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说书人》是以琴、棋、书、画,四个字为引线的四篇小说。《琴魂》:一树桃花,一张琴,一抹蓝影与君行。《棋崖》:一记浅笑,一道痕,一剑绝决两断情。《书呤》:一缕药香,一曲轻,一纸痴心道永生。《画妖》:一卷画轴,一传奇,一盏更漏点点滴。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寻泽、双墨、缎匼、延屺、东方湣彧、浟、画妖、公仪少、恣修 ┃ 配角:文盦、严耿、东方禘、非盏、聂舞 ┃ 其它: 1、琴魂 双墨见到寻泽那天,天气很好,心情也不错,主要是终于又有人聘请他杀人了。双墨喜欢穿灰蓝色长袍,他擅用刀,薄而快的刀。那日一大早,他按主顾的要求来到一处荒地,荒地中央有一座孤坟,孤坟旁边长有一棵三人合抱粗的桃树,此时正值三月,这桃树的桃花开的正好,密密麻麻满树,地上还落下了不少。主顾说,莫约别人用早饭的时辰,就会有一个身着月白衣衫的男子来给孤坟上香,到时候直接解决就好。 双墨在荒地周围转了一圈,发现这处荒地上除了那棵桃树可以藏身外,再没有其它地方可藏身。他思索良久,最终飞上桃树,他藏在又粉又绿的桃树上,乍眼看,还真看不出树上有人。双墨的武功不差,其实就算不躲藏,他也有把握将这单生意完成,因为听说对方只是个爱收藏琴的文人。但杀人这事好歹还称不上是好事,再说,杀手嘛,多点神秘感还是好的。 “文叔,你快点。” “催催催!你就知道催我!一大早的就扰人清梦,你会遭雷辟!” “他要敢辟我,那他就……” 远远的,双墨自桃花缝隙里看见有两个人朝荒地孤坟走来。可是,两个都是月白衣衫,到底是要杀哪个?这单生意的银子是急着需要的,不能砸了。双墨皱眉看着越来越近的两个人,心里有些乱,他虽是杀手,但可不是个胡乱杀人的杀手,他有他自己的原则。 “文叔,你看,就是那棵桃树。” “我又不是瞎子,早看见了。”文盦极其不爽的瞪了寻泽一眼,他一大早的好梦就这样没了,想着心里就不舒坦!寻泽把他吵醒拉来这里,还不告诉他具体的事,只说是来看一株百年桃树。百年桃树有什么好看的,他文盦千年桃树都见过,有何稀奇! “文叔,容易生气的人老的快,你最好把心放宽些。”寻泽把玩着手中短笛,笑的很斯文。 “我本来就老了,叫我叔叔的一大把,还在乎什么。”文盦反手理了理背上所负的七弦琴,这琴今儿背的也不是很顺心,看来今日他文盦不宜出行。 说话间两人已走至孤坟旁,寻泽没有停下,继续朝桃树走去。文盦却好奇的停在了孤坟旁,盯着孤坟墓碑上所刻之字若有所思。 “阿寻……”文盦突然转身,叫唤寻泽,却见一人手持一把薄刀闪电般速度朝自己掠来。 桃树下的寻泽此时还处于仰望的姿势,就在文盦转身的同一时间,他听见异样的风声,一仰头,一抹蓝影刹那间自桃花中掠出,刀风将满树桃花煞下不少,飘飘摇摇,落了寻泽满身。那人自桃花中掠出时,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杀气,身形潇洒,寻泽有些微的出神。 “阿寻!”文盦大喊! 寻泽终于回过神来,有些僵硬的转过身。悲惨的文盦不知是怎样做到,竟将背上所负之琴横在了自己额前,双墨手中薄刀砍中的好在只是琴身。 “等一下!”寻泽愣了一下,大喊。 双墨没有等他一下的意思,只是奇怪的是,他手上薄刀砍进琴身后,居然抽不出来了。双墨本不知该杀谁,但见文盦不禁在孤坟前停下,背上还背有琴,心想应该是此人不错了。再次用力拔刀,刀终于脱离琴身,但由于用力太大,双墨一个身形不稳,飘然落地,文盦终于和双墨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听我说!”由于这个小意外,寻泽及时杀到,挡在了文盦跟前。双墨刀一举,又要近身。 “你要杀的人已经死了!”寻泽见双墨不理会自己,继续挡在文盦跟前,大喊。但是,他很不厚道的曲了双膝。双墨的刀擦着他的束发带毫无意外的刺中了他身后文盦还没来得及拿下的额前琴。 “你说什么?”双墨潇洒的抽刀,退后一步,问。 寻泽披散着发,惊讶的张着嘴,刚刚,真是险之又险,幸亏及时曲了双膝,否则那一刀直取他脑门儿了。 “寻泽贤侄!”文盦比寻泽先从震惊中醒来,他当然没有忘记刚刚寻泽在关键时刻居然曲了膝!他是他叔叔,最疼爱他的叔叔! “你说什么?”双墨握刀,静在原地,再次重复问。 “我说,你要杀的人已经死了。”寻泽终于回过神来。 “你是谁?你杀了他?”双墨微微侧身,脚移动了一小步。 “我是寻泽,当然,你也可以叫我阿寻。我没有杀他,但是他的确死了,病死的。”寻泽回过神后,又是一脸温和的笑。 “你的话,不可信。”双墨声音沉稳。 “不可信你还听我说了这么多?”寻泽笑着自腰间取出一块玉,丢给双墨,“我就是你的主顾,我要你杀的人是我爹,我爹……” “你的故事不必说给我听,我只杀人。既然人已死,这单生意取消。”双墨说完,收刀入鞘,转身便走。 “等等!”寻泽一把拉住了双墨左手,“还有生意要你做。” 双墨抽出左手,“我等这笔钱用,你的生意若还有类似的意外,我想我应该换一个主顾。” “不会,不会!不会再有意外!要是我死了,你就只能拿到定金。”寻泽连忙摆手,一边解释,一边头也不回对身后的文盦道,“文叔,付定金。” “阿寻,你!”文盦甚是无语。 “快点,文叔。”寻泽催促,文盦咬牙切齿的瞪着寻泽背影,恨恨的拔下钱袋,摔在他手心。寻泽回头瞪他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话。 “现在这单生意,就是要你保护我,时间说不准多久,你愿意接吗?价钱由你开,定金先是一千两,到城里后,拿银票给你补齐。”寻泽回头,一脸诚恳的看着双墨。 “我是杀手,不是保镖。”双墨似乎不太愿意。 “杀手杀人,保镖也是杀人,杀手杀的是固定的主儿,保镖杀的是不固定主儿。但都是杀人,没什么区别,况且,我又不会亏待你。你不是刚好缺银子吗?” “你调查我?” “我都不知你姓名,怎么调查?是你身上这件衣裳出卖了你,你看,都洗发白了,你还穿着。如果不是这件衣服对你有特别的意义,那就一定是你现在缺银子用。”寻泽说的头头是道,“这样吧,你考虑一下,如果愿意,明日这个时辰,我们这里再见。” “好,我愿意。” 寻泽和文盦刚刚走出几步远,身后双墨就妥协了,他的确需要银子。寻泽欢喜的转过身,逆着阳光,他一时间有些看不清双墨,一阵风过,洒下了几片粉嫩的桃花瓣。寻泽忽然记起,某年的某一天,有那样一个人,也是在一株桃树下,以双墨此刻同样的姿势,对自己说:好,我愿意。 2、琴魂 “你当真愿意?” “当真。” “为了你我的利益都不受损,我觉得我们签个协议最好!”寻泽变戏法般的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写好的协议书。双墨看过一遍,大致明白了内容,这协议书上,字里行间所要说明的就一句话:未经寻泽公子同意,负责保护他的人不能擅自离开。至于如果不小心离开了,后果是什么,协议书上却没写。 双墨略略思量了一番,断定自己最近并没有其它的事要做,便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决定,“这些我都答应,但我也有条件。” “请讲。”寻泽笑脸盈盈的道。 “我拿到定金后,需先离开几个时辰,你留下落脚的地址,我一定会去找你们。再有,我不管你要我保护你多久,每年的腊月二十八我有私事。” “这个好商量,我也同意。”寻泽毫不犹豫的点头,之后在文盦惊讶的眼神中,他苦着脸将自己的食指伸进嘴里,咬破,然后在协议书上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该你了。”寻泽将协议书往双墨跟前一递,不怀好意的看着他。双墨淡定的回看他,将手伸出。嚓!刀出鞘,双墨割破自己手指,按下了指印。 回到城里,寻泽按协议先将定金悉数给予双墨,顺便自己也在钱庄换了些碎银。 “等等。”双墨转身刚走下钱庄石阶,寻泽突然急喊。双墨不解的停下,看着他。 “我要和你一起走,你忘了,从你按下手印开始,你就不能再擅自离开。你放心,我不会偷偷拿你的钱,你要做什么事,我也不会告密,就我这身手,你要取我性命,那简直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寻泽理直气壮的走在了双墨前面,不理会双墨难看的脸色,继续道:“你叫什么名字?从现在开始,你暂时是我人,我不喜欢叫人‘喂’。” 双墨深吸一口气,随后跟上寻泽的脚步,沉声回道:“双墨。” “双墨?”寻泽若有所思的敲着手中短笛,“你觉得陌扰这个名字如何?” 双墨再次深吸一口气,“不知。” “你这哪是不知,你明明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寻泽自顾自的往前走,也不问双墨要去哪里。他的话还真不是一般的多,双墨本就不喜欢多话,遇见这样一个主顾,答应了这样一件荒唐事,从杀手变成保镖,双墨今天早上,一定是没银子吃早饭就去做事了,饿昏了头。 走了半条街,寻泽终于停下,回头问,“双墨,我不问,你都不说要去哪儿吗?”双墨不再深呼吸,改握紧手中的刀。 “往城南去。”双墨面无表情的道。 之后的一段路程,寻泽意外的没再多话,一路默默的跟着双墨。但是他总是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双墨的背影,然后莫名的笑着摇头。 “阿寻!”文盦突然从一条小巷杀出。 双墨停下脚步,寻泽脸色难看的瞪着文盦,“干嘛?你不是回家了吗?” “呵呵,是回家,但是我忘了一件东西,需要回你家取!”文盦笑的很假,寻泽咬咬牙,无奈的转身对双墨道, “我在‘一家客栈’等你。” 双墨终于松开紧握刀鞘的手,静静的点头,然后迅速离开。 “文叔!你坏我好事!”寻泽待得双墨身影走远,大吼道。 “你这小子,还骂我坏你好事!今天所有的事,文叔我先不和你计较,你快点给文叔解释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文盦靠着墙,笑得深不可测。 “解释?这还要解释?”寻泽白一眼文盦,“你看不出来我看上了双墨吗?” “他不是陌扰。” “是,他是双墨,不是陌扰,可我也喜欢。” “你和他不会有结局,何苦非要折磨自己,也害他痛苦。” “即使生生世世都是一样的结局,我就是不要放开他,不许他和别人在一起。” “你这倔脾气倒和你父君相似,怎么你俩就是说不到一块儿去?非得要闹成这样!”文盦叹息一声,站好继续问寻泽,“你接下来是要带他去见‘寻琴’了?” “自然,那是我和他的定情信物!”寻泽一脸得意的道。 “现在笑!到了最后别来找我喝闷酒!”文盦白一眼寻泽。 “我早说过了,我现在不喝酒!珍惜眼前,是我如今人生的新信仰,我要不折不挠,气死那些不成全我的人!”寻泽用力的一拂袖,转身便走。 “好小子!文叔永远站在你这边。”文盦欣慰一笑,跟上寻泽的步伐,定定的道。 “哈哈哈哈,文叔,还是你最好!” “那当然,你每次都这样感叹,但每次在危险时刻都把我往前面推,或者干脆逃之夭夭。” “您是叔叔,哪能和侄子一般计较?” “这会儿就是叔叔了……” 寻泽和文盦一边斗嘴,一边往回走,此刻,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双墨,别怪我自私,我就是这般小气,你只能和我好,只能爱我。 3、琴魂 城南是平民居住的地方,在这个平民聚集地,有一户靠山的人家,一家四口,两个儿子。 “娘,娘,蓝叔叔又来了!”在屋外玩耍的小儿子看见田埂上走近的灰蓝身影,欢喜的叫喊着,撒丫子朝双墨跑去。 “慢点跑!”屋内妇人闻声匆忙走出。 “哟!几个月没见,竟儿长高了。”双墨笑着蹲下,抱住满脸欢喜的孩子。 “宣嫂。” “蓝兄弟,又麻烦你送银子来了。”妇人将家里的花生拿出一些,递予双墨跟前,顺手接过他怀里的孩子,不好意思的笑笑。 “宣嫂说哪里话,我不过是每次顺路而已。”双墨自怀中掏出银票,“祺大哥让我给你的银票。” “银票?”妇人接过银票,一脸惊喜。 “祺大哥说,生意太忙,加上大嫂总是离不开他,所以他不方便来看你。”双墨垂下手,微笑道。 “哥哥百忙之中还惦记着我这个妹妹,每年都周济银子给我,不说借的话,我哪敢还麻烦他来看我,等孩子都大了,我该带着孩子去看他。”妇人收好银票,“蓝兄弟还没吃饭吧?我赶紧给你做两个小菜,你将就着吃些。” “不,不用了,我赶着回去。”双墨拦住妇人。 “你每次来,都这么急着回去,是不是也和我大哥一样,家中娇妻离不开你啊?”妇人玩笑道,双墨尴尬的笑笑, “我还未成亲。” “还未成亲?蓝兄弟应该也有二十一二了吧?该娶妻了,哎!”妇人突然叹气,“如果那年不闹荒灾,我大儿子也该这般年纪了。” 双墨有些走神的看着妇人,眼神有些迷茫,怔了怔,他慌乱的转过身,“那,我先走了,宣嫂。” “好,好,路上当心些!竟儿,给叔叔说再见。” “叔叔再见!”孩子甜甜的笑着,乖乖的道再见,双墨挥挥手,大步离开。 双墨找到一家客栈时,已是晌午时分。他刚进门,就看见寻泽笑容璀璨的与自己打招呼,手中依旧拿着短笛。 “小二,上菜。” “好呢!客官,马上来!” 双墨在寻泽对面坐下,寻泽将茶壶推过去,小声道:“我以后就叫你小墨,你呢,就叫我阿寻,不用公子公子的叫,我们要假扮一家人。”对面的双墨一言不发,一副你爱咋样就咋样的表情。 “小墨,以后我与你说话,你要是不出声,我就全当你默认同意,这样可好?”寻泽顿了一下,“那就这样说定了!赶紧吃饭,吃完我们赶路。” 双墨盯着自己手上的筷子,有些走神,他想不明白一些事。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这件荒唐事,为什么一直忍受着眼前这位罗嗦公子的任何行为。一定是自己上辈子欠了他什么吧!如此厚脸皮的人怎么就让他双墨遇上了? “小墨,吃饭了!”寻泽敲着筷子突然大声说话,双墨恢复正常。双墨有个怪毛病,只要在安逸的条件下,不接生意的时间里,他就很容易走神,且对外界没有任何防备。但是!你绝对杀不了他,至于为什么,说不清。 寻泽倚在一株垂柳旁,一脸享受的看着蹲在河边正在洗脸的双墨。晨曦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水波荡漾,泛着点点银光,垂柳的影子倒映在水中,随着水波摇曳。双墨深呼吸,感受着晨早清新的空气,不免心中又感叹,还好,还活着。每每如此感叹时,双墨会不自觉的扬起唇角。这一幕被寻泽尽收眼底,他抿唇笑得春风得意。小墨啊,小墨!你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 简单吃过一些东西后,双墨与寻泽继续赶路,寻泽闲不住,又开始勾搭双墨。 “小墨,你懂琴吗?” 经过昨天一下午,外加大半个晚上时间的相处,双墨已无法再以沉默敷衍寻泽,他若不理会寻泽,寻泽可以一直自言自语说个不停,而且依旧很不识趣的寻问双墨。他甚至还威胁双墨,若是不回话,就扣他银子!双墨虽然是个杀手,但他的脾气其实很好,尤其很能忍。对于寻泽这种人,他委实招架不来,顺应寻泽的话,双墨觉得自己的耳根会相对清静些,所以…… “不懂。”双墨沉声回答。 “那你会抚琴吗?”寻泽继续问。 “不会。”双墨再答。 寻泽哦了一声,终于安静,似乎是陷入了某一段回忆当中。 那人随意往地上一坐,将琴至于双腿上,略微歪着头,唇角含笑的看着寻泽。 “你懂琴吗?”他问话的口吻与寻泽刚刚一样,三分认真,七分随意。 “不懂。”那时的寻泽就和双墨一般,不喜多话。 “那你会抚琴吗?”那人又问。 “不会。”寻泽如实回答。 “这张琴名‘寻’,同了你的姓,你是第一个见它庐山真面目的人。” “寻?寻什么?”寻泽不由自主的问。 “寻它的主人,有情人。” “你不就是吗?你是它的主人。” “不,我只是个造琴的人,不能算是它的主人。可惜,可惜……”那人忽然一脸惋惜,叹气。 “可惜什么?”寻泽好奇的问。 “可惜这琴永远无法寻到它的主人了。” “你不是正要将此琴送往它主人的住处吗?” “是啊,可惜那里不属于它。” “既然你如此惋惜此琴,那又为何还将它送出去?” “我说过,我只是个造琴的人,我还有生活要过,不交出此琴,我会死,我师父也会死。” “是谁要了此琴?” “当今圣上。” 4、琴魂 “小墨,你都不问我,我们要去哪儿?要去做什么吗?你不需要知道你的对手是什么样吗?”双墨严重怀疑,寻泽是不是除了睡觉时会安静几个时辰,其它时间他都不会闭上他的嘴。 “你愿意说,自然会说,我无需多问,杀手和保镖都应该知道,少言是他们必须做到的。”双墨实在忍不住,反驳了寻泽。 “做我寻泽的保镖就不用少言,何况我不是说了吗,你我假扮的是一家人!”寻泽不满的回看双墨一眼,然后自语般的解释道,“我们要去天琴山庄,五月十五那里举行赏琴大会,天下名琴都会汇集此山庄,我要带着我的琴去寻人。我的琴一旦出世,就一定会有杀身之祸,具体会是什么人来杀我,其实我也不知道。” 双墨觉得,自己刚刚就不应该说那么多话,他静静的听着,坚决不再搭理寻泽。琴,他不懂,也不需要懂。关于杀人,只要别人不动寻泽,他也绝不会动别人。 寻泽见双墨不搭理自己,刚要再调侃他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更奇怪的是,那人竟然勒马在他们跟前停下。寻泽打量着马上的黑衣人,一时记不起自己认识此人。 “你,出刀。”马上的黑衣人指着双墨,冷声道。 “喂!找我家小墨做什么?有什么事,跟我说。”寻泽抢先将马往前一步,大声问道。 “双墨才对吧?快刀的弟子。”黑衣人反手将背上所负之剑拔出,根本就不理会寻泽,直直的指向双墨。 寻泽又要多话,双墨上前一步,打断他,“我在做事,你若非要有个了断,今年腊月二十八,雨娘山见。” “腊月二十八?好!一言为定!”黑衣人‘噌’一声,将剑还鞘,打马离开。来得快去的也快。 “小墨,原来你的身份不止杀手一个。那人要与你比武,又是用剑,自古刀剑不两立,莫非他是剑仙的弟子?”寻泽居然还喜欢八卦! 双墨看一眼手中的刀,“不过是一个虚名而已,何苦这样?” “在你看来是虚名,在别人看来可就不一样!这世上,不知多少人为了一个虚名毁了自己一生。当然,人各有志,有人喜欢如此变态的折磨自己。” 双墨微微侧头,看向寻泽,看着他那永远带着丝丝笑意的唇角,双墨心想,寻泽,是个有故事的人。 自双墨所逗留的小镇前往天琴山庄,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寻泽不喜欢走官道,总是走山路。双墨估计,这样的走法,一个半月的时间他们才能到达天琴山庄。走官道,有驿站,走山路,连一个草棚都没有!寻泽在出门第十二天的晚上,终于发现自己走山路的决定是错误的。这晚,下起了大雨,一直不停。双墨与寻泽无处躲雨,各自撑着各自的伞,站在树下,好不滑稽。 站了好几个时辰,寻泽听见雷声,他赶紧走到空旷处,回头对双墨道,“小墨,在树下躲雨很容易被雷劈,你杀过人,最好别站在树下。” 双墨看一眼寻泽,没理会他。不是他故意不理会,是他实在是没力气说话。双墨八岁那年,曾在雨中淋了三天三夜,自此他落下一个病根,只要一下雨,他的身体就会特别冷,一冷就会发烧。所以,下雨天他从不出门,也不接生意。现在是晚上,三月的雨还带着寒气,一个时辰前,双墨就已经开始发烧,浑身无力,所以他一直靠在树干上,不说话,也不走动。 “小墨。”寻泽见双墨不理会自己,又唤他。 双墨一瞬间觉得眼前有些花 ,他无力的闭上眼,再睁开,恍惚中看见寻泽朝自己走了过来。 “小墨!” 双墨倚着树缓缓滑下,寻泽丢掉手上的伞,大喊。抱住双墨的瞬间,寻泽的心狠狠的痛了一下。 “你个傻瓜!发烧了也不吱一声!”寻泽紧紧的抱着双墨,“该死的雨君!快停雨!”寻泽大骂。还真就奇怪了,他骂完没多久,雨真的停了!但停了也没用,地上全是湿的,寻泽无法安顿双墨,只好继续抱着他。双墨没有高烧到吓人,但是却低烧一直不退。寻泽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盖在双墨身上,在心里又骂了雨君千万遍。 “小墨,果然是轮回了,就忘了所有,没想到,这一世的你,居然像极了之前的我。”寻泽搂着双墨,贴近他,自言自语。“你知道当我抱着琴,看见大火燃起来时,想起关于你的第一个画面是什么吗?” “那日,你躺在马背上,眯着眼。忽然轻声跟我说,阿寻,我想你了。” “你说爱上了一个人,即使他就在你身边,你也会想他。” “我不在了,你会有多想念?你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 “当大火吞噬了我周围的一切,我忽然那么害怕,我撕心裂肺的喊着你的名字,我多想从大火中逃出来,我不想死,你知道吗?” 那场大火,寻泽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是一段绝望的记忆,痛心的经历。 抱着琴,看着大火朝自己蔓延过来,寻泽知道没有人会救他。他注定要死,如果他不死,死的就会是自己所爱的人,可是,我死了,他该怎么办?就算我在他身边,他都会说想我,我如果永远的消失了,他要去哪里找我?还找得到我吗? 寻泽开始大喊,撕心裂肺的喊着那个名字,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可是,怎么可能不死?寻泽看着大火,忽然笑了,淡淡的笑。他席地坐下,将琴搁在腿上,自袖中掏出匕首,那划破肌肤的声音,寻泽忽然觉得像极了琴弦的声音,他俯身附在琴身上,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小墨,你再说一次你想我吧。” 寻泽附在双墨耳边,轻声说着。 5、琴魂 双墨在昏睡中,听见了一阵婉转悠扬的笛声。他睁开眼,阳光刺目,他抬手挡住光线,自指缝间看见了寻泽的身影。 有些零乱的发丝,阳光下,略显得有些不真实的侧脸。双墨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寻泽的外袍,他微微愣了愣,再次看向寻泽。 “寻……。”双墨的声音嘶哑的有些恐怖,那个‘泽’字他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小墨!你醒了?”听见声音,寻泽惊喜的转过身。 “我……。” “别说话,看你声音都嘶哑成什么样了!赶紧喝点水!”寻泽一边将短笛塞进怀中,一边快速的自马背上解下水囊走近双墨。双墨喝了好些水,才觉得喉间舒服多了。 “小墨!是人就会生病,杀手也是人,下次生病了记得告诉我。”寻泽一脸严肃的看着双墨,双墨拿着水囊再次愣住。 “我说过了,你现在暂时是我的人,我最见不得我的人生病、受伤,那样很费神的,你知道吗?”寻泽一脸诚恳的教诲着双墨。双墨张了张口,“别说话,多喝水,等会儿吃点东西。我困死了,先睡一觉。”寻泽打着哈欠,在双墨身边坐下。双墨正欲起身,一双手突然抱住了他的腰。 “我冷,小墨,你让我抱会儿。”寻泽的头轻轻的搁在了双墨的肩上,双墨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呆滞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双墨耳边传来寻泽轻微的呼吸声,双墨僵硬的转过头,低眼。 双墨第一次近距离的细看寻泽,寻泽脸上不知为何沾了一些污泥,右脸颊上还有一条细长的伤痕,应该是被树枝所划伤。双墨看向身侧,果然,有生过火的痕迹。看着那一堆灰烬,双墨一时间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触。 “唔。”寻泽在睡梦中心满意足的又将双墨抱紧了些,还咂了咂嘴。双墨紧张的侧头,忽然怔住,寻泽有些干裂的唇映入他眼眸,一瞬间,双墨的心跳慢了节奏。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以怎样的心思看着寻泽,他不知道他看了寻泽很久,很久。 用树枝拨开泥土,双墨发现地面表层的泥都很干,他想,自己至少昏睡了三天吧,也就是说,寻泽可能三天都没合过眼。这三天里他极少喝水,因为他知道双墨醒来后会很渴,水囊里剩下的水不多,他不能喝。 寻泽大概睡了一个时辰就醒了,他一直抱着双墨,双墨的腰都僵了。见寻泽醒来,双墨脸上有些不自然,寻泽倒是什么事没发生过似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小墨,我们还是走官道吧。”寻泽牵过马,询问似的看着双墨。 双墨别扭的转过头,“随你。”寻泽觉察到双墨的别扭,坏坏的看着他,一动不动。双墨自然感觉到有目光注视着自己,他呼吸有些急促的翻身上马,“时间不早了。”双墨第一次主动说话。 “哦,时间是不早了。”寻泽笑得一脸别有深意,双墨为何别扭,他自然知道,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当然,这三日他的确很少喝水,且没合过眼。 抄小路插官道,可把寻泽害惨了,很多地方根本就没有路,还到处都是荆棘,待得他与双墨终于走上正道时,他整个人已是惨不忍睹。衣衫划破多少处,他身上的小伤口就有多少处,那些小刺有一些甚至刺进了他肉里。双墨一路上都在听他大呼小叫,他的心也跟着一惊一乍,其实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刺而已,寻泽好歹是个男人。可是双墨看着寻泽满身划痕,却不由自主的皱了眉头。 “小墨,你去哪儿?”正在龇牙咧嘴换衣服的寻泽,忽然瞥见了双墨的身影,他似乎是想离开驿站。 双墨闻声停下,看着窗边褪了一半衣裳的寻泽,尴尬的道,“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哦,那你快去快回。”寻泽微笑的开口。双墨见得他点头,快步离开。 “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去?”寻泽看着双墨背影,小声嘀咕,沉思了一会儿,他还是继续换衣服。 天已黑,双墨还没回来,寻泽开始有些担心,“不会是受不了我,悄悄走了吧?”寻泽猜测,“可是,马也不要了吗?”站在驿站门口又眺望了几眼,依旧没有双墨的身影,寻泽折回房间。 “寻泽。”门外忽然传来声音,寻泽一惊,转身。 “小墨?还以为你走了。”寻泽看着双墨,语气听上去有些委屈的感觉。 门外双墨刚抬起的左脚,僵住,“走?我为什么要走?” “没为什么,你不是没走嘛!”寻泽笑嘻嘻的放下手上包袱,将它丢在床尾。 “我,去采了些草药,虽没有金疮药那么好,但你身上深一点的伤口涂抹一些后,会没那么痛。”双墨踏进寻泽房内,他记得寻泽身上有四处伤口蛮深,尤其是脚边的那处,是一块锋利的石头所划伤,很深。 看着双墨故意避开自己眼神,低着头说完这些,寻泽掩嘴偷笑,“呵呵,小墨,你真好。”寻泽忍着笑,在床边坐下,“你采的什么药?” “一种荆棘的嫩芽,你把它放进嘴里嚼烂,然后敷在伤口上。”双墨递给寻泽一小块布,里面裹了一些药芽。寻泽认得那是双墨的衣角,他看着药芽,苦着脸道, “小墨,我最怕苦,这嫩芽嚼在嘴里,肯定很苦对不对?”双墨怔住,这是?什么意思? “你帮我嚼烂好不好?”寻泽继续苦着脸,满眼期待的看着双墨。双墨禀住呼吸,不知如何回答。 只是帮忙嚼药,自己已然多此一举帮他采了药,那就帮到底吧。何况,他好歹照顾过自己,这是在还恩情。双墨在心里一一解释,自己说服了自己。 寻泽歪着头,靠在床边,光明正大的盯着双墨,唇角含笑。双墨浑身不自在的嚼着药,脑中、心里被寻泽盯得乱成了一团糟,一个不小心,差点将药给吞了进去。 “好了。”双墨将嚼烂的药泥递予寻泽,眼神不可避免的与他交汇。 “小墨,你对我真好。”寻泽故意不接,继续盯着双墨。 “你……”双墨见寻泽不接药,有些不知所措,他慌乱的低下头,忽然蹲下。 “小墨,你?” “别动,伤口有些深,我多按一会儿。”双墨撩起寻泽的长衫,温热的手指碰触到了寻泽因为肿痛而有些发烧的伤口。 双墨皱眉将药泥轻轻敷上去,寻泽感觉到一丝冰凉,紧接着是阵阵的疼痛,他轻咬着唇,低头微笑着看向双墨。 6、琴魂 双墨的头低的太厉害,寻泽看不清他,于是他俯身靠近了些双墨,“小墨,我手臂上有倒刺,我想把刺拔出。” “嗯?”双墨正专心给他敷药,听得寻泽说话,猛地抬头。 碰!双墨的头磕中了寻泽的下巴,“哎呦!”寻泽摸着下巴,惨叫。 “寻泽,你?我……” “磕死我了,小墨。”寻泽哀怨的看着双墨,双墨无辜的瞅着他,他根本就不知道寻泽离自己那么近。 “小墨,别动。”寻泽突然再次倾身靠近双墨,他抬起右手,专注的看着双墨的唇,双墨被寻泽突如其来的话和动作怔住,僵在原地,眼神惊愕。“别动,你唇角有药汁。”寻泽有些微凉的手指轻轻擦过双墨唇角,双墨的心突然跳漏一拍。 “我,”双墨噌一下起身,退后一步,压抑着呼吸,他要逃离这个房间。 “小墨,赶了一天路,我也困了,休息吧。”寻泽咬着唇,轻笑出声。双墨慌乱的转身,逃命似的逃出了寻泽的房间。 “小墨,你真是像极了那时的我,那时候,你是不是也躲着偷偷乐?”寻泽四仰八叉的倒在床上,自语。 双墨闯进自己房间,反手将门关上,心跳的很快,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自己不是一向都很淡定吗?不过是有人擦了自己的唇而已,何况这人还是个男人!双墨,你紧张什么?慌什么?寻泽略带玩味的轻笑声还在双墨耳边回荡,他那三分认真七分随意的眼神总是在双墨脑海里闪来闪去,一晚上,双墨睡的很不踏实,翻来覆去,及至黎明前困极了,才稍稍安稳。 “我可以给你饭吃,但你必须学刀。”一脸沧桑的男人声音有些低沉,八岁的双墨害怕他,因为他手上握着刀。可是真的好饿,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这个男人手上有馍馍,还有银子。 “好。”双墨怯怯的回答。 “做我快刀的弟子,可要受些苦,你答应了我,以后可没有反悔的机会。” “不反悔。”双墨盯着男人手上的馍馍,猛咽口水。 “给你,吃饱了我们上路。” 双墨接过馍馍,狼吞虎咽,水都顾不上喝,那时的他不知道快刀是谁,更不知道作为快刀唯一的亲传弟子,他将生不如死。 大雨一直不停的下,双墨跪在雨中,不敢动,不能动。他不知道自己起身后会是什么后果,如果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师父的人一气之下将自己赶下了山,那么,他会饿死的,一定会饿死的。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回屋?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叫他师父?什么时候这雨会停? “你可以选择下山,或者自杀。”男人撑伞来到双墨身边,丢给他一把匕首。 双墨看着雨地上那把泛着冷光的匕首,手指微微动了动,“我还要跪多久?”双墨颤抖着声音问。 “不知,你若不自杀,就一直跪到雨停为止。” “雨停了,我就可以叫你师父吗?” “只要你能坚持到雨停。” “好,我等雨停。” 男人转身离开,那把匕首被大雨瞬间淹了一半,双墨盯着匕首,打了个寒颤。 “孩子,娘不是不爱你,娘再把你留在身边,你只有死路一条。你跟着别人走,还有活命的机会,记着,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还有盼头。”娘亲紧紧的搂着自己,眼泪滴落在脸上,双墨不言不语,安静的看着娘亲身后的父亲。 “孩子,跟他走吧,好好的活着,只要活着我们就还有见面的机会。”父亲说完这些,转过身去,双墨记得很清楚,父亲的肩有微微的颤抖。 双墨跪在雨中,伸出冰凉僵硬的右手,在湿地上重复的写着‘活着’两个字,一遍又一遍,他记不清自己写了多少遍,记不清自己究竟跪了多久。待到他记起时,自己已然躺在了温暖的被褥中,师父眼里有丝丝怜意,他长满厚茧的大手,温柔的抚过双墨脸颊。 “孩子,记着,这些都是你必须经历的,你怨不得任何人,所有的事,都有你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 双墨似懂非懂的点头,咧嘴一笑,他庆幸自己还是活着,庆幸师父终于接受了自己。昏睡了二十天,醒来快刀说的这句话,双墨自此一直铭记在心,不错,所有的事都有它不得不这样发生的理由,而自己也有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 “师父这把刀名叫双墨,你以后就叫双墨,与它同名同姓。” “双墨?” “对,双墨。” 好不容易睡着,却是梦境连篇,双墨揉着眼角起身。 “小墨,你起床了吗?”门外传来寻泽的声音,双墨急忙穿鞋,拉开门。 “咦?小墨,你今天起的比我晚哦,你昨天失眠了?”寻泽站在门口,瞅着双墨的眼,似笑非笑的道。 双墨尴尬的看着寻泽,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已无法招架这个荒唐的主顾?为什么他的笑,他的话语总是带着几分玩味,他看自己的眼神,有时会有一些异样的情愫。而自己竟然很想知道,那一闪即逝的情愫究竟是什么? 7、琴魂 走官道赶路,果然顺利的多,寻泽甚至还遇到了几个同样赶往天琴山庄的爱琴之人。五月初,漫山遍野的金银花,走哪儿香哪儿,寻泽一路好享受,同双墨说着各种花草,一个月相处下来,双墨的话也渐渐多了,偶尔还与寻泽争论几句。 “小墨,今晚我们就能到达菱晚镇,你对这个镇熟悉吗?”寻泽手中折了一条金银花,他一边将花藤套在马头上,一边问身侧的双墨。 “不熟悉。” “哦,那就去找文叔的亲戚吧,他有个远房叔叔在此镇。”寻泽终于将花藤套好,拍拍手,一脸享受的欣赏着自己的怪杰作。 “你不是去参加赏琴大会吗?” “我说过,我的琴一出世,就会有杀身之祸,那么,我最好在赏琴大会的尾声出现。一来,我的琴一定可以一鸣惊人,二来,我方便逃命。” “你,不是说,你带着琴是来寻人吗?”双墨犹豫着问道。 “是啊。”寻泽点头,“此琴只有他才能奏响,找到这个人,带他一起走。”寻泽一边说,一边偷瞄双墨。果然,双墨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不再说话。 “小墨,关于天下名琴,你有听过哪些传说?”寻泽轻咳一声,问。 “我不熟悉琴,我只熟悉刀。”双墨生硬的答道。 “哦,刀,对哦,你现在喜欢的是刀。”寻泽若有所思的低下头,轻声自语,“也罢,明知道你已经不再记得前世种种,我却非要如此,是有些难为你。放心,等下辈子的时候,我就再带你回忆刀的故事。” 双墨听不清寻泽说的什么,他只觉得自己一时间心烦至极。琴,寻人,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自己只是一个保镖,只是一个外人。寻泽,你故事里的主角究竟是谁? 菱晚镇算不得很繁华,但地理环境很雅致,难怪这赏琴大会会在此地举行。寻泽与双墨刚进镇,就碰见了一个不速之客。 “文叔!”寻泽这次是真的惊讶。 “恩,不错,这个表情我喜欢。”文盦执扇,淡笑。 “文叔,你?”寻泽下马,靠近文盦,小声问。 “我说过,文叔永远站在你这边。”文盦看一眼马上的双墨,笑意更浓。 “文叔,阿寻……” “别这么看着文叔,我其实帮不了你什么,顶多让你少受些苦。”文盦放低声音,握了握寻泽的手。 “无论怎样,阿寻依然感激叔叔。”寻泽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对文盦道谢,文盦叹息一声,摇摇头。 “小墨,我们回文叔叔叔家。”寻泽转身,对双墨大声道。双墨忽然有些想走,他不想再继续保护寻泽,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会陷入某种万劫不复的境地,然后痛苦一生。 “走了,小墨。”寻泽见双墨愣着不说话,也不动,干脆走过来牵了他的马。双墨张了张口,看着寻泽的背影半响,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由着他将马牵走。寻泽,上辈子我一定欠了你什么,否则,我怎会因你变成这样? 夜色渐深,寻泽靠在窗边,望着对面双墨漆黑的房间,任然没有睡意,一脸迷茫,手中短笛没有节奏的敲着。 “阿寻。”文盦推门走进来。 “文叔。”寻泽换上笑脸,转身。 “他似乎爱上你了,你打算怎么办?真的要继续下去吗?”文盦看着寻泽,眼中神情不忍。 “文叔,我是不是真的很自私?明知自己与他不会有结果,却非要来招惹他,幸福过后的所有苦痛我心甘情愿承受,可是,这样对小墨,是不是很不公平?” “可是你还是不想放开,不是吗?” “再短暂的爱,只要刻骨铭心,便永远不会消失,我无法阻止自己,文叔,你说,小墨他会怪我吗?”寻泽眼神疲惫的看着窗外,却依旧倔强的不肯流泪。小墨,小墨。 “阿寻,你真的会一直坚持下去吗?”文盦没有回答寻泽的话,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文叔,如果,如果有一天小墨烦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文盦看着夜幕中的繁星,轻轻闭上双眼,没有言语。寻泽苦笑一声,忽然问文盦,“文叔,你在执着什么?” “我执着什么?”文盦闭着眼,重复寻泽的话,“我也一直想不明白,我究竟还在执着什么,他都已儿孙满堂,我竟然还在幻想,如果有一天……,那如果有一天明明就不会到来,我却一直像个女人一样,做着梦,呵,真是可笑。” “文叔,他值得你如此吗?” “阿寻,就像你对双墨一样,我也无法阻止我自己,值不值得,我早已不知,但就是无法停止。”文盦睁开眼,“你觉得你这样做,值得吗?放着好好的仙君不做,非要清醒的痛苦万世。” “哈哈哈,都是痴人,痴人。” “难得我们叔侄俩都是痴人,哈哈,阿寻,文叔若可以,一定帮你。” “只要小墨爱我,我永远都不会放手,我再死万世,他再变万次,我依然霸占他。” “好!文叔给你见证!” “好,我们永远一条战线。” 8、琴魂 十三天后,赏琴大会开始。奇怪的是,双墨始终没有看见寻泽的琴,好几次,双墨都想问他,但都忍住了。双墨有时很想知道,寻泽要找的人是谁,有时他又很烦躁,他希望寻泽找不到那个人。这些天,寻泽很少和双墨混在一起,有时候甚至一整天不见人,文盦倒是天天待在房中。因为心中在莫名的别扭,双墨也没有出去乱转,也是整日待在房间,偶尔在院子里练练刀。 “小墨!文叔!,我听说有人收藏了焦尾琴!”寻泽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正在院中练刀的双墨停下,文盦也走出房间。 “你要现在上山?”文盦问。 “焦尾琴一定是最后的压轴,文叔,该我们了。”寻泽的身影出现在双墨的视线里,他静静的看着寻泽,手心的刀握的有些紧。 “小墨,牵马!”寻泽飞快的跑进房间,双墨深吸一口气,收刀,牵马。 天琴山庄建在菱晚镇最高的山峰上,山上有很多石榴树,五月时节,石榴树上红花朵朵,娇小可爱,别有一番美意。寻泽一边赶路,一边还不忘赞赏美景。双墨看着寻泽背上所负之琴,眼神纠结,他故意走在了最后面。 “小墨,你可要跟紧我,上了山,说不定只要眨眼的功夫,你将永远看不见我了。”寻泽回头发现双墨故意走在了最后面,大声道。双墨的心咯噔一下,迅速打马超过文盦,紧跟在寻泽身后。 “果真是焦尾琴!” “当真是吗?” “怎么不是!这琴尾部烧焦的痕迹,琴身的长短,形状,就是焦尾琴!” “呀呀呀!老朽真是三生有幸,果真是焦尾琴!”一群爱琴之人,围着焦尾琴,惊叹不止。 “焦尾琴的确名贵,不知众位爱琴之人可有人认得此琴?”寻泽三人走进大厅时,没人注意到,寻泽突然发话,吓了众人一跳!一干人等惊讶的转过身,盯着寻泽。 寻泽解下背上所负之琴,至于桌上,褪掉琴袋。瞬间,双墨听得一片惊愕声。 “这琴?” “这琴身居然是红色?” “怎么琴弦也是红色?” “这琴是什么材料所造?红色的琴身和琴弦,老朽活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琴……可是江南沈氏所造?”有一人迟疑的开口问。 “沈氏?他们早就不再造琴了。” 寻泽笑看众人,缓步上前,“不错,此琴确为百年前沈家所造,名曰:寻。”寻泽此话一出,众人皆倒抽冷气。 “寻!寻琴!” “这琴……这琴不是毁了吗?不是被一场大火烧了吗?” “听说与琴一起葬身火海的还有一人!” “听说烧死的那人是个男人!是沈氏最爱的弟子,陌扰的情人!”双墨听着众人的话,眼神痛苦的看着寻泽,寻泽,你果然有故事。 “传闻,陌扰奉师命进宫献琴,不料被皇帝看中,强留在身边做了男宠,他的爱人得此消息,悲痛万分,绝望之下便携此琴自焚了。”文盦摇着折扇,上前补充完传言。 “那场大火皇城中很多人都看见了!”有人立刻道。 “这琴当真是寻琴吗?” “还有,还有传说,你们知道吗?”有一人匆匆打断别人的话,神秘的凑了过去,“传说,陌扰的爱人烧死后,他的魂魄附在了这张琴上,所以此琴才没有烧毁。” “鬼魂附在琴内?”有人不信。 “哎呀!这个传说我也听说过,难道你们没有听老一辈的人说?这琴现在不叫‘寻’,知道传说的人,都叫它‘琴魂’。”有人却立刻附和。 “众位,此次我携此琴出现在天琴山庄,是为了帮一人完成心愿,有相信我的人就请不要离开。”寻泽再次说话。 “你是如何得到此琴?又是要帮谁完成心愿?”山庄庄主走上前问道。 “此琴只有有情人才能得到,得到寻,便会看见陌扰和他爱人之间所发生的事,他们前世无法相守,但愿今生再续。所以,陌扰托我找到他如今转世的爱人。”寻泽站定,朗声道,说完,眼神有意无意的落在了双墨身上。 “啊!有鬼!陌扰都死了百年了!”有人大叫着跑开,但有一大半的人却依旧好奇的留在了大厅。 “这位公子,你今日这是什么意思?”有人上前质问寻泽。 “刚刚说了,帮陌扰找到他转世的爱人。诸位,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寻泽将琴摆好,“这琴有灵性,只有陌扰转世的爱人才能弹奏它,你们……有谁愿意试试?”寻泽退后三步,看着所有人。众人忽然安静,有些面露恐惧,有些人跃跃欲试,还有一些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确定陌扰转世的爱人就在我们当中?”有人问了重点。 “不确定。”寻泽的话再次让人无语。 “我试!”有人忽然大喊,寻泽笑着请他上前。那人淡定的走至桌前,伸出双手。 “啊!”那人刚刚将手放上琴弦,突然大叫一声,触电般缩回了双手。 “怎么了,怎么了?”有人立刻凑上去问,也有人胆小的退后了许多。 “烫,烫手!”那人惊愕道。 “烫手?琴弦怎么会烫手?”没有人信,好几个人拥上前去,各自都将手伸向了琴弦,却个个一脸惊恐的缩回了手。 “这琴是你动过手脚的,所以烫手!”一人指着寻泽大喊,所有人唰的一下再次看向寻泽。 “我说过,这琴有灵性,不是陌扰的爱人不能弹奏它。”寻泽笑着解释,不以为然的再次扫过双墨一眼,双墨被他看得心扑通乱跳,握刀的手出了好些汗。他不明白寻泽究竟想干什么,这事好像不是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发展了。 “我不是陌扰的爱人,所以,我也无法弹奏此琴,诸位不信,我可以一试。”寻泽说着将手搁在了琴弦上,他没有移动,不过才两句话的时间,碰触到琴弦的手指已经烫起了泡。有人自然不信,拿着寻泽的手仔细看了很久,但看不出什么倪端。大厅里的所有人,一时间好奇心大增,不再害怕鬼魂之说,一一试过,却始终没有人可将此琴弹奏。 “太离奇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所有人都试过了,没有人能……” “有一个人还没试。”寻泽突然起身,直直走向双墨,双墨错愕的看着寻泽朝自己走来,他居然有一丝期待,期待什么?他也不知道。 “小墨,你试试。”寻泽在双墨跟前停下,眼神温柔,语气平静。双墨看着寻泽,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心跳的很稳,没有一丝混乱,犹豫片刻,双墨放下刀,缓步朝琴走去。 9、琴魂 双墨走至琴边,抬手,所有人紧张的看着他,寻泽站在双墨身后,突然环过他的腰,握住他的手,两人的手指一起碰触到了琴弦。 “铮!”琴弦发出了声音,但是,是琴弦断了的声音。所有人讶然,双墨震惊的看着琴弦,看着寻泽的手。 天琴山庄的赏琴大会已经结束,寻泽知道,这次琴会结束后,天下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琴魂’之事,而且传言通常只会越传越离谱,这就是他要的结果,传言越离谱他越高兴。 “阿寻,你就是非要和他对着干是吗?” “不错,传言越多,利用传言闹事的人就越多,这件事牵扯到皇室,你说,天下若是大乱,我父君会如何?” “阿寻,你这……有些过了,你若当真将他惹恼,你真的可能会被打入轮回道。”文盦不免担心。 “如若他真那样做了,我也无话可说,轮回怕什么,只是我以后都不会再记得这个世上有一个我爱的人。”寻泽着低头,声音落寞。 “寻泽。”双墨的出现,让寻泽和文盦有些意外,文盦看一眼欲言又止的双墨,识趣的转身离开。 “小墨,找我有事?”寻泽笑问。 “我,”双墨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想问,为什么他的手碰触到琴弦时,是冰凉的感觉?他想知道,寻泽,究竟是不是寻泽? “小墨,我们出去走走可好?顺便,我给你讲个故事。”寻泽拾起桌上的短笛,率先走出房间,双墨随后跟上。 寻泽与双墨走至一片麦地里,寻泽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小墨,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可好?。” “你问。”双墨有些紧张的看着寻泽。 “你喜欢我吗?” 双墨僵住,傻傻的看着寻泽。双墨喜欢寻泽吗?喜欢?原来自己这一个月的改变,是因为喜欢了一个人?双墨喜欢寻泽吗?喜欢,双墨喜欢寻泽。 “我……”轰隆!双墨刚说了一个字,天空突然一声巨雷,紧接着,天地变色。 “小墨,我回去拿伞,你在那个茅屋内等我。”寻泽看一眼天边,叮嘱双墨一句,迅速离开。 “小墨,我回去拿伞,你在那个茅屋内等我。”这句话,是寻泽对双墨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让双墨在茅屋内等他,可是,他却一去不复返。天变得快,也晴得快,以为会落下的暴雨,终究没有到来。双墨在茅屋内等到了天黑,始终不见寻泽身影,他回到住处,才发现寻泽与文盦都不在了,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说,寻泽就这样消失了。 双墨在菱晚镇停留了十日,寻泽与文盦始终没来找他。双墨四处打听过,这几天菱晚镇没有发生什么命案,他的直觉告诉他,寻泽没有出事,他就是消失,莫名的消失了。第十一天一大早,双墨离开了菱晚镇。他知道,这天地间所有的事都有它不得不这样发生的理由,而自己除了接受,别无选择。离开菱晚镇时,双墨带着些许惆怅,求不得,所以他不求,但,心里那一丝丝的期望,终究无法掩饰。双墨停下过很多次。每一次回头,他都以为自己可以见到寻泽,甚至听见他叫自己小墨。最后一次回望,依旧无人,双墨挥鞭离开。寻泽,如果你还会出现,那个问题的答案依旧不变。 没有寻泽的陪伴和唠叨,双墨仅用了二十天的时间就回到了自己一直逗留的小镇。小镇西偏北方向,有一座名为雨娘山的小山,快刀晚年隐居于此,所以,双墨便一直居住在此山之中。双墨回来后,先给快刀上了香,然后倒床就睡。 回来的一路上,双墨想了很多,关于琴的事,他不愿再知道更多,他只知道自己是双墨,不是别人。他只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寻泽。 “双墨,双墨。”睡梦中,双墨听见有人叫自己,他胡乱应了一声。 “双墨,开门,我是文盦。” 双墨一个激灵,迅速自床上跃起,打开门,门外站着一身月白衣裳的文盦,他手上抱着一张琴。双墨将他请进屋内,点灯。 “双墨,关于这张琴的故事,我想你应该猜到了一些吧?”文盦放下琴,看着双墨。 “我的手碰触到琴弦时,是冰凉的感觉,你是要告诉我,我就是那个陌扰的转世爱人,而寻泽便是陌扰?”双墨不确定的问。 “恰恰相反,你是陌扰的转世,寻泽才是死在大火里的那个人。”啪!双墨手中的杯子落地。 “双墨,这几天发生的事,你就当作只是一个梦吧,这样对你,对阿寻都好。” “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但如今我细想起来,觉得寻泽是爱我的,他是故意接近我,故意带我去天琴山庄,他记得前世的事,对不对?若前世他果真为我而死,这一世又还是义无反顾的来找了我,我如何能把他忘了?我知道,自己现在只是双墨,不是那个陌扰,但,双墨现在喜欢寻泽。” “你难道不担心阿寻爱的其实是陌扰,而不是双墨?” “他一直都在叫我小墨,他知道我只是双墨,不是陌扰。” “又是一个痴人!轮回了也还是痴!”文盦忍不住感叹,他真不知该替寻泽高兴,还是悲伤,这样永无结果的纠缠,真的有幸福可言吗? “双墨,寻泽不会回来了。”文盦叹息着坐下,“寻泽是神,不是普通人,他下凡历劫,这才与前世的你有了纠葛,你知道吗?” 文盦走的时候,双墨让他把琴也带走了。双墨说,“我是双墨,不是陌扰。”文盦携琴走出茅屋,双墨又唤住他,“麻烦你转告寻泽,我知道这世上的事都有它不得不这样发生和结束的原因。我只是双墨,但,双墨也爱寻泽。” 10、琴魂 回到天宫的文盦,没有去见被囚禁的寻泽,他突然觉得有些愤怒,有些恨那个人! “哥!”文盦闯进天帝的寝宫。 “文盦?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天帝正欲休息,不料文盦闯了进来。 “我自愿坠入万世轮回,你成全阿寻。” “混账!你再说一次!”天帝大怒。 “阿寻在这个世上,有念想的人,所以他不能轮回,我代他轮回受罪。”文盦无视天帝的怒气,“反正我对你的情,已经……。” “文盦!住口!我是你哥!” “对,因为你是我哥,所以,我甘愿坠入万世轮回,代阿寻受罪,从此,我与你不再有任何关系。” “文盦,你……” “这是我求你的第一件事,也是唯一一件,最后一件。” 寻泽被囚禁在自己的宫殿里,天帝封了他的仙法,还布了一道结界,整个玄顷宫禁止出入。文盦走进宫殿最深处,仙雾缭绕的庭院中,寻泽发丝散乱的绻缩在院墙墙脚,一动不动。左肩上有一道深极见骨的伤,伤口已经没有再流血,可始终没有愈合。那是寻泽意欲自毁仙根时,天帝一怒之下所造成。 “阿寻。”文盦走近寻泽,蹲在他身边,“我们先进屋好不好?”寻泽埋着头,紧紧的抱着自己,依旧不动。 “阿寻,有人来看你了,你听话,先随我进屋。”文盦伸手碰触到寻泽的身体。 “走开。”寻泽的声音嘶哑空洞。无法死去,又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自此永远被囚禁于玄顷宫,这样的结局,这样清醒的绝望,寻泽终于被击溃。 “阿寻,我这才离开几个时辰,你怎么就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了?”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突然在院落响起。寻泽居然还是没有动静,文盦看着声音的主人, “父君,你看这孩子……” “老头儿!”寻泽突然清醒,猛然起身,眼神激动的看着本不该出现在自己玄顷宫的老天君。 看着身形消瘦,双眼布满血丝,衣衫破裂不堪的寻泽,老天君的眼里是满满的疼惜和怜爱。 “我的傻孙儿,快让老头儿抱抱!有什么委屈尽管和老头儿说,老头儿替你作主!” 寻泽在双墨的生活里,已经整整消失了九个月十四天,双墨的生活早已归于平静。与剑仙弟子的决斗也已结束,剑仙弟子败了,差点被毁右手。 他一脸不可置信的问双墨,“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败?” 双墨淡淡的回他,“你把一切看得太重,所以手上的剑就重了,就不灵活了。本身是你在支配剑,可到了最后,却是剑支配了你。”说到此,双墨忽然莫名的想起了寻泽的眼神,那带着三分认真、七分随意的眼神。 双墨依旧是个无名小杀手,有生意时,他接生意,没生意时,双墨就整日待在雨娘山上,练练刀,看日岀日落,云卷云舒。偶尔,他会想起寻泽,想起寻泽唇角含笑的唤自己:小墨。有时候白天想的多了,晚上睡觉便会梦见寻泽,梦见他站在菱晚镇的那片麦田里,非常生气的问自己, “小墨!为什么不在茅屋等我?不是让你不要走吗?” 梦中的双墨焦急的辩解,“我等了,我等了你十天,可你一直没有出现。你看,已经九个月十四天,你还是没有出现。” “小墨,我脚受伤了,你帮我嚼药好不好?”眨眼间,寻泽又坐在了双墨的床榻上。 “好。”双墨伸手接过寻泽递予的药芽,点头。 “小墨,你想我吗?”寻泽忽然俯身靠近双墨,满眼温柔。 “想,很想。” 转眼又到了三月中旬,大地已是一片新绿。那细雨绵绵的天气又开始了,双墨决定下山去买酒。寻泽消失后的第三个月,双墨学会了喝酒,但他不多喝,只在雨天独酌。 天已经变得有些阴沉,空中湿气很重,双墨畏寒,于是又套了一件外袍在身上。岀了门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是穿了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灰蓝长衫。不由自由的,双墨就想起了与寻泽的初识。那片荒地,那座孤坟,那棵百年桃树。 又是一年春,不知那棵桃树的桃花今年开得可好? 已是一年过,寻泽,你可还记得我? 三月尽,便是整整十个月的时间,阿寻,我们可还有再见的机会? 双墨再次来到那处荒地,发现孤坟竟然不见了!所幸桃树还在,依旧满树桃花。回想起当初寻泽在树下发现自己时惊讶的表情,双墨微微扬起了唇角,抬头。 一双清浅的眸子映入双墨眼中。 “小墨!不是让你在茅屋等我吗?为什么走了?” “我等了!我等了你十天,可你一直没有出现!你看,已经九个月十四天,你……。” “傻小墨,应该是九个月十七天。”树上寻泽轻轻一跃,落地站好。 四目相对,双墨深吸一口气,空中桃花的香味提醒着他,此刻不是在梦中。所以,不是九个月十四天,而是九个月十七天。双墨看着寻泽,呆呆的看着,眼中忽然溢满忧伤。 “阿寻,我想你了。” 11、棋崖 深秋的夜,无月。 延屺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袍,立在棋崖边。崖下风声呜鸣,像是一人在哀痛的低泣。低泣?延屺忽然勾起唇角,自记事起,自己似乎从未哭过吧。无论何事,就连缎匼离开时,也不曾流泪。挥剑的瞬间,缎匼决然转身的那一刻,自己只是浑身无力,无法呼吸,无法言语……而已。之后,之后便是永远的死寂。 缎匼,缎匼已经离开多久了?五年?十年?延屺没有算过,他不想算,不敢算。 “听说人死后,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将前尘往事一一了断。匼,我就要将你忘了,你可舍得?” “延,你笑起来的时候也有酒窝,你知道吗?”缎匼撤剑,忽然站定莫名其妙的道。 “你练剑的时候就不能稍微认真些?” “很认真啊!我看着你练剑,学的更快!”缎匼干脆丢下剑,朝立在石桌边的延屺走去,“你刚刚在笑什么?” 延屺看一眼缎匼,轻笑着坐下,“我在笑,我的匼,再过两天就要成年了。” “我成年有何可笑?”缎匼在也随之坐下,“延!你思想不单纯!”缎匼执起茶壶,坏笑。 “缎匼!”延屺大喝。 “延,你随我下山好不好?”缎匼忽然转移话题,认真的看着延屺,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 延屺眼神微变,生硬的侧过头,“匼,我……” “你说今年会给我一个特别的生辰礼物,延,我不要礼物,就要你随我下山一趟。”缎匼起身走至延屺跟前,蹲下,深情的看看延屺有些闪躲的眼神。 延屺不由自主的抬手,抚摸着自己脸上那道恐怖的剑痕,那剑痕自额头至胸口,又长又深。 “延,答应我,好不好?”缎匼捉住延屺有些颤抖的手,眼神中有了丝丝哀求。 “匼,我怕……”延屺意欲挣脱缎匼紧握的手, “别人的嘴,别人的眼光,我们阻止不了,也无法阻止。但是,延,你在我心中是完美的,你是我的人,你只要在意我的看法、我的想法就行,懂吗?”缎匼抚摸着延屺的脸,眼里是满满的爱。 看着缎匼眼中映岀的那道丑陋疤痕,延屺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我随你下山。” “当真?可不许反悔!”闻言,缎匼立刻笑得像个孩子,有些激动的站起了身。 “当真。”延屺肯定的回他。 缎匼高兴的再次坐回石凳上,替延屺倒上一杯茶,“延,师父可有跟你说他去了哪儿,怎么这么久了,他还不回来?”缎匼想起什么来,又问。 执杯欲饮的延屺动作一滞,“你不是一向不大喜欢他吗?怎么,今日有些想他了?” “我不是不喜欢师父,只是师父平时太过严肃,我不敢过多与他亲近。”缎匼辩解。 “父亲脾气一向怪异,好多事他都不与我细说,这次出门前 ,也只告诉我他会出去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归期。”延屺慢慢的饮茶,眼帘低垂。 缎匼一口气将茶饮尽,“师父也该回来了,都快三个月了。” 延屺看缎匼一眼,搁下茶杯,没再说话,他起身走至棋崖边,风扬起他的长衫,黑发。缎匼起身也走了过去,与他并肩。 “匼,你想离开棋崖吗?”延屺眼神萧瑟的看着云雾缭绕的崖下,突然问。 “离开棋崖?离开了去哪儿?”缎匼诧异的看向延屺。 “天下何其大,任何一个地方都可容身。” “延,你是在担心,有一天我会离开?”缎匼一时轻笑岀声,“延,你最近有些奇怪哦?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问一些根本就不该的问题。我早就说过了,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没有你的地方,我不会去。你不相信我的话了?” “匼,我信。”延屺忽然激动的转过身,眼神有些无措的看着缎匼。 “延,你,怎么了?”对上延屺无措的眼神,缎匼扶住他,一脸担心的问道。 “匼,我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一定不要告诉我,你悄悄的走,不要让我知道。”延屺看着缎匼,眼中晕出一层雾气,那么明显的悲伤,让缎匼的心狠狠的痛了一下。 “傻瓜!你在胡说什么!”缎匼一把抱紧延屺,心顿时乱作一团。 “匼,十八年的日夜相处,如今的你,不单单是我所爱的人,更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敢想像,若有一天你要离开,我……。” “延!你记着,我不会走。”缎匼打断延屺的话,更紧的抱住了他。走?为何要走?没有延屺的地方,于他缎匼而言,有何意义? 12、棋崖 在缎匼的记忆里,这十几年的时间,延屺从未下山,原因当然是因为他脸上的那道伤疤。那道剑痕的来历,缎匼没有问,他想,这辈子他都不会问延屺那个问题。那道伤疤,是延屺的心结,是他眼中一直深藏忧郁的根源。 缎匼是延氏父子捡回的孤儿,他们带他回来时,他才半岁不到。延屺大缎匼七岁,自小,两人同吃同睡,延屺在缎匼的世界里,不禁扮演的是同伴,还是哥哥,有时甚至像是父亲。他们之间的感情,已超越了亲情和爱情的界限,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缎匼和延屺曾约定,此生永伴。 白驹过隙,十八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延屺已经记不清七岁那年来到的这个小镇原本是什么模样,他随着缎匼的步伐走在小镇的街巷里,听着商贩的叫卖声,忽然觉得一切似梦一场,十八年,他竟然已经十八年不曾下山。 “延,前面有家面馆,那里的面很好吃,我带你去吧。”缎匼停下,回身拉住延屺的手。 “恩。”延屺微笑着点头,由他拉着往前行去,缎匼拉着延屺,快步穿过人群,步履轻盈。缎匼每隔一个月便会下山一趟,每次下山他都要去南街街角吃面。 “老板,两碗面。”缎匼大声对老板道,今日他是异常高兴。 延屺瞅着他,摇头笑道,“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陪你下山一趟就把你高兴成这样?” “我可是求了你十几年,你今年才答应!”缎匼不满的道。 “以后每年陪你下山一次,这样可好?”延屺抿唇一笑,小声道。 缎匼闻言立刻两眼放光,“说话算话?”延屺接过老板递来的面,低头吃面,故意不理会缎匼。缎匼急了,夺过他的筷子。 “延!” 延屺好笑的看他一眼,咳嗽一声,“你以后练剑若是用心些,我考虑考虑。” “我怎么不用心了?你教我的,我都会。”缎匼拿着延屺的筷子,再次不满的道,说罢顺手端过了延屺刚吃一口的面,饿狼似的就往自己嘴里塞。 “匼,你!”延屺无语的看着他。 缎匼抬头瞄他一眼,夹起面,递予延屺唇边,挑眉看着他,但笑不语。延屺迅速尴尬的看一眼周围,还好,各自都在埋头吃面,没人注意到他们。 “缎匼!你再胡闹,我现在就回棋崖。”延屺佯装生气的瞪着缎匼,脸上一片微红。缎匼看着延屺微红的脸,大笑出声,收回筷子。 “哈哈哈哈,延,我是第一次看见你脸红,真可爱。”延屺自桌底狠狠的踩了缎匼一脚,埋头吃面,不再理他。 “喂,喂!上个月接手普济堂的那个大夫,还真有两下子,我下巴上的这道疤痕他当真给我去掉了!” “真的去掉了?” “当然!你看看!”两个过路人的对话,忽然传进缎匼耳中,他吃面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普济堂?这名字他似乎有映象。 “匼,入秋了。”走在小镇河边,望着飘零的落叶,延屺恍然间似乎才意识到已经初秋了。 “是啊,等会儿回去时,我得记着给师父和你再添两件外袍。”缎匼在一半淡黄一半深绿的草地上躺下,眯眼看着河边玩耍的孩子。 “父亲,父亲恐怕不会这么早回来,你不用添,我的也不用。” “师父……” “救命啊!救命!”河边突然传来呼救声!缎匼惊坐起来,延屺看得清楚,是一个小女孩掉进了河里,他匆忙掀掉纱帽,纵身跳入河中。 “救命,救……命!” “延,小心些!”缎匼大喊。 “小妹妹,别怕!”延屺迅速游向小女孩,所幸这水流不急,他很快就抓住了女孩的手,搂着女孩,延屺奋力往回游。岸边缎匼见人已救到,松了一口气。 “小妹妹,有没有被呛着?”缎匼将延屺拉上岸,接过他怀中女孩,担心的问道。女孩受了惊吓,紧抓着缎匼的手,浑身发抖。 “匼,她吓到了,你哄哄她,然后问她家在哪儿吧,我们送她回家。”延屺理了理湿漉漉的衣服,拾起地上的纱帽。 “小妹妹,没事了,别怕啊!你看叔叔已经把你救回来了。”缎匼轻轻拍着女孩的背,温声安慰道。 哇!一声,女孩突然大哭,缎匼委实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替女孩擦眼泪,“别哭,别哭,没事了,乖!”女孩搂着缎匼脖子,将眼泪鼻涕通通擦在了他的肩上,缎匼无措的看向延屺,一脸无辜加郁闷。 延屺看着他,退后一步笑道,“她把你当成她父亲了吧?” 缎匼皱眉看一眼仍旧嚎啕大哭的女孩,幽幽的道,“你救的她,那她应该把你当做娘亲,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你!”延屺语塞,缎匼大笑。 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后,延屺和缎匼终于从大哭变成抽泣的女孩口中得知,她是普济堂付大夫的孙女,付依依。普济堂!缎匼心下暗喜,感叹好巧。延屺和缎匼将依依送回普济堂时,付大夫正四处找她。得知依依落水,为延屺所救,已经五十二岁的付大夫差点给延屺跪下谢恩。 “依依是付家唯一的独苗,她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老头儿可没脸下去见她爹娘啊!” “依依的爹娘都过世了?”缎匼吃了一惊。 付老头儿哀叹一声,“家乡闹怪病,无药可治,死的人不计其数啊!” “对不起,我不是……。”缎匼尴尬的看着付大夫。 “叔叔,你为什么要戴帽子?还要把脸遮住?”依依稚嫩的声音打断了缎匼的道歉以及尴尬。 “叔叔,叔叔长的很丑,如果让别人看见叔叔的脸,会吓到别人。”延屺摸着依依的头,微笑道。 “可是依依想知道叔叔长什么样,恩……我就看一眼,好不好?”依依歪着头,天真无邪的问延屺。延屺望着她纯洁的眼眸,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那,依依就悄悄的看一眼吧。”延屺掀起一角黑纱。 “啊!”依依惊叫一声,跌在地上,手顺势拉扯下了延屺的纱帽。 “依依!”延屺惊慌失措的起身,他不知道依依会被吓成这样,他不是…… “恩公莫介意,小孩子不懂事。”付大夫匆忙抱起孙女,一脸歉意的看着延屺。 “延。”缎匼握住延屺的手,担心的看着他,他看见了延屺眼中满满的内疚和对自己的厌恶。 “付大夫,抱歉,吓到依依了,我,我先告辞。”延屺拂开缎匼的手,冲出了普济堂。 “延!”缎匼对付大夫歉意的笑笑,匆忙追了出去。 13、棋崖 “延,你把门打开。”缎匼站在门外,屋内没有一丝动静,“延,你别这样。” “匼,你让我一个人静静,你帮不了我。”延屺靠在窗边,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延……,好,你早点休息,我下山一趟,将衣物买回来。”缎匼无奈的叹息一声,转身离开。延屺的这个心结,他的确帮不了。不,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忙!缎匼健步如飞的奔下山。 咚咚咚!一阵不急不慢的敲门声,付老头打开门,“缎公子?”付老头眼中有一丝惊讶。 “付大夫,打扰了。”门外缎匼歉意的笑笑。 “缎公子客气,快请进。”付大夫将缎匼请进屋内,“这么晚来找老夫,可是有事?” 缎匼直接问道:“付大夫今日也看见延脸上的伤疤了,我想问您,那伤疤可有办法消除?” “这个,缎公子得先告诉老夫,延公子的脸是被什么所伤,伤疤已有多长时间。” “好像是被剑所伤,时间最起码也有十八年了。” “时间越久,用药的时间便会越长,见效也慢。恕老夫直言,缎公子,就白天延公子的反应来看,他恐怕不会同意前来治疗。”缎匼轻叹,的确,要说服延屺来治疗是件难事。 “延公子和缎公子是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的兄弟吧?做弟弟的若无法说服哥哥,那就让延公子喜欢的人去跟他说,一定能说服他。”伏大夫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袍建议道。 “呵,”缎匼闻言,笑了出来,“我们不是兄弟,我是孤儿,延和他父亲收养了我。” “不是兄弟吗?老夫看你们如此亲近,还以为是兄弟呢。” “我是被延和他父亲自小收养的孤儿,所以我们很亲。”缎匼笑着解释,继而又道,“付大夫,我定会想办法说服延,到时就麻烦您多费心了。” “缎公子说哪里话,依依的命是二位救的,老头子我还没报恩呢!” “那缎某就先告辞,今晚打扰了。” 靠坐在棋崖边的石桌下,延屺一脸疲惫的盯着手中的剑,缎匼离开后,他一直在疯狂的舞剑,直至精疲力竭。 “父亲,延儿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们为什么不要延儿玩?” “延儿,你脸上的伤疤注定了你此生孤寂,但你记着,孤独并不可怕,因为没有人能陪伴谁永远。” “父亲,孤独是什么?就是以后都不会有人陪我玩吗?” “于你而言,孤独就是你以后都只能和一群没有意识,不能开口说话的东西生活一辈子。” “不能开口说话的东西?” “一间茅屋,一把剑,一双碗筷。” “父亲,延儿不懂。” “习惯了孤独,就不会再有贪恋,奢望,也就不会伤心痛苦,延儿,父亲对不起你,若父亲没有贪恋爱情的滋味,或许,你和你娘都会生活的很好。” “父亲……”小延屺越听越不明白了,延耿凝视着远方,眼神骤然一冷, “延儿,你以后所要承受的痛苦,我会让某些人与你同受!” 最后一个人倒下,延耿漠然转身,将手中的剑递给七岁的小延屺,“延儿,用这把剑把这婴儿的脸划破,让他在以后的人生里,也要像你一样痛苦。” “父亲,他只是个婴儿。”延屺看着不哭不闹的小婴儿,不忍下手。 “他的父亲杀你时,可没想过你只是个刚满一岁的孩子。”延耿冷冷的看了婴儿一眼,退后一步,示意延屺动手。延屺深吸一口气,举剑,婴儿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好奇的看着置于自己头顶的剑,忽然就笑了。 “父亲,父亲,他笑了! ”延屺惊讶的丢掉手中剑,莫名欢喜的看向延耿。延耿面无表情的看着婴儿,脚却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一步。“父亲,我们把他带走好不好?让他给延儿做伴,你看,只有他才对延儿笑,只有他不怕延儿脸上的疤痕。” “延儿……。” “父亲,求您。” “父亲!您要干什么!”延屺飞扑过去,徒手抓住了延耿正欲刺向缎匼的剑。 “我要杀了他,父亲后悔当年的决定了。” “为什么突然要杀他?” “你看不见他长大了吗?” “他长大了又如何?” “ 长大了就能杀了你我。” “父亲!当年他只是个婴儿,根本就不知道任何事,您想多了。” “我没有想多,我是后悔了,延儿,让开。”缎匼的那张脸越来越像一个人,在延耿的世界里,容不下这张脸。 “父亲决意要杀他,就连我也一起杀了吧。” “延儿,威胁对于父亲来说,没用。你若想救他,就只有一个选择,杀了我。否则,就看着他死。我再说一次,让开。” “父亲!” 唰!延耿的剑直刺缎匼眉心。叮!一声,延屺出剑挡住了延耿的剑,“父亲,不要这样对我,不要逼我做选择。” “他必须死。” “延。”缎匼的声音传来,回忆中断,听见声音,延屺身形有些摇晃的站起。 “延,你又练剑!”缎匼心疼的看着一脸疲惫的延屺,听他的这口气,延屺似乎经常这样自虐。 “匼,父亲死了。”延屺看着缎匼,定定的道。 缎匼愣住,“你,说什么?” “父亲,死了。”延屺有些漠然的重复道,是的,父亲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14、棋崖 延耿为何会死,尸首又在何处?延屺是如何得知此消息?这些疑问,缎匼始终没有弄明白。因为那晚之后,延屺大病了一场,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他整个人一直都处于昏睡当中,缎匼无法问他。半个月后,延屺终于渐渐好转,但此时缎匼已不想,也不敢再问他关于延耿的事。他想,有些事或许不该问的彻底。何况,大病初愈的延屺看上去脆弱的不堪一击,他心疼都来不及,又怎么忍心再刺激他。 “延叔叔,缎叔叔!” 刚喝完药,延屺远远的听见了依依的声音。他病的这大半个月,依依和付大夫经常来看他。依依早已不再害怕延屺脸上的伤疤,每次来甚是喜欢粘着延屺,说是要和他学剑,以后要去闯荡江湖。小丫头机灵可爱,延屺也特别喜欢她,两人达成协议,等依依满了十岁,延屺就教她练剑。 “付大夫,依依。”缎匼闻声急忙走出去,延屺披了外袍随后跟上。 “延叔叔!”依依看见延屺,立刻扑进他怀里,甜甜的唤他。 “依丫头,你这么喜欢你延叔叔,干脆认他做义父算了!”缎匼玩笑道。 “这主意不错,如此,我老头子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不用再担心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依依无人照料。”付大夫笑着接过话。 “义父!”延屺正欲说话,依依却脆脆的叫了他了一声,还搂着他脖子叭叭的在脸上亲了两口。 “哈哈哈哈!”缎匼和付大夫见依依如此,不禁大笑出声。 延屺捏着她小巧的鼻子,“丫头,叫了我义父,以后学剑时我会对你要求更高,你会吃很多苦,你确定还要叫义父?” “义父!”依依毫不犹豫的又大叫了一声。 “好丫头。”延屺高兴的回她,侧头与缎匼相视一笑。匼,谢谢你,圆了我的愿。 “延,我后悔了。”正欲吹灯睡觉的缎匼忽然定住,一脸懊悔的看着延屺。 “你后悔什么了?”延屺轻咳一声,笑问。 “我后悔这么早就认领了女儿,依依那丫头特粘你,万一哪天她说要留下来与你一起睡觉,那我怎么办?” “你当然是睡回自己的房间了。”延屺不以为然的道。 “哼哼!没良心!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幸好我早已想好法子对付那鬼丫头。”缎匼愤愤的吹灯,躺下。 “什么法子?”延屺忍住笑,推了推缎匼。缎匼不理会他,拽紧手中被子,像个赌气的孩子般。 “说说,什么法子?”延屺继续推他。 “那丫头要是要留下,我就让付大夫也留下。”缎匼起身,得意的看着延屺,“爷孙俩照旧睡一起。” “噗嗤!”延屺笑出声,“匼,你和一个小孩子还争风吃醋?” “这是原则问题,你是我的。”缎匼瞪了延屺一眼,呼一下坐起身,似是想起了什么来,暧昧的靠近延屺又道,“延,有件事想和你说说。” “什么事?”延屺蹙眉看着他。 “延,我没有其它的意思,你听我慢慢说。”缎匼坐好,握住延屺的手,定定的看着他,“付大夫说,他有把握也有办法将你脸上的疤痕治好,延,你答应我试试好吗?如今依依已算是我们的女儿,她以后想去闯荡江湖,我想,她一定希望你能陪她一起。”安静,绝对的安静,听完缎匼的话,延屺低着头,没有言语。 “延,我……” “匼,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怕……怕我脸上的疤痕时间太久,已没有办法消除。”延屺打断缎匼的话,他当然希望自己可以恢复正常的容貌,可是,万一,万一付大夫失败了怎么办?所谓希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如果是这样,延屺宁愿一直是绝望,二十几年的时间了,已经可以算是习惯了。 “延,你不要总是这么消极,你要相信付大夫,他说了他有把握,只是用药的时间可能会久一些。等你好了,我们就带着依依去游玩,你不是说,你想去江南吗?你想象一下,柔柔的月色,泛一叶小舟,执一壶好酒,听一曲江南小调,那是多么惬意的事!当然,依依那鬼丫头此时此刻最好已经睡着了。”缎匼靠在床头,美美的幻想着他与延屺的浪漫江南夜,心中还一边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带依依去。 “匼,这十八年来,你始终只能待在棋崖陪着怪异的我,可有埋怨过?我剥夺了你童年时和伙伴一起玩耍的乐趣,剥夺了你少年时的热血追求,我自私的将你留在身边,却只是因为那时的自己孤独过,我……,匼,对不起,我忘了你也曾是个孩子。”看着缎匼脸上浮现出来的对自由的向往,对美好江南的幻想,延屺恍然间才发觉,缎匼也曾是个孩子,如今的他,也只不过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年少的孩子是渴望自由的,是有梦的,那时的自己不也幻想过种种吗?缎匼一定很想去外面的世界,很想将自己的梦实现。可是,自己竟然从未想起这些,从未问过他,他可曾有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 “延,你知道吗?有一些梦,有一些美好,是可以放弃的。而你,我永远无法割舍。”缎匼微微笑着,黑暗中,延屺依然能看见他柔和的目光,那一瞬,延屺错觉的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 是谁的一记浅笑,让自己注定孤独一生的命运发生了改变?是谁曾用那纯洁无邪的目光将自己注视,自此,孤寂的心便有了温暖的归宿。 一记浅笑,一道目光,一夜温情,一句永远,延屺沉醉了。他拥着缎匼,在心里对自己说:忘了吧,忘了缎匼本该是谁,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所有的梦魇,从此好好的生活。 是的,忘了一切,就可重新开始。那一晚,延屺如此认为。所有的事只要他忘了就不会再有什么了,缎匼永远是他的缎匼,不是别人。 可是,真的可以从此永远吗?永远究竟是多远?承诺时的那一瞬间,还是十八年? 15、棋崖 “义父,天凉了,你怎么穿这么少?”依依拿了一件厚些的外袍走近延屺,踮着脚将外袍给他披上。 “咳咳,依依,下个月十三你就满十八了,你可想过要去哪儿?”延屺轻咳了两声,拉着依依在崖边的石桌上坐下。 “义父,我没想过去哪儿。”依依眉头微蹙的看着延屺,“我就想陪着义父您。” “傻丫头,外面的世界多好!你陪我做什么?你长大了,该去外面走走了。在义父有生之年找个如意郎君回来见见义父,我可不想把你囚禁一辈子,不然……”延屺本是微微笑着,说到此忽然停下,眼神落寞的看向了天边。没有星光和月亮的天,黑暗一片,让人徒然觉得一切那么绝望。 “义父……”依依欲言又止。 “依依,你说,他真的已经忘了我吗?”延屺的声音带了丝丝凄凉,“十八岁,那年的他也是十八岁。” “义父,缎叔叔他……”依依声音有些哽咽,看着延屺消瘦的侧脸,她上前抱住了延屺。“义父,依依会陪着你等他,依依相信,缎叔叔累了,就会回来。” 紧紧的握住依依的手,延屺多么希望下一刻就能看见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可是,十年了吧,十年了,他杳无音讯。匼,纵使你真的恨我,可你也多少真心爱过。不然,为何那一剑你没有刺中我的心脏。匼,我将不久于人世,你可不可以回来见我最后一面。 “依依,你回去睡觉吧,我再坐会儿。”延屺轻轻拍了拍依依的手,温声道。依依应了声好,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突然坚定的道, “义父,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找他。” “老伯,打扰一下,请问十年前搬来这里的付大夫如今可还住在镇上?” 普济堂的沈老头刚打开门,一个莫约三十岁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柜台前。沈老头将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付大夫的什么人?听你口音,不是我们本地人吧?” 男子微微一愣,“我是……,付大夫孙女付依依的义父,缎匼。” 依依的义父!缎匼?依依有两个义父吗?沈老头有些糊涂了,住在棋崖上的付依依他是认识的,那丫头的义父他见过,不是长这样啊! “你……” “沈大夫,我来取药了。” 一个脆脆的声音在缎匼身后响起,打断了沈大夫的话。 “依依!”沈大夫侧头看清来人,“依依啊,你来得刚好,这儿有人正找你呢。” 缎匼转身,付依依对视上一双深沉的眸子,她后退一步,眯着眼,张了张嘴,“缎,叔叔?”付依依一脸惊愕。 “依依。”缎匼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付依依,眼中神情万千,他不曾意识到记忆中的小丫头,如今已经长成了妙龄少女。 付依依回到棋崖时,延屺已经醒了,正坐在崖边擦拭他的剑。未束的黑发有一半散下来,挡住了他略显病态的侧脸。付依依深吸一口气,轻声唤道, “义父。” “依……”延屺侧头,全身僵住,无法言语,无法呼吸。是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深秋的傍晚吗?是自己又陷入了恶梦中? “依……依。”延屺缓缓起身,身形有些摇晃,擦剑的布顺着微风吹落在地,右手不觉疼痛的划过了锋利的剑面。一丝鲜血终是刺痛了某人的眼,泪,滑落。 (十年前)残阳如血,秋风扫落了满树枯叶,一地凄凉。 “延屺,告诉我,你没有杀过人。吿诉我,那个人你不认识,告诉我,我就是缎匼,不是别人。”缎匼一步步逼近延屺,眼神凌厉。延屺脸色惨白的看着他,不动亦不言语。 “为什么要留下我?为什么不赶尽杀绝!为什么还有第三个人知道那件事?为什么他要找到我告诉我这一切!”缎匼咆哮,再近一步延屺,“延屺,说话。”缎匼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延屺,声音冰冷。 “依依,你进屋。”延屺无力的松开了依依的手,有些踉跄的退后了一步。他拔出剑,递予缎匼,“对不起,杀了我吧。” “延屺,我恨你。”缎匼一把夺过延屺手中的剑,毫不犹豫的刺进了他胸膛,拔出,转身决然离开。 不是说好了忘记一切就可重新开始吗?不是所有的事都在往好的一面发展吗?如梦如幻的江南游,一家其乐融融的温馨场景,那些情到深处真心诉说的永远……,为什么,为什么最后的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延屺,原来,有些梦,你始终都无法触及。匼,可不可以不走,可不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绝望的看着残阳中那一抹渐远的背影,延屺张了张嘴,却喊不出一个字。 “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呛咳,延屺匆忙抬手捂住嘴,血,自指缝中流出。 “义父!”八岁的依依惶恐无措的奔至延屺身边,下一刻,她被延屺紧紧的抱入怀中。依依,借我一丝力量,否则,我就要倒了。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延屺只觉喉头一甜,来不及捂住嘴,暗红的血液就已呛出。 “延!”缎匼惊慌的大喊。 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再次扑鼻而来,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拥住了自己,延屺缓缓闭上眼,反手抱住来人,“匼,如果这是梦,请你千万不要叫醒我。” “对不起,对不起!延,对不起!”缎匼拥着单薄消瘦的延屺,心似被人狠狠的捏过般。当初怎么就狠心离开了呢?明明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那么的依赖自己,明明清楚的知道他当初也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十八年的养育之恩,十八年的日夜相处、耳鬓厮磨,缎匼,你怎么能离开了这么久才知道要回来? “延,该用什么话语来道明我这十年来的纠结与悔恨,该如何说,才能让你原谅我当初不该有的绝决。我爱你,自始至终都爱着,你信不信?” “我信,匼。” 16、书呤 皇城北街的听书阁新来了一位说书人,无姓,单名一个浟字。甚是年轻,莫约二十三四的样子,本是个看上去蛮俊朗的后生,只可惜脸被毁了,说是小时候被火烧的。一场大火不禁毁了他的脸,还把他家人都烧死了,不到五岁的他被一说书人收养,自此便随了这说书人四处流浪。 “主子,那听书阁人太杂,您还是别去了,万一……” “你现在要么闭嘴,要么一个人回去。” “主子……” “下次你们都滚。”东方湣彧极其不耐烦的瞪了两个侍卫一眼,大步走进弄巷中。造孽的两个侍卫互看一眼,紧紧跟上去。 “上一回说到,那白狐决心化作少女去报恩……” 东方湣彧赶到听书阁时,那个叫浟的男子已经开始说书。东方湣彧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盯着浟的眼睛,开始听书。这是东方湣彧的一个怪癖,随他的两个侍卫猜测这或许是因为浟脸上带了面具的原因。因脸被毁的有些恐怖,所以每每说书时,这浟就会带上一个木面具。 “买豆腐的大娘见如此俏丽的一少女出现在村口,傻了眼,痴痴的望着那白狐。” “主子。”才听了一句,侍卫忽然上前附在东方湣彧耳边低语几句,东方湣彧看了一眼台上还在说书的浟,起身。 “他怎么会知道?他现在就在云巷吗?”东方湣彧走出听书阁,立在一辆马车前,很不爽的表情。 “属下不知,是的,云巷。” “你们回去,我自己去见他。”东方湣彧上了马车,马车朝南街行去。 云巷,取翻云覆雨之意。所以这个巷子里最多的就是妓院和妓馆,各式各样,各种各类,应有尽有。巷中有一个名叫幽兰宛的雅妓馆,专门接待好男风的主儿。 东方湣彧才刚下马车,立刻就有人上前询问。 “公子可是有约?” “素楼。”东方湣彧皱眉看了一眼自门外刚好可见的二楼雅间。 推开素楼虚掩的门时,东方湣彧的眉皱得更厉害,屋内的那个人是他不想看见的。 “湣彧。” “圣上。” “呵,这是在外面,湣彧不是应该叫我二哥吗?”东方禘执了一杯菊花酒,轻抿一口。东方湣彧笔直站着,不说话。 东方禘看他一眼,“听说湣彧最近看上了这幽兰宛里的一绝世男颜,为兄好奇,所以来见见。再有,你身为皇室中人,要买个人回府并不是难事,为何非要和别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 “非盏是人,不是供人玩弄的物件。”东方湣彧正视东方禘,一字一句。 “不是供人玩弄的物件?”东方禘仿佛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哈,湣彧,沦落到来了云巷的人,还不是供人玩弄的物件?你的话还真是有趣。”东方禘笑罢,大声的道,“将非盏公子带回琎王府。” “我不需要。”东方湣彧拦住侍卫,冷冷的道。 “你需要,湣彧。你和非盏的事,我已清楚,就当做补偿,我欠你的。”东方禘起身,走过东方湣彧身边时,忽停下,“其实我不欠你什么,你没有理由恨我。别忘了,他是我的死士,他必须死。刺杀先皇,还可能活吗?呵呵,湣彧,这才半年你就有了新欢,看来,你和他之间……,好了,回去慢慢享用非盏吧。记着,这是一个君王赏给臣子的东西,你始终是我的臣弟。”东方禘缓缓说完,拂袖离开。 “琎王,请。”留下的侍卫恭敬一抬手。东方湣彧看着下楼的东方禘,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与非盏一同离开幽兰宛时,东方湣彧听见了一片唏嘘声。 “东方,我是不是应该庆幸,今晚过后,我非盏就是你琎王的男宠,从此可衣食无忧。”非盏坐在马车内,似笑非笑的看着东方湣彧。 “他居然没有仔细的调查你。”东方湣彧低着头,手中不知何时捏了一块琎石。 “的确,我也很意外。他居然不知道你、我、悠然三人之间的……”非盏的话戛然而止,他看着东方湣彧手心渗出的血迹,轻叹一声,继续道,“东方,你,悠然他不希望看见你这样,你不是说,他要你好好的活着吗?” “我真想现在就下去见他,抽他一耳光!问他为何食言?我们说好的死要同时,他食言就算了,居然还要我好好的活着,他凭什么要求我这样?”东方湣彧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石头,指甲更深的嵌入了肉里,非盏清楚的看见有泪滴落在他衣袖上、手心中。 “一起死了的确好过阴阳相隔,可是,东方,你有没有想过,悠然为什么一定要让你活着?” “为什么?”东方湣彧一时震住,悠然为什么要让他活着?不知道,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知道悠然死了,自己的世界便没了色彩。从此,他只盼早死去见他。有人说,自杀的鬼魂无法再拥有生前的记忆,所以,至今为止,他还活着。 “东方,一次醉酒后悠然曾对我说,假若有一天你死了,他一定会随你而去。那时我问他,若你死了,你会要东方如何。他答我,以你的性格,你也会选择和他一样。他说,活着承受死别的人痛不欲生,死了一起轮回,或许还有再续前缘的机会。”非盏靠近一些东方湣彧,压低声音忽然问,“东方,那封信真的是悠然所写吗?” “非盏,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好奇,凭我对悠然的了解,我觉得他不会写那封信。”非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听说悠然行刑前的那晚,牢狱突然起火,那是怎么回事?” “悠然的笔迹我不会认错,何况信是他亲手给我的。那场大火是有人故意放的,是太子党的人想救太子出逃。” “听说烧死了很多人?” “是,将近烧死了一半死囚。” “哦,”非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抬手撩开轿帘,又道,“对了,东方,可否绕个路去一趟听书阁。” “听书阁?这会儿听书阁已经没有说书了。”东方湣彧抬头, “不是去听书,我去拜见一人。” “谁?” “浟。” “你和他认识?”东方湣彧有些吃惊,一双明眸呈现在他脑海里。 非盏笑得随意,“前几日刚认识,凑巧他与我同乡,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所以就留了心。” 17、书呤 听书阁后街有一条小巷,巷子不宽,里面住的大多都是平民,所以房子比较矮小。非盏让马车在一处破旧的暗红小门边停下, “就是这里了,你在马车内等我还是一起进去?” “我不进去,在车里等你。”东方湣彧犹豫了一下,放下轿帘。 咚咚咚!非盏敲门。 “来了。”屋内传出一个孩童的声音,门应声而开,“非盏公子?”孩童眼中有一丝惊讶, “呵呵,琼响,我来之前也忘了下拜帖,你师父在家吧?”非盏弯腰走进小院落,入眼一片川芎,浓郁的香味让非盏忍不住揉了揉鼻子。他不禁又问道,“琼响,你师父患有头痛病?” “师父在家,公子请。”琼响抬手,作了个请的动作,听得非盏又问,答道,“是老先生有头痛的毛病,所以师父就在院子里种了些川芎。” “盏公子!”屋内主人听见声音走出来,非盏停下。散下一半黑发刻意挡住了被烧毁的半边脸,犹如星辰的明眸在黑发中依稀可见。 “浟兄。”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非盏便出来了。东方湣彧待他上轿,漫不经心道,“我似乎闻到了川芎的香味。” “满院子的川芎,那香味闻的我鼻子有些不舒服。”非盏说着又揉了揉鼻子。 川芎可治你的头痛,是顶好的一味草药!以后我寻一处偏僻的院落,在院子里种满川芎,天天熏你,看你还嫌弃它!一个声音忽然在东方湣彧耳边响起,他微微闭上眼,似自语般的道,“川芎可治头痛,是味顶好的草药。” 非盏瞄一眼东方湣彧,摇摇头,轻叹一声,川芎可治头痛的事,是他告知悠然的。 “非盏,不出十日我就会送你回去。”东方湣彧沉默了一会儿,开口。 “无妨,他知道你我的关系,他更知道自己无法与权贵抗衡。”非盏笑得洒脱,东方湣彧看他一眼, “非盏,有时候你真让人羡慕。” 非盏哈哈大笑,“你这话我相信。” 月已高悬,东方湣彧的房间却还亮着。他执了一本书,坐在灯下。 喀嚓!突然一声响,东方湣彧立刻看向窗户,一条黑影一闪而过,“谁!”东方湣彧大喝,随即起身一掌推开窗户。月下黑影迅速朝后院奔去,东方湣彧跃出窗,鬼使神差般的,他居然没有大叫护卫,且,他也没有发现王府这会儿静的有些异常。王府后院多树木,那黑影轻功很好,足下一点,借着树轻轻松松的便跃上了高墙,成功逃出王府。东方湣彧慢他两步,待他落地时空荡的街巷里早已没了黑影的踪迹。 “谁!”突然觉察背后有人,东方湣彧大惊,正欲回身一拳,却眼前徒然一黑,失去了知觉。 “师父,他穿的这么好,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琼响,师父是叫你给他擦脸,不是让你研究他的家底。” 东方湣彧在迷糊中听见有人说话,紧接着额上一片温热。他条件反射的一把抓住那只手,“悠然!” “哎呀!好疼!”孩童的声音,东方湣彧睁开眼,一个略显消瘦的黄衫孩子正痛苦的看着自己,他尴尬的松手。 “抱歉,我……”东方湣彧茫然的看着四周,“请问,这里是?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我家,昨晚见你昏倒在街头,便将你带了回来。”低沉略显嘶哑的一个声音,东方湣彧这才发现墙角蹲着一个男人。背对着自己,黑发未束,散了一背,乍看以为他整个人是一件搭在椅背上的黑衣。 “昨晚?”东方湣彧一时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哦,有人潜进了王府,然后自己去追,结果遭人暗算了。 “看你穿得这样好,一定是被人打劫了吧?”孩童忍不住插嘴,“你还没有谢过我师父呢!” “琼响!” “在下失礼,多谢公子想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东方湣彧再次尴尬,忙歉意的道。 墙角的男人起身转过脸,“琼响无礼,公子莫怪。在下无姓,单名一个浟字。” “是你?”东方湣彧看着浟,微惊。 “公子认识我?” “我经常去听书阁,浟公子说书很有意思。” “呵呵,过奖了,没想到公子如此尊贵的人还会去听书?”浟笑得有些别有深意。 “尊贵?这话从何说起?尊贵的人不可以去听书?” “公子腰间的玉佩上有字,那两个字是权贵的象征。公子的身份……,呵呵,一般的高官都不会去听书阁,何况是您这样的。” “如此看来,你并不太喜欢和我这类人打交道,那为何救我?” “感觉应该是个例外,所以救了。”浟的笑意更深,东方湣彧看着他,脑中刹那间闪过很多画面,他一时间有些错觉,错觉的以为自己早已认识眼前这个陌生人。 “在下湣彧,可否交个朋友?”东方湣彧似在重复往事般,缓缓开口。 “湣彧?好名字!彧乃文采之意,公子一看便是有学识的人。” “悠然?”东方湣彧神情有些恍惚的看着浟,不自觉的唤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 “湣彧公子,在下浟。” 18、书呤 “东方,一大早你去了哪儿?怎么遍寻不见你?” 回到王府的东方湣彧刚进书房门,非盏的身影走了进来。 “出去了一趟,怎么?有事?”东方湣彧神情有些疲惫看着非盏。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昨日和浟公子约好,今天一起去游湖,你不在,我出不了王府。” “浟公子?”东方湣彧低喃一句,“哦,我让顾青陪你一起去吧。” 非盏出门后,东方湣彧立刻唤来顾铭,“给我仔细查查听书阁新来的那个说书人,记着,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是。” 立在窗边,东方湣彧看着手中的琎石,又想起了悠然。那个笑容灿烂,明眸清秀的男子。悠然为什么要让你活着?非盏的话再次响起,为什么?东方湣彧逆着阳光,闭上眼。 “湣彧,不要担心,回去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悠然握着东方湣彧的手,满眼深情的看着他。 “悠然,你……”看着衣衫破裂,血迹斑斑的悠然,东方湣彧心疼不已,他知道他不会死,二哥答应过自己会保全他性命。可是,他们怎么还是对他动了刑!他不是都坦白了吗?刺杀圣上,是受太子殿下所指使,他只是一颗棋子。 “一些皮外伤而已,没什么。”悠然笑得温暖,他自怀中掏出一块布,递予东方湣彧,“湣彧,这是我写的一些东西,你暂时替我保管,记着,不许偷看。我出来后还要修改,听见没?” 东方湣彧有些诧异的接过那块布,悠然竟然在牢里还写了诗词?果然是他的性格,这样的人活得才潇洒。 “写了什么?弄得这么神秘?”东方湣彧也不想自己看上去那么悲伤,免得悠然担心,玩笑着问。 “明天午后,你就会知道。” “你回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改诗?”东方湣彧假意不高兴。 “自然,这是一首情诗。”悠然凑近东方湣彧,声音暧昧。 “主子,有人求见!”门外老管家的声音传来,东方湣彧浑身一颤从回忆中醒来。 “谁?” “一个孩童,名叫琼响。” “琼响?”东方湣彧皱眉,“带他进来。” “公子,琼响见礼。” “你,是你师父叫你来的?”东方湣彧示意他坐下,命人倒上茶。 “也是,也不是。”琼响回答的莫名其妙,他还刻意的看了一眼屋内的丫头。 “你退下,暂时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东方湣彧挥手秉退丫头,一脸深沉的看着琼响,“我不喜欢玩神秘。” “呵呵,王爷别生气,你这样会吓到我的。万一我等会儿说错了话,你可别后悔。”琼响撇撇嘴,一脸坏笑。 “那么,请说。”东方湣彧执杯,眯着眼。 “王爷见多识广,不知王爷有没有听说过盗墓一族的事?” “盗墓?听说过。” “一般情况下,墓门没有钥匙或机关是无法正常打开的,而且就算打开了也会有各种暗器和陷阱等着盗墓者,所以,为了能活着享受死人的东西,盗墓族中出现了一批精通挖掘地道的‘地者’。”琼响略微停了一下,“地者,身材矮小,永远似孩童。”东方湣彧静静的听着,不说话。 “半年前,曾有一地者因盗皇陵被抓,本应处死。但有幸遇贵人相救,得以苟活。他只在狱中囚禁了半月有余,便被放了出来。这半月里,他做了一件事,嗯……我想,王爷应该知道这个地者做了什么事吧?” 东方湣彧眼神一紧,“你当时被囚禁在死牢?” “错,是那个地者被囚禁在死牢。” “他在死牢中挖了地道。” “是,受人指使,所以挖了地道。” “受谁指使?”东方湣彧捏着杯子的手有些颤抖。 “王爷可否先回答我几个问题。”琼响抿了一口茶,优雅的搁下杯子。 “请问。”东方湣彧深吸一口气,有些急切的道。 “刺杀先皇的人还有可能活在世上吗?” “不可能。”东方湣彧毫不犹豫的答。 “死士已接受主子执行死命的行动,他还可能活吗?” “不能。” “那么,本该死了的人还如何活在这世上?” 东方湣彧走至暗红小门时,听见了一曲悠扬的笛声——《喜相逢》。推开门,扑鼻浓郁的药香,那一抹黑影静静的立在一片川芎中。东方湣彧忽然觉得自己真傻,那么熟悉的眼眸,那么相似的身影,怎么就没认出来呢?曾许诺,等事过,便一起游尽天下,携手听遍人间所有怪谈奇事。等老了,就寻一处院落,在种满川芎的旁边搭一个草棚,彼此相守至生命的终结。 “院落找到了,川芎也种了,可草棚还没有盖,你是等着我来盖吗?” “自然,有人答应过。” “死人和死人才能相守,我该如何死而复生?” “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19、书呤 “圣上,琎王求见。” “传。” “二哥。”东方湣彧自宫变后,终于再次叫了东方禘哥哥。 “湣彧。”东方禘眼神一敛,东方湣彧在他对面坐下。 “二哥,当年宫变,你制定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悠然死,为什么最后却舍弃了他?”东方湣彧直视东方禘,问。 东方禘似乎没料到东方湣彧会突然跑来问自己这个问题,怔了怔,放下手中折子,“这件事已经过去半年了,当年你都不好奇计划的内容,为何今日突然想知道。” “我想知道,是你真的无法救悠然还是你食言?” “呵呵,”东方禘勾起唇角,“两者都不是,他的命是他自己舍弃的。” “你撒谎。” “湣彧,你如此聪明,一定早已猜到当年刺杀一事自然是我安排,悠然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人。太子已经是太子,他根本不用多此一举去刺杀父皇,何况他又那么得父皇喜爱。我故意放出消息,让他觉察出我有谋反的意图,他想在登基前做件大事,所以当他得知消息后并没有告知父皇,而是打算自己悄悄将这场兵变解决。”东方禘轻笑出声,半年前大殿上那一幕好戏,便是出自他之手。“可惜,他太高估自己,不曾料到我会在最后一刻那样安排。” “我不是二殿下的人。”悠然抬头直视王座上的皇帝,“我是太子殿下的死士。” “你说什么?”皇帝声音冰冷。 “猎场冷箭,皇后中毒,刺杀,都是太子殿下所指使,我悠然是太子殿下的人。” “住口!你不是!”太子大惊, “继续说下去!”皇帝冷喝一声。 “所有人都知道我一直跟着二殿下,对他忠心耿耿,我甚至还爱着同样讨厌太子殿下的琎王。这样的身份,这样立场的我,更方便做任何事,且我做的一切,都会被人误以为我是为二殿下所做。嫁祸这事,需要自然而然。一个自十岁起就跟着主子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别人的人呢?何况,这个人还曾为救主子差点被射死。圣上一定奇怪,太子殿下都已经是太子了,为何还要反,对吧?其实很简单,自古以来,弑父杀兄为早日得到王位的人何其少?您现在坐的的那个位子,太子殿下早就已经等不及了。” “父皇!”太子扑通一声跪下,“冤枉!儿臣……” “你说你是太子的死士,死士怎会轻易出卖自己的主子。你撒谎!”皇帝没有理会太子的惶恐和愤怒,死死的盯着悠然,脸上神情不定。 “死士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感情。我爱上了琎王,不希望他死。爱人和主子之间,于我而言,爱人重要。何况,我也的确行刺了圣上,只是没有成功而已。如此,算不得完全出卖。” “我杀了你!”太子终被激怒,扑上前,袖中匕首闪电般掏出。 “将太子拿下!”皇帝起身怒喝,大殿之上,任何人不得携带兵器,太子果然有嫌疑!此举可解释为杀人灭口! “父皇!” “压入死牢!” “悠然,你做到了,不愧是我最信任的死士。”东方禘立在牢门外无比欣慰的看着满身鞭痕的悠然。 “是的,这是一个死士的誓言。” “过不了几日,你就要被处斩。棋子,只有死路一条。” “那是自然,悠然一早就知道。” “但我曾违心的答应过湣彧,会保全你性命。他真心爱你,我也知道你对他不假,湣彧和他母妃一样,患有慢性恶疾,其实我也不忍心看他痛苦,但一个注定要死的人我不可能救。”东方禘犹豫了一下,“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救不救得了你自己的命,那便与我无关了。但,你记着,死人是不可能复活的,若出了意外,那就只能再死一次。” “谢主子提醒,悠然明白。主子若怜悯悠然对琎王的一片痴情,那就赏悠然一场大火吧。” “火?好,或许,你能浴火重生。” “湣彧,是悠然自己无法浴火重生,怨不得我。”东方禘起身,走近东方湣彧,“所以,你没有理由恨我。” “是,我没有理由恨你。”东方湣彧说着也站起身,一抹寒光突然自他袖中闪出,东方禘大惊,身形急速后退。 “东方湣彧!你找死!” “是,我就是找死,二哥,刺杀圣上,理应处死。且,我还知道了当年宫变的真相,所以你必须将我至于死地。是不是?”东方湣彧手上的匕首横在东方禘的脖颈上,声音略显慵懒。 “你?” “有人说,自杀而死的鬼魂不会拥有生前的记忆,所以,求哥哥赐死。” 又是一场大火,死牢在这场大火中被彻底烧毁,东方禘没有命人灭火,大火烧了整整一晚,临近黎明时,天降大雨,一切,自然结束。 山顶之上,大片的川芎中,几株赤芍开的正艳,一间简陋的茅屋搭在药铺边。微微阵阵,浓香弥漫。浟横笛立在茅屋下,一曲《喜相逢》欢快的飞入山间、云端,惬意至极。湣彧执笔,笑看他一眼,捋袖挥籇:喜,红尘万里,独与君相酌。愿,耳鬓厮磨,年年同君乐。问,碧落黄泉,痴缠可悔过?许,永生永世,三生石上刻!” 20、画妖 筼州,梧水山庄。 “我不娶!要娶你们娶,反正我不成亲!” “三弟!你也不小了,都二十二啦!” “三弟啊!你二哥我倒是想娶,可惜呦!哎!我这辈子都别想纳妾!” 公仪少看着一脸懊悔的公仪霄,翘起二郎腿,绝对同情的目光,“二哥,听三句弟一句劝,早休早超生,你还是把二嫂休了吧!” “我想啊!” “可你不敢!” “公仪霄!”突然一声狮子吼响彻整个梧水山庄,公仪霄还未回过神,耳朵已被人尖尖拎起, “霄,我们回房如何?”温柔动听的话语,娇羞缠绵的姿态。公仪霄额上开始冒冷汗,他痛苦的闭上眼,自觉转身。 “好,我们回房。” 看着悲壮离去的公仪霄,公仪少大声念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公仪瑱摇摇头,万分同情看着公仪霄的背影,“三弟,果然是应景应人。” “大哥过奖了!”公仪少见已成功将二哥弄走,立刻起身。 “三弟,回来。”公仪瑱背后似乎长了眼睛一般。公仪少咬咬牙,转身再次无奈的坐下。 “大哥!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我不可能和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看,我和你大嫂现在不是相处的很好吗?你要非得找一个自己喜欢的,我也不反对,但你也看见了,你二哥如今生活的可算美好?”公仪瑱苦口婆心,“聂舞究竟哪儿不好?你总得有个说法吧!她若确实不好,那你到底是想找个什么样的呢?筼州这么多姑娘,总有一个合你口味吧!” “大哥!你以为是吃菜吗?还总有一个对我口味呢!你明明知道,爹摆明了就是要我娶聂舞!我再说一次,我不成亲!” “没用了,这次你说什么都没用了。娘在一天前也已经成功被聂舞说服。” “你们!”公仪少恨恨的起身,“你们再无理逼我,我就离家出走!” “爹说,你走不出筼州。” “哼!”公仪少甩袖,一脚踢开椅子,“我不出筼州,我上竹桃山。” 竹桃山,因有漫山遍野的夹竹桃而得名,此山本是一座风景幽美的佳地,但在筼州,却是一大禁地!只要你还是正常人,就绝不会傻到跑去竹桃山送死。为何?因为那山上有妖,吃人的妖!竹桃山上有妖,全筼州人都知道。传言是从百年前开始的,但具体那妖是如何出世,如何害人,如何震惊整个筼州,至今为止,说法已有近百种,无从考究。总之,山上有妖,且是吃人的妖。 映着最后一缕残阳,公仪少毅然决然的踏进了竹桃山的范围。他打定了主意,宁愿被妖吃,也绝不娶聂舞为妻! “公仪少!”突然一声娇喝!一道寒光硬生生的止住了公仪少的脚步。 “小舞?”公仪少抚额,真是阴魂不散啊! “公仪少,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上山赏月。” “我究竟哪儿不好?是我配不上你?是我长得不美?还是你有喜欢的人?” “小舞,你哪儿都好,是我配不上你。你很美,美若天仙。我没有喜欢的人,也不敢喜欢别人。”公仪少绝对的有问必答,且满脸笑容。 “你!”聂舞激动的手一抖,剑又近了公仪少脖颈半分,“你当真不愿娶我?” “表妹!我们的的确确不适合,我不会喜欢你的,你让我走吧。”公仪少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的对聂舞解释。他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某人该放手了。 “公仪少!你……”聂舞咬牙切齿的看着公仪少,眼圈儿瞬间红了。瞪了他半响,终于颤颤巍巍的收回剑。公仪少瞥她一眼,暗自松了一口气。 “表妹……” “我要杀了你!”公仪少正欲上前安慰一番聂舞,谁知她突然抬手一剑。 “喂!小舞!”公仪少大惊,险险的一侧身,剑擦着他的肩而过。嘶!衣服被划破。啪!有什么东西随之落地。公仪少惊魂未定的看向声音来源处,一卷泛黄的画轴莫名的掉落在公仪少脚边。 “公仪少,少,少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聂舞回过神来,自己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惊慌的看着公仪少,不知如何解释,无从解释。一旁的公仪少完全没有理会她的道歉和无措,径自蹲下拾起画卷,轻轻打开。 一幅晨曦春景美男图惊艳的呈现在他眼前。画中,碧绿垂柳飘扬的河畔,侧身而立的男子,迎着晨曦,一身翠竹白裳,嘴角挂着淡淡的浅笑。在他身后四周也皆是一片嫩绿,有几枝鲜黄色的迎春花点缀在其中。 “少哥哥,原来你?”看着公仪少一脸痴醉的盯着地上的画,聂舞完全误解了。在她看来,这画自然是从公仪少身上掉下来的,而此刻公仪少的神情无疑是在怀念情人。 “我……。”公仪少看着聂舞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脑中灵光一闪,“小舞,对不起,我喜欢男人。” 聂舞惊讶的张大了嘴,“他……?” “他是我喜欢的人,小舞一定还记得,两年前我曾赴都城赶考吧,我们便是那时认识的。”不得不承认公仪少的演技,天然浑成,瞧那不忍伤人的眼神。 “呜呜……。”聂舞捂着嘴,泪眼朦胧的看了几眼那画中的男人,终于,一甩手转身跑了。 公仪少望着聂舞凄然的背影,摇摇头,叹息一声,“哎!好男风?我算是把自己彻底毁了!” 21、画妖 一卷莫名出现的画轴算是拯救了公仪少的终生幸福,他真心感谢这幅美男图的同时也真心觉得这画有些诡异,联想到竹桃山上传说的妖,公仪少在山下僵持良久后,最终还是携画回了梧水山庄。可是,当他回到山庄时,却发现自己家里的气氛比手上这幅画更显得诡异。 庄内居然无人,一个人影都没瞧见,此时正值傍晚用晚饭的时间,怎么会没人走动呢?公仪少心下奇怪,快步走进中院大厅。远远的,却见厅堂大门竟然紧闭着,公仪少心下有些着急了,难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我与少哥哥青梅竹马,他自然是要娶我的!”眼看公仪少就要推门而入,大厅内却突然传出聂舞的声音。公仪少推门的手生生僵在半空,一脸惊愕。这是什么情况?她这是在和谁说话?不是都哭着跑开了吗?怎么又……? “聂舞姑娘若执意要嫁给少儿,我也没意见。反正我大你小,只要聂舞姑娘自己不觉得委屈,那就自便吧。”一个绝对男人的声音清楚的传进公仪少耳中。 碰!公仪少一个踉跄,很适时的撞开了大厅的门。 “少哥哥!” “少儿!” “三弟!”一时间各种惊讶声。 “少儿。”最后一个人的声音却是无比慵懒,无比暧昧。公仪少稳住身形,抬头。 一双漆黑剔透的丹凤眼,一袭桃红外罩薄纱的长袍,赤黑高束的发。男子勾起唇角,一扬眉,“少儿,我如约来接你。” “你……”公仪少瞄一眼手中的画轴,“是画……” “画妖。” 画妖,自称是都城最大丝绸铺的老板,当今圣上的七皇子,当然,他有官印做证,画妖是他的字。 对于他的突然出现,公仪家上下的态度分为三派。供着他,不敢得罪的是公仪裴和公仪瑱。异常喜欢他且照顾周全的是公仪夫人,外带公仪少的两位嫂子、府上众位丫头。看他极不顺眼,却又无可奈何的便是公仪霄和聂舞了。对于他与公仪少之间的感情问题,作为老爹的公仪裴本是想要说点什么,但当画妖将一纸五年丝绸合约和一万两银票搁置裴老爷子面前时,他果断忽视了常理问题,不担心,他还有两个儿子。 “你究竟是谁?” “七王爷。” “你不是。” “画妖。” “你来找我做什么?” “和你相好啊!你说的,你喜欢我。” “我不喜欢男人!”公仪少瞪着笑容灿烂的画妖,他很不爽。 “我喜欢,我喜欢就行”。画妖挑眉,懒坐在椅上,一脸挑衅的看着公仪少。 公仪少深呼吸,“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走。” “好啊,你和我一起。” “我不认识你,我不管你是妖还是人,现在立刻滚!”公仪少终于抓狂。 “嘘!”本来坐于椅上的画妖眨眼间附在了公仪少身上,细长的中指掩住公仪少的唇,“别这么大声,他们会误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气我让你等了两年的时间。” 公仪少绝望的闭上眼,他终于明白,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你究竟想怎样?” “不想怎样,我不过是寂寞了近千年,想寻些乐趣。你放心,等我玩够了我自然会走,还有,我对人肉不感兴趣。”画妖转瞬间又已靠坐在床沿边,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公仪少,继续道,“我来你家也算是帮了你一个大忙,还有你们家的丝绸铺。我虽不是真正的七王爷,可丝绸铺的那五年合约和一万两银票却是真的。如此看来,不管怎样都应该是你占了便宜,不是吗?” 所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公仪少别扭的看着画妖半响,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他思索片刻,“你最好说话算话,不伤害我的家人,否则……。” “我忘了告诉你,筼州没有猎妖师。哦,还有,我可是已有千年道行的妖,一般的猎妖师我不放在眼中。” “你!”公仪少气噎。 “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不相信我,所以,作为惩罚,”画妖冲公仪少眨了眨眼,舔了舔唇,风情万种的一笑,“少儿,你还不宽衣解带?” “见鬼!”公仪少被画妖那一声‘少儿’叫得浑身打了个寒颤,他转身撒丫子就跑。但是,他刚转过身,一只手就已搂住了他的腰。 “少儿,你一定是忘了,我是妖,你是人。” 那一晚何时才睡,怎么睡着的,公仪少想不起来了。但他一定得声明,自己与画妖之间绝对纯洁,绝对清白。画妖喜欢挑逗公仪少,看他甚是无语的样子,但却从未对公仪少做过什么。或许正于他自己所说,他只是寂寞了近千年,想寻些乐趣罢了。 公仪少与画妖同寝三夜后,公仪霄终于忍不住将公仪少悄悄拉到了后院,“三弟,你当真是个断袖?” 公仪少扶额抬头望天,回想着这仅仅三天内,画妖在大庭广众下,对自己的种种举动。有意无意间的搂搂抱抱,拉拉扯扯。顺势亦或是刻意的亲个嘴,喂口饭。关键还有那一声声要他命的‘少儿’,语气暧昧无比,笑容羡煞旁人。三天内,他公仪少已如同传说中的妖一般,震惊整个筼州。画妖对他是这样说的:你就当自己进入了一个梦境中,这一切,其实都是假的。 “二哥,我确实是个断袖。” 公仪霄重重的叹息一声,“哎!三弟啊,听说小舞因你这事已经好几天没吃没喝了,诚然你是个断袖,但好歹小舞也是你表妹,你作为哥哥的身份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她?把事给她说开了,即使做不了夫妻,但也别成了仇人啊!” “难为二公子想得如此周到,少儿的确应该去探望聂姑娘。”公仪少还未开口,画妖的声音却自二人身后传来。 “你居然偷听我们兄弟俩说话!”公仪霄终于找到冲画妖发火的机会。 “我一直都在这里,是你们自己没有发现。”画妖两眼弯弯,笑得好看,缓步走至公仪少身边携了他的手,“少儿,我们去聂府。” 22、画妖 聂老爷子年轻时曾是镖局的镖师,算是半个江湖人,江湖中人为人豪爽,计较不多。所以,聂老爷子对于自己女儿和公仪少之间的事并未说什么,也没有怨恨公仪少的意思。当公仪少登门拜访时,他依旧欢喜。听得公仪少说是来宽解聂舞,当下亲自领着他去了女儿闺房。 “小舞。”公仪少走进屋,轻轻掩上门。 蜷缩在窗边椅上的聂舞闻声抬头,“少哥哥。” “小舞,对不起,我……。”聂舞消瘦了,公仪少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少哥哥,我没有恨你,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些事。”聂舞理了理耳边垂落的发,咬咬唇,“少哥哥,男人真的喜欢男人吗?他,你喜欢他什么?” “啊!”公仪少楞住,“咳咳,小舞,我们换个话题可好?” “我不过就是想知道他究竟哪儿吸引了你。”聂舞撅着嘴,不满的看着公仪少。公仪少再次深刻的体会到自作孽不可活之意境,他努力回想了一番说书人所说的各种片段和话语,艰难的开口。 “他,他眉宇、眼神之间偶尔透露出来的孤寂吸引了我。” “孤寂?” “呃,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小舞,说书的段子你也听了不少,具体生在帝王家的人如何悲哀,如何导致他们孤寂,就不用我再多描述了吧。呵呵。”公仪少咽了咽口水,讪笑。 “那你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他了吗?你们初次相识是在?”聂舞继续问,公仪少再咽口水。 “这个,就是……。”公仪少抚额,再编。 聂舞这天问了很多问题,公仪少便一再盗用说书段子来骗她,到了最后,两人之间的话题居然从断袖的相遇,转移到了都城的美景美食。聂舞被筼州外面的世界所吸引,渐渐的也忘了自己伤心郁闷的感情问题。不知不觉间,天竟黑了,当公仪少看见窗外的月光时,他豁然想起画妖还在聂府外等着他。 “小舞,夜深了,我该回了,等何时得空,我带你去都城。”公仪少匆匆起身,有些焦急的看着窗外道。 “呀!天黑了。”聂舞也是一惊,“少哥哥可要说话算话。” “算话,当然算话。” 公仪少本以为画妖应该已经走了,可当他跨出聂府大门时,那高大的梧桐树下依旧立着一袭白影,落寞略显单薄。画妖侧身倚着树,抬头望月,眼里没有一丝神情,空洞的紧。那冷月笼在他身上,有些凄凉的感觉。公仪少看着画妖,心底生出一丝同情。不知近千年的孤寂究竟是何滋味?吹灭灯笼,公仪少悄然走近画妖,画妖竟未发觉他的靠近,依旧空洞的看着那弯冷月。 公仪少站在他身侧犹豫了片刻,抬手碰了碰他,“夜深了,回吧。” “公仪少?”突如其来的声音,画妖有瞬间的惊讶。 “夜深了。”公仪少重复。 “我以为你见了小妹妹就忘了某人的存在。”画妖恢复白日的状态。公仪少不理会他,径自往前走。 “喂!问你个问题。”画妖追上公仪少,拉住他。 “什么问题?” “何为爱?” 啪!公仪少果断拍掉画妖的手,转身就走。“你果然无聊。” “喂!我问的很正经,没有和你开玩笑。”画妖再次拉住公仪少。 “呵呵。”公仪少皮笑肉不笑看着画妖,“本公子还是个黄花大闺男!纯洁的很!不懂情爱。” “不懂情爱?不懂情爱你为什么说喜欢我?”画妖一脸恼怒。 “我何时说过我喜欢你?”公仪少更是郁闷。 “那日正是因为你说了我是你喜欢的人,我才从画中走出来。你知不知道,若是你不能让我懂得何为爱,我会被再次封印。不行,你必须让我懂得什么是爱?否则,被封印前我就拉着你一起入画。”画妖一步逼近公仪少,皱眉瞪着他。 公仪少咬牙,“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是你将我放出来的,你必须对我负责!” 公仪少真想咬舌自尽,一死了之。什么叫祸从口出?这就是典型。 “小妖,你好没良心。”公仪少正不知如何反驳画妖时,空荡的街巷里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一盏微弱的火光照亮了黑暗。公仪少与画妖一同回头,巷子正中间,站着一位非常普通、非常平凡的儒雅青年。多年后,公仪少某天突然想起当时对这男人的评价,他才发现,普通、平凡和儒雅放在一起,矛盾了。 “教你情爱的人来了,你们聊着,我先走。”公仪少见状,立刻将手中灯笼塞给画妖,拍拍手走人。 “公仪公子莫急,先请留步。”公仪少一转身,堪堪撞上了一堵人墙。 “抱歉,闪得太快,撞到公子了。” 23、画妖 恣修,看守画妖的小神。他的出现,公仪少甚是喜欢。因为自从他来了后,画妖便没了时间纠缠自己。恣修这人,看上去斯斯文文、忠厚老实,但其实是个绝对的赖皮。当公仪少看见他不由分说要和画妖一起沐浴时,公仪少感叹,果然,人不可貌相。 “出去。” “我听不见。” “你再不出去,我扒光你衣服将你丢出去。” “好啊!反正是从你房间丢出去的。” 画妖扶额,“恣修仙君,我已经从封印中出来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这百年来多谢你的照料,大恩不言谢,请您回吧。” “我记得自己说过,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不管你是被封印着还是继续去寻找何为爱。”恣修懒懒的靠在门上,笑得随意,他撩起画妖腰间的玉佩,“小妖,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明白?不是你不懂爱,而是你一直不懂珍惜眼前人,不知谁才是真正爱你的人。” 公仪少白日每每看见恣修,都觉得他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可是碍于某种原因或者某个人他又一直没来找自己。在等了四天后,公仪少终于忍不住自己去找了恣修。 “画妖为何会被封印?”对于公仪少的半夜造访,恣修没有丝毫意外,何况,他本就是在公仪家。 “因为他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事。” “是谁封印了他?” “我师兄。” “你师兄是什么人?” “修道中人。” “画妖的真实身份?他与你师兄之间的纠葛?”公仪少倒上两杯茶,示意恣修坐下慢慢道来。恣修很给他面子,坐下,品茶,缓缓开口。 “小妖本是一个快要消失的残魂,师兄怜悯他,便将他带在身边一同修道,助他有朝一日可补全自己的魂魄去轮回。眨眼间,百年过。小妖日夜与师兄相处,自然而然便生出了情愫。只可惜,师兄是个一心向道的人,对情爱之事早已了然。小妖执着,喜欢钻牛角尖,他一直觉得师兄是爱他的,不然不会救他,不会细心照料他。之后,他为了留住师兄,居然一气之下放出了师兄玉壶中锁住的众妖。闹到最后,师兄丝毫没有犹豫的就将他封印了。” 恣修的话言简意赅,一点儿也不拖沓。公仪少听完,慢悠悠的喝了口茶。 “好好的一故事,却被你硬生生简化了,那么多感人的情节去哪儿了?还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一直没说。” “哪一点?”恣修问。 “就是你啊!你在这其中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 恣修微微一笑,“我?呵呵,是个小妖一直不曾在意的眼前人。” 公仪少怔了怔,“你们之间我是明白了,但是我为什么会牵扯其中?” “师兄之所以封印小妖,第一是因为他毕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其二也是不忍毁他修行,希望他能真正明白什么是爱。所以,若有人在见到画的第一眼便说出喜欢他的话,封印就会解除。” “你除了要告诉我故事外,应该还有其它事需要我帮忙吧?” “如小妖所说,让他明白什么是爱。” “这很简单,你离开他,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他就会明白。” 恣修消失后的第三天,画妖终于意识到了他的不存在。 寻遍整个梧水山庄,在一丛草堆里找到公仪少,画妖假装随意的问他,“恣修呢?这两天怎么没见他?” 公仪少自指缝中露出一只眼,“他?不知道,许是走了吧!” “走了?不会吧,他走应该会和我说一声的。”画妖有些惊讶。 “你又不是他什么人,他走为什么还要和你说。”公仪少露出另一只眼睛,甚是鄙夷的看着画妖。 “我,”画妖微微楞了楞,“我们起码是朋友。” “朋友?那就只能说明是你自作多情了,在恣修心里,你恐怕连朋友都算不上。”听着公仪少的话,画妖有一瞬间的失神。 “喂!别想恣修了,今日艳阳高照,我们去游湖如何?”乘画妖出神的功夫公仪少拉着他快步朝大门走去。 “我不去。” “今日本公子雅兴,你不去也得去!”公仪少死命拽着画妖,强行将他拖去了芙蓉湖。 芙蓉湖,很俗气的湖名,但湖如其名,放眼望去,湖中一片粉嫩。此时正直六月,荷花的花期。挑着正午时辰来游湖的人,那是绝对的少。偌大的一片湖,才看见四五条船。公仪少要了两壶酒,几碟花生,荡着一只小船也下了水。 “喂!我欠你钱吗?老板着一张脸!”公仪少敲了敲船弦,将一壶酒递给一直沉默不语的画妖。 “恣修……。”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画妖刚要说什么,旁边却突然冒出一条船,船上书生诗兴正浓,盯着自己手中的荷花,非常有感情的吟诵打断了画妖的话。 “你说什么?”公仪少忍笑看着画妖。 “恣……。” “哎呀呀!”画妖的话再次被书生突然的一声惊叹打断。 “呀!快看!” “才子佳人啊!”湖上忽起一片惊呼声。 那书生激动的站起,指着左前方感叹,“好般配的一对!”画妖与公仪少对看一眼,一同侧头。 “恣修?”一抹白影自画妖眼角飘过,画妖惊呼起身,一脸错愕的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叶小舟。 在画妖的记忆中,恣修从未穿过白裳,亦或是他穿过,可画妖不曾留意。湖中心的小船上,恣修撑了一片荷叶,手折一朵白莲花,儒雅的步伐走向船尾的女子。那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梨涡浅笑,秀发轻扬,一身碧绿纱裙。 “聂舞姑娘,这花儿送你。” 看清和恣修约会的女子竟是聂舞,画妖一步跨出船弦,似乎是想踏水而去。公仪少眼尖,一把拉住了他。 “别人在约会,你看不出来吗?” “我前去打声招呼不行?” 画妖瞥过公仪少一眼,收回脚,背对着恣修的船坐下。 公仪少轻笑出声,“画妖公子,你……莫不是在吃醋?” “吃醋?笑话!”画妖撇嘴,“该吃醋的应该是你吧?那船上的姑娘可是你的青梅竹马。” “哈,是青梅竹马,青梅竹马的妹妹!”公仪少灌了一口酒,眼神瞟过远处一袭绿衣的聂舞。船上聂舞不知听得恣修说了什么,掩嘴一笑,竟是无限娇羞。公仪少一时怔住,他恍然间发觉,原来,聂舞也是个娇羞小女儿。 24、画妖 对于恣修的不辞而别和他突然间的转变,画妖心里有一丝丝的不高兴。这一丝丝的不高兴让他一晚上睡得很不舒坦,他觉得,恣修欠他一个解释。 恣修与聂舞暧昧不清后的第十一天,五月二十七,是聂舞的生辰。这天,聂舞携了恣修亲自来到梧水山庄,请画妖和公仪少去聂府为她庆祝生辰。站在聂舞身边的恣修笑得一脸温和,斯斯文文。公仪少最近看见他二人在一起多了,总觉得这俩人般配的很。他心里一边暗自感叹可惜是场戏,不然聂舞一定会很幸福的同时,又怪怪的想着,幸好是场戏,否则……,否则什么呢?他又不知道了,总之他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儿,似乎不宜多见这二人。于是,他清了清喉咙打算找个正当的理由拒绝。 “有劳聂舞姑娘亲自来请,我和少儿一定会去,且,定会送给姑娘一份大大的贺礼。”一直安静的画妖突然起身,一手揽过公仪少的腰,大声道。 “如此,多谢小妖了。”恣修不动声色的牵起聂舞的手,优雅一笑,转身告辞。 看着恣修和聂舞一同远去的背影,公仪少与画妖默契的对望一眼,然后沉默。静了好一会儿,各自转身,往不同的方向行去。 聂舞的生辰庆宴是在一片混乱中结束的。起初,这四人都只是安静的各自吃饭夹菜,自聂舞给恣修夹了一块鱼肉后,画妖开始猛的替公仪少布菜,不管是什么,他通通夹给公仪少。只要聂舞动筷子,他便立刻抢先夹走她想要的菜。公仪少在桌底踹了他好几脚,可画妖依旧不停。在画妖的心里,他觉得聂舞不是个好姑娘,前一个月明明还说着自己喜欢的是公仪少,可一个月过,她竟又喜欢了另一个人。难道爱情可以瞬间转移?画妖真心替公仪少感到不公平,所以他故意和聂舞过不去。 公仪少无奈的瞅着画妖,又看了看淡定的另外两人,终于,他忍不住将筷子用力一搁,“恣修!你应该有必要说些什么吧?” “呵呵,公仪公子好生聪明,竟知今晚我有事要说。”坐于公仪少对面的恣修依旧笑得温和,他起身倒上一杯酒,无意扫过画妖一眼,“我和小舞决定成亲。” 啪!公仪少手上的筷子掉落,“成亲?” “是,成亲。”聂舞冲他温婉一笑,肯定的答道。 “恣修,你……。”公仪少指着恣修,说不出话来。这是上演那一曲?他们的计划里可没有说要他和聂舞成亲啊!不是说好的只是演一场戏吗?怎么还当了真! “小舞!你出来!”公仪少一把拽过聂舞,将她拉了出去。 “少哥哥,放手,疼!”聂舞用力扳开公仪少的大手,揉着发疼的手腕,满脸委屈。 “小舞,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和恣修认识才不到半个月,怎么能这么草率就决定要成亲呢?你了解他吗?你能肯定他就是那个和你相守一辈子的人吗?” “少哥哥,我与谁成亲,你何时这么关心了?”聂舞昂头,笑问公仪少。 “我,我是你哥哥,我自然会关心你的婚姻大事。”公仪少别开头,不与聂舞对视。 “恣修人很好,我觉得他会是个好夫君。” “小舞!恣修接近你是因为……” “是因为他喜欢画妖,你和画妖之间根本就毫无关系!”聂舞意外接下了公仪少的话,好笑的看着他,“少哥哥,你不适合替人保守秘密,更不适合骗人。” “……”公仪少懵了,竟然早已让聂舞知道了这是一场戏,那为何还说要成亲?“既然你知道他接近你是有……,难道你们,假戏真做了?” “呵呵呵,少哥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聂舞掩嘴轻笑,并不回答公仪少的话。 “你问。” “当你亲口听到我说,我要和别人成亲时,你除了惊愕,可还有其它感触?” 留在屋内的恣修和画妖,一个靠在窗边,一个依旧坐在椅上,各自都不说话。 “你,欠我一个解释。”终于,画妖忍不住出了声。 “解释什么?”恣修看着窗外,没有回头。 “为何不辞而别?” “就只要解释这个?” “我问的是这个问题。” “小妖,”恣修转过身,“能不能由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刚刚,你亲口听见我说,我要和别人成亲时,你除了惊讶,可还有其它的感触?” 25、画妖 聂舞生辰那天,恣修向画妖问出的问题,在百年后,画妖终于回答了他。 那天,天下着雨。江南的细雨很有韵味,恣修着一袭淡青外袍,走在狭长的巷子里,擦肩而过很多撑着油纸伞的温婉姑娘。恣修看着那些姑娘,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在芙蓉湖上与聂舞的那一场假戏。想起了她哭着对自己说,她真的喜欢公仪少。于是,本是他想借聂舞让画妖明白何为爱的一场戏,堪堪变成了他让公仪少“情窦初开”。 在公仪少和聂舞成亲的第三天,恣修悄然离开了筼州。他想,或许真如公仪少所说,他应该离开画妖,去过他自己想过的生活。 “恣修。”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恣修的身体瞬间僵住。脚步声渐渐临近,他听得那人清楚的说道, “当年在芙蓉湖游湖时,有一个书生念过半厥词,我还记得: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