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孤单的人连一场相遇都不放过 非要赴汤蹈火 非要在所不惜 内容标签:年下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俞浩,牟云笙 ┃ 配角:闫稑,单钰博,张志敏 chapter 1 “俞浩,你的律师来了。你可以走了。” 蹲在角落里的俞浩抬起头来,随着警员的这声叫唤,跟他一起蹲着的一排人全部都把目光投到自己身上,全部都是又惊又奇的样子。 俞浩自己也很莫名其妙,他这样的小人物怎么可能有律师呢?警官的要求不敢违抗,他扶着墙缓缓站起来,还是将信将疑,要开口又不敢。 “快走呀!”警员终于不耐烦了,没好气地催他。 俞浩愣了愣,忙不迭点头走出去。 进来之前鞋带就松了,这会儿右边那只鞋完全解开,不敢停下来去系,俞浩走路的步伐显得怪怪的。 刚看到“他的律师”,俞浩就愣了两秒,对方是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身姿挺拔,相貌英俊,站在走廊的灯光下好像被打了光影,分外气度不凡。 只是脸色不太好,明显是在生气,精致的五官里透着戾气,凶狠得跟要吃人似的。 “牟律师,人来了。”警官跟律师说话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一些,脸上还陪着笑。 “哦,好……”律师转过脸看到俞浩,俊逸的眉毛动了一下,然后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警官,“我是来带于灏走的,不知道这一位是?” 警官愣了一下,回头看看俞浩,“你不是俞浩?” 他当然点头,可脸上也是一片茫然。 “我要找的是于灏,一个高中生,于是的于,灏噩的灏。”律师很快就知道是警官弄错了人,立即解释。 警官想了想,豁然开朗,连忙道,“哦!是那个,于正轩家里的小孩?你可来得真快,还以为你是来接这个的呢。他们蹲了一整晚了。我还想说什么时候叫的律师?你等等啊,我先把他带回去。” 律师无语,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俞浩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带出来,然后又被带回去,蹲在原先的角落里。身边的人小声嘀咕着要问他怎么回事,马上就被看守的警员提醒,不许喧哗。 俞浩蹲得两腿发酸,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多半也了解了是怎么一回事。 那位牟律师应该是某个也被抓进所里的人的律师,正好两人名字的发音是一样的,不过,“于是”的于,俞浩还能理解,“Hao e”是什么字?是哪个“Hao”呢? 果然是没上过大学的人,比不上那些高级知识分子,介绍个名字都用那么深奥的字眼。 这天是国庆节假日的倒数第二天,警察同志们突发奇想闹了个突击,去酒吧街打击卖银嫖娼。俞浩特别倒霉,这还是第一次去会所那么高级的地方,诚然他的确是有卖肉的打算,可像他这样的,必定不可能是立即被瞄上的那一类,在走廊里鬼鬼祟祟地游荡了半天也没遇上金主,心里又庆幸又失望,三次鼓起勇气的搭讪之后终于在吧台遇上一个肯跟他走的,没想到对方酒钱都没付,就被另一个一看就是老手的MB给勾走了。 他本来就不愿意来做这种勾当,这下更是迅速浇灭了他的战斗意识,硬着头皮去找正在跟顾客拼酒的杰瑞,还没说上话,警察就来了。 查了好几间包厢,不管是真是假,身份证看了一轮一锅端走。 杰瑞倒是好,来了不久就说要找律师,果不其然过了半个小时就有一个女律师把他保释出去了。别人都是惊奇他如此神通广大,怎么还去卖屁股,俞浩却是见怪不怪了——杰瑞是伺候过不少人,可是却没长久地呆在哪个金主身边。 他叫来的律师应该是他之前某个床伴的律师,所谓千年修得共枕眠,知会个律师来把人弄出去,这点动动手指头的小事对那些能够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来说也就跟施舍似的,权当做慈善工作罢了。 剩下的人没那么好命,被盘问了一个晚上,到了下半夜才被放出来。俞浩这人老实,加上自持什么都没做,问心无愧,做笔录的时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做完笔录就让走人了。 没有想到从派出所里出来的时候,又见到了那位牟律师。 他把西服外套给脱了下来,衬衫的袖子也是折起来的,站在一辆宾士旁边大开车门,一边手搭放在车门上,烦躁地扯着系在脖子上的领带。 狰狞的神情出现在他那张漂亮的脸上,格外惹人注目,俞浩不禁就停下来多看了两眼。 他面前站着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子,背着斜挎包,双手放在口袋里面一副吊儿郎当、不以为然的样子,那孩子头发染成了蓝色,碎发下的耳钉在停车场橙黄的灯光下闪着刺眼的银光。 已经是凌晨四点多,外头冷飕飕的,俞浩尽管好奇但可不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面呆着,双手放在卫衣口袋里,低着头匆匆走出去。 “太子殿下。” 经过他们旁边的时候,突然听到那律师冒出这么个特别穿越的称谓,让俞浩晃了一下神,脚步都不自觉地减缓了速度。 “奴才我可求你的成吗?”牟律师想必是京城人士,一口北京国语说得格外标准,就真的和电视剧里的一样,“你能不能别再这么惹事了?这个月你可是第三次进派出所了,怎么着?你是想把首府所有的派出所都逛一轮?让整个警察系统的人都结识你爸?” 想必这个人就是于灏了,俞浩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却不敢再迟,匆匆走掉了。 就在距离远得就要听不到他们说什么的时候,那个叫做于灏的男孩子突然说了一个名字,“牟云笙。” “你烦不烦?”——接着他说。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牟云笙的名字。 回到自己跟杰瑞合租的那套老房子,已经是凌晨六点钟。他是一路走回来的,从所里出来的时候路上根本连人影都没几个。 他倒在床上,用手机调了个闹钟,很快就睡过去了。 九点多的时候山寨手机特有的大功率播放功能想起了一阵快乐农场的音乐声,俞浩从床上惊醒过来,茫然了两秒立刻把闹钟关闭,爬起来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上班。 说是上班,还不如说是打工。 俞浩打工的地方离住的地方不到一千米的距离,仅仅隔了一条街,是一家米粉店。 老板姓吴,本地人,这店开了有二十几年了,在市里是有口皆碑,白天卖各式米粉,晚上还有烧烤,生意十分兴隆,一般都是到了凌晨两点以后才会歇业,然后早上十点左右开工。 俞浩在这家店里打了两年的工,存了一些钱,加上早年的存款,本来也有自立门户的打算。毕竟三十几岁人了,还在别人手下打杂说出去真是没有颜面。可是没想到家里发生了那样的事,不但存款没了,还欠了一大笔,这长工恐怕还是要继续当下去。 吴大海也听说了俞浩家里的情况,同情归同情,工作还是要继续做,劳力也是要继续压榨的。更何况俞浩年轻时上的是厨师学校,怎么说也是科班出身,来店里吃粉的人多半都是冲着他煮的老友粉来的,门面开的时候怎么能少了他? 不过这几天俞浩急着筹钱,吴大海吝啬非常,自然不可能预支工钱,毕竟雇佣关系维持了两年,为了避免俞浩突发奇想跳槽,吴大海容许他早退,可以在晚上十二点时下班。 俞浩刚来,水都没能喝一口,就有客人点了老友伊面。他打着呵欠,没精神地系上围裙,洗锅生火。 “诶,昨晚怎么样了?”跟他在一起打工的马小梅把择菜的篮子拿过来,就站在他边上择菜。 俞浩煮面的动作停了一下,偏头瞥了她一眼,“……还成。”他当然不可能说自己进了派出所。 马小梅眨眨眼,“赚了多少?” 他想了想,苦笑道,“也没很多。”其实一毛钱都没有赚到。 “这样?按理来说国庆应该人蛮多啊,还是竞争太激烈?呐,你还是穿得体面一点,这样生意才好。”马小梅跟他传授经验,“我哥就是那样的。” 俞浩含糊着点头,装作专心致志煮面的模样。 早退的原因,跟店里的人解释的说法,就是在会所找了一份泊车小弟的工作,夜班。 会所自然不是什么顶级会所,只属于二流层次,所以招收的临时工要求也不高,像俞浩这样的绰绰有余,那类地方暴发户很喜欢去。暴发户一般很爱炫耀自己多么多么有钱,又有点儿小农阶级的吝啬意识,小费给得不多,却给得勤,好像是个人都要施舍一点儿似的。 马小梅的哥哥就是在一家二流会所当泊车小弟的工作,人多的时候一个晚上的小费都有好几百。 所以当俞浩说为了筹钱去做那种工作的时候,大伙儿都是觉得不错的。只可惜他们并不知道俞浩家里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那种工作基本上满足不了他的迫切要求,思来想去除了卖肾、卖血就只有卖身,而卖身是俞浩最能接受的一件。 因为他本来就是零,不怕被人操。 粉店一开始是招待早午餐一起解决的人,然后就进入了午餐时间,忙得热火朝天。好在不是所有人都是来吃老友粉和老友面的,正餐时很多客人都要吃瓦煲饭之类相对更正式的食物,俞浩得以坐在一边歇口气。 屁股还没坐热,服务生都忙不过来,连老板都去上饭上菜,俞浩也被叫起来。 前面要了四碗老友粉,都是三两,俞浩煮完以后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把其中两碗放在托盘里给马小梅,剩下两碗则由自己端过去。 “哎呀,三年没吃了啊!” 还没端到桌上,俞浩就被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给震住了,对方感叹的声音也跟记忆中的一样。明明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居然还和当初一样一清二楚。 直到马小梅都已经把另外两碗放到桌上,拿着托盘走过来,俞浩才回过神来。 他才想把手里的老友粉也给马小梅端过去,那个人身边坐着的男人就转过头来,看到他,注视了几秒之后神情古怪地皱起了眉,叫出了他的名字,“俞浩?” 正对着他的那个背影僵了一下,两秒钟之后转过身,那双黑色的眼睛盯着他,露出了惊讶的神采,而后嘴角微微上扬泛起跟从前一样温柔又疏离的笑意,“怎么是你?” 俞浩张了张口,抓住脑海里的那个名字,叫出来,“闫稑。” chpater 2 努力保持镇定,俞浩把老友粉端过去,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天没休息好的缘故,居然在把粉放下来的时候,手抖得汤汁都洒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其实这种情况在这种店里随时都会出现,可俞浩一看到那一小片洒在闫稑面前的汤汁就条件反射一样地把道歉的话脱口而出。 “没关系,没事。”闫稑还是跟以前一样,措辞没有改变,举动也是一样的。 他把还放在托盘里的另一碗老友粉端出来,放到了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客人面前,然后抬头对俞浩微微笑了一下,带着抚慰的目光,“你先去忙吧。” 俞浩愣了愣,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张不怎么干净的抹布,“我、我擦一下桌子吧。”说完,他征求同意似的偷偷看了闫稑身边的林珏一眼。 林珏就是那个刚才叫出他名字的青年,此刻正用非常冷漠的眼光看着他们二人。 闫稑看看他,然后往椅子后面坐了一点,示意俞浩可以擦。 俞浩低着头匆忙又仔细地把那点汤汁擦干,可本来桌上就有些油腻,不可能真的擦干净。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因为这是闫稑坐的桌子,俞浩为不能擦干净而感到气馁。 握着那张抹布,俞浩不知道要说什么,余光瞥见坐在闫稑对面的那名青年正用兴味的目光打量自己,俞浩顿时满脸通红。遂即他发现了另外一件让他吃惊的事,那就是,这张四方桌上坐着的第四个人,正是几个小时以前在派出所里见到的那位牟云笙牟律师。 不设防地,俞浩整个人都吓了一跳,举动大得让闫稑笑起来。 “怎么了?”声音里带着恰如其分的温和。 俞浩不由自主地多看了牟云笙两眼,他的目光就跟X光一样在上上下下扫射了俞浩好几遍,最后眉心蹙成细致的皱纹。 生怕他认出自己,俞浩连连摇头,“没、没什么。” “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林珏抬起头,那双栗色的眼睛泛着冷光,说话倒是彬彬有礼。 这是一张四方桌,怎么可能在坐第五个人?俞浩也知道林珏是在提醒自己赶快闪人,于是便摇头道,“不了,我还要去煮粉……我先走了。”他还是忍不住看向了闫稑。 其实闫稑的确是在座的四个人之中最正常的一个,没有用看牢笼里的动物一样的眼光打量自己,也没有探究和古怪的神情,更不会冷冰冰地嘲弄。 闫稑在他走之前问,“你现在在这里工作?” 俞浩拿着托盘,点点头,不知道自己眼睛里已经透露出了期盼的光。 他看了看他,微微一笑,“你先忙吧,不打搅你工作了。” 他还是跟俞浩最初认识时的一样,斯文又温和,冷淡却不冷漠。 俞浩依照客人的点餐炒两份面,期间几次忍不住偷偷去看那一桌人。 还真是物以类聚,四个人都穿着高档西装,气场跟这家连墙上的装饰画都卷边的粉店格格不入。可是有钱有地位的人有时候就是有着某种追求朴素的心理,开着百万跑车的人来店里吃一碗粉,然后车子因为违章停放而被交警开罚单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的。 在店里呆久了的人都怀揣着“食色性也”的想法,对此等着装的人出现在店内不以为奇,可是这四个人可不一样。自从他们坐下来开始,店里几乎所有的女顾客就频频向他们投去艳羡的目光。 把螺蛳粉端出去又折回来的马小梅凑到俞浩身边,兴奋地问,“诶,俞浩,那四个大帅哥是谁啊?老天,模特吗?怎么都那么帅啊?你们认识?刚刚看到你们说了几句诶!” 俞浩本来想要敷衍过去,可是既然马小梅都已经抓到他跟闫稑他们说话的现行,他也不能说不认识了。 “很久以前认识其中两个……”说起往事,俞浩的声音低了一些,然后又提起气来,笑着回答,“不是模特啦!都是正经工作的人。” “我想也是,模特肯定都穿得花枝招展的。”马小梅八卦之心越来越强大,“做什么工作的?介绍认识一下?” 锅炉旁温度就是高,俞浩冒了汗,“呃……科学家,还有律师……”说到这里,俞浩惭愧地发现他根本不知道闫稑具体是做什么的,他只知道闫稑做着他永远不能理解的,只能笼统称之为“科学研究”的工作。 “科学家?!”听到这个只有小学生才会信誓旦旦拿来当做梦想的工作,马小梅兴奋得简直就要跳起来,拉住俞浩的胳膊问,“哪一个?哪一个?” 俞浩极不情愿地冲着闫稑的背影一指,然后飞快地说,“我要炒粉了,你别老拉着我。” 那边的普通老百姓在扯淡,这边的社会精英则在吃老友粉的过程中陷入了奇怪的氛围当中。 单钰博正对着厨师的方位,已经几次发现那个煮面的厨师在偷看他们,又瞥见林珏脸上阴晴不定,不怀好意地笑着问闫稑,“莫不是老情人吧?” 正在喝汤的闫稑差点呛出来,他哭笑不得,“什么啊?” “是老友……”林珏挑起一根米粉,哂道,“不然怎么来吃老友粉呢?” 单钰博扶着额头肩膀都笑得发抖。 闫稑无语,他在桌子底下握了握林珏的手,用平和的声音说道,“我真不知道他在这里工作,而且不是你自己说要来吃粉的吗?” 林珏眉尾一挑,挣开他的手,筷子一放,“我吃饱了。” “那我收尾吧,不该浪费粮食。”闫稑几乎是纵容,把他那半碗粉端起来往自己碗里挑。 “啧。”林珏烦不胜烦,硬是把那半碗老友粉给夺了回来,白了他一眼,“渴着呢。”说着拿起汤匙喝起汤来。 这一茬算是就这么过了,四个人还是吃着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距离他们几个人就这么聚在一起,已经是很多年以前,要不是正巧母校一百一十年校庆,他们作为有点儿成就的校友而收到了邀请函,也不会再次在首府聚头。 回到首府哪里有不吃老友粉的道理?可是高中时候出名的粉店要么倒闭要么搬迁,经过打探之后听说牟云笙家附近的这一家在网上点评分数都颇高,所以就这么晃过来了。 本来四个人中只有牟云笙一个人沉着脸没精神,见到了店里的主厨,索性连林珏都不高兴了。 谁愿意见到昔年的情敌呢?虽然林珏自己平心而论都觉得那种情敌实在没什么杀伤力,可是一想到闫稑这么一个干净的人,当年和俞浩混迹在各种肮脏不堪的地方,而且对他百般维护,林珏没理由不心存芥蒂。 可是闫稑毕竟是闫稑,温柔体贴是一面,不纵容无理取闹又是另一个原则。林珏是个男人,也懒得闹那种小媳妇脾气,略微表示了几分钟不快以作提醒就又心平气和了。 “吃不下了。”第二个表示吃不完三两米粉的人是牟云笙,说罢就兀自把剩下那几筷子米粉推到了单钰博面前,懒洋洋地说,“扫尾。” 单钰博拿汤匙的手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无奈地叹了一声,果真把那点儿剩下的挑到自己碗里。 此举太自然,让闫稑和林珏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我看你啊,待会儿还是回去睡一觉吧,跟所里请个假。”单钰博一边吃着一边对牟云笙说。 牟云笙眼底是两抹浅浅的黑色,分明是熬过夜了,眼睛里也布满血丝,闻言冷冷哼了一声,“我倒是想请假呢,儿子的事解决了,老子的事还没找落,下午还要下乡。我就是个受罪的命!” “‘受’命啊?”单钰博开玩笑。 “别招我啊,小心今晚我爬你房里。”牟云笙抬手往他脑袋上一推。 单钰博也不避开,笑答,“爬呗,我给你留门。反正我家那位人在美国,天高皇帝远的。” “那我可要拍照取证,发到阳光的官方联系邮箱里,看看他关老爷会不会从纽约扛着大刀回来切了你的命根子。”牟云笙说着就懒散地靠到了单钰博的手边。 “好啦。”单钰博伸手搂了搂他的肩膀,算是安慰似的拍拍,“那是管制刀具,带不上飞机的。” 牟云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坐回来。 过了午后,店里的顾客本就不多,四人吃完了这顿简便的午餐,也不急着走,索性问服务生拿了四瓶豆奶,优哉游哉地坐在小店里聊起天来。 牟云笙看了好几次手表,怕错过时间,自己又不想动,等着别人催。 听说了他三更半夜被委托人的秘书夺命连环call叫起来,就为了去派出所保释委托人那个成天闹事的儿子的事,林珏忖度了片刻,忍不住说,“那孩子是不是有人格障碍啊?就是极端渴望被关注的怪癖型变态人格,想要借着闹事引起别人注意什么的。” “大概吧。”牟云笙说话近乎喟叹,“不就是父母离异吗?多大的事?我爸妈也离婚啊,我还是好好的?闫稑也很正常,不是么?” 闫稑喝着豆奶,只是挑了一下眉。 “诶……”单钰博暧昧不明地打量牟云笙,“说不定那孩子是看上你了啊。” “发什么神经?”他脱口骂他。 林珏却说,“也有这个可能啊。不然他怎么老整这种需要你出场的事?如果是为了引起家长的注意,不必要让自己进派出所吧?” 这问题不能想,一想牟云笙就头痛,他挥挥手,表示不愿意再谈。 chapter 3 七年,不对,应该是有八年没有见面了。 当年俞浩因为要协助闫稑完成一篇杂志书稿而认识,后来又断断续续有些联系,直到他去美国读书,就再也没有音讯。 刚开始也有想念,但后来就自然而然放弃了,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尽管都是同志,但很明显不在同一个圈子。 更何况从他们认识那时起,闫稑身边就有一个非常好的男朋友,林珏是个勤勉而努力的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所以有能力、有担当,总之,他们才是同类,俞浩则是在边缘徘徊的人。 杰瑞并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怎么样,只是在一次去那时他打工的店里吃饭时,随口说起,“对了,你还记得闫稑吗?就是那个为了写稿子,体验生活,跟你住了两天的那个中学生。我跟你说,他去美国了!” 到了深夜,那样的快餐连锁店通常没什么人了,俞浩就坐在杰瑞对面,闻言呆了呆,反问,“不是说在北大吗?怎么要去国外了?” “谁知道啊,我也是听‘Narcissus’的人说的啊。”他说的是一家市里颇有名气的GAY吧,去的都是一些看起来十分得体的人。 俞浩低头看着系在腰上的围裙,抓着边上的荷叶边搓了搓上面的一点番茄渍,耳边又听到杰瑞的感叹声,“反正啊,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啦!区别到处都是,别的不说,就是做的时候,人家用的是杜蕾斯,我们用的是计生站免费投放的过期货——通常连那都省了。这就是区别,有没有?” 那块污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上去的,搓了一阵子,反而搓出了更大更模糊的一片,俞浩更加专心地去搓,听到杰瑞语气式的发问时,点了点头。 其实闫稑习惯用的不是Durex,而是Okamoto,而且是003系列。 也就像是一个秘密,俞浩没有跟任何人说起,他和其他人一样,都认为闫稑纯洁无暇,所以他保有这个秘密,连闫稑都没有告诉。 他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开封过的安全套盒子,里面还放有九个套子,可是从包装盒上标注的日期来看,已经过期好几年了。 上面的日期在提醒着俞浩,闫稑已经离开很多年了,时间长短与否并没有改变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从未接近过。 也难怪林珏会用那么瞧不起的眼光看他,正常人谁会留着八年前的安全套?俞浩把盒子放回去,把抽屉紧紧关起来。 他坐在床上发呆,直到被手机响亮的铃声给吓一跳,他匆匆拿起电话,是大嫂打来的。 接通电话之前俞浩深吸了两口气,可喊出的第一声“喂”还是发颤的。 大嫂的声音里也带着泣音,开口就说,“弟啊,国春的报告出来……已经确诊了……” 几乎是同步的,俞浩听见自己的脑海中响起了跟她说的一模一样的话——“是白血病。” “弟,这可怎么办啊,呜呜……怎么办啊……孩子他爸不在了,我怎么跟他交代啊?呜呜……”那头说完就哭起来了。 俞浩听她哭,越听越慌,最后抹了一把脸,稳着呼吸说,“多、多少钱?医生有没有说,多少钱?这个病是可以治的吧?多少钱?” “……三十万。”大嫂哽咽着,“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啊?”这话不是疑问,而是实实在在的喟叹。 俞浩感觉自己的脑子就这么被当做洪钟来使,装出沉重又摇晃的响声。 俞浩的家里有五个兄弟姐妹,他上头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他排行老幺。家里穷,但是和那个时候大部分农村家庭一样,越是贫穷,越是要生,而且儿子越多越好。 为了让小的读上书,大哥、大姐和二姐很早就去广州打工,大哥还读完了高中,大姐和二姐直接念得就是中专。俞浩和三姐的年纪相差只有两岁,读书这件事一直都被家里面供着,父母都说要让两个小的好好读书。 俞浩初一的时候父亲就因病去世了,母亲也在第二年辞世,当家的就变成了大哥。 大姐和二姐出社会得早,嫁人也早,嫁的都是外省人,没多久就有自己的小孩,自然顾不了家里那么多,于是三姐好好读书的计划就这么被放弃了,高中读到一般辍学,去了江浙打工。一开始的时候诸多不情愿,但没隔多久就传来了怀孕的消息,喜酒是在男方家里摆的,根本没有回老家。 只有俞浩,一直读到高中毕业,因为脑袋不那么灵光,基础也差,只考上个高职,大哥也顶着大嫂家里的压力,给他读完了。 大哥是个亦父亦兄的形象,俞浩唯恐自己不能好好报答他。可是社会上就是大学生毕业也很难找到工作,更何况他一个读厨师技校出来的?生活一直都过得拮据,后来好了一些,也谈不上富裕,平平淡淡,没太大的气色。 其实大哥一直都说根本不需要弟弟报答,就让他好好过日子,结婚、生小孩,富人有富人的过法,穷人有穷人的过法,都看自己怎么看。给死去的爸妈生个孙子,也好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 大哥比俞浩大了二十几岁,俞浩上小学的时候大哥就结婚了,可孩子一直没怀上,爸妈到死都没有看到孙子,大哥一直都对他们心怀愧疚。夫妻俩都很努力,医院也去了,药也吃了,就是没动静,渐渐也就放弃,把绵延子孙的希望转移到俞浩身上。 偏偏,俞浩喜欢的是男人,他上高中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就是看着AV片里女人的胴体也硬不起来。这秘密当然不敢告诉大哥他们,年纪一大连家都不敢回了,就怕被问怎么还不结婚? 可他怎么结婚?时代在发展,人的思想也开放了,结婚之前不上床的事情稀罕得不得了。俞浩不是没有交过女朋友,可关键时刻没有作为,谁愿意跟他处? 好在大哥老来得子,都快奔半百了,大嫂居然怀上了小孩,高龄产妇居然还能顺产,于是就生下了俞国春——连名字都有春回大地的感觉。 就在一切好像都要好起来的时候,老天给了他们这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又一个重大打击。 俞浩的大哥在三年前坠楼去世了,只留下孤儿寡妇,孩子才五岁大。出嫁的姐姐们都在省外,自发地跟家里面断了联系,俞浩也知道她们对家里面是有怨念的,作为家里唯一剩下的成年男人,他当然要负责其大嫂和侄子的生活,毕竟他早就对自己续香火的事情不抱希望了,抱着对父母和大哥的歉意和感激,他对俞国春是责无旁贷的。 他知道同性恋不是好事,尤其是他这样的人,别说是完成一段不可能的恋情,甚至连谈一场普通的恋爱都颇具难度。所以,难道是老天对他的惩罚?让国春得了血癌? 大嫂前段时间带孩子来城里看病,当时他也在医生的办公室里,大嫂也没读过什么书,容易人云亦云,所以医生安慰说还没有确诊,先做了骨髓穿刺再说,她居然也暂时安心了。 但俞浩却明白得很,那病的确是能治,不过“能治”二字是针对有钱人的。 三十万……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钱?而且大嫂那边是不可能有存款的,加上大哥在世的时候闹的那些事,导致后来申请政府补助都是难事,简直是没有出路了。 所以为了筹钱,什么想法都有了,自己已经没得救了,可是国春是家里的独苗,总不能让俞家绝后吧? 挂断了电话,俞浩窝在床上恸哭起来,想要找人哭诉,又不知道找谁。 那个存在手机卡里过了八年多的手机号码,早就已经是个空号了,但是名字依旧在那里。盯着那两个字,那个姓氏他刚刚看见时还迷惑了半天,而对方对他露出再温和不过的微笑,说,“嗯,是这个‘闫’字。” 俞浩模模糊糊当中想,三十万对闫稑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吧? 或许,可以跟他借?如果是他,肯定说也不说就给了,甚至不需要俞浩付出任何代价。但是他站在一片黑暗当中,望着被光环所包围着的年轻人,还有站在他身边的他的伴侣,觉得自己周遭的黑暗越发深刻,直到自己也要成为黑暗中的一部分。 他哭完以后做了一个决定,既然国春已经确诊,那么就是卖身都已经来不及了,怕是只能真的“卖身”了。 国春现在还没动手术,输液、输血、住院费却都统统需要用钱,他那点儿可怜巴巴的存款怕是没两天就被医院给吞没了,更别提还没有着落的三十万。他得赶紧赚钱,而且是不投入成本地赚钱。 chapter 4 俞浩决定先卖血。 这念头之前也有过,可毕竟是很危险的行为,对身体没有好处还容易得艾滋,比起卖后庭,其实是下策。但是经过上回那一遭,俞浩是知道自己连屁眼都卖不出个好价钱了。 他没干过犯法的事,平时的生活几乎也都跟犯法的事沾不上边,不过毕竟是在餐饮业工作的,店里什么客人都见过,再加上他偶尔会去渔场,那里更是各种来路的人都有,所以俞浩的消息可谓是来自于四面八方。 就在上个月月底,他去黄金广场的浴室的时候,在桑拿室里遇见一个人,两人对上眼,就在独立房间里面做了。事前事后都是闲聊,那人住在某个城中村里,起了房子八层楼,除了自家人住的,都是租给附近大学的学生,每天就是打牌和收房租,没什么事儿做。 他又说起了在另一个城中村里有一个卖血窝点的事,俞浩是那种事后记忆力特别好的人,在桑拿室里出着神,居然也就记下来了。 那个城中村距离他住的地方不过就是两条街的距离,俞浩连公车都没搭,抄小路很快就到了,然后就在那一幢幢几乎都要贴在一起的楼房之间寻找着那个卖血窝点。 那地方只有三层楼,跟周围的建筑比起来矮了一截,倒也不难找。 一楼是一个店面,售卖香烟和饮料,一个妇女坐在太师椅上绣十字绣,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一见到俞浩走进来,立即露出了警惕的神情,不客气地问,“你干什么?找谁?” 俞浩顿时懵住了,不晓得来这里是不是要有什么暗语,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要说什么,脸也热了起来。 妇女打量他片刻,好像漫不经心似的,问,“来找薛太?” 薛太?俞浩不明所以,但是想想“薛太”应该是血头之类的称呼,连连点头,“是是是。” 她又审视了他一番,起来把十字绣放到一边,懒洋洋道,“你上来吧。” 没有想到这么顺利,俞浩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是到了二楼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异味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二楼整层楼都是一个大地铺,地上摆着席子,人横七竖八地挤在里面,一个个无精打采。他们看到有人上来,就连眼球的转动都显得特别茫然。 有人走过来跟妇女打招呼,手里拿着一个本子,用金属一样冰冷的声音说,“新来的?” “呃,嗯。”俞浩就这么被转给了这个拿本子的男人。 那男人穿着人字塑料拖鞋,篮球裤,深蓝色的t恤有些褪色了,后摆上的英文图案掉了一大块,只剩下两个隔得挺远的字母。 到了第三层,就是采血点了。还是一堆人部分男女坐在大通铺上,有一些旁边就坐着抽血的人,披着脏兮兮的白大褂,这里到处都是脏乎乎的被子和衣服,霉味和血腥味飘荡在空气中,令俞浩的胃里一阵翻腾。 “你什么血型?”拿着本子的男人说话了,是要做个登记。 俞浩连忙说,“O型。” 他在本子上记着,抬眼瞥他,淡漠地说,“O型100毫升80块。” “80?”俞浩一怔,脱口反问,“不是100吗?” “现在O型血太多了,医院都不缺。”他漫不经心地记着,“卖不卖?卖就在这里签个字。” 俞浩心里盘算了一下,还是点头,“卖、卖。” 房子里的空气特别浑浊,可俞浩还是强忍着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他蹲在一张席子旁边,看“医生”和“护士”抽血,旁边一个等得无聊的人看他面生,百无聊赖就聊起来。 俞浩才知道他们有好些是职业卖血的,一天可以抽三次,吃了硫酸亚铁和肝铁片,别说400毫升,就是1200毫升抽出来都没什么问题。俞浩听了又惊讶又惊喜,忙问去哪里买那两种药,那人指指那个做登记的男人,“问他要,他卖。” 终于轮到了自己,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披着一件发黑的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个空血袋,看着还真跟医院里的一样,他把采血针和持针器之类的东西随意放在一张板凳上,一张叠起来的毛巾也放在旁边,让俞浩把手放上去。 俞浩瘦,常干活,手臂上的血脉都很清楚,简单的消毒过后针就这么扎进来了,很快就看到血液顺着导管流出来,真空血袋开始慢慢膨胀。可能血还是少,男人拍了拍俞浩的手臂。 “拳头不用握着。”他说道。 俞浩怔了一下,松开了拳头。 过程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他这回只卖400毫升,对健康人来说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这400毫升还没抽完,底下就传来了一阵纷乱声。 那些喝令声似曾相识,俞浩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没能反应,“医生”就先把那个针头抽出来,骂了一声往房间的角落里跑。 俞浩看着还在冒血的针口回不过神来,随着那一阵脚步声,他立即就被一个孔武有力的警察给提了起来。 第一次打算去卖身,未遂被抓。第二次打算卖血,血都没抽完就被带回了派出所。 这个派出所倒是比之前那个要破旧一些,毕竟是在老城区里面的。俞浩跟其他人一起被关在一个黑乎乎的房间里,大概是已经有过前科,他抱着头在角落里缩着。 那个针口还在隐隐作痛,只是不流血了,一个红色的点留在那里,在惨白的皮肤上特别突兀。 不知道这回又被关了多久,也许也是因为失血了,蹲在地上的俞浩渐渐就昏昏沉沉起来,直到被人推醒,他抬起头时都觉得浑身酸痛。 被一个警察叫起来,带到一个只开了一扇气窗的房间里,被指挥坐在一个凳子上。 这是要做笔录了,俞浩跟之前一样,诚实地回答着警察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毕竟是有过前科的,他不敢有半点作假。 警察也很喜欢合作的人,俞浩依稀听到问讯的警察跟同事窃窃私语,说这个记名以后就能放了。 俞浩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做个良民待遇总不会差。 警察问完话,合上本子,外头突然有人开门进来,说这帮人暂时先留着,市里电视台的记者要过来拍摄记录。 他猛地抬起头来,慌张地望着那些警察,可是没一个人理会他,问话的警察瞥了他一眼,说,“你回去。”言下之意当然不是放俞浩走。 完了。这是俞浩心里唯一的两个字。 时至今日,他的人格已经一降再降,降到了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低点,甚至连进派出所都麻木了,可是他没有料到还有上电视这件事。 是什么节目?《新闻夜班》?说不定是,那是首府收视率颇高的一档民生新闻栏目,“关心百姓,感受民生”,每天都在记录着首府百姓的身边事、关心事,从货车在高速路上侧翻,一车菠萝散落在地引起过路人哄抢,到扫黄打非都会报道。 俞浩琢磨着这种捣毁卖血窝点的事情不但要上《新闻夜班》,恐怕还要上《一周集锦》,到了星期天再播一遍。 想到这里俞浩就慌了,反正不管是什么节目,店里的电视总是锁定在新闻综合频道的,电视台的记者一拍,老板肯定就知道了,这么一来他还怎么保住饭碗?而且要是大嫂看到了怎么办?大哥生前百般疼爱的弟弟进了派出所……俞浩不敢想了。 他跟在警察后面,忍不住叫了一声,“警察同志!” 警察回头看他,用眼神询问有什么事。 俞浩脑袋里是空白的,他要怎么说?难道说不要拍他? “咦?小牟,今天怎么有空来?——哟,这不是小小牟吗?” “刘叔叔好~” “我哥晚上突然有台手术,让我去接小孩,嫂子说来找她一块儿去吃晚饭。” 这声音俞浩只听过一次,音调不高,和缓,一旦大声喊叫就会明显地感受到他的压抑和气愤,有一种勾人心弦的哀伤。所以俞浩只听过一次就记住了。 等到他们在转角遇上,俞浩果然见到了牟云笙,他身边跟着个小女孩,约莫才上小学。牟云笙手里提着她粉色的书包和一个黑色的长包,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是一名律师,但更可能是因为他是闫稑的朋友,俞浩想也没有想就开始盯着他不放。 纵然牟云笙假装不认识他,他身边的小女孩都发现了端倪,她扯着叔叔的衬衫,仰着面天真地说道,“小叔叔,这个人好像认识你耶~” 就在俞浩就要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终于偏过头,垂下眼睛看向了他。 “牟、牟律师!”他马上开口叫他。 牟云笙眼底掠过一丝惊异的光,目光就这么停在了他的身上。 负责俞浩的警官停下脚步,跟牟云笙身边的人打了声招呼,那人点点头,看看俞浩,又奇怪地看向牟云笙,“认识?” 牟云笙眉宇习惯性地蹙动了一下,摇了一下头,“不……” “我、我是俞浩!”俞浩只想要抓住这根稻草,“我是闫稑的朋友……”但是话说到后来声音都变低了。 他沉默着,连旁边的警官都看不下去,不耐烦地推了俞浩一下,敦促道,“快走!现在知道怕了?去卖血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俞浩失败了,只能耷拉着脑袋被推着走。 “等等。” 他身影一顿,慌忙回头用求救的目光注视着已经把腰挺直的牟云笙,就算没有笔,他整张脸上都写着“救我”二字。 牟云笙脸上显出几分不耐,对他身边的那位警官说,“刘大哥,这个人是我朋友。”——“的朋友”,他省了后来的三个字。 刘警官明显比另一个警官高一个等级,他满面狐疑地看看刚才还做了否定的牟云笙,过了一会儿,就对自己的下属招招手,“他先不用带进去了。” chapter 5 牟云笙一从派出所里出来就抽烟,精致的脸在烟雾后面显得格外朦胧。 俞浩受人之恩,当然不敢主动说走,就只能束手束脚地站在他面前,目光在旁边扶桑树的树根跟牟云笙的脸上徘徊。 他抽完了一支烟,走到一旁的垃圾桶,弯腰将烟头熄灭,回过头看向他,嗤笑一声,道:“是不是所有叫做‘Yu Hao’的人都喜欢光临派出所?” 他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事,俞浩讶然,尴尬地笑笑,又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我说你这人多大了啊?三十五?三十总该有了吧?”牟云笙手里抓着西装外套,语调轻佻。 俞浩抿了抿嘴唇,吞吞吐吐地说,“三十四……” “你之前三十四年都是怎么过的啊?”他哭笑不得,“又卖身又卖血的。” “我……”俞浩始终不习惯面对像他这样站在光明里面发亮的人,一时心也凉了,不想解释。 牟云笙也没有心情跟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朋友的朋友瞎扯,老实说刚才要不是牟婷薇叫他,他是不可能搭理这个人的。尽管俞浩自称是闫稑的朋友,闫稑对他好像也挺好——不过闫稑对谁不好?——可牟云笙再傻也看得出林珏不太喜欢这个人。 林珏那个人的脾气,他可是领教过的,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此刻他还是尽快把这个人脱手了算了。 牟云笙扫了一眼这个不起眼的中年人,冷淡地说,“我等一下还要跟我大哥和侄女去吃饭,你好自为之。哦,我已经通知闫稑了,他报告结束以后就会过来,你在这里等一等吧。” “你告诉闫稑了?!”俞浩脸色一白,惊叫道。 “好笑,你不是‘闫稑的朋友’吗?我不通知他通知谁?”牟云笙颇为嫌弃地看着他,心里话倒是没说出来:真是不知道林珏干嘛要把这个人当做是眼中钉,分明半点战斗力都没有。 俞浩窘促极了,又是抿嘴唇又是望天,完全不知所措。 像他这样的人,牟云笙见多了,法院、律师所,当事人、证人,原告席、被告席,反正随处可见。这类市井小民,看多了也就麻木了,牟云笙又是个人精,迅速判断这人绝对是个bottom之后就更不怒其不争了。 不过“闫稑的朋友”这个身份倒还是给他拉了不少分,牟云笙在美国留学的时候跟闫稑住一间宿舍,没少培养海外学子的革命感情,久而久之有时候都觉得闫稑的事情他是责无旁贷了。 因为这样牟云笙一时没走,就站在树下跟他一起等闫稑。 俞浩这个时候最不想见的人恐怕就是闫稑,他还记得当初他们的约定,他答应了闫稑今后要好好生活,现在可好,进了派出所。 但是趁他还没来之前溜走?这种事俞浩又做不出来。他本来就不是一个爽约的人,上班从来没有迟到过,更何况要碰面的人是曾经心动过的人? 就这么各怀心思地站着,两人什么话都不说,牟云笙又开始抽烟。 “呃,他……”俞浩自觉气氛尴尬,说道,“你说他在做报告?还是听报告?” 牟云笙笑了,“当然是他在台上讲啊,如果只是听,早就溜出来了。” 俞浩怔了怔,“也是啊……”他想了想,又问,“什么报告啊?在哪里讲?学校?” “水利厅,基于水质——污染源响应关系的邕江水环境承载力计算研究。”牟云笙看他一脸茫然,耸耸肩膀,“是他之前做的一项课题。” 他还是完全不明白,明明只有两句话,也听得云里雾里,只好干涩地笑了笑,不再探寻什么。 过了几分钟,一位身材高挑的警花牵着刚才的小女孩走出来,那身黑色警服穿在身上分外英气。 “嫂子。”牟云笙掐灭了手里的烟,低头发笑牟婷薇耷拉着脑袋不太高兴的模样。 “我七点半有个电话会议,就不跟你们去吃饭了。你带薇薇去吧。”说着,警花就把小女孩送到了牟云笙面前,发现俞浩站在边上,奇怪地问,“男朋友?” 顿时俞浩差点就被口水给呛到了,睁大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牟云笙也啼笑皆非,“拜托,你有没有一点审美能力啊?而且在小孩面前说这个合适吗?” “小孩子懂什么。”袁青青当然没有见过俞浩,知道这位不是正主以后,就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交代牟云笙道,“别带她去吃洋快餐了,就为了那几个玩具,浪费钱又没营养。” 说完之后做了个道别的动作,袁所长往里面走了。 俞浩不自觉地去看蹲下来对小女孩柔声细语的牟云笙,刚才所长的那句话还在他脑海里面无数次回荡着。 男、男朋友…… 原来牟律师他也是…… “你干嘛?”被人这么盯着,想要自在非常难,牟云笙站起来不悦道。 俞浩怔了一下,磕磕巴巴地说,“你,呃,你也……” “我是喜欢男人。”牟律师一点儿也不避讳,很肯定地说,“不过不是你这种类型的。” 俞浩一愣,没话说了。 等到小女孩忍不住拉着牟云笙的手,撒娇说“小叔叔,我好饿~”的时候,一辆红色的计程车在马路旁边停下来,一身西装的闫稑下了车,跑过来时神色焦虑。 “怎么回事?”他只看了俞浩一眼,正色问牟云笙。 牟律师说话一针见血,“你这朋友怕是穷疯了,又卖身又卖血的。” 俞浩倒吸了一口冷气,面对闫稑震惊的表情,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闫稑难以置信地看着俞浩,一时语塞,过了差不多半分钟,才又对牟云笙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你待会儿要去哪里?” “带小家伙去吃饭。”牟云笙牵着牟婷薇的手,“问闫叔叔好。” 小女孩很乖,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闫叔叔好。” “乖。”他对小女孩笑了笑,然后对牟云笙说,“那不妨碍你们了。谢谢你,改天再请你吃饭。” 牟云笙无所谓地耸耸肩,“成,那我先走了。诶,先说好,林珏要是知道了,兴师问罪可别把我给供出来。” “得了吧你!”闫稑又好气又好笑,挥手催他快走。 牟婷薇特别乖,就是小叔叔不提醒,走的时候还不忘喊一声,“叔叔再见。”比牵着他的那个成年人都还要懂礼貌。 俞浩看着孩子不过也就八、九岁,不禁想起了自己那个患了白血病的侄子,内心一片惆怅。 可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闫稑的不悦,好不容易才敢正视他,话却说不出来。 闫稑眉头皱着,半晌,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包烟。 俞浩暗惊——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呢?然而闫稑的动作太自然,好像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这和当初那个少年产生了一些出入,令俞浩猝不及防,一抹灰色的悲伤就裹上了他的心头。 闫稑用的是zippo的打火机,黑裂漆,上面有一个俞浩不认识的图案和VJ DAY的字样,看起来非常高级。可是,他点烟的时候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居然一时没有把烟点着。 “我帮你点吧。”俞浩轻声说道。 他愣了一下,把打火机递给他。 俞浩双手把打火机举起来,随着他凑近,烟就点着了。 他吐出一口烟才镇定下来,手也不抖了,将打火机收回口袋里,看着俞浩的目光分外不解,问道,“你怎么回事?” 你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太有含量了。 它所包含的心情和含义实在太多,让俞浩一下子承受不过来。 “缺钱……”他只能说了一个最朴素的答案。 俞浩没有勇气正视闫稑,低着头,甚至能感觉到他因为气愤而变得急促的呼吸,气息就掠过他的发顶。 闫稑不说话,只是抽烟,过了半晌俞浩看到他那双制作考量的皮鞋移动了,是他去掐灭了烟。 “也到饭点了,饿不饿?先去吃饭吧。”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带着三分冷淡,像一个巴掌狠狠往俞浩脸上掴。 其实闫稑出众的外貌和脱俗的气质很容易给人压力,俞浩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甚至都不敢跟他搭讪,就这么偷偷打量了他半天,一直到他发现自己。 可是只要相处下来,就会发现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尽管不爱笑,有时甚至过于沉默,但心思很缜密,会在不经意间就给人安心的感觉,那是一种犹如空气一般包围过来的安全感,而且其中涵盖着大量的氧气。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俞浩不管过得怎么样,都没有办法忘记他。当然也不能这么说,他基本上也没有想起过闫稑,但是一旦他又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再平静的死海都沸腾起来。 他们没有去高档的酒店或者餐厅,而是来到了附近大学的一家大排档。 两人点了一条烤鱼,两个家常菜,还有一打啤酒,啤酒是灌装的,拉开易拉罐就喝起来。 尽管是十月天,可天气还是很热,闫稑早就把西装脱下来随意地放在一张塑料板凳上,领带也扯松了,打开衣领的扣子,袖子折起来露出半截手臂。 店里的顾客几乎都是大学生,这样英俊的男人往露天大排档里一坐,很快就有女同胞侧目。 他是早已习惯了这种状况的人,认真对付着在铁炉上烤着的鱼,用筷子翻弄了半天,夹起一大块鱼肉,从袅袅的烟雾后面抬起眼睛,催促一直盯着他看的俞浩,“吃啊!客气什么?” “哦。”俞浩连忙动筷子,在鱼的旁边夹起几根豆芽,余光却看到闫稑把那块鱼肉放到了自己的米饭上。 就是这么一个温柔的人,让再安分守己的人都会产生虚荣心。俞浩把豆芽夹给他,也不看他的反应,捧起碗就着米饭把鱼肉囫囵吞枣般吃了下去,还好这鱼几乎没有遇刺,就是太烫了,上颚被烫得少了几分知觉。 chapter 6 总不能一直吃饭不聊天,俞浩生怕闫稑又追问自己犯下的事,索性自己先开口问对方这些年来的情况。 不问不知道,原来闫稑是上个星期才回国的,飞机先是落地北京,然后直接就飞回了这里。那天他跟朋友们到粉店吃老友粉,还是刚刚把时差给倒回来的第二天。 “没想到就遇见你了。”他说,“真的没想到。” “是啊,真是有缘。”俞浩随口一说,可是说完就后悔了,有些忐忑地看向闫稑。 闫稑只是笑了一下,笑容里连宽容的意味也没有,一个没有含义的笑容。 俞浩用筷子搅着已经被辣汤弄红的半碗米饭,问,“你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嗯?” “那天我同事问我……”他垂下眼帘,声音也小了,“我说你是科学家。” 闫稑愣了愣,遂即忍不住笑起来,他摇摇头,思忖了片刻之后说,“其实要这么笼统的说也可以。我这段时间在做生物地球化学和水文循环的研究工作,通过监测、实验和模型来评估水环境的未来情况和控制污染物影响。” 不出俞浩所料,果然是一头雾水,他苦笑摇头,“不懂。” “不懂也没事。”闫稑抬眼看他,目光里尽是理解和宽容,“我也不会煮老友粉啊。” 俞浩一愣,憨然摸了摸头,就笑了。 总有些东西没有随着时间的进程而改变,就比如此刻坐在饭桌边的两人。 闫稑还是寡言,总不把沉默带来的尴尬当回事,他有好奇心,可是只要见到对方露出难言的神色,就会体贴地不再追问。 这样的他,有时让俞浩觉得很贴心,有时又让他觉得,闫稑不过是借此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俞浩自己,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相识一开始就是有着倾诉这一环的关系,所以到了最后,俞浩还是忍不住,抓住了这块可以无限吸收水分的海绵。 闫稑像一个净水器,无论怎样的苦水倒进去,都会净化出清泉来。 什么都说了,以倾诉为目的的倾诉。 大哥的去世,侄子的病,家里穷得叮当响,一股脑全部都吐了出来。 他听着听着就放下了筷子,认真看着一边夹菜吃一边说话的俞浩,就好像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似的。 “说起来也真是够倒霉的,一分钱没赚着,还进了两趟派出所。呵呵。”他拿起啤酒,才发现里面空了。 闫稑的表情说不上为他难过,但也担忧,“你哥家里的钱都用来起房子了,一点儿都没留?” “没留。”俞浩摇头,“就是留也没多少钱。早些年爸妈还在的时候,他们为了怀上孩子,没少跑医院,做过一趟试管,还是流掉了。原本家里的地被征用了,政府是会贴钱的,可我哥又贪,想多拿点,钱就都用来种房子了。要起两栋楼,一栋八层,一栋四层,八层那栋都是单砖墙……钢筋水泥都买回来了,花光了钱。谁知道被举报了,钩机一钩就全没了。不然也不会心脏病突发……” 他停住,尴尬地笑笑,“这个我刚才好像说过了?” 闫稑看他在找酒,就把自己才喝了一口的那一罐给他,在他灌酒的时候说,“加上手术前后的费用,四十万总是要的。” 俞浩怔了一下,预感他要说些什么,没点头,只是注视他。 “我给你吧,这钱我还是能拿出来的。”闫稑说。 俞浩一点儿也不意外,他不知道闫稑现在的收入究竟是多少,可是他知道以他的个性,只要这笔钱数目不是大到让他的生活捉襟见肘,他肯定会给的。因为闫稑从来就不是一个吝啬钱的人,就算他没钱,他也没有计较钱这个概念。 正是因为这样,俞浩觉得自己可耻极了。 他张了张口,想要拒绝,但诱惑太大,自尊的价格比这四十万还要低廉。 “我、我借你的吧。”俞浩咽了口唾液,“将来还给你。” 闫稑似乎也知道他不会拒绝,微微笑了一下,把最后一点儿尊严留给他,“好。” 俞浩突然就松了一口气,重新拿起了筷子,挺直了腰才能看清铁炉上的烤鱼,可是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豆芽和生菜。 翻了半天,居然还是让他翻到一块鱼头肉,俞浩惊喜地笑了,夹起来对闫稑说,“碗拿过来。” 他也不客气,端起了碗,看到鱼肉落尽自己剩下两口米饭的碗里,突然说,“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俞浩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去趟医院,做一次HIV的检查。”闫稑说完就开始吃鱼。 俞浩慌了,忙道,“我这些年都很小心,真的。没、没跟人乱来,做的时候都、都叫人带套……”毕竟是太露骨的话题,他低着头,说得很小声。 同性恋是一个很尴尬的身份,分分合合稀疏平常,一夜情更是再普遍不过的事。像俞浩这样的,没身高也没长相,当不了被宠的那一个,没金钱没地位,也成不了宠人的人,什么都没有,性格就犟不起来,依附着家庭于是就缺乏面对众叛亲离的勇气。 总之,一无所有,最不可能会有的就是一个一直处在一起的伴。 有想法的时候除了靠自己,还是去渔场,那里鱼目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都是急切了、空虚了去找乐子的,欢愉的时候哪里管得了太多? 这便是俞浩的生活了,确切的说,是他认识闫稑以前的生活。 当然认识闫稑之后也没有多大改观,还是老样子,但是正如他跟闫稑所解释的那样,他都自备了安全套,急不可耐的时候必要的防护措施还是坚持做的。 他解释的时候,双手都握住了桌沿,修长的手指抓出了白生生的骨架。 闫稑看着那双手,叹了一声,伸手过来安抚一样覆盖在他的左手上,温和地说,“我不是指这个。是你今天去卖血,你自己说的,才抽了一半就拔针头了,那种地方卫生是一丁点保障都没有,血液接触更容易传播病毒,还是去一下的好。” 闻言俞浩倒抽一口冷气,他居然没有想到这件事,他果然笨得离奇。面对闫稑,他甚至连那句“可是他们用的都是一次性针头”都说不出来了,思维怎么会这么简单呢? 俞浩受到惊吓,出了一身冷汗,手也忘记收回来,只得默默点头。 闫稑的手指扣起来,握紧了他发抖的手,然后收回去,“别太紧张。” 他点头。 “明天就去吧。”闫稑想了想,又说,“但是我这些天都要参加一个科学研讨会,东盟各国的专家都来,抽不出时间。我找个朋友带你去。” 俞浩猛地抬起头,一个猜测脱口而出,“不麻烦林珏了,我自己去就行。” 他微微错愕,笑道,“我也不敢动换林少爷啊——他前天就去上海了,下个星期才回来。”他拿出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滑了一会儿,“我让牟云笙跟你去吧,他哥在三〇三医院工作。” “呃……”俞浩听到这个名字,刚刚开口要阻止闫稑,他就已经拨通了电话。 随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俞浩只能双手握过一罐已经恢复了常温的啤酒,盯着桌上的鱼骨头。 文化层次低? 俞浩想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了。 新闻上总是说什么“知识经济时代”,知识跟经济之间可以画上等号的时代。俞浩还听说过不知道哪位伟人说的“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总之,他知道就是文化层次上的区别让自己这个三十四岁的人在二十六岁的闫稑面前低了一截。 这虽然不是主要原因,却的确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 也不怪二十七岁的牟云笙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俞浩会近乎习惯一般把头给低下来。 抽血结束以后俞浩回来找牟云笙,在楼梯口听到底下牟医生责备的声音,“你说你都二十七岁的人了,连个正经的女朋友都不交,都认识些什么人啊?什么人要查HIV啊?” “行了行了,有完没完啊,一见面就念,比唐僧还啰嗦。”牟云笙不耐烦地反驳着,“你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好不好?除了这个,你见过的还有谁不正经啊?薇薇上小学,户口的事还是单钰博找人办的呢。还没说你,人家大老远从上海回来就为了给你女儿办个户口啊?” “你……”牟医生的话被堵住了,最后愤愤不平地说,“我是不想说你了!” 俞浩手里压着棉签,拿开来一看,还在冒血,只好又压了上去。 抬起头来的时候正看见一名中年护士走过来,正好是刚才给他抽血化验的,俞浩窘促地避到一边,又发现走在她身边的那名梳着包包头的年轻女孩有些眼熟。 年轻女孩好像也认得他,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还忍不住往后回头。 “你认识啊?”护士问。 年轻女孩拧起秀气的眉宇,也不太确定,“好像之前在我们院的住院部见过,血液内科的病人家属吧。” 她这么一说俞浩想起来了,那是中医一附院的护士,国春在那儿住院,俞浩去看望他的时候常在病房里见到她。那个病房里住有两个得了白血病的孩童,因为这位护士年轻,又漂亮,小孩儿都喜欢她。 中年护士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露出厌恶的神情,凑到年轻女孩耳边说了几句,女孩好像吃了一惊,脚步虽没有加快,但也不再回头看俞浩了。 她们两个正好在楼梯口跟走上来的牟氏兄弟相遇,中年护士客客气气地跟穿着白大褂的牟医生打招呼,喊了一声,“牟主任。” “嗯。”牟远扬点头,对护士身边的女孩微笑,“这么早就来了?” 女孩双手背在身后,显得青春阳光,“昨晚值小夜,没事做就来看看呗!咦?这不是牟云笙吗?你怎么在这里啊?不是在新加坡吗?” 面对这个笑靥如花的可爱女孩,牟云笙却表现得十分冷淡,几乎是没什么表情,“东盟投资峰会,我的委托人来谈生意,顺便回来探亲。我就过来了。” “哇,那你现在的委托人一定很有钱咯?”对牟云笙的冷淡视而不见,女孩看看牟远扬,问,“真巧,正遇上你来找牟老师。” “是啊……真巧。”牟云笙嘴角向上仰起,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牟远扬看看他们两个,笑容和蔼可亲,将手搭在弟弟的肩膀上,“怎么样?王艺瑾,云笙可是难得回来一次,下次可不一定什么时候再见了,不请吃顿家乡饭?还认不认这个学长了?” 师徒二人可谓是一拍即合,王艺瑾心领神会,接口就对牟云笙说,“学长,赏个脸呗!” 牟云笙微笑,笑容完美得堪比青春电影海报上的男主角,却道:“真不巧,我约了人了。”说着,他转头看向一直在旁边杵着听他们说话的俞浩。 chapter 7 面对一双双将目光投向自己的眼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俞浩当即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是律师,牟云笙先声夺人,进一步微笑问:“是不是?俞浩,我们约了一起吃晚饭的吧?” 俞浩将其他三个人一一看过,愣头愣脑回答,“啊,是,是……” 王艺瑾惊讶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并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没过多久就又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没有关系呀,都是认识的,一起好了。”说完就挽起牟云笙的手臂,仰头对他说道,“你这么忙,真要等单独跟你吃,怕是等到海枯石烂都等不到呢!一起去吧,呐。” 俞浩怔了怔,面对她灿烂的笑容,不知要如何拒绝,点了点头。他点完头就发现自己错了,牟云笙看上去一点都不乐意,眉宇间皱成一个浅浅的“川”字,俞浩才意识到刚才他说和自己吃饭不过是托词而已。 晚饭的地点是航洋国际那一带的一家意大利餐厅,不是周末,到了饭点也没什么人。 俞浩这辈子都没吃过意大利菜,更不要说来这种高级的地方,一进门看到里面坐的那几桌客人就能猜到这里的消费是什么档次了。不过他倒是不必担心付钱的问题,说好了是牟云笙买单。 在医院的时候明明说了是王艺瑾请客,怎么变成牟云笙了呢? 原因在于他们在开车来的过程中发生的一番对话。 当时王艺瑾正在用手机搜索附近有什么地方有好吃的,台湾菜、泰国菜、日本料理、韩国料理……林林种种几乎都集中在会展中心跟航洋国际那一带。 她自己说了好几家,也回头询问俞浩想吃什么,但俞浩自然是随便的,那些菜式他都只是听过,尽管住在这座城市里二十几年,但那些东西他还当真一样都没有吃过。 “去吃刺身?啊,上个星期才去吃过,算了。韩国……都是泡菜。”王艺瑾一边提议,然后又一边否认,突然在手机里发现一间点评分数颇高的意大利餐厅,眼睛一亮,“啊!学长,我们去吃意大利菜吧?” 牟云笙态度很随便,“你决定。” “那我们去吃这个……我打个电话问下有没有位置。”她电话还没拨出去,马上又放弃了,“啊,算了算了。” 牟云笙瞥了她一眼,“干嘛?” “太贵了啦!人均两百多咧,我两个大夜的加班费都没了。”王艺瑾泄气极了,又继续搜索,口中还是对这家店念念不忘。 “我还能让你付钱啊?当然是我请啊。”牟云笙受不了地回答,“想吃就吃了,算那么多干什么。” 后来俞浩跟杰瑞说起这件事,杰瑞当即噗之以鼻,“还真是会下套,这女人,就是想钓个开宝马的金龟婿,精着呢!” 俞浩才恍然大悟,回想起王艺瑾对那家餐厅的主打菜式熟捻于心,原来真的是早就打算去了的。 不过,那个傍晚,他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也没心思察觉,吃晚饭的时候,他一门心思都在对付那块小羊排。 像这种还带着骨头的小羊排,换做是平时他肯定已经放下刀叉抓起来就啃了,可是在那种环境下,谁会这么做?更何况坐在旁边的两个人动作都极其优雅,动作娴熟得就跟生活在意大利,天天吃意大利菜似的。 特别是牟云笙,那块在俞浩的刀叉下格外倔强的小羊排,在他的餐碟里显得十分柔软,切得很轻松,不像俞浩,动不动就发出一些细细小小的摩擦声,有一次甚至大到整个餐厅的人都把目光投到了他们这一桌来。 意面吃起来也很麻烦,俞浩可谓是全心全意吃着这顿晚饭,说话的都是他们。 但牟云笙的话很少,基本上都是王艺瑾主动找话题,他都是接话的那一个。从他们的对话中,俞浩得知原来他们两个都是从二中毕业的,也就是说,他们都是闫稑的校友…… 王艺瑾比牟云笙小了三届,医科大毕业,父母都是卫生系统里的,如果不是托关系,本科毕业也没法直接留在一附院。她好像不太愿意提自己的事,总是对牟云笙问东问西。 重点班和普通班这种分类,似乎是自古以来的。当年牟云笙就是在重点班里,就王艺瑾的语气来看,在学校也是神一样的人物。 大学就读于人大法学院,后来去美国深造,毕业之后进入了一家总部在纽约的顶级律师事务所,两年前在新加坡接受相关的培训并通过考试,被事务所在当地的办事处聘请后经移民局批准,就成为了新加坡的执业律师。 听到这里,俞浩不由自主抬头去看牟云笙,心里萌生出一个念头:移民? “怎么?”牟云笙拿起酒杯,手指沿着高脚杯拢成一个优雅的姿势。 俞浩愣了一下,疑惑问道,“那你已经不是中国人了?” 他的手顿了一下,想了想,点头道,“可以这么说,我加入的是美国国籍。” 看来真的跟传闻所说的一样,那些出国留学的人,多半后来都成了“外国人”。俞浩想到他去派出所把那个孩子领出来,又问,“那新加坡的法律跟中国的是一样的?那里的律师执照在这里也有用吗?” 牟云笙眼底掠过些许惊讶,遂即微笑道,“不一样。新加坡是英美法系,内地法律属于大陆法系,两者的区别还是挺大的。” 俞浩更奇怪了,如果是这样,那天他是怎么把于灏领出来的?还没来得及问,王艺瑾就抱着强烈的兴趣追问起来,“有什么区别啊?” “渊源、结构、法官权限、诉讼程序、分类上都有区别,两大法系的法律术语中也有很多不能互相对应的概念。”牟云笙解释道。 听到这里,俞浩原本还有的一点儿热情就消尽了,果然太专业的东西他是没办法明白的,索性继续吃他的意大利面。 王艺瑾却热情不减,“渊源?什么渊源?” 他一边用叉子圈起一点儿意大利面,一边说,“大陆法系是以制定法的方式存在的,法律渊源包括立法机关制定的各种规范性法律文件、行政机关颁布的各种行政法规以及本国参加的国际条约,不包括司法判例。但是英美法系的法律渊源既包括制定法也包括判例,而且判例所构成的判例法在整个法律系统中的地位非常重要。” “哦~原来如此啊~”她恍然大悟地点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如同好奇宝宝。 牟云笙慢条斯理地吃完口中的意大利面,放下刀叉,忽然转过头来看着王艺瑾,问道,“你听明白了?那你说说什么是司法判例?” 王艺瑾顿时语塞,脸一下子变得绯红,面对牟云笙欣然等待回答的微笑,她尴尬地卷了一叉子的意大利面,撒娇似的说,“讨厌啦!就随便问问嘛,这么认真干什么?我又不是学法律的。” 俞浩低着头,嘴巴紧紧抿起来才没让自己发笑,原来她是在不懂装懂,牟云笙这个人还真是坏心眼,居然这么戏弄小女孩。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就这么稍稍松了一口气,听不懂的其实不只是他一个人……那么其实很多事情大家都是一样的吧?上两个夜班就能赚三百元也好,卖三两老友粉六元五角也好,有些事情不懂就是不懂,都是一样的。 “那你呢?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司法判例?”牟云笙是吃饱了没事干,问坐在左手边的俞浩。 俞浩正高度集中精神卷一卷意大利面,不小心手一抖,上面的酱汁就弹到了王艺瑾身上。 王艺瑾当即惊叫了一声,整个人就从椅子上“嗖”的一下站起来,霎那间整间餐厅的人都望了过来。她当下脸就红到了耳朵根,气急瞪着俞浩。 俞浩连忙也站起来,低头哈腰直道歉。 就连旁边的服务生都过来关心询问出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大事。”牟云笙跟没事人似的坐着,对服务生点头道,“不麻烦你了。” 服务生稍稍鞠了一个躬,说着“祝您用餐愉快”就退开了。 “对不起……”俞浩的脸也跟着红了。 牟云笙支着颐,看这个男人道歉的时候脸都皱在了一起,急得就差没说赔偿她的衣服和精神损失费了。 “不去清理一下?”他转头问紧紧握着餐巾的王艺瑾。 王艺瑾看了看他,一口气咽下来,对他微微笑了一下,作为对自己失礼的道歉。她把餐巾放到一边,提上包就往洗手间走去了。 俞浩没有想到会这样,他明明已经很小心,看向拿着酒杯喝酒的牟云笙,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也生气了,只好嗫嚅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成啦!又不是幼稚园的小朋友了,还‘我不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又怎么样?有证据说明你是故意的吗?”牟云笙好笑地站起来,对边上的服务生招手,“结账。” 俞浩没反应过来,“结账了?” “你还想吃?”牟云笙把卡交给服务生,补了一句,“就算有证据说明你是故意的,也照样能做出无罪推定——这个不管在哪个法系中都是行得通的。” 他不自觉就握住了桌上的餐巾,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他仍然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其中要表达的某种意义,却能够领会了——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 不一会儿,服务生走回来请牟云笙在账单上签字。 他签字的动作尤为潇洒,甚至没有多看账单一眼,“走吧。”他把俞浩手里的餐巾拿掉放在桌上,径自往外走。 俞浩愣了愣,忙不迭跟上去。 走出餐厅的时候,俞浩忍不住往里面回望,问道,“不等她吗?” “女人补妆打理总要很久,等到什么时候?”他走进电梯里,看向还杵在外头的牟云笙,“还不进来?” 俞浩一怔,急忙走进电梯里。 密闭的空气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电梯门关上之后过了两秒钟,牟云笙才把手指按到了“——2”的按钮上。 那个按钮上的字红起来的时候,俞浩的脑袋忽然就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开始昏沉起来。刚才的香槟很甜,他用餐的时候很认真,香槟也就喝了不少,随着电梯下降时作用力的超重,他整个人都仿佛跟着沉下来。 他看到映在壁上的自己,脸已经通红,眼睛也映着红色的水光。 不晓得是不是紧张过度,俞浩盯着自己的影子盯得太用力,让里面的牟云笙都发现了。 chapter 8 比起牟云笙,此刻的俞浩简直就是不堪入目。 “那个……到底什么是司法判例?”俞浩挠了挠因为太热而有些发痒的脸颊。 他偏过头看他,然后往后退了两步站到俞浩身边。 也不知怎么的,俞浩就忍不住往旁边退了一步,一退才发现自己原先就站得边,一下就靠到了电梯墙壁。 牟云笙低头扫了他一眼,嘴角是近乎瑰丽的笑容,像一个恶作剧的孩子,“就是,法官说什么,就是什么。” “啊?” 他长得太好看了,超乎俞浩能够接受的现实的尺度,闻言俞浩不禁抬头,在正视他的时候,牟云笙就在他的面前出现了好几个叠影。 等到这些叠影渐渐又重合在一起,俞浩惊讶地发现原来他的眼睛是深灰色的……俞浩只在电影里见过外国人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难怪他现在是美国人了——俞浩发现自己的思维变得乱七八糟的,他暗想这样下去该出丑,于是只能抛出一些问题让自己保持清醒,“那既然内地用的是大陆法系,为什么那天你能把于灏领走啊?” 他的头很痛,只能用手指撑着额头,时不时用力晃一晃脑袋。 电梯门这个时候发出了一声“叮”,就这么打开了。 牟云笙双手放在西装裤的口袋里,侧过身看他。 “大概是因为,中国社会是一个人情社会吧。” “嗯?” 俞浩抬起头,黑墨色的眸子上蒙上一层水光,神色是一知半解的茫茫然。 在电梯门再度关上的时候,他转过头,脸上的不解变得更加明显。 太阳穴的地方一阵抽痛,他“哎”了一声,抬起手背撑起自己往下沉的脑袋。 手上没花多大力气,下巴就已经先一步被牟云笙给抬起来了。 俞浩在对方施行这个动作的时候听到脑海里一声巨响,整个人也随之僵化了,手甚至还笨拙地停在额头上,姿势极其奇怪。 “仔细看看,你的手其实很漂亮。”牟云笙说着握住了他放在额头上的那边手,动作可谓好整以暇。 俞浩就像一个牵线玩偶似的,任他拉着自己的手,让他捧过他的手认真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得高的缘故,牟云笙双手的骨架也要比俞浩的大一些,一只手就握住了他的一双,另一边手按了一个旁边的按钮。 俞浩看了一眼那个亮起来的“22”,太多的暗示已经指向了一个答案。他尽管笨拙,但却明白有一件事情是不分贫富的…… “你……”下一秒牟云笙已经贴近过来。 他的手滑过了俞浩的脊背,俯身时肩线压到了俞浩的肩头,温热的气息擦过他的耳郭,升温之后能让他的听觉被烫伤。 牟云笙低笑了一声,连声音里都带着笑意,“真干净,消毒水的味道。” 话音刚落,俞浩整个人就在他的臂弯里打了个颤——耳垂上湿润的触觉令他的身体清醒过来。 电梯上升时是失重的,牟云笙维持搀扶的姿势,但俞浩觉得自己就要飘起来。 他隐约记得他好像说过,自己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但是,俞浩更明白,有些时候,谈喜欢或者不喜欢,都不必要。 电梯中途没有停,直接升到了指定的楼层。 俞浩心里为他那一句“真干净”而挣扎着,一直到半推半就走出电梯,他突然顿住了脚步,手仍然被牟云笙握着。 牟云笙既不惊讶也不疑惑,笑容里带着理所当然的意味,回过身就再度将他环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在一个瞬间撞到了他坚实的胸膛上,心头发着颤,望着他问,“你确定?” 牟云笙握起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都是成年人,怕什么?” 是啊,怕什么?不过就是一夜情,谁没有过? 事实上俞浩经历得更多的甚至连夜都不过,欢愉之后像陌生人一样转身离开,再平常不过。 怕什么…… 这三个字,像是鼓励,像是挑衅,可此刻在俞浩心里,疑惑的成分却分外多。 牟云笙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自然等不到俞浩的脑子理清思绪,附在他背脊上的手往下滑,就这么让俞浩的腰贴到了自己身上。 身高差令俞浩在他们贴近的时候知道了自己的决心不再有意义,何况他本就没有决心。 俞浩就这么闭上了眼睛,吻在视线还没有完全变暗的时候侵入了他的呼吸当中。 距离上一次被人亲吻,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时间相隔得太久了,导致俞浩在追溯的过程中就沦陷了。 这唇齿相接的亲昵和交换呼吸的信任感令他的回忆翻江倒海,而回忆里却是模糊而空白的。他真的不记得了,真的是太久太久以前了。 久得这个吻简直就是崭新的,仿佛初吻一样让人心动。 酒精的冲击加上自身对欢愉的渴望,让他的身体往下坠落,仅靠着牟云笙的臂弯才能站定。 当他分出手来让爱抚随着亲吻降落,俞浩简直不能自已,背撞到了墙上不能呼吸。 酒喝下去的时候是冰的,气息喷出来的时候却是热的,那些落在他脖子上的吻让动脉都变得像导火线,火苗瞬间窜烧遍了他的全身。 俞浩没想过挣扎,因为他想要。这是一项对生理的需求。但他的心却告诉他,这场需求尽管是相互的,却不是互相给予的…… 他颤抖的手攀在他的肩上,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贴上了这个年轻人的后颈。 这动作让牟云笙一怔,他缓缓站直来,一边手撑在墙上,气喘吁吁地望着他。 那双灰色的眼睛让俞浩想起一种动物,他想了想……白鸽? 他的手放下来,同样扶住了他的后颈,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 俞浩缓着呼吸,下半身却不由控制了。 他垂着眼睛看他皮带上的扣头。 “做吗?”他们的额头擦了一下,牟云笙覆在他的耳边说。 俞浩再没有迟疑,连连点头,手一滑下来就握到了他的皮带上。 牟云笙抱过他,几步之后就把他带到了一间房间门前,插房卡的时候手都是抖的,门一开两人就摔了进去。 …… 生物钟的关系,俞浩平时都是要睡到九点钟,就算是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事也不例外——因为他通常不会跟对方一起过夜。 很好理解,浴室或者厕所那类地方,怎么过夜呢? 但这一天他醒来时,已经十点钟了。 山寨手机在豪华客房里面响起来,躺在床上的俞浩整个人都从床上跳起来,愣了一秒立即爬下床抓着头发四处找手机,就好像这个手机是一个定时炸弹似的。 好不容易在旁边的沙发上找到了皱巴巴的衣物,手机就在那条发软的牛仔裤里面,拿起来没看来电显示就接,气还是喘的,“喂?” “诶!阿浩,你还来不来上班啊?这都几点了啊?”电话那头传来老板不满的声音。 “啊,老板。”俞浩想要回答老板的问题,他在床边打转,找不到一个时钟,看手机也还在通话界面,“我、我马上就过去,对不起,我现在就过去。” 老板很不高兴,“赶快啊!都快中午了!” 俞浩说,“好、好……”还没说完,老板就挂了电话。 他泄了气,把手机放下之后开始穿衣服。 穿到一半俞浩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猛然回过头,房间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牟、牟云笙呢? 回想起昨晚的意乱情迷,俞浩直拿手去擦脸,可脸却越擦越烫。沙发上还丢着另一套衣服,制作考量的西装现在看来也是一团糟,跟自己的地摊货没什么区别,两支手机放在茶几上,一新一旧。 应该人还没有走。 俞浩这么想着,手里拿着t恤,一时忘记了要穿。 就在这时,牟云笙穿着浴袍从浴室里面走出来,看到他,神情顿了一下,然后点头打招呼,“早。” 俞浩心里想着已经不早了,可是自己起得比对方还要晚,要不是老板打电话来催,只怕还在睡,所以只是扯了扯嘴角。 他有些手足无措,慌忙把上衣也穿上,说,“我要去打工了。” “嗯。”牟云笙走过来。 明明应该就是一夜情之后各奔东西的两个人,俞浩却没来由地紧张了,他屏住呼吸,抬头看他。 牟云笙经过他身边,拎起皱巴巴的衣服,抖了两抖。 俞浩艰难地咽了咽喉咙,僵硬地转过头看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不刷牙吗?”他皱眉看着那件基本上已经报废的衬衫。 俞浩愣了愣,“哦……哦,我刷牙。”他真是恨不得抽自己,怎么会这么笨拙? 他撑着额头匆匆往浴室走。 浴室里有一套新的洗漱用具,俞浩看看旁边那一套已经使用过的,就不特别去问,把牙膏挤在新的牙刷上。 镜子里的自己很狼狈,头发乱糟糟的,左脸上一片睡痕,眼角还有眼屎。 俞浩一边刷牙一边揉眼睛,最后把泡沫吐出来的时候,无声叹了一口气。 因为急着要走,俞浩才踏出浴室就开口道别,“我先回去了……” 他顿住了脚步,才发现牟云笙正在打电话,他下意识把手扶在了墙壁上,脸上的笑容僵硬得整张脸都难受。 牟云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用流利的英语继续他的电话。 俞浩不知道那几分钟自己是怎么过的,等到他把电话挂断了,他立刻就说,“对不起,我……” “换鞋吗?”他看了一眼他赤着的双脚。 俞浩不敢耽误时间,急匆匆地穿好袜子和鞋,系鞋带的时候他余光瞥到了牟云笙也在穿鞋,这一瞥目光就定在那里不能动了,心想这人怎么连穿鞋都穿得那么优雅?明明全身上下的衣服除了外套都皱得跟刚被洗衣机搅过一样。 等到他站起来时,却因为血氧不足眼前暗了两秒。 牟云笙把车钥匙和手机拿上,走过他身边,说,“走吧,我送你去上班。” chapter 9 城市里正在修一条新的地铁线路,就算过了上班高峰期,路况也不好。 牟云笙倒是一点儿都不着急,就这么在路上耗着,可中途俞浩又接到老板催促的电话。他忘了把手机调成振动,铃声像喇叭一样从手机里传出来时,俞浩甚至在副驾驶座上弹了一下,引来身边牟云笙不耐的表情。 “不然我去坐地铁好了。”他们在这条路上堵了足足十五分钟,俞浩又担心耽误牟云笙的时间,看到旁边正好有一个地铁站,便解开安全带。 在他要开车门下车的时候,车子忽然就发动了,他吃了一惊,立即把已经打开的车门又关上,慌张看向牟云笙。 他倒是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开车冲过了一个还剩下两秒钟的红绿灯。 俞浩瞠目结舌,只能呆呆看着牟云笙。 牟云笙目不斜视对付着纠结的路况,突然扫了他一眼,冷淡地说道,“干嘛?没见过帅哥啊?” “呃……”俞浩尴尬地抓了抓一缕一直翘起来的头发,明明早上已经用水抹过了,可是干了以后又翘起来,就是没有看镜子,他也知道特别滑稽。 “其实我自己坐公车或者地铁回去也可以,我们店离地铁站和公车站都蛮近的。”俞浩已经很久没有跟人上了床之后还相处这么久了,因为没有做过相关的心理建设,总觉得有哪里不自在。 他觉得腰很酸,可是依稀记得昨晚明明是后入的……俞浩想要伸手揉一揉自己的腰,可最后还是选择安分地坐在位置上。 牟云笙也不看他,瞄了一眼GPS以后就换了一条线路,“我要去吃老友粉,正好顺路。” 得知他不是刻意送自己,俞浩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不知怎么的愣是没有松到底,他仍旧抓着那缕头发,呵呵说道,“我们店是蛮有名的,央视还来拍过呢!” “我知道。”他不惊讶。 “你知道啊?”俞浩心想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怎么他在外国也看央视的吗? 牟云笙勾起嘴角,“原来开在中山路的,我读书的时候常跟朋友去光顾。回来以后听说中山路拆迁了,他们约了要吃,在网上找了一下才知道搬到现在的地方。” 俞浩惭愧地笑了一下,“不过那个时候的师傅后来不做了,老板前两年招工,我来应聘的。可能味道没有以前好了。” “我觉得没什么区别。”牟云笙眉头皱了一下,“你要是老是吃薯条、炸鱼和汉堡就知道了。” 俞浩想起之前那部热播的美食纪录片,兴奋地问,“那你们在国外的是不是很想念国内的美食啊?那个央视拍的纪录片你看了吗?” “那是纪录片?”牟云笙哼笑,“是悲情片吧?当时我跟闫稑在宿舍里,大半夜一边看一边吃杯面,就差没声泪俱下了。” 俞浩想到牟云笙和闫稑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孩,坐在老旧的红砖宿舍里,盘着腿,裹着毯子,端着杯面,盯着电脑屏幕的模样,“噗”地笑出声来。 “你们两个都不会做饭吗?”俞浩好奇。 “懒得要死,连泡面都要杯面,就是为了不洗碗,还做饭?”牟云笙说这话的时候倒是理直气壮的。 俞浩说,“不过你们在国外,读书一定很辛苦,哪里还有心思做饭呢?” 牟云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有应答。 这么一间上过央视美食节目的粉店,老板自然是有些骄傲和自豪的,几百万的轿车停在门口早就跟几千块的电动车没有区别了,有时老板还会走到俞浩旁边,用嫌弃又自得完美混合的语调鄙夷道,“啧,停个车在门口,不知道挡了多少客人。” 可是这回吴老板面对这辆宾士,倒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晃到一从车里出来就哈腰道歉的俞浩身边,在他系围裙的时候摸着下巴问,“阿浩啊,你还有这种有钱朋友哦?” “呃,哦。”俞浩也不知道怎么说,睡过一夜的朋友? 无语的是,他还要给这个睡过一夜的朋友煮粉…… 老板和员工们尽管对这位高帅富分外好奇,可到了中午吃饭时间,不但店里坐满了人,外头的小街道上也摆了好几张小桌,可谓是门庭若市,八卦的话题也只能暂时搁浅留到休息时间。 俞浩的手就没有停过,可怜他被折腾过的腰,挺直着越来越酸。 毕竟年纪也大了,怎么可能还像年轻时候那么柔韧?腰一酸就想起昨晚的事,俞浩觉得唯一的真实就是做爱本身,两人的温度和湿度都能证实一切是真的,除此之外都是假的。 场景是假的,俞浩没办法把自己跟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客房联系在一起;时间是假的,居然完事以后就这么睡了一整夜,并且睡得那么安稳;甚至对象都是假的—— 俞浩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吃粉的牟云笙,甚至觉得他那身皱巴巴的衬衫并不是因为他们昨夜前戏时的撕扯。 “喂!你得意了啊!” 身后突然有人过来用力一拍俞浩的肩膀,他正在把粉倒进碗里,吓得手一抖,汤水就洒出来一片。 头都不用回俞浩就知道是谁这么咋咋呼呼的,骂道,“你有病啊?!”说完把锅子放回炉上,把粉端出外面的小窗口去,将排队的板上那张小票撕掉。 杰瑞不知道怎么溜进厨房的,抱臂站在身后,半点歉意没有,不怀好意地笑着,扯他的胳膊激动道,“快说说,昨晚怎么样?爽不爽?” 俞浩往锅里放米粉的手僵住了,装糊涂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哟,还装诶!我可是赶早来吃粉的,等了半天都没见你,老吴打电话催你了才来的吧?啧啧,你那出场方式也太逆袭了吧?不错哦!”杰瑞冲着表情僵硬的俞浩眨眼,笑得谄媚,“别瞒啦!看你们的衣服就知道,皱成这样,也不收拾一下,嘻!” 他说着就来撩俞浩的T恤,俞浩恼羞成怒,放下锅铲来对付他,“喂!你干嘛?别动手动脚的!” “杨云飞你他妈来这里发什么骚?还不快滚出我的厨房!”吴老板在外面忙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进来却见到两人在打闹,破口就骂杰瑞。 杰瑞被骂,悻悻收手,凑到俞浩耳边说,“回头可老实交代啊。” 俞浩狠狠瞪他,重新拿起锅铲,看到锅里的那份米粉都没来得及加味就煮透了,索性随意加了调料,搅拌两下就出锅。 排队板上的小票一直都不减,后来还加了一块板,俞浩和另外两个厨师忙得打转,很快就忘了刚才的事。 偏偏越忙越来事,过了一阵子,外面好像起了什么冲突,本来吵吵嚷嚷的店铺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个人的声音。 “你们店怎么回事?给客人吃这种粉啊!还有头发!小心我去举报你们!”一个粗犷的男声嚷嚷着。 厨师们手里的活都停下来,面面相觑,忍不住往外探头看是什么情况。 原来是那位客人在吃粉的时候发现了里面有一根发丝,非常生气,找老板兴师问罪。 其实这种小店,要保证百分之百的卫生非常难,通常来这里吃东西的客人都会自觉将对卫生的标准降低,偶尔发现粉面里有一小根头发什么的,最多只是跟老板不满地说两句,并不会这么大肆喧闹。 吴老板大概也是觉得这位客人莫名其妙,揣着“要吃干净去五星级饭店啊”的表情,象征性地道歉。 那客人长得十分高大魁梧,气势摆在那儿,见到店家这么没诚意,骂得更凶,“这碗粉是谁煮的?我要打电话去卫生监督局投诉,吊销他的执照!” 老板看他拿出手机,这才慌了,忙赔笑道,“诶,这位先生,别这样,大家有话好好说。”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这里也是老店了,就这么对待客人的?让客人吃厨师的头发?”他说着就往厨房的方向走,握着手机,“谁?那碗粉是谁煮的?我要投诉他!” 厨师们个个都变得紧张兮兮的,俞浩忍不住从里面去偷看那碗粉,发现是老友粉之后心沉了一下,下一秒就注意到老板望向了自己。 这个店里的老友粉和老友面都是他跟另外一位厨师负责的,他也不知道这位客人吃的那碗是不是自己煮的,但粉是老板端出去的,应该是他没有错了…… “不好意思,我、我没注意……”俞浩自己也不确定,他平时都很认真,没发生过这种情况,可他今天的确不在状态。 客人认准是他,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没注意就完啦?” 不由分说,他冲进来把俞浩往外面拽。 俞浩跌跌撞撞就被他拖到了那张桌子旁边,一瞬间成为了整间店铺的注目点,周围的气压仿佛特别低,压得他的头都抬不起来。 客人捏起那根头发,上面还沾着汤汁,就这么在俞浩面前晃了晃,两滴汤汁落到他的脸上。 “你给客人吃这种东西啊?你怎么当的厨师啊?有没有厨师执照啊?”他把手机拿起来,不客气地问,“叫什么名字?我投诉你!” 吴老板忙过来调和,强笑着说,“诶,先生,别这样,给个面子。这碗算我们的,不收你钱,消消火——诶,小梅,快拿一瓶豆奶来给这位先生。” 在一旁不敢吱声的马小梅连忙应了一声,跑去冰柜拿了一瓶豆奶,撬开盖子连吸管都插就拿过来。 客人理直气壮,一把拿过玻璃瓶,咕嘟咕嘟喝起来,一下子喝了半瓶,指着俞浩继续教训说,“你们这店也开了有十几年了吧?不要以为是老店了就随便,顾客就是上帝,是上帝知道吧?” 俞浩十根手指交握在身前,垂着头连连道歉。 “老板,这种员工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还留着干什么啊?”那客人喝着豆奶,指着因为这场冲突变得空荡荡的店面,“你看看,客人都没了!迟早要倒闭的!” 吴老板语塞,只能干笑。 话说到这个份上,俞浩生怕老板碍于这位客人的面子,当场就辞退他,本来他今天就迟到了,这下可好,出了这种差错。 心里正悬得很,突然就有一个人走到了身后,俞浩先是看自己右边被揽住的肩膀,然后抬头看站在自己左侧的牟云笙,心里“咯噔”一声,鬼使神差回头看他原本坐的位置,那三两老友粉还是没有吃完。 “这位先生,你凭什么说这根头发是这位厨师的?”他握着俞浩微微颤抖的肩膀,冷淡地看着这个坐在位置上边喝豆奶边教训人的壮汉。 chapter 10 壮汉仰望着这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站起来身高才勉强跟他持平,理所当然地说,“这碗粉是他煮的,不是他是谁?” “这个未必吧?”牟云笙不以为然,语调有些懒洋洋的。 俞浩不想把事情闹大,从背后拽了拽牟云笙的衣服,拼命给他使眼色。 谁知牟云笙却低头俯到他的耳边,小声说,“交给我。” 他的心狠狠一沉,看着这个傲慢的高挑青年,嘴唇不自觉就抿得紧紧的。 壮汉看牟云笙的衬衫皱巴巴的,内心暗自把他的摆在了虚张声势的位置上,仰着头冷笑道,“不然还有谁?” “这碗粉从出锅再来到你的桌上,凡是经手的,接近过这碗粉的人都有嫌疑。”牟云笙将双手放回口袋里,悠悠然看向了一边的看客,“除了这位厨师以外,把粉端过来的老板、收拾这张桌子的服务生,还有先生您,都有嫌疑。” 吴大海和马小梅面面相觑,表示很无辜。 牟云笙好整以暇,蹲下来把那根黏在地板上的脏兮兮的头发捻起来,放回了米白色塑料餐桌上,“从头发的长度来看,剪平头的老板可以排除可能姓,所以还有三种可能。先生,我觉得您就这么武断判定是这位厨师的头发,似乎有失公允。” 壮汉神色一凝,又迅速作势道,“少在这里花言巧语!” “如果先生您一定要维护自己作为消费者的合法权益,那么商家也有权利为自己辩驳。”牟云笙说话慢吞吞的,不需要很大的底气,平常得跟真的一样,“为了公平起见,我认为可以把这根头发拿去送检,进行DNA测试。这应该是最最公平的,测试结果不会花言巧语。” 壮汉没想到连这种夸张得跟电视剧里的做法都能冒出来,干咳了一声,“这……” “不过如果结果不是这间店的原因,那么作为商家可以以诽谤的名义起诉您,名誉损失、精神损失,以及因为您引起的纠纷而减少客流量,进而引起的经济损失,商家都是有权利向您索赔的。”牟云笙看到壮汉脸都白了,微笑道,“先生,您认为是否需要打电话通知卫生监管部门来查检呢?” “我……”壮汉咽了口唾液,喊了一声,“算了!当自己倒霉,晦气!” “先生——”牟云笙喊住走出门去的壮汉。 壮汉骂骂咧咧地回头,“他妈的!干嘛?”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瓶豆奶,先生您似乎还没有付账。”牟云笙看了一眼桌上那瓶还剩下一点儿的豆奶。 马小梅在一边看这场逆袭看得激动不已,心里摇旗呐喊着“好帅好帅好帅”,闻言立即接戏,“是啊!豆奶钱还没给呢!两块五钱!” 壮汉脸红成了猪肝色,气冲冲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钱,装出两张一元和一张五角,因为气愤,手抖得有两张十元钱掉在了地上,连忙蹲下来捡。 他把钱甩在旁边的桌上,颤抖着手指向老板,“以后休想我再来吃!” “好走不送~”马小梅走过来收钱,对着他的背影用清脆的声音欢送道。 刚才那场纠纷,客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剩下的也是站在外头围观,还有不少路人在看热闹,见到事情就这么解决的,个个都对这名年轻人评论纷纷。 吴大海看终于没事了,乐得个清静,更是对牟云笙心存感激,“啊,先生,刚才可真谢谢你了。要是他真的打电话给卫生监督局,麻烦就大了。” “你真的觉得他会打?”牟云笙好笑地问。 吴大海做了那么多年生意,也是个明白人,顿时一愣,心照不宣似的笑道,“现在就是有这么些人,贪小便宜不要面子。——啊,你吃完了吧?要不要豆奶,还是可乐?” “不用了。”牟云笙挥挥手表示不用麻烦,“你们忙吧,不妨碍做生意。” “啊,好,好,以后常来啊,给你打折的。”吴大海说着场面话,给俞浩使了个眼神,“谢谢你这位朋友了,你招呼一下。”说着就走到柜台那里去热情招待来吃东西的客人去了。 俞浩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他,尽管也知道那个客人就是存心找茬的,但他刚才真的蛮害怕老板下不了台阶就把他给炒了。他抓着自己的围裙,不好意思地笑道,“真是谢谢你了。” 牟云笙“啧”了一声,把他抓着围裙的手扯下来,纠正道,“别跟娘们儿似的,扭扭捏捏。” 他怔了怔,唯有把手放进口袋里。 “我吃饱了,回去了。”牟云笙说着往外走。 俞浩连忙跟上去送他。 从牟云笙开车门到他上车系好安全带,俞浩又说了好几次感谢,说得牟云笙不胜其烦,坐在车里对他说道,“你不用谢我,你要谢就谢那位壮汉,感谢他只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否则真的闹大了,整个诉讼程序都够你们折腾的。” 俞浩汗颜,想了想,问,“你是不是只接有钱人的案子啊?你的律师费是不是很贵?”否则怎么这么年轻就能开这种车? “看所里的安排。”牟云笙耸耸肩膀,“但是要是我要接,也没人管我。没钱付总有别的东西可以给。” 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可俞浩听着不太对,顿时脸就红了,只能干笑。 牟云笙发动了引擎,对他说,“你的报告大后天出来,到时候你自己去医院领吧。当时你应该也留了电话吧?” 俞浩差点忘了还有这件事,连忙点头,又想到昨天晚上他们发生的事,立刻急了,说话也结巴,“昨、昨晚,我、我们……你……呃,我……” 牟云笙起先没注意,看他反应这么奇怪,想了想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禁皱眉,“你不记得昨晚的事?” “啊?当然记得啊。”俞浩脱口而出,心里觉得,这么快乐的事,怎么会忘记? 牟云笙胳膊搭在车窗上,探出半边身子,招手让他凑近过来,一点也不理会他的答案,淡淡地说,“第一,我用了套,第二,你没出血,第三,我完全是遂即为你做了清理工作——你睡得可真是沉啊,一完事就没动静了,和尸体似的。” 俞浩的脸就这么红到了脖子上。 面对这种享受过后就恬不知耻的人,牟云笙真是半点脾气都没有了,尤其看到他这副无辜的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往他脑门上一推,挥挥手就关上了窗玻璃。 拿到检验报告的那天,俞浩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身心都舒畅了许多,一走出医院马上就电话告诉牟云笙自己并没有感染HIV,可电话拨过去时,他似乎很忙,应答的时候漫不经心,周围都是英语对话声,没说两句就挂断了。 俞浩站在大马路上茫茫然,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要告诉闫稑一声,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电话电波的缘故,俞浩总觉得他的声音有点失真,可是温和中带着冷漠的语调足以证明就是本人无疑。 俞浩的心提起来,敛声屏气,说道,“那个……是我,俞浩。” 他在那头笑了,“我知道啊,你说。” “我的体检报告出来了……”俞浩定了定神,“是阴性的。” “是吗?那就好。”闫稑似乎松了一口气,又说,“对了,你把你的银行账号发过来给我,我把钱转给你。” 闻言俞浩抓紧了手机,“真的要借给我吗?”那天跟同事们聊天的时候,不知道扯到什么话题,得知其实他们做科研的,生活过得未必很充裕。 “不借给你,你上哪儿要这么多钱?”闫稑似乎也很忙,没给他多说的机会,“把账号打过来吧。先这样,我正开会呢。” 俞浩一听居然打搅了他开会,连忙答应,“好、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挂断了电话,俞浩才领会闫稑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自己也承认了那不是一笔小钱…… 他们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一见面就管他要钱吗? 俞浩突然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窝囊呢?三十几岁人了,一事无成,要靠别人的同情来过活。 那天在粉店告别之后,俞浩就再也没有见过牟云笙。 吴老板和马小梅倒是有几次提起他,特别是马小梅。 那天牟云笙对战无礼壮汉的一幕一直在小姑娘的脑海里记忆犹新,说起牟云笙的时候双手都做捧心花痴状,追问牟云笙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什么会这么高、这么帅、这么有钱,而且气场这么强大。 俞浩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港台剧看多了的小丫头,高和帅不是天生的吗?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东西有什么好探究为什么的?马小梅终究不放弃,非要俞浩解释剩下两个为什么。 为什么?俞浩如实回答,因为人家是留洋归来的名校高材生,而且在顶尖的律师事务所工作,那家事务所的总部设在纽约,他现在的委托人是个新加坡的大老板。 “哇!你时来运转了呀!”马小梅搓着手,眼睛晶晶亮,“你是怎么跟这种人成朋友的?看他这么维护你,你们的关系很好吧?” 俞浩顿时呆了,嘴巴张了张,半天说,“我们没有很熟啊。” “少骗人了!”马小梅站到他旁边,一把将他肩膀揽住,用力抓着他的肩头,“不熟这样抓你啊?” 俞浩咽了口唾液,无话可说。 “不过最近怎么没见他来吃粉了?”马小梅奇怪极了。 在旁边看报纸的吴老板倒是见怪不怪,“他不是跟老板来做生意的吗?喏,两会一节胜利闭幕了,他肯定回新加坡了嘛!” 俞浩起先没有多想,但是看到报纸上的头版,心里也隐隐同意了吴老板的猜测。 下午空闲时,俞浩拿了那份报纸来看,在两会特别报道版面上,他看到了一则新加坡某公司总裁跟本地集团签订数十亿贸易合同的新闻,总裁姓“于”,应该就是牟云笙的委托人了。 这份是前天的报纸了,既然生意也谈完了,还留在内地干什么呢?应该是早就回去了吧。 想到这里,俞浩莫名产生了一些失落感,心想:还没有谢谢他。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要谢牟云笙什么呢? chapter 11 俞浩在一天下午店里清闲的时候,去中医一附院看俞国春,一个多星期没来,血液科的病房里原先空着的床位都满了,都是那号病的病人。 小国春正趴在一张小桌子上写字,一看到叔叔来,满脸的惊喜,放下笔就叫道,“叔叔!” 俞浩买了几盒酸奶,放在旁边,看到他生了病还这么认真学习,没来由心里一酸,摸着他的头说,“乖,干什么呢?” “是学校里的作业~”因为这个病,小国春已经休学了,但是他自己不知道,还写着他妈妈给他买的练习册。 他微笑,把一盒酸奶插了管子给他,“给,喝吧。” “谢谢叔叔~”他没什么机会喝这种城里孩子才会喝的东西,酸酸甜甜的,喝的时候露出一脸幸福的表情,还往俞浩身上靠。 俞浩心酸,在床沿上坐下来,搂着他瘦弱的小身体。 这孩子的妈妈在附近找了一份临时工,平时白天就打工,中午和晚上送饭过来给他。 原先病房里还有一个跟国春一般大的小女孩,但是这回来,已经不见人了。 国春在他怀里抬起头,说有一天晚上医生和护士来把那个女孩子抱走了,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俞浩听了愣住,旁边病床的陪护告诉他,是已经去世了,一直没有配对的骨髓动手术。 “这孩子怎么样?骨髓库里有骨髓吗?”那妇人好心关切。 俞浩讷讷点头,前些天大嫂打电话来说已经有好心人捐赠骨髓了。 妇人松了一口气,看着国春,眼底也有几分羡慕,“那就太好了,动完手术就没事了。” 他苦笑了一下,也不答腔。 妇人想了想,又见到他们这一床的不管是病人还是家属,穿和用都很朴素,看来也不是什么有钱人,整个治疗费用恐怕不是这样的家庭能够负担的,于是也只是宽慰一般微笑,不再多说了。 过了一会儿,医生来查房,护士也过来输液。 俞浩正在看国春写字,回过头见到那护士不是别人,正是王艺瑾,顿时僵住。 要是他能够表现得从容一点,或许还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王艺瑾一看见他,本来脸上挂着的春风般的笑容就没了,过来给国春输液的时候动作也一板一眼的,例行公事一样,半点不理会小孩儿天真又温顺的眼神。 “谢谢姐姐~”国春虽然是农村孩子,但知道受人恩惠要道谢,显得特别乖。 王艺瑾怔了怔,象征性地笑笑,“不用谢。” 俞国春的主治医生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俞浩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被他的英俊给吓了一跳,果然人比人气死人,面对这种青年才俊,真是气都生不起来。 杨棨比王艺瑾要和蔼可亲得多,摸摸小孩儿柔软的头发,轻松地问一些他的临床反应。 小国春似乎也特别喜欢这位叔叔,回答的时候特别认真,而且圆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 杨棨让王艺瑾把一些值得注意的地方记下来,然后又把听诊器戴上,将听诊头渗进国春小号病服里听了几处地方,摘下耳管后交代输液和药剂继续之前的量。 临走前,杨棨又说起了骨髓移植的事。 为了不让孩子多想,俞浩就跟着医生走到了走廊外头。 “捐赠者是杭州那边的人,说来也巧,我算是认识。就我对他的了解来看,他应该不会反悔,所以如果你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做手术。”杨棨见俞浩面有难色,皱眉道,“手术费用方面,还是存在困难的吗?” 俞浩一愣,也没再犹豫了,摇头道,“没、没有困难,已经到位了。” “这样?”杨棨先前倒是还面对过孩子母亲声泪俱下请求减少手术费用,把家里的困难都一股脑地说了个透,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已经全部到位了。 王艺瑾站在旁边,冷冷一笑,小声嘀咕着,“牟云笙给你的钱吧?” 俞浩讶然,还没开口辩解,倒是听到杨棨用更惊讶的语调反问,“云笙?” 这称呼让俞浩心突了一下,猜到原来杨棨跟牟云笙也是认识的,而且不是普通认识的关系。就因为这个,俞浩看杨棨的目光都不自觉紧张起来。 “是吧……”王艺瑾笑得意味不明,模凌两可地说道,“俞先生跟牟学长的关系好像很好呢!” “没、没有的事……”俞浩反驳得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这样啊。”杨棨若有所思地看着俞浩,然后不当回事一般笑笑,“这两天跟他去喝酒,也没听他说过。” 王艺瑾恍然大悟似的点头,也不理会俞浩,很好奇地问杨棨,“奇怪,怎么两会都闭幕了,牟学长还没回新加坡啊?——啊!难道群里面说的,他要结婚的事情是真的吗?” 没有注意到俞浩脸色的变化,杨棨只当是小女生的八卦,对俞浩点头道别之后走在前面,“你自己去问他啊。” 她急忙跟上去,“哎哟,那种高富帅,哪里瞧得起我这种屌丝女啊?根本正眼都不看我一眼呢!”说完,她回头对木然站在原地的俞浩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牟云笙还没有回新加坡。 牟云笙要结婚了。 这两则消息,到底哪一则更让俞浩更震撼呢? 俞浩说不清楚。 他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又是怎么回到店里面的。那时还没有到晚饭高峰期,店里的人不算太多,主要是没有人吃老友粉和老友面,他就跟马小梅在厨房后面的巷子里择菜。 隔壁烧鸭粉店的黄芳跟马小梅是好姐妹,两人还是老乡,什么话都一起说,对对方家里的事知根知底的。 最近这黄芳家里出了点事,有一个不靠谱不机灵的姐姐,当了人的小三十几年都没有成个正果,最近那男的出车祸死了,无依无靠,对分家产的时候毫无头绪。 “你说说这叫个什么事嘛!那栋楼起的时候,我姐也有掏钱啊,现在全归原配了,分不到半分钱!”黄芳也蹲着帮忙择菜,气愤得把蔫掉的菜梗子都丢进干净的那个篮子里。 俞浩正专心致志地择菜,看到篮子里多了几片乱七八糟的菜叶和菜梗,沉默着又挑出来。 “不是说有个儿子吗?那孩子没帮忙抢到钱?”马小梅奇怪。 说到这个,黄芳更是要气晕,“根本就是抱回来养的好不好?哎呦,你说我怎么会有一个脑袋进水的姐姐咧?十几年的青春赔进去了,证没领,孩子也没生,你说说她这些年是干了些什么哟?!” 俞浩默默择菜,听到这句话,动作慢了一拍。 “像这种还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诶。”马小梅也不明白了,她灵机一动,用胳膊肘捅了捅俞浩,“诶,阿浩哥,你不是有个当律师的朋友吗?跟他质询一下呗!” 俞浩想都不想就摇头,“他人都回新加坡了。” “打电话问一下总可以的啊,专业咨询都很贵诶,有那么个朋友帮下忙又怎么样啦?”马小梅不以为意,“上网视频问就可以啦!越洋电话要钱,视频总不要钱吧?问一下咯!” 那天黄芳也在外头看热闹,完全被牟云笙的风范给迷住了,这会儿也央求起来,“对啊对啊!阿浩哥,你们视频问一下啊!新加坡跟我们好像也没有时差吧?现在就问吧,我们店里有电脑,跟老板借用一下!” 俞浩现在一听到牟云笙的名字就头痛,更不要说去联系他,直摇头,“我没有他的QQ号,也没有什么MSN账号,不知道怎么在网上联系他,他之前用的是移动的号码,我也只存了那个。新加坡的电话号码,我不知道。” 黄芳跟马小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为什么俞浩突然这么激动,只当是他们两个闹了什么矛盾。 有钱人总是有些脾气的,哪里可能真的跟他们这种人交朋友?而且社会精英也会瞧不起他们这种没文化的人。两个女孩心里替俞浩惋惜了一阵,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晚上收工之后,一个俞浩在圈里的朋友来找他,约他一起去公园。 俞浩心里烦躁得很,正不知道要怎么排解,虽然已经凌晨两点多,但他还是跟朋友去了。 首府的夜生活虽然精彩,但是到了这个时间点,街心公园里的人也不多。跟往常一样若无其事一般走在被绿色的灯光打亮的树林之间,有时候会见到同样在游荡的人,或者蹲在树根下,或者坐在便民健身设施上的,就跟游魂一样。 见到有人来,彼此互相看一看,然后聚在一起聊两句。 俞浩的朋友很快就跟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聊上了,两个人在一颗芒果树底下纠缠了一阵子。 俞浩坐在一张长椅上发呆,也不主动去找人,没过一会儿他的朋友就过来问他有没有带安全套,俞浩只带了一个,心想今晚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就给了他。 两个人都是零就是这一点不好,不能解决问题,约了一起来渔场。 明明都十一月份了,气温还是没有降下来,长椅就在路灯底下,特别招蚊子。 俞浩就这么坐着就被咬了好几口,连发呆都不行,全顾着拍蚊子了。 后来他回头去看原本在树下跟人纠缠的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影了。他四处望了望,见到朋友从一旁的公厕里面走出来,抽裤子的时候没注意,T恤收进了裤腰的松紧带里,显得有些滑稽。 俞浩刚刚站起来,就看到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走过来,个子比他矮,平头,脸上的皮肤凹凹凸凸的,都是痘坑。 那人都俞浩咧嘴一笑,“嗨,大哥。一个人吗?” 俞浩呆了呆,回头去看朋友,他特别知趣,见到有人过来跟他搭讪,在远处就抬手道别,自己先走了。 “呃,嗯。”俞浩这么回答,完全是出于一种习惯,来这里的人都这么说。 年轻人眼睛笑得弯弯的,“刚刚我就看到你了,身形真好。” 俞浩就穿了再普通不过的直筒牛仔裤和T恤,不显腿型也不显身形,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个结论。不过这不重要,为达目的,什么都往好处说。 “呵呵,是吗?”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要是平时,早就不再瞎扯了,就算瞎扯也是一边说一边往公厕或者树丛里走,从来没有还站在路灯底下喂蚊子的。 年轻人凑过来看他,吸了吸鼻子,好像很惊喜似的睁大眼睛,“大哥,你洗干净了才来的吧?闻着就,呃,呵呵,真干净。” 这三个字好像一个定身咒一样,俞浩瞬间就定住了,直勾勾地盯着年轻人。 年轻人以为他们两个已经心意相通了,脸上保持着笑容,把手伸到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安全套,在俞浩面前晃了晃,“我带了东西了,不给大哥添麻烦的。走吗?” chapter 12 走到公厕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做爱时候的喘气和呻吟声,卫生香的味道特别重,俞浩的脚步突然停下来。 年轻人回头奇怪地看着他,“大哥?”他也听到里面的声音,想必不止是一对,以为俞浩是害羞,就故作轻松地说,“我们等一下?” 俞浩用力摇头,“算、算了。我今天肚子不舒服。”他说完也不看这年轻人是什么表情,飞快地跑掉了。 这一路跑出来,也不知道惊扰了多少对野鸳鸯,跑到十字路口的交警治安亭旁边蹲下来,不知道怎么的,俞浩一个没忍住就哭起来了。 三十几岁的人,上次哭都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不是勇敢也不是坚强,而是早就麻木了。虽然人家说三十还只是而立之年,可是俞浩就是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了。 所以,他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哭得意识都模糊了,俞浩哆哆嗦嗦地掏出了手机,通讯录就这么查到了牟云笙的电话号码,鬼使神差就拨了过去。 漏音特别厉害,还没有放到耳朵边,就听到“嘟——嘟——”的声音,第三声还没响起,俞浩就挂了电话。 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面的时候不注意,拨通了底下的一个已拨电话,还没有等俞浩挂断,电话就接通了。 “喂?”闫稑的声音很清醒,在这个开始起风的夜里面特别清晰。 俞浩的心一抖,用力吸吸鼻子,又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呃,对不起,我不小心按到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吧?晚安——” “等一下。”尽管俞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可还是带出了一点明显的压抑哭腔,闫稑是何等敏锐,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你怎么了?人在哪里?怎么周围都是风声,你在外面?” 他提都没提俞浩哭的事情,反而连风声都捕捉到了。俞浩心里唏嘘,半天才应,“在外面……” “在哪里?”闫稑的声音显得很严肃,没直说就已经提醒着跟他对话的人不要企图敷衍。 俞浩就是怕他这样,但他没有办法,只好四处张望了一下,说了自己的位置。 “你不要动,就在原地。我去接你。”闫稑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看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俞浩抽了自己两巴掌,心里骂自己不是东西。他就是这么可耻的一个人,明明知道闫稑已经有男朋友了,明明知道他们两个很幸福,可是就是吃定了闫稑的善良,死赖着他不放。 收了他的钱还不够,还让人大半夜地出来。 可是,俞浩没有办法……他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真的太寂寞、太孤单了,他不是什么大人物,不是什么知识分子、社会精英,没有什么大单的生意或者高深的课题让他去研究,让他去分散注意力。 他也没有办法谈恋爱,没有一个人让他去掏心掏肺。 真是够了,他真的是受够了…… 晚上路上除了飙车族,基本没人,闫稑住的地方也近,没到一刻钟俞浩就看到一辆银灰色的别克停在了面前。 闫稑出门的时候急,牛仔裤翻折起来都没放下来,没穿袜子,一只板鞋上的鞋带乱七八糟的。 俞浩头都没有抬,看到他的双脚,眼泪就又涌了出来。 闫稑把他提起来,发现他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他看看周围的环境,发现他身后不远处就是市里出名的渔场,当年他还曾经去过,心里生寒,抓着他的胳膊关切道,“被欺负了?” 俞浩再没忍住,“哇”地一声,扑到他的怀里哭起来。 闫稑懵住了,过了两秒才抬起手来拥抱他,手安抚似的在他的背后婆娑着,埋头下来在他耳边低声絮语,“没事,没事了啊。” 生活究竟是怎样造就了人的际遇? 俞浩不是没有看过报纸和电视上那些励志人物介绍,一则则故事都在诉说着“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他也知道全中国这么大,全世界这么多人,他肯定不可能是最苦难的一个。他所经历的那丁点儿事情,放在很多人眼里根本连屁都算不上一个。 远的不说,就说闫稑的男朋友林珏。 同样出身农村家庭,父亲早早就去世了,欠了一大笔债,由母亲拉扯长大,可现在过得还不是很好吗?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俞浩不明白,是他读书的时候不够努力?所以他才没有像林珏一样,考上最好的大学,甚至也可以像小康家庭的孩子一样出国留学?不对吧? 尽管读书的岁月已经很遥远了,可是他明明记得,他也曾经挑灯夜战到凌晨三点钟,就为了完成老师的作业和习题啊。他明明也很努力的,之后就是没有考上大学,后来的一切好像也跟着错了。 难道他缺少家庭的关爱?说出来谁信啊?家里的老幺,父母就是不让大哥和姐姐们读书,也要供他读书。这理由他说出来都觉得理亏。 到底……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是什么东西,让他没有办法成为跟那些励志人物一样的人,然后挺直了腰板跟自己喜欢的人说话呢? 床铺很柔软,空调开着暖风,身上的睡衣也是崭新的棉质的,贴在皮肤上都感觉特别舒服,可俞浩就是睡不着。 他刚刚躺下不久,就听见旁边房间里传来了闫稑和林珏争吵的声音。 “所以你是说你把四十万给了他?”林珏的声音里带着嘲讽的意味,“闫稑,你真是够了啊!那四十万我们说好是用来干什么的?你答应我什么来着?我家的房子拆了以后,你让我妈住什么地方?大马路上?” 闫稑要冷静得多,好声好气地说,“林珏,你小声一点。俞浩累了一晚上了。” “哼,被人操,能不累吗?”林珏冷笑。 “你说什么呢?说话注意一点。”闫稑皱眉,声音也沉了下来。 林珏想到存折里的钱就这么转进一个不相关的人的账号,就为了自己男朋友的慷慨和爱心,头皮就发麻,“我都跟我妈说好了,她星期天就上来看房子。现在我连首付都付不了了,我……” 闫稑坐在沙发上,抬起眼来看他,那双深邃黑玄的眼睛混合着的复杂情绪让林珏的话都没有办法说完。 他颓然电脑椅上坐下来,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双手摊开试图跟闫稑讲道理,“我知道,那是救命钱。但是你好歹也跟我说一声,说一声不行吗?很难吗?” “林珏……”闫稑抱歉地望着他。 林珏抬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又稳了稳情绪,“我也知道我市侩、功利、俗气,可我就是这么个人,你也认识我十年了,不是现在才知道吧?我们下个月就要回帕萨迪纳了,下一次回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爸和你妈都有家庭、有小孩,可我妈有什么?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也不能给她娶儿媳妇、生孙子,以后逢年过节就只能在网上视频,还要瞧准了时差……我就想让她在城里有一套房子,社会福利设施好一些,别的不说,就是水电坏了,网络断了,打个电话有物业来修,就只是这样。难道我有错吗?啊?” 他越说越像絮语,声音越小,就越压得闫稑没有答腔。 看着他垂着脑袋,睫毛颤动着,闫稑忽然起身走过来把他环在了怀里,温柔地亲吻着他的耳朵,道歉道,“对不起,是我欠缺考虑。你放心,房子的钱我一定会想办法,一定会让妈妈在这里有个着落的,好不好?不要生气了。对不起。” 林珏靠在他身上,无声叹息。 “不如把上海那套房子给卖了吧?”闫稑突然说。 林珏身子颤了一下,松开他,神情古怪地看着他,“闫稑,你以后真的不打算留在国内了吗?” 他微笑,无所谓的模样,“留不留在国内,跟有没有房子没有关系吧?你看我们现在,租这种八十平米的房子也不是过得挺好的吗?只要跟你在一起,住砖瓦房也不影响啊。” 林珏没有感动,眉头皱起来。 “磨砺出真知,我想我还是有能力培养出一个细胞生物学家的。”闫稑打趣道。 他白了他一眼,冷笑道,“少恭维我,我早就是细胞生物学家了。” 闫稑笑着亲了亲他,“是是是,Dr.Lam。” 林珏没了脾气,眼帘半垂着,声音也温和了许多,“没错,我是在嫉妒。可是,任何事情,你从来都是考虑得更多的那一个。可是,为什么你总是要这样,看到弱者就发慈悲呢?” 闫稑眉头轻轻蹙了一下,沉默。 “这世界上,像俞浩这样的人有很多,你难道每遇见一个就一腔热忱地去同情和爱护吗?你是物理学家,不是慈善家。”林珏抬起眼睛,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还记不记得那只死掉的猫?” 闫稑柔软的睫毛颤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没能直视林珏。他当然记得。 他们还不算认识的时候,林珏就喜欢上了他。一次偶然,林珏看到闫稑给路边的一只野猫喂了半盒牛奶,自那以后林珏就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喂养那只野猫,而闫稑,却只有那一次良心发现而已。 后来的一个雷雨天气,那只小猫依旧在同一个地方等喂食,可无论是闫稑还是林珏,都没有心思再顾它。等到再见到时,它就这么因为饥饿或者寒冷,死了。 那天下午,闫稑见到了林珏的激动,他从不见林珏如此丢失风度。闫稑是在那时确定林珏的确喜欢了自己,也确认了他内心的寂落和无助。 林珏近乎崩溃地说,同情、可怜,都是会害死人的东西。言下之意不过是,拜托闫稑不要因为同情心泛滥而对他好,太寂寞的人承受不起只有一时半刻的温暖。 一个人该有多孤单,同时又有多坚强,才会满怀对温柔的期盼而将温柔拒之门外?闫稑明明白白,自己差不多,就是在那个时候对林珏心动了。 chapter 13 俞浩不知道自己当晚究竟有没有睡着,第二天起来,餐桌上有简单却丰盛的早餐。 他站在房间门口呆了呆,看到林珏系着围裙从厨房里拿着两杯牛奶出来放在桌上,对他礼貌地笑了一下,“洗漱一下来吃早餐吧。” “哦,好。谢谢。”俞浩走到卫生间里面,看到那套新的洗漱用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刷牙的动作也缓慢了一些。 把口里的泡沫吐出来时,他听见林珏在外面说,“闫稑六点钟起来赶飞机去了,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俞浩愣了愣,擦了脸走出来,“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行了。” “嗯?”他转过头,看他的神情有些惊奇。 俞浩不是第一天认识林珏,但因为闫稑的关系,林珏几乎从来没有给他好脸色看过。 可是,完全没有办法否认的,俞浩打心里头承认林珏单单从外表上就有着足以匹配闫稑的资本。 十年前一样,现在一样,如果今后还有机会见到,恐怕心里的那份惊讶也还是一样。 明明是东方人,发色却带着一点儿栗色,在阳光掠过的时候显出一种近乎温柔的色泽,脸庞漂亮精致,不管说话还是不说话都温文尔雅。林珏平时就是这样,而不高兴的时候,眉心微微蹙起来,严肃之中带着些许难描难画的无奈。 俞浩沉默着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交给他,“这个是借条,我按了手印的。” 林珏愣住,半晌才接过那张纸,上面的手印一看就是血印。 他皱了一下眉头,下意识瞥了一眼他握紧的拳头,嘴巴抿起来一些,平静地把借条收起来,“坐吧,先吃早餐。” “不了,我还要去菜市场采购,晚了菜农就散了。”俞浩说着就已经往门的方向退。 林珏手里拿着牛奶杯子,沉默着看他手忙脚乱地穿鞋,努力了一番才把安慰或者容允的话给吞下去。 “俞浩。”终于在俞浩开门的时候,林珏叫住了他,他手里的杯子握了握紧,平和地微笑,“祝你侄子早日康复。” 俞浩怔了怔,笑容有些古怪,却并非牵强,他呵呵笑了两声,“谢谢,我先回去了。”没说再见。 闫稑跟林珏说的话,俞浩都知道了。 等了那么多年,终于还是听到了准确无误的答案,本来就飘渺的希望也没有了,只是同情和愧疚,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回去的路上,地铁挤得水泄不通,都是面无表情的上班族,准备迎接着新的一天。 俞浩站在门边,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努力在嘴角扯出一个积极一些的笑容。总之,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带着希望,或者带着绝望,都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筹到了钱,国春骨髓移植的准备工作就要开始了。 医生把国春带进隔离区的那天,俞浩跟大嫂都来到了医院,尽管小朋友表现得非常勇敢,一副大无畏的样子,但他恐怕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怎样的痛苦。两位长辈都看着他给自己加油打气的样子,更加忧心。 大嫂临时工的工作也辞掉了,专心负责国春进仓期间的一日三餐。 从医院里出来时,大嫂问俞浩那三十万的手术费用究竟是怎么筹到的,借了朋友的钱,利息是多少。 俞浩告诉她,是以前认识的老朋友了,因为工作前阵子暂时回的国,就逗留了一个多月。对方不算太富裕,但也不急着用钱,这会儿人应该都已经在美国了,不用还利息。 大嫂感叹着没想到老天开眼,居然正好在这个时候来了这么一位人物,又说现在物价飞涨得快,钱是越来越不值钱,还是要赶快把本金给换上,不能让好心人吃亏。俞浩连连称是,又和大嫂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回去的公交车上,俞浩拨通了杰瑞的电话,想要打听一下上回说过的会所的泊车小弟的工作。 时间间隔得太久了,俞浩也不抱什么希望,但那毕竟是份不错的工作,也不耽误他白天在粉店打工,他还是决定问问看。 谁知杰瑞的电话关机,俞浩奇怪得很,这家伙的职业需要,手机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的,怎么会关机呢?他又打电话给杰瑞的一个朋友,也是关机,俞浩觉得不妙,想想他们两个人都是MB,这工作怎么说都是有危险性的,于是急忙又打了一个电话。 这次找的是他跟杰瑞共同的朋友,是一件便利店的老板。这回电话通了。 俞浩急忙问他有没有杰瑞的消息,连同另外一个手机关机的MB情况也一同追问,便利店老板惊讶万分,说道,“你不知道啊?他们店被查封了呀!都被关起来了!” “什么?!”俞浩直接就在公交车上叫出声来,“什么时候的事?” 那头说,“就前天晚上啊,昨晚《新闻夜班》就报道了,你没看新闻啊?” 这阵子他一直在关心国春的病,甚至都还跟店里面请了假,跟杰瑞根本就没有联系过。没有想到,也就这一时半会儿不联系,人就进去了。 回到店里面,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夜班》的重播,警方打击了位于酒吧街的某一卖银犯罪窝点,在此窝点进行卖银行为的,多为十五岁至三十五岁不等的男子。 卖银本来就是为人所不齿的行为,更不要说是鸡奸了,店里的食客们一边看一边骂,指着电视机上那些脸上打了马赛克蹲在角落里的男人骂,说真是不要脸,同性恋,艾滋病,断子绝孙云云。 俞浩盯着电视屏幕看,镜头在那些被抓捕的MB身上一扫而过,一瞬间俞浩就捕捉到了杰瑞的身影。 他穿着白色紧身T恤和红色皮裤,双手抱着头蹲在一排人之中,这蜷缩作一团的姿势,要不是俞浩认识他十几年,看得又认真,根本认不出来。 好在这条新闻只有两三分钟,就是吴大海还有马小梅他们几个偶尔在店里碰见杰瑞来找俞浩的,因为没往那方面想,就更不知道杰瑞也在其中。 “诶,阿浩哥,这两天怎么没见到杰瑞来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俞浩刚系上围裙,马小梅就到厨房里来问。 俞浩手一抖,强笑道,“也不能天天都吃老友粉吧?你找他有事?” “上次他答应给我弄一套化妆品的啊,兰蔻的,钱都给他了,一直都没消息。”马小梅撇撇嘴,不太确定地说,“他肯定会来的,哦?” 杰瑞在外宣称他是做化妆品生意的,认识贩卖水货的老板,所以马小梅她们这些追求时髦的女孩子就找他拿便宜的化妆品。 事实上便宜没好货,俞浩知道那些什么名牌都是有水分的,毕竟跟杰瑞认识那么多年,总不好拆穿人家,而且马小梅用了这么久也没见脸上出什么毛病,俞浩就当做不知道算了。 现在突然被问起,俞浩愣了一下,含糊其辞,“应该吧。” 早就跟杰瑞说过,别欺骗善良百姓,可杰瑞说自己卖屁股总不能卖一辈子,总要想办法转行脱离苦海,俞浩不是死硬的个性,劝不动就作罢。现在他被抓了,莫非是报应? 但是俞浩可不能就这么落井下石,别的不说,杰瑞这个人是颇为仗义的,认识的人多,四通八达。像中医一附院那种地方的病房,没个关系根本就住不进去,更不要说主治医生还是杨棨这么一个留洋归来的大好青年。 俞浩在医院照顾国春的时候,也没少听大嫂说一些医院里的猫腻,有些医生就是故意给病人开昂贵的药物,还收红包,拖着病人不让出院,这类事情,在杨棨身上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反正杰瑞这个人尽管小恶没少做,爱贪小便宜,心地却还是好的,现在进去了,俞浩不能无动于衷。 吴大海家里老婆闹离婚,根本对店里的生意无心顾及,一下子店里跟一盘散沙一样,对店员能否按时上工都没有硬性安排了,有时候索性歇业,员工放假。 俞浩看了报纸上的报道,猜想杰瑞他们应该在酒吧街所在片区的那个派出所里,利用放假时间一大早就去了。 这派出所他是第二次来了,上次来,是派出所打击卖血窝点的事。 站在门外,俞浩想起了那位女所长,暗叹那位警花要是放在古代,恐怕是花木兰、穆桂英那样的人物,两个月时间,采取打击犯罪的活动就上了两回《新闻夜班》了。 有些担心进去以后被人认出来,他犹豫了一阵,最后才顶着发麻的头皮进去。 事实证明他想太多了,没人记得他,不过这个派出所的民警同志比起其他派出所的恐怕要忙碌一些,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也不奇怪。俞浩落得轻松,问起了前些天被抓来的那群MB的事。 警官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了他片刻,问,“你跟他们什么关系?” 俞浩暗想不妙,唯恐警官把他也认为是从事不正当职业的人,连忙说道,“呃,我在南铁二街的一家粉店打工的。那个被抓进来的人里面有一个是我的朋友,呃,普通朋友,我就是来问问。他在城里举目无亲的。” “南铁二街?”警官想了想,豁然开朗道,“是哪家店?‘吴记’?” “啊,对对对,就是那一家。我在那里负责老友粉和老友面的。”俞浩陪着笑脸说。 警官的表情平易近人了许多,“哈哈,我跟我老婆就是在那里认识的!现在有时间也是去吃的,不过不看厨房,就不知道你。——你说的那帮人,现在不能见了,正在等上面的收容教育决定书。” “啊?”俞浩懵了。 警官却很认真,“还想通知他家人的,要是决定进行收容教育,到时会进行性病检查和治疗,检查和治疗的费用由本人或者家属负担。你可以联系到他的家人吧?” 俞浩讷讷点头,“应该吧。” chapter 14 应该?应该什么?杰瑞的母亲改嫁,家里只剩下八十岁的老奶奶在照顾瘫痪在床的父亲,俞浩就是联系到了他的家人,要怎么说?跟一对老弱病残说,你们家唯一一个可以做苦力的男丁在城里卖屁眼,被公安给抓起来了? 俞浩在派出所的院子里面徘徊着,心知留在此地也没用,可还是忍不住幻想着能不能找到什么办法见杰瑞一面。 别的不说,问问他后事怎么交代也好——警察说了,收留教育一般要六个月至两年,要是他家里的奶奶和爸爸两年没有这个人的消息,不知道要有多担心,而且,这段时间里他家里的生活费怎么办? 就这么三步一回头地往外走,俞浩总是心有不甘,没注意看路险些被一辆警车给撞个正着。 他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车里的人,顿时愣住。 车里的人正是这间派出所的所长袁青青女士,她从前车窗望了一眼,没当回事儿,把车停稳以后下车,径直往楼上走。 俞浩跟上去,一截楼梯还没走到一半,袁所长就回头狐疑地看他,莫名其妙地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牟云笙又不在我这里。” 听到这个名字,俞浩愣了一下,见袁青青又往楼上走,急忙又跟上去,“我不是来找牟律师的,是、是有事想请所长您帮忙。” 人民警察就是为人民服务的,袁青青闻言驻步,耐心十足地问,“什么事?” 俞浩一听有戏,急忙把事情都告诉了袁所长。 不料袁所长听完以后脸色一沉,问道,“你跟那伙人是什么关系?” 俞浩表情僵硬,立即自报家门。 袁所长的反应跟一般人一样,了悟地点头,“哦,那家店,挺好吃的。我们有时候出警回来会路过打包。” 他呵呵笑着。 “但是现在不能探视了,非要见的话,等去了收容所再说吧。”袁青青一事归一事,说完就走。 进了收容所还有她什么事啊?俞浩赶忙又说,“呃,所长,您就通融通融呗!” “通融个什么呀!规定就是这么规定的。”袁青青有些不耐烦,用打发他的语气说,“要是非要见,找律师来,做个担保。要快点儿,指不定明天决定书就下来了。” “……律师?”他们这种人,怎么可能有自己的律师啊?俞浩还没有想到要怎么做点迂回,袁青青就已经上楼了。 他站在楼梯间里胶着,半晌,袁青青突然又从楼上探下脑袋来,“真这么急找牟云笙啊,笨诶!” 这一骂让俞浩茅塞顿开,这会儿他能够找到的稍微有点说话分量的恐怕也只有牟云笙了。 他拨了电话,等半天没有人接,回头见到自己站在派出所门口,心想要是他们又在派出所碰见,不晓得牟云笙又要怎么损他,于是又把电话给挂断了。 路过一间刚刚开张的甜品店,尝鲜价八折,俞浩想想就进去打包了一碗黑米八宝粥,送去医院给俞国春吃。 他记得有一次他带着侄子在昭阳一带的一家甜品店吃这个粥,小家伙从来不喜欢吃这种黏糊糊的粥,但那碗黑米八宝粥却吃得精光,还拿着白瓷碗舔了个一干二净。 当时俞浩看着不忍,要再给他买一碗,但小朋友很机灵,说妈妈不许他乱吃零食,要是回家吃不下正餐,被妈妈发现了就不好了。 到了医院,大嫂也在那里,她接过黑米八宝粥,直叹气,说那孩子做化疗根本什么都吃不下,只怕这碗粥要浪费了。 俞浩想到国春才八岁,八岁的孩子受这种苦,到底是遭了什么罪呢? “还是拿进去吧,说不定他想吃呢?”俞浩叹气道。 坐在医院走廊的蓝色塑料椅子上,俞浩又拿出手机来看,想着给牟云笙打电话的时候要怎么解释杰瑞的事,又想,他毕竟是新加坡的律师,找他有用吗? 正犹豫着,手机突然就响了,震得手发麻——他从前阵子就把手机调成振动模式了。 来电显示上写着牟云笙的名字,俞浩马上把电话接通了,“喂?”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是发了一个音节,心就跟着提起来了。 “你有病啊?”牟云笙在电话那边开口就发脾气,“没事打电话来又挂断,你当是黑社会扰民啊?” “呃……”俞浩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发,想了想,轻声说,“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回新加坡,没想到电话还是通的。” 牟云笙沉默了片刻,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冲了,平静地问,“什么事?” 俞浩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也没什么事……” “啊?”牟云笙莫名其妙。 他的心又猛烈跳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这么说多暧昧——谁没事会打电话?肯定是有事的,事情可大可小,“无聊了”、“心烦了”,或者,“想你了”。 俞浩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脸就先燥了起来,他一边手抓着塑料椅子的边缘,半晌才说,“你有时间吗?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我不知道要找谁帮忙了。” 电话那边好像还有别人,非常吵,不晓得在争论什么。 应该是牟云笙转移了地点,一下子就安静了,他说,“我这边有点儿忙,你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俞浩心凉了半截,声音更低了,“那、那没什么事了……” 牟云笙没有说话,但听到他呼吸的细细音律,俞浩舍不得自己先收线,两个人就这么听着对方轻微的呼吸声。 俞浩等不到他说再见,心烦的关系,心越跳越快了,刚要开口说再见,就听见牟云笙说,“你在哪里呢?我去找你。” 那一秒俞浩的心跳就停了,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脑海里回荡的都是他这句话。他说话的语气,温柔得像一段精美的丝绸,就这么拂过了他的听觉神经,凉凉的。 他低下头,说了自己的地点,就连声音都特意调整过,生怕配不上这样的温柔。 牟云笙依旧保持着刚才的腔调,说了再见,挂断电话。 俞浩呆呆望着医院长长的走廊,晒进来的阳光在走廊的尽头聚拢成光源,墙壁瓷砖反射着那些金光闪闪,就好像一个黄金殿堂一样。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牟云笙就到了,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扣子没有扣上。 俞浩看着他走过来的过程中,有条不紊地低头扣上纽扣,顺便把领带夹调整了一下,站到他面前时,身姿英挺得就像橱窗里的模特。 他看得有些愣,直到牟云笙嘴角扯出戏谑的笑,俞浩才发觉自己的脸有多红。 他胡乱抹了几把自己的脸,尴尬地笑笑。 “怎么跑这里来了?”牟云笙问。 俞浩如实把小侄子的事情告诉他。 他了悟地点了点头,低头看他,“走吗?不是说有事情拜托?” 俞浩这个人也不是愣头青,可是就是在牟云笙面前反应会慢上半拍,他讷讷点头,“好、好。” 医院总归不是商量事情的好地方,他们去停车场拿了车,刚上路,就有电话打进来。 牟云笙也不避讳,直接用车内蓝牙接听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一时间就响在车厢里,“喂?小叔叔~” “干嘛?小丫头。”牟云笙回答时嘴角就挂上了笑意。 牟婷薇的声音真是甜得糯糯的,“你在哪里呀?” “在外面啊,说了你也不知道。”车里突然响起提示音,他看了一眼俞浩,对他说,“安全带。” 俞浩急忙转身去把安全带扯出来扣在左边。 “嗯……小叔叔,你今晚会来我家吗?”小丫头好像总也扯不到重点。 牟云笙笑着哼了一声,“说吧,想让我给你带什么。” “嘿嘿,我想吃蛋糕~”她果然有所图谋。 “我等下过去的时候再给你买。你作业做完没有?没写完没有蛋糕吃啊。”牟云笙故作认真地说。 牟婷薇格外认真地“嗯”了一声,电话里就能感觉到那头用力点头的动作。 挂断了电话,牟云笙用GPS找了一家附近的蛋糕店,对俞浩说,“不介意吃甜食吧?我懒得找别的地方了。” 俞浩还有些沉浸在他跟侄女说话时的温馨氛围当中,闻言点了点头。 牟云笙不再说话,车里只有GPS的提示音,俞浩抿了抿嘴唇,说,“你跟你侄女关系挺好的啊。” “还行吧。她爸妈离婚了,我哥跟嫂子都很忙,平时都是两头丢。我回来以后,他们两个落了个轻松,直接让小孩跟着我了。”牟云笙过了一个红绿灯,在路边的停车位上找位置停车。 “你怎么没有回新加坡啊?”俞浩问的时候不禁小心地观察他的表情,他还记得王艺瑾说牟云笙要结婚的事。 牟云笙沉默了片刻,把车停好以后看了他一眼,简单回答,“有点事。” 说了等于没说。 这家叫做“Allen&Jerry Bakery”的蛋糕店,店面从外面看起来就像手工作品里的小人屋一样精致。 俞浩走进店里,好像走进一个童话世界一般,蕾丝和花边的点缀和粉蓝与白相配的主色调,跟一般打着黄色暖灯的蛋糕店不一样,格外清新,似是随意摆放着的三张桌子上铺着米白色格子桌布,上面的白瓷瓶里插着小雏菊,满满的田园风。 让俞浩惊讶的是,这样一家店的店主,居然是一位四十几岁的大叔。 店主一见到有客人进来,热情地喊了一声“欢迎光临”,站在玻璃橱柜后面问他们想要吃些什么。 牟云笙的腰微微弯着,观察着玻璃柜里色彩清新甜美的蛋糕,一时没有回答。 俞浩不喜欢吃甜食,但却对这里的装潢和糕点的精美程度心里啧啧称赞,听到店主的询问,他也走到玻璃柜前面,转头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下。 牟云笙在看这些糕点的时候,眼睛亮亮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侧脸的线条却柔和了许多,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分明透露出了自己对这些糕点的喜爱还有不知道要如何做抉择的苦恼。 俞浩好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样,屏息静气,都不敢开口打扰他。 他的睫毛好长,又卷又翘,眼角向上扬,黑白分明,白皙的皮肤被玻璃橱里的白色冷灯照得粉亮,就像精美的陶瓷一样,鼻梁又高又挺,毛孔细得根本看不见,嘴唇薄薄的,颜色很淡,似是血气不足的样子,可色泽却是水润的。 俞浩词穷,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张侧脸,只是就这么转不开眼睛。 chapter 15 谁说上帝的公平的呢?完美的外表和聪明的头脑,光是这两点就足够说明造物主的偏心了。 牟云笙的睫毛突然颤了一下,缓缓转过脸,注视着他。 俞浩愕然,连尴尬的笑都摆不出来,显得很窘促。 牟云笙似是习以为常,漫不经心地扬了一下眉宇,指着里面的一个蛋糕,“麻烦帮我拿一块提拉米苏。” “好的。”店主说话不是大陆口音,也不是当地特色的普通话,可是态度很和蔼,把一块提拉米苏取出来以后,微笑问俞浩,“这位先生呢?” 俞浩刚才根本就没有看这些蛋糕,突然被这么一问,不免有些着急,随意就指了一块,“这个。” 俞浩真是没有想到,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还会有机会坐在这种清新的小蛋糕店里喝下午茶。要是这世界上真的有童话的话,大概就现在的这个样子吧。 午后的阳光从格子窗外照进来,落在桌子的一角,插放着雏菊的白瓷瓶边缘闪着刺眼的光,在桌面上摆出一个美丽的倒影。 坐在桌子对面吃蛋糕的人也像童话里的人,举手投足都温文尔雅,好像住在城堡里的王子一般。 俞浩喜欢他拿叉子切开一角提拉米苏的手势,喜欢他握咖啡杯的动作,喜欢他咀嚼和吞咽蛋糕时下颌微妙的变化。俞浩发现,说不定自己喜欢的是这一切的集合体,是坐在那里享受午后时光的牟云笙。 他因为这个想法而怔了一下,埋下头去吃那块芝士蛋糕,芝士的味道十分浓郁,融化在味蕾里,细腻得渗入每一寸味觉神经当中。他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很快就又挖了一勺送进嘴里,美滋滋地闭上了眼睛。 他就这么低头享受了大半块蛋糕,抬起眼时发现牟云笙正支颐端量自己,口里还没咽下去的芝士差点呛住。 俞浩吃力地咽了两下喉咙,窘促地把咖啡杯给捧过来,赧颜笑笑。 “你不吃了吗?”他看到牟云笙的提拉米苏还剩下一小块。 牟云笙摇摇头,“吃饱了。” 俞浩眨眨眼睛,笑道,“你胃口真小,吃粉的时候都吃不完三两。” 他倒是没有想到俞浩注意到这件事,微笑点头,“嗯。” “那你怎么还能长这么高啊?”俞浩奇怪,就这胃口,肉和骨头都是怎么长起来的呢? 牟云笙扁了扁嘴唇,“长身体那会儿吃得挺多的,而且补品吃得多。” “啊?”俞浩吃惊。 他确认地点了点头,“那时候很喜欢生病,家里就买了很多补品补身子。” 俞浩不太相信他从前是个病秧子,不过瞥见他那颜色跟樱花差不多的嘴唇,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不敢多看他的嘴唇,俞浩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清了清嘴巴里甜软的味道,双手放在膝盖上搓了搓,“那个……” 注意到这个开场白,牟云笙放下了搅拌咖啡的勺子,靠在了藤编椅背上。 俞浩就这么把杰瑞的事情用尽量清晰的思维逻辑告诉了牟云笙,牟云笙自始自终认真听着,没有打断过他。 说完以后,牟云笙没有说话,这沉默的样子让俞浩觉得心悬,只好说出一件陈年往事,好给杰瑞拉一些同情分,“其实杰瑞这个人挺可怜的,过得一直不好,也不是一直在卖,中途跟过两三个,不过后来不是去结婚就是另寻新欢了。呃……对了,先前有一家杂志社要探访我们这一圈人的生活,一个很有钱的摄影师给过他四五万吧,算是挺大一笔的了。但是杰瑞后来认识一个自称是做房地产投资的人,回报率高,他一被忽悠钱就全投了进去,后来人被抓了连个子儿都不剩。” 牟云笙还是不回应,灰黑色的眼睛静静看着他,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毛。 “呃,就是那个杂志!”俞浩惊喜地发现杂志架上放着一本《思凡》,连忙指着说。 他微微错愕,转过身伸手把那本杂志书拿出来,信手翻了翻。 俞浩探头去看,底气又弱下来,“不过那位摄影师好像现在已经不在这间杂志社做了。” “我知道。”牟云笙看着上面的摄影图片,随口回答。 “啊?”俞浩郁闷,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牟云笙抬眼看他,忽然笑了,牙齿白得有些惊人。他把杂志书合上,手指点了点封面上的出品人名字,“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俞浩歪过脑袋,露出疑惑的表情,只是这个姓氏很特别,让他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她是闫稑的堂姐。”牟云笙收回书,重新摆回了杂志架上。 俞浩讶然。 牟云笙胳膊肘搁在桌上,托腮望着他,说道:“所以你不用解释得太清楚,我是相信你的。” 俞浩局促地移开了眼睛,感觉怪怪的,他觉得牟云笙的这个样子很特别,但是又说不出是哪里特别。而且,也不知道他是犯什么贱,牟云笙不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忍不住往他身上瞟,现在牟云笙就这么注视他,他却不敢抬头了。 “我没参加内地的司法考试,没有律师执照。”他从西装的内口袋里拿出手机,“找个朋友出面让你去见他吧。” 俞浩惊喜,“谢谢。” 他微微一笑,接着就拨通了电话。俞浩又寻了机会看他,这才知道原来牟云笙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他跟朋友讲电话的时候,语调十分轻松,开场时还说了几句玩笑话,他的冷漠应该是对素不相识的人而言的。 “真是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你。”等到牟云笙挂了电话,俞浩就抱歉地说。 牟云笙耸耸肩膀,“没关系,不过是走一趟。最近的确事情多,忙得头大,有点儿事情分一下心也好。” 俞浩的心情跟着气氛一起变得轻松了,问,“听说你要结婚了?” “嗯?”他眨了眨眼睛,显得哭笑不得,“谁告诉你的?” 他尴尬地低下头,用勺子去搅拌几乎已经见底的咖啡,“医院的王护士。” 牟云笙回想了一下才把“王护士”跟“王艺瑾”重合起来,他不以为意,“没有的事,乱传罢了。” “真的?”俞浩没发现自己表现得有多惊喜。 不过,牟云笙却发现了,他心里掠过了半秒钟的讶异,而后微笑点头,“真的。” 俞浩顿觉心里轻松不少,“那你忙什么啊?”牟云笙的笑容在嘴角凝结了,看得俞浩暗想不妙,立即开口说,“我随便问问的。” 他想了想,表示没有关系一般摇头,说,“委托人的儿子惹了场官司,拖了一阵子了,正在争取私了。委托人本身要照顾生意,就先回新加坡了,所以我在这边跟进着。” 惹了官司?俞浩印象中“官司”这两个字就意味着天大的事了。他还记得那个中学生,不由得心寒,“什么官司啊?” “嗯……”牟云笙考虑了一下,用一种轻松的语态,“无证驾驶,撞死了一个人。” 俞浩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电视上演过的,现实中也有相关的报道,富人家撞死了人,为了不闹上法庭,砸一笔大钱到死者家属身上。死者家属有时候还据理力争,闹得满城风雨,可是后来随着赔款的递增,最后气焰没消失了,一场悲愤跟着一串数字消散。 仔细想想,律师应该就是这么一个职业吧?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俞浩也看新闻里说过,贪官贪了好上百亿,上了法庭还是有律师辩护,当时就跟一起看电视的人讨论,说这种吃人肉都不吐骨头的人就应该拉去枪毙算了,怎么还会有律师给辩护呢?而且有时候辩护着辩护着,就给减刑了,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他心里乱糟糟的,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咖啡,问,“那你们准备怎么私了啊?” “赔钱吧,难道还赔命吗?”牟云笙耸肩,带着不自知的冷酷。 俞浩心想大概见多了就麻木了,抿着嘴唇低下头来,牟云笙说的没有不对,难道还真的赔命吗?其实内地还在执行死刑这一点,就经常被西方国家批判说没有人权了。 什么是人权?俞浩不明白,他想他永远不会明白。 吃完了蛋糕,咖啡续杯,洒在桌布上的阳光一点点地退到了落地窗的边角上。 牟云笙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俞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才说了让他不高兴的话,小心地保持着沉默,以免自己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后来他发现其实牟云笙在等人,墙上的时钟转到了五点钟的位置起,牟云笙就开始不断地看起手腕看时间,然后又好几次拿起没有动静的手机。 牟云笙在第五次看手机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一通电话拨过去,电话一接通就骂,“他妈单钰博你滚哪儿去了?!南湖离建政路很远吗?这么座巴掌大的城市你丫要拐几个弯才能到啊?” “路上路况真的不好。”对方的声音温柔而耐心的,带着低低的磁性。 俞浩还在惊讶自己为什么听到了这个叫做“单钰博”的人的声音,转过身才发现原来人已经进了蛋糕店。 chapter 16 基本上,单钰博一出现,就已经再次证实了“物以类聚”这个词了——深灰色暗纹修身休闲西服搭配纯白衬衫,扣起的纽扣收出笔挺的脊背和腰身,袖筒挽起露出纤瘦却有力的手臂,腕上松弛佩戴的名表透出不羁的气质,脸庞消瘦,短发利落,看着就是刚从写字楼里出来的商务男。 皮肤偏白,头发很黑,五官轮廓分明如同古希腊里的雕塑,目光深邃如古井,光芒幽深得透出一股介于忧郁和凛冽之间的气质。 俞浩看着这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忽然想起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那天,不就是他跟牟云笙,还有林珏、闫稑一行四个人到粉店里来吃老友粉吗? 真的是人靠衣装,当时单钰博尽管也穿了西装,但不是那么深的色系,也许当时心情也愉快,整个人都是明朗的。 不过现在隔了几步看,就能感受到他刚从空调房里走出来的一身冷气。 店里只有他们俞浩和牟云笙两位客人,他放下手机往店面里扫了一眼,遂即就走过来。 “塞车。”单钰博又解释了一次自己为什么迟到。 牟云笙并没有抬头看他,而是沉默着把手机放下,转过头盯着那一小块提拉米苏,简单应了一声,“哦。” 俞浩觉得自己在他们旁边像一个异类,本能就站起来让座,“那个,单先生……你坐。” 单钰博看了他一眼,定睛打量了片刻,露出礼貌的微笑,“是你。” “啊,嗯。”俞浩没有想到他记得自己,点点头。 “他的朋友可能要被收容教育,现在还在派出所。你去给他做个担保,让他们见一面。”牟云笙还是没有看他,十指交叉放在身前,声音很冷淡。 大概是站在阳光里的缘故,单钰博身上的冷气散了,态度是柔和而斯文的,他扭头看向俞浩,“是在哪个派出所?” 美人就是容易在让人紧张的同时建立莫名的好感,俞浩低声回答,“五里亭。” “五里亭……”单钰博抬手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开车过去应该来不及了。” 俞浩想到袁青青说也许明天决定书就批下来了,不禁面有难色。 牟云笙站起来,淡淡地说,“坐地铁过去啊,那儿附近有地铁站不是?” “啊?”闻言俞浩先急了,“这、这怎么好意思?”让这样一个西装笔挺,身上还散发着淡淡古龙香水味的男人去挤地铁?这种人就是摆在时尚服装店的橱窗里当摆设都不为过。 面对牟云笙的无理要求,单钰博沉吟片刻,然后微笑点头,“好,那我们也得快一点儿。” 俞浩愣了,看看态度坚决的牟云笙,只好窘然点头。 单钰博对待牟云笙,近乎是一种纵容。 自从他们两个见面,牟云笙就没有对他好好说过话,好像单钰博天生就欠他几千万似的,语气特别冲,而且看都不多看单钰博一眼,可单钰博的脾气好得简直像是犯贱,牟云笙甩了一句“结账”以后就出门了,留下单钰博在后头掏钱夹。 俞浩毕竟有求于人,拿出钱包说,“我来付吧。” “不了,说了我付。”单钰博不介意地笑笑,冲着外头牟云笙的背影使了个眼色,“不然他更暴躁。” 俞浩尴尬,只好把钱包收起来。 单钰博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成熟男子的气息,稳重、睿智、优雅、平易近人,就是这么一个贴着都市精英白领标签的男人,别说挤地铁,就是排队买票俞浩都觉得他是屈尊降贵,而牟云笙……俞浩不知道怎么形容牟云笙如今的臭脸,摆明了自己是个二世主,等着人伺候。 俞浩一到地铁站就主动请缨,先去排队买票。 不出所料,地铁还没有到站,黄线外面就已经站满了人。等到车停靠下来,里面的人往外面涌,外面的人往里头挤,俞浩都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上来了,好不容易脚踏进了车厢里,后头的人就把他挤进来,里头突然又有人挤出来,他拉住门边才没让自己跟着挤出去。 一片混乱,等到好不容易站稳的时候,车已经再次启动了。 他看看左右,两个年轻人也是被这场浩劫弄得有些狼狈。 牟云笙的领带夹歪掉了,领带卷折在西服里面,悻悻然解开西装纽扣,把领带从领带夹里扯出来,抓着头顶上的扶杆,面色铁青。 单钰博的情况稍微好一些,他本来就没系领带,西装纽扣解开以后显得一派休闲,只是眉宇微微皱着,显出对周遭环境的不适应。 饶是如此,好看的人生气起来也还是好看,地铁过了两站,俞浩就已经看到有刚刚放学的女学生拿着手机偷偷对着他们拍照了。 俞浩站在门边,门一开就被挤出去,然后又拼命挤进来,似乎永远找不到适合自己的位置似的。距离俞浩最近的那根扶杆边上站着一位中年发福的大妈,自从上车以后一直在坚守自己的阵地,两只手死死抓住杆子不放,肥胖的身体也贴在上面,不让旁边的人靠近一分。 俞浩完全是倚靠身边的人对自己的挤压才能够站稳脚步的。 到了第三站时,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俞浩吃了一惊,下车的人使劲往外挤,而那只手用力把他往里拽。为了不被再次挤出车去,他反拉住那只手往里面靠,直到他撞到一片坚实的胸膛,抬头才发现是黑着脸的牟云笙。 还没能道谢,牟云笙就松开手,下一秒就把手绕过他的身后按在他的肩膀上,往自己的身边靠。俞浩就这么站到了牟云笙和单钰博两道高墙中间,只能越过牟云笙的肩线看到车厢里的其他人。 “站好。”牟云笙抓着头顶上的杆子,低头说道。 俞浩松了一口气,困窘地笑笑,抬手起来也抓住那根扶杆。 也许是见到了俞浩的尴尬,单钰博侧过脸时,语气轻松,带着些许鼓励,“还有三站就到了。” 俞浩愣了一下,点头。 就在刚才俞浩被挤来挤去的那几站路上,牟云笙和单钰博两个人站在这儿供人打量,彼此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明明站得近,却很像南北两极。 牟云笙的目光好像特意避开单钰博,不愿意与他对视,而单钰博不以为意,安静地对着窗玻璃上闪过的广告出神。 过了一会儿,牟云笙掏出了手机,松开扶着俞浩的那边手,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又点了一阵子,发了条短信。 短暂的几秒钟过后,单钰博低头去掏手机,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最后牟云笙查看自己的短信,眼睛飞快地往单钰博的方向瞟了一眼,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对他说,“你去交涉一下,收容教育的时间应该可以减短。” 这一次开口,语气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冲了,完全是商量的语气,如同两位执业律师之间的交谈。 “这个未必,杨云飞卖银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十年总有的。现在被抓到,不被判决劳动改造就已经谢天谢地了。”看到牟云笙露出惊讶和疑惑的神情,单钰博笑得单纯而宽容,“以前我们在‘PURE LOVE’见过他几次,那时他就已经在卖了。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 牟云笙目光复杂地看了单钰博一会儿,声音黯淡和勉强,“我记性本来就没你好。” 俞浩在他们之间站了一阵子,感觉被他们身上优雅的男性的味道包围着。尽管从见到单钰博的第一面,出于对同类的敏锐认知,俞浩就觉得这个外表充满男性魅力的青年其实跟自己有着同样的性向,可是俞浩仍旧在心里暗自祈祷着什么。 圈子里的人因为对外保有共同的秘密,所以彼此会建立默契十足的友谊,而这种友谊与肉体关系之间的转变,轻易得超乎想象。总之,为了下半身的需求而爬上床,走出房门时又称兄道弟的事情,屡见不鲜。 俞浩究竟在偷偷希望着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的希望已经破灭了——牟云笙和单钰博之间绝对不只是普通朋友或者床伴的关系,当闻到他们用同一款香水时,俞浩就知道了。 更何况,刚才他不小心看到了单钰博给牟云笙回复的短信。 简简单单的“没关系”,表面上看起来一直在生气的是牟云笙,但其实他只是在闹别扭,需要道歉的是他本人。他最后放弃了傲娇的情绪,主动说了“对不起”,在得到单钰博的谅解之后,眼睛也跟着亮起来了。 俞浩隐约觉得,自己因为单钰博而产生的这种情绪,跟先前因为林珏的存在而伤心难过是不一样的。 哀伤是因为自卑,但恼怒却是因为……嫉妒。 他忍不住去想他们两个从前究竟有过什么,十年前就认识,恐怕也是青梅竹马吧?现在他们究竟还处在暧昧的阶段,还是已经在一起了呢?两个人都是律师,应该也是同窗很多年?是不是……也同床了很多年呢? 俞浩不知不觉就想出了自己应该去想的范围,影响到自己的神经,一直到出了地铁站,又经过单钰博的交涉,在派出所下班之前得到允许去探视杰瑞,他太阳穴的血管就跳了好几次,疼得厉害。 人的确是不应该有非分之想。 chapter 17 杰瑞被带到会面的房间里,首先看到的不是千方百计来探视自己的俞浩,而是站在旁边的律师界青年才俊单钰博先生。他一坐下来就很熟络地跟单钰博打招呼,好像二人已经相识多年一般,要有多熟络就有多熟络。 事实上,他们的确老早以前就认识了,当时单钰博他们还在上高中,家庭富裕加上头脑聪明,无论是单钰博还是牟云笙,都是能够学习娱乐两不相误的类型,上课期间披着好学生的身份去名声在外的百年学府上学,周末放假就流连于成人世界声色犬马。 杰瑞也就比他们大个三四岁,初中毕业就出来卖了,长着一张亦古亦今、亦男亦女的美丽脸庞,行情一路看涨。 认识单钰博的时候,杰瑞在市内的同志圈里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有名有号,凡是大点儿的场子,需要找乐子的,断然少不了他,而单钰博和牟云笙,青梅竹马、神仙眷侣,年纪小,一身书卷气,水灵灵的,光看着就令人垂涎三尺,偏偏已经凑成一对,很难不让在圈子里走马观花的人产生对真爱的向往。 反正,都以各自的原因出名着,并且久仰着对方,单钰博更爱玩一些,很快就跟杰瑞认识了。 尽管是认识,但毕竟不是同一路的人。杰瑞这厢装作老相识一样,想要给旁边的警察同志一点儿警示,单钰博却很抱歉地告诉他,警方已经调查那家店很久了,证据都很充分,他能够只是收容教育,已经应该谢天谢地。 单钰博毕竟还是好心,也知道杰瑞家里的情况,一通解释之后告诉他,他会以他律师的身份向警方要求从轻处理,尽量把收容教育的时间减到半年,如果这半年之内,杰瑞在收容所里表现良好,还可以减为三个月。总之,单钰博会尽力而为,但进了收容所,就看杰瑞自己的造化了。 末了,单钰博说,“不用担心律师费的问题,我不收你钱。” 杰瑞望着单钰博的眼神,近乎是见到了观世音显灵,从而对旁边铁面无私的警察暗自嗤之以鼻。 俞浩这才有机会问杰瑞,他家中的老奶奶和父亲要怎么办。 杰瑞听了眉头紧皱,对俞浩勾勾手指,让他靠近一些说话,但马上就被在旁边负责看管的警官冷声喝止。 杰瑞讪讪撇嘴,干巴巴地跟俞浩说,他在租的房子那里放有一些钱,是专门留下来每个月汇给家里人的,拜托俞浩每个月三号给家里汇钱,俞浩去过他家,地址是知道的。 说完,杰瑞才告诉他钱放在那里,想必是自觉那是不干净的钱,说出来怕警察去抄家。 眼看探视时间就要结束,外头也有警官来找监视的同事一起去吃饭,杰瑞趁着他们意识松懈,忙使劲对单钰博使眼色,“单律师,我能不能跟俞浩单独谈谈?” “嗯?”单钰博不解。 这边警官已经开口拒绝,“不行。” “呃,误会,误会。”杰瑞摆出他遇神杀神的完美笑容,说,“不是我们两个单独谈谈的意思,就是有些事情,不方便当着单律师的面说。呵呵,不妨碍警官同志尽忠职守。” 轮到警官莫名其妙了,不过单钰博不在意,耸耸肩膀,“那你们谈吧。”走出去之前拍拍俞浩的肩膀,“在外面等你。” 世上有多少人在知道自己怀有非分之想以后可以立即打灭自己的妄想呢?总之,凡人是很难做到的,譬如杰瑞,也譬如俞浩。 不过免除牢狱之灾这个妄想果然还是破灭了,杰瑞以他超凡的适应环境的能力接受了这个事实,看着俞浩的时候,表情很是轻松,“说吧,我这里提供独家的八卦咨询,也是为了答谢你来看我。” 俞浩莫名其妙,“什么八卦?” “你难道一点儿也不好奇单钰博跟牟云笙的事情?”看俞浩像个清纯小男生一样,脸一下子就红了,杰瑞掩不住笑,甚至都要伸手去捏他的脸,“哎哟,羡慕嫉妒恨都写在脸上了,还装!” 闻言俞浩一愕,居然去抹自己的脸。 杰瑞甚至不顾旁边铁黑着脸的警官,拍着桌子笑出声来了。 俞浩感到很气馁,但他的确非常好奇。他是不敢去问牟云笙的,想要知道的话,也只能从杰瑞这里套消息了。 “这个嘛……”杰瑞还想要故弄玄虚逗一逗这个一恋爱就眼瞎的男人,可是瞄到警察同志一脸不耐烦,就等着他们谈完收工,只好收起自己的玩心,挑了重点说,“他们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当年还在这里读书的时候,在圈里就是很有名的一对。” 俞浩双手撑在膝头上,久久发不出一个声音。 “喂?你还好吧?”杰瑞只知道他和牟云笙肯定睡过了,不过在他们的圈子里,睡一次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怎么一句话就产生这么大的效应?而且,都三十几岁人了,不至于真这么纯情吧? “那现在呢?”这个问句问出来,俞浩自己都有些吃惊,太平静了。 杰瑞看他样子委实不太对,急忙道,“已经分手了啊。诶,不对,后来听说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在一起过!” 俞浩蓦地抬头,“什么?” 他想想也不太对,歪着脑袋试图理解着,说得不明所以,“后来他们去北京读书。有一次听一个和单钰博在同一所学校的人说,他们上大学之后就没以前那么熟了,都是单钰博去找牟云笙……再后来,单钰博就跟一个富商在一起了?那时不知道是他还是牟云笙,反正当事人给了个官方解释,说其实一直都只是好朋友什么的。诶,搞不懂他们读书人在想什么啦!” 俞浩眉头紧蹙,回想刚才一路过来,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似乎的确除了“好朋友”以外,也没有什么更特别的。不过,只是好朋友的话,已经有了男朋友的单钰博会用近乎溺爱的姿态纵容牟云笙吗? 说不懂,就是真的不懂,再说那么久远以前的八卦,看遍大千世界的杰瑞哪能仔细记得?看着俞浩脸上风云变幻,杰瑞于心不忍,绞尽脑汁回想一切细枝末节。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他激动道。 俞浩一愣,“什么事?” “探视时间到了,我们要下班了。”旁边的警官却对这种事情有些恶心,听不下去,正巧时间也到了,马上站起来催促。 俞浩心有不甘地站起来。 这时外头走进来一个警员要把杰瑞带走,杰瑞忙说,“就是,呃,单钰博一开始不是学法律的,他后来才改的!”说完,他就被警员不由分说带走了。 牟云笙为了避嫌,连派出所都没有进,就站在外头一棵扶桑树下抽烟。 这种花每天从三月份开到十月份,缀满枝头,纷繁飘落,让市里不管新街还是旧城,都繁花似锦。 前些日子起了几天的大风,把树上剩下的残花都吹落尽,只留下花瓣嵌在树下的泥土里,化成花泥。 烟盒里剩下的烟本来就不多,抽了三根就没了,他没有烟瘾,就只是无所事事。有朋友打电话来,知道他一直留在本地,约出去一起喝酒,但牟云笙拒绝了。 等得实在不耐烦,牟云笙索性就拿着手机刷起微博来。 关注的更多的是律政界的事情,还有一些官方新闻,他有一段时间没有玩这个了,看到刷出了财经报道网站的新闻,不免还有些讶异:尽管一直在给有钱人打工,但牟云笙并不会刻意去关注这些。 不关注的原因,也有一定成分是在逃避。现在很多官方微博为了吸引网友眼球,会和八卦娱乐博主一样,发一些含糊其辞的猎奇新闻,是失官方的公允性。 那倒不是最紧要的…… 牟云笙看着屏幕上那条鬼使神差就点进去的微博,握着手机的手就这么冻僵了。 阳光广场常董关唯晨近日在北狮实业例行记者会上公开承认同志身份,并表示自己已经有了想要携手一生的恋人。 “干嘛呢?” 身后突然冒出的声音让牟云笙的手一抖,手机就摔到了地上。 单钰博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眼中闪过了一些讶异,先一步捡起了他掉在地上的手机。不小心按到了屏幕下方的按键,那条新闻就落到了单钰博的眼底。 似乎也很惊讶,单钰博脸上的天气由晴转阴,最后还是变成多云。他微微笑了一下,看不出有多高兴,把手机还给了牟云笙。 牟云笙悻悻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下意识要去找烟,而后发现早就抽完了。 单钰博看出他在找什么,从自己西装内口袋里拿出一盒烟,分了一支给他,甚至还帮他点上。 “怎么你好像不高兴?”牟云笙吐出口烟雾,凄虚的眼神在氤氲间有些模糊。 单钰博自己点着了烟,打火机和烟盒都放回口袋里,“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这种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行径。” 牟云笙没注意到自己笑得惨兮兮的,“这没什么不好啊,名正言顺的。” “表面的东西……”单钰博的话停在这里,瞥眼看到牟云笙正用忐忑的目光盯着自己,近乎自嘲地笑笑,伸手揽过他的肩膀拢了拢,好像一对好兄弟,“成啦!我只是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表现得太幸福而已!” 烟上的烟灰忘了弹,手一抖,就掉在手背上,烫得肩膀颤了一下,牟云笙拨开他的手,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说。 话题转到了别处,两人在树下抽烟、聊天,说到高中新民校区门前也有这样一棵扶桑树,一到快下雨的时候,就会有一排蚂蚁绕着树走。 “还记得吗?”这是单钰博说起的事。 牟云笙笑,“怎么不记得?你特别喜欢去观察那些蚂蚁。特别是春天和秋天,一见到有蚂蚁,就拿着背心或者外套到我班上来,说下雨了会转凉。” 单钰博也笑,“谁让你当时身体弱得跟林黛玉似的?” 贾宝玉后来还不是娶了薛宝钗?——这应该是一句合格的反驳,如果当初辜负的人不是牟云笙。 所以牟云笙的笑容变淡了一些,说,“是啊。” chapter 18 牟云笙和单钰博是实实在在的青梅竹马,两家人住在同一个高级小区,毗邻市里最好的幼儿园,同一年出生的两个人就很自然都被送去了那里上学。 两个孩子在一个班上,又都长得好,班上的老师在挑选小朋友唱歌跳舞比赛什么的,必定都会叫上他们。不过他们真正认识,还是在上大班那年。 那天单钰博的爸爸妈妈分别认为对方已经到幼儿园接儿子,所以都没有来接。当其他小朋友都跟着老师在门口等着,一一被自己的爸爸妈妈接走,单钰博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直到只剩下他一个。 中午连老师们都下班回家了,他还在,就这么一直等,却没有等到爸爸妈妈。 幼儿园里半托的小朋友在住宿区吃饱了饭,准备睡午觉,负责半托的园长带着一群从食堂里吃完饭的小朋友经过了幼儿园的操场,惊讶地发现门口还站着个小不点儿,急忙出来问是怎么回事。 单钰博特别坚强,冷静中带着点儿小委屈,说爸爸妈妈还没有来。 当时已经快要一点钟了,好心的园长生怕他站在这儿被人拐走,问他有没有爸爸妈妈的电话,他却摇头。无奈之下,园长把单钰博带回了幼儿园里,跟半托的小朋友一起度过那个中午。 给小朋友准备的午饭已经不剩了,单钰博吃的是员工餐,胃口倒是好的,成年人的饭量也吃了小半碗。床位尽管没有多余的,但幼儿园条件好,床铺都挺宽敞,园长安排了牟云笙和单钰博分享一张床。 牟云笙自然对床上多出来的这个人充满好奇,问他,“你怎么不自己走回去呀?”虽然年纪小,但牟云笙觉得如果是他,自己回家是没有问题的,根本不需要父母来接。 “我怕我走了,我爸爸妈妈来了找不到我,那该有多着急?”单钰博诚实回答。 牟云笙心里很惊讶,同时又为自己没考虑充分而感到小小的懊恼,觉得总是被夸聪明和听话的自己没有单钰博懂事。 大概就是因为一起睡了一个中午,两人就这么熟了。尤其是单钰博,不知怎么的就成了牟云笙的小跟班,不但在幼儿园上学的时候就总来找他玩,晚上回到小区里,还喜欢把玩具都堆到牟云笙的家里。 两家人就住在同一栋楼里,单钰博有时候放学回来不直接回家,反而逗留在住在较低楼层的牟云笙家,直到爸爸妈妈喊他回家吃饭。 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中,都非常巧合地在同一个班级里。 那时上高中已经要划分地域,他们所在片区的高中虽然不错,却不是最好的,这个时候,两个少年不约而同考上了市内乃至全区最好的一所高中,并且因为家境好,相貌佳,一进高中就颇有名气。 高中虽然没有分到同一个重点班,也不阻碍已经成为死党的他们形影不离。一直到高一下学期,牟云笙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去单钰博家,等他洗了澡一起去上晚自修…… 单钰博洗澡的时候,牟云笙无所事事,用他的电脑玩起了游戏,后来突然想看国庆期间他们一起跟着旅行团去北京玩的照片,在硬盘里找着找着,找到了不该找到的东西。 那个年纪的男生,几乎都已经开始发育,学校不可能正大光明地上生理卫生课,而对性知识的好奇和渴望,乃至学习,都是靠岛国动作片和图片。但单钰博的电脑里,存着的不是苍井空和吉泽明步,里面都是男人…… 虽然是不小心误点的,可还是鬼使神差看了一会儿,洗澡出来的单钰博见到这一幕,脸上的吃惊不比牟云笙少半分。 这天牟云笙不听他解释也没等他,背上书包就走了,并且觉得再也不要搭理这个恶心的人。 后来经历了单钰博表白,牟云笙拒绝进而两人决裂,又经历了牟云笙不爽单钰博跟别的男生在一起而主动道歉,两人和好,关系终于又基本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可以说,牟云笙其实就是被单钰博给掰弯的,因为跟随单钰博出入酒吧和会所那样的地方,牟云笙就渐渐接受了单钰博对圈子里的人宣称自己是其男朋友的事。 不过,牟云笙自己从来都没有承认过,当然,也没有否认。 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很登对的一对,但其实两个人一直暧昧着。单钰博可以说是一名非常合格的追求者,体贴、温柔、细心得无微不至。 那时牟云笙身体不好,单钰博简直是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就连学校的老师都知道单钰博喜欢牟云笙这件事。 甚至是涉及到人生未来规划的事情,单钰博也完全是以牟云笙为中心。 单钰博的成绩比牟云笙要好,大家都在悬梁刺股备战高考的时候,他已经通过CPhO而获得了名校的入学资格。 可牟云笙并没有考单钰博学校的想法,他更倾向于人大。 在这件事情上,他由始自终都没有听过单钰博的建议,并且很固执地认为,他们实在没有必要一直在同一间学校里面读书,单钰博更不必要因为自己的关系而制定人生规划。 那年夏天,他们一起北上求学。 牟云笙在陌生的校园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单钰博不在身边的自由感,那种自由感虽然一开始让他觉得不太适应,但更多的是新奇。 不知道怎么的,说不定纯粹就是厌倦了,就算单钰博在周末的时候专程跑来自己的学校跟自己一块儿上自习,牟云笙也不胜其烦。 因为学的是不同的专业,话题总会有些偏离,牟云笙还处在大学新鲜人的状态中,浑然不觉彼此之间的距离开始远离。 身边的情侣分分合合,更让他觉得感情不过如此而已,重要的还是学习,还是对成功和梦想实现的渴望。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牟云笙震撼了很久,令他意识到自己完全低估了单钰博对自己的坚持,那已经到了执念的地步——他转了系,从物理系转到法学院,完全、一点儿也不沾边的两个领域。 这并没有让牟云笙感动,相反的,他很害怕。他承担不起这么重的感情,这样的一心一意,甚至有至死方休之感。 牟云笙为自己的无以为报感到害怕,进而做了一件任何人面对恐惧的时候都会做出的事情,一件非常窝囊的事情——他逃了。 这一回逃得很远,到了地球的另一边,并且他后来才意识到,为了逃跑,他义无反顾地修改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他甚至没有在毕业那年参加司法考试,直接就去了美国,学习一套以前涉猎甚少并且今后就算回国也无法使用的法律。 单钰博千里迢迢跨越太平洋去斯坦福找他的时候,牟云笙再次施展了自己怯懦和逃避之能事,躲在公寓的地下室里假装人间消失。 签证的关系,单钰博最后还是离开了。 和牟云笙住在一起的闫稑见证了整个过程,在单钰博离开之后,他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对牟云笙说,在国内考法硕比出来容易一些,但他居然能够为了逃避而克服更为严峻的障碍。 他有勇气逃,却没有勇气面对。 所以,后来再遇到的时候尴尬绝对是难免的。 令牟云笙佩服的依旧是单钰博忍耐他的本事,哪怕他已经有了关唯晨,当他们再度面对面,无论是单独相处还是在人群之中,单钰博给牟云笙的感觉和以前还是一样的。 他纵容牟云笙提的所有任性或者不任性的要求,答应牟云笙拜托的任何困难或者不困难的请求,不生气牟云笙对自己摆脸色,依旧是,牟云笙说一他绝对不说二。 只是他再也不会在每一个乍暖还寒的天气里给自己发短信、打电话,交代他一定要添衣、吃饱、睡足,也不会在情人节这样属于恋人的节日里,给他制造大大小小的惊喜了,一些关键的心意,他已经移交到另外一个人手中了。 牟云笙从前害怕单钰博对自己好,但彼时他并不知道,有一种好,比全心全意更可怕。 那棵扶桑树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排行进的蚂蚁。 牟云笙在弹烟灰的时候看到那排蚂蚁,不由自主就出神看了好一会儿,单钰博很快也发现了,两人目光相遇的时候,相视一笑,都不愿意说什么来破坏这段雨前的静谧。 不久单钰博接到一个电话,一长串的号码,一看就国外打来的。 牟云笙站在旁边,听单钰博用不太愉快的腔调跟对方交谈着,一口字正腔圆的牛津腔,不过也是对那头不打招呼就出柜而生怨。 电话的后面,单钰博用无可奈何地语气说,“你下次再这样,我就真的生气了。” 闻言牟云笙想要皱眉,但嘴角却扯出了一丝苦笑。 单钰博现在是一家国内十强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办公地址位于上海。 先前因为高中校庆的缘故,单钰博利用休假时间回来,就那么短短一个星期时间,牟云笙的哥哥牟远扬就拜托他去折腾了牟婷薇因为户口所在地限制而不能去最好的小学上学的事。 牟远扬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弟弟跟单钰博之间那番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历史,事实上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毕竟他们相处起来还是像以前那么自然,彼此还是死党,好像到了老也不会变似的。 校庆以后,单钰博就回上海了。 于灏无证驾驶,发生车祸而引起法律纠纷的事情,于正轩需要一个优秀的律师为其妥善地和受害者家属交涉。 境外律师在中国执业,既不能从事诉讼业务,也不能从事与中国法律有关的事务,牟云笙替于正轩委托了单钰博代理。 打电话跟他商量的时候是在下午,当天晚上,单钰博就出现在了牟云笙面前。 也许是为了提高办事效率,两人在酒店的商务套房里就整件事情进行了讨论,还分析了受害者家庭情况以及对方能够接受的赔偿范围。 通宵,忙了一整晚,第二天中午和于正轩吃了个午饭,下午又去探视了于灏,忙忙碌碌,单钰博除了私下感叹于正轩这个做父亲的不负责任以外,再没有其他。 生活实在让人惊讶,伤口以惊人的速度在愈合,要是不留下疤痕,甚至记不起曾经流过的血。 牟云笙有时候觉得,单钰博就是自己无意之间划下的那道伤,它愈合了,无关紧要了,可是一旦注意到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也是流过血的……可遗憾的是,它已经愈合了。 chapter 19 俞浩低垂着脑袋从派出所里出来,却只见到牟云笙一个人,本来为了笑着对单钰博表示感谢的情绪一下子就全僵在了脸颊的肌肉上,让本来干净的面目显出诡异的神态。 牟云笙奇怪地盯着他,问,“干嘛这张脸?” “啊?”俞浩急忙摇头,“没、没什么,不好意思。” 他歪过头打量他,带着一种假装的疑惑,“你从小就是这样吗?” “什么?”俞浩不解。 牟云笙哼了一声,“不管自己是对是错,只要对方不高兴,你就马上道歉。” 俞浩怔了一下,再度低下了头,把那句“对不起”锁在了紧闭的嘴巴里。 似是已经习惯了俞浩这个样子,牟云笙无奈得直摇头,说,“我要回蛋糕店去拿车,你是跟我一块儿去吃晚饭,还是直接回家?” 面对这种单纯友好的邀请,俞浩却犹豫了,他目光闪烁了一阵,谨慎地问,“单律师呢?” 听到这个名字,牟云笙脸上轻松的表情顿时烟消云散,他淡淡回答,“他有事先回去了。” “哦。”俞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起单钰博。 沉默了很久,牟云笙突然说,“想吃粉了,回去煮给我吧。” 俞浩先是愣了一下,遂即急忙点头,“好。” 牟云笙转身往地铁站走,俞浩跟上去。 牟云笙本来话就不多,跟着他走的这段路,俞浩更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默。其实沉默是分有颜色的,有时候是阳光一样的橙黄色,有时候是微风一样的透明色,而这个时候牟云笙身上包裹着的,是暗夜一样的黑色。 他们走到站台上,俞浩发现不对劲,上前去跟他说,“去白苍岭站是搭乘那个方向的。” 牟云笙瞥了一眼他指的对面,说,“我说的‘回去’是指回家,回我家。” 俞浩呆了呆,很快地铁就进站,一股风迎面呼啸而过,一直到风停了他都想不到如何回答。就在他还走神的时候,牟云笙把他拉进了车厢里。 车厢里仍旧是人满为患,一节车厢里起码有四分之一是穿着中学制服的学生。前两年市教育局又重新招标,推出了新的学生制服,外套从酒红色变成了黑色,衬衫袖口和领口的设计也变了,女生领口的彩带配饰变成了蝴蝶结,而男生领带的颜色也从原来的藏蓝色变成了枣红色斜纹。 俞浩上学那会儿可没有那么好看的校服,来到城里的时候每每见到中学生放学,都觉得他们好像生活在偶像剧里一样。 他偷偷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牟云笙,想象当年他穿着学生制服是什么样子。按照之前别人对他年少时候的种种形容,俞浩猜想他那时应该是文质彬彬的,说话斯文,带着一些病气,让人看了就想关心和爱护的好学生模样。 “到站了。”牟云笙让开点路,示意俞浩走在前面。 俞浩亦步亦趋地听着指挥,车一停稳,他就先一步走出了车厢,抬头看到地下的广告灯才知道自己坐到了哪一站。 牟云笙的家在韩国园内,距离小区入口很近的一间小高层,一百八十平米,三室两厅,书房和主卧室都很宽敞。 俞浩不懂家庭装修那类东西,可是这套房子走进来就让他想起了某类情景,在换了拖鞋之后,他想起来——是酒店。这里的装修和陈设,都跟豪华酒店套房差不多,换言之,没有一点儿居家的感觉,似乎随时都会搬走似的。 在小客厅里杵了一阵,俞浩问,“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啊?” “嗯?”牟云笙用遥控器把室内的灯依次全部打开,“嗯,我继父给我的。” “继父?”俞浩吃惊,原来牟云笙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牟云笙走到主卧室里去,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对,我爸妈在我幼儿园的时候就离婚了,我妈在我小学的时候嫁给了我的继父。他是搞投资的,这里算是他之前投资的一处房产吧,现在他跟我妈去美国了。我妈怕我回来的时候没地方住,就把这里过给了我。” 俞浩听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似的。 “你过来。”牟云笙站在卧室门口,这样对他说。 俞浩不明所以,以为他是想让自己参观一下房子,便走了过去,往卧室里面探了半个身子。 突然被牟云笙从后面搂住了腰身,俞浩的心漏跳了半拍,脸才转过来就感到一片阴影往下压,彼此的呼吸很快就变成了急喘。 俞浩一开始还有些懵,但热吻很快让他的身体自发地做出了回应,手抬起来环绕住了牟云笙的脖子。都还来不及走到床边,贴着墙两人差点就摔倒了地上,气氛升温着,俞浩一时之间没有想到要去拉扯回一些清醒。 牟云笙的舌滑进了他的口腔里,在里头挑逗和纠缠着,俞浩别说是思考,就连呼吸都十分艰难,就只能张开嘴巴,吸进的也不过是他呼出来的气,那很热,整个肺部都要烧着了似的。 支支吾吾的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声音,一直到他滚烫的手溜进了T恤里,烫得吓人,俞浩才下意识地要反抗。然而牟云笙手臂上的力量跟看起来的模样并不成正比,他被狠狠压制着,没一会儿就被推到了旁边的书桌上,桌上的东西都被胡乱拨开,响声急躁得不像话。 “不……”不知怎么的,在牟云笙灵活的手指轻易解开他的腰带,手沿着腰窝的线条往下滑的时候,俞浩感到了一股自内而外的巨大疼痛,迫使他用双手推开他压下来的肩膀。 牟云笙动作顿了一下,而后置若罔闻,吻从他的嘴角往下,手也往下。 俞浩急得浑身发抖,他的指尖温热而柔软,微乎其微地摁压着他后头细微的褶皱,让俞浩原先弓起的腰身一下子都瘫软下来。 可他用力地摇着头,即便抓着牟云笙肩膀的双手在不受克制地颤抖,即便他舔弄自己胸口时那一阵阵流窜的电流在烧掉他的清醒,俞浩还是紧紧抓着他的肩膀,费力地摇着头,“不要……” 欲求还拒和真心实意总有区别,何况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牟云笙的手停在俞浩的腰际,眼底的温度比他的体温冷得更快,问,“你说什么?” 彼此都静下来的时候,紧接而来的就是伸进皮肤的冷和空虚,俞浩抽上裤子从书桌上下来,哆哆嗦嗦地把裤子穿好,脑袋里面乱哄哄的,只是摇头,“不、不要这样。” 汗都冷却了,让湿了的T恤贴在身上,粘粘的很难受,俞浩说完了话,半天都没有听到牟云笙吭声,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忐忑地回头。 牟云笙若无其事地靠着书桌边缘坐着,手里玩着手机,感觉到俞浩的目光,便抬起眼来,嘴角勾出一段魅惑的笑,声音也磁得勾人。 “没关系,想要的人,不缺你一个。”牟云笙说。 他的声音似乎能够划出一条抛物线,撩过一个最高点以后,无止境地带着俞浩的心往下沉,再没有极限似的往下沉。 俞浩不知不觉就已经退到了门边,拖鞋没穿,就连脚趾也都缩起来紧贴着地毯,似乎这样就能将自己隐去一样。事实上他并不需要这么做,牟云笙没有再看他,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很快就用相当愉悦的声音问了地点。 后来牟云笙从旁边捡了一串钥匙,兀自往外头走,仿佛俞浩根本就不存在。 俞浩一惊,急忙跟上去,看到他走到玄关去换鞋,扶着墙问,“你出去啊?” 他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随意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回答,“天城,你去不去?” 那是市里一家顶级的娱乐会所,俞浩以前只是听说过,那里的公主少爷都是绝色。他扶着墙的手指用力了一些,曲出了苍白的骨节,脸却是烧着的,问,“你不是要吃粉吗?我还没给你煮呢。” 牟云笙听了当即笑出声来,把鞋拔子放到鞋柜上,语气调侃,“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的厨房从住进来开始就没开过火,你用什么煮?” 俞浩呆住,这才知道原来他带自己回来,为的不过就是那件事。为什么……图省事吗?所以现在就去找其他人了? 眼看他就开门出去,俞浩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意气,几步跟了过去,说,“我可以去超市买材料,小区门口不是就有一家便利店吗?沃尔玛也不远,还不到半条街。” 放在门把上的手停下来,牟云笙转身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青着一张脸,颇不耐烦地说,“你给我装傻是吧?去不去?不去就给我闭嘴,爱干嘛干嘛。” 他语气太冲了,俞浩的肩膀缩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你干嘛要这样呢?” “你也是男人,问我?”牟云笙冷笑,“我不是你,不喜欢自食其力。” 俞浩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勉强咽了一口唾液,说,“你、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扬眉,“箭在弦上不发你自在?” 脸完全就像烧着了一样,他低着头,声音更低,“是因为单钰博吗?” “我操你妈的!” 听到他的咒骂,俞浩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连吃惊的声音都没有叫出来,躲也躲不开就看到什么东西跟着他的声音一道打过来。 他吓得闭上眼睛,就感觉很冰冷很沉重很坚硬的某样东西摔到了自己脸上,脸颊上凉了一道,再睁开眼睛时,一串钥匙落到了地板上。 继而落到地上的,是几滴红得刺眼的血。 他呆滞的时间并不超过三秒,很快牟云笙就走过来一巴掌把他扇到了地上。他连挣扎的空间和时间也没有,牟云笙就把他的身体翻过去,气息和动作一样粗鲁,扒下了他的裤子。 这一次,俞浩所有反抗和拒绝的声音都被无声盖了过去,渐渐他连那些声音都发不出来,痛得天昏地暗,奄奄一息。 chapter 20 要不是门铃声,俞浩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过了很久以后那声音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响着,仿佛在提醒屋子里除了他以外再没有其他人。 俞浩忍着周身的疼痛爬起来,没走两步就听到浑浊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他怔了怔,低头看到那一小滩白浊中混着腥红的液体,顿时满脸通红,可铃声还在响着。 抹了抹脸,俞浩像做贼一样环顾了屋子一番,冷冷清清的,像是没有人来过。身上都是蓝紫色的瘀伤,而真正痛的则是内里,他一边捡地上的衣服和裤子,一边走到门边上的可视门铃。 看到楼下站着的人,手上的牛仔裤一下子就掉到地上,腰带上的扣头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又把呆滞中的俞浩吓醒了。 他口干舌燥,六神无主地看着楼下的人,一时之间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转悠。 屏住呼吸,俞浩好不容易稳定了情绪以后往屋里面叫了两声,“牟云笙?牟律师?” 果然没有人应,门边的鞋也在显示着牟云笙已经出去了。 他还真当这里是酒店吗?完事了,就走,连屋子里留着的人也不提防一下? 俞浩的脑袋晕晕乎乎的,他撑着额头,又看了一眼可视门铃上的映像——牟云笙的侄女背着个书包,仰着脑袋,大眼睛巴巴地望着摄像头。 她身边分明一个大人也没有,不知道她是怎么一个人过来的。 如果是个大人也好,反正也不认识,索性当做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可是,这八岁大的小姑娘,大周末早上不知道怎么来的,要是就这么拒之门外,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小丫头等得太久了,眼神颇为无辜,更让俞浩觉得可怜。他头皮发麻,手里还抓着没有穿上的T恤,咽了一口唾液以后调整了一下声音,按下了按键,“……喂?” “小叔叔!”牟婷薇终于听到有人应门,声音立即亮了起来,双手抓着肩上的书包背带,脚尖也踮起来,“小叔叔,赶快开门呀!” 俞浩懵了一下,声音梗在喉咙里好不容易才发出来,“你小叔叔不在家,他出去了。你、你一个人来的?” “嗯?你是谁呀?”小丫头歪着脑袋问,并不回答俞浩的问题。 “我、我是你小叔叔的朋友。”俞浩抿了抿嘴唇,重复问,“你一个人来的?爸爸妈妈呢?” 闻言牟婷薇露出了沮丧的神情,“他们没有空,我让张阿姨带我过来找小叔叔。” 张阿姨是谁?俞浩疑惑,既然有大人带来,怎么小孩子都没有安全转手就走了?正心烦着,小丫头娇嫩的声音就又响起来了,“叔叔,你是谁呀?” “呃……”俞浩不知道要怎么跟她做自我介绍,觉得楼下人来人往的,让她一个人站在下面也不是办法,偏偏他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只好说,“我给你开门,你能自己上来吧?” 牟婷薇眼睛笑得弯弯的,用力点头,“嗯!” 电梯抵达以前,俞浩匆匆把客厅里的混乱给收拾了一下,用纸巾把地上的痕迹擦了擦,也来不及清理了,衣服裤子就直接往身上套。 没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开门声,他连滚带爬起来,把黏糊糊的纸巾丢到纸篓里,给牟婷薇开门。 小女孩一看到他就眼睛一亮,甜甜叫道,“俞叔叔!原来是你呀,叔叔好~” 没有想到她会记得自己,之前不过是在派出所见过一面,俞浩呆了一呆,点点头,“你好。” 应该是常来,牟婷薇熟门熟路地就进来了。 鞋柜里果然有一双符合她尺寸的粉红色室内拖鞋,换上以后她就哒哒哒往里头走了。 走到客厅中间,她停下来,吸了吸鼻子,转身一脸疑惑望向俞浩,好奇着问,“是什么味道呀?怪怪的。” 顿时俞浩的脸就红到了脖子,他近乎崩溃地笑着,忙走到窗边去开窗,“没、没什么。”心里想着,不愧是警察的女儿。 也没走两步路,俞浩就觉得后面有什么流出来,弄得内裤都黏黏的,但他不敢在小女孩面前表现得太尴尬。 周身好像有蚂蚁爬过似的,明明牟婷薇也没说什么,他就是觉得那双干净的大眼睛巴巴望着自己,孩子的眼神就是清澈,搞得好像什么都骗不过她的样子。 俞浩心里吁了口气,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你先坐,叔叔上个洗手间。” 闻言她的小脸微微红了一下,坐到沙发上坐下。 俞浩就这么一直面对着她,挪到了牟云笙房间门口,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闪了进去。 怎么会这样…… 坐在马桶上,俞浩精神几乎就崩溃了。 等到他把身体给清理干净,从浴室里走出来,已经看到牟婷薇趴在客厅茶几上写写画画了。 俞浩万万没有想过,在经历过昨晚那样的事情以后,一大早起来见到的人不是丧失理性乃至人性的牟云笙,而是他天真可爱乖巧无邪的侄女。他想哭又哭不出来,又怕她发现什么端倪而不敢走得太近。 就站在她三米开外,俞浩问,“你要不要给你小叔叔打个电话?” “我没有手机。”小女孩泄气道。 俞浩看看客厅里,好像没有装座机,他挠挠头发,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用我的打吧。” 应该和他的举动实在是奇怪,连递个电话也不走近,牟婷薇一脸狐疑,接过电话以后在地址簿上找了找,一下子就把电话打过去了。 在旁边的人比拨电话的人还要紧张,俞浩束手束脚地站着,希望这个电话接通,这样他就不用应付这个小女孩,可是,又怕电话通了他就会跟牟云笙碰面,而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牟云笙。 想到这里,俞浩突然冒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的想法:牟云笙就是因为无法面对他,所以才先走了。 过了大概半分钟,小丫头沮丧地说,“他不接电话。” 俞浩喉头一紧,失望和自嘲接踵而来,脸上的笑苦得像哭。可就算他不顾自己的情绪和心情,也不能不顾这个孩子,他挠挠脸,问,“你怎么来了?” 牟婷薇眨眨眼睛,说明了自己来的理由。 爸爸妈妈都加班,她作业不会做,钟点工走了以后就没有人陪她了,所以来小叔叔家写作业。不过,牟云笙不在,她的作业可能就又要拖了。 她越说越泄气,突然问俞浩,“小叔叔去哪里了呀?” 俞浩一哽,“我也不知道。” “真是的,昨天答应给我买蛋糕,后来也没有来。”小女孩叹了口气,眼珠子转了转,从沙发上跳下来往厨房走,“是不是放在冰箱里……” 俞浩想要跟她说根本没买,但跟上去的时候她已经把冰箱门打开了。 里面空空如也,牟婷薇鼻子一酸,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冰箱门也不关,带着哭腔嘟囔起来,“骗人!” 俞浩心一紧,急忙走过去,安慰道,“你别难过,叔叔现在带你去买。你吃过早餐了吗?我们去蛋糕店买。” “真的?”小丫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现在这个邋遢样子,自然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可俞浩不知道要怎么拒绝她,便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一进门就看到玄关上多了一双小巧的学生皮鞋,牟云笙先是懵了一下,继而发现俞浩的鞋还在,更是顿了一顿。 他沉默着换上拖鞋,走进客厅,并没有看到他们。 牟云笙皱着眉头,一边把身上沾有烟酒味的西装脱掉,一边往房间走,刚走到门口就呆住了。 趴在床边的小孩儿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好像看到大救星了一样,叫道,“小叔叔!你快来,俞叔叔好像快死了!” 闻言牟云笙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下子扳过侧躺在床上的人。 只见到俞浩白净的脸上透着病态的红色,额头上都是汗,被子盖得很紧,整个人还在哆嗦。 动静让他微微睁开了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人认出来,瞳孔张大了一些,但很快就没了光,嘴唇干得脱皮,发不出声音。 “乱说什么话?!”牟云笙看他还有意识,脱口就骂牟婷薇,“怎么人病了也不会打120?上学的时候老师没教吗?笨成这样!” 小叔叔从来都没对自己发过脾气,牟婷薇一下子懵了,回过神的时候眼泪汪汪的,“哇”的一声就哭起来。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他半点耐心都没有,拿起电话要拨,又嫌她太吵,没好气地说,“到外头去,别在这儿碍事!” 小女孩哭得气喘,闻言打了一个嗝,没反应过来似的望着他。 面对着病号和小孩,牟云笙彻底没了脾气,也不管这么多,直接就拨120,谁知电话要接通的时候,俞浩突然从被子里面伸出手来抓住了自己。 牟云笙愣了一下,看向他。 俞浩的手都是冰的,勉力睁开眼睛,眼睛里都是乞求,“不、不要叫医院……求求你……” 手里的电话突然之间就重了一些,牟云笙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目光落到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上。 在电话那头声音响起来的那一刻,牟云笙按下了挂断。 把牟婷薇安排到客厅里面看电视,牟云笙回房间里关上门,走到床边把被子掀起来。 俞浩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要躲开,可他健康的时候都反抗不了牟云笙,何况是现在? 牟云笙也没那么多耐心,抓着他的肩膀不让他翻身,三下两下就把他的裤子扯了下来,又拍了一下他的臀部,“抬高一点。” 俞浩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面,烧得通红。 过了一会儿,牟云笙重新帮他把裤子穿上,被子盖好,坐在床边拿起了电话。 “我、我没事……”俞浩低声说着,甚至不敢看他。 “没事你躺这儿发烧?”牟云笙随口应了他一句,就让他没话反驳了,他又问,“拉肚子没有?” 俞浩抓着被沿,“可能是中午吃坏东西了……” 牟云笙的拇指在手机荧幕上顿了顿,很久都没有回答。 俞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只能沉默着不说话。 最后发出声音的,是牟云笙的手机。 刚刚他把电话拨了出去,这会儿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喂?”许是没人答应,那边又说,“喂?云笙?” 牟云笙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要接电话,“喂?”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俞浩觉得牟云笙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异样。 chapter 21 时间已经非常晚了,牟云笙从房间里走出来时,仍然听到书房里传出动画片的声音,走过去一看,果然是小侄女还在上网。 “都十点了,还不睡觉?”他走过去直接就关掉了视频,问,“洗澡没有?洗澡睡觉了。” 正看到兴头上被中断,牟婷薇露出失望的神情,抬头看看他,可怜巴巴地说,“我还没有吃晚饭呢。” “还没……”他语塞,转而责怪道,“刚才怎么不早说?”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无辜道,“你一直在看俞叔叔,不许我说话。” 牟云笙吁了口气,想想现在还真不知道去哪里给她弄吃的,于是问她,“你中午吃什么?” “俞叔叔煮了饭。”小丫头说着就从电脑椅上跳下来,往外头走,一边走一边说,“还有剩,可是我不知道怎么热。” 冰箱里果然留有两个剩菜,是一条吃到一半的清蒸罗非鱼和半盘莴苣炒腊肉,牟云笙把鱼拿出来,又打开电饭煲,被里面装着的东西弄得懵了一下。 他把内胆拿出来,问趴在流理台上的牟婷薇,“这是什么?” “是俞叔叔做的蛋糕!”她踮着脚尖,想伸手去抠一块来吃,又被牟云笙轻轻打了一下手,“早上的时候我们去买蛋糕,可是蛋糕店不开门,他就做了一个给我~很好吃的,你吃嘛。” 牟云笙怔了一下,淡淡道,“大晚上吃甜食,也不怕长蛀牙。我给你煮点粥。” 把电饭煲内胆里剩下的一小块蛋糕拿出来放到碟子里,牟云笙用电饭煲煮了粥,按下开关以后突然才想起来,家里什么时候买的米?但米桶里面的确已经装了快十斤的大米了。 应该是俞浩买回来的,人都成那样了还去超市扛米,他不予苟同地摇了摇头,又想幸好他把米给买回来了,不然现在也只能给牟婷薇吃菜,想到这里,他又多洗了一些米打开电饭煲加了进去。 等粥煮熟的时候,牟云笙一边催侄女去洗澡,一边用一个小碗把罗非鱼的鱼肉挑出来,在米粥沸腾以后打开饭煲把鱼肉倒进去。 他自己也没吃晚饭,昨晚神智恢复了以后也还是没有缓过来,仍旧跑到天城去,朋友的烟里加了料,一帮人抽得迷迷糊糊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牟云笙依稀只记得自己从某个人的嘴里把药丸给卷了过来,加上又喝醉了,一整天都弄得云里雾里,魂游天际。 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跟另外两个人乱七八糟地睡在酒店房间里,两男一女赤条条的,什么都昭然若揭。头疼的关系,牟云笙也没有爬起来,就这么躺床上继续睡了。那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再醒来的时候床上只剩下他和另外一个男人,对方是同时醒过来的,四目相对,同时露出了疲惫至极的笑容。 牟云笙先说的“早安”,尽管当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 算起来自己起码也有三十个小时没有进一点实质性的食物了,可这会儿牟云笙真是一点胃口也没有,甚至觉得恶心想吐。 电饭煲发出了提示音,他起身走过去的时,门铃响了。 在外面一起玩的朋友很多,但真正知道他这处房子的人却没几个,会在这个时间点来的——牟云笙不必去看门铃上的图像就直接给他开门。 但毕竟不到两个小时前才说的“再见”,杨棨提着他的医疗箱,看到站在门里的牟云笙,哭笑不得。 俞浩头脑热得发胀,浑身没有力气,后头还感觉到隐隐传来的疼痛,一点点动静都牵扯着他的神经。 当有人掀起盖在身上的被子,他本能地拉着阻止,到底没多少力气,被子还是被掀开了。他吃力地睁开眼,正对上对方惊讶万分的表情,顿时整个也呆住,脑浆都好像撞到了头盖骨上,痛得厉害。 居然连呼吸都忘了,就呆呆看着杨棨,没一会儿就憋得满脸涨红。 只听到杨棨笑出声来,抬头对站在旁边的牟云笙说,“你还真是赶场子啊!这才回来多久?” 牟云笙没有发火,只是皱了皱眉头,冷淡地说,“我昨晚出去以前的事了。” 杨棨看他这样,怔了一怔,仍旧笑说,“那也挺忙。” 当下时,俞浩只希望他真的如同他的灵魂一样渺小,这样就能够消失在他们眼前,不必受这样的凌迟。他猛然拉起了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头也缩到了里面去,闷得本来就发烫的身体更加燥热。 模模糊糊间,他听到杨棨跟牟云笙说,“我说你啊,这好歹是个大活人,不是充气娃娃。老这么不把人当人看怎么行呢?” 外头安静了片刻,俞浩抓着被子的手都湿了。 后来松软的床上多坐了一个人,感觉旁边又陷下去了一些,有人在外面拍了拍被子。 因为被子里面的人没有动静,外面的人就生硬地把被子给扯开了。 新鲜的空气涌进来,俞浩不禁用力呼吸了好几次,再看牟云笙时,他一脸的错愕,继而换做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把他给拖起来。 “别闹,看病打针吃药。”牟云笙淡淡说着,把人翻过来趴到自己大腿上,又在他腹下垫了个枕头,完全没有看病人,对医生说,“动手吧,杨医生。” 感觉到医生把自己的裤子扯下来,俞浩想到他同时也在给自己的侄子治病,别说正眼看他,连脸都不敢抬起来。 一紧张,手就不自觉地抓住了触手可及的布料,回过神来才发现是牟云笙价格不菲的衬衫。心猛烈地跳了一阵子,他暂时忘记了自己正在做检查,抬眼偷偷去看他。 俞浩忘记了牟云笙是个不能偷看的人,很快他专注于检查事宜的目光就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俞浩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却听到杨棨说,“放轻松些。” 如此说之后,怎么才能放轻松?俞浩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动弹不得。 束手无策的杨棨苦笑着看向面无表情的牟云笙。 俞浩突然弹了起来,伸手抓过裤子,动作才进行到一半肩膀就被牟云笙给攥住了。 他呆呆望着牟云笙,眼睛里都是水光。 “你怕什么?我不是在这里吗?”牟云笙责难似的看着他,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套到一半的裤子给扒掉丢到一边。 俞浩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他怔怔低着头,在可怕的安静之后,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了牟云笙,手指微乎其微地碰到了刚才被他抓皱的地方。 只听牟云笙叹了一声,扯过他的手臂环到了自己的腰上。 俞浩的脸枕在牟云笙的大腿上,心跳得太厉害,颈部动脉的声音简直就振聋发聩。 少了别扭和恐惧,检查就顺利了不少,杨棨不但检查了俞浩的肛门和直肠,还让他把身上的衣服给脱了,查看了一下外伤。 好像当牟云笙不存在似的,杨棨话说得不痛不痒,“有些人是不能喜欢的,否则只能自己受苦而已。我看你跟我年纪差不多,好心提醒你一句,现在回头还不算晚,爱上个人渣不值。” 俞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上却把牟云笙的腰环得更紧了,脸都贴到了他坚实的小腹上。 牟云笙却是冷笑,“说得好像你没跟我上过床似的。” “诶。”杨棨白了他一眼,余光看到俞浩因为抱得太紧而勒出的筋脉,又抬眼见牟云笙不以为意,嘴角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耸耸肩膀道,“算啦,我可管不了这么宽。先回去了。” 出于礼貌,牟云笙本想起身去送他,想要动时才发现腰都被俞浩勒得呼吸不顺。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抬头对杨棨说,“好走不送。” 杨棨仍是微笑,看了看一直都没有转头看自己的俞浩,突然挑了一下眉,伸手想去拍一拍他以作道别。 手才要拍到那柔软而充满弹性的臀部,掌下就已经感受到一阵掌风,幸好收手快,否则杨棨三天之内就上不了手术台了。他抬眼看向目光冰凉的牟云笙,笑得无奈,挥挥手以后就走了。 不久之后就听到了关门声,牟云笙双手撑在身后,看俞浩半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眉间聚起的阴云慢慢就加深了。 也想不到要说什么,他自己也累得怠于思考,怠于动换,扯过被子盖在俞浩身上以后,他才想起来早些时候被他催促去洗澡的牟婷薇一直都没有动静。 心里暗骂了一声,牟云笙拍拍俞浩的背,“我去看下薇薇,她半个小时前就去洗澡了,现在都没出来。” 闻言俞浩立即就把手给松开了,撑起了身体张皇着把目光也移开。 看着他手臂和身上的瘀伤,牟云笙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他原先以为像俞浩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其实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像他这样,什么都不敢争取的人。 牟云笙忽然就伸过手指,抬起了他的下巴。 俞浩的脸很小,眼睛里面一盈泪,好像马上就会掉下来一样。他望着牟云笙,眼底带着迷茫和忐忑,白净的脸因为低烧而微微泛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牟云笙突然弯下腰来,把吻印到了他干涸得没有水分的嘴唇上。 霎那间俞浩空白的脑海里窜出了亮光,双臂都没有了力气,一下子就塌了下来。 可这个吻并没有因为他的倒下而终止,牟云笙恰如其分地扶住了他的肩膀,搂着他又深深吻了下去。 原本因为体热就混热的呼吸被牟云笙吸了进去,他的舌尖有些凉,纠缠到一起以后热量就传递了,俞浩迷迷糊糊的,只感觉到牟云笙越压越低,而他自己,手上挣扎的动作慢慢就成了支撑的姿势,努力让自己坐起来。 床单太软太滑,俞浩几次努力都以失败告终,后来牟云笙的手就穿过了他的臂下,把他抱起来坐到自己腿上。 没了被子,下半身又凉又烫,俞浩睁不开眼睛,摸索着要找什么遮掩住自己。 被子盖到自己腰间的同时,一只微温的手覆上了他已然半抬头的器官,俞浩微微颤了一下,舌尖滑过牟云笙舌底敏感的神经。 “想要吗?”手已经握住了他,嘴唇轻轻相碰着,牟云笙轻声问。 他一手勾着牟云笙的颈项,一手抓着被子,满脸潮红,却听出牟云笙的声音是清醒的。 俞浩低下头,他不知道要怎么说,理智告诉他,自己现在承受不起牟云笙,可是…… “啊!”牟云笙的手突然动了一下,让他忍不住惊呼。俞浩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嘴唇颤抖着,仍是说不出想要,红着眼睛,只好连另一只胳膊也抬起来,紧紧把他抱住。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小叔叔,你们在干什么啊?” chapter 22 “小叔叔,你们刚刚在干什么呀?”伺候牟婷薇上床睡觉的时候,好奇心过重的小公主就是在黑暗中也还是问。 牟云笙的手还停在床头灯的开关上,半晌收回来,说,“我说公主殿下,现在已经是十二点半了,你赶快睡吧,成吗?” “你不告诉我,我睡不着的。”牟婷薇把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着他的手摇了摇,“小叔叔,你们刚刚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上下两排牙齿磨了两下,把她的手扯开塞回被子里,“我要是想要回答你,你问我第一遍的时候我就会回答。可是,这已经是你第七遍问这个问题了。现在你马上给我睡觉,否则我就让灰太狼来把你吃掉!” “灰太狼才不敢来咧。”牟婷薇把被子掀开,秀出自己印有喜羊羊图案的睡衣,“我有喜羊羊加持!” 在她再次问出那个问题之前,牟云笙问,“羊村里是不是有个戴眼镜的老头儿?” “啊?”小丫头的注意力一下子给牵到动画片里去了,“是呀!慢羊羊村长!他很聪明的,什么都知道!” 牟云笙呵呵笑了两声,把被子给她盖好来,“那你去梦里问他那个问题吧,睡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麻烟的劲儿还没有缓过来,关上客房门的时候,牟云笙还是很想吐。 他走到厨房冲了杯速溶咖啡,余光瞥见电饭锅里还有剩下的粥,已经有些粘稠了。胃里空得泛酸,却还是恶心乏力,牟云笙往咖啡杯里加了些凉水,尽管一点糖和奶都没放,也照旧灌了下去。 没过多久胃里就有了反应,牟云笙捂住嘴巴冲向了卫生间,翻开马桶盖以后就往里头吐起来。 因为根本就没有进食,呕出来的除了刚刚喝下去的咖啡以外就只有酸水,后来就只是干呕,呛得眼泪都流出来。牟云笙趴在马桶旁边,吐得眼冒金星,浑身虚脱坐在马桶旁边,手摸索了两下水箱,把吐出来的污秽都冲掉。 正靠在墙上休息,没过多久就听到有人走过来,抬起头,只见俞浩扶着门边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嘴唇紧紧抿着。 自从被单钰博带出去玩,牟云笙这样的丑态就没少在外头暴露过,知道他的人都说他白天一个样子,晚上一个样子,对此牟云笙早就已经不放在心上。 现在也一样。 就这么四目相对看了一阵子,牟云笙扶着洗手台站起来,打开水龙头洗脸。 等把脸上的疲惫冲干净了,牟云笙定了定神,转过脸看向俞浩时,已经跟平常的他没多少两样。 “怎么还不睡?”他抽了两张面巾纸来擦脸。 俞浩扶着门沿的手抓了抓门框,想了想,说,“你……你要是想要发泄的话,我可以……”他话没说完就低下了头。 闻言牟云笙的脸就青了,冷森森地打量了他一阵,最后冷嘲热讽还是打了个迂回,说,“算了,下次吧。” 俞浩微乎其微地晃了晃身子。 “你饿不饿?出来喝点粥吧,我煮了粥。”牟云笙把揉成团的纸巾丢到废纸篓里,经过俞浩身边,走了出去。 看俞浩喝粥的时候,牟云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彼时他在大洋彼岸留学,跟同样在斯坦福的闫稑合租一间公寓。住了一整年,厨房没开过火,牟云笙家里寄来的荞麦面条都是闲置着的。 但后来有一个月,他们的生活有了质的飞跃,因为,林珏来找闫稑了。 拜林珏所赐,那个月吃的正餐虽然算不上是山珍海味,但也比之前那大半年好得多。当时牟云笙当着闫稑的面,跟林珏说,他就是带领他们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 林珏的到来也让牟云笙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室友一直隐瞒着自己会做饭的本领,导致那大半年除了杯面就是外卖。 那时为此跟闫稑争论的话居然还记在脑子里,牟云笙想起来,不禁有些好奇,自己什么时候也是愿意下厨的人了?尽管只是一碗粥而已。 牟云笙的思绪飘远了,将目光转回来时,发现俞浩搅拌鱼肉粥的勺子慢吞吞的,吃得心不在焉,便问,“怎么?难吃?” “没、没。”俞浩连忙摇头,低下眼帘,小声说,“很好吃。” 他“哦”了一声,就没再问了。 半晌,俞浩舔了舔嘴唇上的粥水,问,“你要不要吃一点?” “不了,我没胃口。”牟云笙的手指划在水杯的杯沿上,抬眼看了看他,说,“吃不下就倒掉,不用勉强。” “吃得下的,我没吃晚饭。”他急忙摇头,“而且……” “而且?”看俞浩突然停住,他端杯子的手停了一下。 俞浩表情复杂地看着他,脸颊上泛着红,低下头说,“而且,很好吃……真的很好吃,没想到你会下厨。”而且看样子厨艺还不错,如此一来他唯一的长处在牟云笙面前也不算什么了。 闻言牟云笙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说,“你先吃吧。” 碗里的粥快见底的时候,俞浩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底下的粥水,想了半天才低声说,“我开始也没想去睡你的床的……是薇薇她,她让我去睡……我起先是想要睡沙发上……” “八岁小孩的话你也言听计从?”牟云笙随口应了他一句。 俞浩被口水呛到,咳了两声,缓过来以后眼睛里盈了些水光,看着他说,“我待会儿还是睡沙发吧。”他顿了顿,小声补充道,“现在没有车回去了。” “没事,你就睡我床上。身上的衣服待会儿换下来吧,穿我的睡衣。”他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说,“我今晚不睡。” 俞浩换上牟云笙的睡衣以后怯生生地站在房间里,看到他坐在书桌后面翻看着几份材料。果不其然,他很快就抬起头来,递了个眼神,“睡吧,晚安。” 心猛地跳了一下,俞浩讷讷点头,拖着步子走到床边坐下,犹豫了一阵子以后才躺下去。 良久,他翻身过来望着又专注到工作中去的牟云笙。 牟云笙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拿着资料的手垂下来,望向了他,眼神中带着些不耐烦。 俞浩怔了怔,说,“晚安。”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重复,“晚安。” 怕自己打扰到牟云笙,俞浩换了个睡姿,转身背对着光源。 一时半会儿却睡不着,他只能看着飘窗发呆。 牟云笙抽起了烟,在密闭的房间里烟雾渐渐缭绕起来,俞浩起先是憋着,后来还是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他捂着口鼻,努力不发出太大的动静。 结果还是惊动了牟云笙。 听到他起身的声音,俞浩用力闭上了眼睛,可是过了半分钟也没发生什么事,只感觉到一些冷风吹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牟云笙正在调整着窗户,开出了一些缝隙让空气流通。 见他转身,俞浩赶忙又闭上了眼睛。 牟云笙走过来,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压了压,弄得他一动都不敢动,后来就听到空调调节的声音,没一会儿暖风就从头顶上滑了下来。 在此之前,俞浩的心就先暖了。 摆在桌上的手机一路震动,一直碰到了牟云笙伏在桌上的手臂。 他在沉睡中惊醒过来,撑着涨疼的头,眼睛一时之间睁不开,握过手机,迷迷蒙蒙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任手机在手里震动得发麻,牟云笙才接起电话,“喂?” “喂?”电话那头的单钰博语带疑惑,“没醒?” 本来没醒,这下彻底醒了,牟云笙沉了沉气,揉着眼睛说,“什么事?” 是关于于灏无证驾驶,车祸致使人死亡的那个案子,今天清晨死者家属突然通知了单钰博,称同意私了,赔偿金额也可以接受。 “我今天过去把手续办好以后,人就能出来了。你跟我一起去接他吗?”单钰博问。 牟云笙动了动鼠标,看了一眼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是早上十点多。他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站起来问,“你什么时候过去?” 单钰博说了一个午后的时间,重复问,“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毕竟他家里人也不来。” 后半句话让牟云笙皱起了眉头,半晌才说,“好,我跟你一起去。” 走出客厅之后,眼前的情景让牟云笙呆了一呆——牟婷薇正坐在地毯上,就着茶几趴着写作业,俞浩坐在她身边,好像在教她不会做的那些地方。 虽说牟婷薇是个自来熟的孩子,在谁跟前都甜糯甜糯的,摆明一副求拐卖的模样,但牟云笙不喜欢小孩。带她去玩、给她买玩具买吃的都还好,坐在她身边耐心讲题这种事牟云笙从来都是巴不得找个临时家教代劳的。 这一大一小似是很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看着他们。 牟云笙索性不打扰,默不吭声地经过他们身边走向厨房,突然听到侄女在后头喊,“小叔叔,你醒啦!” 脚步顿了一下,牟云笙回过头,“你眼睛长脑袋后面的?写作业还东张西望。” 闻言先面露尴尬的却是俞浩,他抿了抿嘴巴,撑着茶几慢慢站起来。 牟婷薇无辜地眨了眨眼,说,“是俞叔叔先看到你的。” 看到俞浩脸上扯出的那个干笑,牟云笙没了脾气,摇摇头,打开冰箱想要拿瓶冰水来喝,却发现里面多了一个芒果布丁。 他弯着腰,一时没有关上冰箱门。 “呃,早上我跟薇薇出去买早餐的时候,她想吃……就多买了一个。”俞浩走过来,挠挠发烫的脸,见牟云笙回头看他,又说,“我煮了玉米粥,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空腹吃冷的东西不太好。” 精神回复以后,胃就饿得绞痛了,他看了看俞浩,关上冰箱之前什么都没拿,问,“粥在哪里?” 俞浩一怔,快步走到了电饭煲前,打开以后就拿了一个碗,一边盛一边说,“一直保温,都还热着呢。” 果然玉米的香味就飘了出来,牟云笙走过去,靠在流理台边瞥了一眼。橙黄色糊状的米粥看起来又暖又软,挺养胃的模样,他问,“放糖还是放盐了?” “啊?”俞浩端着粥,懵了一下,“我没放调味。”见他挑眉,又解释道,“玉米粉本来就有甜味的,你吃吃看,呃,是清甜清甜的那种。薇薇她吃了一大碗。” 还搬救兵了?牟云笙看看他,用勺子搅拌了一下,舀起一勺来刚要送进嘴里,又听见俞浩说,“小心烫。” 牟云笙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低头吃了一小口,俞浩看着他嘴唇上留着的那点米粥黏糊,抿了抿嘴巴,紧张地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他反问。 俞浩一哽,遂即低下了头。 牟云笙沉默着搅拌碗里的粥,等到温度都降到合适的时候,把勺子拿出来就这么用碗把玉米粥给喝完了。 chapter 23 坐在驾驶座上的牟云笙突然踩下刹车,让在后座上打瞌睡的俞浩整个人都因为惯性撞到了座位后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俞浩爬起来,望到外头的情况,不禁屏住了呼吸——牟云笙的宾士跟一辆电动车撞上了,对方车主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女,倒是没有被撞翻,人下了车,看着车里目瞪口呆。 他完全弄不清楚状况,倒是同样坐在前面的牟婷薇先不高兴地说话了,“那个阿姨不看车啊!” 牟云笙抬起手看表上的时间,“啧”了一声以后打开车窗,朝外头问,“撞伤没?” 妇女的车倒在旁边,看到牟云笙之后明显愣了一下,回答道,“车头都撞烂了。” 他目光迅速在妇女身上扫了一轮,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对车里的两个人说,“你们等一下,我下车处理。” 因为跟单钰博约好要去把于灏接出来,牟云笙不方便把牟婷薇留在家里,所以出门前,他联系了牟婷薇的母亲,把牟婷薇送回去。俞浩的家离牟云笙家很远,既然都是要回市中心,牟云笙索性就顺利送他回去。 明明时间紧迫,却遇上这一出,俞浩光是听牟云笙关车门的声音,就知道他无喜无悲的表情下究竟是什么情绪。 他手抓着驾驶座的靠背,听到他们在讨论理赔的问题。 那名妇女的车头被撞歪了,自己腿上有些擦伤,而牟云笙的车也刮花了。牟云笙急着要走,把名片给了妇女,并提出现场将医药费和修理费都赔偿给她,事后有什么不满意,可以再拨打他的电话。谁知妇女不喜欢这样的安排,说费用都不清不楚的,这样草草了结,也不知道牟云笙的电话能不能打通。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妇女的老公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加入了这场理论。 “我这儿可真有急事,钱给你们,联系方式也给你们,你们再这么不依不饶的,不就成了耍无赖了吗?”牟云笙青着脸说,“何况,这街口又没有交通灯,过马路不注意来往车辆,你们也是有责任的吧?我的车还被刮花了,保养费怕还不比赔给你们的少。” 对方男人一听不乐意了,气咻咻地说,“你什么意思?有钱了不起啊?我老婆活生生一个人,还不如一辆破车了?” 牟云笙皱眉,“我没这个意思。” 争着争着,就造成了交通拥堵,牟云笙不断抬手看时间,装出来的心平气和也渐渐变成了心浮气躁。俞浩眼看他就差拿出钱包把钱甩到对方脸上,急忙从车里出去。 “牟律师……”俞浩抓了抓头发,看他回头时面含怒色,怔了怔,说,“把车开到路边去吧?” “哟,还是律师呢!懂法就仗势欺人啊?”妇女听到牟云笙的职业,语气就变得尖酸刻薄起来,“我说什么来着?法律制定出来就是给富人欺压穷人的!” 牟云笙气不打一处来,忍住指她鼻子的冲动,沉了沉气说,“这位女士,我没说不负责任。”说罢再度打开车门。 男人马上把他拉住,“想逃跑啊?” “把车开到路边!”牟云笙一下子挣开他,又抬手推了一下俞浩的肩膀敦促他上车,冷冷看着这对夫妇,“这个路口本来交通就不好,再下去就得堵到下一条街。你们要是想私了,就让我把车开到旁边停,否则交警来了,看他帮谁。” 夫妇二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哑口无言。牟云笙没有等他们答应,自己先上了车,按了两下喇叭,把车开往路边停靠。没过一会儿,男人把电动车扶起来,跟受伤的妻子一起跟了过去。 如果是横跨马路,牟云笙还占理,偏偏还设有人行横道。牟云笙暗骂了一声,刚打开车门,余光就看到俞浩也跟着下车了。 “你下来干嘛?”关上车门以后他就问俞浩。 俞浩抿着嘴唇,吞吞吐吐地说,“你要是急着要走,下来的事我帮你处理吧。” “什么?”牟云笙满是不相信地打量他。 俞浩抬眼看了看他,埋着头走到那对夫妇面前,说话前调整了一下表情,用带有当地口音的普通话笑着问,“大哥、大姐,那你们看怎么赔偿你们合适呢?”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被问得有些懵,最后男人先说,“谁知道要怎么赔钱?你看我老婆的腿都被刮伤了,起码要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拍张X光片看看情况。当然费用是你们出。” 俞浩急忙往后退,挡住要上前来说话的牟云笙,继续保持着笑容,“您看这样行不行?这位先生现在真的有急事。你们让他先走,我带大姐去医院。” 倒是没有想到,俞浩跟他们说了几句以后,他们也答应了。 看俞浩一脸讪笑走过来,隐约有些要领功的意味,弄得牟云笙哭笑不得。 俞浩看不出牟云笙想些什么,自己也变得皮笑肉不笑的,抓了抓头发,说,“你有事就先走吧,待会儿我送薇薇去她妈妈那里。” 牟云笙心里对这种协调结果不甚满意,偏偏单钰博的电话又打过来问他到了哪里。挂上电话以后,牟云笙又看了一眼时间,眼风见到俞浩面露忐忑偷看自己。 他心里吁了口气,把俞浩拉到一边,拿出钱夹,把里面的银行卡拿出来给他,“去医院用这张卡刷,密码是六个零。你身上有多少现金?” 俞浩木了一下,忙不迭掏出自己的钱夹,打开一看,寥寥三张百元钞和几十块钱,顿时自己先呆住。 牟云笙看他涨红了脸,不由得冷哼了一声,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现金都给他,看他杵着不动换,索性夺过他的钱夹把钱都放进去,“他们要是还得寸进尺,你就把袁青青给供出来。” 他张了张嘴巴,不可思议地望着牟云笙,不确定地问,“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牟云笙没好气地说,“说仗势欺人,还就仗势欺人了怎么着了?” 俞浩连忙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牟云笙定定看了他两秒,又去跟那对夫妇说了几句,交代牟婷薇要听俞浩的话,见到妈妈以后给自己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 好不容易暂时放下那件突发事件,牟云笙见到单钰博时,对方脸上露出了不耐烦。但这表情很快就消失了,还没等牟云笙解释,单钰博就先笑着问,“昨晚又去喝了?” 牟云笙往里走的脚步顿了一下,淡淡说,“没。” “那怎么看你精神不振的?”单钰博快步跟上来,跟牟云笙并肩,端视他片刻以后说,“脸色都是菜青色的。” 他撇撇嘴,随口应道,“前晚跟杨棨出去,抽了点加了料的。” 还没走两步,牟云笙就被单钰博给拉住了。 他不悦地低头看单钰博的手,反手就挣开了,冷冷回视单钰博神情复杂的面容。 单钰博忍了忍气,语重心长地说,“你身体免疫力本来就不好,少折腾那些东西。不是让你不要跟杨棨混了吗?他乱七八糟的,你也跟着烂?” 牟云笙好笑道,“他披白袍的,救死扶伤的好大夫,干净得就差没安一对翅膀了。你能不能别背后诽谤他人?” “他干净?他干净还又嗑药又滥交?”单钰博放下脸,加重了语气,“你少跟他混到一块儿去。他是医生,所以知道自己到什么程度才会死。但是你不知道。少跟着瞎折腾。” 牟云笙皱眉,抬起下巴瞪着他,“我就折腾了,你拿我怎么着?” “你……”他忍不住指着他的脸,定了一秒就又放下来,咬牙切齿地说,“别忘了你现在是名律师,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以后让委托人怎么信任你,让法律怎么信任你?吸毒可是犯法的,你别逼我……” “你去举报我啊!”牟云笙并不接受他的警告,嘴角勾起来,笑得冷漠又邪魅,“别忘了第一根大麻烟是谁给我的。把我拉进水里自己却先上了岸,你有种就去举报我。现在正好,就这儿呢,到处都是警察,你随便拉个人举报,我还怕了你不成?” 两人的争执引起了警察的注意,这段时间他们两个常来这里,没过一会儿就有警察认出了他们,提醒他们注意场合。 单钰博被牟云笙顶得哑口无言,脸色青了又白。他抬手表示自己不想再跟牟云笙争吵,转而礼貌地回答警察,他们来办理手续,接于灏离开。 看着单钰博去办手续,牟云笙喘着气,靠在墙上正打算找烟出来抽,摸了半天口袋发现自己连烟都忘了带,忍不住咒骂了一声。 死者的家属也来了。看到两位律师,两位家长脸色都惨淡,眼神无不饱含着愤怒和不甘。 牟云笙自己心情不好,当然不想去理会他们,赔款付清了以后事情就告一段落了,不管对方承不承认,这都是某种程度上的两不相欠。 倒是这段时间一直负责跟他们接洽的单钰博还对他们表示了感谢,礼貌周到地说今后如果有什么事情,还请联系他,他能够帮到的地方一定尽力帮助,也不管对方是不是遂即就堂而皇之地露出怀疑和鄙夷,嗤笑他兔死狐悲。 等到于灏从里头出来,死者家属更是情绪激动,张牙舞爪地冲上来哭骂喊打。 于灏这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被关了这么些日子,哪里受得了他人的挑衅,见到对方怒气冲冲,马上就对他们竖起中指。 争端一触即发,要不是在一旁的警察拦住死者父亲,年过半百痛失爱子的男人就要冲过来给于灏一拳头。 于灏也被单钰博和牟云笙拉着,嘴上还有气势,“你倒是来啊!拿了钱就乖乖拍屁股走人,花你们的钱,过你们的日子去,卖了儿子的命换钱还嫌不够,倒是过来打呀!” “畜生!有爹生没娘养的杂种!真该天打雷劈!”于灏逼人太甚,就连哭得虚脱的死者母亲也要冲上来。 不料这话也触到了于灏的雷区,少年一个用劲就挣开了拦住他的单钰博,扑向了死者家属。 牟云笙见状急忙伸出胳膊一把捞住了于灏的腰,还生生被他扯了两步,单钰博也过来帮忙。最后在跟警察的通力合作之后,终于把于灏给拽走了,身后还是死者家属的骂声。 好不容易把于灏塞进后座,眼看他又要冲出来,牟云笙忍无可忍,直接给了他一拳头,把他打倒在后座上。 于灏顿时呆住,难以置信地望着牟云笙。 牟云笙扯了一下因为刚才的混乱而被折腾的西装,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他妈给我安分些!有爹生没娘养怎么了?看你这怂样,就是有娘养,也得被你气背过去!别以为家里有几个钱就了不得,比你家有钱的多了去了!老实给我呆着,否则就是天皇老子出面,我也把你再送进去!” chapter 24 这两天牟云笙都处在半虚脱的状态,偏偏接二连三遇到各式各样的冲突伤脑筋,等到单钰博把牟云笙和于灏送回酒店,看于灏也安分下来,牟云笙整个人都近乎游离。 既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单钰博还有事务所的工作要做,即将启程回杭州。牟云笙把他送到套房门口,低头揉了揉疲惫的额头,低着声音说,“慢走。” 他的脚步停了停,回头看着他,沉默片刻以后说,“刚才对不起,不应该对你发脾气。但我是为你好。” 牟云笙的睫毛颤了一下,嘴角扯出苦涩的笑意,半开玩笑地说,“我知道你为我好。全世界为我好的人,你说你是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牟云笙。”他皱起了眉头。 “成了,大老爷们儿的,别这么磨磨唧唧。快走吧,我快累死了,还要应付太子爷呢。”牟云笙把他往外头推,“下回见到关少,代我向他问好。” 没有等单钰博再说什么,牟云笙轻却迅速地关上了门,额头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吐了口气。 “你们两个果然是老相好啊。”没过多久,于灏冷幽幽的声音就从后面飘了过来,“我说他怎么这么卖力帮你。不过,他不是有人了吗?怎么还跟你扯不清?你们玩③ρ啊?” 牟云笙的肩膀沉了沉,慢慢转过身,看到于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玄关那儿,靠着墙壁,两只手看戏似的抱在胸口,嘴角挑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没有理会他的讽刺,走到座机旁边拿起话筒,拨通了服务总台号码,在讲电话以前先指着于灏说,“你明天就给我回新加坡,少在这儿惹是生非。” 于灏听他跟总台说协助预定机票,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夺过听筒扣回了话机上,仰起头盯着他,“我回去,你呢?继续在这里鬼混?” 他看着于灏虎视眈眈的表情,半天冷冷哼了一声,笑道,“这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了?”于灏顿了顿,又理直气壮地说,“你拿我爸的钱,就该给他好好干活。他让你留在中国,是让你守着我,不是让你在这儿花天酒地的!” “守着您?”牟云笙继续冷笑,摊手道,“我守得住您吗?太子爷,您神通广大的,没驾照也能弄得到车开,还能在大马路上把人给撞死。谁看得住您啊?!” 于灏错愕,顿时满脸通红。 牟云笙看他不说话,又重新拿起了话机,一边拨号码一边淡淡地说,“你爸还交代了我点事,我办好就回去。但是你,明天必须上飞机。” 他怔了怔,两只手握成拳头,听他电话里的确订了两张不同日期的机票,又把拳头松开。 于灏不以为意似的挑了一下眉,冷不丁问,“什么事?要办一个礼拜。”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牟云笙信口应了一句。 于灏一听不高兴了,张嘴就喊,“谁小孩了?!” 牟云笙挂上电话,去倒了杯水,“你说说看哪条法律说了你是成年人?” “法律是用来规定权利和义务的,比起主观意识和道德来说要狭隘得多。”于灏转身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说。 他回头瞥了他一眼,哂笑道,“你也好意思提‘道德’两个字?” 闻言于灏的脸白了一白,一股脑应道,“总之你知道的,我也知道。没少你什么。” 牟云笙靠在吧台旁边,一边喝开水,一边兴味地问,“你倒是说说看,你知道些什么啊。” 于灏张开右手,一个一个手指掰着数起来,“抽烟、喝酒、吸毒,还有……”他抬眼望向牟云笙,“做爱。” 端着杯子的手稍稍沉了一下,牟云笙把半杯水喝完以后冷淡地说,“这些都是坏习惯,劝你还是改了。” “做爱也是?”看他转身去洗杯子,于灏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牟云笙关掉了水龙头,把玻璃杯放回吧台上,过了一会儿才回头说,“做爱不坏,但是成了习惯,就坏掉了。” 于灏怔了怔,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你没听懂就说明,你并不知道。”牟云笙不想再跟他玩这种文字游戏,耸耸肩膀,“成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于灏皱起眉头,从沙发上站起来,跟着他走了两步,忍不住问,“你还住楼上吗?” 他打开门,回答得随意,“我在市里有房子,干嘛住酒店?” “你有房子?”于灏懵了一下,又问,“哪里啊?” 牟云笙感觉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随手就按掉了。他瞥了于灏一眼,说,“寒舍简陋,招待不了殿下您。有什么事打我手机,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他说完就把门给关上了,于灏在房里好像说了些什么,但他没听清,索性就当做没听到。 那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又给牟云笙打了两次电话,他正在酒店楼下等计程车,最后不得不接通。听到电话里的内容,牟云笙顿时呆住,直到计程车司机催问他到底还要不要上车,才坐进了后座,报上的目的地也跟原来完全不一样了。 他那辆被刮花的车,因为超速行驶被扣留,驾驶员却不是他本人。在路上,牟云笙又接到了袁青青的电话,问怎么说送牟婷薇过去,却迟迟不见人影。 牟云笙听着交通电台的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一整天下来,除了早上喝的那碗玉米粥以外,牟云笙什么都没吃,应该是饿过了头,也不觉得饿了。 超速行驶……牟云笙忍不住给俞浩打电话,竟然关机。忙了一天也没能消停,牟云笙连摔手机的力气都懒得使了。 关上车门时,牟云笙眼前突然一黑,站在原地缓了好一阵,连计程车远去都没有看清。 他看看下班时间都快到了,急忙走进办事大厅,迎面就见到俞浩走过来,一脸沮丧。 坐在旁边的牟婷薇见到小叔叔,也从椅子上跳下来,脆生生地叫,“小叔叔!” “吃过东西没?”牟云笙掐了一下她的小脸,这般问道。 牟婷薇眨了眨眼睛,说,“中午俞叔叔带我去吃了肯德基。” 他点点头,又看向俞浩,半天才嗤笑道,“看不出来啊,平时畏畏缩缩的,上路还能超速。” 俞浩的脸白了白,十指绞在一起,低头嗫嚅道,“不是我,我没有驾照……” “什么?”牟云笙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他连头都不敢抬,不耐烦道,“抬头说话!” 俞浩支支吾吾个半天,好不容易才把事情给说清楚了。 中午之前他们遇到的那个事情,后来俞浩还是觉得他们就是得理不饶人,但又不占什么理,干脆就跟那对夫妇说,让他先把牟婷薇送去五里亭派出所,再过来送妇女去医院。 他们一听派出所,忙问是怎么回事。于是袁青青所长的面子让他们放弃了去医院,伸手跟俞浩要一千块钱了事,讨价还价了十几分钟,最后俞浩给了他们五百块钱,他们就开着电动车离开了。 但俞浩没有驾照,也不会开车,他不知道牟云笙忙完了没有,带牟婷薇去吃了午餐以后,他只得打电话给一个在洗车店的朋友,让他代驾。谁想那个电话打完以后,俞浩的手机就没电了。那朋友没开过这么好的跑车,一上路就兴奋起来。导航没开,没有超速提醒,又不注意看速度盘,结果就超速了,被警车追了半条长街才停下来。 这故事简直就让牟云笙啼笑皆非,听他说完以后,牟云笙才注意到在场的的确还有第三人。 一个剪着平头的小青年,看到牟云笙,也是一脸讪笑,眼里又充满了好奇。 牟云笙淡淡看了那青年一眼,说,“真是所有叫‘Yu Hao’的人都能给我惹事。” 闻言俞浩微不可查地打了一个抖,目光忐忑地望着他,“对不起……” “你不会开车当时你逞什么能?”牟云笙聊有兴趣地问。 他脸一红,再度低下了头。 扣了分,缴纳了罚款,牟云笙去车场把车提出来的时候,工作人员都纷纷下班了。 牟云笙在车上给嫂子打了电话,得知她人还在派出所以后,直接就把小丫头送过去给她。等到再顺路把俞浩送回南铁二街,牟云笙已经有点两眼发黑。 俞浩站在车边,惴惴不安地再度为今天的事抱歉。 他摇摇头,怠于开口说没关系。 牟云笙打着方向盘调转方向,在后视镜里看到俞浩站在余晖里萧条的身影,不由得怔了一下。 他想了想,还是把车停下来。 没过一阵,俞浩就跑过来,见到他打下车窗,便凑过来弯腰问,“还有什么事?” 牟云笙捏了捏鼻梁上的穴位,半晌转过头,疲惫地望着他,问,“你家有床吗?” 俞浩呆了呆,忙不迭捣蒜似的点头,“有、有。” chapter 25 上个世纪的老房子,楼道狭窄得并肩走两个人都逼仄,到处都贴着花花绿绿的小广告,门边的水电表单子都贴了好几张。 俞浩小心翼翼地把牟云笙迎进屋里,看他在门口站了几秒钟之后径直走进卧室,愣了一下,忙关上门在鞋架上找拖鞋。 谁知道等他把拖鞋拿到卧室里,已经看到牟云笙脱掉西装,倒在了床上。 俞浩手里拿着拖鞋,抿了抿嘴巴,走上前去,也不知道他究竟睡着了没有,小声问,“要不要先把鞋换一下?” 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双脚蹭了两下,把皮鞋给蹭掉了。 俞浩把拖鞋摆在床边,起身去把他的皮鞋捡起来,拿到外头去放,想了想,又折回房间里。 走到门口的时候,俞浩一下子没敢进去。 只见到牟云笙已经把叠起来的被子打开,枕到枕头上,抱着被子睡了。 俞浩看看墙上的时间,自己的肚子咕咕作响,舔了舔嘴唇,又走过去悄声问,“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睡啊?” 牟云笙突然睁开了眼睛,深灰色的眸子透着冷森森的光,看得俞浩心头颤了一下。 他坐起来,拿起旁边的西装往外走。 俞浩连忙跟上去,“你,呃,你要睡就睡吧。我不吵你了。” 牟云笙转过身,笑问,“你能保证你什么声音都不发?” 他紧紧抿起了嘴巴。 牟云笙坐回床上,随手把西服丢到一边,撑着发痛的额头说,“有什么吃的?” “你等一下,我现在去下米线,很快的。”俞浩说着就往外走。 拖鞋趿在地板上的声音特别刺耳,牟云笙太阳穴痛得厉害,伸手一把捞过了俞浩的腰。 俞浩猝不及防,往后一倒就跟着牟云笙倒在了床上。 他太近了,男士香水的香气淡淡的,逼得俞浩不敢大口呼吸。 鼻尖甚至都碰着鼻尖,俞浩怕自己连咽口水的声音都被他听得一清二楚,只好把分泌出来的唾液都留在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牟云笙放在他腰上的手往上滑,懒洋洋地搭在他的肩上,问,“我问你,米线好吃,还是我好吃?” 俞浩呆了呆,忘记了别的事,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液,听得牟云笙笑起来。 他尴尬地看着牟云笙,想要挣开他,否则…… “我跟你说,我现在很累了。你也安安静静地睡一觉,不要动,不要发出声音。”感觉到俞浩身体的变化,牟云笙不怀好意地更加抱紧他,气都喷到了他的颈窝上,“闭眼睛。” 俞浩已经半抬头的器官因为拥抱的紧密而贴在了牟云笙坚实的小腹上,可牟云笙的呼吸慢慢就变得均匀而平缓,让他有些泄气。 慢慢他也平静下来,一边胳膊因为侧睡而压着,血液没法流通,开始发凉。俞浩小心地动了动,还是引起了牟云笙不满地哼声,他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我的手不知道放哪里……” 俞浩屏住呼吸,集中精神去听牟云笙的动静,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听到他说话。他犹豫了一下,把手往牟云笙的身体与床铺之间的微小缝隙穿下去。牟云笙闭着眼睛,调整了一下睡姿,俞浩的手顺着床单的柔软往里滑,最后手臂压在了牟云笙的腰下。 他的腰很细,就是被压着,也没感到什么压力。可即便几乎没有压力,俞浩的心还是噗通噗通加快跳了起来。 牟云笙依旧没有说话,俞浩偷偷看了他一眼,大着胆子把身体曲下去,头枕到他的手臂上,额头贴到他的胸口时稍稍松了口气。 大功告成以后他咬了咬下唇,抬头去看牟云笙,没想到他居然已经睁开了眼睛,皱紧了眉头盯着自己。 俞浩吓得整个人都颤了一下,面部肌肉绷得紧紧的。 牟云笙低头端量着他,说,“我说过,让你不要动,也不要发出声音的吧?” 他想要把手收回来,可看到牟云笙拧起来的眉头,又不敢动了,想了想,说,“我没发出声音……” “你的心跳声都像打雷一样了,还敢说没发出声音?”牟云笙看了看他烧得通红的脸,叹了一声,问,“你睡姿调整好没有?” 俞浩错愕,轻轻点了点头。 他曼曼挑了一下眉,“那可以睡觉了吧?我只睡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内,你……” “我保证不动,也不发出声音。”俞浩说完就有些心虚,毕竟心跳声又不是他自己能够控制的。 正当俞浩抬眼去看牟云笙的时候,眼帘就被牟云笙温热的手掌给挡住了。 俞浩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手掌底下被柔软的睫毛扫了两下,在俞浩看不到的时候,牟云笙无意识地笑了笑,然后说,“也不要看着我。” 他说了只睡一个小时,但这一个小时内,俞浩有些分不清时钟的快慢。 明明他觉得时间无比的漫长,漫长得好像是静止的,让他在牟云笙入睡以后,可以看到他细致的皮肤和柔软的发梢、他纤长的睫毛和修美的眼睛,他的鼻梁挺直得不像是亚洲人,他的嘴唇让俞浩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仰起头亲上去。时间静止在牟云笙的脸上,让他好像睡在一幅画里头。 可是,等到俞浩斜过眼睛去瞟床头的闹钟时,却失望地发现这一个小时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而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并没有醒过来。 俞浩又这么静静地看了他几分钟,有意识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好让气息扑到他的胸口时,他感觉不到太灼热或太冰凉的不适。 在经过这几分钟的内心挣扎后,俞浩还是小心翼翼地爬起来。 还没有下床,就看到牟云笙眉头紧皱着,翻过了身,手臂上捞了好几次,把被子捞成一团抱在怀里。 这全然无意识的动作让俞浩看呆了,他想了想,还是又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桌边,找到了入冬以来一直都没有使用的空调遥控器,对着空调按了两下。 空调打开以后,俞浩暗暗松了口气,庆幸遥控器里的电池还能用。上回使用空调还是夏天杰瑞来做客的时候,他在工作的地方养尊处优惯了,一进屋就得开空调。 想到这里,他吓了一跳,一看温度竟然是22度,还是制冷模式。俞浩急忙连续按了好几下把温度调高,换成暖风,可调温的声音嘀嘀嘀作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特别突兀。 俞浩生怕这微小的声音把牟云笙给吵醒了,握着遥控器,惴惴转身。 心里“咯噔”了一声,他嘴角扯出一抹羞赧的笑,低下了头——牟云笙正坐在床上定定看着他。 俞浩真是没有见过明明累成那样还睡得这么浅的人,心里唏嘘了一阵,讪讪笑着说,“对不起。” “没事。”牟云笙揉着眼睛,看了一眼时间,从床上下来,“谢谢你的床,我也该回去了。” 看他往旁边拿西装,俞浩急忙说,“你吃晚饭了吗?刚刚不是说要煮米线?我煮点米线,你吃过再走吧。”他说完发现牟云笙已经把西装穿上了,又只好改口,换了商量的语气,“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太饿了,想去吃现成的。”牟云笙低头扣扣子。 闻言俞浩忙说,“煮米线很快的,不到十分钟就好了。”他顿了顿,又说,“你去外面买,说不定还要排队……” 说完,他看到牟云笙又解开了西装的扣子,心头一喜,一边往外头走一边说,“你等一下,很快的。” 俞浩起床的时候,牟云笙正进入了深度睡眠阶段,中途就被吵醒,头痛得跟裂开了一样。他还在迟疑要不要对俞浩发脾气,他就自告奋勇跑到厨房去煮米线了,留下牟云笙在卧室里,慢腾腾地再次把西装脱下来,丢在了旁边的椅背上。 脑袋沉得跟灌了铅似的,抬都难抬起来,他趿着拖鞋走到厨房门口,被厨房里的景象弄得稍稍怔了一下——倒是没有见过哪个单身男人开了火的厨房能够这么整齐洁净的。 牟云笙靠在门沿上,抱臂看着俞浩煮米线的背影,不知不觉看出了神。 俞浩转身往米线里加调味料,余光瞥见牟云笙站在身后,吓得跳了一下。 他一脸疲态,看到他木在那里,笑了笑,问,“你加辣椒酱了吗?” 牟云笙这枚转瞬即逝的笑容显得他整个人都格外虚弱,让俞浩微微错愕了,他讷讷点头,又摇头,试探着说,“空腹吃太辣的东西不好,还是吃清淡一点吧?” 原本以为他会不高兴,可他却只是在短暂的对视以后点头,“随你。还要多久?” “快了快了。”俞浩连声应着,把调味料依次加进了米线里,搅拌以后回头想要跟牟云笙说话,但话到嘴边,脸上的表情却僵住了。 他看着已经空掉的门口,不由得失了神。 奶锅的把子因为使用年久,隔热能力不强,烫到了他的手。俞浩急忙拿出了两个碗,把米线起锅。烫到的右手掌心通红,他洗了洗手,也没有看到烫红的印记消掉,心里庆幸好在被烫到了,否则米线煮过头了都不知道。 俞浩把米线端出来时,牟云笙正支颐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闻到香味又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看俞浩端着一只碗,嘴角再次浮现出刚才那样的虚弱的笑。 “呃,可以吃了。”俞浩把米线端过去,在茶几底下拿了两张报纸上来垫着,发现没有筷子,又忙不迭往厨房走,“我去拿筷子,很快。” 牟云笙看着飘着葱花的清汤米线,一整天没吃东西的饥饿感又回到了身体里,从沙发上滑下来,盘腿坐到了地板上。 他抬起头,又看到俞浩杵在了身边,问,“哪碗是我的?” 俞浩犹豫了一下,看看手里的碗,又看看茶几上的那碗米线。茶几上装着米线的那只碗是他平时用的,他抿了抿嘴唇,说,“那碗。” “哦。”牟云笙抬起手,“筷子和勺。” 他跪下来把手里的米线也放到茶几上,抓紧了手里的筷子和汤匙,慢吞吞地把一套分出来,还是把自己平时用的筷子和汤匙给他。 chapter 26 开了车锁以后,牟云笙却没有上车,俞浩在他身后莫名其妙,问,“怎么了?忘记什么了吗?” 牟云笙往四周望了一轮,摇摇头,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俞浩还是不解,但想想也不好细问,就点了点头。 他看着牟云笙往十字路口对面走去,进了那间连锁药店里,心里“咯噔”了一声,不由得担心是不是刚才煮的米线出了什么问题,又有些懊悔怎么没有发现牟云笙不舒服。 正想着,停在牟云笙轿车后面的那辆车开走了,紧接着又开了一辆新车过来,停在那个刚刚空出来的车位上,俞浩随意地瞥了一眼从车里下来的人,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望着药店等牟云笙。 不料他刚把头转开,就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俞浩疑惑地转过身,这才认出从车里下来的人是谁,对方跟原先T恤加牛仔裤的学生样完全不一样了。 “张志敏?!”俞浩吃惊地叫出声来,“你怎么在这里?” 张志敏的笑容跟以前一样开朗,“我上个月调回本地了,你呢?还在原来那家粉店吗?” 俞浩怔了怔,腼腆地笑笑,“嗯。”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看到跟张志敏同行的还有两个同样穿着检察官制服的男人,想来是他的同事,“才下班?” “不是,早下了。有个同事结婚,从单位开车过来,一路塞车,这才到。”张志敏指向不远处的海鲜酒家,看看自己的同事,笑着挠挠头发,“你怎么站这儿?” 许久不见,在大马路上巧遇,的确很难找话题。俞浩也有些尴尬,“等个朋友。” “哦……”他也没话说了,“那我先走了,改天去你店里找你。” 俞浩连忙点头。 看着他跟同事离开的背影,俞浩还在为重新见到他而意外。 那时张志敏在准备司法考试,租的房子就在粉店附近,经常到吴记来吃粉。后来一次偶然,俞浩去浴场,竟然碰见了张志敏,两人的身份就此暴露了,毕竟在圈子里能遇到个知根知底的人不容易,两人就此处了一段时间。 不过张志敏通过司法考试以后,又考去了外市的检察院,基本上就没联系了。本来圈子里,今日聚、明日散,很正常,俞浩看得多了,自己也经历过,心里尽管遗憾,但过了就是过了。 现在再遇到,尴尬虽然有一些,其他的,倒也没什么。 “发什么呆?” 俞浩惊了一下,回头看到牟云笙提着一个装了药的塑料袋走回来,忙问:“你哪里不舒服啊?” 牟云笙古怪地看他,“我没不舒服。” “那……”俞浩有点懵,指了指他的药,又把手收回来挠头发。 “哦,给你的。”牟云笙走到驾驶座门外,把药放到车顶,推给站在对面的俞浩。 俞浩急忙伸出双手,塑料袋滑过来,掉到了他的手上。 袋子上系着的结很松,其中一盒药掉到地上,他连忙捡起来,看到复杂的药名,仍是不明白,又拿近了看上面的药效说明。 “这……”俞浩一下子变结巴了。 牟云笙打开车门,说,“昨天杨棨没带药,你先用着。还疼得厉害吗?” 俞浩没有想到他亲自到药店里买这些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心情,脸涨得通红,也不管自己究竟是什么感受,就只是一个劲摇头。 他淡淡看了俞浩一眼,见他嘴巴抿得紧紧的,又说,“明早我要送太子爷上飞机,下午才有时间。到时候我过来接你,去医院复查。” “去医院?”俞浩瞪大了眼睛。 牟云笙打开车门准备上车,看他吃惊的模样,想了想,说,“不想去的话,让医生过来也可以。但总要再做检查。” 俞浩当然不想为这种事去医院,可是想到牟云笙明天会特意过来找自己,心里又忍不住雀跃起来。他犹豫着,余光瞥见牟云笙脸上就要浮现出不耐烦,也没再挣扎了,忙点头,“那我,呃,”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应什么,“那我明天在店里等你。” 他坐进车里的动作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顿,抬眼看到俞浩眼里过于明亮的光彩,便在嘴角牵了一个象征性的笑,“明天见。” “明天见。”俞浩从道牙上走了下来。 俞浩一直看到牟云笙的车离开了前面的十字路口才回家。 洗完澡以后,他擦了药,也吞了胶囊。其实昨晚医生给他打过针以后,已经好了许多了,他没有想到牟云笙还会提起去医院的事。 躺下以后睡不着,他拿出手机找到牟云笙的名字,犹豫过后还是发了短信:我吃了药了,也擦了。你明天大概什么时候来? 这条短信发出去以后,俞浩就不敢睡了。 还没过两分钟,握在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俞浩坐起来的同时就打开了床头灯,揉着眼睛一看,却不免在心里掠过了失望——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点开信息以后,俞浩意外极了:请问你是俞浩吗?我是张志敏,这是我现在的号码。 没有想到张志敏还存着自己的电话号码,俞浩抓了抓头发,回复他:我是。 对方应该手机就在旁边,短信很快就回复了:太好了,呵呵,今天忘记问你的联系方式,幸好这个号码还存着。 俞浩就这么跟张志敏用短信聊到了深夜,最后他实在是太困,先说了晚安就断了这段对话。 但他依旧把手机放在枕头边,闭眼以前又看了一眼,牟云笙还是没有回短信。 第二天俞浩早早就到了店里,跟往常一样忙碌。他偶尔看铺子前面店员忙得晕头转向时,端着煮好的粉出来亲自端给客人,趁着机会把店里的客人观察一轮。 其实他也知道不必如此,牟云笙说了是下午来,中午以前就不会见人的,但他又觉得牟云笙平时不一定会按计划来办事,这点期待也不无不可。 只是一直到午后了,客人也少了,俞浩也没有见到牟云笙。时间到了下午三点多,往常这时,他也可以下班回家,但他想到牟云笙来店里,要是来了找不到人,就麻烦了。 马小梅中午忙得脚掌打后脑勺,这会儿才有时间休息,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见到俞浩居然还留在店里,惊奇至极,“阿浩哥,你还没走啊?” 彼时俞浩正在看电视上的法制节目,闻言思路断了断,含糊着点头,“嗯,是啊。” “有事?”马小梅看看他,吃惊道,“阿浩哥,你是不是生病了啊?发烧、感冒了?嘴唇怎么那么白?” 俞浩本来心里就不算坦荡,抬头看挂在墙上的电视,“可能天太冷了吧。” “啊?!”她急忙走过来,往俞浩额头上摸,“这可怎么得了啊?哟,还真是有点烫,吃药了没?看医生了吗?” 他连忙避开马小梅的手,尴尬地笑着说,“没事没事。” 马小梅刚才摸他额头摸到一手汗,紧张兮兮的,看他又不让自己碰,叹气道,“生病了就在家休息嘛,怎么还跑来上班啊?跟老板请假不就完了嘛。” 俞浩笑了笑,瞥见外头有车开过来,便顾不上她,放下遥控器跑到了门外。 牟云笙只是打下了车窗,见到他跑出来,眉头微不可查地蹙动了一下,继而对他微微笑了笑。 “那个……”俞浩跑出来,却不知道要怎么打招呼了,“你吃了吗?现在店里人少,先吃点东西再走吧。” 他瞥了一眼,的确除了店员以外没有客人,可他还是摇头,“不了,先上车。走吗?” 俞浩连连点头,走到车的另一边,正犹豫着要坐在副驾驶座还是后座,牟云笙就倾身过来把副驾驶座的门打开了。 他一愣,坐进车里以后转过头去扣安全带,此时,一只冰凉的手用手背贴到他的额头上,让他的动作停了停,转头看向把手收回去的牟云笙。 “又发烧了?”牟云笙把车上路以前问。 俞浩自己觉得没什么,“没有啊。” 牟云笙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从此不再说什么。 俞浩不知道沉默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只好找话说,“昨晚我给你发短信,你……”他侧过身,看到牟云笙的侧脸,本来还算顺畅的话就没能说完。 “昨晚没有注意,后来再看的时候觉得你应该睡了,就没回。”他大概猜到俞浩想问什么。 俞浩觉得有什么堵在了心口,盯着牟云笙颈子上的吻痕,十根手指放在大腿上,绞得紧紧的。 大医院里每天都是挂号排队的人,俞浩心事重重,又知道自己不能临时说走,就只想着快点检查完毕然后回家。谁知他刚想要去按号码排队,牟云笙就拉他直接进了电梯。 “我昨晚跟杨棨说了,直接去他那里就行。”牟云笙看到已经有人按了外科所在楼层的数字,侧过头轻描淡写地对俞浩说。 俞浩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心里泛起一些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他抿了抿嘴巴,努力做到很轻松,随意问,“你昨晚跟杨医生出去了?还以为你直接回家了呢。” “我是直接回家了。”他好像也没有往深处想,回答得同样随意,“他后来过来的。” chapter 27 这天杨棨不用在门诊值班,牟云笙他们到的时候,他正跟几位同事商量两个小时以后的那台手术。 杨棨把X光片交给旁边的副手,看向俞浩,暧昧不明地笑了笑,挥挥手让其他人先去做准备了。 俞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总觉得那几个医生和护士走出去的时候,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他低头看着瓷砖的缝隙,仍是有些无所适从,直到听到杨棨让他到屏风后面的床上躺下。 “你都不知道我上午去肛肠科拿东西的时候,他们看我眼神有多诡异啊。”杨棨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边戴手套一边说。 俞浩喉咙发紧,牙关也紧合着。他本想低下头,可瞥见牟云笙没有走到屏风里,不由得朝外面叫了一声,“诶……”叫完以后又看了一眼正打量自己的杨棨,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怎么了?”牟云笙走到屏风前,看着他问。 他抓着床沿,话都梗在了喉咙里。 牟云笙看了他两秒钟,还是走进了屏风里,在床上坐下。 这举动引得旁边的杨棨笑出声来,对俞浩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道,“现在可以趴下来让我检查了吧?” 俞浩避免看到他,慢吞吞地把裤子脱下来,拉过枕头趴到了上面。 他的确是希望牟云笙也能够到屏风里面来,明明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他不愿意跟杨棨单独相处,而一座屏风之外,站着牟云笙。 可是,俞浩没有想到牟云笙在他还没有要求以前就这样做了,对此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为牟云笙的体贴感到高兴,毕竟,全然的冷漠,和有着一颗温柔的心却斟酌着是否给予,这两者一旦比较,后者其实是更残酷的事情。 后来俞浩有些后悔让牟云笙也到屏风里来了,因为好像就没有他什么事了,明明杨棨是在给他做检查,但不存在的人也是他—— 杨棨没有忘记手边的工作,同时也语气轻松地跟牟云笙聊起天来,“其实想要发泄情绪呢,也有比较健康的方法嘛。打球啊,游泳啊,射箭也行啊。不是弓道炼士嘛。” 牟云笙冷冷笑道,“这话别人说说也就算了,从你嘴里说起来,简直就是笑话。” 他瞥了他一眼,叹气叹得幽幽的,“这是为你好。” “少恶心我。”牟云笙还在冷笑,又说,“你开点消炎和感冒药吧,他好像有点低烧。” 杨棨颇为惊讶地看着他,“哟!动心了?” 闻言俞浩心脏倏尔收紧,忍不住抬眼看牟云笙,可他却没有理会他,说得也肯定而随意,“神经病。我下礼拜回去了,在那之前总要把人治好。” “回新加坡?”杨棨抬头询问。 牟云笙耸肩,“我还能回哪里?巢都被你占了。” 他扬了一下眉,看向早已满脸通红的俞浩,见他眼底都有了水光,脱手套的时候叹气道,“你这种心态,就像进店里挑玩具的小孩——选中一个好玩的,却不想买回家,就在店里玩一玩,玩完了又恢复原样放回货架上。你干嘛这样啊?真这么穷,连个玩具都买不起?” 牟云笙愣了愣,没好气地说,“你管我买不买得起,赶快开单。” 俞浩拿着杨棨递过来的单子,薄薄的纸张很快就湿得皱巴巴的。他的头微微低着,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明明牟云笙还站在旁边,俞浩却不想再看到他了,将他视若无睹以后,问题问出口也没那么艰难了,“杨医生,这个药,有没有药效差不多,没那么贵的?” “嗯?”杨棨已经锁上了抽屉准备离开,闻言惊讶地看着他,又看向牟云笙,说,“这个就是最便宜的了。我知道你家里的困难,不会开贵的药给你的。去外面买也便宜一点儿,一般药房就有售。” 俞浩感激道,“谢谢。” 杨棨往外走,先是满面狐疑,但后来还是开玩笑道,“我私生活是乱了点,但医德和良知还是在的。” 这么一来一回的对话,完全蒙在鼓里的牟云笙终于忍不住说话了。他问俞浩,“你不是有工作吗?不至于穷到省这点儿钱吧?” 俞浩短促地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挠挠额头,转而对杨棨说,“杨医生,我先去看国春了。” “嗯。”杨棨双手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点头目送他离开。 他此刻是一秒都不想再跟牟云笙相处了,却不知道自己努力做出来的淡定随意,在旁人看来更像是落荒而逃。牟云笙望着他低头快步离开的模样,不禁莫名其妙,余光又瞥到杨棨一副看热闹的神情,撇撇嘴,问,“他家里什么困难?” 杨棨乐了,拍他肩膀道,“还说没动心,什么时候见你这么关心床伴家里的事?你知道我家里有几口人吗?” 牟云笙嗤笑,像扫落叶一样扫掉他的手,“我刚刚否定你了吗?” “诶~~”杨棨一听眼睛亮了,指着他笑了个半天,却眼尖看到他颈子上的痕迹,顺手就拽过了他的领带,眯起眼睛道,“死鬼,瞒着我又勾搭谁了?” 他皱起眉,挣开杨棨,“杨医生,注意点形象。你快把我恶心坏了。” 杨棨却耸肩,甩了甩被他攥红的手腕,说,“偷吃也不擦嘴,也不怪别人生气了。” “什么?”牟云笙懵了一下,继而想起上午在机场发生的事情,手就摸到了颈子上。 他怔了半秒,脱口骂道,“操。” “还真别这么骂,给你留这印子的人就等着你操呢。”杨棨说完看到牟云笙眼睛里放出来的冷光,便收敛起玩世不恭,说,“俞浩家里真的有困难——哦,我说的是被你欺负的那个。他侄子得了血癌,动个手术加上前后治疗花了四十几万,先前一直在筹钱,后来把钱借到了,现在一分一毫地省钱好还钱。那小朋友也够可怜的,没了爸爸,妈妈又是个打临时工的。家里亲戚虽然多,但都各自飞了,小孩儿治疗的费用全压在俞浩身上。” 他说得笼统简单,但牟云笙想起最初认识俞浩的时候遇到的那些事,又是卖身又是卖血的,看来还真是穷疯了,疾病乱投医。 牟云笙考虑了一阵,又问,“你知道他怎么借到的钱吗?” “这事儿也怪,原先孩子的妈妈还一个劲跟我哭穷,说能借的亲戚都借了,也就筹了个零头,多了没有。后来突然有一天俞浩来跟我说可以动手术了,钱是一步到位的。”杨棨回忆了一下,恍然道,“有一次俞国春的妈妈跟我唠叨过,是借了一个朋友的钱,那朋友现在在美国了。” 他转眼看向杨棨,见他确定点头,哂笑道,“你还真是妇女之友啊。” 他一副得此美名纯属误会的模样,让牟云笙哭笑不得,又道,“我在韩国园区那套房子,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 杨棨没想到他突然变了话题,有些讶异,理所当然地点头,“等你开价。” “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找人去做个估价,合适了就给你。”牟云笙来了个电话,他看了一眼就掐掉了。 杨棨眨眨眼,“你真卖?那可是你在市里唯一的不动产,卖了,以后回来就得住酒店了。”他顿了顿,又了解似的自言自语,“哦,你也不回来了。” 在此之前,俞浩曾想过要怎么形容他和牟云笙之前的关系,可是从没有哪一次像杨棨所形容的那么贴切。他之于牟云笙,应该就是放在玩具店里的,只值得当场玩一玩,却不会买回家的玩具吧。 他沮丧地来到血液科的住院区,在门口叹了口气,心想这到底还是一场梦,醒不醒也由不得他。 俞浩拍了拍自己肌肉紧绷的脸,提起了精神走进病房,却被里面的人给弄呆了——张志敏正坐在床边,手拿一个大黄蜂变形金刚,跟手拿擎天柱的小国春玩闹,两个人玩得正开心,动作、配音样样俱全,小国春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他们兴致正高,没有注意到俞浩进来,反而是在看热闹的临床大妈发现了他,笑着打招呼,“啊,俞浩,你来啦?” 张志敏手里的机器人顿了一下,一个不留神就被小国春打趴下了,小家伙咯咯地笑出来,“我赢了我赢了!” “啊呀,擎天柱……你、你等着……”张志敏手里的大黄蜂倒在床上,挣扎了几下,就没反应了。 俞浩没有想到张志敏会自己到医院来看侄子,想到昨晚在电话里用短信闲聊时,不留神说起侄子的病,又敷衍过去的情形,不免尴尬。 张志敏站起来,把机器人交给小国春,对俞浩腼腆地笑笑,指了指床边放着的水果篮,手掌在裤腿上擦了几下,道,“我去你店里找你,你们店的马小梅跟我说是在这家医院,一问就问到了。” “呃,哦,呵呵。”俞浩的手搭在侄子的肩膀上。 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见过小国春的,也不怪小孩儿跟他玩得这么开心。俞浩看哪里都不是,只好问小孩儿,“你妈妈呢?” “欣姐打工去了。”反倒是张志敏回答了。 他怔了怔,干笑两下,想了想还是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张志敏一听,急忙跟着他走出了病房。 俞浩抹了一把额头,把措辞考虑了一番,说,“谢谢你来看国春,不过,也不好给你添麻烦。现在我们都挺好的。你今天不上班吗?” “今天周末啊。”张志敏看俞浩一身局促,轻声说,“俞浩,我也没想怎么样。大家都是朋友,帮点忙应该的,而且那孩子以前跟我关系也不错,我们不是还一起带他去动物园玩吗?” 他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张志敏看他渐渐放松了,抿了抿嘴唇,试探着问,“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吧?” 俞浩肩膀陡然一颤,抬头古怪地盯着他。 “我跟我女朋友分了。”张志敏急忙解释,说完又笑得自嘲,喃喃道,“果然跟女的就是处不了。” 俞浩口里发干,也不回他的话。 他长这么大,真正交往过的男朋友总共也就两个。在学校里交往的初恋,在经过五年的恋爱长跑以后,顶不住家里的压力去结婚了。后来确定了关系的,也就只有张志敏。 遇见张志敏的时候,俞浩二十九岁,身体里对爱这件事有知觉的细胞似乎都死光了,只觉得交往起来挺安定的,没那么多波澜,性事彼此都尽兴,每一天都是一样的。这样的关系多一天、少一天都没什么。刚分开时还网聊,约定哪次有机会再见面。不过这约定随着张志敏在外市交了女友而自然解除了。 现在张志敏又说这些,意图是什么俞浩当然明白。安定的日子的确不无不可,可俞浩现在已经不是当时了,他背负着债务,连一场平淡的恋爱都没有资格谈了。 俞浩正想着如何应答张志敏,却听见他突然无比意外地叫道,“牟云笙?!” chapter 28 俞浩没有想到牟云笙会来,更没有想到,张志敏居然和他认识。 他转过身,看到牟云笙神情淡漠地走过来,对张志敏扬了扬嘴角,“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张志敏语气里带着不自然,盯着他又显得不解,“你不是去美国了吗,怎么回来了?” 牟云笙笑得无辜,“我生在这里也长在这里,回来很奇怪吗?” “也是啊。”张志敏似乎并不真的关心这个,点了点头,说着客套话,“我刚调回本市工作。你在哪里工作?改天我们好好聚一聚。” 他的笑容里带着毫不掩藏的讽刺的意味,说,“我下星期就去新加坡了。以后有机会再聚吧。” 张志敏怔了怔,感到很意外,但也不多问,“嗯,好。” 牟云笙从来到走,都没有跟俞浩说话,也没有看俞浩,这把俞浩弄得有些糊涂,不知道他是不是纯粹因为顺路才经过这里。偏偏无论是张志敏还是牟云笙,似乎都对彼此的相遇感到不愉快,牟云笙就不必说了——他对不熟的人都是冷冰冰的,张志敏的态度也很奇怪,两人就连客套的话都说不下去。 “你们以前认识?”俞浩忍不住好奇问。 张志敏明显没注意到他们两个也认识,点头,“大学时候的师弟。” 俞浩看他在牟云笙走后脸上就禁不住露出了鄙夷和不悦,犹疑着问,“你们关系不好?” 大概是注意到自己在俞浩面前失态了,张志敏挂上了窘促的笑,“没什么不好的。就是,那时候我是学生会的,他晚上带人回来过夜,我不同意,然后就起了点小争执。后来他一直不太待见我。”他说完就立即摇头,道,“你晚上有没有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哦,最近出了个电影,好莱坞大片,吃晚饭可以去看啊。” 听他换了话题,俞浩礼貌地微笑拒绝,“不了,我晚上还要工作。” “哦,我忘了,粉店晚上挺忙的。”张志敏抱歉道,又说,“没关系啊,我们可以看午夜场或者通宵场,反正明天星期天。我晚点儿去粉店找你。” 俞浩连连摇头,“真的不了,我今晚一整晚都有工作,连午夜以后的电影都没时间看。” 张志敏奇怪,“吴记忙到这个地步了?” 他不否认,只是笑。 “好吧。”应该是觉得俞浩只是没有理由地单纯拒绝,张志敏有些失望,可他还是说,“那我们有时间再约吧?俞浩,我是真的觉得,你要是还是一个人的话,我们是可以再做一点儿尝试的。” 没想到他会说开,俞浩避开了他诚恳的目光,草草点了点头。 有一件事,俞浩倒是没有骗张志敏——他晚上的确有工作。 一个在聊天室里认识的朋友跟俞浩说起天城在招聘员工,只有晚上要上班,收入也相当可观。他们都说天城都是美人和妖孽,俞浩去应聘时没抱什么希望,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一份倒时差的工作,竞争没那么激烈,他居然被录取了。 那边的服务员都是轮班制,俞浩只在晚上十一点后上班,上四个小时。至于粉店那边,毕竟也是深冬时节,不会有客人这么晚了还顶着寒风吃夜宵,故而最近都是十一点以前就准备打烊了。俞浩每天早上九点钟去粉店,工作到下午两点,回家休息,睡个觉起来大概五点钟,又去粉店继续工作,打烊以后,骑半个小时的电动车前往天城,在那里当端酒送食的服务员,凌晨三点钟下班,回到家将近四点,倒头就睡。 这样的模式持续了两天就完全适应了,可他知道毕竟不是年轻时候,颠三倒四的生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但现如今只能过一天算一天。现在孩子在城里上学的择校费又特别贵,小国春身体恢复以后想要上学,光靠嫂子一个人是不行的。俞浩是家里唯一的成年男人,小国春的事他再怎么样也该担待一些。 况且,欠下的四十万,尽管债主在那之后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也不闻不问,但俞浩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总想着尽快把钱给还上,好了却一桩心事,解开一个心结。 俞浩端着一个果盘,跟另外一个二十出头的同事往包厢里走,在门口遇见两个店里的少爷正有说有笑地走到那儿。其他三个人都在门口驻足,俞浩犹豫了一下,推开门让他们先进去,然后自己跟在了后面。 两位少爷一进门就跟包厢里的客人寒暄招呼,轻车熟路地坐到了沙发上,话题玩笑也紧跟着展开。 同事先把托盘上的果汁放到了桌上,礼貌地问客人们还需要些什么,趁着这空档,俞浩跪在柔软的地毯上,一边手整理着桌上的烟酒食物,空出地方来,再把果盘放到桌上。 “你最近才来的吧?以前没有见过。” 俞浩确认东西都放好了,半晌没听到有人回答,才注意到客人是对自己问话。他抬起头,讷讷应道,“是的。”刚刚回答完,他就看到了坐在沙发另一边的牟云笙,顿时整个呆了,仍然跪在地上,也忘记了要站起来。 问他话的客人是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富贾,面目和善,微笑道,“别老跪着,起来吧。” “该谢主隆恩啦。”坐在他身边的少爷打趣道。 俞浩窘促万分,慢慢站了起来,低着头问,“请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还真认生。”旁边有人笑着,说罢就把五百块钱递给了俞浩,“我们又不吃人,过来坐下一起玩吧。” 他第一次看到出手这么阔绰的小费,不由得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条件反射还是怎么的,他看向了牟云笙。 大概那富贾是这场子的主人,一时间大家都注意到了俞浩。 牟云笙看看因为俞浩一时没有答应而感到奇怪的朋友们,起身走过来,对富贾礼貌地笑笑,道,“郑总,我刚刚来的时候,见到他跟我一朋友在一起。人我想先借出去问两句话,应该方便吧?” 郑总打量了牟云笙一番,做了个“请便”的动作。 “谢了。”牟云笙说完就拉着俞浩走到包厢外头去了。 俞浩被刚才的状况弄得有些不明不白,回过神来的时候,牟云笙已经把自己拽出来了,顺手就往墙上甩。 他一下子撞到墙上,肩胛骨疼得让他咧嘴。 “伤好了没?就出来接活儿。”牟云笙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闻言俞浩立即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顿时脸涨得通红,委屈道,“我没有……”他抬眼看到牟云笙冰冷的眼睛,小声嘟哝,“我就是当服务员的。” 牟云笙好气又好笑,“当服务员去哪里当不好?长得这么招人误会,还选来这里。” 俞浩抿了抿嘴巴,解释道,“我跟这儿的少爷还是比不上的。” “你还真比?”牟云笙真是连脾气都没有了,看他还一副无辜的模样,索性问,“你几点下班?” “三点。”俞浩迟疑着,也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牟云笙想要找烟,一下子没摸到就作罢了,随口说,“等你下班。”他瞥见俞浩一脸不解,就用手去戳他的脑门,“数目太大的小费不要拿,别人等着消费你,还这样不明不白的。” 俞浩的头被他戳得一下一下的,末了还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应道,“哦。” 牟云笙又看了他一眼,受不了地摇摇头,往包厢回走。俞浩看着他进去,嘴角的笑容无意识就变得更明显了,听到总台有人叫自己,急忙应了一声就匆匆赶了过去。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班时间,俞浩换下了工作服,去到牟云笙之前所在的包厢,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他泄气地叹了一声,乘坐电梯到了负一层,会所员工的电动车可以在这里免费停放和充电。 俞浩自己都觉得受不了自己,明明知道牟云笙的话未必可信,却还是为他一句话开心了一个晚上。但是,其实牟云笙应承过自己的事情,也是件件都做到的。这弄得俞浩不知道究竟要如何对待他所说的话了。 正低着头匆匆走过此时还停放在地下停车场过夜的车辆,俞浩余光突然瞥到一辆宾士轿车,他急忙停下脚步,才想要走过去一探究竟,那辆轿车就在原地一起一伏晃动起来。 里面还隐隐传出了银靡的声音。 俞浩顿时僵化在原地,从头到脚都变得冰凉。但心里面还是有个声音在提醒着自己不要这么站着,俞浩往后退了两步,生怕惹出什么动静打扰了车里人的兴致,可他快步走开好几步之后又回头,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多了,那辆车的震动越发强烈,好像跟停车场里的死寂完全隔绝。 他埋着头往停电动车的地方疾步走,寒冬腊月里,背上却都是汗。可能是呼吸太急,走着走着俞浩就有些发晕了,灯光本来就不明亮,这下子连眼前的路都看不清,一头撞到某个地方。 “对不起。”俞浩揉着发痛的额头,抬起眼看到眉头紧皱站在面前的牟云笙,登时呆住,“你……你怎么在这儿?” 哦,对了,牟云笙上大学的时候带回宿舍的人是单钰博,就是那种朋友从外校来找自己玩几天索性就留夜的情况。尽管宿管有规定不能随意留宿外客,不过有朋友来找老夫玩的时候,老夫还是愿意斗胆留宿的,毕竟有空出来的床位…… 另外想说,俞浩长得还是可以的,只是跟个别太过抢眼的同志比起来就普通了而已…… 还有就是俞浩真是把牟云笙想得太遥不可及同时也太任意妄为啦,牟律师又不是什么纨绔子弟…… chapter 29 刚才俞浩正巧低着头,正好就撞到了自己的肩头,牟云笙垂眸看他额头上被撞红的一小块,说,“好意思问我?刚刚就在大堂等你,结果傻愣愣的走过我面前都没看到我。” 俞浩错愕,想到方才还误会了他,不禁脸红,“对不起。” 牟云笙也没打算追究这点小事,拿出车钥匙往旁边一辆车的方向一按,“算了,上车吧,送你回去。” 顺着车灯亮起的方向望过去,俞浩心猛然跳了一下,紧跟着就羞愧起来——虽然是同一个品牌的轿车,但连型号都不一样,可他居然认错了。他犹豫道,“我开电动车来的。”见他回头,又小声说,“坐你车回去的话,明天过来就要坐公车了,得一个小时。” 牟云笙双手放到口袋里,什么都不说,就只是打量他。 本来这样的注视很快就能让俞浩迫于压力改口,可偏偏这会儿静寂的停车场里有其他多余的动静。牟云笙起先没有注意,听到叫声以后循声望去,顿时脸颊上染上了一层绯红,忍了半秒以后咒骂道,“操,这么有兴致。” 俞浩也笑得尴尬,“刚刚我还……” “你也想玩?”牟云笙兴味道。 他脸一下子红透了,紧张得不敢看他,“没、没有。” “逗你的,我也没那心情。”他抬手揉了揉他的额头,往车的方向走,“我先送你回去,明天再去送你过来。” 俞浩摸上了刚刚因为撞到他的肩头而吃痛的、又被他的手轻轻揉过的额头,忙跟上去说,“不用麻烦的。” “不麻烦,反正也顺路。”他语气里没有过多的固执,只是在说一句很实在的话,“我就住附近,你忘了?” 他一愣,急忙摇头,“啊,没有。” 牟云笙微微一笑,打开车门,示意他上车。 俞浩也不犹豫了,坐进了副驾驶座,很快扣上了安全带。回过头时,他看到牟云笙还在调整安全带,低下去的脸完全阴暗在黑暗里,可却没有平时看起来那么冰冷了。 很快就注意到俞浩在看着自己,牟云笙瞥了他一眼,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没有说他什么。他发动了汽车,把右手扶在副驾驶座的靠背上,往后倒车。 俞浩看着他线条被拉扯得流畅的侧脸和颈项,想起了杨棨说过的话。 时间已经不多了,牟云笙很快就会离开了。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牟云笙才会对他好,就像是行刑前最后最美味的一餐一样。所以,不管做出什么事,应该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痴心妄想也是可以被允许的。 这样半夜的时间,路上除了偶尔能见的飙车族以外,几乎没有其他车辆。 车里格外安静,没有音乐,没有鸣喇叭,牟云笙不说话,听觉仿佛是被放置在一个被无限扩大的空间里,任何细小的动静都可以引发一段巨大的耳鸣。忙了一天的俞浩盯着路上那些静静伫立的灯柱,因为疲惫而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他揉着眼睛,才发现已经到了自家楼下。他抓着安全带,定了定神,问把他叫醒的牟云笙,“你还上去吗?喝杯茶醒酒。” “我车都开回来了,还需要醒酒?”牟云笙被这个蹩脚的借口给逗笑了。 “哦。”俞浩也知道这个理由糟透了,可谁让他笨呢?尤其是在牟云笙面前。 他紧抿着嘴唇的样子,像是在犹豫是否可以要求一个吻。牟云笙想了想,还是倾身过去,给了他一个吻。 那一秒俞浩怔住,脸上的神采连牟云笙都讶异。 他微笑说,“晚安,好好休息。” “嗯。”俞浩点头,解开安全带的动作却很慢。 他打开车门,像是鼓足勇气才下定的决心,回头问,“你到家以后能不能给我发个短信?” 牟云笙眨了一下眼睛,颇有些意外。 “还是你不回家……”俞浩看到他这样,又自己改了口。 他却笑了,“好。” 俞浩睁大了眼睛,坐在座位上想了想,突然大着胆子,倾过身去亲了一下牟云笙的脸颊。 牟云笙看他亲完人以后,转身就跳下了车,好像第一次出手的小偷拿了东西就落荒而逃一样,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俞浩跑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牟云笙打下车窗,往上头望了一眼,见到灯亮起来以后,就发动了汽车。 俞浩洗完澡一直在等牟云笙的短信,算时间十五分钟就该到了。换做平时他肯定抓紧时间睡觉了,但这天毕竟跟平时不一样,因为担心睡着错过短信,俞浩甚至没有躺下。 好在放在桌上的手机很快就震动了,他连忙拿起来,正准备查看,才发现手机还在震动着——分明是一个来电。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俞浩揉了揉眼睛,确信的确是牟云笙的电话,急忙接通电话。 “喂?我到了。”那边传来了钥匙丢进碗里的声音。 俞浩心里直打鼓,还没说话笑就先溢出了嘴角,“好快啊。” “路上没车,几乎没碰到红灯。”牟云笙顿了顿,说,“该睡了。” 尽管没有加上主语,可俞浩还是自觉地点了头,想想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便道,“你也早点睡。” “嗯,晚安。” “晚安。”因为担心他立刻就挂电话,俞浩赶紧接话,但令他意外的是,他说完这两个字以后,那边还是安静的,迟迟听不到电话掐断的声音。 俞浩听着他的呼吸浅浅的,像一片连羽毛都吹不起的风,不禁发出了一个疑问的声音,“嗯?” 牟云笙好笑道,“你挂电话啊。” 心突然就漏跳了一拍,俞浩感觉到了自己手心上的汗和心里的鼓,他讷讷应了一声,“嗯,晚安。”说完,他把电话拿开,仍然看到屏幕上的通话时间在跳动。 俞浩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按了一下挂断,笑着一下子就倒到了床上。 早上俞浩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给牟云笙发短信。 因为想不到要说些什么,他就只写了两个字:早安。 这条短信一直到中午都没有回复,弄得俞浩都觉得自己很无聊。牟云笙肯定比他忙很多,怎么可能理会一条没有实质内容的短信? 中午俞浩在店里打盹,醒来时马小梅去对面的奶茶店买了两杯奶茶回来,说天冷了喝点暖和的热热胃。俞浩是碰不得茶和咖啡的,一碰当晚就没法好好睡,一杯奶茶下肚,他连回家睡午觉都不用想了。 索性下午就去医院看侄子,上车前他看到旁边水果摊的苹果挺新鲜的,就买了四五个。午后的医院显得有些冷清,俞浩的嫂子白欣今天休息,还留在病房陪儿子。俞浩到的时候,她正在给小国春削苹果,弄得俞浩看着自己手里的苹果,觉得自己失策了。 “阿浩来了啊。”白欣起身把椅子让出来,把削得连贯一条的苹果皮放到一张餐巾纸上,招呼道,“坐。” 俞浩应了一声,把苹果放到旁边的柜子上,看看旁边那袋苹果,问,“你刚刚买的?” “没有,是小张买的。”白欣把垃圾拿到外头去丢,回来时笑眯眯的,“他中午来看国春,就买了这袋苹果。说单位很近,中午休息就过来。诶,我问了,检察院离这里也没有好近呢,真是有心。” 闻言俞浩呆了一呆,有些生气张志敏怎么总是跳过自己来探望国春,但毕竟人家也是好心,总不能当做驴肝肺,就只好应着,“是啊,挺有心的。” “啊对了,早上杨医生来查房,说国春后天就能出院了。”她说起另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这让俞浩立即忘记了其他的不快,惊喜道,“真的?” “嗯,就是隔段时间还要回医院复检。”应该是觉得麻烦,白欣叹了一声,又说,“还说出院以后要注意小孩儿的生长环境和饮食习惯。我琢磨着还是换一处好一点儿的房子,自建房的环境不利于他恢复身体。” 俞浩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点头说,“那你找找看哪里有好一些的地方,最好是物业好些的小区。钱我会想办法的。” 白欣感激万分地望着俞浩,想要说点什么,旁边的小朋友却拉了拉她的衣袖,仰着脸问,“妈妈,那我是不是出院了就可以上学了啊?” 她该是没有想过复学的问题,听了脸色一白,有些懵,喃喃道,“是啊,还有复学的事呢。都过了这么久了,功课说不定都跟不上,还要留级……” 小朋友听到“留级”二字,一下子急了,跪在床上脆声说,“妈妈,我不留级,我这段时间都有看书啊,我能考一百分的。” “你之前都没考一百分,尽说大话。”白欣一听笑了,拧了一下他的鼻子。 他却委屈,耷拉着头,眼睛也红了。 俞浩在旁边看着,觉得可怜,辩说着,“复学的时候问问老师吧,应该会有个什么学力测试,也不一定留级。” 做妈妈的却不太看好儿子,见他可怜巴巴的,就随口安慰道,“看看吧。多读一年也花钱呢。” 为了方便小国春自己在医院的时候能够吃到苹果,白欣把俞浩买来的苹果都拿去洗了。 俞浩坐在床边陪国春,看他在桌子上涂涂写写,忽然发现他写的题目跟之前牟婷薇写的很类似,于是就想起他们两个应该都是一个年级的。 比起侄子用的削得只剩几厘米的铅笔,牟婷薇的学习工具真是五花八门,蜡笔是外国进口的,本子是原木浆纸,学英语用的是点读机,还有学生电脑。 小国春以前也是在市里的公立学校上学的,身边要是都是像牟婷薇那样的小孩儿,一对比之下,也不知道他会有多羡慕。小家伙很懂事,从来都不管家里要这要那的,可是俞浩知道他都是很渴望那些东西的。 俞浩还记得以前带他去逛街,经过一间设了落地窗户的钢琴教室,小国春拉着他在窗外看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到了后来连教室里的老师都出来问他想不想学钢琴。当时小国春几乎都没有考虑,一下子就躲到了俞浩的背后,一个劲摇头说不想,弄得老师都尴尬。 他耐心地听小国春向自己展示的图画,对着小朋友清澈明亮的眼睛,俞浩不禁觉得愧疚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牟云笙的电话打了过来,俞浩看到来电显示还愣了两秒,对小国春笑了笑,急匆匆就走到外面去了。 “喂?”应了这声,俞浩自己先吓了一跳——刚才应该情绪低落,这会儿声音也很低迷。 牟云笙疑惑道,“又怎么了?” 他连连否认,“没、没什么。” “哦,我刚看到你的短信。”牟云笙解释这通电话的原因,“以后不要发短信了,我很少注意。有什么事就打电话。” 俞浩听了脸上一热,“哦,好。” “没什么事吧?”他又问了一次。 俞浩另一边手放在墙面上,用力一压,白生生的骨节就透亮了白皙的皮肤。他看着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的指甲,问,“你今天有空吗?我想给侄子买点东西……”过了一会儿都没有听到他回答,俞浩又解释,“我是不知道哪种合适,怕被忽悠了。” 牟云笙笑了一声,说,“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 chapter 30 大概是现在的人越来越重视教育了,给孩子用的学习工具可谓是琳琅满目,除了电视上天天都播的那几种,还有其他俞浩没有听过的。就是点读机,也分好几个品牌、好几种型号,俞浩一进商场就看花了眼,更毋庸提当他走到专柜前面时,听到销售人员热切地询问他需要哪种类型的。 俞浩心里没个标准,走马观花把整层楼都逛了一遍,偷眼去看身边的牟云笙。他倒是没有催他,就这么跟着他走,这种感觉让俞浩觉得窝心又失望——窝心当然是因为牟云笙到现在都没有发出抗议,失望则是因为,他一直都没有说话,也不问他的需求,感觉就像他们就是两个正好同行在一起的陌生人。 “还没找到?”就因为俞浩多看了他几次,牟云笙很快就转头问他。 俞浩一怔,讪讪笑问,“薇薇她用的学生电脑,是哪个牌子的?” 牟云笙摇头,“不清楚。” “哦……”俞浩只好左右张望了一阵,指着电视上热播的那个广告品牌,建议道,“我们去那个看看吧?” 明明是他要买东西。牟云笙点头。 柜台小姐起先还在跟隔壁柜台的柜姐聊天,见到有客人过来,忙走过来热情周到地问,“请问需要点什么?”她这话是对牟云笙说的。 牟云笙淡淡抬眸,朝俞浩递了个眼神,说,“他买。” “哦。”惊讶的神色从柜姐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又变为了完美笑容,“想要什么类型的?” 俞浩往柜台里看了一眼,很快就在第一排靠右边的位置看到了牟婷薇用的那一款学生电脑,因为有些远了,没看清价格,便指着说,“麻烦你拿那台给我看一下。” “这个是去年年底出的新的型号。”柜姐把电脑拿出来的时候说,“功能挺强大的,小学到高中都能用。请问是给多大的孩子买?” 俞浩拿过来上下左右都看了看,又见到柜姐把电脑拿回去了。看着她开机,他回答说,“八岁。” “啊,那用这款正好呀。您看看,功能很强的。”柜姐把电脑给俞浩,又倾身过来开始做详细介绍。 其实她介绍的那些,俞浩都知道,上次他教牟婷薇写作业时,在边上看她玩过。不过柜姐似乎一心想要说服他买,介绍起来滔滔不绝,俞浩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打断她。 “您看怎么样?”柜姐见俞浩始终都只是点头,末了微笑问。 俞浩也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说的,点了点头,“挺好的。”他抬眼看到柜姐带着期盼的目光,问,“多少钱?” 她回答,“这款性价比挺高的,三千二百元。” 由于始料未及,俞浩顿时就屏住了呼吸,过了两秒才避开她的目光,想了想,又问,“实价是多少?” 柜姐一听愣了,讪讪笑了一阵,又看了一眼俞浩身边不说话的牟云笙,说,“这个就是实价了。” “不搞活动吗?”俞浩看到其他柜台都在搞活动,这里好像也在减价,“不打折?” 她抱歉地笑,摇头说,“不好意思,这款不打折。其实已经很便宜了,就它的功能来看。” 眼看她又要就功能来游说一番,俞浩牵强地笑了笑,把电脑放下来,摇头道,“太贵了。别家都没那么贵的。” 柜姐一听不乐意了,盯着他打量了片刻,把电脑拿回来,嘟哝道,“没钱就别买咯。”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不注意声量,俞浩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顿时嘴唇紧紧地抿起来,面色通红。 这个时候,一直都没有说话的牟云笙突然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有钱还会出来卖?” 他的话意在言外,听得俞浩心里一悚,转而去看那位柜台小姐——她早已脸色苍白,眼睛瞪得大大的,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牟云笙也不补充什么,就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位哑巴吃黄连的柜台小姐一眼,转而对俞浩说,“你非要这台?” 俞浩仍是有些回不过神,一时没有接话。 “想要就让她帮你包起来。”牟云笙说。 “不了。”他急忙摇头,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轻声说,“我们去别的地方看吧。” 不知道究竟对自己毫不留情面的言辞有没有自觉,反正,牟云笙只是点了点头。 离开那个柜台以后,俞浩还是有些担心,他偷偷回头看了一眼仍然气得七窍生烟的柜台小姐,又看看牟云笙。他倒是非常平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这让俞浩更不知所措了,他挠挠头,试图找话题,“现在小孩子的东西很贵啊,薇薇的爸妈还挺愿意破费的。”他转念一想,又说,“不过可能对牟医生和袁警官来说,那个价格也是个小数目吧。” 牟云笙随口应道,“他们能给她的也就这些东西了。” 听到他这么说,俞浩不由得愣住,想到小女孩尽管生活优渥,但总是被离婚的父母丢来丢去的,周末小女孩还自己让保姆送到小叔叔家,着实是孤单可怜。 俞浩又想到牟云笙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不禁心酸,想了想才问,“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有很多这种东西?” “嗯?”牟云笙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随意应了一句,“哦,跟别家的孩子没什么不同。我不用那些东西,他们也觉得没什么用。” 俞浩悄然松了口气,笑道,“那是你比较聪明的缘故吧?可以无师自通。” “也不是。”牟云笙也淡淡笑了,说,“以前楼上的阿姨,是全职太太。她武大毕业的,研究生,嫁了人以后就在家相夫教子了。她跟我妈妈关系不错,我常去她家,功课之类的她教的比较多。” “难怪你后来那么优秀,原来是有个免费的硕士当家庭教师啊。”说话的气氛就这么变融洽了,俞浩也轻松了一些。 牟云笙努了一下嘴巴,说,“也不是没给她好处。我每次去,都带了我家保姆做的甜点或者烤的饼干。” “哦……”俞浩暗忖原来他喜欢吃甜食的习惯是从小就养成的,又笑着问,“那她光教你了,不是吧?家里的孩子应该也很优秀才对?” 一边和他说话时,牟云笙也在看周围各种类型的学习机,闻言随意点了一下头,“嗯。” “大学考哪里了?”俞浩问。 牟云笙脸上闪过了一瞬间的迟疑,说出了学校的名字。 俞浩却没他那么从容,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就凝结在嘴角,跟先一步散掉的眼中的光芒衬在一起,让表情显得特别的怪异。 “干嘛那张脸?”牟云笙聊有兴味地看他。 他慌忙摆正了自己的表情,也只能匆匆摇了摇头。 牟云笙看看他,说,“刚才那款学生电脑,其他品牌应该有跟它差不多的功能的,去看看?” 俞浩看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特别难受,可是又不想因为自己不好受而去揭他的伤疤,只好轻轻点头。 最后还是买了一台不足千元的学生电脑,功能和存储量上当然比不上那台三千二百元的,不过给小学生用也是绰绰有余了。 尽管俞浩觉得侄子出院以后,自己和白欣都会有时间陪他、教他,但是现在小学生的作业都在培养发散思维和创新能力,有些东西真的是他们这种想象力匮乏的成年人也不能明白的,何况小国春下个学期就要学英语了——如果他能顺利复学的话——英语可不是俞浩他们两个人的家教可以教出来的。 “现在的东西更新换代快,以后他上了初中,再买台好一些、新一点的。”俞浩付完款以后提着袋子,自我安慰的同时,也在不经意间为自己挑了便宜的而开脱。 牟云笙耸肩,抬手撩起了商场门口垂放着的厚重塑料帘子,让俞浩先走过去,在后头说,“上了初中就会自学了,用不着这些。” 俞浩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为他这句话语调的自然而暗自惊讶,同时也感觉到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好像一块石头丢到心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由此才知道原来心柔软得像棉花糖一样。 来到停车场,他还记牟云笙在前一天晚上说过的话,左右想想还是不合适,就说,“晚上我自己去天城就行了。” “嗯?”牟云笙打开车门,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先上车。 俞浩坐进副驾驶座里,扣上安全带,说,“你从那边到吴记又去天城,太麻烦了。我自己去就行。吴记打烊了以后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 牟云笙看了他一眼,并不坚持,“也行。” 他握着手里的商品纸袋,就这么盯着前面的路况看。 车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来,俞浩去看路边在公交车站牌下吹着冷风等车的人,又看了一眼牟云笙。 “可是我下班的时候,你能送我回去吗?”在变绿灯时,俞浩突然这样问,问完又补充道,“当然我自己开车回去也可以,我一上班就给车充电。” 他两句话衔接的太快,弄得牟云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俞浩难得提这样的要求,自己觉得脸上发热,讪讪笑了笑。 “好。”牟云笙也没多说什么,继续开车。 俞浩不太明白他所指,确认着问,“那你送我?” 他也没看他,莞尔点头,“对。” “谢谢!”俞浩笑着说,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释说,“晚上开电动车真的蛮冷的,毕竟都冬天了。” 牟云笙只是扫了他一眼,笑着摇头,就差没直接把“傻瓜”二字丢给他。 来天城的客人似乎都不存在什么工作日和双休日的观念,夜夜笙歌,花天酒地。他们当中大多都是成功人士,只不过,有相当一部分是生来就成功的。 俞浩来上班以后就没有跟牟云笙联络,下意识就认为晚上能在某个包厢里见到来玩的牟云笙。可是他忙了两个小时,并没有在他所负责的那几个包厢里见到牟云笙。 一直没见他人,俞浩忍不住趁着去洗手间的时候给牟云笙打电话。 很快电话就接通了,让俞浩意外的是,他那边格外的安静。 一个晚上都没喝水,俞浩舔了舔嘴唇,问,“你在哪间包厢啊?” “我在家。”牟云笙回答道。 俞浩一听懵了,“那……”这下却不知要怎么追问。 牟云笙好像猜到他欲言又止的是什么,说,“下班前给我个电话,我过去接你。” “你……”俞浩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轻声问,“嗯,你不睡觉吗?” 他不答反问,“你想不想我去接你?” 俞浩低声说,“想……” “那不就行了。”牟云笙顿了顿,又说,“晚上这边到处都是夜游族飙车,开电动车不安全。” 毕竟人不在面前,俞浩没有顾忌地露出了笑容,半天才应道,“哦,好。” chapter 31 这天晚上牟云笙照旧去天城接俞浩,送他回家。车子开进小巷子以后,他们都发现那盏老旧的街灯坏掉了,让只有车灯照明的巷子前方一片黑暗,看不到尽头。 “跟居委会联系,把灯修一修吧,否则回来也不方便。”牟云笙停车以后说。 “嗯,我明天去跟居委会的大娘说。”俞浩解开了安全带,转身开车门。 几番犹豫以后,他突然又转回来,正好见到正在等自己下车的牟云笙,他看着自己,目光透露出疑惑。俞浩倾身去吻他的嘴唇,坐回来以后仓促地别过了眼。 牟云笙脸上闪过了一瞬即逝的惊异,随即却是微笑的,“晚安。” “晚安。”俞浩低着头说。 “有一件事。”牟云笙仍然放在方向盘上的左手握紧了,看他抬头不解地望着自己,便柔和了目光,说,“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回去,所以明天就不能送你回来了。到时候你把电动车充好电,回来注意安全。” 听到这个消息,他完全木住了,继而才想起这是一件本来就已经定下来的事情,否则也不会有牟云笙有求必应的这几天。应该说,也不会有他鼓起勇气向牟云笙提出要求的这几天。 日子很短,短到俞浩忘记了“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这样的话是真的。 他正不知道要如何说才好,就听到牟云笙遗憾道,“可惜你不会开车,不然我的车留在这里也没用,你可以拿去用。” 俞浩怔了怔,不可思议的同时,又啼笑皆非,觉得这一切简直就是一个莫大的讽刺,而他居然分辨不出这个讽刺从而何来。他吸了吸鼻子,半天才费力地说,“你的车那么贵,我上班的钱怕都不够用来养车的。” 听他强自遏抑,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跟自己说话,牟云笙有些惊讶,点了点头,“也是。我觉得,你还是换一份工作,虽然在天城赚的钱比较多,可是那里毕竟不适合你。” “我连在那里当服务员都没资格?”不知道怎么了,俞浩觉得脑子烧得厉害,说话也不经大脑了。 牟云笙听他变冲的语气,皱起眉头,没有回答。 俞浩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说了多过分的话,明明他也是好意,却没得好报。现在人都要走了,还要面对他一张臭脸、一副臭脾气。 他抹了把脸,牵强地笑了笑,说,“对不起,可能是今天太累了。” “没关系。”牟云笙没有生气。 等意识到牟云笙并没有催他下车,俞浩才这么有气无力地坐了好一阵子。他抿了抿嘴巴,试探着看向牟云笙,问,“你上去吗?反正都要走了。” 他摇摇头,“算了,反正都要走了。” 俞浩尴尬地挠了挠发烫的额头,勉力干笑着,“也是啊。” 他一直低着头,牟云笙隐隐约约看到他额发下那片光洁的额头,左手也把方向盘握得更紧。末了,牟云笙说,“回去好好休息。” “好。”俞浩讷讷点头,这才隐约领悟到,原来有些幸福是会引发悲恸的,哪怕只是一句温柔的晚安。 他下了车,瞥到牟云笙自始至终都放在方向盘上,一直都没有松开的左手,心里突然“咯噔”了一声——他怎么会没有发现,牟云笙从来都是一个随时准备要离开的人? 在他身上,是找不到安定的。偏偏俞浩又一次被光亮给蛊惑了,不知道那是焚身的尽头。 他沉默着把车门关上。 因为巷子狭窄,车辆无法掉头,只能一路往前开直到下一个出口。 车很快就发动了,周围很黑,俞浩被突然亮起来的车灯刺痛了眼睛,抬手遮住了光线。 冬夜很冷,而车的热度让俞浩一时站在原地没有动换。 看到牟云笙的车开出去,俞浩突然冲过去张开双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幸而速度还没有加上去,车辆完全顿了一顿,就这么熄火了。 俞浩被车灯照亮的脸跟身后的黑暗反差太大,让牟云笙错愕了片刻。 他眉宇紧蹙着,见到俞浩还是执拗地站在原地,只好把车窗放下来。 “你……”他眼里噙着泪水,又给忍了回去,问,“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大概是光线反差分明的缘故,牟云笙把他带着水光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他考虑了一下,回答说,“下午三点二十分。” 这天晚上,俞浩在快要醒来的那段时间里梦到了牟云笙。 睁开眼睛时他忘记了梦里的内容,什么都不记得也想不起来,就只确信的确梦见了他而已。这让他接下来的一天都没法过了,一个早上,直到午后,都不住往店里悬挂的那个钟上看。 连一向只顾着生意的吴大海都注意到了他的魂不守舍,好心问他,“阿浩,你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今天星期三,没什么人,你要有事就先去忙。” 俞浩又看了一眼时钟,抱歉得跟吴大海鞠了一个躬,“那我先走了。” 被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弄得发懵,吴大海讷讷点了点头。 几乎是机场大巴一停下,俞浩就冲下了车,没跑多远却还是因为不认得方向停下来。 他张皇地东张西望,最后还是跟着一队要前往登机的旅游团走往了航站楼。 俞浩望着告示,又查看时间,心里松了一口气,可幸自己赶上了。但是办理托运的那几队队伍里却找不到牟云笙的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广播突然响起了登机提示,俞浩听到“新加坡”三个字,打了一个激灵,掏出手机拨打牟云笙的电话。 机场广播很吵,候机的人说话很吵,就连地勤人员的声音都很吵,吵得他听不见电话里的声音,而等待的声音却突兀出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开始登机的旅客,仍然看不到牟云笙的人。 这时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牟云笙告诉他时间的时候,他的神情。当时牟云笙犹豫了。想到这个,俞浩的肩膀一下子往下沉,感觉整颗心都冷冻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突然接通了,那头同样是机场的登机提示音,而牟云笙的声音却是清清楚楚的,“喂?” 俞浩眼睛一热,再度朝登机口的方向望,开口时声音就喑哑了,“你在哪里啊?怎么没有看到你?” “在航站楼内。”他那边应该也是分辨出了两人在同一个场合,沉默了两秒钟以后,他问,“你怎么来了?” 这个声音是从俞浩身后传来的,他背影一僵,转过身呆呆看着仍然拿着电话的牟云笙。 他另一边手拿着登机牌,正眉头紧皱看着俞浩。 俞浩别开了脸,把电话挂掉,忍住哽咽说,“来送送你。” 牟云笙也转开脸。 俞浩悄然抬眼看他,被他突然转过来的目光遇上,就此就不能再错开。 他考虑了一段时间,说,“你不必要这样,又不是生死离别。” 俞浩也知道自己这样煽情得可笑,握紧了手机,问,“那你还会再回来吗?” “会。”对此牟云笙并没有怀疑,但面对他眼中无法隐藏的期盼,他还是平静地解释,“我爸和我哥都在这里。” 俞浩一愣,讷讷说,“也是啊。” 手里的登机牌不知不觉因为手指的压力印出了些印子,但牟云笙没有注意到那些印子旁边的皱褶,说,“其实你真的不要对自己那么失望。你人很好,不必要唯唯诺诺地等待别人的同情和关怀,你可以要求更多的。只要你肯提,一些要求真的不像你自己想象的那么不能够被满足。” 别人说这样安慰的话也就罢了,偏偏是一直都那样对他的牟云笙。俞浩一瞬间就觉得,他的这番话真的就是那种道义上的人文关怀。 他自嘲地笑了笑,“反正你也不要我。” 牟云笙喉咙一紧,片刻才说,“总之,以后有什么事,要去争取。有些事你开口了,别人才会确定你需要,才会考虑满足你。” “那你能不能不走?”俞浩突然看进了牟云笙的眼睛里,见到他为之愕然,随即苦笑道,“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从刚才开始,牟云笙的眉头就没有舒开,现在皱得更紧了,“我很糟糕,这你是知道的。而且,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更糟糕。你人非常好,值得更好的人。” “人好?好你为什么不要?”俞浩擦掉了眼泪,苦涩地冷笑,“配不上就是配不上,为什么要说得那么好听?你以为是安慰,其实讽刺到不行。” 牟云笙沉着脸说,“就算我们真的发生了什么,现在我也还是得走的。” 他像一个筛子一样颤了一阵,睁大了眼睛看他,“你是说,你觉得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 此时牟云笙竟然想不到话语来反驳他,只得一步向前,把他抱进了怀里。 俞浩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如此坚实用力的拥抱,透进身体里的,却是彻骨的冰寒。他听到牟云笙在他耳边叹气说,“我不值得。” 最后牟云笙还是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登机口。 俞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航站楼里出来的,他站在机场大巴前面,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有几次工作人员询问他要不要上车,他都没有听到。 其实他来以前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他还是来了。他发现自己居然还可笑地期盼一样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名叫做“奇迹”的东西。 不错,他知道乘坐飞机时不能够开手机,也知道要在登机前一个小时去机场办理登机手续,但这些都是他从电视上看来的或者听别人说的,他连真正的飞机有多大都不知道。 今天以前,他甚至不知道原来机场是在城市的这个方向。 这就是差别,根本不必要费心机,随便一想就能抓出一大堆差别。可他错得没边了,尝到甜头以后就把这些差别抛尽。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蠢得可以。 心里一直在泛酸,然后开始发痛,俞浩昏昏沉沉的,渐渐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他疲惫地蹲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够了,真是够了,不要再想了。那本来就不是他应该幻想的东西,人真的应该认命,一奢望,就输尽了。 眼泪不断从眼睛里涌出来,没一会儿就把他的膝头淋得湿嗒嗒的。后来他连蹲都蹲不稳,往后一倒就坐到了道牙上,却没有力气站起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同样的错犯几次,他这跟头摔得真是够活该的。 chapter 32 店里的生意随着气温渐降而渐渐冷清,这些天下了雨,屋里屋外都湿淋淋,愿意出门的人也不多了。 除了马小梅以外的两个服务员都先一步请假回家过年,俞浩从老板手上拿到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趁着午后没有客人,去银行把钱分别存进账户里。 小国春出院以后,俞浩跟白欣商量着,开了一个账号做教育储蓄,每个月都把钱存进去供以后小孩子上学。 为了给孩子治病欠下的钱,则存在另外一个账户里。他从窗口底下的格子里取出了存折和回执单,礼貌地向面无表情的银行职员表示感谢,然后离开了窗口。 明明这几个月把大部分的钱都存到这个账户里,包括在天城和吴记的钱,可是跟那个数目比起来,还是九牛一毛。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当初借钱的时候不过是账户上的一笔收入,一张欠条换了一串数字,可要把一个个零加上去,其实非常难。 俞浩想着,四十万究竟有多少呢?如果都换成百元现钞,叠起来有多高?一米?两米?会不会顶到天花板上去?但好在当初急着用钱的时候,他并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用的雨伞是超市搞活动时购买商品附赠的赠品,边缘连接伞骨的线断了,伞布被折起来一节,不管怎么往外拉都无济于事。 俞浩回到店里,把收起来的雨伞放桌上,翻了翻坏掉的那个边角,见到断掉的线还在伞布上,就把断掉的线抽了抽,穿进伞骨尾端的小孔里。正要好好系起来,马小梅突然叫了自己一声,俞浩捻着线的手一松,线头就又掉出来了。 “忙什么呢?”迎面走来的却是笑吟吟的张志敏。 俞浩手上都是雨伞上的水,他从旁边拿过抹布擦了擦手,说,“伞坏了修一修。”他望了一眼外头的车,问,“今天怎么有空来?” “在家里无聊呗。”他在俞浩对面坐下来,“今天不是星期天嘛。” 他们做生意的没什么周末的概念,闻言俞浩就只是点了点头,正要低头继续弄他的伞,蓦地又抬头问,“你吃过没有?要不要吃点什么?” 张志敏一听笑了,说,“这都几点了?吃午餐迟了点,晚餐又太早。” “哦,也是啊。”俞浩也是想不到要说什么才随口问的而已。 自从吴老板跟老婆闹矛盾又复合以后,他就变得更顾家了,像这样店里空闲的时间,老板索性就把店丢给俞浩和马小梅,回家去陪老婆小孩。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屋檐上的水落到门口的塑料桶里,声音由高渐低,而后就都散落成了脆响,搭在台阶上。 俞浩一心一意地弄着伞,好不容易打了一个结,打开来看又跟原先一样了。谁知他拿到门外去抖了抖上头的水,脆弱的线头又崩开,断得连系都系不上。 “买把新的吧。”张志敏看他有些泄气地走回来,建议道。 俞浩点点头,却说,“也不是没有新的,就是这把都已经用了一段时间了,又不是特别坏,丢掉很可惜。”说完他把伞放到一边,“回去用针缝一缝就行。” 张志敏看着他,笑着点头,“也是。——啊,对了,国春现在出院了,跟他妈妈住在市里吗?” “嗯,就住在北四区。房东住到凤山那边去了,房子空着出租,我去菜市买菜的时候看到出租广告就去问。老房子了,价格还算公道。”俞浩说,“一起住得近,也方便。” 他同意点头,又问,“现在应该在家休息吧?小孩子不出去玩,不无聊?”看到俞浩投来疑惑的目光,张志敏随即笑了,道,“是这样,我同事说最近有一个儿童剧在上演——是新加坡的经典儿童剧,本来是想带家里小孩去看,可是他老婆单位组了团,趁着孩子放寒假带孩子去三亚旅游了,就剩下三张票留他一老大爷们儿。我想想就拿了,正好带国春去看,你觉得呢?” 俞浩没有觉得怎么样。他想了想,问,“多少钱?” “咳!什么钱不钱的。”张志敏不以为意地笑,可看俞浩神情挺认真,便说,“不贵,打了折的。前排的票一张才六十,比电影票还便宜。” 小国春住到小区里一时跟小区单位里的小朋友玩不到一块儿去,加上身体的缘故,基本上都窝在家里面,能带他去看个儿童剧也不错——俞浩自己都没进过剧院。尽管刚从银行回来,但俞浩身上还是有一些钱,想到这里,他问,“那你把票带来了吗?啊,我正好还有两百在这儿……” “阿浩。”张志敏看他掏钱包,不由得皱起了眉。 俞浩愣了愣,抬起头看他。 张志敏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对不对?” 拿钱的动作停了下来,半晌,俞浩收起了钱包,无声地吁了口气,看着放在旁边的那把湿嗒嗒的坏掉的雨伞,低声说,“你让我想一想。” “阿浩,我知道你现在家里还困难,不过这都会过去的。”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而且,这种时候,找个人一起渡过不是很不错吗?你看,我们以前也处得不错,我现在虽然还没有买房子,但是过段时间单位也能安排下来了,到时候安稳下来……” “你先不要说了。”俞浩听到那两个字,心里发堵,突然默默地打断了他。 张志敏神色一敛,放在桌子下面的双手握得紧紧的。 明明空气里湿度那么大,俞浩还是觉得整张脸都在发干,绷得很难受。他摸了一把发紧的额头,重复道,“你让我想一想。” 张志敏离开的时候,又一次提到了儿童剧的事情,他说话的神情十分郑重,让俞浩险些忽略了邀请的内容。 安稳是俞浩一直都很期盼听到又很害怕听到的词。等到他一个人坐在店里对着报纸发呆时,想起自己刚刚说想要考虑,不禁自嘲地摇头。他当时怎么会一点儿也不担心张志敏说出反驳的话?类似于,“你也老大不小了,还要想到什么时候?” 思及此,俞浩反倒是有些后怕了,幸好当时他没有说出那样的话语。 这样的话张志敏是不说的,俞浩的印象中,他挺顾虑别人的感受。不像牟云笙,如果是牟云笙,肯定劈头就是那一句了。 俞浩想,牟云笙到底是牟云笙,他说不行的时候,就是真的不行。 他离开以后就再没有消息。上个星期,俞浩去接收容教育结束的杰瑞,对方还笑嘻嘻地问起牟云笙怎么样了,单钰博怎么样了。俞浩告诉他单钰博回了上海,牟云笙也在两个月前回了新加坡,他不知道这个怎么样也不知道那个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其实这才是俞浩当时的原话。 好像是一个跟他再没有关系的世界,尽管俞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这么没有征兆就想起牟云笙来了。 雨到快七点时才彻底停下来,道路湿漉漉的,俞浩跟马小梅一起把店门口的积水扫进排水口里,把扫帚拿回去放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他狐疑着接起来,那头传来一个童稚的声音,显得有些沮丧,“喂?俞叔叔。” 俞浩懵了一下,很快就分辨出是谁,“薇薇?怎么啦?” “俞叔叔,我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小女孩满是委屈,“打他们的电话都没人接。俞叔叔……” “你先别急。”俞浩生怕她哭,急忙哄劝,柔声问,“你现在在哪里?在外面吗?”他听到那头很吵,有汽车鸣笛的声音。 牟婷薇吸了吸鼻子,说,“我在少年宫门口。爸爸早上说他会来接我的,可是没有看到他……俞叔叔,其他同学都回去了,老师也回去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家,我没有钱坐公交车……” 自从下雨,外面的天空就没有亮起来过,现在入了夜更暗了。俞浩想了想,用安慰的语气问,“你现在在少年宫门口对不对?具体在哪里?” “在文具店的公用电话这里。这个奶奶让我先打电话。”小女孩说话还是挺有条理的。 俞浩回到厨房里拿挂在门后面的钥匙,叮嘱道,“你就在那儿不要走,叔叔现在过去接你。不要乱走,就在那个文具店里,知道吗?” 牟婷薇好像松了一口气,肯定地应着,“嗯!知道了。” 吴记距离少年宫并不远,虽然往常这个时候还是下班高峰期,但好在是周末,又才下过雨,俞浩开电动车不用十分钟就抵达少年宫门口了。 他在文具店门口张望了一阵也没见到人,连忙把车停在店门口,往里头走。 刚踏进门就听到里头飘来了动听的乐曲声,入内一看,竟然是牟婷薇坐在柜台后面的高凳子吹奏双簧管。 柜外里外分别坐着一位老奶奶和一个中年男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见状俞浩一时就没有发出声音,站在门口一个货架旁边等着。 她吹的应该是一首田园曲子,听起来柔和清丽,虽然略显生疏,却很动听。 等牟婷薇吹完了那首曲子,两位听众都微笑着鼓起掌,夸她聪明伶俐,吹得好听。老奶奶更是摸着小女孩的脑袋,眼睛弯成了月牙,对中年男人说,“让小龙也学这个呗。” “等他再大一点儿吧。”中年男人说。 牟婷薇颇为自豪地扬起脸来笑,瞥见站在门附近的俞浩,眼睛一亮,脆生生地叫了一声,“俞叔叔!” 见她从凳子上跳下来,俞浩连忙往里面走,很快小丫头就拿着手里的乐器,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仰起脑袋又叫了一声,“俞叔叔~” “啊,你叔叔来了?”老奶奶看到俞浩,微笑点了点头。 俞浩摸了摸牟婷薇的脑袋,对两位店家感谢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小孩子还是要照顾好,虽然忙。”应该是错认为俞浩是牟婷薇的家长,中年男人略带不满地提醒着。 他一怔,急忙点头,“是,是我没注意。” “俞叔叔,我好饿哦~”牟婷薇蹭着他的腿撒娇道。 俞浩笑着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收拾一下,叔叔带你去吃东西。” “嗯!”她噔噔跑回去,笑着从老奶奶手里接过了自己的书包背上,然后双簧管放进了柜台上的那个黑色长匣子里。 俞浩突然想起那天在派出所第一次见到牟婷薇的时候,牟云笙手里拿着的就是这个长匣子,原来是给小女孩装乐器的。 他接了过来,提醒道,“跟奶奶和叔叔说谢谢。” “谢谢奶奶,谢谢叔叔!”牟婷薇奶声奶气地说着,又拉了拉俞浩的衣角,小声提醒,“俞叔叔,电话钱还没给呢。” 俞浩一愣,连忙掏钱包,“不好意思,那个,她打电话的钱……” “唉,不用了不用了,就几毛钱。”中年男人挥挥手,“以后记得来接小孩儿,现在人贩子多,这孩子又那么灵,更要小心诶!” 他连连称是,又让小女孩道谢和道别,带着牟婷薇离开了。 “俞叔叔,我们去吃什么呀?”他蹲在地上开车锁时,听到牟婷薇在身边问。 俞浩想了想,把手机递给她,“你再给你爸爸妈妈打个电话,要是他们待会儿来了,找不到你就麻烦了。” “哦。”她乖乖接过了电话,按电话号码的时候扁了扁嘴巴,脸上陷下去两个浅浅的酒窝。 chapter 33 “7号取粉!”俞浩把煮好的米粉放到了窗口外面,很快就有客人起身过来取粉。 他看了一眼后面两张小票,转身去洗锅,余光瞥见厨房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笑道,“回去坐着,吃完了吗?” 牟婷薇点点头,回答道,“吃完了。”嘴边还留有汤汁,她舔了舔。 俞浩偷偷看了一眼外头,从旁边抽了一张纸巾,走到她跟前蹲下来,“擦一擦。”他帮牟婷薇擦完嘴巴,又把手机递给她,“再给你爸爸妈妈打个电话,要是通了,就说你在这里。” 因为打过很多次电话都没有结果,小女孩脸上显出了不耐烦,可还是把电话接过去。俞浩摸摸她的头,指着旁边的一张矮凳子,“你坐那儿吧,外面人太多了。” 他说完又回到灶台前,外面无论是客人还是店员都在催促着他快一些。俞浩把米粉煮熟以后加上调料,期间偷眼看牟婷薇,见她果然乖乖地坐在那张凳子上打电话,就稍稍放心了些。 起先在少年宫门口,让她给父母打电话,结果还是一个关机一个未通。那时吴大海打电话质问他人在哪里,他不得不把牟婷薇带回店里来。 随着天色渐晚,客人渐渐多起来,俞浩连同厨房里的另一个厨师忙得焦头烂额,也没有时间陪牟婷薇了。不想她饿着,俞浩给牟婷薇煮了一两老友粉,把她安排在距离厨房最近的地方自己消磨时间。 外面尽管朔风寒冽,厨房里的人却还是汗流浃背,俞浩擦掉额头上快要滴下来的汗,利用短暂的空闲时间拧开旁边的保温杯来喝水。他润了润喉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吃晚饭,但现在的情况已经让他暂时放弃了找食物果腹的想法。 “小梅!”俞浩叫住刚刚从外面把用过的碗筷收回来的马小梅,给身后的牟婷薇递了个眼神,“你拿一瓶豆奶给她喝吧,算我的。” 马小梅看了一眼正仰着头望着自己的小女孩,对她咧嘴一笑,应了一声就去照办了。 “阿浩哥,这小丫头是谁呀?长得跟洋娃娃似的。”马小梅凑过来说话时,又偷偷瞥了一眼正手捧玻璃瓶用吸管喝豆奶的牟婷薇。 俞浩的动作出现了短暂的停顿,他也不知道怎么表述牟婷薇和自己的关系,只好说,“朋友家的小孩。”说完他想起来,回头朝着牟婷薇问,“薇薇,你爸爸妈妈接电话了没有?” “嗯,爸爸说过来接我。”牟婷薇点头应道。 闻言俞浩多少松了一口气,看看时间也有九点了,再忙的人也应该来接女儿了。他叮嘱着,“那你乖乖不要乱走,就坐在那儿好吗?”看到她点头,俞浩又问,“厨房烟不烟?还是你到楼上姐姐住的地方去?” 俞浩说完向马小梅投去询问的目光,她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问牟婷薇,“薇薇,姐姐就住在楼上,你要不要去上面玩一会儿电脑?” 听到玩电脑,牟婷薇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可看看俞浩忙碌的身影,还是摇头,“我在这里就好了。” “阿浩哥,她真是粘你啊。”马小梅酸溜溜地在俞浩身边低语了一句,继而转身给了牟婷薇一个甜美的微笑,又走到外头去了。 对她的话不可置否,事实上,俞浩也没有空闲去考虑是不是玩笑话,等到他能够再停下来喝水,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 外头传来了叫唤牟婷薇的声音,小女孩立即从凳子跳下来,还没有喝完的豆奶放在一边,回喊道,“爸爸!我在这里!” 俞浩连忙把水杯盖上,擦擦手往外走。 “不好意思啊,爸爸刚出诊回来。”牟远扬在女儿面前蹲下来,微笑问,“你妈妈呢?给她打电话了吗?” 牟婷薇点点头,“刚刚我又打了一个电话,她说很快就过来了。” 做父亲的听了微微愕然,笑容显得有几分不自然,带着些许无奈道,“那我们等一等她吧。”他说完以后,才往厨房的方向看。 俞浩走到店门口,打招呼道,“牟医生。” 正打算给帮忙的人道谢的牟远扬抬头见到是俞浩,微笑凝固在嘴角,笑意先一步从眼睛里散去。他缓缓站起来,由上至下打量了俞浩一番,慢条斯理的语调里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原来是你。” 他一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手放到牟婷薇肩上,解释道,“薇薇她打电话给我,我又要赶回店里,所以就带她回来了。” 牟远扬不着痕迹地把女儿拉回了自己身边,留俞浩的手停在半空中,过了两秒钟才落下去。他仍旧微笑着,低头问,“薇薇,你怎么有这位叔叔的电话?” “上次小叔叔没有空,是俞叔叔带我去找妈妈的。”牟婷薇又高兴地补充道,“那时他还带我去吃了肯德基!” 他们父女说话,俞浩也不好插嘴,很快他听到牟远扬又问,“他还带你吃了什么?” 他长得跟牟云笙有几分相似,但脸上的笑容却一直保持着,问出这样的问题,俞浩的心没来由地往上一提。但见牟婷薇懵懂地眨了眨眼睛,摇摇头,突然又眼睛一亮,道,“刚刚他煮了粉给我吃,然后那个小梅姐姐还给了我一瓶豆奶。” 似乎是猝不及防,牟远扬的眉头突然一皱,很快又松开,彬彬有礼地对俞浩说,“真是麻烦你了。一共多少钱?” “啊,不用了。也没什么。”俞浩连忙摆摆手。 牟远扬抬眼瞥了他一眼,转而走向两步以外的收银台,问正在那儿收银的马小梅,“这孩子刚才的消费是多少钱?” 因为方才俞浩说牟婷薇是朋友家里的孩子,马小梅当牟远扬在说玩笑话,哈哈笑了两声摆手道,“一点儿小钱而已,阿浩哥说不用就不用啦!” “多少钱?”仿佛没有听到,牟远扬礼貌地重复问。 马小梅脸上的笑容僵化,不知所措地看向面带尴尬的俞浩,挠了挠头发,说,“呃,一两老友、一瓶豆奶,一共五块五。” 牟远扬从钱包里递过十元钱,在马小梅找回零钱时点头道,“谢谢。——薇薇我们回去了,跟叔叔姐姐说再见。” “叔叔再见,姐姐再见。”牟婷薇对俞浩他们摆了摆手,很快她的手就被做父亲的牵起来,往外面带了。 人还没走远,马小梅就在旁边小声问,“阿浩哥,那个人真的是你朋友?” 俞浩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发现牟婷薇只背了书包,装双簧管的箱子没有拿,连忙跑回厨房里拿上,追着父女二人而去。 他们并没有走远。牟远扬把车停在路口,俞浩笑着走上前去,却听到背对着他的牟远扬对女儿说,“以后不要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明白吗?不干不净的,容易得病。” 俞浩的脚步生硬地停住了,提着手里的长盒,手就这么握紧起来。 就在此时,一身警服的袁青青急匆匆地跑过来,见到父女,立即喊道,“薇薇!” “妈妈!”见到母亲,小女孩开心地叫道。 “对不起啊,妈妈出警回来才发现手机没有电了。”袁青青一脸愧意,揉了揉女儿的脑袋,抬头又皱着眉头问前夫,“你怎么才来接她?而且怎么在这里?她不是去学习班了吗?” 面对前妻的质问,牟远扬冷下脸,说,“我出诊去了。打电话给你,你不接,后来又关机。我给你留了言,这里是你的地盘,你这么近都不来接,还问我?” 袁青青脸色一青,辩解道,“我怎么知道今天要出警?况且是你自己说管她今天接送的,你忙什么去了?” “我刚才不是说我出诊去了吗?”牟远扬哭笑不得,“离婚的时候你死活要争这个孩子,争到了又不管,报了个学习班还让我接送。你这人讲不讲道理?” 她忍住气,稳住声音说,“一事归一事,昨天你说了接送她的,对不对?” “我之前就说你带不好她,当时你非说都不用我管的,对不对?”牟远扬反问道,看她又要说话,立即抢白,“也不给她买个手机,你知不知道她找不到你的时候找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袁青青迅速扫视了前夫一番,冷冷哼了一声。 牟远扬当然知道她所指,同样哼声摇头,咬牙切齿道,“她找了一个本来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那个人,去我那里检查过HIV!人家给什么她吃什么,你怎么教的女儿?还警察呢,让她这么容易就相信别人,迟早被拐走都不知道!” 袁青青听到“HIV”,瞬间白了脸,弯腰拉过女儿,紧张地把她正面看了一遍又转过身看了一遍,问,“薇薇?怎么回事?你找了谁?怎么乱吃别人给的东西呢?” 小女孩刚才听爸爸妈妈吵架,本来就吓得慌张,眼睛里噙着泪水,六神无主地摇摇头。 “你说话呀!怎么乱跟陌生人走了?!”袁青青忍不住摇女儿的肩膀。 她一晃,眼泪就从小女孩的眼眶里夺眶而出了。牟婷薇咬着嘴唇,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朝着不远处指去,万般委屈道,“我没有跟陌生人走,是俞叔叔去接我的!” 一直站在不远处听他们争吵的俞浩看到小女孩突然指向了自己,蓦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脸烫得厉害。 他们两个刚才都没有注意到当事人就站在附近,这会儿脸上都有点挂不住,嘴角牵起了些不自然的笑容。 还是俞浩先顶着发麻的头皮走过去,想了想,还是把乐器盒递给了袁青青,“这个,薇薇刚刚忘记拿了。” 袁青青接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他,好声好气地说,“谢谢。” “没事。”俞浩知道他们尴尬,他更不舒服,也不麻烦他们想什么措辞了,先一步说,“那我先回店里去忙了。” 说完他对正默默流泪的牟婷薇微微一笑,转身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