县衙。 康熙坐了下来,他此刻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了起来。保成竟然对着那个蛮子笑?!果然应该杀了他! 胤礽摇了摇康熙的手,笑眯眯地看着他:“皇父,您是不是知道那个什么马克为何会鼻青脸肿?”之前皇父在瞧清那个人脸的时候,眼里闪过了一丝笑意,旁人兴许察觉不出来,可是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由联想到了那一日出客栈时皇父突如其来的好心情……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到了事情的原委,眼睛不由弯了起来。 康熙想到这事,心情也稍微好了些许,但转而想到这个色蛮子在被暴打一顿后还如此不知悔改,心里越发觉得此人不杀不成器:“那日就该去杀了他。” 他这话一说,就等于是承认了胤礽的猜测,于是胤礽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他倒是从来没想过皇父竟然也会这般小心眼,不过是他被人多瞧了几眼,竟然就要派人去杀了他……他越想越欢喜,忍不住凑到他脸颊边,带着几分报复回来的恶意,狠狠亲了一口:“哈哈,皇父,你真小家子气……” 这报复之事,自然是一两年前康熙亲他一事了。哼,别说他小家子气,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瞧,现在不就被他报复回来了么!胤礽越想越得意。这一刻,完全没有了人前的皇太子威仪,所幸这屋里也只有他父子二人。 康熙瞪眼:“敢说朕小家子气,胤礽,你胆儿不小!” 胤礽抿唇:“皇父,你若为了这几个字恼怒于儿臣,可就真坐实了那几个字了唷!” “……巧言如簧,颜之厚矣。”康熙搬出了《诗经·小雅·巧言》的一句话,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承蒙皇父褒奖。” “……”这孩子,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康熙有些头痛,又有些失笑。 “笃笃!”父子二人正嬉闹着,门外传来谨慎的敲门声,两人当即收起了那副松散的模样,正襟危坐。 “……大人,是下臣。”县令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右,率先出声。 “进来。” “嗻。” 县令小心推开门,又掩上门,然后下跪行礼:“下臣参见皇上、太子。” “起了吧。”康熙端起茶杯啜饮一口,面上已经恢复了往常的面无表情。 “嗻。” “县令来此何事?”康熙看了看胤礽,胤礽点点头,开始问话。 “回皇上、太子的话,下臣已经查出那日行凶之人的背景,故特来禀报。”县令尽管已经起身,却完全不敢正视两位主子的容颜,两眼低垂地看着地面,躬身回禀道。 “哦?说来听听。” “嗻。经下臣彻查,确认那行凶之人只是个被人利用的无知平民,学过一些武艺,前些日子被以往村子里的人找到,说是找到了杀害他父母的那个凶手。”他小心翼翼地停了下来,琢磨了下措辞,最后咬了咬牙,直接说了下去,“……也就是您……” 胤礽一怔。 康熙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抬了抬眼皮:“噢?继续说下去。”他可不记得有人需要他亲手杀死,除非是朝堂之上被他罢免或者是他下令斩杀的官员。 “下臣顺着他所说的去查了一番,发现此人并不是朝廷的官员,只是一介民夫,故而下臣推断,这话只是那幕后之人为了借刀杀人而使的计,另外,下臣从今日抓到的那群贼人中已经得到了口供,他们也是受雇于那幕后之人。” “那幕后是何人?”康熙的反应很冷淡,眼神却很严肃,其实不用他多说,他也已经猜到了此处行动的幕后者。 “……就是那些反清复明的乱党份子。” “嗯,还查到别的什么了吗?” “锁定了几名嫌犯,目前尚在确认中。” “嗯,做的很好,你们继续查,有消息了即刻前来汇报。知道了吗?” “嗻!” “你先下去吧。”康熙很淡然地挥了挥手,让他先下去。 “嗻。” 门轻轻被关上。 “保成,此事你如何看?” “儿臣总觉得,这事透着些许蹊跷。” 康熙扬眉,终于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噢?说来听听。” “儿臣觉得,太过凑巧。”在他们一行人刚刚出现在这里没多少时日,那些反清复明那些人就随之出现。无论怎么看,都有些太过巧合。 康熙用食指敲了敲桌子,鼓励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儿臣觉得……我们的行踪,可能早就暴露了。”胤礽严肃起来,周身瞬时散发出与康熙极其相似的气势。他突然停下话头,侧头看向窗外。 窗外,乍然响起一片打斗声。 他抬头看向康熙,无声苦笑:“儿臣需要纠正一下措辞,不是可能,而是,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37. 门外传来兵器碰撞所发出的铛铛脆响,以及闷哼声。 康熙和胤礽坐在房里没出去,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出去只会让那些侍卫分神,远不如呆在这里安全。只有他清楚,这屋里还有两名潜伏着的暗卫,这是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这么大的动静显然很快将县衙里的人惊动了,一阵喧哗后,似乎是衙役赶到了,之后便听县令在下令:“将这群大胆逆贼通通抓起来!” 之后又是一阵叮叮当当。 康熙在屋子里,只能从声音进行判断,似乎抓到了几个,又逃掉了几个。在没有确定目前的状况时,康熙与胤礽依旧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康熙的表情自始至终都很冷静,胤礽却时不时转头看看门口,又看看窗口,眼露担忧。 仔细听了听窗外渐渐平静下来的声音,康熙拍了拍胤礽的手,安抚着他紧张的情绪。胤礽抬头看了看他,又听了听窗外,外面依旧没有打斗声了,只有衙役略显粗鲁的吆喝声。 “快走快走!磨蹭什么?!既然有胆连县衙都闯,就不要畏畏缩缩的像个娘们一样,不就进个牢房么,不至于要了你的一条命,顶多就要你的半条命而已……抖什么抖!快走!” 又隔了一会儿,院子里安静下来,有人走过来,轻轻敲了敲门,问道:“大人,您们没事吧?” “嗯。” “下臣失职,实在……” “无需多言,尽快将幕后者揪出来。” “嗻。下臣一会儿将晚膳备好了,让人给您送来。” “嗯,去吧。” “嗻。” 那人在门口迟疑了片刻,随即退开。 用过晚膳,又小聊了片刻,康熙与胤礽便早早睡了。县衙内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空房,本来县令想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可是被康熙阻止了,毕竟是客,这般做为与鸠占鹊巢有何区别? 于是,康熙与胤礽睡在一间房里,而此刻,他们就躺在一张床上。 盖着一床被子,康熙将胤礽往怀里揽了揽,呼吸相近,却都并没有入睡,都在思索着他们究竟是在何时、何地,露出了破绽。 最终无果。 胤礽抬头看康熙:“有没有可能……”是内贼? 康熙闭着眼睛思索了片刻,缓缓点头:“有这可能。”就连县令,都有可能是……他想了想,决定找个可以信赖的人将这事彻查一遍,将这事的主事者捉出来,如若不然,接下来的行程必会受到影响。 “这几日,外出时注意些。”康熙又把胤礽往怀里揽了揽,手臂一收,闭上眼,道,“睡吧。” “嗯。” 这一夜,再未出现任何异常,一夜到天明。 翌日,胤礽与康熙继续外出,这一次是去松啊察里乌拉。 坐船上松啊察里乌拉,可以看到亲眼观看到俄罗斯人使用的战术,他们接到消息,说这几日沙俄的人在另一边四处肆虐,故而今日他们特意来查探敌情。坐在船上,看着远处的俄军用战斧配合着鸟枪进行近身战,眼看着己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俄军却只倒下了零星的几人。 康熙紧紧皱起了眉头,一言不发。 胤礽脸上现出了冷凝之色,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仔细地观察着俄方的情形。 小规模战争持续了半个时辰,那边就被俄军的人占领了下来,偶有人站起来反抗,也被那鸟枪给打了下去。他们的位置不敢离他们太近,听不到那边传来的哀嚎声,却能大概的猜出来。 康熙面色凝肃,转头对着一边的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接着又转头看向刚刚被沙俄之人占领的地方。不过是一个回头的功夫,他心里已有了决断。这一场观战,虽然有些震惊,沙俄的战斗力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不过倒是收获不小。此仇暂且记下,待到来年,必定双倍讨回! 为了不引人怀疑,他们又在江上逗留了片刻,才重新令船折返。 上了岸,为了不过于凸显,两人依旧用着最普通的方式走在街上,氛围由于之前所见而有些僵硬。于是,某个没眼力又没危机感的人径直撞到了枪口上。 “嘿!宝清!” “……”胤礽。 “……”康熙。 两人同时止步,转头瞪过去。 那个金褐色头发的马克却完全没察觉到两人的怒气,兴冲冲的冲过来,朝着胤礽不断的挥手,嘴里还在大喊着:“宝清!宝清!” ……在一瞬间,胤礽突然很庆幸,他并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名。 “……你怎么每天都在街上晃。”胤礽有些无力。 对方却朝他龇了龇牙,笑得灿烂无比:“为了与你相遇啊!” “……”康熙面无表情。 “……”胤礽面无表情。 马克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异样,搔了搔头,嘿嘿一笑:“怎么了?这副表情?” “……你到底,有什么意图?” “意图?”马克茫然地看着他,反应了片刻之后,那双盯着胤礽的蓝眼突然流露出某种猥琐的神色,他嘿嘿一笑,挠着自己的络腮胡子,辩解一般道,“不不,木有意图,木有意图……” 康熙忍着狠狠揍他一顿的冲动,拉了胤礽就走。 “哎呀,别揍!”马克急了,匆匆追了上去,他的动作太过匆忙,以至于有件东西从他腰际掉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听到声音,一扭头,哎呀一声,慌忙回去捡。 那是一个造型奇特的玩意儿,不长,在末端向下弯出一个弧度,刚好可以让人握住。 这其实是一把燧发枪,在转轮火枪的基础上改进而成。去掉了发条和钢轮,在击锤的钳口上夹了一块燧石,一旁有个传火孔,孔边有个机关,一扣下扳机,燧石就会被重重打进火门边上,冒出火星,引燃火药击发,简化了射击的过程,提高了发射的次数和精准状态。 只是,这种燧发枪现在还未在这边境出现过,就连沙俄都尚未引入。 本来被康熙拉着的胤礽听到声音,顺势看了过去,正巧看到马克捡起那东西。由于之前刚刚观战过,此刻的胤礽对于这种形状的东西有着莫名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连带着康熙也被他拉住了。 “马克……先生,”胤礽回忆着这人之前对他们的称呼,也有样学样地称呼他,接着直奔目的,“请问,那是什么?” 马克正收起燧发枪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胤礽:“你对这个有兴趣?” 胤礽歪了歪头,突然笑了起来:“是啊!好像很有趣呢!” 马克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枪,眼睛一亮:“啊!那真是太好了,偶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漫漫说?” “好啊!”这是笑眯眯的胤礽。 “……”这是面无表情却隐隐散发出杀意的康熙。 随意找了一处酒楼听那个马克讲解了一番燧发枪的用处以及制作的方法,最终康熙和胤礽可谓是满载而归。临走之前—— “叔叔,可以把那个给我吗?我觉得这个实在很有趣……”彼时,胤礽眨动着闪亮的眸子,可爱又带着几分期待的看着对方。 “……”对方犹豫了片刻,很痛快地将燧发枪交给了胤礽,“给你也木关系,反正偶家就是做这个的!这次来,其实偶也是来看看这边需不需要这枪,若是需要,也可以发展下关系……嘿,不过,你要注意,千万别被它伤到了!” “谢谢叔叔!” 于是,就这么顺利拿下了那把燧发枪。 胤礽拿着那把枪窝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最后兴冲冲地趴在康熙怀里,晶亮的双眼盯着康熙:“皇父!若是我们用了这个,到时对上沙俄那帮蛮夷,应该就不用担心了吧!” “……”康熙睨了他一眼,又眼露敌意地看了眼那把枪,冷哼一声,“听他说的天花乱坠,谁知道实际上怎么样。” 胤礽歪了歪头,很认真地考虑了下,点了点头:“皇父说的有理,那就改日找个人或者猎物试上一试吧!” 康熙扫了眼枪,皱眉道:“别寻思这些瓦尼尔了,快睡觉。” “噢……”胤礽又看了看那把枪,随后将它放在床头最里面的地方,这才重新窝回被窝,缩进康熙怀里,由着他揽着他,安静睡去。 康熙又瞪了眼那把枪,在要不要把它丢掉的想法中犹豫了片刻,又想到胤礽可能会有的伤心表情,终于放弃似的叹了口气,合眼,也跟着睡去。 38. 四月十二日,县令终于顺着线索将嫌犯抓了起来,连带着将他们的窝给捣毁了,由于可能会暴露皇帝的身份,并未公开审讯。在县令质问他们为何前来刺杀时,他们用很匪夷所思的表情看了眼县令,最后嗤笑道:“狗官,你以为我们是傻瓜?狗皇帝在这里的事情我们早知道了!为何要刺杀?!你在问什么傻问题!” 当即被杖责。 “杀了我们,复兴明朝的大业也依旧会进行下去的,哈哈哈哈!” 被拖走之前,他们这样宣告。 胤礽和康熙在堂后的隔间里自然都听到了这话。胤礽脸上露出了怒意,而康熙则沉着脸,若有所思。 在逮捕了那些犯人后,日子果然安静了很多,白天出门时不会有人突然冒出来玩刺杀,晚上睡觉时也不会有人来搞突袭,胤礽安心了不少,依旧跟着康熙每日外出巡视。 大船已经进行到了一半,已经能看出基本的雏形,再过不了多久,就能完全造好出行了。 康熙心情极好,决定过几日待大船造好,定要登船一观,之后再前往宁古塔将军处,商议下接下来进攻的战略。前几年他们在对付三藩,对沙俄那边的人压根没进行太多的关注,二十年末将三藩平定下来后,又因为刚刚征战完毕,需要修生养息,又放任了他们一年多,而今,他们国库虽不算丰盈,但也算有余,将士们又已修养完毕,如若再忍让下去,绝非他们满人所为!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主要便是前往造船处查看,一呆便是大半日。 转眼便是十五日,算上他们前来告祭的日子,他们此番出来已经有一个月了,惦念着宫中之人,康熙这日下午并没有在里面呆很久,到了下午未时便带着胤礽去了一家店里,视线在那些物品上游移。 在里面看了一会儿,康熙没有买任何东西便带着胤礽走了,接着又进了一家店。一连进了好几家,最终终于在一家看起来很气派,重点是东西很别致的店里停下了脚步。 这店里卖的是一些当地的小东西,在康熙看来当然值不了多少钱,但胜在东西做的挺精巧,他挑了好几件看起来很有趣的玩意儿,便招手让胤礽过来帮他一起挑。 “保成,你说是挑哪几个回去?”康熙将那几件大小不一的小玩意儿放在桌面上,让胤礽看。 胤礽看了一眼,里面大多是给宫里的几个小的准备的,他这回也不吃醋,倒是当真认认真真挑了,最终道:“就这几个吧?” “那你的额涅她们呢?” “老祖宗就这个吧!”胤礽下意识的无视了额涅这两个字眼,抬头看了看四周,兴奋地指着一件被雕刻成雄鹰的大型根雕品。 康熙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成。” “至于妈妈,就给她带这个吧!”他调皮地翘了翘嘴,将一匹雕成小狐狸模样的根雕往康熙跟前一推。 “……”康熙看着那个小狐狸雕饰,嘴角收了收,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那你额涅她们呢?” “……阿玛你自己挑。”胤礽将头往旁边一扭,有些不情愿。 对于那些后妃,他心里始终有些抵触,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抵触些什么,每次得知皇父去了那谁谁或者另一个谁谁那里,他心里就开始发闷,一整日心情都很低落。 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黏着皇父了? 他低着头,开始反思。 可是,若是不黏着皇父……皇父会忘记他的吧?毕竟有那么多的皇子们……而且,再过些时候,宫里又要添皇子了…… 他盯着桌子上的那几件小玩意儿,心里有些不开心,但他毕竟大了,知道为了这些小事吃醋是不应该的,他眨了眨眼,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物品上。 康熙噙着笑看着他,自是察觉了他的心思,毕竟现在的胤礽还太嫩,又常年跟他在一起,即使他脸上已经不再会表露出来,他还是能一眼看出他的心思来,却并没有马上出言安慰,反倒觉得这孩子吃醋的模样特别有意思。 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康熙终于道:“既然如此,就先这些吧!旁的这次也带不下了。” 语毕,他便满意地看到那孩子瞬间明亮的眼神。 “走罢!”他暗笑着,一把将胤礽往怀里一览,也不顾有旁人在旁边看着,只觉每次与胤礽相处,心情都会变得好极了。 胤礽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也就由着他半搂着,父子二人亲亲密密地出了门。 结果轻松的时光没过多久,便迎来了一场血腥。 他们刚走出店门没几步,便听到响彻整个镇的示警声,紧接着,开门做生意的将店门一关,带上钱物匆匆朝着人流赶去,寻常百姓也都朝着他们的方向汹涌而来。 “……阿玛?”胤礽有些不安。 康熙沉默片刻,带上胤礽,顺着人流朝着衙门方向赶去:“走!应该是沙俄的人来了,我们先回去再说。” “嗯!” 康熙胤礽刚回到衙门口,便看到了急得团团转的县令和主簿,他们一见到他们,便迎了上来,焦急道:“太好了,幸好您们没事,沙俄的人又来了,委屈大人往避难处避上一避。” “百姓如何了?” “请放心,他们知道避难所在哪里。”匆匆的,主簿抹了抹汗,想为他们指路,“两位大人请随下臣过来……” “县令何为?”康熙并没有接话,而是问起了县令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下臣自然要前去指挥,焉能让那帮蛮夷踏进一步!”县令挺直了腰杆,回应的很响亮。 “那朕随你一起去。”他笑了笑,往旁边一站,周身的气势顿时凛然而发。 “……那、那太子殿下呢?”县令和主簿一惊,心知这位既然自称了“朕”,那他接下来想做什么事,他们都绝对阻止不了,顿时心里一凉,冷汗齐齐冒了出来。他们对视一眼,一面齐齐擦汗,一面小心翼翼地问道,心里却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康熙没说话,而是看向了胤礽。 胤礽也微微一笑,回答的毫不犹豫:“孤自然是与皇父一起。” ……果然。 县令和主簿额头上的汗哗啦啦的流。 吉林乌拉竖松木杆为城墙,墙高八尺,内建有木阶,可登上去查看敌情。东、西、北三面各开一城门,全城长七里,城外为护城河。 提心吊胆地带着两位主子登上了城墙,想命令几名官兵前来护卫,却被康熙制止,他走到前方,看到沙俄的人已经离此处相隔不远,头也未回地询问道:“城门是否都已关闭?” “回皇上,都已经关闭了。” “很好,吊起桥,放箭射击!” “嗻!” 在战乱时代,很多地方为了避免战争殃及城中百姓,河桥都是被做成可以放下、吊起式的,只要将吊桥吊起,就可以避开一大波的伤亡,他们只需集中对付那些敌人即可。 吊桥缓缓升起,站在城墙上的兵随着那一声令下,箭矢“咻咻”的朝着那些沙俄军而去。 惨叫声渐起。 来不及阻挡箭矢攻击的前方敌人一个个倒下。 城门之上的人一见,顿时士气大增,张着弓,箭射得更快更猛。 本以为他们很快会退却,却发现敌方完全没有这种迹象,反而朝两边分了开来,让云梯朝着护城河的方向驶去,大批的人员随着云梯一起移动。他们的目标很明显,就是攻下城门。 云梯笔直地朝着城门的方向伸过去,伏在上面的沙俄人跃了下去,然后朝着城门口直奔而去,中途有人被城门之上的箭矢射中身死,也有人成功的越到了城门前。 有一便有二,成功越过护城河的人越来越多。 眼见形势不对,士兵开始两方射击,一方依旧朝着云梯方向,另一方则朝着企图越过护城河的那些人。 一时间箭矢乱飞,噗通噗通的落水声络绎不绝。 尽管如此,突破防线的人还是渐渐增长到了一个可怕的数额,他们都躲在了城门之下,对着城门开始猛攻。这个位置,对城门之上的人来说,这里无疑是个攻击死角,无论怎么射击,都是攻击不到的。他们肆无忌惮地利用着这一点,直接掏出火绳枪,对着大门开始轰。 大门在他们的攻势之下,轰然倒下。 城门口守卫的士兵冲了过来,开始反击。只是他们刚刚拔刀,眼前便一亮,还不及反应,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泊泊地留着血。 这就是火绳枪的威力。 有了这玩意儿的帮助,沙俄人很顺利地突击到了城门之上,将枪口对准了正背对着他们的士兵们。 “放下武器!”其中一个索性将枪头对准了县令。 康熙被县令和主簿挡住了身影,胤礽则挣扎着被康熙挡在了后面。 有精明的沙俄人一眼看出了在场最重要的人物,朝着不远处正悄无声息潜过去的同伴使了个眼色。那人点了点头,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边的人吸引了过去,悄悄地潜到了县令的身后。 一记手刀将他们旁边的护卫劈晕,然后将枪口对准了康熙和县令。 “放下武器,否则,他们死!” 他嘴角噙着邪肆的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眼见众人似乎还在犹疑,他毫不客气地点燃火线,枪口依旧稳稳得对准两人。 “砰——!”在众人震惊的视线中,那人带着僵硬的笑,握着火绳枪倒了下去,黑火药从枪里炸出来,瞬间将他整个人炸了个粉碎。 连尸身都不留。 旁边也有几个躲得不够快的人被伤及,但大都只是被炸破了衣服而已。 趁着敌方还没反应过来,握着燧发枪的胤礽又将枪口对准了近处的几个敌人,这几日他天天在在研究这把枪的用法,虽然还没打过人,但已经知道该怎么用了。康熙也曾跟他说起过火绳枪的弊端,这让他知道那种枪攻击力虽好,但攻击范围更是局限,而他手中的这把燧发枪,却正好弥补了火绳枪的弱势,在这一段距离里,他处于绝对优势。 他又开了两枪,将最近的两人解决掉,在那几人倒下去的时候,之前还在震惊中的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扑上去,将惊讶的几名突袭者整个压住。 胤礽握着枪,一脸漠然地回到康熙跟前。 “做的很不错!”康熙摸着他的头,毫不吝啬地赞扬。 胤礽神色一松,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刚仰头要对康熙说什么,却惊觉不对,整个人朝康熙扑去。 “胤礽?” 被他挡住的康熙显然也发觉了不对,颤着手将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的胤礽扶起。 入目的,是满身的鲜血。 39. 屋外艳阳高照,正是大好的四月天,县令和主簿却是愁眉不展,不停的在门口踱着步,频频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屋内大夫正在为太子诊治,许是嫌他们在里面太碍事,帝王将他们几人赶了出来。 “俞卿……你说会不会有事?” 县令嘴里无意识的问着主簿,眼睛却依旧紧紧地盯着房门,不等主簿回答,便一边原地踱着步,一边自言自语的道:“应该不会有事才对,太子殿下身份如此尊崇,必定洪福齐天才对……” 他回忆起之前皇上抱着太子时龇牙裂目的神情,以及当即下令斩杀所有沙俄之人时的那份狠戾,忍不住背心发凉,冷颤连连。 “列祖列宗保佑,太子殿下可千万不能有事……”最后,他这么祈祷道。 相比于屋外的团团转,屋内的氛围则更为冷凝而僵硬。 康熙站在床边,一声不响,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的胤礽,眼底闪烁过担忧、紧张、愤怒等多种情绪。 床边坐着的是随行的御医,此刻他正一脸严肃地为胤礽查看着伤势。 伤口是在左边的肩胛处,弹丸从百步处射入,卡在了那里,流血不止。御医衡量再三,当机立断决定割开伤口取出弹丸。他将这一打算反复斟酌了一番言辞后,小心翼翼地将之告知了帝王。 帝王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直将他盯得冷汗直冒,才应允了。 御医狠狠抹了抹汗。 借着去熬药躲避开帝王如有实质般的针刺目光,御医狠狠松了口气,快步将药材和水按照方子配比,将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后,他深吸口气,端着熬好的麻沸散重新回到房里。 康熙正站在床边,御医端着药碗走过去,刚要扶起太子,始终面色阴沉的帝王却大步走了过来,被他阴沉的眼神看了一眼,御医带着一身的冷汗缩到了一旁,眼睁睁看着帝王小心地坐到床沿,动作轻柔地将趴伏着的太子扶了起来。 胤礽依旧昏迷着,康熙将他扶好,让他没有受伤的右侧身子靠在他怀里,这才接过御医手中的药碗,舀起汤匙,放在自己嘴边吹凉之后,又用唇拭了拭温度,这才送到胤礽嘴边。 胤礽眉宇微蹙,嘴里发出含糊的呻吟,似乎是闻到了药味,头下意识地往康熙的颈子边侧了侧,显然不愿意喝。 康熙皱了皱眉头,示意一边的宫侍将药碗端好,自己用一只手去扶他的脸,胤礽似乎又昏沉了几分,对于康熙的动作并没有反抗,康熙很快又从碗里舀了一勺药,依旧吹凉了,又用唇拭过温度后,继续送到胤礽嘴边。 这回胤礽没有挣扎,康熙将汤匙往他嘴边送了送,麻沸散顺着他微张的嘴唇往嘴里流。胤礽有些不适地皱着眉,极其勉强地将苦涩的汤汁咽了下去。 如此来回几次后,却依旧只喂入了小半碗。 御医在一旁有些心焦,怕再耽搁下去对胤礽的伤势有误,却又不敢上前打扰。 许是他的表情掩藏的不够好,康熙很快就察觉了,略一思量,聪明的帝王便明白了他的顾虑,低下头看了看怀里脸色苍白的胤礽,康熙将手里的汤匙放回一边的碗中,用手轻轻摇了摇胤礽:“保成,醒醒。” 在一阵轻微的晃动后,胤礽迷迷糊糊地张开眼。 康熙又将药碗端起凑近他嘴边,语调温和地诱哄道,一如他幼年时期:“保成,乖,将这碗药喝下去。” “……”胤礽咂了咂嘴,只觉嘴里苦巴巴的,一听到喝药就下意识地想往旁边避开,却腰身一紧,被康熙一把拦住,康熙的语调依旧温柔,温柔的有些像梦里:“保成,乖。” 胤礽这才注意到他们两人此刻的姿势,之前只觉得康熙这种诱哄的语气已经很久没听到了,正有些纳闷,如今一察觉这姿势,他不由一阵脸热,身体挣扎着就要动。谁知,方一动,肩胛处就传来一阵胜一阵的痛楚,火辣辣的,冷汗几乎是瞬间就冒了出来,他的脸色当即白了几分。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如何受得伤,只是此刻痛得有些难耐,他不由重重喘息几口,才稍微缓下这股疼痛,在这间歇中,他忆起了之前的担忧,努力睁大眼睛,将康熙细细打量了一番,见他面色如常,不似受伤,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嘴里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了句:“皇父,你……”没事吧? 康熙一见他表情便知他想问什么,不想让他多费多余的力气,也不待他问完,便先出声打断了他:“朕无事,现在有事的是你。保成,你先别说话了,来,把药喝了,要不然等会儿取弹丸的时候会很疼。” 取弹丸? 胤礽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就要侧头去看自己的伤口,想知道究竟伤到什么程度了,又要如何取弹丸?只是他的头刚刚动了动,视线还什么都没看到,便被康熙一只手挡住了去路。 胤礽愣了愣,也不挣扎,顺着康熙的力道重新将头转了回来。一转头,便看到了康熙手里的那碗汤药,他一怔,就要起身端过来。他已经不是六、七岁的孩子,知道让皇父做这些事是不应该的。 只是他刚一动,康熙圈在他腰际的手臂就一紧,不动声色地阻止了他的动作。 胤礽的手一顿,抬头,却望进康熙沉沉的眸中,他一呆,终于放弃了动作,维持着靠在康熙怀里的姿势,就着康熙的手,将那剩下的大半碗麻沸散喝了干净。 药效没过多久就起效了。 胤礽觉得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这种无力感让他有些无措,所幸加在药里的安神药也开始发挥药效,胤礽在挣扎片刻后,敌不过睡意,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康熙见状便从床沿站了起来,将位置让给了御医,自己则站到了屏风的另一边。不是不敢看,也不是不忍看,而是他不能给御医太大的压力。 取弹丸毕竟不是件轻松的事。 他的身影刚刚转过屏风,御医便觉得松了口气,他用力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取出备着的那些工具,他小心翼翼地在胤礽的伤口处按压了一番,不轻也不重,只是为了找到弹丸的位置,同时也是为了找到下手的位置,按压了一会儿,他终于停了下来,将刀在火上烫了烫,便小心地将胤礽的里衣褪了些许,露出白皙的肩背,又虚空比划了几下后,御医终于谨慎地下刀了。 皮肉被割开,鲜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只是由于麻沸散的功效,胤礽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他趴伏着,昏睡着,对此毫无所觉。 御医在之前的按压之中已经确定了弹丸的位置,是以此时下手很利落,几乎是在那伤处划开深深的一刀后,就看到了卡在那里的弹丸,手腕一动,那颗长形的弹丸被他挑了出来,落进了一旁的银盘里,并没有对此太过关注,他将注意力集中在缝合上,密密地缝了数针后,他总算松了口气。 又擦了擦汗,他才捧着那装着弹丸的银盘去见帝王:“启禀皇上,下臣已将弹丸取出。” 康熙挥了挥手让御医退下开伤药,自己则盯着银盘里的弹丸,面色阴沉。如果说之前他还有那么一丝和谈的意图,此刻也早已被碾成齑粉。 俄罗斯……今日之事,他爱新觉罗·玄烨绝不善了! 目光沉沉地又盯了弹丸好一会儿,康熙终于敛起了那副凝重的表情,转过屏风,来到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胤礽。 良久,他叹息出声。 这孩子啊…… 他替他掖了掖被子,随后坐了下来,目光复杂。 这孩子总是这么让他心疼。明明身边有那么多侍卫……为何要犯傻地冲上来呢?真是……真是太不知爱惜自己了!他可是大清未来的帝王,等这孩子醒了,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他这么想着,伸出去摸着胤礽脸颊的手却无比温柔。一如他此刻盯着胤礽的目光,明明有些恼怒,却也带着几分柔和。他可以骗得了天下所有人,却骗不了他自己。在意会过来胤礽之前那番举动下掩藏的真意时,他的心里,是欢喜的。 这说明,他在胤礽的心目中的重要性,已经超过了他自己了吗?他又叹了一声,指尖顺着胤礽的脸颊缓缓下滑。 指尖的触感滑嫩无比,他猛地反应过来,赶紧收回了自己已经滑到了对方颈子里的举动。 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纳闷,他方才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做出这番不合常理的举动……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一般…… 他好笑的摇了摇头,甩去那莫名其妙的联想,同时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忽视指间似乎还带着的温热触感,站起了身。 果然是……由于保成越长越像赫舍里氏的缘故么? 他这么想着,慢慢走了出去。 40. 次日,胤礽便清醒了过来,肩上的伤在弹丸被取出来后就没什么大碍了,只需待外伤长好,便又能活蹦乱跳了。当然,这是他自己理解的意思,按胤礽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御医的话总是又臭又长,还夹杂着听不懂的医术词语,所以只要挑关键的听就可以了。他扭了扭头,至于后面的什么“要卧床休养”,“注意保暖,不能受寒”啊……之类的话,他没听见。 被康熙盯着在床上呆了一日,胤礽有些呆不住了。他又不是七老八十,更不曾被伤了腿,只是肩膀、胳膊不能乱动罢了,让他整日躺在床上真的快憋出病来了。 “皇父,儿臣想去外面走走。”他眨巴着眼睛,看着康熙,很直白的将自己的心思表述了出来。 康熙合上书,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胤礽已经逐渐泛起红润的脸庞,想了想,很爽快的应允了:“朕陪你。” “嗯!”他欢快地从床上下来,然后盯着衣服开始犯起难。这出去走走,再怎么着也得出这扇房门吧……总不能穿着里衣就往外跑吧?太有损他皇太子威严了!只是,他现在这情况,要穿衣服还真有些艰难。 他盯着衣服发了会儿呆,终于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康熙。 康熙显然盯着他这副样子看了好一会儿了,嘴角甚至噙着一抹笑,显然觉得胤礽这犯难的样子很有趣。 “皇父……”胤礽很无语。 康熙的笑意扩大了几分:“别穿了,就在外面披一件大衣吧。” “可是……”他看着自己的里衣,有些为难。 康熙上前几步,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发:“就在这院子里走走,不会有人看到的。”院子外面他已经派人去守着了,一般人不会让他们进来的。 胤礽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大衣披在了身上,然后跟着康熙走进了院落。 县衙的后院其实并不大,花草倒是种了不少,四月正是大多数花儿开花的日子,到处飘着香气,还有不少蜻蜓和蝴蝶在悠然的飞舞。 胤礽的本意也不是为了逛花园,他只是呆在屋里闷了,想出来晒晒太阳而已。 闻着花香,胤礽深深吸了口气:“真舒服!”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双眼眯着,弯成一条线,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满足。 康熙噙着笑,拉着他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顺手替他把衣服拉好。 “伤口……还疼吗?”康熙看着胤礽在阳光下还是有些苍白的脸色,敛起了笑,沉默了片刻后,问道。 胤礽愣了愣,侧头看向康熙:“……不了。”他犹豫了下这么回道,虽然伤口还有些疼,但已经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了,这样……不算撒谎吧? “答应朕,不许再有下回。”康熙看着他,极其严肃。他不想再看到这么虚弱的、脸色苍白的胤礽了,那会让他……心疼的厉害。康熙仔细想了想,最后将之归结为父亲心疼、担忧儿子的表现。这些年来,他已经见过太多个早夭的孩子,他不希望胤礽也成为其中之一。 胤礽呆呆地看着康熙,许是阳光太明媚,耀得他有些眼花,他竟觉皇父方才脸上竟闪过一丝脆弱。他愣了愣,才点头应了下来:“好。” 这样强大的皇父……也会有脆弱的感觉吗? 果然是他眼花了吧? 日头渐大,两人换到了树荫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凉风习习,温度适宜,恰是犯困的好时节。眼见胤礽有些困了,康熙索性伸手将他揽了过来,让他靠到他胸前。胤礽一惊,倦意一下子消散了,他瞪大眼,看着康熙,却被对方的手抚上了眼。 “困了就睡一会儿吧。”从上方传来的声音格外低沉,伴随着说话的震动感以及沉稳的心跳声,给胤礽一种很安定的感觉。 这样的姿势胤礽压根看不到康熙此刻的神情,但从他的声音,胤礽能想象到,皇父定然是那副温和模样,那是对着他时,才独有的温和。他眨了眨眼,弯起了嘴角,然后顺从地合上了眼帘,放松下来,重新找回了困意。 呼吸渐渐转沉。 康熙将手从他的眼睛上移开,视线长久的停留在胤礽脸上,越看,越觉得胤礽这孩子像极了年轻时的赫舍里氏,他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手指虚虚地沿着他的轮廓划过半空。 当年还在襁褓里的孩子,不过一巴掌就能盖住大半个身子的孩子,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不禁再度感慨起来。是老了吧?要不然,怎么总发出这样的感慨? 说起来,胤礽一出生赫舍里氏就血崩去世了,他对他的皇后额涅的印象似乎只来自于曾经悬挂于墙壁之上的画轴。只因,身为皇父的他从来不曾跟胤礽提过他的皇后额涅。 似乎,在这孩子还很小时候,曾经问过他一次:皇父,额涅在哪里?为何从来没有见过额涅? 当时的他是怎么回答他的呢?似乎……只是看着他,并不曾回答过他。 印象有些模糊了。 再之后,胤礽就渐渐长大了,再也不曾问过类似的问题。 不知何时,本是虚空比划着的手指已经贴上了胤礽的额头,然后顺着他修长的眉划到他的眼角。似乎是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不适,胤礽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康熙的手指在那里顿了下来,难得的放任自己陷入回忆中。 其实在胤礽刚出生,却带走了赫舍里氏生命的时候,他的心里是有些厌恶这孩子的,若不是他,赫舍里氏也不会走。 他与赫舍里氏的结合完全是出于政治需要。那时他登基不久,手里没有实权,朝政被鳌拜一党把持,所有的官员不是敢怒不敢言,就是完全没有反抗的心,而索尼这个老狐狸,则完全躲在后面,冷眼旁观。 他需要索尼的支持,而索尼也需要他这个皇帝带给他的权利与荣耀,于是在太皇太后的懿旨下,他迎娶了索尼的孙女,封为皇后,成就了赫舍里氏一族的满门风光。 成婚后,他亲政了,也逐渐掌握了实权,最终除掉了鳌拜。 对于赫舍里氏,他最初只是带着敷衍的态度,却在日后的相处中,渐渐与她生出了共患难的深厚情谊,类似于姐弟之情。在深宫之中,这般的情谊得之不易,康熙十分珍惜。 及至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承祜出生,康熙还记得当时的那种欣喜与好奇。而那孩子幼殇时,又是如何的痛彻心扉,印象中还有与赫舍里氏相互扶持着走过的那段时光。 只是,这一切在胤礽出生后却彻底的终止了。 胤礽出世了,赫舍里氏却走了。 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他是真的厌恶这个孩子的存在。但是在沉浸了几日伤怀后,他将胤礽接到了自己的身边,不只是因为他是他和赫舍里氏的孩子,也是因为,他还需要这个孩子。 他需要这个孩子来稳定朝堂。 曾祖父以及祖父那一代由于没有确立皇位继承人,险些造成大乱,这件事太皇太后也曾说与他听,这是他决定立储的主要原因;其次,他还需要赫舍里氏一族的力量,立胤礽为太子,是最稳也是最有利的一招;再次,立储君有利于加强皇权,让其稳定的延续下去,如此一来必能巩固朝廷统治,削弱旗权;最后另一个原因,立嫡是汉人的传统,这么做,还能在无形中得到汉人的支持。 这些,便是他立胤礽为太子的原因,他从未言明过。 只是…… 他低头看着睡得正香,脸上泛起红晕的胤礽,康熙的神色渐渐柔和了下来。 只是纵使有种种的利益加诸在上面,哪怕当年曾经有过厌恶,哪怕当年册立太子的日子也是有意的挑选在了承祜出世的那日……哪怕有再多的哪怕,在这些看着胤礽从小粉团逐渐长大到如今这模样的几年里,他的心里早已没有了那些算计。 心里满满充斥着的,不是承祜,也不是赫舍里氏。 而是胤礽。 这个可爱的,总喜欢黏着他“皇父”长“皇父”短的,整日撒娇的孩子;也是这个傻乎乎的孩子,却为他挡下一枪。 他再度不自禁的摸上了胤礽的脸颊,嘴角噙着暖暖的笑,末了,却轻轻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一路,未必安全,加上路途颠簸,为了避免这孩子伤上加伤,还是早些让他回宫罢,而且得走水路,水路没有陆路那么颠簸,这样不会对胤礽的伤势造成影响……况且回宫之后,还有齐全的御医和药草,也能好的快些,他也能更安心一些…… 只是……这么一来,就得分开一阵子了…… 他思量着,手指再度划到胤礽的腮边,目光和指尖久久的停留在那里。 良久,他才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了视线。 ……无论如何,还是尽早让胤礽回去吧。 41. 结果,在胤礽醒来,与胤礽提及此事时,父子二人险些起了争执。 “胤礽,明日你随大臣由句骊河先行回宫吧。”康熙是这么说的。 “皇父呢?”胤礽揉了揉还有些犯困的眼,含糊的问道。 “朕还要去一趟宁古塔将军处。”其实这是之前就决定的事了,只是之后胤礽受了伤,这件事也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儿臣随皇父一同前往。”胤礽一听,立刻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坐直了身体,一脸的倔强回视着康熙。 康熙替他将衣服拉好:“你身子还没好,回宫里让御医好好瞧瞧,肩胛处受伤可不是闹着玩的,况且还是被火绳枪伤到的。” 胤礽抿了抿唇,有些不情愿。 “听朕的话,免得朕担心。” “可是儿臣也担心皇父啊!”胤礽咬着唇,难得的在康熙面前声音有些大。 “……”康熙愣了愣,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担忧的胤礽,许久,才伸手摸了摸胤礽的脑袋,温言道:“别担心,朕答应你,会早些回来。而且必定毫发无损。” “……”胤礽还是咬着唇,不说话。 “而且,就如你担心朕一样,朕也担心你啊,傻孩子。”他微笑着,凑到他耳边这么说。 温热的呼吸喷吐在他的耳边,带来阵阵酥痒,胤礽缩了缩脖子,耳朵微微红了,态度也渐渐软了下来。 “……那,皇父一定要说到做到。”一定要早点回来!而且毫发无伤的回来!他晶亮的眼里这么说。 “嗯,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两人击掌为誓。 四月二十日,胤礽先随官员从句骊河大路还宫,次日,康熙前往宁古塔将军处。 四月三十日,胤礽回到宫中,同日,康熙返京回宫。 回宫之后,康熙的精力却被台湾一事分散了,将该交代的交代下去后,便将心思先转移到了台湾方面。 而胤礽却由于前阵子刚刚亲身经历了火绳枪和燧发枪的威力,如今对这些东西极具兴趣,若不是每日还会与康熙一同进晚膳,估计连晚膳时间都会泡在毓庆宫。 之所以一直呆在毓庆宫,是由于他将翰林院里的一名年轻人请了过来,这名年轻人,对这一类东西很擅长。 那个人的名字叫戴梓,字文开,是个汉人,浙江仁和人,如今他就在翰林院供职,是名侍讲。 这几日,胤礽一直跟他呆在一起。 而他之所以知道这个人,是在与康熙一起用膳时,康熙提及的。大概是看这几日胤礽天天在研究燧发枪的缘故,康熙便说起十九年的时候,康亲王推荐了一名有才之人,通兵法,还善于制造兵器。 胤礽一听,眼睛便亮了,当时就征得康熙同意,次日便着人将戴梓找了来。 戴梓果然是个人才,在看过胤礽带回去的燧发枪后,次日便将自己发明的连珠火铳带了过来,并将原理与使用方式都讲解了一遍,胤礽一时将他引为天人。 连珠火铳,是由火铳改良而来,外形有些像琵琶,它将火药与弹丸贮存于枪托之中,一共二十八发,有两个铳机,相互衔接,扳第一机时,火药及弹丸自动落入筒中,第二机转动,摩擦燧石,点燃火药发射弹丸。 这种连珠火铳制作的十分巧妙,不仅解决了以往火铳用火绳点火时易遭风雨影响的问题,还能够连续发射,只能用一个字“妙”来形容。 “戴大人,这连珠火铳如此厉害,如何没能在战场上广泛使用?”若是在战场上使用的话,相信那些沙俄压根不敢进犯他大清! 戴梓沉默了片刻,执手道:“承蒙太子殿下谬赞,只是,下臣也知这连珠铳虽好,却造价其高,且制作复杂,很难大量制造……” “造价高昂,难以大量制作……”胤礽若有所思。 “正是如此。” “那戴大人如何看待燧发枪?” 戴梓很认真地回道:“这种枪制作比较简单,而且造价低廉,下臣以为,可以大量制造。”而且……在看了这种枪以后,戴梓也有了新的想法。 “另外,下臣以为,下臣可以试着改良下,也许威力能够更大一些。” 胤礽目光发亮:“那孤就期待戴大人的回音了。” “太子万万不要这么说,折煞下臣了,这是下臣应当做的。” 一番客套后,胤礽便带着连珠火铳坐上了肩舆,神情愉悦。 “去乾清宫!” “嗻。” 一到乾清宫,胤礽便候在门前等人通报,直到梁九功匆匆来迎,他才踏入位于乾清宫西南角的南书房,康熙平日便在这里与翰林院词臣们研讨学问,吟诗作画,有时起草诏令也是这里,故而南书房一向是非崇班贵檩、上所亲信者不得入。 这日,康熙正在这里静心看了会儿书,一听有人来报太子求见,当即招入。 “儿臣见过皇父。”胤礽先向康熙打了个千,等到康熙允准他才起身。 康熙放下书,朝他皱了皱眉:“下回直接进来便是了,跟朕还来这套虚礼。” 胤礽瞧左右没人,也不多绕弯子,直接道:“给皇父请安哪里是虚礼了,对了,皇父,儿臣过来是跟您说件事儿。” “噢?”康熙见他脸上都是兴奋,不由兴致也有些起来了。 “这些日子儿臣跟着戴梓琢磨了一阵子兵器,加之那些时日在吉林乌拉所见所闻,儿臣以为,我们可以建立一个新营,就叫火器营。” 康熙眉头再度皱了起来:“火器营?”若是他没有理解错,那胤礽的意思,显然是想…… 胤礽郑重点头,侃侃而谈:“儿臣就是这意思,建立一个火器营,专门制造、使用这些火器。” 康熙狠狠皱眉:“你是不是这些日子太过沉溺了?” 胤礽睁大眼睛,有些不解:“皇父难道不觉得这些武器若是得以广泛应用,会为我们大清带来很大的便利吗?” 康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表情有些沉肃:“胤礽,朕知道这些武器确实很强大,可是朕希望你不要忘记了,我们满人是马上打天下的,纵使可以依靠这些东西,但我们的骑射工夫是万万不能忘记的!” 胤礽有些茫然:“可是皇父,儿臣并没有说要放弃骑射……” 康熙走到他跟前,以着绝对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莫要忘了,若是有了这些,将来还有多少人能不依赖于此?久而久之,定然会忘本。” 胤礽沉默了下来,开始认真地思索。 片刻之后,他重新抬头,脸上依旧无比认真:“儿臣还是觉得,火器营应当建立!” 康熙的脸色微变,面对这个几乎从来都是顺应着他的孩子如此突如其来的一次大胆反驳,心里顿时五味陈杂。 42. “理由呢?”康熙凝视着胤礽,敛起了所有的表情,此刻展露在胤礽眼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对他露出宠溺笑容、偶尔坏心眼的皇父,而是那名幼年登基、久居高位的帝王,多疑,又慎重。 胤礽第一次这么正面面对这样气势全开的康熙,心里无由来的生出一股恐惧,他努力压下那股感觉,定了定神,在自己脑子里将思绪理了一遍后,方道:“在吉林乌拉儿臣亲眼见识了鸟枪的厉害,他们只不过是沙俄军的小小分支,就拥有几支鸟枪,相信他们的主力军拥有的武器会比之更强大,我们若与之交战,单凭弓箭、长枪,恐怕只会折损我们的兵力。但若是我们拥有一支专门的火器营,儿臣相信,届时形势会完全不一样,且不说战略如何,至少,在兵器上,我们处于平等相当的地位。” 这些都是由吉林乌拉的所见而逐渐想到的,他顿了顿,继续道:“儿臣之所以提出建立火器营,是觉得建立了这个营,我们不但可以降低伤亡人数,还能减少参战人数,如此一来,军饷、粮草也能相对节约一些。对于我们大清放任沙俄这么多年的缘由,儿臣想,大部分原因应该是在于平定三藩上,平定三藩所需的人力、物力,儿臣虽知道的不多,但也清楚那绝对不是小数目,无论国库是否充盈,能节流总归是好事,再者,若是能减少参战人数和伤亡数,相信无论对百姓,还是对朝廷,都是件大好事……” 胤礽说着,抬头与康熙对视,即使康熙看着他的眼神很严厉,让他心里有些发慌,他依旧没有移开视线。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一旦移开了视线,自己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了。 康熙久久地看着他,就在胤礽开始揣测他的想法时,他终于开口了:“继续说下去。” 胤礽顿时在心里呼出一口气。即使康熙并没有说什么,但以他对皇父的了解,他一旦这么说,这事多半是成了! 他压下欣喜,将之前就想说的话逐一说出来:“儿臣以为,拥有火器只是为我们增添了一份助力,骑射方面绝不可落下,毕竟骑射乃我满人之根本。”他想了想,又道:“另外,儿臣这几日听戴侍讲讲解了一番后,对鸟枪也稍有了解,这鸟枪虽好,但一来不适合夜战,二来装填、发射太慢,三来射程不够远,远不如燧发枪来得实在,戴侍讲看了燧发枪之后,觉得也许可以根据燧发枪进行改良,儿臣以为,若是能将之改良成功,并应用到战场上,定能为我军增色不少。” 康熙在原地踱了几步后,在案前坐了下来:“你说的朕都知道了,容朕再好好想想。” “是!” “晚膳还没用过吧?就在这里用了再回去罢。” “是。” 时辰尚早,康熙便起了与胤礽闲谈之心,随口道:“近些日子,可与大阿哥他们见过了?” 这句话与之前的肃杀之气格格不入,胤礽愣了愣才回道:“回宫第一日大阿哥和三阿哥、四阿哥来过毓庆宫,还带了礼物。”想必是听说了他请御医一事,在这宫里,这些消息向来传的很快。 “他们倒是有心了。”康熙闻言只意欲不明的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又问道,“老祖宗和你皇玛嬷那里去问过安了吧?” “去过了,老祖宗和皇玛嬷一切安好。”胤礽乖巧的回道。 “嗯,如此便好……”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会儿,又对弈几局,便到了用膳时间,静静用完膳,康熙看着胤礽离开的背影,对着站在一旁始终沉默着的梁九功感慨道:“这孩子……都已长这么大了,明明以前只有这么丁点儿大。”他用手比了比,脸上却是欣慰。 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梁九功赶紧接道:“皇上洪福。” “哈哈!这孩子,出了一趟门,见识竟长了这么多,而且说起理来一套一套的,将来若是他登基,朕也不怕他会败坏这江山了!”康熙说着笑了起来,回忆着之前胤礽与他对视时所说的那一套。本来只是想试试看,这些日子他究竟成长了多少,却不想他竟能想到这么多……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更加期待他的长成了。 至于火器营……康熙坐下来,提笔开始沉思,若是建立火器营,倒是可以分为枪炮两个部分,枪他们有鸟枪,但正如胤礽所说,鸟枪有其明显的缺陷,在战争的时候,需要配合长枪来防止近身战,而且最明显的一个缺陷就是,一旦有风或雨雪,鸟枪的使用就会受到限制。 胤礽从那个来自欧罗巴的色蛮夷那里得来的那把燧发枪倒确实比较好用……他想起那日那个色蛮夷说他是来大清做生意的,心中动了动,在纸上写下了一笔。 在紧急时刻,从他方购入大量武器倒也不失是个法子。但是在并非紧急的时候,他并不倾向于依赖他国,毕竟,以他大清的雄厚实力,人才济济,必定能造出比之更好的武器! 况且,适才胤礽便说了,戴梓对于改良武器已经有了想法,接下来就看戴梓发挥如何了…… 康熙噙着笑,又记下了一笔。 康熙二十一年,五月,戴梓根据燧发枪以及连珠火铳的原理制造出了可以同时连续射出四枚弹丸的连珠鸟枪,该枪制造方法较之燧发枪复杂些许,但依旧在工匠们的能力范围之内,且造价不高,亦即是,可以大量制造。 上报于康熙之后,这位帝王和皇太子亲率众臣试用此枪,并大加赞赏。 同月,清廷建立汉军火器营,分设枪炮二营,设掌印大臣一人,翼长一名,营总一人,鸟枪护军参领二人。 从那日起,火器成为了清军的一小部分。 ****** “明珠,索额图,朕之前所说之事,现今进行的如何了?”康熙坐在南书房中,询问着两位大学士。胤礽则在他的下首处端坐着,旁边摆着一杯茶,尚在冒着袅袅热气。 前些日子康熙令人修文华殿,做为他往后出阁讲书的地方。按照康熙的意思,便是他已经足够大了,这些政事,也该正式接触了,这便是他此刻坐在这里的原因。 “回禀皇上,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运送军粮的路线也已经确认过了,请皇上过目。”索额图取出一份地图,将运送军粮的路线用笔标了一遍,然后将地点圈了出来。 “嗯……噶尔图也有消息了,吉林乌拉可以造船百艘,他的折子上是这样的写的。”康熙的手移到地图上,指着“伊屯门”,道,“他说可以由伊屯门运粮,至松花江,并在伊屯门、伊屯口筑粮仓存贮。” “这必定是一场持久战,贮存在伊屯门、和伊屯口,奴才只怕,到时粮饷供应不及……” 几人陷入了沉默。 他们此刻正在商议的,正是沙俄的反击事宜。 如今已是二十二年,这一年里,康熙的注意力虽然放了大半在台湾郑军身上,但是对于沙俄反击的前期事宜却是一点都没有放松,三月初的时候,康熙便与几位大学士商讨过反击之事,并下令勘查河道、修建船舰,进行试航、确定运送军粮的路线和地点。 如今一段时日过去,他们正确认这些事宜的进行情况。 康熙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转向胤礽:“太子,你如何看?” 似乎是火器营那件事之后,康熙便对胤礽的期待越来越高,时不时会拿一些政事询问胤礽的意见,绝大多数时间也不是他真需要胤礽的意见,而是他想看看胤礽如今对朝政之事的处理到达了怎样的程度。 这也是他考验胤礽的一个方式。 胤礽在叔姥爷索额图取出地图的时候,就已经走了过去,之后也一直在听着他们的对话,在康熙问之前,他便已经在盯着地图开始思考,应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此刻听到康熙的问题,胤礽也不慌张,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地图,才不慌不忙地将手指移动到地图之上,指着黑龙江道:“儿臣以为,粮饷供应不及一事,可以从江上解决。”他的手指划过长长的黑龙江,“若是在江上备上一定的粮饷,当能解决一时的困境……” “太子的意思是在黑龙江上?” “是的……”胤礽顿住,皱了皱眉头,这黑龙江太大,要在哪一段备粮?他的视线再度胶在了地图上,上下左右的看,分毫都不错过,最后指着两江交汇处,略带迟疑道,“皇父,若是设在这里,是否可行?” 康熙的嘴角微微挑了起来:“顺流迎取?可行。” 将六月之后所需粮饷的线路敲定后,康熙转向大学士:“你们可有何要补充的?” “奴才有一事……” “噢?” “这沙俄蛮夷的地形及军情……” “此事两位大学士无需挂心,下月,恰好有人要前去俄罗斯捕鹿。”他意有所指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俄罗斯,我们之间的帐,也该是时候算一算了。 康熙负手而立,笃定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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