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安诺是个卧底,他爱上了一个人。 你说他爱上了黑社会老大?? “错啦,要真是爱上黑老大我得省多少事儿啊!”安诺愤愤地说,“倒霉催的,我爱上了一个‘小财迷’,这命啊……” 其实这就是个倒霉的卧底小警察跟一个乖滑而张扬的“小财迷”之间发生的鬼使神差的“情缘”,你说“孽缘”我也不反对! 从此以后,一个拼命瞒,一个拼命求,一个拼命躲,一个拼命追…… ****** 文艺点的说法: 差两个月满十八岁的白以辰生活核心简单到只有一个字——钱,因为对于他来说生活首先是建立在生存上的,所以他活得倔强而乖滑。 二十五岁的安诺有句名言:这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没有理由的,比如一见钟情,比如一见脑抽。他一看见白以辰就脑抽,这真是让他苦恼万分又无可奈何的事。 所以,他本来精心设计步步为营的人生就此被彻底搞乱,危险和杀戮也随之而来。 他抗拒过,也后悔过,但是,那又怎样呢? 生命中有了美丽的意外才会让人贪恋珍爱 既然这样,面对意外就让我们坦然接受从容面对吧。 ****** 其实说白了,就是个倒霉的卧底小警察跟一个乖滑而张扬的小青年之间发生的鬼使神差的“情缘”,你说“孽缘”我也不反对!从此以后,一个拼命瞒,一个拼命求,一个拼命躲,一个拼命追……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制服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诺,白以辰 ┃ 配角:周煦,郑锐,肖易 ┃ 其它:制服情缘 第一章:这人学变脸儿的吧 白以辰出现在“燃惑”酒吧门口的时候是在六月底,那天天色刚有点暗,酒吧这种声色犬马的场所还远未到热闹的时候。店里只有零散的几个客人,在悠扬的蓝调声中浅斟慢啜,或轻声闲谈,或怔怔地望着窗外渐渐暗下的天际。吧台后面的调酒师忙着擦拭雪克壶、隔冰器,手边放着一瓶BlueCuracao,看来是刚调完一杯“蓝调”,倒是跟店里的氛围很搭,看起来很高雅的地方。 这家酒吧位于酒吧区入口处,紧邻繁忙的二环路入口,出酒吧大门,顺着双向四车道的大观路步行一刻钟就是二环路,路口处是公交站,十数辆公交线路在此汇合,交通实在便捷,相应的,酒吧的生意也不错。白以辰看中的就是这两点:生意好、交通便捷,而且……这是一个看起来很“高端”很“正经”的酒吧,白以辰决定了,他求职的第一站就是“燃惑”了! 安诺站在“燃惑”的大门边打量白以辰已经有一分多钟了,他觉得这个小孩儿实在好玩:十七八岁的样子,应该还在念书,一头过长的黑发或许是被晚风吹的,乱糟糟地堆在脑袋上,显得脑袋有些大。一条明显洗得快要碎掉的牛仔裤在他身上愣是有种“这明明就是做旧嘻哈风”的理直气壮,一双长腿细瘦得好像随时会折断一样,上身套件深咖啡色的T恤。上深下浅的颜色搭配,瘦高的身体,大大的脑袋,让他整个人有种头重脚轻摇摇欲坠的感觉,弄得安诺老想伸手去扶他一把。 白以辰根本就没发现自己在安诺眼里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大头娃娃不倒翁,他梗着脖子,斜着眼,正使劲儿地往酒吧里张望,琢磨求职时应该怎么推销自己。掰掰手指头:高中毕业,未满十八岁,准确地说,十七岁零十个月;不会调酒不会打碟不会唱歌不会乐器,没端过盘子没陪过酒,没切过水果没陪过笑;工作经验为零! 你妹啊,除了扫地擦桌子我还能干啥?白以辰痛苦地蹙紧了眉,手指抓紧了单肩包的带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随着这口气摇晃了一下。 闪电般的,安诺伸出手一把抓住白以辰的肩:“靠,你丫终于倒了!” 白以辰大惊,飞速扭头,生生把自己脸扭了个九十度直角:“干什么!”想想,补充道:“你丫!” 安诺大笑:“小屁孩报复心还挺重!我瞅你摇摇晃晃地快要倒了,好心扶你一把,你还骂人!” “你,丫,有,病!”白以辰一字一字地往外蹦:“你哪知眼睛看到我快要倒了的?还有,你那叫扶人么?你老鹰抓小鸡呢,使那么大劲儿敢情你肩膀不疼是不?你那爪子是不是忒欠抽了!” 安诺笑得更畅快了:“嗯,老鹰抓小鸡!鹰爪嘛!” 白以辰蓦地反应过来,莫名地就输了一阵还是自己把枪递过去的,心里憋着一口气上不来,硬是把自己的脸都憋红了,一双眼睛在乱发丛后熠熠生辉,映着酒吧门口闪烁的霓虹亮的吓人。 “安子,嘛呢?”酒吧里传来一声呼喊,安诺转过头去对着从酒吧里出来的一个男人笑:“没事,碰上一小孩,聊两句。” 男人站在门口,大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打量了一下白以辰,对安诺说:“你还有空逗小孩?去帮小肖一把,舞台那根钢管又有点松了,他一个人弄不了!” “呵,得令!老板!”安诺干脆利落地转身进了酒吧。 老板?白以辰咧嘴笑了,上前一步,站在酒吧门口的台阶上,直眉瞪眼地问:“老板,你缺人么?我找工作!” 郑锐刚远远地看着安诺和白以辰你一句我一句聊得挺欢,看看天色尚早,也起了几分“歹意”。白以辰虽然瘦,但是高挑结实,略带几分稚气的娃娃脸上一双眼睛亮得夺目,带着整个人都充满了虎虎生机,一头刚刚离开母豹的小豹子一样,跃跃欲试迫不及待——这娃“调戏”起来应该还是蛮有趣的! “你会干嘛呀?” “呃,什么都会!” 郑锐挑挑眉,唇边一抹嗤笑扯开:“什么都会?” “呃,调酒打碟不会!别的没问题!” “哦,我后厨缺人。” “我洗盘子可干净了。” “我后厨缺一雕花的。” “你又不开饭店,要雕花的干什么?” 郑锐笑了,怪不得安诺跟这小子聊得挺开心,这小东西还真是莽! “我得切水果盘啊!我还得提供宵夜啊!” 其实,白以辰刚一问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嘴太快了,大脑控制不住啊!这哪里是求职的态度啊!于是他拼命地想挽回局面:“嗯,那个……老板,我虽然不会雕萝卜花,但是我会削萝卜皮儿……还有,我可以洗盘子打扫卫生,我干活很好的。真的,从小我就做家务,我打扫的屋子可干净了。” 白以辰忽然有些急了,眼前这个人虽然一身的休闲服,但是那衣服造价绝对不菲,腕上的卡地亚映着灯火闪着幽蓝的光。这个人,锦衣玉食生活安逸,他闲闲地靠在酒吧门口,分明就是在拿自己解闷打镲,自己对于他而言,就像街角溜达过去的那只猫,连道风景都算不上,也就是能让他的眼睛为之转动一下,打发几分钟无聊的时光。可是,就这几分钟,对白以辰而言至关重要,他,必须得到一份工作! “老板,要不这样吧。”白以辰再上前一步,站在了酒吧最高的那节台阶上,终于看清了郑锐的面容:这个很吸引人的男人,他应该出现在教室、音乐厅、书店、画廊等一切优雅、充满书香气息或者艺术气息的地方,他温润的眼睛应该始终注视着明朗的天际,他白皙柔润的双手应该握着一杯浓郁的卡布奇诺,或者一杯红酒,嗯,对红酒!“燃惑”这个高雅的酒吧果然很适合他。 这小子走神了,郑锐想,要不要提醒他一下他话还没说完呢,于是重重地咳了一声问:“嗯,怎样?” “什……么?”白以辰结舌,想了想,连耳根子都红了,深为自己丢人现眼的行为羞愧:“嗯,老板,要不你先试用我一下?试工一周,我不要工钱,你管我食宿就行!” “可是我不缺人打扫卫生啊,抱歉。”郑锐笑了笑,果断地转身走进了酒吧,把白以辰一个人晾在了酒吧门口。 白以辰愣了,这就完了?这就走了?刚刚还热络地跟自己搭茬的人就这么不带一片云彩地说走就走了?这,回绝得也太无情了吧?白以辰咬咬牙,抬脚跟了进去。 酒吧门脸不大可里面的空间不小,错层的二楼环绕着整个大厅,铁艺雕花栏杆后面是沙发式的卡座。坐在里面探头往下望去,可以看到一楼中央的两米多高的大舞台,台子上立着几根钢管。刚刚那个调侃自己的,叫“安子”的男人正在台子上扶着一根钢管,旁边一个瘦削的男人用扳手用力拧着刚管和舞台连接处的几个螺丝。围绕着舞台的,是零散的桌椅,不多,但都是柔软的布艺制品,想来蜷在里面一定很舒服。白以辰想想自己家里的那几把破木头椅子,咽口唾沫想:“老子得好好坐坐那椅子,看着就他妈软!” 白以辰从来没进过酒吧、咖啡馆这样的地方,以前也就是在电视上看到过。在他的印象里,这些地方跟街边的凉茶店的区别在于桌椅舒服些,灯光昏暗一些,纱帘多一些,音乐小众一些,价格贵一些,从性价比来说,酒吧和咖啡馆是有钱人烧包的地方。本着天下乌鸦一般黑,世间老板一样毒的原则,在这种地方打工挣的钱可能不比凉茶店多多少,但是小费一定会多很多!所以白以辰从决定打工的那一天开始,求职目标就是酒吧和咖啡馆,这份工作,他势在必得! 安诺两手扶着钢管,头也不抬地对吧台说:“林子,给杯凉的!这灯烤得真热,快熟了” 林子是“燃惑”的御用调酒师,瘦!非常之瘦!林子总说,瘦人耍起雪克壶来才能显出花式调酒的灵活优雅,才有让人眼花缭乱的效果,一个胖人,调酒的功夫再好,耍起雪克壶来只能让大家把隔夜酒都吐出来!瘦成一道闪电的林子头也不抬慢悠悠地从冰柜里铲出一勺冰扔进两个大玻璃杯里,倒进柠檬茶后放在吧台上,屈起两指敲敲了桌面,示意安诺自己过来喝。 白以辰是个聪明的孩子,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从小看惯了别人的脸色,挣扎在贫民区里,一辈子看的白眼比青眼多,得到的讥讽比微笑多,抓住一切机会给自己争取利益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他的同学骂过他“势利”,他笑笑——每天都在为生计发愁的人,势利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孤傲清高这种人,只能出在衣食不愁的世家大族,否则在这个太过现实的社会上,他一天都活不下去! 所以,白以辰几乎没动脑子想,下意识地就走到吧台前,从一个大玻璃管里拿了两根长吸管分别插在两杯冰柠檬茶里,一手一杯举着走到舞台前。他站在舞台下面,仰面看着舞台上双手扶着钢管,俯视着他的安诺。 这是个年轻的男人,不会超过25岁,有着年轻人特有的那种凡事都无所谓的满不在乎劲儿,头发很短,几乎可以算是板寸,露出宽宽的光洁的额头,单眼皮,可是眼睛并不小,眼角微微上扬,颇有几分邪邪的感觉。他有一个尖尖的下巴,当他微微闭眼的时候,腮上的肌肉会放松,衬着下颔有些松懈,嘴唇有点薄,薄唇薄情,整个人显得有点冷淡,有点懒散。他穿一条过长的牛仔裤,裤脚的边缘一直被踩在脚下,已经磨得散成线,白色的T恤应该是店里的工作服,很修身的款式,但是塌肩弓背的安诺穿起来实在有些萎靡邋遢。 安诺瞅着仰视自己的白以辰,突然扯出一抹笑,嘴角向右上方斜斜地吊起,微微上扬的眼凝成一弯月牙泉,整个人突然换了一个气场一样,刚刚的懒散、冷漠都没有了,剩下的是几分痞气几分狞坏,好像路边常见的那种会穿着破破的牛仔裤,宽大的T恤,对漂亮姑娘吹口哨流口水的小青年。 这人学变脸的么?白以辰愣住了。 第二章:你能忍得了么? “嘿,小孩儿!”安诺觉得这个情景有些搞笑:为了方便看舞台下的白以辰,他抓着钢管都快把身体扭成S形了,这姿势真不怎么舒服,于是努了努嘴,目光无限渴望地盯住白以辰手里的冰柠檬茶。 “哦,哦,”白以辰答应着,绕过舞台顺着隐藏在柱子后边的铁梯子爬上舞台站在安诺面前。他歪着头打量了一下安诺,在射灯的照射下,安诺的额头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亮闪闪的,一道细细的汗流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颔汇聚在在一起,凝成一滴晶莹的汗滴,干燥的嘴唇有丝丝裂痕—— 他很渴。 白以辰笑了,明亮的眼睛里透着几分狡黠几分得意,端起一杯柠檬茶,将吸管调整好方向,瞟了安诺一眼后,突然蹲下去,把水杯凑近蹲在地上埋头拧螺丝的小肖:“大哥,渴了吧?喝口水吧,林大哥刚刚调好的,很冰!” 肖易耸起肩膀偏过头去,用肩头蹭了蹭脸上的汗水,手上没停工,叼住吸管猛吸了几大口,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长长地叹口气:“太他妈痛快!真凉!小子挺仗义啊。” 白以辰大声地说:“肖大哥别客气!” “你认识我?” “不认识,但刚刚老板管你叫小肖嘛。” “呵,聪明!”肖易还真是挺喜欢这个孩子,有眼力架,聪明机灵嘴甜手勤,长得清清爽爽,一派少年活力四射的样子。 安诺翻翻白眼,有点儿后悔刚刚在门口调侃白以辰,没想到这小子记仇到这种地步!好汉不吃眼前亏,喝水是当务之急,安诺冲白以辰点点头:“仗义小哥,我的呢?” 白以辰似笑非笑地站起身:“小哥可不敢当,我就是一个小屁孩儿!” 安诺瞄了瞄白以辰站的位置,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样子,水杯端在胸前,杯壁上凝结着晶莹的水珠,每一滴都在勾引着他。于是安诺不再跟他废话了,他右脚微微往前迈了一小步,松开抓住钢管的左手,右手仍紧紧地抓住钢管,身体突然大幅度地前倾,整个人像一面鼓满了风的船帆一样充满了张力,绷成了一道弧形,弯向白以辰,手臂上立刻鼓出坚硬的肌肉群,在灯光下,紧绷的皮肤闪着亮光。他的脸距离白以辰的脸只有二十公分时,安诺低下头一口咬住吸管狂吸几口,瞬间大半杯柠檬茶就没了! 咬着吸管,扯开嘴角露出一口白牙的安诺斜眼看着白以辰,含混地说:“真凉,谢谢啊!我再喝一口!” 白以辰完全被安诺的这个动作吓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懒懒散散,甚至有点儿邋遢的男人会在一瞬间绷成一道硬弓,周身都笼着一层强势的气场。这个人像一支离弦的箭,飞速地向自己扑来,避无可避。那一刻的他充满了威胁感——这男人真的会变脸!白以辰再一次默默确定。 “嘿!小子!给个反应嘿!”安诺一瞬间又回复到那个懒懒散散痞里痞气的模样,白以辰蓦地醒过神来,毫不示弱的还嘴: “说谢谢就完了啊,动动嘴谁不会?”白以辰觉得自己的机会不错,肖大哥显然对自己印象不错;这个叫“安子”的男人虽然嘴巴讨人嫌了点儿,但他肯定不讨厌自己;调酒的林大哥……他扭头看了一眼吧台,林子低头擦手里的方杯,舞台上的这一幕压根没入他的眼!林大哥应该是个凡事不上心,万事无所谓的人。目前为止,他至少赢得了酒吧里一半人的喜爱,虽然不喜欢他的那个是老板,但这也算个好开头不是? “哦,那你说,我应该怎么感谢你呢?”安诺觉得这个孩子实在有趣,冲闯莽撞,但是聪明伶俐;牙尖嘴利,但是坦诚实在。 “我想在店里打工,要不,肖大哥、安大哥,嗯……你是姓安吧?我听老板管你叫安子,你们帮我说说好话呗!” “嚯,这就是安大哥了?不是‘你丫’了?” “那,是你先说‘你丫’的!”白以辰板着小脸,撇撇嘴角。 这时,小肖拧完了最后一颗螺丝,站起身来拍拍手打量了一下白以辰,说:“小子,你还念书呢吧?” “没有没有,我高中毕业了!”白以辰赶紧摇头,打开肩上那个有些破旧的单肩背包,拿出一本大红封壳的证书来,“你看,我的毕业证,我真的高中毕业了。” 安诺把肖易拱到一边,笑着说,“肖易,你问错了,你应该问,‘小子,你满十八岁了么?’” “我今年整十八!” “我问,你,满,十,八,岁,了么?”安诺特意强调了一下“满”字。 “满了!” “身份证拿来我看。” “凭什么?你又不是老板?”白以辰梗着小脖子,张牙舞爪,小豹子一样冲安诺呲牙。 郑锐倚在吧台的拐角处,他看见白以辰端着两杯柠檬茶去“收买”肖易和安诺,也看到白以辰和安诺斗嘴拿肖易当过墙梯,他更透过白以辰寒酸的衣着,粗糙的双手,急切的眼神,略带势利乖滑的言行看到了他窘迫的生活境况。在郑锐三十六年的生涯里,他看过了太多的人,高尚的猥琐的,阴险的磊落的,残忍的和善的,狡诈的耿直的,大多数人在他眼里就像一个打开的盒子毫无秘密可言。这毒辣的眼力源自极其残酷的生活磨砺,他太知道这个孩子急需一份工作,他甚至可以勾画出这个孩子的基本遭遇:双亲至少有一个已经过世了,另一个即便活着,要么重病残喘,要么混帐透顶。这个孩子必须要养活自己甚至一个重病的亲人,他需要钱,而且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但是,他不打算提供这样一份工作。“燃惑”是个酒吧,不是救济站,这个孩子根本不知道“燃惑”的真正面目是怎样的,郑锐下意识地不愿意让这个孩子知道,因为在白以辰的眼睛里,或许有势利狡黠,但绝没有贪婪阴险——这是一个好孩子。 所以,当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时,对白以辰摇摇头:“我不需要你” “不是,老板,”肖易有些疑惑,“你不是前天还说最近生意好,人手不够用么?” 安诺翻翻白眼,“二子,你还敢再没眼色点儿么?” “是的,我需要人手,但不需要你”郑锐面无表情,声音都拉成了一根直线,一点儿起伏都没有。 “为什么?你都没试过,我真的挺能干的!我从小就做家务……” “你以为在酒吧打工和你做家务一样么?”郑锐打断了他的话。 “我可以试试的,真的,试用期我不要工钱。”白以辰有些急了,他真的需要一份工作,燃惑这家店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是他高中毕业后求职路上的一次,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好的开始以便给他足够的勇气和信心。虽然之前的岁月里他也打过无数的零工,但今日不同往时,如今的工作对于他而言意味着“生存”和“未来”,他必须得到它。 “嗯,小子,你还不满十八岁啊,我们怎么用你?”安诺不咸不淡地插了进来。 …… 大家都不说话了,白以辰扭过头,凶狠地瞪住安诺,眼睛都在喷火,小拳头攥得死紧,“我今年整十八!” “可你现在,不,满,十,八!”安诺微微眯起眼睛,尖尖的下颌抽抽紧了,微微眯起的眼睛让整个人显得有点儿狠厉的样子,跟刚刚那个懒散邋遢的小青年形象相去甚远。 白以辰已经顾不上考虑安诺又一次变脸了,他觉得自己简直撞了鬼了,这个姓安的怎么就偏跟自己过不去呢?不就是跟他斗了几句嘴么?一个大男人心眼儿小得跟针鼻儿似得有劲么?这人瞅着像个爷们儿,怎么娘们儿唧唧的?他现在简直想上去挠人了! 郑锐挥挥手,对白以辰说:“你是不是特生气,觉得安子难为你?” “嗯?”白以辰觉得这个话题转得有点快,他跟不上。 “你看,安子就说了一个事实而已,你不满十八岁!其实,即便他不说,我雇佣你的时候也得查你的身份证不是?你的年龄根本瞒不住。”郑锐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耐下心来跟白以辰解释,“你的年龄根本瞒不住。可你为了这么一个瞒不住的事实跟安子生气,瞅你那样如果我不在这里估计他就要上去给安子一拳了。可你知道在酒吧打工首要条件是什么么?俩字,‘能忍’,客人无理挑衅你得忍,客人无故辱骂你得忍,客人动手推搡你得忍,甚至,客人占你点儿便宜,摸你一把捏你一下,只要不强上了你,你还得忍!你,忍得住么?” 白以辰真的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在酒吧打工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手脚麻利点儿勤快点儿,能吃苦多干活就一定可以安稳地在酒吧做一份工。自己从来不怕吃苦,过去十八年里,吃苦早已成为了一种习惯。为了生存,他学会了趋利避害,凡事都极有眼色,瞅着苗头不对他绝对脚底抹油,瞅着形势不错他绝对巴结逢迎,虽说不是什么君子行为,但都无伤大雅,无非为了自己能活下去,甚至能活得好点儿。不伤天害理,不违纪犯法,他总以为他能躲开所有的攻击和伤害。但是郑锐的话让他有点脚软了,他想,如果酒吧的客人借酒装疯,对自己动手动脚……他忽地打了个冷战,想想头皮都在发麻。 “你看,你忍不了”郑锐淡淡地下了断语。 “那,你们能忍么?”反正得不到这份工作了,白以辰颇有点儿无所顾忌的自来熟。一旦这事儿跟自己没有切身利害关系,他旺盛的好奇心就起来了,这种内幕八卦不八白不八。 “我不用招呼客人”郑锐觉得这人一派孩子的心性。 “安大哥,你呢?” “没人看得上我啊。”安诺咧咧嘴,又回复到了那个懒散邋遢的样子。 “得了吧,上礼拜那个周胖子还想带你出场呢,人家就喜欢你这颓废的文艺青年范儿!”肖易开始挤兑安诺。 “真的么?”白以辰的眼睛更亮了,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我很好奇我很好奇”急切地问,“那你怎么办?” “当然是跟他谈价码呀!”安诺说的理直气壮,肖易脸颊抽搐了一下,猛地把头扭向了吧台的另一方,盯着头顶一排排的玻璃杯。 “啊!?”白以辰,傻了,呆了,无语了! 第三章:价码你不满意? 白以辰再看见安诺是在两个月以后。 那天白以辰刚从打工的小饭馆出来,从下午六点到十一点,一直在不停地刷盘子,一身的衣服都快湿透了,全是油渍和各种菜汤,他觉得自己身上都有一股子泔水味儿。 白以辰从来不知道刷盘子会如此之累!当初找下这个工作时他还沾沾自喜了一下,想刷盘子能有多累?自己在家天天都要收拾厨房刷盘子洗碗,动作利索效率超高。况且天热,洗盘子至少能消暑降温。可干了没几天,他就傻了。 五个小时,整整五个小时站在水池边,双腿累得像弹琵琶一样抖个不停。长时间的低头弓腰,他觉得自己的脊椎已经不分节了,僵直成了一根钢管。每次收工时,他都需要用手撑住水池边,像蜈蚣一样一节一节放松自己的脊椎,慢慢直起腰抬起头,在这个过程中要忍受那种钻心的酸麻和刺痛。这些都不算,当初他最得意的“洗碗能消暑降温”的论调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消暑?洗碗池就在厨房里,身边是五六眼烈焰翻卷的灶眼,光是油烟就能呛瞎人的眼睛!谁要是点个川菜厨房里就能媲美毒气室。一口大汤锅常年吊着高汤,蒸腾而起的蒸汽就能让白以辰虚脱了。 他想起当初自己在“燃惑”大言不惭地宣布“我刷盘子可干净了”就想抽自己一个嘴巴。 白以辰不止一次地想辞职,可是,他知道自己拼死也要干下去,除非能招到一份更好的工作,可凭他身份证上未满十八的年龄,这几乎不可能。九乡家常菜馆的陈老板其实对他不薄,当初自己走投无路眼看就要吃不上饭的时候,陈老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同意雇用他,而且并没有克扣他的工钱,和招工广告上写的一样每月给他开2000元,管两餐。听说了他的处境后,帮助白以辰把的上工时间从中午改成晚上,有时候店里生意好,陈老板一高兴还给点小费什么的,虽然一两百不等,可这对于白以辰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白以辰需要钱,虽然过去的十七年他都过着清贫的生活,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窘迫。他知道穷是注定的,怨天尤人没用!命运既然让他在十八岁前三个月失去了一切,那么他就得接受、面对这个现实,然后用千百倍的勇气和执着去和现实抗争。他从来不曾迷茫,也从来不曾颓丧,他有自己明确的目标,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还年轻有机会改写命运,可以让自己的人生翻盘。所以他没有给自己堕落的时间和机会,从三个月前自己的旧生活轰然毁灭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努力在一片废墟上开始了重建工程,浩大但是光明。 刷完最后一个盘子,收拾完洗碗池。白以辰急急忙忙地脱下能拧出水的围裙,擦了擦手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就往外冲,他急着回家去冲个澡。 八月底,天还很热,虽然已经接近半夜,那种湿热仍然让人觉得像在蒸桑拿。白以辰低头猛踩他那除了铃不响哪里都响的自行车,汗水开了闸一样往下落。反正衣服已经湿了,干脆湿得更彻底些吧。他想,等回到自己租住的地下室,先接盆凉水兜头浇下去,那一瞬肯定爽透了!越是这么想的,越觉得自己身上黏腻奥热,简直难受到极点了。 为了尽快到家,白以辰决定抄条近道,那条路并不偏僻,但是最近在修路施工,暴土扬尘又坑坑洼洼颠簸不堪。在这个炎热的九月,很多人宁可绕路选择有林荫的平坦的大路,那条近道就逐渐地被各种施工用的沙土水泥石板占据了。 白以辰拐进这条小路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儿,按说这条路应该非常寂静,可今天隐隐传来叫嚷声。白以辰绝不是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年,他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立刻捏闸调转车头——开玩笑,半夜劫道也好,对家寻仇也罢,于他而言死人伤人都是别人的事,他现在的日子风雨飘摇自身难保,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就在他脚下发力,要蹬下脚蹬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时候,他听到有人说:“姓安的,你今天不留下一只手休想离开这里!” “姓安的,别以为韩子飞能罩着你!他在孟哥眼里就是个屁!你丫居然还在孟哥眼皮子底下耍花样,今天打不死你的!” 这个城市里姓安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不知道为什么,白以辰的脑子里瞬间就浮现出安诺那懒懒散散非常痞气的笑容,还有那弓腰塌肩的邋遢样儿。他犹豫了一会儿,理智告诉他赶紧走赶紧走,甭管是不是那个姓安的都跟他没关系,就算是,那个姓安也不值得他搭上自己去冒险!何况那姓安的一点儿不仁义! 白以辰再次脚下发力,车子箭一般窜出去,滑行了十米后白以辰再次捏住了闸。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要是救了他,他就欠我一条命,将来总得想办法报答我,我再去燃惑应聘的话他要不帮我说话我再抽死他好了,不但要抽死他,还要把他忘恩负义的行为公之于众,让他遗臭万年!!” 白以辰根本就没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的无厘头,当他给自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以后,又调转车头蹬过去。影影绰绰的,前方一个铁皮围挡形成的角落里两三个人围成了一个小圈儿,正对着圈子中间的一个人拳打脚踢,旁边地上还躺着一个。白以辰远远地停下车,在棍棒相撞声的掩盖下,从铁皮围挡的另一边溜过去,绕到了那群人的后面时,地上已经躺下两个人了。 咿?还挺能打的。白以辰饶有兴趣地蹲在围挡下一团浓重的阴影里,尽力把自己蜷成一个球,瞪大一双眼睛瞅着目前的战局: 一对二,安诺的浅蓝色牛仔裤右大腿处已经被血浸透了,他明显站立不稳靠在铁皮围挡上,这姿势既省力又避免了腹背受敌,一看就知道打架经验丰富。白以辰瞄了一眼就确定,这姓安的绝非善类——你看他居然用甩棍!!甩棍的杀伤力多大啊,死沉死沉的一根伸缩性的铁棍,平时也就是一尺长,穿条冲锋裤都能插裤兜里,一旦用力甩出去,一尺变一米,抡起来虎虎生风,砍刀都近不了身!简直是黑社会的制式装备!这人虽然鼻青脸肿,额角一道裂口汩汩冒血,血和尘土混在一起成为一种酱紫色糊了一脸,就只剩一双眼睛闪着凶狠的光,在昏昏的路灯下像地狱的鬼火。可就凭右手攥着的一根甩棍,围攻他的四个流氓里已经倒下去了两个。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就算那三个人围而不攻,姓安的也撑不了多久了,他脑袋上那道裂口绝对是工地上堆着的铺路用的砖块造成的,估计有点儿脑震荡,他整个人都开始摇晃了。 白以辰的大脑飞速地运转,此时他的位置非常有利,安诺正对着他,那两个流氓背对着他。白以辰想,如果自己抄起一块板砖,能有多大的把握在那两个流氓发觉之前砸到其中一个的脑袋上。或者智取好了,自己嚷嚷一嗓子:赶紧住手,我已经报警了!这能否吓退这两个提着长棍,看起来正打算用持久战拖垮安诺的小流氓。 “嘿,那位小兄弟,要是看够了就打个手机拨个110,哥儿们顶不住了要!” 一声带着笑意的呼喝吓得白以辰魂儿都飞了,你妹啊,我就是无辜的路人丙,顶多好奇心重点凑个热闹而已。你丫这么一嚷嚷这俩流氓还不得过来灭口啊!我他妈上辈子欠你丫的啊!白以辰怒火攻心,惊惧不已,头皮一阵发麻身体不由得抖了一下。 其实那两个流氓压根就不信安诺说的话,认定他使了招调虎离山,想让两人分开好各个击破,所以连回头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可偏偏白以辰不争气地抖了那么一抖,要知道,他是靠在一大块铁皮围挡上的,这么一抖,连带着仅靠几段铁丝,几颗螺丝固定的铁皮围挡也哗啦哗啦一响,这会儿他想装透明都做不到了。 那两个流氓听到响声倒真有点儿惊讶,完全是下意识的,其中一个扭过了头。 “哎,你别回头呀,别看我呀……”嚷嚷完,白以辰恨不得抡自己一耳光,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这句话倒让那个回头看的流氓愣了那么一瞬,就那么一瞬,他的脑袋拧了一个180度,拿棍子的右手也跟着转了过去,腰腹完全暴露在安诺面前。安诺骤然发力,将重心放在左脚上,后背紧贴在铁皮围挡上,以肩胛处为支点,抬起右腿照着那人的下腹部狠狠地踹了过去。同时右手的甩棍从右向左照着另一个人的肩膀抡去!此时,他整个人微微后倾,长臂划过一条凌厉的曲线,结实坚硬的肌肉群骤然撑起了薄薄的体恤衫,似乎要胀裂开来。修长的腿笔直,一脚下去雷霆万钧。 那一瞬间,白以辰觉得自己又看到一面鼓足了风的帆,线条流畅优美,充满了张力,力道十足。 一切都发生在一息之间,两个流氓迅速委顿于地,凄厉的惨叫撕痛了白以辰的耳膜。安诺收回脚的时候咧了咧嘴,白以辰看到他右腿上的伤口大量地涌出鲜血,正有些慌乱时,听到安诺说:“过来扶爷一把啊!” 白以辰慢慢站起身,从阴影处走出来,站在安诺面前,歪着头打量了他一圈儿,笑了:“怎么?孟哥给你开的价码你不满意?” 第四章:很多事是没道理可讲的 很多事情没道理可讲,对于安诺而言,白以辰就是一个“非常理性”的存在,他也是个有趣的孩子,有颗善良的心,有张嚣张的嘴,他身上闪耀着年轻人所特有那种的率真和热情。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对残酷现实有种本能的惧怕,但是,就凭着青春的冲动和无畏,他会战战兢兢地触摸现实,用自己柔软的心对待他人——尽管,他真的很害怕! 当白以辰把安诺扶到医院的时候,其实吓得脚都软了。 安诺的整条右裤腿全都被血浸透了,每走一步就是一个血脚印,额角上的裂口还在滴血,不一会儿肩膀就是被血洇湿了。白以辰没见过流血流的这么邪乎的,他很怕安诺会失血性休克。而且安诺走路不仅一瘸一拐,还有点飘,左摇右晃的,白以辰想,安诺一定是脑震荡了! 在医院里缝针的时候,急诊大夫看安诺一脸从容淡定的表情,不由得怒火攻心!值急诊班的外科医生最烦的就是遇到这些打架斗殴的,无论轻重伤都面临着工作量繁重的清创和缝合,搞不好还要开台手术摘个脾脏啥的,累的要死不说,最后还经常找不到人缴费!警察来了一问,为啥打架啊?答案很让人崩溃,无非是一个眼神两句口角,三言不合四分无聊。所以值班大夫周煦被护士从值班室里那张并不舒服的诊疗床上拽起来后,看到一幅邋遢痞子姿态,满身逞勇斗狠伤的安诺就急火攻心——这分明就意味着工作量超大的清创和缝合,其实这丫保准连个骨折都没有,看着邪乎而已,瞅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其实周煦真的冤枉安诺了——他都快疼死了!腿上被匕首划伤的那口子绝对不浅,因为一直在活动,伤口撕裂得越来越严重。脑袋上挨得那棍子让他头疼加恶心,看任何东西都飞起一层阴影。但是他不能喊疼也不能表现出太过痛苦的样子,他必须扯出一点儿满不在乎的笑。因为,那个咋咋呼呼的小东西明显快被自己吓死了。 安诺瞅着白以辰,过长的头发一缕一缕的垂下,浸透了汗。秀气的双眉绞紧在一起,那双明亮得吓人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紧咬着的后槽牙扯动腮部,一跳一跳的,仿佛每一拍都扣着心跳,“砰砰砰,好害怕,砰砰砰,好害怕”,白以辰的唇都是白的,仿佛失血的是他一样,虽然坚定地扶着自己,可整个人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 “小子,我没事的。别担心” “谁,谁担心你啊,那个,那个,那个你带钱了没?我可不给你垫付医疗费!那个,你疼么?饿么?要吃宵夜么……嗯。”白以辰都觉得自己有点儿胡言和乱语。 “他不需要吃宵夜,他需要吃止疼片!”愤怒的周煦夹着一块酒精棉按在了安诺的额头上,全然不管安诺瞬间扭曲到极致的五官! 安诺对白以辰咧开一个充满了安慰意味的笑:“我没事,真的没事,就是有点儿疼!我带钱了,我可以付医药费的。那个……” 安诺突然愣住了,他居然还不知道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这个在炎热六月的一个下午,突兀地出现在“燃惑”门口的瘦高的孩子,他有着单薄瘦弱的身体,有双明亮的眼睛,有颗玲珑剔透的心,有种为达目的百折不回的冲闯。从看见他摇晃着出现酒吧门口的一瞬间,安诺就莫名地觉得这孩子跟自己很投契,他身上的那种嚣张让安诺总想捉弄他,而那种单纯的善良让安诺更想照顾他哄着他,像最亲爱的小弟。 可是,这样的一个引起自己关注的孩子,自己竟然不知道他叫什么? “我叫安诺,燃惑的保安。你叫什么?” “白以辰,九乡的保洁” “九乡?” “九乡家常菜馆,价格公道菜色齐全,味美量大经济实惠。”白以辰觉得自己傻透了,这说的都是什么啊?可是看着闪着银光的针和韧性十足的缝合线穿梭在安诺大腿的皮肉里,带出丝丝血痕,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更控制不住自己不断冒冷汗的额头和逐渐发直的眼神。 安诺终于看不下去了,伸手拉过白以辰,让他和自己并排坐在诊疗床上,摊开宽大的手掌覆在他的眼睛上。白以辰有张窄窄的小脸,安诺的大手一覆上去就只剩下一个尖尖的下颌露在外面,白色的唇触目惊心: “你不是晕血吧?闭上眼别看了,我没事” 白以辰莫名的就安心了,覆在自己脸上的大手有点凉,但是很干燥,与脸部的皮肤摩擦时有沙沙的感觉,好像极柔软的麻,让人觉得亲和而舒适。一旦闭上眼睛失去视觉,听觉便会分外敏感。白以辰觉得安诺的声音并不好听,稍微有着因长期吸烟喝酒而造成沙哑,不悦耳但是有种沉着从容的感觉,白以辰想,他真的没事,你听,他的声音这么平静温和,怎会有事? 周煦掀起眼睫飞速地扫了一下:“我还以为是你小子把人打成这样呢,瞅你吓得半死的样儿。” “谁吓得半死了,我这人心善,见不得人受苦你懂不懂?你以为都跟你一样,看惯生死冷血动物一样!我今天是日行一善你懂不懂!别以为就你们穿白大褂的救死扶伤很伟大,要不是我他今天就挂了!你救他是职责所在,我救他是见义勇为!我比你伟大多了!”虽然看不见,白以辰还是把脸扭向周煦的方向,奋力还击。 周煦手上一抖,目瞪口呆,安诺裂开嘴作出大笑的表情却不敢出声,扯动脸上的伤口疼出了满眼的泪! 等安诺把额头和腿上的伤口缝合好以后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从急诊室出来时白以辰的小脸白的让安诺错以为受伤的是他而不是自己。于是心下大为不忍,提出要请他吃宵夜,小东西眼睛亮的像晨星。一开口就是金鼎轩,他理直气壮地说: “这个钟点还营业的除了金鼎轩就剩下夜市大排档了。你一身的伤,怎么经得住大排档的烟熏火燎,再说也不卫生呀。你是伤员,得吃点好的。咱们去金鼎轩!” 说这话的时候,那张削尖的小脸上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安诺甚至能听到他牙齿摩擦,舌头弹动,用力咽下唾液的声音——这小家伙是要宰人啊。果然,在金鼎轩,白以辰把菜单刷刷刷地从头到尾连翻三遍,小嘴儿噼里啪啦,安诺还不及插话,十几样小吃就算点完了。安诺看着铺满了一桌子的碗碗碟碟,很无奈地说:“白以辰,你宰人啊?!” 白以辰塞了满嘴的红油抄手,辣的嘶嘶地吸气,一边用手扇着,一边含混地说:“救命之恩啊,你的命难道不值这点儿钱么?” “得得得”安诺举起手,作投降状,“我说不过你,你赶紧吃赶紧吃,堵上嘴。” “嗯嗯,你得知足,你得感恩。我就是让你请我吃顿宵夜而已!我没讹你太多吧?这也就是三四百块钱吧?我多善良!” 安诺看着把嘴巴塞得满满的白以辰,想,他是怎么腾出空间来鼓动舌头说话的呢? “安大哥,以后我要是有事想求你帮忙,你会帮么?” “那得看什么事。” “绝对合理合法!”白以辰举起手放在耳边,“我保证!”一本正经的小脸儿上写满了我很正直我很真诚。 安诺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胡噜胡噜白以辰的脑袋,满手柔软的发丝丝缕缕缠了一掌…… 饭后安诺坚拒白以辰送他回燃惑的建议,拒绝得毫不拖泥带水,一丝回圜的余地都没有。白以辰并不坚持,蹬上自行车就走了。 凌晨两点多,安诺裹得像个木乃伊一样地回到了燃惑。 “燃惑”里人声鼎沸,激烈的摇滚乐震天动地,天花板上的各色的射灯和旋转彩灯映着舞池里狂乱的人群,衣着暴露的领舞者舞台上疯狂地扭动着身体,神色迷离。安诺从酒吧的后门蹩进去,远远地冲在吧台忙碌的林子点点头,在林子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循着一道隐藏在吧台酒柜墙后面的楼梯登上三楼。三楼走廊的第一间房是休息室,安诺看见肖易和几个服务生在瘫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烟蒂落了一地。 肖易透过烟雾看见安诺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过来,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面色严肃,目光焦虑,他快步走到安诺面前,扶住他的肩膀问: “你这……怎么回事?” “嗯,没事!我先去见老板。”安诺点点头,示意肖易他的伤势并不严重。肖易真是人如其名,为人平易,和他打交道简单直接,如果他认你这个朋友便真会为你两肋插刀在所不辞,所以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 不由自主的,肖易紧张的脸让他想起了白以辰的那张充满惊恐和担忧的脸。 “好了,我去见老板,你放心我没事的。”安诺再次强调 “那好吧,我等你。你跟老板谈完后我送你回家,你这样肯定骑不了你老婆了。”安诺有辆摩托,他说那是他的老婆。 “好!”安诺不说谢,他跟肖易之间用不着这个。 郑锐在房间里抽了一晚上的烟,等安诺推开门时屋子里几乎看不清人影,一团团浓重的乳白色烟雾刺激得安诺立刻红了眼睛。 “老板……” 郑锐抬眼看了看安诺,恶狠狠地,然后深深吸口气,伸手去抓桌角的手机。 安诺飞速按住郑锐的手:“不要!别给韩哥打电话。” “可姓孟的把你伤成这样!” “老板”安诺突然笑了:“你见过我吃亏么?” “他们几个?” “四个!” “你的伤……” “皮外伤,缝了几针。没骨折,轻微脑震荡歇两天就行” 郑锐苍白如鬼,他神经质一般抓过烟盒又抽出一支塞进嘴里:“安子,我……” 安诺安慰地拍拍郑锐的肩,换了称谓:“郑哥,我知道,我都知道。其实,你真的很难。韩哥那边……他答应你了么?” “他说,再三年!三年后,跟我走。”郑锐恶狠狠地猛吸几口烟,几乎不往外吐,而是用力地咽下去:“安子,我觉得我撑不住了。”他望向电脑屏幕的右侧,那里有个小小的相框,安诺知道,里面有张郑锐和韩子飞的合影。“安子,你说我这算不算助纣为虐?” “算!” “……” “郑哥,道理你都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比我年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但是,很多事是没道理可讲的,感情尤其如此。” “安子,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我一直以为我能改变这一切,我一直相信韩子飞就是十年前的韩子飞,十年后,他也还是那个韩子飞!可是,我现在不那么肯定了,我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他,我觉得自己错了,我觉得我会毁了很多人的。” 安诺突然有些激动,虽然理智告诉他冷静下来冷静下来,现在可能是最好的机会,更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可郑锐突然的软弱让安诺猝不及防,他来不及谋划全局,他必须先安抚下眼前这个男人。安诺突然很害怕,他觉得郑锐就像一间布满了裂隙的瓷器,器形完整,光泽莹润,但是也许一阵轻风,它就会碎成一地的残渣。 安诺死死盯住郑锐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郑哥,你想怎么办?” 郑锐倏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睛里充满迷雾和痛苦,布满了红色的血丝,那一根根红色的血丝好像要蔓延开来,遍布他的全身,让他的每一个毛孔都迸出鲜血来。 此时的郑锐,真的好像撑不下去了。 “安子,今天子飞来了。” “我知道。”安诺瞄了一眼郑锐的颈子,颈侧有一枚红润的痕迹,随着动脉跳动着,燃着他的眼。 “今天,他说‘小锐,我又做成了一笔大的,整个东城都是我的了!在东城,我可以让你为所欲为!’”安诺突然笑了一下,很苦,苦到眼泪都淌不下来,浸着眸子,眼中没有一丝光彩,直视着前方一片虚空。“他从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告诉他啊!郑哥,你告诉韩哥啊!” “可那不是他要的!” “郑哥,今天,韩哥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小锐,我要成为这个城市的王’” “他……”安诺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郑锐这次真的撑不住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他不会收手,五年前他答应过我的赚够了钱就出国重新开始。可他反悔了,他不想离开这里,不但不想,他还想一统江湖呢!”郑锐的话里渐渐透出狠厉的嘲讽。 “安子,你说,在他眼里我到底算什么?”郑锐的眼里绝望成灰。 安诺狠了狠心,迅速做了一个决定:“郑哥,我给你安排,你有把韩哥带走。” “你觉得我有可能带他走么?” “如果……如果是他不得不走呢?” 韩子飞呼吸一窒,脸上涌起潮红,“你……什么意思?”他的手抓住安诺的手腕,掐得安诺痛入心扉!韩子飞眼睛雪亮,炸出一片火焰,那目光像刀子一样剜着安诺的脸,“你想干什么?” 第五章:左右为难 安诺觉得自己站在一片刀尖上,望不到边际,不管往哪个方向迈步都是万箭穿心,他知道自己莽撞了急功近利了,他必须要挽回这个局面,脑子闪电般转过无数的念头! “我想,韩哥最看重你,如果你走了……比如出国,他,他会不会跟你一起走。”谎言总是开头难,一旦开了头,接下去的话就很容易,想了想他加了一句:“我可以帮你,你先走,我去找韩哥。” 郑锐松了眼神:“你觉得要是这招管用,我这些年在这里苦熬个什么劲儿?” 看着颓然的郑锐,安诺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真是脑抽了才会去试探郑锐,早在大半年前你就知道郑锐这种死心眼儿的情种不会离开韩子飞,哪怕前方是十八层地狱他都会陪着韩子飞跳下去你还抱着一线希望去试探他,这下好了吧,要是郑锐疑心了,你之前那干的那些真是全白瞎了。不但白瞎了,还会死都没人知道! 安诺想,无论如何,这个晚上太失败了。自己被揍了个半死,拖着一口气爬回“燃惑”,差点让自己把剩下那半条命玩儿没了!韩子飞和郑锐这是个死局,怎么也不能打它的主意! 郑锐仰起头盯住天花板,生生逼退了自己眼眶中的泪水,咬着牙对安诺说:“我有时候挺恨他,我下过一万次决心离开他,可是……我竟然做不到。”低下头,从嗓子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你看,我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可是,只要子飞他对我笑一笑,我,就不能走。安诺,真的,我就是贱死的,我早晚有一天会死在他手上,还心甘情愿!” 安诺突然很不忍,眼前这个男人,优雅俊美,温和专情。他出生于最低层的贫民窟,父母早逝,他没有受过除了九年义务教育之外的任何教育。他的整个童年和青年时代只有韩子飞一个朋友,两人尝遍人间辛酸。但他愣是一手拉着韩子飞,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贫民窟,来到县城,然后又从县城来到这个省会城市。他从一个泥瓦匠变成一个高端酒吧老板,每一分钱来的光明正大,每一步走得坦荡从容!只除了一件事,他爱上了一个叫韩子飞的人! 安诺记得第一次看到看到韩子飞吻郑锐时的情境。那天他收工,想起老板交代的要去进一批伏特加。等他来到经理室门口的时候,从虚掩的门缝中看到高大硬朗的韩子飞把郑锐按在宽大的办公桌上。他伏在郑锐的身上,埋进郑锐的颈窝深深吮吻。郑锐的脸上浮现出迷离的神色,眼角有泪痕,唇边有满足和欣悦的微笑,颤抖的双手牢牢抱住韩子飞的脖子好像那是一生挚宝!那时,郑锐的衬衣已经被完全打开,像洁白的羽翼铺在桌面上。 堕天使!安诺想。 从那一刻起,安诺无时无刻不想把郑锐从漩涡中拉出来。他比谁都清楚再这么下去,郑锐必将堕入地狱!安诺知道韩子飞是什么人,他清楚冷静地一眼洞穿了这两人今后的结局,那,不是他想看到的。 安诺看着郑锐,看他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褪尽,最后黝黑的瞳孔中一片空白。当情绪像落潮一样迅速退去后,郑锐又回复到了那个优雅淡漠的老板形象。 “安子,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我会处理好的,那么多年了,我也习惯了。” “可是,我还没去韩哥那边。” “不用。我去好了,我去跟他说,那些烂摊子还得他去收拾” “这样的话,我明天请假一天睡觉。”安诺勉强地笑着说。 郑锐拍拍安诺的肩,“让肖易送你回去。” 肖易已经换好了衣服,拿着车钥匙站在走廊的尽头。看到安诺慢慢地从经理室出来,大步迎了上去,一把掺住他。 肖易单纯,但是绝不傻,他隐约知道燃惑的常客韩子飞做的生意不干净,也知道郑锐跟韩子飞有交情,甚至模模糊糊地知道安诺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但他从来不问,那不是他能过问的,更不是他想过问的。 肖易摇晃着车钥匙,问:“我真不明白,你干嘛不买辆车。” 安诺皱皱眉,脚下顿了一下,目光中透出一点算计:“我喜欢摩托车啊,我那喜欢骑摩托的感觉!”安诺作出戏剧般夸张的表情,张开双手,“速度,风,张扬的青春,男人啊男人,男人就要追求快感!快感,你懂么?” “滚吧!”肖易笑着扬起了手,想拍安诺一下,可是瞄了瞄一身纱布的安诺,楞不知道在哪里落掌,最终把巴掌拍到了安诺的后腰上。 安诺抖了抖,很贱地说:“别乱动,我敏感带!” “靠,你妹啊!”肖易笑骂。 “你要真爱车就不会还骑宗申 ZS125-50S,老板给你开的工资足够你换辆雅马哈了” “你懂什么!我追求的是速度,宗申的发动机、链条……”安诺停下来,撇着嘴看着肖易,“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分不清英菲尼迪和奇瑞的人解释BMW的发动机?” 一米八几的安诺窝在肖易的小QQ里非常不舒服,他皱皱眉对肖易说:“我睡会儿,到了叫我。”然后迅速地闭上眼睛。 他当然没有睡!他想自己那辆车的确该换了,分不清奇瑞和英菲尼迪车标的肖易都能流利地说出车的型号,那辆车实在太多人认识了。 安诺觉得很烦,事情一团糟,自己身上还是很疼。 肖易一贯的急刹式停车法逼得安诺睁开了眼睛:“肖易,你跟刹车踏板有仇是么?”安诺嘟囔着,“要上去坐坐么?” “你当我傻的呀,我上去了能坐么?还不得伺候您老人家就寝?我才不干!”肖易笑着推推他,“赶紧下车,我还得回家呢。” 安诺顺势打开车门下车,挥挥手转身。这时肖易倒是摇下了车窗,探出头来问:“喂,安子,说真的要不要我扶你上去。” “侍寝么?” “滚!” 再挥挥手,给肖易一个感谢的笑,安诺慢慢走进黑洞洞的单元门。 安诺极慢地走进屋子里,没有开灯,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呼吸,半分钟后打开了客厅的灯。 安诺住一套两居室,这是他租的房子,房东的女儿在美国生了小公主,老两口急着过去共享天伦之乐,安诺赶上好时候,用极低的价格租了过来,一租就是两年。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城市会停留多久,更不知道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离开这座城市。 简单地洗漱之后,安诺躺在床上。一旦确定了自己的安全,放松下来,浑身的疼痛感便泛上来。他调好空调的温度,小心翼翼地挪动自己的背部,力图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他需要大量的睡眠来抵抗疼痛恢复体力。 白以辰也需要睡眠,但是他没有空调,在这个炎热的凌晨他注定无法得到一个安稳的睡眠。白以辰第三次从湿漉漉的床上爬起来,闷头冲向卫生间,将满满一盆凉水从头浇下去。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力图在这个桑拿房一样的空间里寻找到更多的氧气。他极其困倦,工作一天后周身的疲劳感几乎要将他击倒,如果他能累晕过去那当然好,至少可以睡着了。 白以辰困兽一样在房间里转圈,这样不行!夏天太热冬天太冷,自己不是不能吃苦,而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忍受无眠的生活。每天大强度的体力劳动使他更加需要尽可能多的睡眠,而这间没有空调的二十平米的地下室无情地剥夺了他睡眠的时间。在这个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城市,白以辰知道自己即便坚持过了夏天也无法度过湿冷的寒冬。 换个有空调的房子!白以辰飞快地算计着。自己住的这间地下室条件虽简陋,但是地理条件极好,去自己打工的地方非常方便,目前的租金是一千三一个月。如果还租这个地段的房子,租金就会大幅提升,如果租个远点的,自己很可能要少打一份工。这两个问题白以辰都不愿意面对,他需要在一年的时间里攒出一大笔钱,这关乎他的一生。 钱,白以辰恨这个字! 我要换个工作,白以辰对自己说。目前的两份工:白天在一个私人小超市理货,晚上在饭馆刷碗,这都不足以让他快速地积累起大量的金钱。 我的时间不多,只有一年,一年四万,我必须存出这笔钱。 白以辰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燃惑”这个名字一下子跳进他的大脑:在酒吧打工,收入肯定要比刷碗高,关键是有小费!如果能够忍,就可以做得很好,可以得到很多小费,这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我能忍受么?忍受别人像对待一个玩物一样地戏弄自己,忍受他们像看一个低贱的MB一样的眼神,甚至忍受他们在自己身上抚摸、揉搓,也许还有吻!带着酒气烟气,臭烘烘的嘴拖着涎水在自己的脸上甚至唇上吮吸,甚至…… 白以辰不敢想,激灵灵地打了个抖,平时隐隐约约听说的那些不堪入目无法想象的画面掠过大脑,他颓然地倒下去,摊平四肢躺在一滩水里,痛苦不已。 一个星期后,安诺的伤渐渐好了,他每天都会去“燃惑”转一圈,店里基本不会安排他的工作,他经常依靠在吧台边喝一大杯冰的柠檬茶,林子仍然低着头擦拭吧台。安诺敲敲吧台:“喂,林子,再擦吧台就被你擦漏了。” 林子从长长的刘海后瞄一眼安诺,瞳孔微微有些扩散,双目无神,沉默地继续低头擦拭吧台。安诺百无聊赖,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吸了口气。 突然,他的身体僵住了,保持着一个歪脖伸臂挺胸的姿势,本来半生半闭的眼睛大睁开来,射出锐利的锋芒——他隐约闻到了一股酸苦的味道。也就一瞬间,他放下手臂,像被抽了骨头一样瘫在吧台前,慵懒地说: “林子,陪我喝杯酒吧,好无聊。” 林子沉默着拿出一个方杯,倒进一份威士忌,又拿出一个玻璃杯,倒进半杯矿泉水,端起矿泉水轻轻一磕,说:“我要调酒,陪你喝杯水吧。” 安诺把威士忌一饮而尽,唇边露出含义不明的微笑。 安诺晃悠到经理室找郑锐时,郑锐对安诺说:“上次你受伤的事,我找过子飞。” “嗯。”安诺不知道郑锐什么态度,只好含意不明的应一声。 “子飞说,他和福安路那边的老孟一直不对盘儿,就让你去搅散了他们的一次买卖,老孟的一个场子当时就被警察查封了,这事儿,我是你老板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你什么时候跟子飞这么熟的?” 安诺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郑锐不是吃飞醋,郑锐是怀疑自己跟韩子飞搅在一起干了点儿什么。所以安诺正色道: “我跟韩哥也没多熟,就是有次韩哥来酒吧找你,被一个醉鬼缠上了,我帮他把人扔了出去。韩哥见我挺能打,又能把场面圆过来就赏脸多聊了几句。” 安诺看看郑锐的平静无波的脸色和风起云涌的眼睛,斟酌着继续说: “这次是韩哥急需一个人帮他去争那个场子,我算生面孔,孟广义那边的人都不认识我,韩哥就拜托了我去。我想着争下那块场子,郑哥你的生意会好很多,又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就去了。谁知道回来时半道儿被人黑了,这才让你知道了的。” 安诺这席话有头有尾,有理有据,郑锐听了点点头:“安子,你虽然来燃惑不到一年,但你是唯一知道我和子飞关系的人,也是唯一了解子飞生意的人。”郑锐慢慢地说,似乎在斟酌用词,口吻里渐渐带上了警告的意味:“我知道子飞一直想拉拢你,上次你帮子飞办事是第一次。但是,你要明白,那是子飞私下找的你,我并不知情,否则我不会同意的。你,明白么?” 第六章:打左转向灯向右转 俗话说:“不怕说错话,就怕站错队”! 安诺明白:郑锐跟韩子飞是一对儿,郑锐绝对不同意自己跟韩子飞干…… 某位大神曾总结过:行至丁字路口,我们完全可以打左转向灯向右转嘛!安诺在电光火石之间为自己挑了一个立场。他把身体的重心放在左腿上,身子微微左倾,塌肩弓背地作出一副极其懒散颓废的样子:“老板,要不是卖你的面子谁跟他去趟那浑水啊!你还不知道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唯一爱好就是我老婆,在你这儿好好的,我冒那掉脑袋的风险做什么?” 郑锐微微敛了眉,狭长的凤目中突然目光锐利如刀锋,将安诺从头到脚细细刮削了一番。屋里的气压有些低,安诺晃了晃头,叹口气说:“老板,不用那么紧张,我知道你为我好!说实话,你警告我真不如去警告韩哥,他要不来招我,我绝对安分守己!” 郑锐突然笑了,周身的气场一下松泛下来:“我真是不愿意你跟着韩子飞,太危险了……你明白就好!” 安诺点点头,转身正要出门,郑锐又叫住了他,回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像抛扑克牌一样抛给安诺:“密码是酒吧前台电话的后六位。” “怎么?老板你这算是封口费呀!”安诺不怕死地笑嘻嘻。 “对!我从子飞那里要来的。不但私自用我的人,还把人给我伤了,他总得出点医药费吧!” “多少?” “十万!” “我的天啊!”安诺大叫起来,“我终于可以换老婆啦!” 这天,安诺把钱全扔给了摩托车行,推回来一个超级大家伙——雅马哈YZR-R1,从此赤贫!他很庆幸房租是预付的。 这天,白以辰丢了超市理货员的工作,陷入半失业状态,他很焦虑。 这天早晨十点,几乎一夜未得安睡的白以辰挂着一对熊猫眼站在一排排货架前眼晕。他必须在一个半小时内把十箱红酒上架,要打签、标码、顺货、上架,这一套流程本来是做熟了的,可他这天实在是太困倦了。前天晚上“九乡”的生意爆好,快十二点了才收工。虽然老板高兴给了他200元钱,可他只想赶紧把自己扔在床上蒙头大睡。可惜事与愿违,他在堪比桑拿房的房间里努力了两个小时后还是放弃了,这已经是他第三个无眠之夜了。 所以,当他站在有习习凉风,空调劲力十足的超市时,实在是想窝在某个货架的角落大睡一场,那十箱红酒真的能要了他的命!其实一开始,他还是能很顺利地打签,可半个小时后白以辰就觉得眼前在发黑。一个踉跄,他下意识地一扶货架……当月薪水一分不得,还倒赔了两千元。白以辰急怒攻心争辩不得,垂头丧气地赔了钱一个人坐在员工休息室举着被玻璃划破的手生闷气。 白以辰从来不会怨天尤人,这并不是说他多么成熟心态多么好,而是他从很早开始就失去了怨天尤人的资格,他没有时间抱怨,更没有精力抱怨。他每时每刻的脑子里都在想怎么能够生活下去,多愁善感于他而言无用且无聊。 里外一下子就损失四千多元钱,对于白以辰而言这简直太残忍了。他开始第一万次考虑调整工作了:超市的工作繁重,考勤很严还不管午饭,理货时不留神造成货品损失就得照价赔偿。今天这种情况很难保证不再发生,再扣一次自己得吐血! 白以辰站起来换下工作服——反正这个月的钱都被扣光了,索性下午请个假,去医院看看刚刚收拾碎玻璃时被划破的手。 这天,周煦也很郁闷。 他是倒霉的住院总医师,而且是急诊室的住总。最近一段时间,每个人看到他的人都会含意莫名地冲他微微一笑,说:“周煦啊,辛苦辛苦,不过很值啊!坚持坚持,多锻炼锻炼就可以胜任主治医师了啊!” 周煦心想这升职纯粹是拿命换来的的啊!我能不能活到升主治医师那一天都难说!今天一个上午就接了七八个外伤缝合急诊,开了一台急诊手术,升职?我他妈的想升天! 白以辰坐在门诊手术室里的时候,周煦正脱了大褂准备去吃午饭,瞪着白以辰血淋淋的手就是一脸要升天的表情——他想让白以辰升天! “呦,怎么又是你!” “我怎么了?我不能受伤不能来医院么?” “能,当然能!” 周煦翻了个白眼儿,觉得自己真是二百五了,跟一个小孩子生什么气儿? 我是医生,我是白衣天使,我要救死扶伤! 周煦一边做心理建设一边用镊子夹起一块酒精棉恶狠狠地捅进白以辰的伤口里:“有点儿疼,忍忍啊,得消毒!” 白以辰一口气没憋住,惨叫声从一楼飙到五楼。 周煦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雪白的白大褂领子上有一片血迹,好像有人拎着他的领子,下摆上有个清晰的脚印。 白以辰在收费窗口缴费时才发现,周煦果然杀人不见血!收费单上的数字白以辰数了三次,他怎么数怎么觉得小数点点错了位置。所以他捏着缴费单冲回急诊室抓住周煦摇晃: “这个费用是怎么回事!解释一下!” “这样,你的伤口很深,手部的肌肉和肌腱有很多,神经分布也较为密集,所以我用了进口的材料缝合你的伤口。另外,为了帮助伤口复合,不留下后遗症,我选用的药品也是进口的。” 周煦的眼睛里闪烁着叫做“得意”的小贼光,嘴角在微微抽搐,那是他在努力强忍笑意。其实周煦也没想怎样,他开出的费用也就比常规费用贵了不到两百元,也的确是出于白以辰的伤势考虑,他是医生又不是放高利贷的,不会真拿病人的健康和金钱开玩笑。 但是,凡事都有个但是,“捉襟见肘”已经不足以形容白以辰的经济状况了。今天这场血光之灾让白以辰几乎陷入倾家荡产的窘境,要知道,他打工也才两个月而已。 伤口已经缝上了,即便拆了线也得照付钱,但开出的药却是能改的。白以辰用一种“你不给我改药我就拆了你的办公室反正我没钱我也不想活了活着还得吃饭穿衣租房子你干脆弄死我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反正这个世界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今天就死在这里出门一拐弯就是太平间麻烦你找个车推一下”的气势逼着周煦更改了处方签上的药品。 周煦本来就头疼,谁承想接个急诊缝针能缝出这么个牙尖嘴利混不吝的灾星来,赶紧改了处方开了点便宜的阿莫西林打发白以辰移驾,从此对住总一职更是畏之如虎。那时,周煦还天真地希望以后再也不要看见白以辰这个灾星,他还对未来有着憧憬,但是,但是又来了,但是现实真是残酷啊! 白以辰跨出医院大门以后顺着二环路慢慢走着,他必须尽快做出一个决定,关于他未来的工作和生计。站在大观路路口的时候,左边是五华路,街边一溜小店卖服装音像成都沙县西安兰州小吃,还有三三两两的凉茶店;右边是有名的酒吧一条街,打头第一家就是“燃惑”。 左边,工作辛苦薪水不多接触的客人都是草根平民,会受气但是不会受性骚扰,没小费。 右边,工作辛苦薪水较多接触的客人都是小资白领,会受气可能还会受性骚扰,有小费。 左转还是右转? “你,忍得住么?”白以辰突然想起那天酒吧老板的问题。这其实不是一个“忍不忍”的问题,这是一个“要不要尊严”和“如何要尊严”的问题。一旦挖掘出问题的本质,白以辰就觉得自己找到解决问题的突破口: 第一个问题:当然要尊严。 第二个问题:想办法自保呗,惹不起躲着呗,把自己捯饬得寒碜点儿呗,有点眼力价呗,瞅着不善的客人让别人去服务呗…… 白以辰真是忍不住要给自己一个赞!太聪明了!谁说在酒吧工作就一定不干净?酒吧服务员也是一份正当辛苦的工作,况且,我找个“高端高雅高尚”的酒吧不就好了?那天的燃惑看起来不错! 白以辰高兴了,他解决了向哪边走的问题,他高举着左转的大旗坚定地迈向了右边的路~ 本着做熟不做生的原则,白以辰昂首挺胸地站在了“燃惑”的吧台前,虽然包得像粽子一样的右手大大削弱了他的气势。 彼时,安诺正步下楼梯出现在吧台后面。 “咦?小家伙,你怎么来了?” 白以辰气壮山河地把身份证拍在吧台上,差点把自己的左手也震裂: “本人白以辰,18岁,满!高中毕业,来应聘酒吧服务员一职。”白以辰用力地强调了那个“满”字让安诺忍俊不禁,他饶有兴致地瞅着这个号称来应聘的少年,想“他还真有股子百折不回的执拗劲儿!” 安诺想了想,正要开口,郑锐出现在身后,慢慢悠悠地对白以辰说: “我上次就说过了,我不缺人手。” 正在往吧台搬科罗娜的肖易立刻低下头,迅速遁走。 白以辰上前一步,就像第一次出现在郑锐面前一样,目光坚定步伐有力: “老板,我知道你缺人!上次肖大哥说了,店里生意很好,忙起来人手根本就不够!” 郑锐和安诺一切瞄向猫着腰的肖易,肖易咬咬牙,这熊孩子! “老板,你先别拒绝,先听我说完好么?”安诺很认真,站得笔直,年轻稚嫩的脸上有坚定的神色,他的双眼依旧明亮,在一丛乱发后闪光,唇角抿得很紧,这些让这张年轻的脸庞上有着一丝成熟,好像在他的身体里,住着一位看惯了人生百态的长者。 郑锐猛然间怔住了。 “老板,我叫白以辰,18岁。之前的工作经验是超市理货员和餐馆服务员,所以我是有工作经验的。”白以辰不傻,反正洗碗工也是为食客服务,就算服务员。 “我能吃苦,可以值夜班,多累都能坚持下去。您上次问我的问题我也认真想过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忍,但是总得试着学会和各种人打交道。我觉得我能慢慢学会怎么应付那些喝醉了的客人,我有把握自保。即便有什么意外,我想那也是自己处世经验不足,不能怪别人,我绝对不会赖到您头上。” 安诺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这小东西真是有趣,说到最后好像老板倒还欠他的人情了,这张小嘴忒能掰了! 郑锐用眼角瞥了安诺一眼,目光中也有隐不住的笑意。 “而且”白以辰想了想,决定小拍郑锐一下,“而且,我看‘燃惑’是个非常高雅高级的酒吧,很有艺术沙龙的感觉,来这里的客人应该都很高尚,不会有那种情况出现的!” …… 林子终于抬起了头,瘦成巴掌大的小脸上一片空白,手里的一个玻璃慢慢倾斜,洒了一桌子的BlackLabel 。 肖易已经猫着腰,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舞台边上,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盯着白以辰问: “你讽刺谁呢?” 安诺不由得翻出一个白眼,“肖易,你又二了!”转过头来对郑锐说: “郑哥,我们的确是缺人。这孩子还不错,上次我去替韩哥办事,被人堵在路上就是被他救的,给个机会呗,就当帮我报恩了。” “被他救的!!”肖易惊呼一声,看看白以辰一米七几的瘦弱小身板,再看看安诺一米八几的大架子,叫道:“安子,你废了?” 安诺只得继续翻白眼。 郑锐左右晃晃了脖子,伸了个懒腰,似笑非笑地对白以辰说: “我们酒吧的确挺高雅的,所以选人也很严格。这样吧,你先试工一个星期,从下周一开始,你每天晚上七点上工,酒吧凌晨三点打烊,八小时工作时间,你一周可以歇一天。要是言行举止能符合我们高雅的格调,我就用你!工钱嘛,试用期没钱,正式录用后一个月三千五!” 白以辰先是被“三千五”这个“天文数字”击中,好一阵恍惚,然后又琢磨出点问题,好像哪里不对了,郑锐这话音可不善啊。但是这都无所谓了,“试工”两个字足以让白以辰抛开一切畅快一笑了——这倒霉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白以辰从“燃惑”出来直接去了超市,用最快的时间赔付了红酒的钱并且辞去了超市的工作。然后他直奔“九乡”找陈老板调整工作时间,他当然要保留饭馆的工作,就凭陈老板管饭这一条,就足以让他长期在“九乡”干下去。 陈老板是山东人,五十多岁的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总是笑眯眯的,他说“和气生财”。对白以辰这个勤劳的孩子着实是喜欢得紧,白以辰清清秀秀的一个学生样,没想到这么能吃苦,而且嘴甜脸乖,每每把他哄得心花怒放的。听说白以辰找了新的工作,当即表示支持,并且考虑到他晚上七点才上工,决定不但管白以辰的午饭,连晚饭也包了。 “也就是多添双碗筷的事!”陈老板很是痛快。于是迅速敲定,白以辰的上工时间为上午十一点半到下午四点半,中间老板管午饭,下工后白以辰可以离开。当然,他也可以继续在饭馆帮个手打个杂,呆到五六点钟,随便吃点什么当晚饭就可以出发去“燃惑”上工了,时间刚刚好!这真是笔双赢的交易~ 白以辰笑了,他觉得生活总算是对他慈悲了一回。 他回到自己的小地下室,拿出银行的存折,之前两个月辛辛苦苦攒了五千多块钱今天一下子就赔进去三千!白以辰恨死红酒了!这个月在超市算是白干,距离月底发薪还有不到一周时出这种事真能让人气闷致死。剩下的两千多块钱无论如何不能动用了,再熬几天“九乡”那边的薪水就发下来了,可以先缓解一下目前的窘境。 白以辰双手抱头躺在单人床上,很快后背就被汗水浸透了——热!闷热!白以辰烦躁地抓抓头发,翻个身把后背晾在空气中,希望能凉快点,可很快肋下又是一片汗湿。他终于忍耐不住翻身下地,走到卫生间又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去。 冰凉的水让白以辰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对呀,“燃惑”的工作时间是七点到三点!在店里收拾收拾整理整理也差不多四点多了吧?天都快亮了,随便在哪个角落或者储物间一呆就能睡一觉,睡醒了直接去“九乡”上工!多么合理的安排啊,关键是,酒吧里是有空调的!!想通了这点,白以辰亢奋不已,站在房间中间,敞开胸怀地,笑了! 第七章:人情债 欠不得 周一,晚上六点五十,白以辰踌躇满志地站在燃惑门口,他有些诧异,上两次来时燃惑都是大门敞开的,今天为什么大门紧闭呢? 用力推开大门,一瞬间,滚雷般的摇滚乐差点把白以辰震下台阶,各色射灯和镭射灯组成的彩色光柱交错摇摆,白以辰的眼前一片耀眼光斑以至于他几乎失明。高高的舞台上,三个穿着紧身比基尼的姑娘在身上缠了一层纱,抓着钢管狂热地扭动着身体,像柳叶一样紧紧绕在钢管上!舞台下的人群已经疯了,他们尖叫、泼洒啤酒、狂乱地甩着自己的头,用身体的各部分互相碰撞,在舞池里扭作一团! 白以辰扭头看看天色尚明的天空,又看看窗帘紧闭的室内,再看看自己的表,这才不到七点啊!见鬼的高端高雅,自己就是低能低智!这酒吧看着就“不正经”,没有点儿“那个”我就不姓白!! 白以辰恨恨地说,他终于明白那天郑锐的话外音了。 照旧倚在酒吧门口的安诺看见白以辰,咧开一口大白牙:“怎样?挺高雅的吧? 白以辰狠狠地瞪了安诺一眼:“是挺高雅的,就是保安忒低俗!” “嘿!小孩儿,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再不进去可就迟到了,上工第一天就迟到!” 白以辰其实都在打退堂鼓了,这地方看起来很凶险啊!听到安诺的话,反倒激起了他的斗志,于是迅速顺着墙边溜到吧台边,这短短的几分钟已经让他开始耳鸣心慌了。 “林子哥,我干点儿什么?”白以辰站在吧台边,扯着嗓子大声地问。 “送酒”林子干脆利落地推过一张点酒单和两杯色彩艳丽的酒,白以辰拿过一个托盘,小心翼翼地端着两杯酒按照单子上写的在一片狂乱刺目的灯光中寻找神秘的15号桌。 当他托着那个盘子,第三次从安诺眼前走过时,安诺一把拉住他的手,凑到眼前看了看点酒单,指着舞台左侧说:“那边,立柱后边第二桌!” 白以辰的手腕极细,手背上皮肤粗糙,指尖有老茧,这是一双长期操持家务的手!安诺想,这孩子真的很能吃苦。 白以辰把两杯酒送到两位女士手上时,长长出了口气,他的耳朵基本已经处于失聪状态了,眼睛也有些花,心脏砰砰砰地跳得越发急促。他想赶紧回到吧台讨杯水喝,好镇定一下。正当他想转身时,一张绿色的纸币递到了他的眼前,五十元! 干嘛?白以辰愣了,酒钱么? “给你呀”女士看白以辰没动,又往前递了递。 白以辰接过钱,点点头说声谢谢回答了吧台前: “林子哥,给你!”白以辰把那五十元递给林子。 林子依旧不抬头,淡淡地说:“给我干嘛?你自己收着吧。” “呃?不是酒钱么?” “酒钱在点单的时候付过了,这是给你的小费。” “小,小,小那个费!”配合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白以辰觉得自己都结巴出了摇滚范儿! 送杯酒就给五十元的小费! 让幸福来得更猛烈些吧!白以辰仰天长啸。 试工第一个晚上,白以辰得小费220元,精明的小孩子飞快地计算着:一周工作6天,就是1320元,一个月就是5280,老板说月薪是3500……白以辰突然觉得自己中彩票了,头等奖! 他胆战心惊地捏着那220元,悄悄地问安诺:“安大哥,咱们店里……小费要不要上缴?我今天得了100元小费。” 安诺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100块的话就不用了,要是超过200块就得上缴。” “啊?真的呀!老板是佟湘玉呀!”那时流行看《武林外传》,白以辰对克扣员工薪水的佟掌柜印象深刻。 安诺嗤笑一声,又伸出手去揉乱白以辰一头细软的长发:“你说呢?” 白以辰在安诺的眼睛里看出调侃,想想自己真是二了,谁会知道你到底得了多少钱的小费呢?显然自己被调戏了。 一个星期后,白以辰胸有成竹地站在郑锐面前准备强力推销一下自己,肖易和安诺闲闲地挤在门口看戏,就差搬来两张小板凳了。 白以辰决定先发制人:“老板,我觉得我干得不错,我有信心在将来把这份工作做好,如果您对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可以改。希望您能正式录用我!” 郑锐坐在办公桌后面,仍然是一派儒雅君子的风范,温和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白以辰。白以辰干干净净地站在他面前,那个看似精明圆滑的少年其实有着一颗纯洁无暇的心,他有点儿犹豫。 白以辰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投在了安诺身上,眼神哀伤充满渴盼。 安诺一下子被击中了。 他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一双眼睛,水润剔透地浸在泪中,一种欲说还休的无奈和求助的神色牢牢的牵住了自己的目光。安诺就这么和白以辰对视着,头脑里轰隆隆一片叫嚣“帮他一把帮他一把”,鬼使神差地,他上前一步: “郑哥,留下他吧。酒吧确实需要人手,这小子挺能干。再说,我会看着他的,不会出事儿的,放心。要是实在不行,再让他走也来得及。郑锐最后是被安诺说动的,安诺的杀手锏是:“怎么说他也救了我一命,就当报恩吧。” 郑锐点点头:“你的人情债!” 安诺看着面前喜笑颜开,见牙不见眼的白以辰,狠狠地揉了揉他的一头乱发:“人情债,欠不得啊!” 白以辰一旦获得了正式员工的身份,就开始算计住宿的问题。他早就寻摸好了,三楼走廊的尽头是员工休息室,里面有张三人沙发,一个大茶几,茶几上最多的就是烟、打火机和烟灰缸。白以辰相中的是那张沙发,宽大柔软,空调就在沙发的上方——还有比这更让人感到的幸福的么? 白以辰含蓄地问郑锐:“老板,店里需要值班的么?” 郑锐冷笑一声:“怎么,付不起房租了?” 白以辰丢盔弃甲心里大叫“妖孽!” 安诺看着白以辰皱成一团的小脸儿实在觉得有趣,他就想不通了,这个看起来应该还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孩子怎么就那么缺钱!莫不是欠了什么高利贷了? “喂,白以辰,你跟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欠债了?” “没有啊,我就是急需一笔钱。” “干嘛用?” “嗯,安大哥,能不问么?反正一定是正途。”白以辰瞄一眼安诺,举起右手并拢四指:“向毛主席保证,我是好孩子!” “你现在住哪里?” “一间地下室,没有空调的地下室”白以辰的脸苦成了黄连,他现在只要一想起自己那间“桑拿房”就浑身冒汗,即便此时身处空调房。 “你自己住?你父母呢?”安诺对白以辰越来越好奇。 “我父母过世了,我得自己讨生活啊。”白以辰说出这话的时候神情坦然,语气平淡,连丝颤音都没有。 “换间房租吧,你现在的薪水应该够了吧?” 白以辰想了想,非常灿烂地笑了:“嗯,够了,我这两天就换。谢谢安大哥关心。”乖巧柔顺的样子让安诺心里一软,在自己反应过来以前,大手已经揉上了白以辰的头。 白以辰的打工生涯很顺利,除了下工后回家很难入睡以外真没什么可抱怨的。在“九乡”,陈老板依然很照顾他,他洗完碗后甚至能在厨房里跟着大厨学两招,大厨每每调笑他说:“怎么?学做饭讨小女朋友的欢心哦?” 白以辰就会笑着答:“我没有女朋友呀,大叔把你女儿介绍给我呗!” 大厨会用油乎乎的手勺柄敲白以辰的脑袋。 白以辰真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了,这一切好像就是从那个湿热的夜晚,自己歪打误撞“救”了安诺开始的,所以他越发地跟安诺亲近,心里大约是拿安诺当吉祥物的。只要工作不太忙,他总是在安诺跟前转来转去天南地北地聊。 白以辰知道安诺是从宁远市的一个小县城过来打工的,拿着一张计算机大专文凭死活找不到工作。曾经有个超市招他去当收银员,他实在不耐烦站在巴掌大的台子后面不停地重复“欢迎光临,请问有会员卡么?”。两个月后跟客人大吵一架后离开了超市来到了燃惑,当起了保安。 说是保安,其实除了调酒领舞什么都干。安诺很外向,跟店里的人处得都很好,跟肖易的关系尤其好。白以辰觉得这是因为肖易嘴笨,说不过安诺。白以辰撅撅嘴,带着少年独有的那种骄矜问: “安大哥,我比你小嘴又笨,而且还救过你,你当然也会很照顾我的对吧?” 安诺永远会记得那一幕,落日的余晖从窗外洒进来,给白以辰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白以辰的侧脸在夕照中闪着青年人特有的那种光泽,明亮的眼睛似乎要压过阳光。 真好看,安诺想,这个孩子的眼睛里有生命。 白以辰歪着脑袋,略长的柔软的头发轻轻滑向一侧,露出光洁的额头。微微撅嘴,故作可爱的神态让人忍不住想笑,想拍拍他的小脸,想也像他那样故作天真地撅着嘴说:“对呀!” 事实上,安诺也真的这么做了。只是说完后,他在白以辰略带惊讶的目光中黑着一张脸迅速遁走了,心里恨恨地说:安诺,你丫又脑抽了! 人情债,果然是欠不得的呀! 白以辰的适应能力很好,除了他仍然没有解决房子的问题一切都很顺利。不过白以辰很想得开,这转眼都十月中了,天马上就要凉快下来了,那个地下室就要进入到了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候了——湿润凉爽!至于阴冷潮湿的寒冬要怎么度过,白以辰还没想好,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打算增加不必要的开支。 所以白以辰每天过得都很开心。本来这孩子长得就惹人喜欢,清清爽爽的学生样,修长秀气,人又机灵嘴又甜,把“九乡”的老板和伙计哄得眉开眼笑,对他颇多照顾,有时候午饭准备的食材剩下没有做完,厨师长会一边跟白以辰嘟囔着要给他找媳妇儿一边扒拉俩小菜给他当下午加餐,吃完了好去“燃惑”上工。哪个小伙计要是出门办点事进点菜如果时间来得及就会主动把白以辰捎到“燃惑”,一来二去“燃惑”的人都觉得这小子够跩的呀! 肖易看见白以辰从小货车上蹦下来,甜腻腻地对司机说:“宇哥,谢谢你送我。你等会儿,我给你拿杯冷饮,路上热别中暑了。” 司机小哥笑呵呵地说:“谢了谢了,我得赶紧走。”说完一脚油门就闪远了。 肖易笑着搡了白以辰一把:“白少,您倒会慷他人之慨呀!” 白以辰笑眯了眼:“肖大哥,一杯可乐值多少钱呀,了不起我付账好了。您平时那么关心员工的,怎么倒那么在乎一杯可乐了?” 肖易恨恨地戳了白以辰一指头:“我才不关心员工,我关心工钱!” 白以辰扭头往店里走,走了两步停下来问:“你干嘛叫我白少?我就一小跑堂的。” “专车接送,你还跑堂?我们可雇不起那么大牌的跑堂的。” 白以辰想了想,说:“那小肖,你给少爷我拿杯可乐来吧。” 肖易大笑起来:“行,白少,您等着。” 一转身的功夫,安诺端着杯冰镇可乐过来,懒懒散散地眼睛都没睁开:“白少,您的饮料。” 白以辰对安诺有点儿不一样的感觉,他觉得安诺很神秘,跟学过变脸的一样,一会儿一个形象;他知道安诺会打架,而且很是下得去手,可平时看他那样子不像打人的,倒像是被打的;他知道安诺很爱摩托车,但是喜欢追求速度的人难道不应该成天找人飙车盘山道么?那辆砸巨款买的摩托在安诺手里跟自行车一样每天骑着上下班;他很喜欢那个懒懒散散戏弄他的安大哥,可又很害怕那个在阴影里浑身浴血闪着野狼一般的眼睛,抡起甩棍以一敌四的安诺。 所以白以辰瞅着安诺就有点儿心虚,这一心虚,不由自主地就换了副很狗腿的表情:“呃,安大哥,怎么是你呀?” “怎么?您不满意我服务?” 安诺是替肖易跑腿儿的,肖易被郑锐抓了差。本来安诺也没想逗白以辰,只想把饮料给他就完了。可白以辰这幅狗腿表情加上那种很容易让人反过来理解的问题让安诺控制不住地想戏弄戏弄他。 “不是不是,我是说,肖大哥呢?” “怎么?您就乐意瞧见肖易不乐意瞧见我?” 白以辰闭嘴了,讪讪地接过饮料恭恭敬敬地说谢谢,安诺倒没招了,摸摸鼻子转身走了。白以辰看着安诺踢踢踏踏蹭着地往里走,心想,这人难道只有打架的时候有精神? “燃惑”今天的主题是“真爱”,这个让人很倒牙的主题据说是锐大老板抓阄抓出来的。于是酒吧里的布置变得很“浪漫”——各种玫瑰各种甜点各种粉色气球。广告早在一周前就打出去了,酒吧里一水儿的小年轻,互相爱慕着腻歪着。 白以辰在这个充满暧昧氛围的地方转来转去,他简直好奇死了~ 十八岁的白以辰别说是恋爱了,连个小暗恋都没有,整个学生时代单纯成一张白纸。不是他不想,完全是他没那个精力和时间,他每天的生活被各种家务、零工、课业填充得满满当当。在别的孩子满脑子风花雪月的时候,他可能在送报纸,在别的孩子牵着小手看电影的时候,他可能在做一家的晚饭,在别的孩子喝着咖啡装小资的时候,他可能奔走在去打工的路上。一路奔忙地跑到18岁,白以辰从来没想过恋爱是什么样的,更没想过也许自己也该谈个恋爱。 所以,白以辰今天晚上算是过眼瘾了! 他端着托盘,穿梭在桌椅间,空闲的时候就溜达到肖易那里去八卦两句: “肖大哥,你看你看,那么大一束花!” “哇~~~肖大哥,你看你看,那男的在求婚也!” “肖大哥肖大哥,你看你看,进来一帅哥……啊!”白以辰的一声惊呼脱口而出,肖易一把把他拽到了自己身后藏起来,这娃太丢人了!不就俩男的拥个抱接个吻么?他叫唤什么呀? 白以辰面红耳赤地猫在肖易身后,把托盘抱在胸前,一双明亮的眼睛咕噜咕噜转个不停,他实在被刚才那一幕震撼住了!肖易有点儿严肃地对他说;“白以辰,这里是酒吧!我们接受任何性向的客人,甚至接受比较‘乱’的客人,只要他们不捣乱,把该付的钱付了,至于他们跟谁抱在一起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你刚才的表现会让我们损失很多客源的。” 白以辰自觉丢脸,怎么就吓成这样了呢?明明来之前老板警告过的!但想象中的画面和现实还是差距太大啊! 肖易想了想,问:“白少,你能接受同性恋么?” 白以辰颇为认真地想了想,老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肖易眯着眼睛笑:“哎,小孩儿,你谈过恋爱么?” “当然!”白以辰红着脸斩钉截铁。 肖易满脸猥琐地笑:“到哪一步了?” “小肖,你又不会问问题了。”听到这个略带沙哑,从容而懒散的声音,白以辰觉得自己头皮都炸起来了! “小肖,你应该问‘你是当然谈过还是当然没谈过’?” 安诺鬼魅般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晃悠出来,不知道他听了多久。白以辰本来就红的脸色都快成西红柿了,他对安诺的声音真是敏感得要命! “白少?你当然谈过还是当然没谈过?”安诺从眼睫下溜出一抹调笑的眼神。 “我……我当然谈过恋爱。”白以辰虚张声势得蛮像那么回事的,可惜眼神有点游移。 “嗯,”安诺摸摸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白以辰:“跟姑娘亲嘴儿啥感觉啊?跟哥哥说说,哥哥我可还没谈过呢,可怜吧?” 白以辰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臭不要脸的男人,一句话噎在嗓子里落荒而逃。听到身后肖易哈哈笑着说:“安诺,你就缺德吧!跟你滚过床单的女人得有一个排了吧!欺负小孩玩哪!” 白以辰脚下一个踉跄,那个杀千刀的男人! 第八章:味道 晚上客人不算很多,十一点时白以辰跑到员工室休息室偷懒,推开门的时候发现安诺正瘫在沙发上散烟。 安诺透过袅袅的烟雾看向白以辰:白以辰很瘦,穿着西裤白衬衣黑马甲更显修长,配上一副清秀的学生脸,真有种白衣飘飘的纯真感。 这个孩子真干净!安诺不无悲哀的想,那么干净的一个孩子,放在燃惑实在不合适。 于是他说:“白少,你为什么那么想来燃惑呢?” “钱多啊!”白以辰理所当然地回答,自己需要钱,这么明显的世事安诺不会看不出来吧? “钱多?”安诺嗤笑了一声,“你要出台钱更多!你这样的,现在最流行了,那些四五十岁的就好这口。” “安大哥,你!”白以辰涨红了脸,“别拿我开这种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我说真的。”安诺夹着烟的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微微斜挑的嘴角里写满了贪婪,“你又不会怀孕,跟人上个床怎么了。” “你……”白以辰两只眼睛燃起火,蒸腾着怒气。 “我怎么了?说实话而已!你要愿意我可以帮你介绍客人,保证没病没怪癖,价格方面好说,你值不少钱,我抽个零头就行。”安诺乜斜着眼,目光轻佻地绕着白以辰转了个圈儿,吹了声口哨,十足十的流氓! “安诺!你混蛋!”白以辰的脸色变得苍白,双手不受控制地开始抖动,他没有想到安诺居然是这么一副嘴脸,这是安诺的真面目吗?他心目中那个带点儿神秘色彩的安大哥居然是个流氓皮条客! 白以辰突然觉得很委屈,就在一分钟以前,他还觉得命运对自己总算不错。自己前十八年一路走背字,一路挣扎煎熬,现在终于有所改观了:找到了两份不错的工,虽然辛苦但是胜在挣钱多;认识了慈眉善目的陈老板,碎嘴热心的大厨师,平和调皮的肖大哥,还有……给自己规划的人生道路逐渐走上正轨,只要攒够钱,他马上就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把自己的人生完全翻盘。这一切本来都好好的,可是,为什么安诺变了? 白以辰发现自己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安诺,安诺就应该是安诺,那个在暗夜里淬利张扬却又温柔细腻的安诺,那个在酒吧懒散贫嘴却又目光犀利的安诺,那个拥有独特沙哑的嗓音,让人安心的安诺。 眼前这个皮条客不是他的安大哥! 白以辰红了眼眶,眼泪泫然欲滴,他不知道是因为失望还是因为害怕,害怕安诺真的把他给“卖”了。 安诺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就蹦出那么一堆伤人的话,他其实就是想试探试探白以辰而已,但是到底要试探什么他又说不清楚。他就像个懵懂的少年,面对白以辰说着自己也不明所以的话,深深地伤害他的同时又在深深地后悔。 这样不行!太危险了,必须远离白以辰! 安诺扔下烟头,从沙发上站起来,白以辰惊得后退一大步。安诺两大步走到白以辰面前,咧开一个笑容: “逗你玩呢,我当你有多大胆儿呢~” “安大哥,你别这样,我,我不习惯你这样。”白以辰抬起头,晨星般的眸子浸在泪里,璀璨生辉。安诺怔怔地伸出右手去,仿佛冥冥中有指引一般放在白以辰头发上揉了揉。 白以辰就着安诺的力道,微微仰头看着安诺,神色安然。安诺手上加了点儿力道,将白以辰的头往怀里按了按,轻轻拥住他拍拍他的后背,掌下少年的身体单薄瘦弱,但是温暖细腻,安诺确定自己在那一瞬间触摸到了白以辰的心:敏感骄傲、坚强乐观、善良柔和。 “对不起。”安诺把下颌放在白以辰的头顶,轻轻说。 白以辰鼻尖嗅到安诺身上淡淡的烟味,心,就定了。 安诺这天来得很早,他知道韩子飞会在八点半从后门离开酒吧,他八点四十五时晃晃悠悠走进了酒吧的前门,今天他要和林子一起去进一批酒。最近林子瘦得越发厉害了,安诺皱着眉看着林子摇摇晃晃地从二楼慢慢踱下来。 “林子,你来得够早的啊!”安诺跟林子约的是九点半。 “哦……那个我们现在走么?啊!”走到楼梯口的林子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林子……”安诺上前一步伸出手,下意识地就想去扶他。 林子冲安诺摆摆手:“我没事,昨晚没睡好而已。” 安诺深深地盯了林子一眼,他又嗅到林子身上传来的酸苦的味道。安诺皱紧了眉,他太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了,那是长期吸食海洛因的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林子吸毒,郑锐恐怕是不知道的。安诺想,其实郑锐还有很多事儿不知道,比如,很早以前自己帮韩子飞解决了一个醉鬼后韩子飞就对自己青眼有加,再比如,韩子飞已经明确提出了招揽自己的意向。最近几次韩子飞来燃惑时,每每都请杯酒递颗烟地攀交情。再比如,自己之所以没立刻跟着韩子飞走,只是因为觉得不好跟郑锐交代而已。 是的,面对韩子飞明目张胆抛过来的橄榄枝,安诺其实是乐见其成的,他在经理办公室对郑锐说的那些话在他转身离开时就忘了个一干二净了。 下午,白以辰没在“九乡”蹭饭,他买了盒凉面在员工休息室解决晚饭问题后小睡,为晚上的工作养精蓄锐。安诺走进员工休息室的时候白以辰睡得正香,蜷着一双大长腿侧躺在沙发上,双手规规矩矩地垫在脑袋下面,总是明亮的眼睛静静阖着。安诺突然发现这孩子的睫毛真长啊,又浓又翘,卷在长长的眼裂上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天热,安诺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润泽的唇角甚至还有点亮闪闪的口水印儿。 真是个孩子!安诺蹲在沙发边儿上看着他,都没意识到自己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 白以辰睁开眼睛时差点儿被吓死!一个放大的脸孔竖在自己面前,离得近了,自己又刚醒,眼前一片模糊,就一口白森森的大牙触目惊心。惊恐和情急之下,白以辰头脑里第一个反应就是郑锐当初说的:“客人占你点儿便宜,摸你一把捏你一下,只要不强上了你,你还得忍!” 这局面太要命了,自己睡的迷迷糊糊的,在一个没人的房间里,面前一个男人咧着一口大白牙,好像还流着口水,一张大脸都快贴到自己脸上了……白以辰电光火石间条件反射一般伸出腿,照着安诺的胸口就踹过去了,快准狠: “变态!” 在那一个瞬间,安诺就着蹲着的姿势突然做了一个90度角的扭转,整个身体自腰部以上生生拧了过去,右手牢牢刁住白以辰的脚腕,白以辰42码的大脚堪堪停在距离安诺的鼻尖一公分的地方。 …… 白以辰被脚腕上传来的剧痛弄得彻底清醒了。安诺的大手很瘦,骨节硬朗,白以辰觉得自己的脚腕都要被硌断了,只一瞬间,大眼睛里就浸了一层泪: “疼!” “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安诺立刻松手。 安诺觉得自己又脑抽了! 怎么就对白以辰出手了呢?还出了个狠的!这一爪子下去有多狠,能造成多大杀伤力安诺自己太清楚了。就是因为太清楚,他会觉得自己抽得有点儿邪乎了,就算是条件反射也不应该使了个十足十的力啊!安诺知道自己是个身体反应快过大脑反应的人,对于危险他有着野兽一般的敏感度,因此对于自己今天的举动他多少有了点儿小顾虑,下意识里对白以辰有点儿戒备,总觉得有哪里出了问题。 白以辰委屈透了,不过是补眠而已,自己差点儿付出一只脚的代价。他顾不上责备安诺,先抱着脚撸起裤管看自己的踝骨。 白以辰很瘦,夏天裸露在外的双臂和脸庞被晒成漂亮的小麦色,可是裤管下的双腿却白皙细腻。他赤脚穿着凉鞋,把裤管撸起来后细瘦白皙的双腿和晒得黝黑的双脚形成了剧烈的反差,莫名地激起安诺极大的怜悯心,总觉得拥有这双鹭鸶一样的双腿的小孩身负了太多的苦楚与伤痛。安诺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握住白以辰的脚踝,细细的,几乎一只手就可以环住。白以辰的脚踝在空调房里变得凉丝丝的,安诺温润的掌心一贴上去,两人都在心里喟叹一声:真舒服啊。 冷与热,刺激激烈,让人亢奋;凉与温,柔和平缓,让人沉溺。 “很疼么?” “废话!”白以辰枪子儿一样迸出来的两个字打破了一时的温存。 安诺裂开嘴笑了,向右上方邪邪挑起的唇角又带出了几分痞气几分懒散:“谁让你踹我的?” “谁让你蹲我跟前儿装变态的?不对,安诺,你不会就是一个变态吧!”白以辰瞪大了眼睛,满脸戒备地看着安诺,那鄙夷恐惧样儿好像安诺是非典病毒,“你上次还跟我说那样的话!” 小东西真是记仇,安诺乐了:“你才变态呢!我不过看你睡在空调下边,怕你着凉想给你盖点儿东西!你个狗咬吕洞宾!” “你骗谁呢?你给我盖东西?盖什么?我要没看错的话,您老人家双手是空着的吧?” 安诺觉得自己真的脑抽了,这瞎话编得忒没水准了: “那个,我是打算把自己的T恤脱下来给你盖的。”瞎话就是这样,一旦开了个头儿,就好像找到了灵感一样,后边的就好说多了,“瞧你那瘦弱的小矮个儿,我一件T恤衫都能给你当凉被了!” 白以辰瞅着安诺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样子,也就信了几分,低下头嘟囔了一句:“人家睡觉你脱衣服,还说自己不变态。” 你这牙尖嘴利的小孩儿! 安诺恨恨地伸出大手,又去揉白以辰的头发,手下稍稍用了点力,把白以辰的脑袋揉得直打晃。白以辰的脚踝还在安诺的左手里握着,脑袋在安诺的右手心里摇晃着,莫名地,竟然被安诺半圈进了怀里。 这是他第二次被安诺圈进怀里,虽然不是扎实的拥抱,但是距离近到鼻尖可以顶到安诺的胸口。 白以辰蓦地静了下来,这次不同于上个拥抱,这次他闻到了安诺身上淡淡的烟草的味道,混着微酸的汗味,还有隐隐的皂香。很阳刚的味道,好像在烈日暴晒过的松木,暴雨冲刷过的荒原,烈火卷过森林,让人感到畅快淋漓又炽热畏惧。 白以辰努力挣扎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在安诺怀里时有种失控的感觉,很想靠上安诺的肩,他觉得自己很累,好像在沙漠中跋涉里很久需要停下脚步喝一口水,这感觉很怪异,白以辰有点儿害怕,他急需挣脱开来。 安诺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孩,发现他的耳朵都红了,不由得开心起来,玩心大起,手下又加了几分力,将白以辰圈得更牢。 “呦!这真是一个基情四射的时代啊。”肖易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他看了半天戏了。 “滚!”安诺笑骂了一声松开了手,白以辰趁势往后缩了缩身体,蜷进沙发里,红扑扑的小脸快滴下血来了。 “怎么?占了人便宜想不认账啊!我都看见了,你抱小白来着。” “不许叫我小白!”白以辰的板着脸怒气冲冲的,可惜红红的小脸儿让他实在是没什么气势。 “谁抱他啊!全是骨头硌死人了,要抱我也抱你啊,手感好!”安诺眯起眼睛,色眯眯地打量了一圈儿肖易,舌尖舔了舔嘴角,一副急色鬼的样子。 这人又变脸了!!! 白以辰越来越确定,安诺一定是学过变脸! “行了别贫了”,论厚脸皮,肖易还真不是安诺的对手,“老板找你呢,赶紧下去。” 安诺站起身,白以辰平视的目光正好瞄到他的腿,不粗,但是笔直有力,透过薄薄的裤子似乎能看到经脉的贲张。往上瞄瞄,这人腰部劲瘦,刚刚靠了一下便能感觉到紧绷绷的皮肤下,肌肉坚硬有力线条流畅。 白以辰又想到了鼓足了风的船帆,想到了他刚才闪电般的出手,一息之间便牢牢地制住了自己。 他问:“安大哥,你是不是学过擒拿啊?” 安诺的脊背瞬间拉直,充满张力。他扭过头,冲白以辰抛了个媚眼儿:“怎么,哥哥我练擒拿术的,弟弟你要不要练个防身术啊?” 白以辰发现,他说不过这个流氓! 第九章:酒吧里当然要有盐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燃惑”的上座率达到了十成,韩子飞带着宵夜来找郑锐,一番温言软语后,表情复杂的郑锐被韩子飞拎回了房间,全然不顾快要被掀掉房顶的酒吧。 林子一整个晚上都在摇雪克壶,手臂酸麻整个人都开始有点儿抖了。旁边的小弟瞅见了,凑到他耳边扯着嗓子力图压过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对林子喊:“林哥,你去歇会儿,我帮你调两杯。” 林子把飞快地翻阅着一摞点酒单,把不太难的扔给小弟自己一猫腰从吧台后边溜了出去。顺着隐在吧台后边的楼梯,林子飞快地奔上三楼,他知道现在大家都忙翻天了,休息室里没有人。推开休息室大门的时候林子几乎已经开始痉挛了,颤抖得牙齿都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他的眼前一片光晕,看不清沙发在哪里,摸索着反锁上大门,跌跌撞撞地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他很着急,他必须在几秒钟之内吸食到足够的毒品,否则他会抖到拿不稳药,然后像滩泥一样瘫在地上,手脚抽搐涕泪横流,除了哀嚎只会乞求:要么给我药,要么让我死!那种毫无尊严和人格的惨象他见过一次,今生不想再看到第二次,更别说在自己身上重现。药就在他衬衣的口袋里,只是他的手上全是汗,颤抖得厉害,几乎捏不住那个小小的锡纸包。 “啊!”林子用拳头堵住嘴,痛苦的嚎叫了一声,两排深深的齿印刻进了拳头里。借着那一丝痛感,神智略微清醒了一点,他小心地打开了锡纸包。 “不要抖不要抖不要抖”林子在心里对自己大叫“洒了就完了!” 当锡纸包打开,露出里面的一点儿白色粉末时,林子如蒙大赦,他奋力地捻动打火机的滑轮,打出火苗凑近锡纸包,同时把自己的鼻子也贴了上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林子在瞬间有窒息的感觉。他用头死死抵在沙发背上,等待窒息感过去之后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席卷他的全身。 不一会儿,一切都过去了。林子渐渐能看清眼前的一切,他充满厌恶地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锡纸包,逃避一般抓起来塞进自己的裤兜。仰躺在沙发上,身上汗落如雨,林子突然哭了,双手捂着脸,眼泪肆无忌惮地往下落,嗓子里发出野狼濒死时的哀嚎一样的哭声。 安诺此时就在休息室门口,他看到林子在吧台颤抖得几乎站不住,看到他跌跌撞撞地往楼上跑,他也知道林子上楼要做什么。他配合着闪烁晃动的灯光,猫一般地跟着林子上了楼。站在休息室门口,他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哀嚎,安诺闭上了眼睛。 林子拿着一个小手包从三楼下来时,吧台小弟泪落连珠子:“林哥,我要死掉了!你看点酒单……” 林子默不作声地把小手包放进吧台下的抽屉里,回手抄起一摞单子又拿出一个雪克壶闷头摇晃,小弟端着调好的酒迅速走出吧台。 安诺掏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看看时间:快一点半了,他慢慢地顺着墙边的阴影踱到吧台前。 此时白以辰要累瘫了。他一开始时还能单手托盘过肩,潇洒又酷帅,现在他已经两手端盘平胸,笨拙又萎靡——累啊!双手要断掉了啊!他现在走路都摇晃,双腿酸麻,腰部僵硬,真想扔下盘子瘫在地上。 “赶紧打烊吧赶紧打烊吧!”白以辰在心里呐喊! 突然。 滚雷一样的音乐声戛然而止,大家的耳膜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安静,还在嗡嗡作响,头顶刺目乱晃的射灯被关上了,换成柔和的日光灯,光明万丈。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大厅里瞬间鸦雀无声。 白以辰脚下一个踉跄难以置信地看看四周:“不是吧?真打烊了?太神奇了!” “所有人不许动,警察夜查!”一个大喇叭堵在酒吧门口,一声爆喝炸响在安静的大厅内。 随着这声暴喝,大厅里立刻恢复了嘈杂的声音,狂欢的人群怨气冲天,有些人甚至开始骂骂咧咧。 一小队警察走进酒吧,领头的一个高大威猛,手里拎着一个高音喇叭,脸色黑如锅底:“查身份证!快点准备好!”他的声音里有颇多的不耐。 白以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港台片里的那一幕在大陆也是会上演的呀!原来真有警察会突查酒吧歌厅的呀!原来……完了,我没带身份证!白以辰突然傻了。 跟白以辰一样傻在当场的还有林子。 看到警察出现的那一刻,他心跳如擂鼓,林子觉得自己站在一片无人的旷野中,天地苍茫孤寂绝灭,世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绝望,极致的绝望,欲死不能的绝望。 安诺在吧台与酒柜墙的连接处弓身半蹲着,这里有块活板,打开后露出一个方形的洞口,方便进出吧台。此处正好在背光处,阴影浓重,又远离舞池,一时之间竟然谁也没发现安诺藏在那里。 那个拎着高音喇叭的应该是这队警察的队长,他叫过一个服务员来让他去通知老板。同时十几个警员迅速分作两队,开始招呼众人分男女站两边以便检查身份证。那个貌似队长的人三两步踏上一把椅子,居高临下地环视一下全场,叫过一个年轻小警察,冲吧台方向努努嘴。小警察推开挤作一团的人群,慢慢向吧台走来。 林子死死地盯着慢慢走过来的警察,他深深地吸口气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像是下了一个决断,然后果断地伸出手去迅速摸出放在吧台抽屉里的小包。小手包里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白色的粉末,林子扯开带子的封口就要往水池里倒。吧台的水池配有上下水,方便清洗酒具。而且为了美观,水池修得低于吧台桌面,从外面是看不到的,只要把海洛因倒进去拧开龙头一冲,神不知鬼不觉一切都消失无形了。 但是林子知道,那样一来这批货就算毁在自己手里了,自己绝没有好下场!可他来不及犹豫了。 安诺看到林子拿出小手包的一刹那就开始行动了,他就着弓腰的姿势用力蹬了一下墙,顺着反作用力让自己快速地顺着桌面下的洞口滑进吧台。在上半身进入吧台的时候左手用力扒住吧台桌面,右手努力向前伸去,身体绷直像标尺,一把抢过林子手里的塑料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若闪电,从始至终,安诺如掠地而过的雨燕,迅捷优美,身形甚至都没有高过吧台桌面,吧台外的警察毫无察觉。 事发突然,林子惊惧之下失去了一切反应能力,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安诺蜷起腿蹲在吧台下面,扯开塑料包把毒品倒进一个放在吧台下面的空的玻璃密封罐里。安诺狠狠地用胳膊肘撞了林子的小腿一下:“把盐给我,快点!” 林子浑浑噩噩地把盐罐递给了安诺,安诺一口气把整罐盐也都倒进了密封罐里,塞上塞子放回了吧台下面。然后又扒着吧台的边缘,足下发力,借着脚下的反作用力和手上的平衡,雨燕般平行地面,又顺着原路窜出了洞口。 林子惊得毫无反应能力,直到小警察走到他跟前: “你的身份证。”警察小哥态度严肃。 林子如遭雷击,猛然抬起头大汗淋漓,通红的脸暴起的青筋让警察疑窦大生。警察牢牢地盯住林子,单手撑着桌面,做了半个托马斯全旋,干净利落地蹦进了吧台里面四处检查。林子本来就瞪得很大的眼睛这下蹬的更大了,脑子里乱哄哄地各种念头争前恐后地奔涌而出: 安诺知道了什么?他怎么知道的? 安诺是想帮我么?他会不会告发我? 警察会发现么?发现了怎么办? …… 林子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能想,想什么都头疼,想什么都全身颤抖无法控制,只能继续瞪着小警察在吧台里转悠。 “这是什么?”一番检查后警察抄起了吧台下的玻璃密封罐,打开后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罐子里的粉末。 林子闭上了眼睛,他想,一切都完了,这样也好,自己也解脱了。从他吸进第一口K粉,自从他第一次接过韩子飞递过来的货,他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到。他每天抱着一个不定时炸弹生活,闭上眼睛时他想,也许再睁开时我就在公安局了;睁开眼睛时他会想,也许我今夜会在警察局入睡;吸完这一口时,他会想也许这就是我最后一口烟了,然后我会在戒毒所痛苦至死……凡此种种,除了绝望林子想不出他的生活还剩下什么。 现在好了,一切都结束了。林子感到解脱的快乐。 “这是什么?”警察的声音冷硬如枪,无情犀利。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盐啊!”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响起。 林子倏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安诺无精打采地靠着酒柜墙,弓腰嗦肩萎靡不振,略带挑衅地对警察说。 “盐?”警察怀疑地又闻了闻就罐子里的粉末,拈出一点儿来凑在鼻端又闻了闻,犹豫了一下,用舌尖轻轻点了点。 “酒吧里为什么会有盐?还有,你们盐为什么一股酒味?” 林子彻彻底底地失语了。 安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叹口气,好像在可怜警察的无知:“警官先生,酒吧当然要有盐啊!” 第十章:答案 “干什么用的?”警察小哥有点儿绷不住了,气恼中带点儿羞涩。 “调酒啊!”安诺不耐烦的表情更明显了,好像给眼前这个土包子警察解释问题是件颇为麻烦且丢人的事情,他换了个重心脚,身体倾斜了一下,眉眼间满是嘲弄。 “警官先生,普及一下知识。”安诺说话慢慢吞吞有气无力,“有种酒叫Tequila听说过吧?没有?!那龙舌兰听说过么?一回事!是调酒界最常用到的五大基酒之一。喝的时候呢,要把盐撒在手背虎口上,喏,像这样。”安诺边说边摇摇晃晃地走到警察身边,伸手从盐罐里捏出一小撮盐洒在自己右手的虎口上,又顺手从吧台上拿起一小杯之前调好的龙舌兰,说“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握一小杯纯龙舌兰酒,再用无名指和中指夹一片柠檬片。这样,快速舔一口盐,立刻把酒一口喝干,再咬一口柠檬片。” 安诺边说边动作,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快得让人来不及制止,在咬完柠檬后,两眼使劲儿眯起眉头皱成一团,嘴角却咧出一个笑容,仿佛爽到极致,闭一口气,几秒钟后缓缓吐出:“真他妈的爽绝了!!” 林子想,这人真他妈的绝了! 那个警察也绝没想到这人边说边动边喝,这么一杯酒就下肚了,还一脸爽翻了的表情,不由得气闷。一口闷气无处可出时,扭头看见满头大汗的林子,怒喝: “一罐盐而已,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林子再震惊,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都在社会上混的谁也傻不到哪里去。虽然还是满脸通红一头冷汗双手颤抖两脚转筋,林子还是很顺溜地答道:“我,我还没办暂住证。” “你至于的么?身份证拿出来!” “那个,我,我也没带身份证。”林子拼命想,怎么才能解释自己这一脸做贼心虚样儿。 “姓名、籍贯、身份证号码。”小警察打开手里的一个便携式电脑,根据身份证号码查查林子。 “那个……警官,我要告诉你了,你能不把我强制送回原籍么?我……我不想回去,我家里穷,我得出来打工……” 小警察乐了,觉得这个瘦子真是单纯。没暂住证?办一个不就行了?也就罚个50元,至于这么紧张么?低头看看电脑显示,姓名籍贯住址一切正常,没案底没不良记录,就是一外来务工人员,就此放过。咋呼了两句要记得补办暂住证记得好好干活安分守己也就罢了。 看着小警察转身走了,林子那点儿拼命鼓起来的勇气也就告罄了,一个前倾靠在吧台上,曲起双肘撑住,把脑袋埋进双手里,瞬间变回那个淡漠沉静的林子。安诺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林子,转过眼神,瞄见郑锐正好出现在大厅里,衣冠整齐。 “啧啧”安诺咋舌,想“走路这姿势,脸上这潮红,脖子上这红点儿,老板,你还敢再明显点儿么?” 郑锐正在跟警察队长谈话,远远地听不清楚,无非是我们安分守己诚实经营那一套。警察队长指指舞台上那几个穿了还不如不穿的领舞的,满脸严肃,那意思是你这样不行,这涉嫌色情表演,你看她们这几个姑娘穿的。 队长大马金刀地站在那儿,颇有点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霸道劲儿,郑锐讪讪地转过头,但是转头的一瞬间安诺分明看到他满脸的谄媚笑容冰消雪融,换上一副漠不关心略带厌烦的神色。 韩子飞始终站在楼梯口,警察过来查身份证,他摸出精工细作的范思哲钱夹拿出身份证。有意无意地展示了一下钱包里各种高级会所的贵宾卡和银行信用卡。精心修磨过的指甲,高档无框平光眼镜,一丝不乱的发型,还有那身修身裁剪的休闲西装,满身抖落的都是精英范儿、贵族范儿,这一切配上他那张冷硬的脸,完全是一个成功人士。 道貌岸然! 安诺突然觉得这四个字就是为这厮而诞生的! 韩子飞从警察手里收回身份证,眼神轻飘飘的飘向了林子。林子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光了,靠在吧台边低头垂目。韩子飞又瞥了一眼郑锐,郑锐皱着眉走到安诺面前,正跟安诺说着什么。韩子飞从容自如地走过去,在距离郑锐不到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安子,怎么回事?” “老板,你看看这里,那么多人,我盯不过来啊!再说,人家自己带来的或者来之前就磕完了的,我咋管?” “人家警察不管这个!喏,你看,就那一串”郑锐指着被警察铐成一小串的七八个人,“那一串都是嗑药了的,都不用检测,看都能看出来!最后不是还得罚咱们?你以为咱们脱得开干系么?” “OK!OK!”安诺看着都要暴跳如雷了,“算我错了,我下次注意!不过话说回来,再有这个事儿您说我是轰他们走还是直接打电话报警?您给个准话!” 郑锐想了想也觉得这事儿一味责怪安诺是有点儿强词夺理,其实他不太看重钱,他单纯地就腻烦这种事儿!郑锐从小就过得很苦,他惯看世态炎凉,人间各种恶。这其中,他最恨的就是毒!在郑锐眼里吸毒的人都完全没有了人性,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他亲眼见过为了几克毒品把亲生女儿送进所谓“会馆”的人,至此对毒品深恶痛绝。 但是郑锐万万没想到的是,韩子飞为了“来财快”也趟了这浑水。那时他太年轻,太相信韩子飞,爱情让他盲了眼。等他发现韩子飞到底在干什么营生时,一切都晚了!他不止一次地想走,远离这个城市远离韩子飞,但是……爱情终究让他留了下来,从此痛苦与他相生相伴,至死方休! 安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看着挣扎不已的郑锐。他有时候真的很看不起郑锐,觉得郑锐为了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人渣就把自己逼到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实在懦弱可笑。又觉得郑锐一边义正词严地警告众人不许涉毒,一方面跟一个毒贩子滚床单真是无耻他妈给无耻开门,无耻到家了! 虚伪!伪善! 可是,看到郑锐的痛苦,看到郑锐挣扎在韩子飞的一个拥抱里,他又想起那铺开在办公桌上的羽翼般的白色衬衣,想起郑锐酡红的脸色,迷离的眼神,紧紧环绕在韩子飞颈上的双臂,想起来那个“堕天使”的比喻, 安诺对郑锐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情! 于是叹口气,安诺对郑锐说:“好了老板,我知道怎么做,我会小心的。” 安诺和郑锐这里风起云涌之时,白以辰正在跳着脚的跟警察队长嚷嚷:“我不就没带身份证么?我回去给你拿还不行么?干嘛要带我回警察局啊?我又没犯事儿!” 队长的帽檐压得低低的,一双利目从帽檐下射出来:“你没犯事儿激动什么?” “我,我,我……我就不去公安局!” “你有什么资格进公安局?你最多去个派出所!” “说什么我都不去!”白以辰握着小拳头,自以为金刚怒目其实就一个炸毛的小猫,把那队长都给逗乐了。 “你要配合警方工作!又没干什么违法的勾当,怕什么?” “那么多人凭什么就带我一人走?我不信就我一人没带身份证!” 警察队长翻翻收上来的记录,一指吧台:“喏,那个调酒的,没身份证没暂住证,一起带走!” 林子被带到队长跟前的时候简直能用目光杀死白以辰,这个祸害! 白以辰看到不但自己非走这一趟不可就连林子也遭了池鱼之灾,委屈万分: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干!再说了,谁没事儿把身份证带身上啊?丢了多麻烦!自己十八年以来头回碰上查身份证就把自己查派出所里去了,这是倒了什么霉?委屈之下便有些害怕,看林子那蜡白蜡白的脸,冷汗珠子一滴一滴的,胆子小成这样根本就别指望他能给自己壮胆!无论如何得再找一个人陪着自己! 白以辰俩眼放光四处寻摸:郑锐满脸不耐,肖易正狗腿地带着俩警察在二楼包厢里转悠,就只有安诺,仍是一脸懒懒散散痞里痞气的弓腰塌肩地靠在那里。 “安大哥安大哥安大哥!”白以辰扯开他那小尖嗓子,隔着整个舞池安诺都觉得吵,抬头看见白以辰冲自己谄媚不已地招手,那一脸笑容,简直就是去翠莲家替张员外那傻儿子提亲的媒婆! 安诺的嘴角跳了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晃悠过来,习惯性地揉着白以辰的头发问:“怎么了?还有事儿求哥?” 白以辰温顺乖巧:“安大哥,我和林子没带身份证,警察叔叔让我去派出所,你正直又善良,诚实又热心,你陪我们去吧。” 警察队长掏了掏耳朵,斜了安诺一眼。 安诺摊开两手:“小白,那种凶险之地,怎么好让哥哥我去?” 白以辰顾不上纠结称谓问题,一把抓住安诺的袖子:“安大哥,你就陪我们去一趟吧!求求你,你就在门口等我就好了,不用进去,求求你了。” 安诺瞅着白以辰那张皱成一团的小脸,看了看警察队长,笑着说:“警官,你看这样吧。我跟你们一起去,我就在大门口等他们。这孩子还小呢,刚18,胆儿小,等完事儿了我顺便送他回家。” 警察队长颇为不耐烦地挥挥手,嚷:“那个郑老板,一起走吧,去交罚款。” 作为燃惑的法人代表,酒吧里有人磕摇头丸,无论是不是你们卖的,挨罚那简直是一定的。郑锐的眼神轻飘飘地掠过韩子飞,眼神中有疑问和怨恨,韩子飞冲他点点头,一抹含义不明的笑纹浮现在嘴角。 这次警方夜查是全市突击检查活动中的一个环节,当郑锐和白以辰、林子被带进分局时真有点儿发蒙。白以辰还好,只是个没带身份证,加之发现原来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老板还陪着呢,心里坦然多了,甚至颇有点儿“警局一夜游”的兴致。路过大门门岗的时候还从车里探出来头冲哨兵微笑了一下,好像是来视察工作的。郑锐因为顶着个法人的头衔,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虽然自己跟一个不法分子滚床单,但毕竟也是个安分良民,踏入分局这种凶险之地还是有些紧张。 最要命的林子,他在车里想:让我死了算了! 安诺一个陪绑的,自己骑着他的雅马哈先行到了分局,把摩托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后,就站在大门门口,目送警方车队一辆接一辆地往里开,看着架势,此次夜查行动大获成功啊!白以辰他们在第四辆车上,安诺斜着嘴角,食指中指并拢,轻轻敲在右眉峰处,透过车窗玻璃冲白以辰他们行了个半礼。 车很快地开过去,白以辰只看见一道懒懒散散的瘦削身影和一双在路灯光下灿然生辉的眸子,心里莫名地就安定了下来,仿佛拥有了专属于自己的侍卫。 整个车队的最后一辆贴着深色的膜,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那辆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安诺跟前,车门倏然打开,安诺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地闪进车里,车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一息之间,快得让人反应不及,那辆车甚至都没有减速,就带着安诺滑进了分局大门。 驾驶座上的,正是方才的警察队长,一个面容整肃的五十多岁男子端坐于后座左侧上,肩上的松枝映着一颗银亮的星芒。他看见安诺鬼魅般滑进车来,一句话没有,只是点了点头。安诺的眼神突然飘忽了一下,盯着后视镜里队长的眼睛,眼珠缓缓地向左边转了过去,两个嘴角往下撇,作出一个“好害怕”的表情。队长从后视镜里看到,把头扭到了一边。 车穿过停车场,直接开到了大楼侧面的消防梯处,车门又轻轻地打开了。一颗星同志板着脸盯住安诺,安诺点点头,继续油腔滑调: “得得得!我自己上去,您请。” 安诺下车后,贴着墙根站了一会儿,这里人迹罕至光线昏暗,安诺双手撑住消防梯的栏杆,猫一般翻过锁着的梯口栅栏,飞速地沿着梯子奔到五楼。此时夜深人寂,五楼是行政办公室,基本都是二线工作人员办公的地方,晚上下班后少有人来,安诺慢慢踱到局长办公室门口,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垂着丝绒窗帘,明亮的灯光照亮了宽敞的房间,阔大上的办公桌后端坐着分局的莫局长。方方正正的脸庞,刚毅的下巴,刀削般棱角分明的唇线,浓重的眉毛压在眼睛上,看到安诺后整个表情都松了下来。 “莫局。”安诺毕恭毕敬地站在办公桌前,身形挺拔如雨后的新竹,后脑、肩胛、腰臀形成一道完美的直线,面容严肃目光平稳。莫局的眼里流露出激赏的神色,这是他最好的警探,这是他最放心的左膀右臂,这也他最信任的兄弟。 “嗯”莫局点点头,“冰箱里有饮料。” 安诺突然卸下了全身的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笑嘻嘻地转身朝放在房间角落的冰箱走去。 莫局往后仰仰身子,看向茶几上两杯刚刚沏好飘着热气的茶。 当安诺刚坐到沙发上拉开易拉罐的拉环时,队长和那位三级警监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莫局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安诺看看情势,万般不舍地把冰凉的可乐放在茶几上,跟着站了起来。 莫局一个大步走过,一伸手:“张局!我们抓紧时间,安诺必须尽快离开。” 看着两双紧紧相握的手,安诺突然觉得血都沸腾了起来。 来的那位三级警司就是本市公安局局长张文海,他紧紧握住莫晗的手:“好!”然后转过头对盘江区刑警队秦晓秦队长笑笑说:“去拿点喝的,冰箱里有冷饮。张局,我们喝茶。大家坐下谈。” 安诺拉开易拉罐的拉环,一口气灌下去半听可乐,内心沸腾的热血被强压下去一些。 在这个城市里,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不超过六个人,其中的三个都在这间屋子里,房间里的四个人祸福与共生死相依。自从大半年年前他接到自己实习时的上司莫晗的电话来到本市,他就深深地明白,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他几乎没有战友,除了不能相见的几个人,他不能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如果要问卧底生涯最苦最难的是什么,安诺一定会回答:孤独!极端的孤独!在一个敌人环视,步步杀机的环境里,他不能依靠任何人不能相信任何人,他几乎每说一句话都要反复斟酌,他的每一步行动都要算计精确;他永远口不对心永远分裂地生活着:每次看到郑锐的挣扎,想要伸手拉他一把时,心里有个冷漠的声音问道“你以为他是堕入地狱的天使,安知他不是披着白色羽衣的恶魔”;每次搭着肖易的肩称兄道弟时,心里有个无情的声音问道“你拿他当兄弟,安知他不是韩子飞放在郑锐身边的一枚棋”;每次看着林子苍白孱弱的身影心生不忍时,心里一个精明的声音问道“为何不放任他,这该是多么有利的一件工具”。 安诺觉得自己分裂出了两个人格,一个是冷静无情精于算计的卧底警探,一个热血仗义自由洒脱的底层小痞。这种分裂给他带来的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恐惧,源自于孤独和绝望的恐惧,他在暗夜的悬崖边行走,每一步都有无数种可能。作为一名警察,他并不怕死,也不怕身份败露后的种种不幸,他害怕的是“未知”。身份暴露是一种确知,他不怕;身份没有暴露,意味着无数种可能,他真的怕。没有人可以长时间保持高度警惕,但是他必须做到。无数个午夜,他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醒来,瞬间从枕下拔出枪来开保险双手做定位握枪瞄准门口,一连串的东西一气呵成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有时候甚至一整套动作做完他还没睁开困倦的眼睛! 这种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恰恰相反,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安诺给出这个答案。 第十一章:警察局茶会 “安诺,说说情况,今天这出戏你是怎么想的。”莫晗当机立断,今天实在不是碰头的好时机,要不是安诺的要求,他断不会冒这个险,想想看,在全市交叉夜查虽然也算大行动,但是居然要出动刑警队大队长亲自带队,这多少有点儿引人注目。再者,罚款也好,查身份也罢,这些借口都有些勉强,总不能查个身份证查一整夜吧?白以辰不可能在这里留太久,安诺也必须尽快离开。 张文海笑着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不忙不忙,让安诺和小秦喝口水喘口气。莫局,来,我们喝茶,今儿就算是茶会了。”说完端起茶几上沏好的一杯茶。 张文海沉稳的笑容与和缓的语气让另外三个人静下了心。安诺转动手里的易拉罐,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了。 “张局、莫局,是这样的,我先解释一下今天这一出吧。”安诺快速地组织着语言,他的脑子里有点儿乱,最近的变数很多,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进行取舍,所以他需要大量的资讯和后手安排,以便他能尽快地排除潜在危险。 “首先,我必须要把白以辰弄到局里来查一下,他的身份证可能是假的,我需要孙提来帮我审一下,孙提干提审那么多年,是人是妖他基本一眼就能断定。” “你为什么怀疑白以辰?他不就是一个小临工?”张局听出了点问题。 “第一次见到他我也觉得他就是一个来找工作的小孩,没有想很多。但是我第二次见到他时就是我帮韩子飞撬孟广义场子的那次,孟广义手下四个人把我堵在一个特偏的地方,当时挺危险的。那么晚那么偏那么危险,白以辰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小孩子居然蹦出来解了我的围,这也太巧了! “第三次,他刚满十八岁,第二次来酒吧找工作,当时郑锐就拒绝他了,可他坚持,那样子势在必得!我就很奇怪,他不是农村来的务工人员,他就是本地的,城市户口,从小学到高中循规蹈矩,他出示过他的高中毕业证,但我没看清。可我想,通常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不是应该去念大学么?即便没在念书,打工不是也该选择麦当劳肯德基一类的么?怎么会有死活要来酒吧的?我还特地试探过他,警告过他酒吧会有很多情色交易,可他坚持。所以我鼓动郑锐留下他,我想看看他到底搞什么鬼。反正如果他真的有问题,无论我帮不帮腔,他也一定能想方设法来燃惑,我就顺水做了个人情。 “第四次在休息室,我下意识的做了一个小擒拿的动作,通常没人会太在意。但是他直接问我是不是学过擒拿,这太敏锐了。 “第五次,就是今天,当秦晓他们冲进来时,他一头就往吧台里扎,我怀疑他知道林子手里有货,看到警察进来,下意识地就想进去把货毁了。要不是秦晓反应快把他叫过去了,我今天非玩砸不可!” 秦晓听到这话,挺了挺胸,志得意满!老子火眼金睛啊!! “因为韩子飞一直在拉拢我,我也基本上答应了,所以我很担心这个白以辰是韩子飞安排进来探我的底儿的。我得让孙提问问他。” 张文海点点头,赞许:“心思缜密,安诺,你担心的很有道理!” 安诺平静的脸色下掩盖的是一片惊涛骇浪! 那只是个孩子啊! 他可以条分缕析地说出白以辰的可疑,他可以将白以辰扔进狭小冰冷的提审室,面对有几十年提审经验的提审官。 但是他也在想,或许白以辰这个孩子本是抱着填张表回答一下姓名籍贯住址就可以万事大吉顺便参观警局以便于今后吹嘘的单纯心态进来的,可今夜注定会成为他的噩梦! 或许他真的是韩子飞的人……如果是这样,这个才18岁的孩子让安诺控制不住地心疼和遗憾,他的人生几乎还没有真正开始就步入了绝境,而他本来应该是阳光下最灿烂的存在。 如果他不是……安诺想到他此时必然惊恐万分孤立无援,想到一个小时前,他还甜甜地说:“安大哥你正直又善良,诚实又热心,你陪我们去吧”……安诺觉得自己心都拧起来了,他几乎可以看到白以辰明亮的眸子又浸在一层泪中,就像那次在休息室,被自己吓到苍白颤抖,手足无措。那次,他是怎么做的呢?对了,他把白以辰揽进怀里,把下巴埋进白以辰的顶发里,悄声说:“对不起”。 这次…… 自己还有机会揽着他,说:“别怕”么? 莫局点点头:“我安排老孙去问了,有什么问题的话老孙能看出来。” 安诺的时间有限,这实在不是一个分析自己内心情感走向的好时机。他没有办法深思自己对白以辰的这份情感到底是出于一个警察对误入歧途的少年的忧虑,还是一个大哥哥对自己年幼弟弟自甘堕落的愤恨和心疼。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谈话上:“还有郑锐,我觉得郑锐现在已经快撑不住了,他跟韩子飞的分歧已经大到无法调和了。今晚就是个机会,我们当着韩子飞的面理由充分地带走郑锐,韩子飞心里肯定会对郑锐有心结,这对我们以后的行动很有帮助。” “第三个原因就是林子!他必须尽快离开燃惑了,他的身体承受不住了,再吸下去他会死的。而且我觉得这样一来,在韩子飞那里郑锐的嫌疑就小了很多。” “第四个原因是韩子飞!林子今天替韩子飞出货,又赶上全市夜查,我今晚帮林子保住了货,韩子飞会更加信任我,我需要他的信任。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安诺停下来,仔细地想了想整个过程,万流归源,每一步算计都精确无误,每一个细节都妥帖细致,他相信今夜是完美的一夜。 秦晓笑笑,补充道:“基本今天算是幸运的,本来我们是打算以吸毒的名义抓林子的,那小子身上的味儿简直就是明火执仗了。可那样林子就不能再用了,没想到他居然没带身份证没暂住证,正好给我们一个理由不漏痕迹地把他带回来。” 安诺也笑了,是啊:“还有,白以辰那小子也是,好好的非往吧台里钻,我差点就要挠墙了,好在秦子眼贼,把他提溜过去了,要不我肯定没法帮林子藏起那批货,丢了货不要紧,问题是我失去了一次取得韩子飞信任的绝佳机会。” 莫局用拇指摩挲这茶杯的杯口,斟酌了一下说:“还是太冒险了,今天的夜查除了小秦知道底细,那些小警察什么都不知道,万一抓出那包货,岂不是全玩瞎了?” 安诺搔了搔头,尴尬地咧了咧嘴:“我也知道冒险,可是机会难得,我上午发现林子从韩子飞那里进了货,实在来不及部署什么,只好借着这周全市夜查下手了。我就怕检查的兄弟查出什么,特地在盐罐里洒了点儿酒。也只能这样了,我总不能让小秦一个队长直奔吧台亲自去检查吧?” 半晌没有说话的张文海喝干了杯里的茶:“艺高人胆大!安诺,你这一连串的动作看似冒险,可每一步都算计到了,各种变量都考虑进去了,一箭四雕!”张文海露出赞赏的微笑:“莫晗当初坚决要用你,把你从开远市借调过来真是明智之举啊!” 安诺很想作出谦虚的微笑,努力了一下,没成功,只得低下头。 莫晗抡起胳膊狠拍了安诺的脑袋一下:“装什么不好意思,其实心里乐开花儿了吧?” 安诺只得嘟囔一句:“莫局,知道就不要拆穿我嘛,不厚道。” 莫晗充满赞赏地狠狠瞪了安诺一眼,转脸严肃地问:“那么,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有什么需要我们跟进的?” 安诺苦笑了一下,说:“莫局,你要不要变脸变得那么快啊!” 秦晓清了清嗓子:“嗯,安子,那个林子要不要用一下?” 秦晓是安诺的学长,高安诺三届,安诺刚进公安大学时秦晓大四快毕业了,俩人是篮球场的兄弟,毕业后一个留在北安市,一个分去开远市,这次把安诺借调过来也是秦晓撺掇莫晗决定的。两人熟得很,说话也很随便。 “当然要啊!我就是这个目的!你们把林子关起来,让他戒毒去。我今天的表现肯定会引起韩子飞的注意,他没了林子这条线,想在燃惑出货就必须再找一条线,我是最佳人选!” 张文海沉吟了半晌,说:“这样很好,既然郑锐那条线走不通,换条路也不错。林子是个好机会。“ 安诺苦笑了一下,当初来到北安市的时候,本来他是可以直接投入到韩子飞门下的,可向来谨慎的安诺一番深思熟虑后决定从郑锐那里下手。这本来是招进可攻退可守的好棋,可惜郑锐这人实在是个“好人”,他完全不想和韩子飞的“买卖”有半点关系,这让安诺悔不当初! 好在林子下水了,安诺有点庆幸,自己总算没有一条道走到黑。 秦晓一拍巴掌,爽快地说:“做戏就要做全套!这样,我这就下去把林子送走,对外就说逮了个吸毒的,咱们不动韩子飞。” 莫晗得意地瞄一眼秦晓,再瞄一眼安诺,再瞄一眼张文海,莫名地觉得自己身边有这俩人简直太牛了,牛大发了,牛得俨然觉得自己不是分局局长而是市局局长了。 张文海呵呵的笑了,放下茶杯说:“这样,小秦你先下去问问白以辰和郑锐的情况。然后根据他们的情况我们来安排下一步。” 秦晓一听不干了:“张局,这样不好吧?您这不是让我去滚雷么?我都当了一晚上炮灰了。 张文海哈哈一笑:“既然都当了一晚上,你就干脆好人做到底吧。” 秦晓看看两位局座大人,认命地站起身来往楼下走去。 第十二章:犯二的白以辰 孙峰满心疑惑。 一般以他的资历和能力,不是大案要案根本不用他出马,即便是大案要案,有时候出现撞车的情况孙峰也得端一下,挑三拣四一下,不是随便什么大案都接的。今天下午莫晗一个电话打过来,让他帮着盘盘一个人底儿有多深,孙峰想,这个人估计来头不小,莫局亲自交代又是临时任务,于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走进了提审室。 提审室里,白以辰正在犯二,他已经被晾在这小屋子里快四十分钟了,一开始还有点紧张觉得这事儿挺刺激,随着分针一格格移动,他开始百无聊赖恹恹欲睡,再后来,他看过的所有警匪片片段在脑子里呼啦啦地过电影,他决定在这间只有一桌一椅的屋子里探探险,先从找窃听器开始。 孙毅进门的时候,白以辰正蹲在桌子底下昂着头寻摸桌底。 孙毅在提审室里看过各种各样的人,痛苦的紧张的、茫然的无措的、嚣张的绝望的……但是还真的没有见过猫在桌子底下撬螺丝钉的…… “喂,你干什么呢?” “哇!”白以辰大大吃了一惊,条件反射地就直腰想要站起来,可他忘了自己正蹲在桌子下面。 砰! “疼死我了!”白以辰抱着脑袋从桌子下面一出来就看到孙峰那张鬼见愁的脸,唬得立刻不头疼了,傻愣愣地钉在原地。 孙峰其实长得并不凶悍,事实上他长得甚至比莫晗温和多了,但是要命的是这人好像天生不会笑,脸上所有的纹路条条刀削斧凿,没有一条是带曲线的,一双丹凤眼锐利如刀,一点儿感情色彩都没有,几乎所有人一看到这双眼睛,就会惊恐难安,控制不住地想说点儿什么,这一说,不把家底儿交代出来通常是过不去的。 白以辰不是江洋大盗也不是巨贾豪侠,没那么大的胆色,所以一看到孙峰那张脸一串话就脱口而出:“那……那个……我在找窃听器,不,不是,我在找身份证!不,那个,我没带身份证,就是来登记一下的!我叫白以辰,男,汉族,出生日期是1994年7月2日,家庭住址是……” 孙峰皱皱眉,心里更是疑惑,这小子什么来路?这一副二百五的劲头儿是装出来的还是天生一个犯二少年?莫局让摸摸他的底儿,难不成是个少年犯罪集团的首脑?还是哪个老大的私生子? 孙峰面无表情,白以辰就不敢停嘴,好像一停下来强大的气压就会压得他喘不上气来。可是一18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可说的,没三分钟,白以辰18年的人生轨迹就算交代完了。 “说完了……”白以辰不得不停嘴了。 孙峰大踏步走进来,拉开桌边的一张椅子,把塑料文件夹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白以辰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坐下!” 一声令下,白以辰坐得笔管条直如同新兵。 “你刚才干什么呢?”孙峰一看这孩子紧张得如同上了弦,得先缓缓气氛,看他刚才那样儿,八成是港台警匪剧看多了。 “我,那个……我没事,就想找找窃听器,电视剧里窃听器都放在桌子下面的。” 果然……孙峰想,这根本就一个犯二少年!翻翻手里刚刚打印出来的白以辰资料,很薄的一张纸。他的身份证号码是真的,查出来的资料简单透明得如同一杯白开水。 “你觉得就算有窃听器,能让你找到么?” “那个,我不就是没事找找看么。”短短的几句话,白以辰放松下来,觉得面前这个长了张恶鬼面孔的大叔其实也蛮和蔼的。 “你的身份我们查了,没什么问题,不过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确,需要跟你核实一下。”孙峰打开文件夹,开始摸白以辰的底儿。 秦晓从五楼下来的时候,孙峰正好从提审室里出来,一脸的高深莫测。秦晓其实很怕孙峰,尤其是他现在正在非正式地非公开地非常规地算计人家正在读大学的女儿。 秦晓每次看到孙峰都很想叫声爹,可是每次都不由自主地叫了声孙大人。 “孙大人,莫局让我来问问结果。”不管怎样,先把莫局提出来挡挡总是好的。 孙峰扫了秦晓一眼,心里冷笑:“就你这怂样,我闺女一指头毙你十个!” “没事!” “得!谢谢您……莫局说他请您喝酒!”秦晓得了孙峰俩字儿的回答,一溜烟儿地往楼上飞,留下孙峰看着他屁股后面的滚滚烟尘: “臭小子,赶明儿要成了我女婿你也这般耗子见了猫的怂德行样儿?” 秦晓飞上五楼的时候报了个信儿,安诺和两位局座快速核对了一下双方手里的消息,对下一步行动做了个初步计划。其实,再多地计划也只是计划而已,计划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的,踏出这间办公室,一切都只能依靠安诺的随机应变了。 白以辰一个人走出警局办公大楼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一步踏出大楼的台阶置身空旷的大院里,白以辰就觉得四周万籁俱寂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声叩击着耳膜震耳欲聋。身后大楼的大部分窗口黑着灯,巨大的阴影压在他的头顶,前方的分局大门好像一个黑洞一般吞噬着他的目光。白以辰突然觉得不安,几千个日子以来的孤独瞬间奔涌而出,无论前行或是后退,都让他强烈的不安,他根本迈不开步子。不远处,门岗哨兵腰间的武装带闪着金属的冷光,在这个仍然很热的十月夜晚,白以辰却觉得有些冷,他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恐惧虽然来得晚,但毕竟还是来了。 白以辰恐惧的并不是今天的遭遇,而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孤独。此时,他身心俱疲,但却找不到一个家人一个朋友来给他一个拥抱。 啪……嗤! 在一片寂静中,白以辰听到一声打火机点火的声音,声音很小,但听在白以辰耳朵里却像一道炸雷,震得他的心都在剧烈颤抖,他突然发足狂奔,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 一冲出大门,白以辰就看到安诺侧身坐在的巨大的摩托车座上,双腿并拢伸直撑着地,笔直有力;右手指夹着烟随意地搭在车把上;微微仰着头吐出一口烟,在昏黄的路灯下,额头与高高的鼻梁,线条分明的唇形成了一条绝美的线条。安诺整个人凝成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直接砸进了白以辰的眼睛,刻进了他的心里。 他在等我! 白以辰想起安诺在酒吧里说:“我就在大门口等他们,这孩子还小呢,等完事儿了我顺便送他回家。” 白以辰长久以来的不安与恐惧烟消云散。 安诺低下头眯起眼睛看着炮弹一样冲出来的白以辰,那双时刻都夺人眼目的明亮眼眸再一次让安诺觉得有点儿眩晕,安诺咧开一个懒散的笑容:“嗨,你再不出来我就睡着了。” 白以辰觉得自己又犯二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几步冲到安诺跟前,白以辰颇为真诚地说: “安大哥,谢谢你等我。” 安诺随手把烟抛开,温厚的大手揉上了白以辰的头顶: “好说,金鼎轩宵夜!” 白以辰高兴得瞪大了眼睛:“谢谢安大哥请我吃宵夜,你这算给过我压惊么?” 安诺一时间之间竟然结巴了,他觉得白以辰的人品下限真是变幻莫测:“你,你,难道不是应该你请我吃宵夜表示感谢么?” “说哪里的话,安大哥,你挣得比我多,又比我大那么多,让我请客你多没面子啊?” “我比你大哪么多了?这跟年龄有关系么?”说着,把手里的安全帽递给了白以辰。 白以辰用力地眨眼,他必须这样才能逼回眼眶里的泪水。跨上摩托车的后座,白以辰搂住了安诺劲瘦的腰。雅马哈YZR-R1的后座高高地扬上去,形成一个好看的角度,白以辰一坐上去就发现由于重力,他整个人都趴在了安诺的后背上。安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扑上白以辰的胸口,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胸被填满了,柔软而温和。 “安大哥!”白以辰大声地喊,力图压过发动摩托车时巨大的轰鸣声。 “什么?” “你刚才在哪里等我来着?身上凉飕飕的,一点儿都不热。”白以辰说完就想咬自己一口!这得是多二的人才会去关注一个男人身上的体温啊?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呀!一旦搂上安诺的腰,手掌透过薄薄的衣服,感受到紧实的肌肉,有力的经脉。白以辰突然就慌了,他说不上为什么惊慌,只觉得自己的手仿佛磁铁一样吸附在安诺腰上不想离开。在抱住安诺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那种温暖和满足,这种温暖和满足让他觉得安全,好像拥有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他紧张。白以辰迫切地需要找个话题逆转眼前的这种紧张,所以……他恨恨地对自己说,白以辰,你又二了~! 白以辰低着头暗自懊恼的时候,安诺却想立刻捏着白以辰的脖子把他扔回审讯室让孙提再过过堂! 白以辰是干净的?? 见鬼了,他居然是干净的!! 这个孩子是太深藏不露还是太过敏锐,两三分钟前自己从空调冷气十足的局长办公室离开,顺着消防梯下楼搭乘秦晓的车子出了警局大门,身上的凉气还没有散尽,这个温度确实不像是在湿热的室外呆了很久的。 太疏忽了,太疏忽了! 安诺想,自己念了四年刑侦,又在一线晃了四年,前后8年的专业训练居然又在年仅18岁的白以辰面前露出破绽。 不管白以辰是否干净,离他远点儿!心里一个声音在大喊。 安诺侧过脸,大声地冲白以辰喊过去:“在前面的开封菜喝了杯雪顶!” 白以辰抬眼瞟了眼街口的肯德基,又把脑袋按在安诺的后背上,嘟囔:“也不知道给我带一杯回来。” 第十三章:傻小子 安诺加了把油门,摩托车骤然加速窜了出去,出于惯性白以辰整个人往后仰去,下意识地,他猛然收紧手臂圈紧了安诺。 雅马哈的性能很好,在发动机的轰鸣中风快速而尖锐地掠过耳际,躲在坚硬的安全头盔后面,白以辰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和风砸在风镜上的声音。车行飞快,过弯时整个车体倾斜成一个惊险的斜角,但是白以辰并不担心,伏在安诺的背上,就是最安全的所在,就着惯性,他把自己更紧地贴在了安诺的背部。 金鼎轩无论何时都是人声鼎沸的,两人在大厅一隅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坐下。安诺杵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的白以辰以吃冤家的气魄哗啦啦连翻三遍菜谱噼里啪啦地点了一桌子的小吃,川鲁粤淮扬,他什么都没放过! “小白,你属骆驼的,吃一顿管三天吗?点这一堆吃的明后天都不用吃饭了吧?” “不要叫我小白!”白以辰气呼呼的,这个称谓分明是小新那个二货小贱娃叫他们家狗呢~ 安诺不自觉地笑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么喜欢逗弄这个孩子,看他炸毛看他拉着脸看他握着小拳头跃跃欲试地想给自己一拳……这些都让他高兴。安诺觉得自己真是有点儿自虐! 从第一次见到他,安诺就觉得自己见到了生命勃发的幼松,新鲜有力,惹人喜爱。现在,当他看着对面气鼓鼓拼命往嘴里塞东西的白以辰,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要如此仓促地冒险,用一晚上的时间确认了这个人的“干净”——因为踏实与喜悦。 白以辰是他开始卧底生涯以来,遇到的第一个让他觉得安全的人,这个人就是万千过客中的一个偶然,他偶然地出现在了“燃惑”的门口,面对自己的调侃应对自如!这份偶然,让安诺无比踏实和喜悦! 至少,他应该不会是一个陷阱,一次试探。 今夜,当他再一次确认白以辰真的就是一个美丽的偶然,他心生不忍了,他觉得这个少年不应该属于“燃惑”,他应该在一个更光明的所在。 “小白,你很缺钱啊,”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陈述句。安诺拿到了白以辰的资料,托网络的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完全掩盖住自己的过往。安诺还记得第一眼看到那张薄薄的A4纸上的文字时的震惊,尤其是上面写着: “于今年考取H大土木工程系,申请停学一年。” 这行小字告诉了安诺白以辰为什么会这么缺钱:H大,位于一个高消费城市的国家级重点大学;土木工程系,一个极其烧钱的专业,据说一张制图板都要上千——这个孩子在一分一分地积攒自己的学费。 安诺看着对面那个吃得抬不起头来的少年,瘦弱但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在他牙尖嘴利的表象下面,有着一颗坚强的心。只有青春的少年才有这样的心,永远充满希望,永不放弃,好像所有的艰难与险阻不过是他通往成功路上的调剂。 “谁不希望自己多挣点儿钱?”白以辰把最后一颗红油抄手塞进嘴里,抬起头拉过一碗龟苓膏,嘟囔着躲过这个问题。 安诺不由自主地伸过手去用大拇指拭去他唇边的一点红油。动作快的让白以辰未及反应,只感觉到一丝独属于安诺的温暖和粗糙从唇边蹭过。这个动作太过亲昵暧昧,白以辰愣愣地望向对面的安诺。安诺微笑着咽下一口可乐,平静地注视着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白以辰糊涂了,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安诺也糊涂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做完了才意识到有多暧昧!安诺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的“骚扰动作”,但是好在他最擅长的就是装傻,一个平静无波的微笑是最好的台阶。 “嗯,那个……安大哥,我没想到你真的会一直在门口等我,我进去了挺长时间的。” 这小子紧张了,明显在没话找话!安诺心里暗爽着,逗弄白以辰真是一件让人很快乐的事情。 “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本来想着能敲你一顿宵夜,谁知道你居然脸皮厚到这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不就一顿饭嘛,了不起我请你,真是小心眼儿!”白以辰到底还是有点儿心虚了,所谓输阵不输嘴,口头的便宜还是要占的。 “白以辰,换个工作好不好?”安诺突然正色道。 “为什么?我干的挺好的呀!”白以辰放下勺子,双手按在桌子上,不由地挺直了腰背。这是一个充满了敌意的防备动作,白以辰像一只受到挑衅的小豹,全身的毛都炸开了,正张开爪牙准备扑向敌人,无论输赢! 白以辰的敌意又一次在安诺的头脑里拉响了警报器,为什么换工作会让白以辰那么激动?离开燃惑有什么不好么?他在燃惑只是为了挣钱么?抑或是…… 安诺的犹疑让白以辰的怒火再次升级: “为什么要我离开?我哪里做得不好了?”小豹子已经磨利了爪子。 “没有……我就是觉得酒吧这种地方鱼龙混杂的,你一个小屁孩混这种地方不好。你看,快餐店、超市、加油站,哪里都要比酒吧强吧?” “你怎么知道我没在超市餐馆干过?老子我现在还在餐馆打工刷盘子呢!” “我知道我知道,那好,你说说,酒吧哪里比那些地方强?” “酒吧挣钱多!” 安诺噗嗤乐了,这孩子真是有够直接。他换了个姿势,架起二郎腿,微侧着身子一手支在桌面上,一副懒散随意的模样: “小白,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年头最挣钱的是送快递的!我告诉你,送快递月收入绝对能有八千以上!怎么样,哥哥给你联系一下?我还真有个哥儿们在快递公司当点儿小头目……” “不用了,谢谢安大哥,我现在好得很,我不想换工作。” “可是挣钱多呀!” “太累,夏天太热冬天太冷!” “呃……” 安诺发现白以辰搬出了一个太过强悍有力的理由,他居然驳不倒!是啊,送快递要满世界疯跑,冬天顶风冒雪夏天顶着大毒日头,的确比酒吧要辛苦。安诺不是个纠结的人,他不喜欢一件事没完没了翻来覆去的念叨,既然白以辰不同意,那就作罢。虽然自己对他仍有疑问,但是孙提的盘问加上自己看过的白以辰的档案,这个孩子的确是干净的,至少目前是干净的! 安诺笑了笑,问:“够么?还想吃点什么?” 白以辰长长出了口气,松了眼神,不自在地抓过餐单随意翻开一页。 我为什么生气呢?白以辰问自己。 当安诺劝他换工作时,他来不及考虑安诺为什么要他换工作,满脑子只有一个声音:安大哥要我离开酒吧!这个信息有个两个关键点让他不能接受:之一是安大哥“要求”的;之二是“离开”。 如果是郑锐或者是肖易对我说这番话,我应该不会生气吧?甚至我应该会很感激他们的好心吧。可是,为什么安大哥说这样的话我会生气呢?白以辰怔怔地想,安大哥和郑锐肖易他们有什么不同吗? “小白!那页你看了五分钟了!点菜啊。”安诺戏谑的声音响起。 白以辰困惑地抬起头,迷蒙的眼睛里还有不解和惊讶,他甚至都没有计较“小白”这个称谓。 对上白以辰眼睛的一瞬间,安诺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再次揉上了白以辰的头顶: “呵,傻小子!” 白以辰如遭雷轰!“傻小子”这三个字在他耳边响起,激起一声声的回音,他觉得头顶传来的安诺的体温随着这一声直接击中了自己的心脏。心都绞起来了,不疼,但是有种酸楚的感觉,细细的,越缠越紧。他从这三个字里听出了无奈听出了关爱听出了逗趣听出守护,更听出了一丝宠溺的味道!那个“傻”字无比精确地点明了自己的状态,那声“小子”分明就是兄长对幼弟的呵护,父亲对儿子的疼爱! “傻小子”!白以辰突然觉得这三个字是世界上最美的字!如果安诺愿意永远这么称呼他,他会高兴得夜夜美梦;即便不是这样,如果安诺可以这么宠溺的叫他,哪怕是“傻小白”他也甘之如饴。 从小到大,别人对他的称呼永远只有三个字——白以辰!无一例外,即便是自己的母亲。白以辰记得自己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我没有小名?母亲淡淡地说,干嘛用? 是啊,干嘛用?白以辰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当他听别人的母亲唤自己孩子小名时,那种糖果一般的甜蜜腻在舌尖,那种宠爱蛛丝一般绕在耳畔。小名是多么私密的称呼,是承载了多少爱意的称呼,白以辰曾经想,谁会给我起个专属于他的小名呢? 后来到了“燃惑”,大家玩笑时叫他小白,白以辰觉得那是条很傻很二的狗的名字,小白这个名字没有宠爱没有甜腻,他不喜欢!今天,安诺叫他“傻小子”,这压根就不是一个小名,但是白以辰欣喜若狂。 这就是自己渴求的那种宠爱啊!如兄如父! 白以辰突然冲动起来,他从头顶把安诺的大手抓下来,紧紧攒住,心里进军的鼓点铿锵激越,眼睛里冲锋的烽火燃透了半边天: “安大哥,你做我大哥吧!” 这不是在征求,这是在要求,白以辰势在必得! 安诺被白以辰突如其来的请求惊住了,他完全不知道话题如何就跳跃到了“义结金兰”这个戏码上,呃,我们不是在点菜么? “怎么,安大哥,你不愿意?”安诺的犹豫让白以辰的心都揪起来了。 “傻小子!”安诺反手握住了白以辰的手:“我本来就是你大哥啊!怎么?你还想当我大哥不成?” 傻小子白以辰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甜腻的感觉,他不自觉地咧开嘴,一拍桌子:“服务员,来两瓶啤酒!” 安诺好笑地看着他,看来就差歃血为盟了! 两瓶冰镇的珠江啤酒,白以辰豪爽地直接用瓶颈敲敲安诺的那瓶: “安大哥,我敬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大哥了!” 安诺笑得越发夸张: “傻小子!你是打算混黑社会么?” 白以辰想,他再多叫我几次“傻小子”我一定会得心脏病的。 第十四章:夜 安诺没有想到白以辰的酒量会那么差!这年月哪有男生一瓶啤酒就开始吐的?可是,白以辰半个人都挂在安诺身上,弯着腰站在街边大吐特吐。安诺拍着他的后背,无奈地说: “早知道就不请你吃金鼎轩了,这一顿好几百呢,真浪费!!” 白以辰看看一地的秽物,怎么想怎么觉得安诺这话说得让人无比恶心,于是接着吐。安诺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白以辰漱漱口后剩下的半瓶全倒在了头顶。 “小白,我送你回家吧!你最好回去睡一觉。”安诺最不耐烦应付醉鬼,无论是半醉的还是全醉的。 “嗯”傻小白晕乎乎,就想赶紧倒在床上睡上一大觉。 安诺瞅着这小子直乐,问:“哪里有一瓶啤酒就吐成你这样的?女孩子都比你能喝!” “哼,谁像你们啊,酒鬼!我这辈子喝的啤酒都不超过四瓶~”白以辰觉得自己委屈透了。从小到大,就是他和妈妈在一起生活,家境窘困得连饮料都很少喝哪里有钱喝酒?白以辰晃晃脑袋,拒绝再想,他觉得整个脑袋都涨疼涨疼的。 “你居然没喝过酒!!”安诺觉得真是不可思议!现在的小孩都很早熟,初中生都能三五成群在街边找个大排档点桌卤菜烧烤一打啤酒,通常三四瓶都不带变脸色的。白以辰这个十八岁的“成年人”,很早就接触社会,居然不会喝酒!这太让安诺惊讶了,陡然间,白以辰在他眼里升级成了“好孩子”! 看看,不抽烟不喝酒,功课好又勤劳,会为人善处世,有理想能奋斗,高高帅帅惹人爱……将来自己的儿子要是能有白以辰一半儿好他安诺就要烧高香了!安诺一个当警察的,刑警!最要命的还是个卧底刑警,看得最多的就是地痞流氓黑社会,成天跟不法分子打交道弄得自己都一身匪气。抽不冷的看到傻小白这号干干净净乖乖巧巧的好孩子,真是赏心悦目陶冶情操。于是他不由自主地用力搂过白以辰的肩膀,把人圈进怀里拍拍后背,大赞: “真是好孩子!白以辰,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 白以辰缩在安诺的怀里突然很想哭!从来没有人!没有人会这么温柔地抱着他,也没有人会赞他一声好。今天这一夜,第一次有人彻夜等待他,第一次有人如此亲昵的称呼他,第一次有人充满爱意地拥抱他,第一次有人毫不吝惜的夸赞他,说他是“好孩子”! 于是,白以辰真的哭了。长久以来的苦难和委屈在这一刻突然喷涌而出,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虽然他一直用所谓的“宝剑锋从磨砺出”这种话来催眠自己,可还是委屈:凭什么别人都是父母的宠儿,自己却只有一个母亲;凭什么别人的妈妈都对自己的孩子如宝似玉,自己的母亲却永远对自己冷冷淡淡;凭什么别人的童年无忧无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己却从小学开始就学会了做饭煮面条;凭什么别人的少年时代除了功课就是电脑游戏,自己的少年时代除了功课就只剩下打工;凭什么别人考上大学家人欢欣鼓舞普天同庆,自己考上一流名校却得申请停学一年攒学费…… 什么宝剑锋从磨砺出?我不要做宝剑,我就想当个普普通通的屁事儿不懂的小屁孩儿!白以辰委屈得蜷在安诺怀里淌眼泪,大约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把脸死死埋进安诺怀里不出声的痛哭。安诺瞬间就觉得自己衣服的前胸全都湿透了,温热的泪烫得他心都绞起来了。 当自己看完白以辰的档案后,这种心疼就一直萦绕着他,隐隐约约的并不明显,但只要一想到就痛彻心扉!他把白以辰搂得更紧:这个孩子真的委屈,他很乖很好,但他很辛苦很不幸,他今晚受了太多的委屈,看起来从容镇定的他其实真的被吓坏了…… 安诺抱着他不说话,等白以辰渐渐止住了泪水羞涩地抬起头来时,安诺用力抹了抹白以辰的脸,笑着说: “傻小子!得了,咱们走吧!天都快亮了!” 安诺没有问他为什么哭,也没有说那些无关痛痒的话劝慰他,只是拍拍他的脸颊亲昵地说“傻小子”。白以辰觉得自己能认识安大哥真是件绝顶幸运的事! 白以辰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圈紧安诺的腰,痛哭过后的内心无比轻松,他想,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一个人,我有了一个大哥! 安诺透过薄薄的衣衫感觉到白以辰有多么用力地抱住自己的腰,那种力度甚至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来。他以为白以辰是害怕便降低了车速,却听到白以辰不满地嘟囔“太慢了”。当他再次提速时,感觉到白以辰更紧地贴上了他的后背,他甚至能感觉到白以辰的心跳,欢快有力! 安诺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在逐渐加快,从背部传来的热流窜遍他的全身,他有种想再次把白以辰抱进怀里的冲动,他想起今晚在局长办公室里谈起白以辰的种种可疑时,那种心痛和愧疚的感觉。那时,当他想到这个傻孩子一个人在冰冷狭小的提审室里面对鬼见愁孙峰时的孤独无助就心疼得无以复加…… 安诺对自己说:白以辰真的太危险了! 安诺把车停在在白以辰所住小区的门口,这不是他的家庭住址,安诺随意地问: “小白,你家住这里啊?” “嗯。”白以辰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安大哥,我自己进去就好了,你也赶紧回家吧。挺晚的了。” 安诺敏锐地发现白以辰回避一切跟家有关的话题。托公安系统网络的福,安诺知道白以辰从小就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户口上始终只有母亲的名字,也知道他的母亲今年刚刚过世。更知道早在去年,他家的房子就以低价卖了出去,安诺很好奇,他现在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有多糟糕的境况才会让他宁愿蜷在酒吧休息室的破沙发上也不愿回家呢? 白以辰并不想跟安诺分开,他很想说:安大哥,进来喝杯冷饮吧,你出了那么多汗。然后他会说,今天太晚了,天都快亮了,安大哥你干脆就在我这里凑合凑合得了,睡一觉再回家,你又喝了酒,再疲劳驾驶很危险的……这样,他会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家人,一个至亲的亲人,只有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家。现在,他住的地方只是间房子而已,那不是白以辰想要的家。 可是,白以辰并没有开口邀请安诺,因为他根本就不愿意让安诺看到他住的地方:阴暗潮湿、逼仄肮脏,那个地下室连他自己都不愿意进去,更何况邀请安诺?再说,白以辰冷笑一声,他根本就没有冰箱,哪里来的冷饮? 安诺看着白以辰有点儿摇晃的身形很是担心,小区里昏昏的路灯映得绿化从投射出大团大团的阴影,他看着白以辰渐渐走远,好像被黑暗吞噬一般。 安诺强迫自己发动摩托车,虽然他很想追上去扶着白以辰把他送进家门,但还是一轰油门快速离开了。他必须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似乎自己对白以辰的感觉有些偏离了正常轨道! 白以辰还是用一盆自来水解决了自己的洗澡问题,但是身体仍然燥热难安,躺在窄小的单人床上辗转反侧。他一遍一遍地回味安诺将他搂进怀里时的那种温暖和宠爱,回味安诺带着四分无奈四分宠爱二分薄责地唤他“傻小子”。借着三分薄醉,那种幸福喜悦的感觉让他更加兴奋。 十八岁的白以辰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绝不等于没有过性经验。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总会有需求想要发泄,平时忙忙碌碌疲劳不堪不常有这种冲动。但是经历了这个混乱但是美好的夜晚后,他回味着安诺的体温和微笑,不自觉地,竟然硬了。 情难自禁地轻轻握住了自己的下体飞速套弄。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各式美女的面孔,闪过那些凹凸有致的身段,甚至想象着那些美丽的女子,单薄的衣衫下雪白的胴体……但是没有用,白以辰懊恼不已,有一团火在他体内乱窜,他能感觉一股酥麻感轻轻爬升,逐渐积聚在下腹部,似乎只要再撸一下,在轻轻碰触一下就能喷涌而出让他攀上高峰。但是……就是不行!那种酥麻的感觉伴着欲火流窜不已,他没有办法遏制更没有办法发泄。 白以辰浑身是汗揉搓得床单上潮湿一片,他翻过身子用床单摩擦自己的下体积累快感,他用食指刺激前端的突起,当所有欲火积聚到他几乎爆炸却仍然无法发泄时,白以辰委屈极了。这种委屈突然让他想到了自己在安诺怀里委屈痛哭时的画面,也想到了安诺的体温和手掌。 “嗯……安大哥……”他喃喃低语,瞬间达到高朝。 安诺不是十八岁的少年,他毕业于警校就职于警局,在和尚堆里生活了六、七年的经验告诉他,自己对白以辰的感觉有些危险。冲完一个凉水澡,安诺躺在床上心烦意乱,空调定在22度,可仍不能降低他内心的燥热。 当白以辰蜷在他怀里,搂紧他的腰时,自己对白以辰有了一种怜爱痛惜,他不知道这种恋爱痛惜是哥哥对弟弟,还是其他。职业的敏感告诉他,无论是哪种,于他此时的情况而言都万分危险,对白以辰而言也是如此。 安诺扯过枕头压在自己头上,恨恨地低吼一声,再次警告自己:一定远离白以辰。 对,远离白以辰!虽然孙提说他是“干净”的,可是万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如果他真的是“干净”的,我接近他只会把危险带给他,我必须远离他,这样对大家都好! 安诺不停地对自己催眠。 让这个夜晚赶紧过去吧。 第十五章:谁能解忧 第二天,安诺一早来到酒吧,昨天那么大阵仗,酒吧大门紧闭,上挂一白底黑字的硕大告示牌:“停业整顿两周”! 酒吧里一片狼藉,无数的酒瓶酒杯碎成一堆玻璃碴子摊在地上,各色的酒液把地板浸得黏黏糊糊,黑黄黑黄的。桌椅板凳翻到了不少,双人情侣沙发倒是安好地立在当地,只是铺在上面的沙发巾被揉搓得稀烂,团成一团丢在地上…… 安诺吹声口哨:“体力真充沛啊!” 郑锐懒洋洋地挂在一张尚且完整的软椅上,衣衫不整,浑身散发着银靡的味道,盯着一地的狼藉静默不语,脸上一片空白。 “老板,您这是……”安诺敛了敛嬉皮笑脸的样子,开口问。 郑锐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毫无反应,安诺绕过一地的碎玻璃,小心翼翼地靠近吧台。他从吊顶上摘下一只玻璃杯,打开冰柜拿饮料,侧身的一瞬间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儿吧台内侧——那罐盐不见了。 “别找了,韩子飞拿走了。”郑锐的声线平稳得没有一丝颤动。 安诺灌下两口饮料,放下杯子走到郑锐身边,单脚从地上勾起一张翻倒的椅子,也不管上面沾着的黏糊糊的酒液,一屁股倒着跨坐了上去,双肘支在椅背上: “你想说什么,说吧!” “安诺,你知道我不想你们也卷进来。” “那你说怎么办?看着林子当场被抓?你知道,吸毒和贩毒在量刑上完全是两个概念!” “你怎么知道他手里有货的?” “哼”安诺冷笑一声,“韩子飞让你问的吧?” 郑锐疲惫不堪,对一切都丧失了兴趣,懒得掩饰更懒得辩解,万念俱灰的样子:“对,他让我问的。” 安诺几乎不加犹豫地冷笑一声:“我一直都知道韩子飞做的什么买卖,说起来,还是他先找的我。” “是啊,自从他找你去挑孟广义的场子,我就知道早晚会这样。”郑锐无意识地插了一句,不知道他是不是后悔没有早些介入。 “既然知道韩子飞干什么的,很多事当然就得留心看着点儿,好歹我是领你的薪水。林子那个样子,稍微上点儿心都能看出来,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 “我看出来了,”郑锐终于动了动,他双手烦躁地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我最近正在联系戒毒所,本来打算偷偷送他走的,我知道有私人的疗养院可以戒毒,除了贵点没什么。” 安诺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看待这个男人!说实话他觉得郑锐看似很有心,实则冷漠疏离。他同情帮助林子,肯为他花一大笔钱,无非也就是考虑到韩子飞的安全。在郑锐看来,只要林子不落在警方手里,韩子飞就是安全的! 真天真啊!安诺冷笑,这个男人太不了解韩子飞了,如果连林子这样的小喽啰都能把韩子飞牵扯出来,他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以郑锐的聪明,他居然糊涂至此,这个男人真的爱昏了头! 郑锐抬起眼皮扫了安诺一眼,眼中血丝密布:“你怎么知道林子手里有货的?” “我不知道!当时我只知道他刚吸完一轮,我看到他上楼时和下楼时判若两人。我怕他过于亢奋出什么事儿,所以就去吧台边看看。鬼知道那个时候警察临检,真是撞了狗屎运了!”安诺自嘲地说。 “韩子飞说那是神来之笔,亏你想得出来。”郑锐不知在生谁的气,毫无表情冷嘲热讽,整个人的气息都渐渐冷了下去。 “听说以前有人用过这招。再说,这种临时夜查通常都是公安局挂帅派出所出人。派出所那种地方,最多也就是抓个小偷逮个贼,我打赌大多数的人压根不知道怎么分辨毒品,蹭点儿酒遮遮味儿就行。再说酒吧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有点儿摇头丸什么的也算正常。” “安诺!”郑锐咬紧了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迸,表情绝望如死:“你说,韩子飞是不是一直在利用我,利用燃惑?” 安诺耸耸肩:“老板,这个答案你自己知道!” 郑锐一下子泄尽了全身所有的气力,有某种力量瞬间抽走了他身体里的每一根筋骨每一块肌肉,他毫无征兆地垮塌了下来,软在椅子里,丧失了所有的表情精神:“我知道,所以我赌最后一次!” 安诺一下子扬起了眉毛。 下午六点,安诺、郑锐、肖易和一干酒吧侍应生擦干净了最后一块地板,安置好了最后一把椅子,看着回复整洁的酒吧正要喝一杯以示庆祝时白以辰推开了酒吧大门: “停业!停业!老板,停业了!”他惊惶不安,他很欢迎不上班的生活,但是很不爽没钱挣的日子! 肖易顺手把脏兮兮地抹布丢过去,正中白以辰的额头:“小白,你故意的吧?我们都收拾完了你才来!” “我按点儿来的啊,我每天不都这点儿来么?” “这小子就是天生享福的命!”安诺捶捶自己的肩,“累了,真是老了。” 白以辰这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为什么大家都拿着清洁工具?为什么大家都一副快累弹了的表情?为什么酒柜上的酒少了一半!! “你们……在大扫除么?” “对,去去晦气!”安诺似笑非笑地瞟一眼郑锐,老板和自己的情人闹脾气大打出手砸了自己的酒吧这种震撼性的“败家”行为就不要告诉傻小白了。 白以辰自然而然地走到安诺跟前,一脸的严肃:“安大哥,我们为什么要停业整顿?” 安诺好笑地反问道:“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应该去问老板么?” 白以辰瞄了眼郑锐,摇摇头。 “傻小白,不敢了吧?你就敢在我跟前儿耀武扬威。” “得了吧,我这人厚道,我才不戳老板的痛处呢。”白以辰扮个鬼脸,蹦到郑锐跟前:“老板,这个……工钱怎么算?” 郑锐简直要被白以辰气乐了:“怎么算?照算!白以辰你个钱串子!” 白以辰不以为然地挠挠头皮,嘻嘻一笑说:“君子爱财嘛!” 肖易大笑起来:“就你还君子哪?君子这个时候该谈钱么?你不得安慰安慰老板哪?” 安诺没笑,他淡淡把头扭到了一边,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份薄薄的档案,他又想到了傻小白长期一天打两份工,他又想到了这个傻孩子舍不得换间有空调的房子,想到了这个傻小子在金鼎轩吃的头也不抬的样子。 安诺看着他单薄的身子,宽大的衬衣在他身上呼呼的晃荡,细瘦的双腿裹在破旧的牛仔裤里,总让人觉得随时会折断一样。安诺烦躁地点燃一支烟,走到了一边。 白以辰用眼角追着安诺的身影,他觉得安大哥今天不太对劲儿,沉默、阴郁略带烦躁。他不喜欢安诺这个样子,在他眼里,安诺就应该是那种懒懒散散的邪乎样儿,从从容容一切尽在掌握的张狂劲儿,嘻嘻哈哈哈地乐呵相儿。他喜欢那样儿的安诺,让他觉得轻松温暖,安全又可靠。 白以辰追过去搭着安诺的肩,把安诺的脸扭过来一起冲着郑锐:“老板,我这算公假啊!农民工工资不能拖欠!” 郑锐笑了,掐着白以辰的脖子晃:“你个财迷!就爱钱,酒吧都给封了,我们都得喝西北风儿!” 安诺想,这真是个让人温暖而开心的孩子,多么的贴心细致。 酒吧不营业,一干人收拾完决定去吃顿好的,就算压惊去去晦气了。郑锐打发了侍应生们,给他们每人发了个小红包。然后大方地拍出一沓子钱:“走!我请!” 拖拖拉拉四个人溜达着捡了家家常菜杀过去,点了一桌子菜,上来就是一打啤酒一瓶白酒两听可乐。安诺把那两听可乐放在白以辰面前的时候,白以辰心里暖暖的,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嘴角慢慢地就咧开了。肖易和郑锐瞅着傻小白傻笑,觉得这真是一个孩子。 傻小白终于发现自己成了三人的焦点,看看大家跟前的黄的白的,看看自己跟前的冰可乐,讪讪地说:“我喝啤酒就好。” 安诺拍拍他:“得了吧,我可不想再照顾醉鬼!” “你哪里有照顾了?”白以辰觉得自己冤透了。 “那你就是承认你是醉鬼了?” “滚!”白以辰发现自己又掉坑里了。 一桌人哄笑,安诺在一片哄笑声中不自觉地又揉上了白以辰的头,他看着白以辰梗着小脖子嘴硬,看着他的耳根慢慢变红,内心软成一锅文思豆腐。顺着白以辰柔滑的头发,安诺骤然发现自己的手马上就要抚上白以辰细瘦的脖颈。他飞快地把手拿开,拿开的一瞬间到底忍不住在白以辰的脖子上带着戏谑的成分拍了拍。 安诺把手藏在桌面下,捻动手指,指尖还残留着温热细腻的触感,一股细细的燥热感顺着指尖飞速攀升,很快攻占了安诺的大脑,安诺抄起桌上一杯的冰啤酒一饮而尽。 这就是开吃的信号!随着安诺的一饮而尽,大家热热闹闹地开吃,沸反盈天。安诺有些烦,郑锐更烦!肖易没心没肺,白以辰在喝饮料。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借酒浇愁的愁更愁,一个没心没肺的仿若无底洞,白以辰左右寻摸一眼。好,郑锐大醉,安诺薄醉,肖易还能走直线,自己啥事也没有就是撑着了。 于是拍案决定,肖易送郑锐回酒吧,自己送安诺回家,四人两组分头行动。肖易挟着郑锐,打了辆车风驰电掣飙远;白以辰搀着安诺站在路边准备招手,安诺甩甩脑袋轻轻推开白以辰,咧咧嘴说:“行了,你真以为我醉了啊!” “装的?干嘛?”白以辰诧异地看着安诺。 “不想喝那么多,差不多得了。行了傻小白,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安诺冲白以辰点点头,抬脚就走,冷漠而生疏。 白以辰傻在了当地:这……这是闹的哪一出?你不是更年期吧? 第十六章:更年期和青春期 白以辰看着安诺慢悠悠地走远,抛下一个背影孤绝冷漠,他觉得自己和安诺之间的距离随着安诺的步伐越拉越大,恐慌感骤然升起。 “安大哥,等等”白以辰拔脚就追,喝饮料的就是比喝酒的利落,没多久白以辰就成功地揪住了安诺的衬衣,“安大哥,你怎么了?” 安诺停下脚步,专注地看看白以辰。白以辰的眼睛单纯清澈,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仰慕和喜爱。安诺在白以辰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脸,虚伪奸险,自己嘴里随便冒出的一句话都是假的,真实的安诺早就被这幅虚伪的面具遮掩得一丝不漏。 “安大哥,你到底怎么了,好好的干嘛生气?”其实白以辰想问问安诺这喜怒无常的莫不是更年期提前了,但好歹还是卖了他安大哥三分薄面,没有问得如此不留情面。 安诺看着白以辰,小家伙脸上的微笑是僵硬的,每一丝肌肉都在颤抖。他的眼睛里没有笑意,只有紧张和担忧,甚至还有一点儿害怕和不舍。他在怕什么呢?真的怕我生气么?我生不生气对他很重要么?在他心里,我只是个大哥么? 安诺被一连串的疑问搅得更加烦躁。 “没呀,我没生气啊!”安诺的表情好无辜,他倒的确是没有生气,只是烦躁而已。 “那你是怎么了?” “我怎么也没怎么啊,怎么,你觉得我怎么了吗?我要真是怎么了你打算怎么办?”安诺的绕口令让白以辰小晕了一下,等他把那一串“怎么”理顺,安诺已经利用这短短的几秒冷静了下来。 安诺在这一刻真真切切地明白了自己的心! 他无比鄙视自己,觉得自己真是人品无下限三观不端正。显而易见,自己是个双儿!虽然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他谈过的爱过的滚过床单的都是女人,但是现在看着白以辰,那种油然而生的爱恋自然得好像天经地义。 安诺不是那种僵化教条的人,那样的人也干不了卧底。他发现自己对白以辰起了心思并没有蝎蝎螫螫惶惶不可终日,喜欢了就是喜欢了,自己知道就行了,能慢慢调整移情别恋回到原轨迹最好,如果不能……安诺皱皱眉,自己岂不是要孤老终生? 得赶紧把这事儿了了,然后找个合眼缘的姑娘谈个恋爱结个婚,最好生对儿龙凤胎,此生就圆满了。至于白以辰,最好从此相忘于江湖,什么兄弟朋友的统统不要,形同陌路最好。 安诺现在一听“安大哥”三个字儿就头疼。 可白以辰最喜欢的就是“安大哥”,如果可能,他一天能喊个百八十次也不嫌烦:“安大哥,我觉得你今天心情特不好,特烦躁。是因为酒吧的事么?酒吧为什么要停业整顿啊?对了,我没看到林子哥,林大哥去哪里了,怎么没来、” 一连串的问题,哪个安诺都不想回答,哪个都不好回答。斟酌了一下,选了个最震撼的当突破口:“林子被送去戒毒所了,他吸毒。” “什么!林大哥吸毒!!不会吧?”白以辰被这个消息震得魂飞天外,虽然从小打工混迹社会底层,但见得最多的还是小偷小摸,吸毒这种重罪于他而言还仅存在于影视作品和小说中。 “他吸毒,昨天在公安局一下子就被发现了,所以被送去强制戒毒。咱们酒吧……嗯,因为有客人嗑药,摇头丸,所以停业整顿。”既然开了个头,后面的就一起说了吧。 白以辰对“吸毒”两个字有些无措,在他看来吸毒这种罪行已经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他看过很多缉毒禁毒的宣传,毒品简直就是罪恶之源! 听闻林子吸毒,白以辰不由地打了个寒战,一种切近自身的恐惧感牢牢攫住了他。安诺敏锐地发现了白以辰的恐惧,他看到这个孩子的瞳孔在一瞬间扩大,呼吸急促。他有些后悔告诉白以辰这些,在他看来不算什么的对于白以辰而言已经足够震撼。 “嗯?”安诺有些无奈地发现,白以辰的头发对自己的手有种特殊的吸引力,无论在什么时候和场合,他总会不自觉地去揉白以辰的头发。这不,安诺突然发现在自己的手又在白以辰的头发上了,柔软的发丝细密地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丝丝入扣,顺着自己的指尖蜿蜒攀爬,一直缠满自己的心。 安诺皱着眉把自己的手指从白以辰的发丝间扯出来,轻咳一声,敛了敛表情颇为严肃地说:“白以辰,你还是换个工作吧。听我的,快递就挺好的,我真有朋友在快递公司当个小头目,挣钱也挺多的。” 白以辰越来越肯定安诺是更年期了。 这人不但忽喜忽怒,而且还絮絮叨叨!换工作这事儿不是已经讨论过了么?昨天就说清楚了的怎么今天还在说? “我不去!凭什么你说让我换工作我就换工作呀!”白以辰从来都是个倔小孩。 安诺心里有点儿犯愁,这分明就是一个处在青春叛逆期的毛头小子!正是着急忙慌地要“证明”自己的时候,对别人的提议一概拒绝甭管好赖。凡事不能劝,越劝越麻烦,说急了能离家出走……哦,对,白以辰不存在离家出走的问题,他只会离店出走!但别指望他就此便会换份工作,他只会找家更糟糕的酒吧继续打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的“能力”! 安诺深深地叹口气:“白以辰,你怎么那么拧呢?你看,你来燃惑不就是因为工钱多么,我给你换个更多的不是更好么?换个工作你也可以常回酒吧来玩啊。” 白以辰有点儿生气了:安诺不但三番两次地赶自己走,甚至还连名带姓地叫自己!一点儿也不亲切更谈不上温柔!“白以辰”这三个字可以从任何人嘴里叫出来,唯独不能从安诺嘴里叫出来!就好像任何人都可以直呼安诺的大名,只有他白以辰能叫安诺“安大哥”,在白以辰心里,安诺只能叫自己“傻小子”或者“傻小白”,白以辰觉得自己真是在抖M。 “安大哥,你干嘛一直在赶我走?”白以辰板起小脸,一本正经略带怒容。 “我没赶你走啊?”安诺觉得自己真的老了,跟青春叛逆期的小孩没法对话。 “那你干嘛一直让我换工作?嫌我干的不好?老板都没挑我毛病呢!我就想在燃惑呆着,我哪里也不去!” 安诺觉得自己又开始烦躁了,这个孩子怎么说不听了呢。 “白以辰,你别好赖不分!我这是关心你照顾你才让你换工作,你扯哪里去了?”安诺毕竟是警校出身,又不是户籍警片儿警,讲究温柔细致,让老百姓观之可亲;他一个刑警,端的是满身煞气,行动起来雷厉风行,严肃起来金刚怒目,威慑罪犯一等一的高手。这一急怒攻心不由自主地就把本来掩饰得很好的刑警范儿端出来了,脸上的每一条肌肉都绷得死紧,每一道细纹都刀凿斧刻,目光淬火钢牙紧咬,怒火波及方圆十米之内。 白以辰被吓住了,他的安大哥从来没有这样过!白以辰不由自主地后退一小步,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明亮的眸子里瞬间就是一层朦胧。 如果安诺还有三分理智,就该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趁热打铁把白以辰吓唬走永绝后患! 但是,安诺又犯抽了!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抓住白以辰的双肩往回带,半圈进自己怀里轻拍他的后背:“怎么了怎么了,生气了还是吓着了?我其实就是觉得酒吧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实在不适合你!这不关心你么?”语调温柔得让安诺想抽自己一顿! 白以辰在安诺怀里翻个白眼,想“果然就是个更年期!” 更年期也好,青春期也罢,事情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楚。白以辰从安诺怀里挣出来,立正站好面容整肃,弄得安诺简直想跨立了。 “安大哥,我想跟你说清楚一件事。” 安诺预感到,让自己头痛不已的事情要发生了。 “安大哥,我不会离开燃惑的!不光是钱的问题,我每天看你们跟各式各样的客人周旋,都觉得你们真厉害,能那么巧妙地化解矛盾解决问题,我觉得在燃惑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尤其是为人处事方面,我觉得这对我将来的人生很重要!另外,你说的那些危险,我觉得只要我洁身自好总能避免的,我有自信严守做人的底线!最后一个原因是……” 白以辰停顿了一下,他微微侧着头,略带困惑地看着安诺,好像在积蓄力量,也好像在组织语言,半晌才慢慢地说; “最后一个原因是,我舍不得你们!我觉得你们都很好!老板刀子嘴豆腐心,面冷心软,嗯……还那么帅!肖大哥成天嘻嘻哈哈的,为人开朗又直率,还是个热心肠;还有,还有安大哥你……” 安诺的心都揪起来了! “还有安大哥你,你,你更是个好人!”白以辰喘了口气,用力地把这句话说出来,好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边说边使劲儿点点头,加重肯定的意味。真是奇怪,为什么夸别人轻松自在,翻着花样儿的编词儿,夸安大哥就那么难? 安诺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里上不来恨不得冲上马路去撞车! 这就……被发了好人牌了!俩字就打发了!就这么俩字儿还磕磕巴巴地组织了半天语言,夸我那么费劲儿么?堂堂市局局长夸我都比你这字儿多,难道你小子比市局局长谱儿还大?还是我就那么不入您青眼? 安诺觉得他可以死一死了,刚刚就急怒攻心,现在气血逆流了已经,愤愤然转身就走: “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吧!我走了,再见!” 白以辰目瞪口呆地望着安诺燃烧着愤怒火焰的背影:我说什么了你生那么大气,绝对就是更年期! 第十七章:宴无好宴 安诺把白以辰甩在马路边上怒气冲冲地回到家,简单冲了个凉水澡后就把自己摔进被子里,空调直接打到22度,他真的觉得自己需要降降温冷静一下。 等他放平了自己的身体,心态也跟着放平了一些。是啊,自己喜欢白以辰,还是“那种”喜欢,自然希望自己在白以辰眼中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那一个,但问题是白以辰并不“喜欢”自己呀。自己的确没郑锐帅,没郑锐“酷”,也没肖易那么开朗随和好说话。自己心机重重牙尖嘴利每天都在刷新人品下限,白以辰肯发自己一张好人牌已经算是宅心仁厚了,难不成还希望他投入自己的怀抱来个激吻不成? 安诺又开始烦躁了! 激吻……真他妈不该想到这个词儿的!安诺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脸,他分明感觉到那种烦躁已经变成了燥热,在从身体的四面八方往下腹部汇集。他捻动指尖,仿若还能感受到白以辰脖子的那种细腻触感,指尖上还留有白以辰发丝温柔缠绕的缠绵。拥白以辰入怀时,少年身体干净的体香混着淡淡的汗味,在仍有些热的傍晚,蒸腾起一种撩人心脾的馨香,准确地拨动了安诺最隐秘的那根心弦。 翻个身,瞪着天花板,想起昨晚晚饭时白以辰对着面前的可乐生闷气,小脸飙红的样子,想起他似嗔似怨地说:“干嘛就我一人喝饮料?” “妈的!”安诺恨恨地骂道,终于把手伸了下去,死死握住。感受手里的那根飞速胀大,笔直坚硬。他用力撸了几下,骂道:“宴无好宴,就不该去吃那顿饭!” “安大哥,你更是个好人!”白以辰说这话时,微侧着头,一脸的认真严肃,有些羞涩有些惊慌,但是坚定异常。 好人安诺在想到这一幕时瞬间登上顶峰。 …… 发泄过后的安诺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就这么觊觎意银着白以辰纾解自己,这要是让白以辰知道了,唯一的那张好人牌也得收回去。安诺抓乱头发,感觉自己体内的那股躁动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尽的空虚感。 那种孤独到死的空虚感又来了!没着没落的,整个人都在飞速下坠,没有尽头。他有种控制不住的冲动,想要把白以辰勒进怀里,切切实实地占有他,用自己去感受他的柔韧和细腻,他的火热和紧致…… 安诺更烦躁了,他飞蹿起来冲进卫生间再冲个凉水澡,又冲回床上抓起枕头压在自己头上大吼了一声,把所有的情绪都淹没在蓬松的枕头里。卷起被子,裹着一身的凉寒和孤绝愤然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下午,他接到了韩子飞的电话。彼时他正窝在床上挣扎,是起来煮包泡面呢,还是继续睡直到晚饭时分再起来煮泡面。 接到韩子飞的电话一点儿也不奇怪,他知道韩子飞这通电话是一定会打的,只是这比他预计的要早些。 韩子飞约他在一家私房菜馆吃晚饭。私房菜馆之所以叫做“私房”其实很多时候不是因为做菜的配方很“私房”,而是就餐的环境很“私房”,这里的饭局通常是不太能见光的,环境自然也更幽静隐蔽。 可安诺不是一般人,他对环境有着超乎一般的敏感。 这是座两进的院落,古朴风雅。第一进的院落里散列着七八张方桌,围着一架紫藤,循着一道抄手游廊可以拐进到第二进院落。第二进院子中间再没有安置桌椅,只一座枯瘦的假山,上有潺潺的流水溶入下方的池塘,十几尾锦鲤悠闲地甩着尾巴。这架假山虽是枯瘦,可是各处都嶙峋突起,横在院子中间,巧妙地挡住了四面八方的视线。假山旁边一株老桂树枝繁叶茂,正是花开时节,浓郁的桂花香气浸染着整个院子。桂树枝桠粗大,硕大的树冠几乎笼住了整个小院。 北边的正房和东西厢房被分隔成一间间小房间成为包间,坐在包间里向往望去,视野绝大多数被假山占据,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其他房间,隐蔽效果极佳。安诺一踏进这座院落,双眼就自动开挂变成扫描仪:几步路的功夫整个院子的格局和各个通路以及每间包房的情况就被扫进了大脑;再走几步路,他已经准确地圈定了可疑房间;等他一脚迈进包房时,已经勾画扫点完毕逃生线路,设定了巧妙的逃生计划。 安诺明白,在这个有六间包房的院落里,东西厢房各有一间房间内坐着的不是普通食客,而是韩子飞安排下的人。他可以预见,一旦真有什么紧急事件发生,自己想要直接跑出院子不太可能绕过那些人,最好的办法还是借助假山和老桂树攀上房顶。安诺倚在门廊上,瞄了一眼假山和老桂树,再挠挠头皮转身进了包房。 韩子飞设宴“桂庭芳”包房,席间菜色不多,但每一道都精美异常:粟米腰果炒银雪鱼、黑椒红酒烩牛腰、上汤菜心、鸡枞芦笋、山竹石斛生鱼汤、四菜一汤中西合璧,一瓶刚开封的茅台飘散着浓郁的酒香。但所谓宴无好宴,安诺叹口气拉开椅子坐下,很慵懒的坐法,整个人像瘫在椅子里一样。他用指尖敲敲桌面: “韩哥,你实在没有必要这样!” “总得表达一下谢意。”韩子飞一贯的衣冠楚楚,斯文优雅得好像在赴国宴。 “你要真想谢我,不如请我吃大排档,麻小就挺好。”安诺誓把地痞装到底。 “这简单,明天咱们就去,叫上郑锐,阿锐也喜欢吃。” 安诺笑了笑:“我就喜欢大排档那种地方,人多拥挤,看着就热闹。” 韩子飞不置可否,端起一杯酒:“不管怎么说,我得谢谢你。” 安诺倨傲地用一根食指拨开面前的酒杯,但那种“爷懒得鸟你”的气势并没有激怒韩子飞。韩子飞这几个月不止一次地拉拢安诺,他欣赏安诺的身手,安诺动起手来不动声色但是下手极狠,从不花哨,招招都力求多快好省地解决对手;韩子飞也欣赏安诺的办事能力,安诺善于谋划,有眼色又能说会道,总能把事办得滴水不漏。 尤其是前天的那一幕,他从未见过有人的应变能力如此之强,手法如此巧妙,胆色如此过人,他甚至不相信那是一件突发事件。 当时,他看到林子脱力地靠着吧台喘气,觉得那批货肯定完了,他并不怕赔钱,那包毒品也就几十万,他还是赔得起的。但这批货是要提供给董均的,在这之前,董均一直是孟广义最大的一个客户,韩子飞用了很多心机拉拢董均,最后还是不惜和郑锐闹翻借助了安诺的力量。 正是得来的如此艰难,韩子飞才会格外看重董均这个客户。林子手里的那份毒品量不是很大,但是纯度极高,是上等货色。所以,当他看到林子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时,心里的确焦虑万分。但是,林子被带走时,慢慢地用毛巾擦干手,把盐罐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台吧上,并且牢牢地盯了一眼韩子飞,又拍了拍安诺的肩膀,韩子飞突然就明白了。 一万个林子也比不过一个安诺!他一定要让安诺为己所用。所以今天这顿饭局对韩子飞而言非常重要,他希望能澄清几个疑点,然后得到一员干将。 按照安诺的原计划,林子进了局子,韩子飞平白少了一条运毒的通道,加之韩子飞的很多人都是警方的熟面孔,被盯死了动弹不得,这是自己取代林子的绝佳时机。安诺想到了郑锐说“我赌最后一次”,这让安诺分外警惕。 安诺必须要知道,韩子飞为什么会这么急切地延揽自己。面对韩子飞敬过来的那杯酒,他拿足了气势,慢慢地说: “韩哥,有些事我想我们还是先说开了比较好。” 韩子飞叹口气:“安诺,你我之间不能安安心心地吃顿饭么?” “能!但我只有和兄弟在一起时才会安心!” “我们不能做兄弟么?”韩子飞顺杆儿爬得很麻利。 安诺静静地盯了韩子飞一眼,突然整个人从椅子里拔起来,笔管条直地坐正,双手放在桌子上,颇为严肃地说:“能!但兄弟之间至少应该没什么嫌隙。心里揣着一百个不信任一千个疑问,那还做什么兄弟?”安诺笑了笑,带着几分懒散几分疏离:“这样吧,为了答谢你请我吃饭,我先说说我的想法。” 安诺的脑子又在呼呼的飞速旋转,好像调到最大档的风扇扇叶。他知道韩子飞这种人向来都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他周围阿谀奉承的人多如过江之鲫,那些小弟们拿他当老大当财神,跟他说话头都不敢抬。他习惯了享受那种被人捧被人求的日子,这人只有在刘波面前才会低头!但是那种低头只是暂时的,他绝不甘心居于人下,他的目标一定是取代刘波!别看韩子飞现在跟自己客客气气甚至有点儿讨好的成分,事实上,这人打心眼儿里就觉得他安诺应该理所当然地喜笑颜开地感恩戴德地扑倒在他的脚下,甘心成为“他的人”! 安诺知道对他这种人得拿着点儿,方才会让对方看重! 他又屈指磕磕桌子:“韩哥!说实话,我这个人比较懒,我没想发大财也没想当个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牛逼老大。我就想自由点儿随性点儿,有钱赚当然好,没钱也能凑合活着。” 安诺说得很慢,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要在脑子里斟酌一番,弄巧成拙可就不上算了。 “所以,韩哥。老实跟你说吧!以前帮你是因为郑哥的缘故,而且那些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算折进去,也就是个治安拘留,交点儿钱就了了……可是……可是跟你干,我觉得有点儿亏!” “哦?为什么?”韩子飞旋着手里的酒盅,唇边一丝玩味地笑。 “韩哥,你干的是走命的活儿。我就算再不懂,我也知道,运几斤货就够判死刑了,更别说卖了。”安诺摆出一副讨价还价的样子,现在是买方市场,他还是颇有几分成算的。 “我也想挣大钱,能中个几百万的彩票当然更好,可中不了彩票就的想点儿别的招儿!我之前帮你也的确是想挣点儿,韩哥你也不含糊,我那新老婆还是你给换回来的……只是,之前那算小打小闹。昨天,就那林子,多玄乎!一步没赶上这人就完了!现在只是送去强制戒毒,怎么说也算运气吧?” 安诺伸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咬着后槽牙深深吸口气,眯缝着眼睛咂摸咂摸嘴——这酒是真的!上等货!不多喝几杯亏了! “韩哥,老实说我觉得林子有点儿冤。” “哦?”韩子飞终于不再端他那高贵冷艳精英范儿了,他的眼角微不可觉地眯起,目光锐利起来。 “林子把自己搭进去了,他得到什么了?一身毒瘾而已!”安诺重重地放下自己手里的酒杯,他知道韩子飞这种人,不抓住别人把柄是不会放心的! 林子进去了,韩子飞却逍逍遥遥地请自己吃饭。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林子对他没威胁!为什么没威胁?两个原因:一,林子不敢,韩子飞拿着他的命脉;二,林子根本就没有证据货是从韩子飞这儿出去的。 安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内心咆哮着:尼玛,你丫的保密措施真他妈到位!不但林子没证据,我们都盯你半年了,连片安眠药都没从你身上撬出来!没个百十来克“富强”粉,你让爷怎么请你去局里喝茶? 韩子飞有点儿惊讶:“我以为你会责怪我拉阿锐的人的下水!阿锐很生气的。” 安诺很轻蔑地撇撇嘴:“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你利用林子,那也是他自己愿意的!大家都是成年人,只要不是用强的,他自己心甘情愿那也算活该!” 韩子飞斟满一杯酒,举至眉目间:“安诺,你要能把这话跟阿锐说说,我愿意再送你一个‘小妾’”! “别!我跟我老婆目前还算新婚燕尔,你们两口子的事我不掺乎。”安诺一推六二五,调解家庭纠纷不在他的工作范围内。 “林子的事……” 韩子飞刚一开口就被安诺打断了:“甭跟我解释,那跟我没关系!但是……” 安诺挺了挺胸,“我不是林子!” “当然!一百个林子也不必上一个安诺你”韩子飞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你要跟林子一样我根本不会找你!” “那么,为了安心吃顿饭,我们是不是可以谈谈条件?或者,谈谈我的酬劳!”安诺觉得自己很有范儿,他淡淡地扫了眼窗户。透过镂花的窗棂,可以看到院子里嶙峋的假山,假山东边本来空着的一间名为“风入松”的包间刚刚进去一对儿男女。 韩子飞对安诺向他提要求这事儿简直满意极了!他深深地明白,只有真的想上这条路的人才会谈条件,也只有条件让双方都满意了,合作才会愉快。他不怕安诺漫天要价,价是可以砍的,他怕的是安诺不要价。 “当然,你要做的比林子做的困难很多,所以,你想分几成?” “从别人手里散出去的我不管,但是我做的活儿,我要抽三成!” 韩子飞笑了:“安诺,我也是个打工的。” 安诺皱皱眉,满脸的失望。 韩子飞不以为忤,依旧好脾气地笑着说:“你见过几个董事长总裁成天亲临工作第一线的?说话的都不露面,露面的都是听喝儿的!” “你的四成。” “三成吧,我的三成!阿锐给你开的薪水也不少了。” “三成……行吧,不过你好歹能算个项目部经理了吧,给底下得力的员工涨涨薪水总是要的吧?” “当然,不敢说跑赢GDP,也不能差太多。”韩子飞依旧很精英的笑,似乎只要能揽下安诺,什么条件都好说。 “还有,我不想跟郑哥解释什么。” “我也不希望跟他解释什么,也不需要解释什么。”韩子飞笑着举起杯,很释怀的样子。 安诺端起一杯酒,颇正式地说:“那么,吃饭吧。” 第十八章:兼职 安诺和韩子飞吃了一顿踏实饭,席间俩人的闲聊基本都绕着郑锐和燃惑的经营状况走,气氛和平友好轻松愉快,甚至带点儿神经兮兮的八卦色彩,宾主尽欢。 一桌饭没几样菜,安诺也不太耐烦在这种地方吃,要不是贪这几口酒他早就告辞走人了。韩子飞同样有点儿心不在焉,俩人有默契地撂下筷子准备结束这餐“工作餐”。 韩子飞签单结账,安诺先行一步,走出饭馆后安诺一边懒洋洋地溜达着,一边掏出手机发短信,就五个字“找了个兼职”,他知道这条短信至少可以换来一次全局通报表扬。 安诺收好手机后开始琢磨自己要往哪个方向走,时间还早,才八点多,对于这座南方城市来说八点的确算早的,夜生活要从九点才开始。是回家继续吃泡面呢,还是找个小饭馆填饱肚子? 安诺溜溜达达地往家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寻摸路边的小饭铺,结果晚饭没寻摸着,倒是拣着一个扛大包的小工! 那是白以辰,他正从一辆东风小卡上卸货,一箱24瓶装的矿泉水压在他单薄的肩上,安诺觉得自己都能看到他的骨头直愣愣地架着那箱饮料叫嚣着酸痛。 停业两周,工钱照算,这小子到底是有多缺钱啊! 安诺眯着眼睛站在街对面,看着白以辰进进出出好几趟,搬了差不多得有小三十箱各式饮料,然后一个中年女子拿着钱包出来直接点给他几张钞票。白以辰笑眯眯地接过钱冲那女人点点头,转身走到小卡的驾驶室一侧,隔着车窗冲里面的司机笑着说了几句什么,司机看起来得有六十岁了,慈眉善目的一个小老头,笑出了满脸的菊花褶子,好像爷爷一样拍拍白以辰的脑袋,一脚油门开走了。 白以辰再转过身子,快步朝街尾走去,安诺想都没想抬脚就追,安诺是个警察,准确地说是个刑警,而且是个优秀的刑警,进特警队的那种,所以他要想跟踪个什么人基本上手拿把攥。 俩人隔着一条马路,玩追踪的戏码。安诺就是好奇,这孩子白天在餐馆打工刷盘子累了一天,晚上去酒吧继续挣命,好不容易能有个两周的带薪休假,他还得找个临工干干,他下一步还要干什么!! 安诺隔着车水马龙追着白以辰的背影,那是一个十八岁的大孩子。他记得自己十八岁时在警校食堂一顿能吃四个馒头三份菜,两荤一素外带一碗汤。没事的时候下场打篮球,全场飞奔俩小时后去肯德基一人能吃一个全家桶!那时自己身高一米八四体重75公斤,不胖,很壮,胳膊上有坚硬的三角肌和肱二头肌。他还记的,那时总觉得自己很节俭,一学年才买一双耐克!那时觉得自己特懂事儿,大三就知道打工赚钱了,虽然仅在暑假卖了三周的球鞋,可他还是觉得挺骄傲的…… 白以辰,白以辰! 安诺死死地盯着傻小白薄薄的背影,看着他那咣了咣当面口袋一样的体恤衫,心里酸痛得揪了起来。他很想窜过马路去,把那个小屁孩拽进自己怀里,然后紧紧地抱着他,告诉他自己能养他一辈子!自己特愿意兼职当他的父亲、哥哥、好友知己……亲密爱人!但他更想把那孩子扔进一家饭馆,点上一桌子的菜,看着他把每一个盘子都吃光! 安诺对自己说 安诺……你真的完了! 傻小白一路高高兴兴地走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身后有条“尾巴”。这一带是商业区,繁华热闹,这些闪烁着五彩霓虹的高楼大厦是建立在一片老城区之上的。几年前城市改造,推倒了一大片老旧房屋,但是仍有相当一部分旧平房隐藏在奢华的购物中心背后。 安诺看着白以辰很快地穿过繁华的商业区,挤过人群,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两侧是等待拆迁的平房。由于常年的私搭乱建,各色小棚子、小厨房、小储物间把本来还算齐整的路边占得满满当当。相当一部分房子已经没人住了,想必住户已经搬了家上了楼,剩下的不是钉子户就是老弱病残没人管的。整条巷子破败不堪,到处可以看到半坍的院墙和长满茅草的屋檐,一个个惨白的“拆”字从巷子口一路涂到巷子尾。 白以辰轻车熟路地左拐右拐,安诺跟在后面眉头越皱越紧——这地方怎么看怎么像贫民窟,还是那种底层地痞流氓汇集的贫民窟,他来这里干嘛? 傻小白三步两步快跑了几步,窜到一个破旧的平房跟前,从房门、窗户上的破洞和积攒的油污来看,这地方至少两三年没好好收拾过了。房子外墙上涂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阿婆家常菜”,屋子里黑洞洞的,闻不到饭菜的香味,冷冷清清的。 安诺顺着墙根蹭到一个小破车棚的阴影里站好,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白以辰的侧脸。安诺瞄一眼白以辰,再瞄一眼好像废墟一般的、从里到外透着脏的“阿婆家常菜馆”,不仅皱眉,简直连脸都皱起来了!这傻小子不会要来这里吃饭吧?这地方怎么看怎么像是已经倒闭了的,就算没倒闭,厨房里的老鼠蟑螂恐怕都比大米粒多! 白以辰站在大门口,扯开嗓子:“阿婆!阿婆!我是小白,你在不在家?” 屋子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小白?小白啊!阿婆在,阿婆在!”不一会儿,一个佝偻着背,瘦劲干巴的小老太太一步三晃地走出来,脸上的褶子一层层堆着,眼睛里流露出喜悦和疼爱的神色。 “小白,来看阿婆啊?”老太太一把抓住白以辰的大T恤衫,好像抓住了自己的大孙子! “嗯,我想吃阿婆的打卤面了。”白以辰那张娃娃脸上一派乖宝宝的表情,纯真、可爱、带着几分调皮几分馋意。 看着那张灿然的脸,安诺不自知地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莫名地就高兴了起来。 而阿婆笑得已经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一股脑地把白以辰往屋子里拉:“来,来,阿婆给你做,手擀面!你来屋里坐,阿婆去和面。” 祖孙俩亲亲热热地走进黑乎乎的房门,安诺站在车棚底下啃手指甲,要不要跟进去呢? 好奇心害死猫! 况且安诺不仅好奇,而且好色! “白以辰!傻小白!”安诺站在房门口也扯开嗓子叫。 傻小白真的像一只小白狗一样箭一般从屋里窜出来,两步就立在安诺跟前了: “安……安大哥,你、你、你那个怎么来了?”傻小白又一次结巴出了摇滚范儿。 “我在马路上就看见你了,喊了你好几声,你理都不理直接就窜进胡同了,我只好跟进来啦!怎么?这是你……”大家都知道安诺当然在说瞎话,但是,他这种人,自己从来就不知道瞎话是什么概念! “哦,哦,这是我阿婆家,嗯,阿婆……”白以辰顿了顿,咽回了后半句“阿婆在做打卤面,哥你要不要也来吃一碗,可好吃了。” 安诺摸摸自己的胃,心想,打卤面可比泡面好吃多了,况且还有傻小白佐餐,于是点点头:“嗯,好吧。不麻烦吧?” “不麻烦不麻烦”白以辰兴高采烈,明亮的眼睛弯成细细的一条线。 安诺跟着白以辰走进黑乎乎的房子后才发现,这间屋子早已经不是什么家常菜馆了,房间里堆满了各色杂物,基本就是个杂物间。穿过这个杂物间就是一个小小的方形院子,十几平米大,水磨石板铺在地上一尘不染。院子的一角有棵石榴树,浓荫蔽日,树下有几个小板凳,一张不大的方桌。院子的那头有间平房,也有十来个平米,屋里只有基本的生活必需品,看起来老太太是一个人住。 安诺瞬间明白了。 白以辰以前一定就住在这条巷子里,他跟阿婆相熟,这个阿婆应该是个孤寡老人,傻小白这是在给人兼职当乖乖孙儿呢。 白以辰拉着安诺坐在板凳上,冲着院子一侧的小厨房嚷:“阿婆,我哥来了,多做一份吧。” 老太太从一看就是自己搭建的小厨房里探出头来,笑眯眯地看看安诺:“小白的哥哥啊!没问题的,你先给你哥倒杯凉茶,在冰箱里,我上午刚煮好的。坐那里歇歇吧。” 白以辰像在自己家一样溜达进屋里,打开冰箱翻出一个大凉杯,倒出一杯琥珀色的凉茶放在安诺面前的方桌上。他俯下身子,看着安诺笑,嘴角扬着,大眼睛里满满的笑意已经盛不下了,流淌得满院温馨。宽大的体恤衫领口垂下,露出白皙单薄的胸脯,笔直纤细的两道锁骨清晰地浮现出来,刀锋一样划伤了安诺的眼睛。 十月的傍晚,天已经不那么热了,安诺坐在小板凳上抬起头,看着白以辰那打心眼里儿高兴的笑容突然觉得火烧火燎的,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一下下撞击着肋骨,撞得生疼。他觉得自己真愿意付出一切,只要这傻孩子能天天看着自己这么笑。 看见我,有那么高兴么? 安诺想,你为什么会笑成那个样子? “傻小白!”安诺拼命地板起脸来,“你是不是欠我钱?” “呃?”傻小白真的傻了,“我怎么会欠你钱?哥,你记错了吧?” “你不欠我钱,干嘛笑得这么一脸谄媚的?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你是我哥嘛,看见你我高兴!”白以辰坦坦荡荡,理所当然。 “是你哥就高兴啊?这是什么理由?” “嗯……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挺高兴的。哎,哥,你怎么会到这附近来的?” “我啊……下午约了个朋友,这不,刚散。” “女……朋友?”白以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声调都降低了两度。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女朋友?”安诺莫名地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儿危险,似乎每个回答都会对未来产生根本性的影响。 “这附近是商业区啊,陪女朋友逛商场挺正常,要是个男的……嗯,有点儿怪怪的。”白以辰觉得自己的思路很正确,正确得让他情绪低落万分:哥有女朋友了,以后除了工作时间以外都得陪女朋友吧?他恐怕没工夫再跟我聊天了,也不会再和我一起去吃宵夜了,要吃也是和女朋友一起吃吧? 白以辰没什么朋友,念书的时候课余时间全拿来打工了,完全没有心思去经营自己的交际圈。高中毕业后班里的同学趁着暑假时间三五成群到处玩,谁也没想过叫上白以辰,白以辰也从来没想过留下谁的通讯方式以后便于联系。高考结束后他立刻开始找工作,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他开始联系休学的事情。其实按照他的情况,是可以申请助学金的,但是白以辰对“助学金”三个字厌烦至极,他觉得平白的,干嘛需要别人“助”,我自己明明可以的。 就是这么的倔! 安诺不知道为什么小白的情绪突然低落下去了,只是看着他刚刚还笑得灿然生辉的小脸瞬间就变白了,翘起的嘴角也耷拉下去了,那伤心的样子让他很心疼。安诺伸出手去,使劲儿地呼噜呼噜白以辰的头发,让那细软的发丝缠绕在自己的指尖: “傻死了,我哪里来的女朋友啊!那个女的会找我啊?没工作没积蓄没房子,谁那么不开眼啊?” 白以辰紧紧抿着嘴角,咬得后槽牙都有点儿疼了,可是怎么也控制不住一个劲儿地向上扬的嘴角。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笑起来实在不太仁义,他应该安慰性地拍拍安诺的肩膀,然后说:“哥,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这样的男人最招女生喜欢了!我保证你以后会桃花泛滥。” 可是,他说不出来,他一点儿也不为安诺依然单身而遗憾,一点儿也不!他快高兴死了!安诺没有女朋友,安诺还是自己的大哥!会和自己一起去宵夜,会拍着自己的肩膀说“傻小白”,会呼噜着自己的头发宠溺地笑。 安大哥没有女朋友!白以辰高兴死了,他特不厚道地想,最好一直别有女朋友! 不厚道的想法只能放在心里,嘴上还是要抹点儿蜜的。于是嘴上特厚道的白以辰安慰安诺:“那个……安大哥,我觉得你真的特好!是个特好的人!肯定有女生喜欢你!” 又一张好人牌……安诺觉得自己最讨厌“好人”这俩字! 你才是“好人”,你全家都是“好人”! “白以辰同学,满大街十个人里至少有九个都能算得上‘好人’”安诺懒洋洋地说,微微眯起的眼睛乜斜着白以辰,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不是,安大哥,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你真的跟他们都不一样!嗯……我觉得你真的特好。”白以辰脸都红成熟透的西红柿了,这句话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白以辰就奇了怪了,他向来嘴甜乖滑,一张嘴哄得上至八十下至八岁,可是,面对安诺,他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拢共就请你吃过两顿金鼎轩!这就‘特好’啦?”安诺戏谑地说道,“你的好评还真是容易得啊。” “不是,我不是因为金鼎轩。”白以辰急急地说,但是,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因为安诺请求郑锐留下他?因为安诺喜欢对他笑?因为安诺拥他入怀安慰他?因为安诺在公安局门前等了他一夜?因为安诺叫他“傻小白”…… 白以辰说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自己在安诺身边时会很安全,很安心,这种安全感是他打记事以来就不曾有过的。白以辰想,也许这就是亲人的感觉,如父如兄! 第十九章:怎样对你好 安诺就是见不得白以辰为难,看着他小脸儿憋得通红,说不出来话的样子就心软。手上一使劲儿,把白以辰拉低,按他坐在自己身边的小板凳上: “傻小白,我逗你玩儿呢!你好歹叫我一声哥,当哥的当然要对你好啦。” 白以辰歪了歪头,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什么,一时之间竟也无语了。 “那个,白以辰,这老婆婆是谁啊?”安诺对白以辰的一切都很有兴趣,刚刚在门外,白以辰那说了一半儿的话让安诺有点儿介怀。他知道很多事白以辰不想说,但他就是想让白以辰说出来,因为那些东西放在心里,早晚会把这个孩子压垮的!安诺很愿意把自己的肩膀借给白以辰,只要他愿意靠一靠。 “嗯,我小的时候阿婆很照顾我,以前阿婆开饭馆的,我老去阿婆家吃饭。阿婆一个人……我经常过来看看阿婆,阿婆做的打卤面可好吃了!安大哥,一会儿你多吃点儿!你平时喜欢吃什么?爱吃面么?” “你以前住这里?为什么现在不住了?”安诺知道白以辰在转移话题,也知道自己这么穷追猛打不太地道。但他就是控制不住,他觉得自己只跟白以辰认识了几个月,之前的十七年全是空白,每每想到那十七年里小白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苦难磋磨他就心痛难忍,想要加倍地对他好,让他以后的生活只有快乐和甜蜜。 “我……我以前念书时住这条巷子,这里离学校近!后来毕业了,就不住了。我现在是社会新鲜人,我租的房子得离单位近呀!哥,你住哪里?” 他又在转移话题了!安诺想。 安诺拿到的资料告诉他,白以辰的家不在这里,而是与这里隔着两条街的新安小区。虽然新安小区也是一个老旧小区,但比这里的条件要好得多!新安小区的房子在去年年底就被白以辰的母亲卖掉了,从那以后白以辰一直租住在一间地下室里,他的母亲一直住在医院里。 白以辰的母亲今年五月份患肝癌去世! 安诺知道,卖房子的那笔钱也就刚好够白以辰母亲住院治病办丧事的!母亲五月份去世,白以辰六月份初参加高考,以高出录取线30分的成绩考取第一志愿。 上学、打工、照顾生病的母亲、复习、高考……安诺觉得自己的心都绞起来了!他也是参加过高考的人,他也曾挑灯夜战至凌晨,可那时他有体贴入微的双亲,他有互相鼓劲的兄弟,他除了温书万事不过心。即便如此,他到现在都觉得高三复习那段时间是人间地狱,是连想都不愿意去想的噩梦。 白以辰的高三…… 安诺突然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配去“心疼”白以辰,他没那资格!他不懂得什么是艰难,不懂得什么是承担,更不懂得什么是顽强!一个生活在蜜罐里的人,永远都没有立场去“心疼”白以辰这样的人。 安诺看着白以辰,哽住了…… “哥……哥……,我问你呢,你住哪里啊?你在发呆么?”白以辰伸手在安诺眼前晃晃。 “哦!我啊,我住思安小区,也是因为那里离酒吧近嘛。”安诺用力深呼吸,生生把酸楚的感觉逼回去。 “思安……思安小区离我那里也挺近的呀,安大哥,以后没事儿了我能去找你玩么?” “玩?玩什么?我那里没什么可玩的。” …… “嗨,我就那么一说……最多也不过就是找你吃顿饭什么的,我白天在餐馆,晚上在酒吧,也没功夫玩……”白以辰越说声音越低,他觉得特委屈。 敏感的白以辰觉得自己从安诺的话里听出了明显的拒绝!不过就是顺口说要找他玩去,说说而已,本来自己也没太当真。可是,可是安大哥唯恐避之不及,他着急忙慌地声明他那里“没得可玩”。这赤裸裸地拒绝让白以辰很受伤,连带着小脸儿都耷拉下去了。 原来以为自己终于拥有了一个朋友,一个兄弟的…… 其实安诺说完就后悔了,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立刻就反应出来这话是多么地容易让人误会。可是,天地良心啊,他真的是实话实说,家里有啥可玩的?还不如出去打打台球飙飙车,吃顿烧烤喝两瓶啤酒…… 所以,当他看着傻小白故作镇定强装坚强地扭过头去,淡淡地说“没功夫玩”时,立刻就想要伸手把那颗小脑袋扭过来,按在自己怀里好言相慰一番。 但是…… 安诺狠狠地咬了咬下唇,阴差阳错,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让白以辰误会的话实在是太“恰当”了! “你得离他远点儿!越远越好,越远越安全!”安诺在心里嘱咐自己,“安诺同志,你是个卧底!全身而退是理想,缺胳膊断腿是正常,沉江填井是常态的卧底!害人害己的事可不能干,就算你不惜命,也得顾着点白以辰,跟他走近了会害死他的!” 于是,安诺不说话了。 白以辰也不说话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安诺面前的那杯冰镇凉茶还在冒着丝丝寒气,风掠过树叶沙沙作响,厨房里阿婆打鸡蛋的声音乒乒乓乓。 白以辰低着头发了会儿呆,站起身来走到院子的一角,拿过扫帚和簸箕走进屋里。 安诺没有动,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就这么愣愣地看着白以辰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床单被罩,换下床上脏了的那套,连同堆放在一把藤椅上的脏衣服一起丢进洗衣机。然后利落地扫完屋子,涮洗抹布,把房间里的家具一一擦拭干净。 古老的双缸洗衣机咣当咣当的声音回响在院子里,阿婆在厨房喊: “小白,你又洗衣服啦?告诉你不要动手啦,阿婆自己可以做的!你歇会儿啦!” 白以辰提高嗓门,力图盖过洗衣机的声音:“好啦,阿婆,我做完了。阿婆,我饿啦,什么时候可以吃啊?” “马上马上,再五分钟就好啦!” 洗衣机在脱水,咣咣咣咣的动静震得安诺心神不宁,他知道小白生气了,失望了,伤心了,但是,他依然坐在那里,不说话不动…… 白以辰站在洗衣机前,从甩干桶里拎出拧成麻花的的衣服,费力地抖开。他回过头,安静地对安诺说:“安大哥,能帮我一下么?床单得抻平。” 一个“能”字,一个疑问句,俩人的距离瞬间十万八千里! 打卤面很好吃,手擀的面条劲道弹牙,浓浓的卤汁飘散着淡淡的酱香,柔韧的黄花,脆爽的黑木耳,细腻的鸡蛋花,一把翠绿的碎碎的香葱香菜飘香万里。 白以辰捧着面,听阿婆絮絮地念:“天要凉啦多穿点,早晚加外套;打工不要太辛苦身体最重要;回家晚的话注意安全;你一个人怎么行?都没人照顾你,平时回阿婆这里来吃饭吧,你又瘦了……” 安诺闷声不响地吃,阿婆的每一句话他都打心眼儿里赞同——白以辰,你一个人怎么行呢? 白以辰笑眯眯地对阿婆说:“阿婆,我很好啊。我打工的餐馆可好了,老板都很照顾我的。喏,安大哥就是我打工时认识的,他可好了,特照顾我,我没事的,您放心啊!” 阿婆看看安诺,推给他一小碟凉拌海带丝:“小安啊,你跟小白在一起工作啊?” 安诺立刻停下筷子,点点头。 “小安,阿婆谢谢你照顾小白。”阿婆真诚地说,“小白是个特好的孩子,又乖又聪明又懂事!你是他第一个带回来的朋友呢,你一定对他特好。” 白以辰不吃了,他端着碗,屏住呼吸,顺着碗沿儿盯着安诺。 安诺的脑子里轰隆隆地响,不知道是羞愧还是心虚,他问自己“我对他好么”? 想想,似乎他没有为小白做什么,相反倒是设计陷害过他,让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孩子在冰冷的提审室里对着鬼见愁熬了一夜。就在刚刚,自己的一句话就拒人千里之外,这孩子现在都在伤心。 我应该怎么对他“好”呢?哪种“好”是安全又贴心的呢? 安诺有些艰难地说:“阿婆,我们……是同事,白以辰是个好孩子,我……我们都挺喜欢他的。” 白以辰垂下眼,狠狠地往嘴里塞进一口面。 吃完面,天已经全黑了。 安诺看着白以辰沉默地刷完碗收拾完厨房,站在院子里跟阿婆告别。白以辰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递给阿婆:“阿婆,这钱给你,你先拿着用。” 阿婆接过来打开看看从里面抽出五张粉色的百元大钞:“够啦!剩下的你留着,赶明儿还得买房结婚呢。” 白以辰笑了:“阿婆,我才十八岁呀!” “阿婆知道你十八岁,可是小白哦,现在谈恋爱好费钱的!那些小姑娘都要看电影喝咖啡买衣服的,上次你小刘哥还说,看场电影要一百块一张票的!啧啧,抢钱哪!~” “阿婆,我谈恋爱不要找那些乱花钱的小姑娘的!”白以辰又笑眯了眼睛,“我会找个会过日子的姑娘的!阿婆,你要健健康康的,你要吃我的喜酒的。” 阿婆使劲儿点头:“要的要的!阿婆一定要吃你喜酒的,阿婆给你的媳妇开脸!” “哪,阿婆,这钱你留着,买点好吃的,吃得有营养身体才会好啦!”白以辰把那个厚厚的信封塞进阿婆的口袋里,弯下腰抱抱阿婆说:“你不要的话我生气啦,以后不来啦!” 阿婆拽着白以辰的衣角拍拍他的脸颊:“好孩子,阿婆替你收着!你常来阿婆家啊,阿婆给你做好吃的。” 白以辰站直身体,嘱咐阿婆:“你有事一定要打我手机哦,不要不告诉我!” 阿婆像是个孩子在做保证一样,极认真地说:“会的会的,小白放心好啦。下次带着女朋友来看阿婆啊,阿婆给你女朋友炖甜汤喝。” “好的,我找个爱喝甜汤的女朋友!”白以辰乖得让阿婆松不开手。 “小白,一定要找个对你好的女朋友哦,要会照顾你会疼你。” 白以辰笑了,他想到安诺说:“哪个女的会找我啊?没工作没积蓄没房子,谁那么不开眼啊?” 安诺站在旁边,耳边翻来覆去就是“女朋友”三个字。 白以辰一年后会去念大学,土工工程系,最热门最挣钱的专业,毕业后做个建筑师,高级白领,小伙子一表人才品行绝佳,女朋友……恐怕倒追的女孩子车载斗量吧! 最终,小白会有一个温婉美丽、贤良淑德的妻子,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一个幸福的家庭,足以弥补他前十八年的苦难人生。 自己……所谓安大哥,也就是个过客而已,而且还是个瞎话满嘴的过客。 小白,你告诉哥。 哥这样的一个人,怎么才能对你“好”? 第二十章:人人都在忙 白以辰低着头,踢踢踏踏地往前走,安诺跟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气氛僵硬得有些尴尬。 白以辰心里特乱,他觉得自己真有点儿小题大做!安大哥不过随口说说而已,自己就耷拉着个脸,就跟别人欠了他谷子还了糠似得。 可是…… 白以辰就是很难过,他觉得自己真是自作多情!还以为安诺真的拿自己的亲弟弟呢,原来人家不过是那么一说,我跟他,不过是“同事”! 原来,自己仍然是一个人…… 安诺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白以辰,小家伙沮丧的神情让他心疼。安诺握紧拳头,用指甲深深地切近手掌,钝痛感让他的理智始终凌驾于情感之上——疏远他,如果你真的爱他,就疏远他! 这种撕扯着灵魂的疼痛感逼得安诺走投无路,他想,如果自己不是警察该多好!或者,自己根本就没有接下这个任务该多好! 可是…… 如果自己不是警察,不接这个任务,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个城市,更遑论认识白以辰这个人! 命运……你他妈玩我呢? 安诺抬起头,无声地问候了一下老天爷。 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头的时候,况且如此尴尬的气氛下,步伐只会越来越快。安诺觉得自己还没冷静下来呢,白以辰就到家了。 站在小区门口,白以辰对安诺点点头,故意提高嗓门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说:“安大哥,我到家了!你也赶紧回去吧,挺晚了。” 快十一点了,安诺想到白以辰第二天还得去餐馆刷盘子,于是催促他:“嗯,赶紧回去吧!洗个澡睡个好觉,明天你还得早起呢!” 白以辰没动,他看着安诺,希望安诺能再说点儿什么,让他能听出些许端倪,能体会到安诺给予他的温暖,一如那夜在公安局门口,昏黄的路灯下安诺等待的身影。 安诺伸出手,搭上白以辰的肩,逼着自己微微用力,推着白以辰转了个身面向小区门口: “走吧!” 安诺轻轻推了白以辰一下,白以辰顺势向前连跨两大步,瞬间就拉开了与安诺的距离。 白以辰停住脚步,站稳,没有回头,说:“安大哥,晚安”。然后头也不回地疾步走远。 安诺看着白以辰匆匆走远的背影,一句“晚安”哽在嗓子里,他知道自己伤了这个孩子,也知道,最痛的,其实是自己。 白以辰向来认为自己不是个钻牛角尖的,如果凡事都执着看不开,他早就被命运玩死了!所以当他终于“认清”自己在安诺那里不过就是“同事”而已时,对自己说:没关系,不过就是回到刚开始时那样。所以小白同学第二天起床后简单洗漱了一下就直奔九乡菜馆,他决定从今天起要在菜馆义务加班直到晚上!用体力上的透支来让自己忘记那种失落和孤独感。 老天某些时候还是很照顾白以辰的,比如说,小白想把自己累成脑瘫,老天如了他的愿! 连续义务加班四天后,白以辰觉得自己可以结束自虐了,毕竟他没想自杀,况且他觉得自己好像感冒了,这几天一直浑身酸疼,昏沉沉的。这天晚上十点,当白以辰拖着半残的身体从锅碗瓢盆齐鸣,大灶砧板共响的嘈杂的厨房里走出来时,惊讶地发现窗外大雨瓢泼!这个湿润的南方城市经常下雨,秋雨过后天总是会迅速冷下来,算算现在已经快十月底了,下雨实在太正常了,说起来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六场秋雨了。 白以辰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突然想到自己那间阴冷的地下室,本来就潮,这两天更是能种蘑菇了!这么大的雨,不知道会不会渗水。最近一周,他睡觉基本都不盖被子——那被子几乎能洇出水来,又湿又冷,一夜过后骨头缝里都透着冰冷潮湿的感觉! 这还没到冬天呢~~白以辰无奈地承认,恐怕真的得换个地方租了。 陈老板非常好心地让白以辰别回家了,就住店里好了,几张桌子一拼就一张床。白以辰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很担心自己的小地下室进水,倒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自己的各种证件、存折、和妈妈一起拍的相册、以及各种具有纪念意义,舍不得丢弃的小东西都在那间逼仄的地下室,白以辰必须回去确定那些东西的安好无恙。 陈老板把拉菜的小车开了出来,把白以辰送到了小区门口,白以辰撑起一把小伞,谢过了陈老板后低头奋力冲进大雨中。一路磕磕绊绊,冲进地下室的时候白以辰觉得自己完全就是穿着衣服洗了个澡! 小屋的地上汪着水,还好不多,白以辰检查了一遍,发现自己在意的东西都完好无损,其他的也就懒得再过心了。伸手摸了摸床铺,不算干燥,但也能将就,他实在太累了,脱光了衣服从衣柜里拿出一条干的床单把自己裹起来,然后倒在床上,扯过被子蒙头盖上,很快就陷入了昏睡中。 睡梦中,安诺揽住他,朗声大笑着说:“你个傻小白”,温暖亲昵。 睡梦中,安诺推开他,平平淡淡地说:“我们是同事”,冷漠疏离。 白以辰就在这忽热忽冷中昏昏沉沉,母亲的面容、安诺的眸子,交替在眼前出现。 安诺这几天忙翻了! 酒吧停业整顿,安诺整天去韩子飞那里报到,韩子飞没事就跟他聊天,聊天的过程中“随口”透露三两句生意上的事。于此同时,也“随口”打听打听安诺的老家在哪里啊,家里都有什么人啊,读书怎么样啊,有没有女朋友啊,现在住哪里啊,条件怎么样啊,要不要再给找套好点的房子啊……零七碎八,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三四天的功夫,安诺那经过加工的身份和经历就被韩子飞摸了一清二楚。 至此,宾主尽欢! 安诺这两天也跟韩子飞去赴了几次饭局,请的都是一个叫做董均的人。韩子飞在董均面前着实赞扬了一番安诺,董均也听手下说了那晚酒吧里发生的事情,对安诺的急智很是欣赏。 董均笑着跟安诺碰了一杯,说:“我真是佩服你的急智!简直像是事先演练好的一样!” 安诺笑笑说,我挺喜欢看推理小说的。 董均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安诺解释说:“有个推理小说作家挺有名的,叫唐冉,他写过一本《生命之盐》,里面的人就用这个办法运货。我也觉得这情节挺有意思的,就记住了,没想到能用上。这也就是在酒吧了,换个地方都没戏!您想,除了饭馆,咖啡厅啊、甜品店啊、凉茶店啊,其他地方怎么会有大罐的盐?” 董均赞赏地拍拍掌:“真好!怪不得说知识改变命运呢!多看看书真是有好处!子飞,你也多看看书,长见识啊!” 韩子飞露出一个惭愧的笑:“我不行,我没那个耐心,我这点儿层次也就看看电影消遣。” 安诺毫不怀疑,说这话的功夫已经有一个人冲进新华书店,在推理小说书架上狂找《生命之盐》这本书了。 中国人喜欢饭局,好像一切问题都能在饭桌上搞定,生意当然也不例外,觥筹交错间,一笔买卖就敲定了。 韩子飞手里有批“4号”,量不算太大,韩子飞想把它卖到广兴市,广兴市是董均的地盘,几顿燕鲍翅下来,董均答应了这笔买卖。 秦晓这段时间也很忙,他忙着再次复核安诺的身份,力求万无一失! 安诺顺利地接近了韩子飞固然喜人,可这离最终目标还差得远呢。北安市的“王”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刘波!他几乎控制着北安市所有的黑色产业。这人头脑很好,手段够狠,手下颇有几个死忠的“兄弟”替他挡煞,这几年下来,警方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没抓住他什么把柄,有几条诸如组织妇女卖银、聚众赌博、操控盗窃集团之类的轻罪他手下全替他担了,贩毒这项重罪至今没有证据证明他是组织者。 刘波隐藏得太深了,开一家小小的进出口公司,连老板带员工12个人,每年的流水不过区区三百多万,关税手续齐全,从不偷税漏税,慈善捐款积极,个人风评很好,爱老婆爱工作,从没花边新闻,连秘书都是男的,规矩得不能再规矩! 安诺卧底韩子飞,只为了接近刘波! 秦晓又叹口气,就冲刘波的能耐,如果在本市的警察里找个人出来卧底,那一定会卧着卧着就卧下去再也不会起来了,毕竟已经牺牲了两个人了,不能再冒险。 “安诺,你一定要小心啊!那么多年的交情,我可不想给你收尸~” 远在宁远市市的秦晓,坐在一个小小的派出所里,正盯着一个户籍警全面修改安诺的个人资料。看着手里的资料想,我还得给他找对儿爹妈,还是安排个父母双亡……要不设置他爹妈出国旅游好了! 正在秦晓神游时,莫晗的电话来了:“赶紧回来!韩子飞要动一动了!” 秦晓第二天就飞回来了,接到的通知是韩子飞三天后要出一批“4号”,应该是要卖到广兴市去,接货人是董均。人当然是要抓的,货也是要截的,但是决不能在本市动手。秦晓接到的任务是去广兴市联系当地警方,务必布一个完美的局,把这事栽到董均那里,力保韩子飞不会怀疑到安诺头上。 到目前为止,安诺自认为任务进行得很顺利,但是下一步更难: 要怎么样才能让韩子飞带自己去见刘波呢? 安诺一筹莫展。 刘波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他手下的人基本各管一摊,比如韩子飞负责毒品,吕强负责赌场。谈生意时带着相关的人去,敲定价格就走人,剩下的所有细节全都交给手下,交易时从不露面。通常干点儿非法勾当的人都有个正当职业打掩护,一般都是商人,刘波自己经营一家小公司,跟几个商业伙伴吃个饭洗个桑拿简直合法合情合理!饭桌上温泉里,三言两语之间就谈完了,完全不着痕迹,想抓他的把柄难之又难。刘波也从不怕手下人捣鬼,他自有一套自己的监察管理方式,曾经一个负责毒品的手下想卷款跑,还没出三环路呢就死于车祸。 这人倒真有两把刷子,安诺气极反笑。 第二十一章:痛 白以辰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是上午九点多,昨夜淋了场大雨,感冒加重了,不用量表他都知道自己的体温一定超过38度了,去打工是不太可能了,白以辰挣扎着给陈老板打了个电话请假。然后挣扎着起身,拎了拎水壶,到了一杯不知道是哪天的冷水灌下去想纾解一下似乎要着火的喉咙。谁知道喝完后本来就在发冷的身体像被赤裸着扔进了雪堆里,五脏六腑都冻成了一团,血液似乎都不流动了,胃里针扎一样疼。白以辰昨夜脱掉了湿衣服后裹着条干床单就睡了,现在觉得冷得要命,实在懒得找衣服穿只得又抽出一床被罩来裹在身上,直接倒在床上扯过被子闷头大睡。 他第二次醒来是下午三点,基本上算是疼醒的:头疼,嗓子疼,关节疼,腰疼……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他睁开眼时,房间的四面墙都在眼前晃动,天花板在他眼里已经倾斜成得快要倒掉了!白以辰知道自己在发烧,他冷得心脏都开始疼了,可是脑袋里像点了一把火,烧得他头疼欲裂。 得去医院,白以辰对自己说。他试图从床上坐起来,但是后背刚刚离开床,剧烈的头疼和胃痛就打倒了他,他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我可不能死在这里!白以辰想,我的人生还没开始呢,我还要读大学,我得活的比谁都好…… 白以辰从枕头边摸出手机,打开通信录,第一个就是安诺。这个名字深深地刺痛了白以辰的心,以至于那种心痛压过了他高烧带来的全身性的酸痛!白以辰跳过这个名字,然后是陈老板、林子、肖易、郑锐…… 再按,通信录回到第一个名字:安诺!白以辰按下了绿色的按键。 安诺接到白以辰电话的时候正在冥思苦想怎么能接近刘波,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吓了他一跳,抓过电话就说: “喂。” 这一声“喂”成功地让白以辰的眼泪落了下来,他说不清是为什么,听到安诺的声音让他又有了那种安全感。长久以来的孤独和苦难让他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坚硬的面具,那面具始终微笑阳光。人人看着这张青春飞扬的面孔都会喜欢,但没人会产生怜悯之心,更不会有人问他“白以辰,你真的快乐么?” 时间久了,白以辰自己都忘了,其实他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他需要长辈的关爱抚慰,需要朋友的相互支持,更需要一个爱人的倾心体贴……白以辰逼自己忘了这一切,只记得自己是个男子汉,妈妈活着,就要撑起这个家;妈妈死了,就要撑起自己的未来! 实在是坚强得太久了! 白以辰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得太久了,原来自己还是会哭的: “哥……安大哥……” 安诺听见白以辰的第一声就愣住了:这孩子在哭! “小白?你怎么了?别哭,跟哥说你怎么了?你在哪里呢?”安诺用脖子夹着手机,一边说一边飞速地换衣服穿鞋找钥匙钱包,白以辰一定是出事了!这孩子从来不哭,总是笑眯眯地活力四射的样子,就算再难过,也只是红了眼圈儿。可他现在拖着哭腔,声音虚弱得几乎抓不住,安诺急得套不进裤腿,裤子缠在腿上,单脚在地上蹦着。 “安大哥,我……我病了,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医院?我找不到别人”白以辰下意识地用了敬语,麻烦?应该是个安大哥添麻烦了吧。 安诺瞬间被那句“能不能麻烦你”击溃了,心火狂烧。这孩子是要跟自己较劲是吧?几个月前他还站在燃惑门口,趾高气扬地对自己说“你丫”!一周前还死缠烂打要自己陪法场,理直气壮要自己请宵夜的那个小屁孩就被自己那句“我们是同事”打得散了神魂了么,现在居然来跟他说“能不能麻烦你”! 白以辰,你最好是病得不轻,否则我一定会揍你! 安诺挟着万钧怒火跨上摩托车,迈速表一路飙升。 安诺顺着阴冷潮湿的楼梯往下走的时候,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地下室常年不见阳光,通风又差,这种腐霉的味道久久不散。那孩子就住这里么?安诺满腔的无名怒火刹那灭的一干二净,他现在只能感觉到心痛,心脏有尖锐的刺痛感。 白以辰挣扎着起来给他打开门时,整个人都在摇晃!安诺瞬间大脑一片空白,他的眼里只能看见苍白如鬼的白以辰,抖得不可抑制。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拥进怀里,白以辰滚烫的体温透过两层床单和衣服烙伤了安诺。 安诺弯下腰,打横抱起白以辰,平常看这个孩子虽然瘦,但是蹦蹦跳跳、忙里忙外的好像很结实,可是一抱起来才发现,他轻得像一股烟!安诺用力揽紧他,用自己的唇贴上白以辰的额头,然后在白以辰的耳边说: “没事的,小白,哥在这里呢!” “哥……”白以辰揪住安诺的衣服领子,把自己的脸埋进安诺的颈窝。他能感觉到安诺动脉的搏动,也能感受到安诺温热的体温,安诺有副宽厚的胸膛,靠在上面很舒服,安诺有双有力的臂膀,被它圈着的感觉很踏实。 “哥,我发烧了……我……我只能找你……对不起” 那声“对不起”砸进了安诺的心里,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瞬间粉碎。那已经不是愧疚或者心痛了,安诺分明觉得自己的生命抽离了躯体,那是一种崩溃的感觉,一种撕裂灵魂的痛。 安诺低下头,看着白以辰苍白的脸色和双唇,拼命克制自己用唇温热白以辰双唇的冲动。他把白以辰放在床上时,手下的床单被褥一片冰凉的濡湿。抬头看看这间十几平米的小屋,天花板的角落里都长出了霉斑,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几乎没有称得上是家具的东西,电视机古老得让安诺严重怀疑它是否还能工作。 安诺瞬间再次怒火攻心! 白以辰,你要干什么?自杀么! 安诺很想把白以辰从床上拎起来狠狠地骂一顿,打一顿。他不明白这个孩子为什么要自苦如此,他就那么缺钱么?学费、生活费、赡养阿婆这些到底需要多少钱?需要多少我给你!傻小白,你叫我一声“哥”,有难处为什么不跟哥说?病到这个程度还要说声“对不起”! 安诺带着雷霆怒火剥开层层缠裹在白以辰身上的床单,露出一副赤裸、瘦弱而苍白的身体,看着嶙峋的瘦骨,安诺手都在抖!他必须深呼吸,狠狠咬住自己的牙,否则他真的会控制不住冲一个病人大吼起来。 从衣柜里找出最厚的衣服飞速给白以辰穿上,一言不发地抱起他就走。 白以辰蜷在安诺的怀里,昏沉沉地想,安大哥在生气!虽然安诺一句话没说,但他就是知道安诺在生气。白以辰想,我还是给他带来麻烦了吧?难得休息,安大哥还得跑来送自己去医院,有这么麻烦的“同事”也是件挺苦恼的事吧? 可是……我只想叫你来啊,安大哥! 我病了,让我任性一次吧。 从来,从来我就不知道什么是任性啊! 白以辰还是落泪了,跳得极快的心还是会痛,他曾经以为安诺永远是他可以信赖依靠的兄长、朋友。事实上,在安诺眼里自己不过是酒吧的同事…… 安诺能感觉到白以辰滚烫的泪,他不知道白以辰为什么哭,他只知道自己的怒火越烧越旺——这个傻小子烧得昏沉沉的还会落泪,这得痛苦成什么样儿啊? 必须尽快送他去医院! 安诺拦下一辆出租车,一叠声地催司机加速加速再加速,直奔医院冲去。 周煦在急诊台写病历,刚刚缝上一个血糊糊的脑袋,他觉得自己的眼睛看什么都是一片血红。就在一片血红的光影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周煦皱皱眉,第一反应就是这人好像没外伤!第二反应就是:真好!这人不归我管! 那个高大的身影跑过周煦身边的时候,周煦低头拨冗赏脸瞟了一眼: 白……以……辰…… 周煦立刻想到那长达百余字中间不加标点符号的吐槽句子,浑身一抖,当时那刺激实在太大了,周煦想,估计他此生都不会忘记白以辰了。 再将目光投向抱着他的高大身影,有些眼熟。 周煦能觉得安诺眼熟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以安诺当时满头鲜血的状态来看,周煦能分清男女老少已然不易了。无论如何,周煦绝对不想再跟白以辰扯上任何关系,他毫不犹豫地低下头,继续写他的病历。 安诺将白以辰放在诊疗床上时,白以辰已经半昏迷了,医生迅速地抽血化验拍X光片,确定只是单纯的感冒发烧没有引发肺炎后挂了瓶退烧药打点滴,然后嘱咐安诺多给他喝水,再听了听心肺音便忙其他的病人了。 注射室用布帘隔出了一个个小单间,白以辰躺在病床上,脸色不再苍白而是通红,安诺伸手摸了摸,烫得他手指生疼。 现在一定都静了下来,安诺觉得自己的心跳也渐渐回归到了正常状态。他将手搭在枕头上,手背轻轻碰触着白以辰的脸颊,少年的皮肤紧绷细腻,他又想起上次在饭桌上,自己轻轻拍抚白以辰脖颈时那种柔腻的触感,就像是菟丝子,从指尖生出细嫩的触丝,轻柔而且执着、迅速而且紧密地一路蔓延攀爬,顺着血管肌理直抵心脏,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仅仅缠缚住,随着心脏地搏动越绕越紧,共生共亡。 白以辰不是菟丝子,他坚强开朗,乐观细致,他有俊朗的外形,有令人咋舌的高校录取通知书,他的未来一定会是一棵松,主干笔挺,浓荫蔽天。 安诺想,如果他是一棵松,那,我要做什么才配的上他? 现在,这株未来的松虚弱地躺在惨白的病床上,自己抱着他时就像抱着一股随时会飘散的烟。他还是棵小小的树苗,有着青翠的枝叶,但是柔弱易折。 安诺又想,他还是一棵树苗,我要做什么才能保护他? 一个声音在耳边尖锐地咆哮:远离他远离他。 安诺心里一凉,指尖颤抖,却将整个手掌贴合在了白以辰的脸颊上。 第二十二章:安知你心我心 白以辰醒来时已经是午夜时分,烧已经退了,挂着的点滴是消炎药。安诺俯在床边,已然入睡。 白以辰第一眼就看到了安诺黑黑的头顶,短寸,根根直立,桀骜不驯的样子。白以辰一直想摸摸安诺的头发,他觉得那短寸肯定很扎手,会扎得人心痒痒的,于是,在自己反应过来以前,他扎着静脉针的左手已经抚上了安诺的头顶。 心,果然痒痒的。 安诺瞬间就醒了,工作性质决定了他的敏感警醒,况且傻小白昏沉沉的他也不敢睡熟。抬起头看着白以辰那不似往日闪亮的眼睛,水汽迷蒙间有安诺看不懂的东西。 白以辰抿开一抹微笑:“安大哥,谢谢你。” 安诺对谢谢这两个字越发的反感,他无意识地皱皱眉,有些不耐:“没事!这有什么好谢的!” 白以辰慢慢慢慢地将手收了回来,他清楚地看到了安诺的眉头皱紧,看出了他的不耐。 “还好,”白以辰自嘲地想,“我不那么难受了,看来这一周的自虐没白费。” 安诺拿过小桌上的水杯,这是他刚刚在小卖部买的,高烧的病人应该喝温水,他将开水壶的开水倒进杯子里,再兑进去半杯瓶装矿泉水。然后他走到床尾,将病床上半部分摇起来,让白以辰靠坐在病床上,再拿过水杯递过去。 白以辰伸出右手刚要接过水杯,安诺又缩回了手,自己抿了一口试了试温度,再次把水杯递过去,板着脸说:“全部喝掉,不许剩!” 白以辰自动忽略了安诺的表情和生硬的语调,他的脑子里在自动循环安诺试水温的画面,捧着水杯,温热的感觉一路流进五脏六腑。 这就是有人关怀的感觉啊!白以辰想。 安诺看着白以辰唇边渐渐蔓开一抹笑容,心跳突然爆表,小白盯着这水杯好像盯着永世的恋人,温和而喜悦,安诺眼里渐渐燃起火苗,本来已经熄灭的怒火瞬间席卷天地。 他一把夺下喝干了的水杯,重重地顿在桌子上,火力全开地低吼: “白以辰,你他妈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 其实白以辰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这十几年都是自己一个人,少人关心少人问,孤单已经成了生命的一部分了,自己早已习惯了形单影只,安诺拿自己当兄弟时,自己欣喜若狂那是因为得偿夙愿;安诺拿自己当同事时,也应该云淡风轻安之若素才对啊,这……只是回到了最初状态而已,自己这是伤的哪门子心呢? 也许,真的是因为得到过,所以失去才更加痛苦吧? 可是,自己真的得到过么? 白以辰看着安诺隐着怒火的脸,突然陷入了思索:“安大哥真的拿自己当过弟弟么?” 好像……没有吧? 初识,他挤兑我。 然后,他被我救了,他请我吃宵夜,他跟我开玩笑。 再然后,他帮我进燃惑……继续挤兑我。 再然后,他在公安局门口等了我一夜,那一夜,我一点儿也不害怕! 好像,没什么特殊;好像,他也这么挤兑肖易和林子。 白以辰觉得自己真的傻逼了,自作多情了。 安诺看着白以辰沉默,那怒火终于按压不住了。向来为自己的自控力骄傲的他在白以辰面前就是个冲动的少年!他从来没料到自己会心疼到这种地步,也从来没料到自己会那么迅速地陷入一场注定惨败的单恋! “白以辰,我在问你话呢!”安诺又一次低吼,这次,他伸出手狠狠地抓住白以辰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直面自己的怒火。 白以辰被动地看着安诺的眼睛,下巴上传来一阵剧痛,他眨眨眼,轻轻问: “安大哥,你干嘛生气?” 安诺愣了一瞬,甩开手:“我能不生气么?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咱们好歹也同事兄弟一场,我看着当然生气!” 虽然退烧了,白以辰仍然觉得昏昏沉沉,大脑有些不受控制,心里盘旋了一周的话就这么滑了出来:“安大哥,咱们是同事一场,还是兄弟一场?” “这有区别么?你,我,郑锐,林子和肖易,还有其他人,咱们不都是兄弟么?”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白以辰小声地念道,“我从来没有兄弟。” 安诺对这话题头疼死了简直,他再一次厉声问: “白以辰,你还没回答我,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白以辰深深吸口气,迅速平静下来,一周前就摆在眼前的事实再一次得到确认,奇怪的是他并不那么难受了……肉体,果然可以战胜精神! “我昨天下班的时候淋了雨。” “胡扯!你下班那会儿雨根本就还没开始下!”安诺简直怒不可遏了,这孩子说瞎话都不用过脑子么! “不是,我……我昨天加了个班,回来得晚。”白以辰一时语塞,磕磕巴巴地答道。 “加班?昨天加班?你这几天一直都是这么干的对吧?”安诺听到加班这两个字,立刻就想到了那天看到的景象:单薄瘦弱的小身板给人卸货,一卸就是二十几箱饮料!加班,你一个十八岁小孩子,加个屁班!你到底要干什么!不要命了? “呃……偶……偶尔”白以辰磕巴得更厉害了,他不知道安诺为什么生气,但是看起来有些吓人。 “白以辰,我警告你,你要真想死就死远点儿,别他妈在我跟前装可怜碍眼!下次你再这么干死在那里我都不会管!”安诺盛怒之下,脱口而出。 白以辰是谁? 一个人孤苦伶仃历经磨难地活到现在,什么气没受过什么苦没吃过,但凡性子软一点儿的早就崩溃了。他能扛到今天,完全是倔强的性格和顽强的毅力在支持。 目前病得半死不活,那点儿顽强劲儿也被烧得不剩什么了,可倔强的本性是熔在骨血里的,时刻会顺着血流澎湃起来。 白以辰,他也生气了:“行!安大哥,这次是我错了,我不应该麻烦你。等我好了我请你吃饭谢罪,下次我会死远点儿,绝不会在你半径十公里以内,您看成么?” 白以辰烧得水汽迷蒙的眼睛充满血丝,闪着恶狠狠的光,咬紧的后槽牙使腮骨浮凸在瘦瘦的脸颊上,划出一道锋利的印痕。整个人像是只受伤的小豹子,不顾一切地想要扑向任何伤害自己的敌人,不管对方是谁。 安诺狠狠地闭上眼睛,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把白以辰卷进怀里,用吻堵住他那张能气死人的嘴; “白以辰”安诺一个字一个地往外蹦:“你别不知好歹,我要是不关心你我至于着那么大急生那么大气么?” “你整个一个更年期!谁知道你干嘛生那么大气!” 安诺气结,终于控制不住地伸出双手去捧住白以辰的脸,把他的脸扳向自己说:“白以辰,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欠了外债?你至于缺钱缺成这样么?” 白以辰的脑袋被安诺固定在双掌掌心动弹不得,他的脸颊紧紧贴着安诺掌心的皮肤,手温热,很干燥,与脸部的皮肤摩擦时有沙沙的感觉。白以辰想起他第二次见到安诺,带安诺去医院缝针时,安诺蒙住他的眼睛,那时他就觉得这触感好像极柔软的麻,让人觉得亲和而舒适。这种亲和舒适的感觉让白以辰迅速平静下来,他很快就从那种被抛弃的伤感愤怒中解脱出来,安诺的手让他觉得自己被他捧在掌心,那是一世的安稳。 “白以辰,犯一次傻就行了,别真烧坏了脑子到处认兄弟。”白以辰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不欠钱。”白以辰的声音很平直,好像面对一个陌生人,单纯地叙述,不带一丝感情。 “不欠钱你那么玩命挣钱干嘛?”这个问题安诺问过很多遍,始终没有一个答案。 “安大哥,我不偷不抢没犯法,我在餐馆打工我有健康证,我在超市打工我出力不偷懒,我在酒吧打工我没得罪过客人没摔过杯子,我实在不明白你有什么可生气的。”白以辰停了停,看看被噎得反应不过来的安诺,垂下眼眸,“再说,就算你是我同事,我也可以不回答你的问题吧。” 安诺知道白以辰在闹脾气,再坚强再阳光,毕竟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也有孩子气的一面,也会任性吵闹。安诺也明白自己在白以辰面前总是压不住火只是因为自己对白以辰抱着一种别样的心情——人在面对自己心爱的人时,总是诸多要求、诸多任性。虽然安诺提醒了自己一百遍,但是没用,他一看见白以辰累兮兮、病怏怏的样子就鬼火冒!如果白以辰能乖乖地说了两句好话,哪怕是忽悠他呢,只要笑笑说:“好啦好啦,安大哥,我保证以后不会啦!”这一切都会风卷残云地过去。 但是白以辰偏偏不这样! 安诺就奇怪了:白以辰,你为什么就不能服个软呢? 白以辰也知道自己在闹脾气,虽然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为什么偏偏对着安诺会生气,但是他就是见不得安诺冲自己发脾气!他喜欢那个贫嘴贱招,但是温暖让人安心的安诺。白以辰现在觉得自己简直太委屈了:本来就病得半死不活的,鼓足了勇气向安诺求救,无非就是因为在安诺面前他觉得安心,觉得温暖。自己一个病人,任性一次又怎么了?可是安诺偏偏一副烦不胜烦的表情,动辄大吼大叫,居然还要我“死远点儿”! 他说我“碍眼”! 白以辰觉得自己又被大雨淋了一次,这次是雨夹雪! 安诺没有回答白以辰的问题,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烦躁地摸摸衣袋,掏出一包烟,敲出一根刚要叼进嘴里想起来在这是医院,于是更烦躁地抓抓头发,站起身嘟囔一声:“我抽根烟去”,扭头走了。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白以辰谈过恋爱,如果白以辰暗恋过某人,他就会发现安诺这种表现是多么明火执仗地表明他在关心着自己,如果白以辰再敏锐点儿,他会反问自己:他生那么大的气,是不是说明我在他心里有些不一样呢。 但是,过往的十八年岁月没有给白以辰这个机会。 所以,他看着安诺满脸厌烦地站起来走出门去的时候,轻轻地合上了眼。 他没有哭,因为他完全哭不出来。 白以辰在心里悄悄地问:安诺,你还会回来么? 一个多小时后,肖易满头大汗地冲进来,一屁股坐在白以辰床边: “小白!还没睡?哥哥我来陪夜。” 白以辰僵着脸,由于一直扭头看着病房门,他的脖子已经快要断掉了,而眼睛又酸又疼:“肖大哥?你怎么来了?”白以辰发现自己居然不敢问一句“安大哥去哪里了?” “嗨,还不是安诺那臭小子!半夜给我从床上拎起来伺候你,说是有急事,分不开身儿了。” 白以辰突然笑了,笑得花开满园,笑得不见一丝阴霾:“肖大哥,你给我把床摇下来,白小爷我要睡啦!” 肖易不轻不重地扇了白以辰一巴掌:“小白子,你丫真德性!” 白以辰作势顺着肖易的巴掌把脑袋甩到一边:“啊!你难道不是来侍寝的吗?” 肖易喷笑:“你丫怎么跟安诺那臭小子一个模样啊!尽占人这便宜。” “是么?”白以辰笑得更甜了,躺好身子,说:“肖大哥,我睡啦,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儿点滴。” “安啦,你就睡你的吧。睡醒了跟哥哥说说,咋就病成这样了。”肖易胡噜胡噜白以辰的头发,却猛然发现白以辰红了眼圈。 “小白,你哭了?眼睛怎么红了?” “哭你个鬼!这是烧的!爷我快困死了!病人要多睡觉,我睡啦”白以辰飞速地拽过被子,侧过身去背对着肖易,将脸埋进了被子。 可是…… 他还是哭不出来,虽然心痛得要死! 第二十三章:韩子飞的计划(上) 安诺快怄死了,他在门诊楼下刚把打火机打着火,手机就啦啦啦啦地唱起歌来。安诺把烟挪到嘴角咬住,非常不耐烦,他憋着满腔的怒火按下接听键,声音里都能焠出炽烈的火星: “喂!” “呵,安诺,那么大火气,欲求不满?”听筒里传来的是韩子飞嬉皮笑脸的声音。 安诺扑哧一声再次打着打火机,点燃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带着几分痞气说: “怎么着?你给我送个妞儿过来灭灭火?” “妞儿没有!倒是有点儿事儿想求你帮我个忙!嗯……我搞不定他,我和他的关系……我也知道那么晚打扰你不好,但你能立刻过来么?拜托!” 韩子飞吞吞吐吐,语气万分诚恳。安诺想,韩子飞一定是跟郑锐闹翻了,估计十有八九是被郑锐从燃惑赶出来的。看来郑锐是真急了,一定是雷霆大怒,他还没见过韩子飞在郑锐面前吃瘪呢!韩子飞这次是把郑锐伤狠了,估计郑锐现在的情况不太好……安诺抬头看看灯火通明的门诊大楼,密密的窗户蜂巢一般,他找不到白以辰的那间病房,咬咬牙,索性就这样吧! “行,我立刻就过去。”安诺直接冲到医院门口与拦了一辆趴活儿的黑车,“你在哪里呢现在?” 韩子飞轻笑了一下,反问道:“你在哪儿呢?” 安诺一听就明白了,韩子飞一定是在自己家门口,他确定自己不在家,韩子飞想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实在不是件难事。午夜的街道空空荡荡的,车子毫无阻滞的一路飞驰。安诺为了尽快把白以辰送到医院,本来就挑了个距离家很近的医院,白天开车也不过二十几分钟。这会儿,估计有个十来分钟就能到。 安诺一边指挥着司机往家的方向开,一边儿笑着对韩子飞抱怨说: “我就是个劳碌命!半夜给人当苦力去了,我直接去找你吧,你在哪儿呢?” “呵呵,不用那么麻烦。我请求你帮忙怎么好再让你跑呢?我就在你家小区门口等你……以前从郑锐那里问来的地址。” 安诺撇撇嘴冷笑,才不信你是从郑锐那里问来的,百分之二百你找人跟踪过我! 韩子飞问:“你现在卖完苦力了么?你到底在干嘛呢?我叫你过来合适么?” 安诺想想,这事儿怎么也不可能瞒过去,于是叹口气说:“没事没事!我在医院呢,酒吧里的一个小孩儿病了,送他去医院了!” “呦!那太不巧了,你那儿小朋友病的重么?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大夫,自己开了个诊所,要不要去看看。” “小问题,感冒发烧而已。” “没想到你还挺有爱心……” 寂静的夜,车子急速掠过街道,面前是条笔直的马路,不宽,平时车辆不多,午夜时分更是半个车影都没有。安诺乘坐的小车魅影般出现在街尾,百十米外,安诺所住小区门口的灯箱广告在闪烁。 此时,安诺正在心里冷笑:“韩子飞,原来你也有半夜三更被情人从床上踹下去的时候啊!这事儿找我…… 突然,安诺睁大了眼睛,瞳孔急速缩小,后背瞬间炸出一层冷汗,衣服立刻贴在了身上,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腔了! 完了!上当了! 安诺心中狂吼道:“韩子飞!我操你八辈祖宗你个混蛋!”立刻伸手冲司机做手势示意司机停车,同时按开手机的免提键调出新短信编写页面。司机正开得尽兴,眼前突兀地出现一只手,生生吓了一大跳,大声惊问:“你干嘛?”同时,脚下不由自主的一用力,油门被踩下,车行的速度反而更快了! 电话另一头的韩子飞听到了,立刻追问:“安诺,怎么了?” 安诺抬起头对着司机做出闭嘴的手势,表情凶恶,司机立刻噤声。可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车子已经开到了小区门口,安诺清楚地看到韩子飞潇洒地靠在他那辆银色CC上,笑逐颜开地冲自己招招手。 安诺隔着车窗,对韩子飞咧开一个笑容,挂断了手机,扔给司机十五块钱,打开车门神色自若地走过去。 安诺想:韩子飞,你丫是不是学中文的啊?语言的艺术了解得够通透的啊! 安诺晃晃悠悠走到韩子飞面前,偏了偏头,笑了:“怎么?被郑锐从床上踹下来啦?” 韩子飞微微皱了皱眉,满脸的不解和淡淡的骄傲:“那怎么可能?你怎么想的?” “那你说什么‘你搞不定他’,‘你和他的关系’什么的?”安诺的表情有些疑惑,更多的是不耐烦,眉宇间有淡淡的戾气,宣告这个严重缺觉的男人目前心情极其不好! 韩子飞非常有眼力价,立刻把所有的废话全都咽下去:“董均那边要求提前出货,立刻就走,我一个人去的确搞不定!我跟他的关系你最清楚,所以找你喽!兼职当个保镖吧,就当挣个外快,如何?” 安诺想了想点头同意。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对韩子飞解释:“我一接到你电话就来了,都没来得及跟医院里的那位打招呼。这样,我给肖易打个电话,让他去一趟医院,要不那小家伙醒过来身边连个人影都没有。” 当着韩子飞的面,安诺用按键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了11个键,快速交代了几句就挂断了。韩子飞默读了一遍那串号码,眼里有满意和信任的神色,他拍拍安诺的肩膀,示意他开车。 安诺从车尾方向绕向驾驶室,手里握着还没来得及锁屏的手机,他用力按下音量控制键,将手机直接按成静音。走到车尾时,他发现韩子飞正低头坐进副驾驶室,于是迅速地按下了手机的绿色按键。安诺知道,最后一个拨出号码是肖易的,可是倒数第二个是秦晓的,凭着对自己那台老式按键式手机的熟悉,他摸索着按了一下向下的方向键,紧接着按下了拨出键。当这一切做完时,正好绕到车子的右后门位置,安诺神色自若地将手机的滑锁推上,把手机塞进了裤兜。 安诺知道,秦晓绝不会漏接他的电话,也知道凭秦晓的机智,不用太久电话就会被挂断,剩下的,莫晗会安排好! 安诺打一把方向盘,在韩子飞的指挥下,银色的CC流云一样向西郊方向开去,车速很快。安诺瞟一眼韩子飞,休闲西裤,淡紫色织银线的衬衣,领口微微敞着,一副精英模样!回想起刚刚一路上韩子飞的电话粥,安诺必须承认,刘波重用韩子飞是明智的,他实在是太聪明了! 韩子飞给自己打的电话里,每一句听起来都好像是在吐槽他和郑锐在闹矛盾,虽然一瞬间也奇怪这么私密的事情韩子飞怎么会跑来跟自己说。但是想到自己知道他们两人的事,而且目前韩子飞极力拉拢自己入伙,想来找个机会跟自己聊聊天,套套近乎也挺合情合理。正是因为如此,自己一开始完全没注意韩子飞拉拉杂杂地说了一路,压根没给自己思索的时间,更别提跟局里通气了。等自己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韩子飞跟前了。 妈的白以辰,要不是被你搅的,老子能脑残到这份儿上? 安诺心里恨恨地骂:果然!一见白以辰就脑抽! 安诺强压下心头的不爽,懒洋洋地问:“怎么着韩哥,姓董的抽什么疯?有他这么做生意的么?半夜三更的!” 韩子飞优雅地笑笑,并不生气:“困吧?完事儿我送你回家,好好睡一觉!” “睡觉?天亮前我回得去么?这都两点了。” “没问题!我保证你三点半点前就能到家!” 安诺无比满意地点点头:“正好,我还能去医院替会儿肖易” 韩子飞笑着说他还真是够情义,安诺笑而不语。 几分钟后,安诺又皱皱眉,问“韩哥,你看这可快出西三环了啊!再往西走一会儿可就村里了!还要继续往西走么?那路可不好开,三点半回不来吧?到底在哪儿交货啊?” “呵呵,放心!这活儿,银货两讫,二十来分钟就完事儿!”韩子飞伸出大拇指指指后备箱的方向。 安诺点点头,明白货就在后备箱里,他裂开嘴嘿嘿一笑:“得了!就这么着吧”说着,瞟了一眼后视镜,发现身后别说车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努努嘴,示意韩子飞看看后视镜,露出一个“放心吧”的表情。 秦晓挂上电话后直接给莫晗拨电话,莫晗铺开一张地图跟秦晓隔着几千公里讨论:车子往西开,按照韩子飞的说法,从去到回一个半小时。中间二十分钟交易,也就是说交易地点在车程三十五分钟以内。安诺说“快出西三环了”的时候车子才开了六七分钟,安诺家在二环内,六七分钟就能出三环,说明当时的车速应该在每小时九十公里左右。出了三环基本就算近郊了,得走国道,车速势必会降到七十左右,这么一算,莫晗和秦晓飞速地圈定了一个大致的范围,打电话通知重案组在那附近设了暗哨,希望能挂上董均,最好能顺着找到他的下家,然后一网打尽。 莫晗捏捏眉心,沉吟了一会儿,通知秦晓原地待命24小时。秦晓其实也是刚到广兴市,还没来得及联系当地警方,韩子飞玩这一手让他为安诺捏把汗。他控制不住地又想起自己的两个战友,还记当把他们的尸体从河里捞上来时,身上的弹孔和刀痕让他这个见惯血腥场面的刑警都浑身颤抖!这就是卧底的代价!秦晓烦躁地在屋里转了两圈,抬头看看酒店房间的烟雾报警器,踩上床铺利落地拆了,然后点燃了两只香烟放在窗台上,自己在衔进嘴里一支——让我们一起保佑安诺平安! 安诺下车时掏出了手机,还没来得及按下按键,韩子飞就按住了他的手:“现在可不能打电话,一会儿再说。” “哦,我看看时间,没带表。”安诺眉毛都没动一下的就把手机又塞回了裤兜,然后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是国道和省道的交界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只有这一个加油站。油箱里倒是还有点儿油,勉强能开回去,不过亮红灯是肯定的了。韩子飞要求先给车子加上油,安诺把车子停在了一台加油机前面打开油箱盖,然后下车伸了个懒腰。韩子飞晃动着脖子说:“我去小卖部买瓶咖啡,你要么?”安诺点点头,看着韩子飞一手扶着脖子一手拿着钱包晃进了小卖部。 没几分钟,油加满了,韩子飞也拿着两罐咖啡出来了,安诺将咖啡一饮而尽,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韩子飞一手又扶上了脖子,前后左右使劲地晃了晃脖子,对着安诺意味深长地说:“记得路吧?原路回去吧” 安诺猛地扭过头去盯着韩子飞,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有点儿不转了! 韩子飞露出狡黠的笑,带着几分嘲弄:“没想到吧!安诺。” 莫晗半夜三更地把技术组的于大拿从床上薅到了办公室,于大拿当然不叫于大拿,他本名于岱,技术组的头把交椅已经快被他的屁股坐烂了。这小子年纪不大,两个硕士一个博士在手,刑侦鉴别和通讯是拿手好戏,号称上可黑进和平号宇宙空间站;下可定位市局门口修鞋老大爷的上古夏新手机。 于大拿站在莫晗跟前,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半个小时前他还搂着夏景辉亲热,所以此时看见黑脸莫晗万分不爽! 莫晗敲敲桌子,脸色更黑了:“给你个电话号码,能定住么?” “加密?” 莫晗摇摇头。 “内追踪?” 莫晗又摇摇头 “有干扰?” 莫晗还摇摇头。 于是,于大拿怒了:“这种事值班的小刘两分钟就能给你搞定好不好?干什么非找我!” “我要绝对安全,目前,我只信得过你!” 于是,于大拿面色通红,双手颤抖地冲进了控制室,太他妈给力了!局长太给面儿了!他一脚把坐在桌前频频磕头犯困的小刘踹出去,一屁股坐在了超大屏的电脑前,十指上下翻飞,键盘被他敲的当当作响几乎要碎掉。就冲局长这份信任,老子今晚豁出去了!了不起明天陪夏景辉一整天……不下床的那种。 莫晗山一般站在他身后。 几分钟后,于岱转过身来对莫晗说:找到了! 莫晗眯了眯眼,看着屏幕上那个一闪一闪却原地不动的红点沉默不语,拳头悄悄地攥紧了。 于岱看了看莫晗的脸色,又转过身去一统狂敲,一行行数字飞速地从屏幕上流淌下来。 “目前,他的准确位置是在西郊的一个加油站。”于岱又瞟了眼屏幕上的红点,想了想说:“而且已经至少十分钟没动地方了。” 莫晗依旧不说话,他死死地盯着那个闪烁的红点,脑子里却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冷静。 他在想,韩子飞发现安诺的可能性有多大?距离安诺最近的哨点在五公里以外,要不要让他们靠上去看个究竟?安诺现在还活着么,安诺死了谁来接手,目前别说抓刘波,就连韩子飞贩毒的证据都远不足将他起诉。安诺如果活着,也只是有了人证而没有物证,更别说……安诺! 第二十四章:韩子飞的计划(中) 韩子飞嘲弄的表情在安诺眼里变得无比的阴险毒辣,但他没有出声,就那么静静看着韩子飞,脸上有着全然的不解和诧异。 “我,不太明白,取消了么?” “不,交易完成了。” 现在,掌控大局的是韩子飞,安诺必须击破这种局面,必须让事情的发展脱离韩子飞的预计,他得做点什么。 于是安诺飞快地说:“嗯,那我们走吧!”,话音未落,已经利落地挂上前进档,一脚油门就冲到了路边,完全没有给韩子飞反应的时间。 “等等安诺”韩子飞飞快地拉住了安诺的胳膊肘。事情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的计划中,安诺应该惊诧地追问交易时如何完成的。当然,韩子飞不会告诉他实情,但是他会想办法激发出安诺的情绪,韩子飞相信,一个人情绪波动剧烈时会暴露出很多本性,比如:莽撞、胆怯、软弱、恐惧等等。韩子飞希望安诺是个足够冷静、足够细致的人,他需要证实这一点。 “吱嘎”一声尖锐地刹车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加油站的工作人员纷纷探出头来,看这辆银色的大众车斜着停在了加油站的出口处。 安诺踩下刹车,拉上手刹,一言不发地看着韩子飞从钱夹里拿出一张小纸条,上面是一连串的数字,韩子飞拿出手机,飞快地把那串数字敲到手机上,几分钟后,他露出个满意的笑容,冲前方抬抬下巴,示意安诺开车。 安诺没等韩子飞说第二遍,果断地再次挂档踏下油门,车子飞速拐上来时的路。 安诺很聪明,在关键时候临机应变能力很强,他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无论是好奇还是厌恶。虽然此时他不太明白韩子飞在搞什么鬼,但是他很清楚,闭上嘴安静开车是最佳选择,多说多错,好奇心会害死猫的。 韩子飞玩味地瞄了眼安诺的侧脸,他在等安诺开口。 安诺很好,到目前为止韩子飞对安诺很满意,他没想到燃惑的小保安居然真是一员干将。不见得最能打,不见得最有谋略,不见得最会说话,不见得最听话,但是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安诺就是一个没有最强项的完人! 韩子飞需要这样的人,他欣赏安诺的处事方式,从来都不把事儿做绝,从来都留一步退路,安静不多话,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什么是能要的,什么是不能染指的——这是个明白人! 现在,韩子飞还需要再确定一件事:安诺可不可信。 早在请安诺吃饭那天,几个手下已经去往宁远市查安诺的底儿,今天刚把消息传回来。看来安诺的档案是真实的,这个人的确是宁远市人,父母就是普通的工人,退休后回老家安养晚年了。街坊四邻们都还记的安家那个不老实的“臭小子”,描述的相貌也能合安诺对上。韩子飞一旦确定安诺的可信,当机立断就把安诺约了出来,他现在可以把安诺带在身边慢慢观察了。 车子平稳的滑行,一路飞驰进二环,安诺依旧不说话。 韩子飞不禁有些着急了,他真的希望安诺能说点儿什么,让他知道安诺在想什么。韩子飞想,“安诺,快跟爷说句话吧!” 安诺打了个哈欠。 韩子飞叹口气,好吧,安诺,爷跟你说句话吧! 他说:“怎么?困了?” 安诺在心里长长出了口气:“你丫终于说话了!憋死老子了!” 从加油站出来,安诺就在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让韩子飞开口说句话。只要他开口打破这个沉闷的局面,他有的是办法把话题继续下去,直到问出想问的。为此,他闯过两个没有监控探头的红灯;压过一块不小的石块,让车子狠狠颠簸了一下;甚至还趁着无路灯路段故意开错了一段路。可是韩子飞好像在跟他比耐力一样,你怎么开我怎么坐,秉持沉默是金的原则。 可怜安诺,一脑袋的问号,一肚子的疑惑却不能自己开口追着问,他心里明白,韩子飞是故意的,这一连串故作神秘的行为就为了引他开口。安诺也明白这是个考验:韩子飞要的是一个干将,而不是一个八婆!东问西问,越俎代庖绝不是韩子飞乐见的。所以安诺不能开口,在韩子飞面前他必须是一个可靠的,让人安心的存在。 所以,安诺试了无数种方法也没能让韩子飞先开口后,终于累了,打了个哈欠。 韩子飞投降了。 “嗯,有点儿困了。”安诺捏捏睛明穴,从衣袋里掏出烟盒来叼了一支衔进嘴里,又把烟盒递到韩子非面前,韩子飞也拿出一支来衔进嘴里,同时打着打火机点燃两只香烟。 这就是韩子飞的过人之处!安诺想,一分钟之前,韩子飞还是老大的姿态,诡计多端,果决独断,不做任何解释;一分钟之后,他就变成了你身边的兄弟,可以分烟抽,可以为你点烟的兄弟,亲近得像是老相识。 “三点了。安诺,恐怕睡不了多久了。” 韩子飞这句闲谈给了安诺一个不错的话头:“是啊,不过挺值得的,今儿挺开眼。” “哦?”韩子飞好奇心大涨。 “高科技时代嘛,谁也不会真的拎着一箱子货一箱子钱交易的,又危险又累赘。我觉得吧,韩哥。”安诺侧过头,借着街边的路灯看了韩子飞一眼,嘴角边漾开笑意,带着几分调侃,几分轻视,好像在看一个在自己面前玩花样儿的小孩儿。 “韩哥,我猜你拿到的那张纸条上有个账户号和密码,你用手机登陆手机银行转个帐就行了;那边嘛,八成你把货藏在哪个犄角旮旯了,等收到钱,给对方发个短信告诉他们货在哪里就行了。” “安诺,我得说……你真的太聪明了。” “在韩哥面前,我没必要装傻,毕竟,够聪明才能入您的青眼不是?”安诺丝毫没有谦虚客套的意思,而韩子飞对此极其满意。 “那你知道货藏在哪里么?” “呵呵呵,韩哥,就算我聪明,可我也不是算命的啊!” “那要是你,你藏在哪里?” “我?我会找个洗浴中心,藏更衣柜里。”安诺随口答道,这个答案基本都没有过脑子。 韩子飞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爽朗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安诺相信自己八成是撞上死耗子了! “安诺,你没准儿真是半仙儿呢?虽然不在洗浴中心,也差不多了,我搁健身房的更衣柜里了。” 安诺撇撇嘴,笑的平平淡淡,心里的大石头扑通一声落了地。安诺知道,一般的健身房要早晨七八点钟才开始营业,那批货现在一定还在更衣柜里。 安诺点点头,赞道:“韩哥,你真行!” 韩子飞从容地说:“当然!” 安诺带着笑意,他瞄了一眼后视镜,身后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这个动作让韩子飞对安诺的满意程度又上升一层——安诺自始至终记得自己“保镖”的身份。 车子停在安诺家小区门口,韩子飞开走前对安诺说:“这两天没事,你好好休息。” 安诺并起食指和中指,眉梢轻轻碰了碰,敬了个礼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了小区大门。 韩子飞摇下车窗,手肘支在车窗上,目送安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今天晚上,只有韩子飞知道今天晚上这一切不过是个套,根本就没有什么交易,他只是带着安诺跑到西郊来加了趟油!目前为止,安诺本分、聪明、听话、尽职尽责,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要…… 韩子飞眯起了眼睛,拨了个电话:“今明两天盯紧点儿,监控那里别离开人。” 这是韩子飞考验安诺的最后一个环节:韩子飞向来惜命,健身房是他每周必去的地方。作为超级VIP,拥有自己的专属更衣柜和私教是理所当然的。高端健身房的会员都是实名制的,想查到简直易如反掌。如果安诺是干净的,跟警方没有关系,那健身房那里就会一切正常。 安诺,千万别让我失望!韩子飞想。 安诺按捺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慢慢地走进家门后锁牢房门,来不及换下鞋子就拿出了手机开始拨号。 莫晗很快就接起来,他刚刚把叽叽喳喳吵着要莫晗请宵夜的于岱踹出警局大门。他站在窗户前,看着于岱溜溜达达地走到警局大门附近时,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发足狂奔,一头扎进一个高大男人的怀抱里。 莫晗恨恨地拉上窗帘,这群小混蛋! 半小时前,监控器上安诺的信号突然开始移动,速度很快,沿着回城的方向。莫晗突然松了一大口气,于岱却说了句让莫晗更恼火的话:“这只能说明安诺的手机在移动。” 莫晗用力闭上眼睛,他太想让重案组去那个加油站看看了,但是不行!重案组埋伏地点距离加油站很远。事实上,莫晗他们一开始估算的距离和范围就是错的!因为,韩子飞其实只开了二十分钟的车,而不是一开始估算的三十五分钟!相信韩子飞肯定安排了人在那里观望,那个偏僻的加油站,位于国道和省道的交界处,午夜时分会经过那里的只有外省运货的大车。重案组每一辆车都挂着本市牌照,一水儿的小轿车,出现在那个加油站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了。 莫晗心急如焚,他现在唯一希望知道的,就是安诺的下落。 叮呤呤呤…… 莫晗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抓过来一看,那是安诺的号码! 莫晗按下接听键时手都在抖! 安诺把今晚的情况通报给了莫晗,健身房早晨八点才开门营业,一切重新部署还来得及。安诺和莫晗决定:在健身房安排下人,等取货人拿走货后跟上去,再挂上董均。 “希望秦晓动作麻利点儿!”莫晗挂上电话后想。 第二十五章:韩子飞的计划(下) 安诺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千头万绪万流归源,长期以来步步为营地筹谋计划总算是有了进展,这个夜晚应该是属于胜利的欢乐骄傲,更应该属于临渊的恐惧谨慎。但是安诺无奈地发现,他既不快乐,更不恐惧,他忧心如焚。 白以辰,你怎么样了? 安诺猛然站起身来,一边往浴室方向走去一边大力地甩掉身上的衣物,好像那些布料是束缚他的枷锁!玄关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背脊上,笔直地脊柱侧映出一道浅浅的阴影,每一条肌肉都在纠结、颤动,每一个毛孔都沁出细密的汗珠。一个晚上的紧张直到此时才彻底松懈下来,安诺的理智沉沉地往下坠,逐渐消失。他站在花洒下面,脚下冰凉的瓷砖幻化成铺着薄冰的深潭,那深深的一潭,是白以辰的眸子。安诺不敢往下看,他死死地盯着雪白的墙壁,可是瓷砖上有白以辰的笑、白以辰的嗔、白以辰的怒、白以辰的伤……白以辰无处不在! 安诺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珠洒在身上,却无法浇灭他心头的火! 那孩子还烧么?他会不会哭?肖易会不会记得喂他喝水?三点那次的药吃了没有?点滴瓶换过没有?他饿不饿…… 安诺骤然失去了全身的力量,他靠着冰凉的墙壁,一路往下滑,直到坐在同样冰凉的地上,把头埋进了双膝中。 白以辰,他想,我为什么会爱上你? 25岁的安诺,高大帅气,家境良好,中学时每逢考试就没出过年级前二十,篮球场上迷到的小姑娘能有半个年级!大学时执意考警校,笔挺的警服一上身,那股子禁欲的性感、沉稳的大气就让他成了校草的有力争夺者。这样的人,招蜂引蝶简直是一定的!所以安诺身边从来不缺女朋友,妖冶的、清纯的、干练的、傲娇的,安诺总是饶有兴趣地与之交往,一往情深深几许,但是,最多不到半年,便会发现那些女人种种不如意之处,从此恩爱如烟杳无踪。 始终单身的秦晓的曾经愤怒地逼他说出“勾搭女孩儿的窍门”。 安诺悲愤莫名:“妈的!爷我失身无数次,却始终得不到真爱,我是多么苦逼的一个人呀!” 那次,安诺被秦晓海扁了一顿! “失恋”过无数次的安诺曾经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温柔的他嫌不够坚强;强悍的他觉得那不能算个女人;上得厅堂的他觉得不安全;耐得住寂寞清贫的他嫌人家平淡如水缺乏激情…… 安诺以前一个痴迷星座学的女朋友说过,安诺,你真不愧是处女座人——挑剔到变态! 这评论,安诺自己很同意! 秦晓问过他,到底要挑一个什么样的人,安诺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喜欢过很多人,但是很可惜,喜欢,并不是爱!无论面对谁,他都找不到那种让他的灵魂为之震撼的悸动。等他真正成为一个刑警,等他跟死亡几次擦身而过时,他突然明白了,无论怎样的激情和浪漫,都不若揽着爱人在温暖且安全的房间里看一部肥皂剧,喝一听可乐,交换一个不带任何情欲,但是温暖入骨的吻。 等他和最后一个恋人分手时,他懂了,没有任何一女人可以接受这种生活:无条件的等待,做好准备随时失去爱人,有勇气迎接可能下一个瞬间就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死亡…… 可是……白以辰。 这个少年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他每一次站在安诺面前都展现出与以往不同的姿态,像千变万化的万花筒:在酒吧门口,他张扬;在那个暗巷,他狡黠;在休息室,他敏感;在提审室,他勇敢;在警局门口,他软弱却开朗;在小超市,他顽强;在医院,他虚弱却出乎意料的坚韧…… 怎么可能不爱他? 白以辰几乎符合安诺对爱人的一切幻想和希冀。 安诺绝对相信,如果他们相爱,白以辰会微笑着在自己的墓碑上印下一个吻,然后说:“安大哥,我替你活下去!”他甚至可以从容地面对自己的死亡,…… 安诺用湿毛巾蒙住脸,让冰凉的水把自己浇透,从身到心。 两个小时后,安诺站在医院大门口,此时的他心若止水。 爱有很多种,兄弟之爱,情人之爱,安诺不能不爱白以辰,但他可以选择一种爱法。从此时开始,白以辰是他至亲的兄弟,此生不变! 提着在粥店买的粥,安诺没有坐电梯,他一步一步顺着楼梯爬上六楼。在这个过程中,他把自己的情感一点点收拢,他想,兄友弟恭应该是个什么样的景象?一个好哥哥应该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会怒骂弟弟,甚至大打出手,但是如果外人敢说弟弟一个不字,哥哥一定上去跟人拼命?一个好哥哥是不是会一边骂弟弟不懂得爱惜自己,一边端茶递水无微不至地伺候他…… 安诺掂了掂保温桶,鸡蓉粥,白以辰应该会爱喝吧? 天已经蒙蒙亮了,注射室里的人不多,白以辰的床铺周围仍然围着布帘子。安诺隔着帘子听见肖易调侃: “小白,你在雨中漫步来着吧?浪漫哦,发骚哦?” “滚!下次你也骚一个!” 肖易嗤笑一声:“我骚不起来,你安大哥昨夜八成是去骚去了!” “哦。”白以辰的声调立刻低了下去。 “你不知道吧,昨晚都几点了?得有两点了吧,他把我从床上揪起来陪你,我问他干嘛去,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我有点儿急事,约了人要来不及了。”肖易的声音里蕴含着浓浓的笑意,“小白你说,这半夜三更的能约什么人啊?难不成约个大老爷们儿?他肯定滚进哪个温柔乡去了!” 安诺举起手里的保温桶,隔着布帘子,瞄着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就想砸下去! 这时,白以辰低哑的声音说:“那也正常吧,安大哥也该有女朋友的。” “哼,他还说早晨八点左右来接我的班呢。我看啊,他十点能从床上爬起来就不错!”肖易的声音里多少有了羡慕的成分。 白以辰笑了,声音不但低沉而且干哑,安诺恨恨地想:“混蛋肖易,我嘱咐你半天多喂他喝水,你到底记住了没有!” 白以辰说:“肖大哥,别傻了。安大哥说八点就八点啊?约会哪儿有固定时间的,早点儿晚点儿太正常了。再说,他没准儿会故意中午才到,这样就可以考验你了呀,看你是不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 一道厉雷滚过头顶,耳边是尖锐的耳鸣,安诺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 醍醐灌顶! 白以辰,你是我的幸运星! 安诺深深地盯一眼布帘,想透过它再看一眼白以辰清俊的面容,看看那个灵透聪慧的孩子,看看那个多少次在关键时候拉住自己性命的孩子。 “傻小白,你没准儿又救我了一命。”安诺默默地念着,转身大踏步离开。 韩子飞非常清楚,健身房更衣柜里那个80L的登山包里装得满满当当,里面有四十个密封的塑料袋,塑料袋里是白色的粉末,如果你打开其中的一袋尝一尝,你就会发现那是品质相当不错的奶粉!! 是的,奶粉! 今天上午九点半,会有一个头戴棒球帽的男子打开那个更衣柜,背上那个登山包直奔火车站,在路上,他会想办法自然地打开登山包,亮一亮里面的货。然后他会乘坐中午12:55分的火车直奔长锦市!是的,不是广兴市而是长锦市!长锦市距离首都南阳市只有不到两百公里的距离,走高速一个多小时就能到。不管在哪种情况下,警方都不可能让那四十袋“货”流入南阳。就算为此牺牲掉一名公安战士,一名优秀的刑警,一个成功的卧底也在所不惜!! 所以当那四十五袋奶粉被起获的时候,安诺也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当然,如果那四十五袋奶粉顺利地进入南阳市,并且通过特殊途径发散出去,那么韩子飞就会得到一个“完美”的手下,这是他梦寐以求的。 韩子飞坐在燃惑的吧台前,喝着郑锐调给他的“钟情”,手机就放在他的手边,十点的时候,会有一个短信通知他是否顺利取到“货”,一点的时候,会有一个短信告诉他,人和货是否安全地在已经发车的火车上,第二天凌晨三点,还会有一个短信告诉他,是否安全地到达长锦市,最后,第二天下午三点,最后一条短信会告诉他,那批“货”是否散了出去。 那时,他会知道他最终能否得到安诺。 当然,在那之前,他可以和郑锐好好放松放松,陪陪他,或者,去看看那个生病的小孩儿。既然安诺这么关心他! 安诺从注射室飞奔出来,直奔安全通道的拐角处,边跑边拨通了莫晗的电话。 莫晗也刚刚睡下没多久,看见手机屏幕上安诺的电话号码急切地跳动着,不由得有些焦虑。 “莫局,我觉得韩子飞的那个更衣柜是个幌子!” “你确定?” “嗯……我确定”安诺小小犹疑了一下,还是做了肯定的答复。 “为什么?” “刘波和韩子飞都非常谨小慎微,提前出货太冒失了。而且今晚,他对我做的推理完全肯定,简直就像是顺着我的话说的!我觉得,他是在故意引我上钩!我相信,就算我猜货藏在一个公共厕所里,他也会让手下在某个厕所里放上一个包!” “安诺,你这只是推理,你要对你的话负责任的!如果由于我们的不作为,这批货散出去了,那后果你应该明白!” 安诺沉吟了半晌,再次肯定地说:“我确定!” 这是一个优秀刑警的直觉,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莫晗想了想,对安诺说:“这样吧,这事儿我来处理,你别管了!” “那秦晓……” “秦晓那边我来安排,你现在尽量少跟我们联系,韩子飞正在考验你,你得多加小心。” 安诺挂断电话,靠在墙壁上长长地吐口气。他想到白以辰说:“他没准儿会故意中午才到,这样就可以考验你了呀!” 是的,韩子飞也会故意提前出货,借此来考验自己。 安诺终于明白,那股从昨夜开始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违和感是从何而来了。 第二十六章:我想吻他 安诺沿着楼梯慢慢地踱回注射室,抬腕看看手表:七点了。白以辰从前天下午开始就什么都没吃过,他一定饿了。安诺拧开手里保温桶的盖子,把手放在桶口试了试,粥还很热,飘散着浓郁的鸡肉香味,里面放了些中草药,应该很补。这粥必须不是安诺本人熬的,他这辈子就只会煮泡面和炒蛋炒饭。当然,如果有现成的打卤或者炸酱,他也会煮碗挂面,卧个荷包蛋权当给自己改善伙食。这粥是他特意骑了半小时的车去城东买的。 等安诺再次站在那道布帘子后面的时候,他悲催地发现肖易还在吐槽自己,“我做人那么失败么?”安诺苦笑。 “小白啊,我跟你说啊,”肖易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口吻让安诺又想用保温桶砸他的脑袋了,“你安大哥刚来的时候不是这种寸头,那会儿他头发挺长,就是那种前边有长刘海的那种小分头,那小子看起来还挺帅。头天晚上来上班的时候就招蜂引蝶……哇,那场面,狂蜂浪蝶啊!当时就有人跑去问郑哥,安诺可不可带出台,而且,男女都有哦!” 曾在酒吧亲眼目睹同性恋求婚场面的白以辰镇定自若,他低低地笑了,好奇地问:“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安诺说了,要是男的呢,能打过他就可以带他出台,不过他只当1号;要是女的呢,长得顺眼就行,不过他喜欢玩S!” “啊?”白以辰忍不住笑了,“他真那么说啊?” “真的!后来熟客都知道了,也就没人找他了。但后来有个女的,偏不信这邪,跟他说她就喜欢玩∫M,而且一点儿也不介意抖M……你猜安诺怎么来的?” “怎么?他真的S人家去了?” “他啊?哈哈哈哈,他带着那个女的走了。我们当时都傻了,觉得这小子太他妈变态了!然后不到十分钟他就又回来了,你猜怎么着?哈哈,你绝对想不到!那女的问他想怎么玩儿,他让人家再找一个去,然后说,他就喜欢看别人玩儿!别人玩的越HIGH,他就越HIGH……” 安诺终于不能忍了,虽说他的人品下限深不可测,但对于做出这么挑战人类忍耐力的行为,他多少还是有些羞惭的。况且听众是白以辰,那个他放在心里最深处,小心珍藏、倾情眷恋的人。他甚至都不敢意银白以辰,多少次午夜时分,想着白以辰自慰后,那种羞愧和罪恶感甚至超过快感和满足感!当时自己只是急于摆脱蜂拥而来的各色男女,当然随口胡诌,怎么变态怎么来。可是现在,他希望自己在白以辰心里是高大的、值得信赖的,如果可能,他希望在白以辰心目中,自己是最完美的那个! 所以,安诺必须不能忍。 他掀开帘子,用一记手刀准确地砍在肖易的脖子上,肖易的惨呼瞬间让整个注射室的人都浑身一激灵,几秒钟后,四面八方传来各色斥骂声,肖易将头伏在白以辰的床上不敢吱声。 白以辰满脸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回,就这么笑呵呵地看着安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右手成掌状高高举起,左手拎着一个保温桶。安诺满脸通红,尴尬地站在白以辰床边,看着那个阳光的、干净的男孩冲自己笑得明媚无垢,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白以辰是真的在笑!他绝对相信安诺是个招人喜欢的人,也绝对相信安诺不是个变态!事实上,让他打心眼里笑起来的,不是安诺的“变态”,而是安诺的“拒绝”!聪明如白以辰,一听就知道安诺为了能摆脱那些狂蜂浪蝶真是不惜一切自毁啊,这简直太让他高兴了。 “白以辰!有那么好笑么?”安诺看着白以辰的笑容层层漾开,眼眸里波光一片,不由得羞赧,吭哧半天,吭哧出这么一句诘问。 “嗯!”白以辰大大方方地点头,“特好笑!” 安诺彻底没招了,他突然泄了气一般放下了手,低头看看伏在白以辰床边COS尸体的肖易,狠狠地踹了一脚过去,“滚起来!” “我睡着了……”肖易回答。 再踹一脚,“滚回家睡去!” “我走了,小白怎么办?” “我在呢,用得着你么?”安诺对肖易嗤之以鼻。 “得了吧,情圣!你能干嘛?一会儿再被哪个妞儿给叫走了,又得把我召来!”肖易冲白以辰挤眉弄眼,却没注意白以辰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去,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敛住。 “滚!我哪儿来的妞儿!”安诺真觉得自己交友不慎,怎么招惹上了肖易这么一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专干损人不利己勾当的瘟神! “啊?不是妞儿?哥儿们,你真跟一个爷们儿滚床单啊?以前没见你有这癖好啊?”肖易压低了声音,贼眉鼠眼地瞄着安诺的下三路。 安诺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掐住肖易的后脖子,拇指和食指、中指一交错,疼得肖易立刻站了起来:“得得得,我走还不行么?哥,我错了,你快放手。” “快滚!”安诺脸色已经由红转黑了! “哎!好嘞!”肖易快快乐乐地站直身体,象征性地问一句“小白,我走了啊。” 这么一闹腾的功夫,白以辰终于从最开始的快乐,到后来的惊讶、好笑、再到失落、伤感的情感起伏中回复过来。他慢慢地收起自己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回想起昨夜安诺的那种生气、厌烦,再想起他的不告而别,想起自己坐在床上,死死盯住注射室的大门,一秒一秒数着时间等着去“抽根烟”的安诺回来,想起看到肖易进来时,自己的绝望。 白以辰扯开嘴角,逼出一个笑容,对肖易说:“小肖子,你跪安吧。” 肖易配合地抚了抚两只袖子,打了个千儿说:“喳!”然后一溜烟儿地,遁了。 安诺悔死了!他觉得自己又脑抽了,又在白以辰跟前儿脑抽了! 干嘛赶肖易走啊?瞧,现在肖易遁了,回家睡觉觉去了,然后自己怎么办啊? 安诺现在觉得,肖易这个二货太可爱了,太有用了!这就是个天然绝佳的缓冲带啊!有他在这里插科打诨,自己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都自自然然的,白以辰也高高兴兴的。现在倒好,我该怎么办? 说得酸文假醋一点儿,我怎么面对深深爱着,却不能不敢爱的人。 说得通俗直白一点儿,我昨晚才跟人大吼大叫一通,然后把人孤苦伶仃甩医院里,现在怎么好意思来嘘寒问暖啊!我多少还是要点儿脸的啊! 安诺杵在床边,满脑子的急智筹谋全体休假,脑残二百五倒是都跑出来叫嚣了。 白以辰瞄一眼安诺,再瞄一眼:安诺面色黑沉,一言不发,杀神一般杵在那里。自己想了想,心里钝痛起来:“他到底还是嫌麻烦啊,刚刚肖易为了逗我笑那么挤兑他,他八成更烦了。” 于是两人,一个傻一个呆地两两相望,直到白以辰扭过头去望向天花板。一个信号闪过,安诺突然被这个动作激活了! “我真是脑抽了,我一个当大哥的,在弟弟跟前儿丢点儿人算什么呀!再说了,那也不是真的啊!”安诺在半秒钟内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然后伸脚勾过肖易刚刚拉开的椅子,一屁股坐在白以辰床边,坐得很近,双膝顶住床框,一只手肘架在床上,整个人俯身靠过去,一只手自自然然地拍在了白以辰的额头上:“嗯,我说你精神那么好呢!不烧了啊!” 白以辰觉得那双像极柔软的麻一般温暖亲切的手掌又一次贴上了自己的心,细细的,沙沙的,笼得自己从里到外都暖了起来:“嗯,我好多了……谢谢安大哥”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白以辰还是加上了“谢谢”两个字,虽然说得时候心里有点小小的苦。 安诺恍若未闻,把手抽回来拧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味满屋飘散,里面淡淡的中草药的香气让人觉得温暖。安诺刚要把桶递过去又抽回手,顺手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走到床尾把被肖易放平的床又摇起来,让白以辰靠坐在上面。然后自自然然地拿起汤匙舀了一口粥递到白以辰嘴边。 白以辰错愕地张开嘴,机械地含下一口。 安诺仔细地看着白以辰的表情,看着他平平静静得咽下粥,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一张老脸渐渐地又红了: “喏,再吃一口。”又一勺递过去,“白以辰,我昨晚是真有点儿急事,出来的急,再跑回楼上告诉你有点儿太耽误事儿了……不是,不是耽误事儿,我是怕迟到了不好……那个……我犯了个懒,就没上来跟你说。我没想到能耗到那么晚,我跟肖易说八点,其实我本以为三四点钟就能赶回来呢。” 白以辰一边听,一边咽下第三口粥,想:“你解释什么呢?你怕我生气么?”聪明的白以辰几乎立刻就听出来安诺改了三次口:他第一次说没上楼来通知他是怕耽误事儿,可是这个说法实在不中听!于是改口怕迟到,似乎这个借口还是不那么中听,安诺只好自我批评,说自己“犯懒了”。 “安大哥,我知道你一定是有急事,我没生气,你不用解释的。”白以辰温温和和地说,窗外升起的朝阳将金红色的光投射到窗户上,映照着白以辰的脸。安诺着迷地看着那道金红色微芒慢慢地勾出白以辰精致立体的轮廓:漆黑的眉毛飞扬入鬓,不是很粗但是很浓,刻出一脸的英挺;鼻梁不是很挺,这就衬得他的眼睫浓黑卷翘,小扇子一样密密地勾出一双大眼。平时就亮得耀眼的眸子此时倒不那么夺目了,现在倒像两潭清泉,清澈但是深不见的,安诺觉得自己一定会溺死在里面。刚刚咽下一口鸡蓉粥,白以辰的唇上还沾着一点儿水渍,被朝阳照得晶莹剔透。 安诺突然想起以前女朋友的唇,他看过她化妆,先抹一层护唇膏,再用唇线笔勾边儿,再用细细的“毛笔”沾着唇膏涂色,再抹一层唇蜜,然后双唇会像果冻一样晶莹剔透,水晶般立体。当时自己惊讶万分,果然“美”是世间最难得到的,一张美丽的唇原来要付出这么多的努力!安诺还记得,他吻住那双果冻般的唇的时候,满口化妆品香腻的感觉,香!腻!但是一点儿都不甜! 美好的东西其实一点儿也不难得到,只要喂他一勺鸡蓉粥就可以了。 安诺看着白以辰果冻般晶莹剔透的唇,怔住了: 我,想吻他!!! 白以辰真的饿了,将近48个小时未尽食,加之高烧消耗体力,他现在迫切地希望能把那一罐子鸡蓉粥都倒进肚子里。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可怜巴巴地盯着保温桶长达十秒钟,而安诺举着勺子冲自己发愣,完全没有继续投喂的打算时,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伸出双手,完全顾不上手背上还扎着点滴,抓过保温桶和勺子就准备开吃。他这一动,把安诺从太虚幻境惊醒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就去扶白以辰扎着针头的左手。安诺的动作很快,但即便如此,细细的软管里还是回血了,一线刺目的血红,横在白以辰的手背上。安诺皱皱眉,右手轻轻握住白以辰的左手,左手又把保温桶拎了回来。 “嗯,安大哥,你不是那么小气吧?”白以辰举着勺子,馋涎欲滴地看着离自己至少有半米远的保温桶。 白以辰的注意力完全在粥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左手还被握在安诺手心里。安诺不敢低头去看白以辰的手,他怕自己的眼神会让白以辰警觉,从而抽回手去。他五指微拢,将白以辰的手包在掌心,白以辰的手不大,长年做工显得有些粗糙。安诺轻轻地用食指的指尖划过白以辰的掌心,指尖能感觉到微微的硬度,那是积年的老茧。白以辰的手如同他的身体一起纤瘦,指节突兀地鼓起,硌得安诺生疼。安诺再拢了拢手指,拇指抚上突起的血管,他甚至能触摸到冰凉的药液流过白以辰血管时的波动! 要把他喂胖一点儿!安诺想,他慢慢地把白以辰的手平放在床边,抢过勺子,把满满一大勺鸡蓉粥杵进白以辰嘴里,口气强硬地说:“吃都堵不住你嘴!” “嗯,嗯,”白以辰满口喷香的粥,含含糊糊地说:“安大哥你刚发什么呆?” “我在算钱!连油钱带粥钱,加上昨晚挂急诊的钱,你欠我不少钱呢!”安诺一边说一边又塞了一勺进去。 白以辰笑眯眯地说:“我让你给我买粥了么?我让你给我挂急诊了没?我让你给我出药钱了没?没有吧?所以嘛……” “果然上赶着不是买卖,是吧?白以辰,你丫就是个钱串子!!”安诺被气得直乐,“就你这样的,将来一定会去放高利贷!” “嗯,这是份很有前途的职业。我要在餐饮界混不下去,就进军金融街”白以辰答应得相当痛快,嬉皮笑脸的。 “白以辰”安诺自动忽略白以辰的废话,他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你真的就那么缺钱么?” “难道你不缺钱?钱多又不是坏事!” 安诺敏锐地察觉到白以辰对这个话题非常排斥,于是转移了话题,“也是,我也喜欢钱,有钱才能享受嘛……再吃一口。” “嗯,这粥真不错,安大哥,肯定不是你熬的!”白以辰机灵地顺着安诺把话题拉远。 “嘿,你小子!算了,就冲你叫我一声‘哥’,我不跟你计较!”安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希望白以辰能自自然然地说:“那是,你是我哥嘛!”这样,两个人可以顺顺利利地回到最初的轨迹上,安诺觉得那是最安全,也是最完美的结局! “那是,你是我哥嘛,照顾我是天经地义的!”白以辰安安静静地说,这句话和安诺头脑里的句子如此相同,让他在瞬间以为是自己不知不觉地将脑子里的话说了出来。 安诺乐意一辈子当他至亲至爱的“哥哥”。 “安大哥,我的粥!!”白以辰翻翻白眼,无奈地再次提醒那个明显又在走神的人。 安诺不好意思地笑笑:“哦,那什么……昨儿一夜没睡,有点儿困。”说着,又递过去一勺粥。 “哦,春宵一刻值千金嘛,睡过去太浪费了!”白以辰用一种“我很理解,你理当如此”的口吻淡淡地说,目光稳定。 安诺收回勺子,垂目看看保温桶,忍过心口突然爬过的尖锐的痛,绽开一个腼腆的笑容:“那个……嗨,你还小,以后你就懂了!” 安诺什么都没说,但是也什么都说了! 白以辰望了望天花板,然后依旧笑眯眯的:“那,我啥时候能见见嫂子?” 安诺再喂一勺粥过去:“等我决定让她当你嫂子的时候!” 第二十七章: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喂完了那一桶鸡蓉粥,安诺看着点滴也打完了,就去护士台叫人,顺便去急诊问问白以辰的情况是否可以回家。大清早正是急诊最忙的时候,夜班和白班的大夫在交接班,一堆白大褂捧着病历本嘁嘁喳喳。安诺左右寻摸了一圈儿突然发现一个颇为眼熟的人,肯定是打过交道的,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他一边儿频频向对方行注目礼,一边儿揪着昨夜接诊的大夫询问白以辰的情况。 白以辰本来也就是着凉感冒,加上最近劳累过度,没有什么大问题,几瓶点滴打进去基本就可以回家了,最近一周多休息也就没事了。安诺一听见“多休息”三个字就觉得要坏菜!这小子,带薪休假都能给自己找个短工打,现在让他请病假在家“休息”,那简直连想都不要想!安诺抓抓头皮,觉得这事儿还挺棘手,就这么一抓头皮的功夫,手指触到了以前缝针的伤口,惨痛的回忆立刻排山倒海一样压过来:那块被死死按在自己额头上的酒精棉,那根在自己皮肉里穿梭往返的针线,那张被白以辰噎得目瞪口呆的脸……安诺觉得自己全身的伤口都在疼! 这家医院以后不能再来了,安诺想,太不吉利了! 去划价处划价缴费,再去药房拿了药,安诺回到注射室时愕然发现人去床空!就那么三十来分钟的功夫那个混小子就跑得人影儿都不见一个!安诺气得暗骂:“我又没打算强上了你,你跑个鬼啊!”再一想,莫不是这小子还在介意自己之前的态度,气闷之下耍小脾气跑了? 安诺真觉得自己谈了那么多女朋友,随便哪个都比白以辰容易搞定!!这喜怒无常的个性真能要了自己的老命!安诺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子知道你的老巢在哪里,你信不信我去你那狗窝里堵你去! 愤愤地一扭头,安诺唬了一跳——白以辰不动声色地站在他身后,笑眯眯的:“你这一脸愤怒的,是谁惹了你了?” “你小子干嘛去了?”安诺摸摸自己的心脏,决定改天去做个心电图。 “厕所啊,还能去哪里?我一分钱没有,离开你连家都回不去!”白以辰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盯着安诺,“你得送我回家,然后路过超市时咱们得去买点东西,我的午饭和晚饭还没着落呢。” “超市?”安诺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被白以辰气笑了,“你打算赊账么?” 白以辰挥挥手,洒脱地抬脚就走:“赊什么账啊,你肯定带钱包了!哦,那些药是我的吧?!” 安诺气闷却心甘情愿地跟在白以辰身后,第一次相信自己真的有抖M的潜质。 安诺一手拎着两大塑料的东西从超市出来,坐上出租车后瞄一眼身边脸色依然很差,却带着五分笑意的白以辰纳闷:“我就奇怪了,白以辰同学,你哪儿来的这种吃冤大头的魄力,这两大袋子是你的午饭和晚饭?我看你至少买了一周的吃食!再说,你拿洗衣粉和洗头水当饭吃?” “嗨,顺手嘛!省得我明天还得出门买!要不我回家后还你钱?”白以辰惬意地靠在座位上,合上了眼睛。 安诺愤怒地在心里咆哮:“我怎么可能让你还钱?我想养你一辈子!”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白以辰先下车,弯下腰对还在车里的安诺说:“安大哥,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也赶紧回家睡一会儿吧。” 安诺一言不发地伸手推开白以辰,长腿一迈就从车上下来,从兜里掏出五十元钱扔给司机,不等找钱拎着两大袋东西抬腿就走。白以辰瞄一眼计价器,坚定地站在副驾驶的门边跟司机大眼瞪小眼,半分钟以后,司机败下阵来。 白以辰握着找回的十九元钱,跟在安诺身后,看着安诺高大的身影,宽宽的肩背,他想起昨晚伏在上面的温暖和安全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感受一次那种温暖和安全! 白以辰摇摇头,努力把刚刚升起的念头甩开。昨夜,他蜷在床上想了一夜,想通了一件事:自己对安诺太依赖了!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他亲眼见过过度依赖一个人会变得多么可悲可怜,自己决不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虽然安诺能给予自己温暖和安全感,但那毕竟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未来还是要靠自己去走!白以辰提醒自己:如今,他需要的不是亲情,而是金钱!安诺关心他、爱护他,自然是人生一大幸事,自己从此有了一个兄长!安诺拿他当普通朋友,甚至只是“同事”,那也是理所当然的,自己只当是学习如何与人交往。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白以辰再次对自己说。 安诺站在白以辰那间小小地下室的门口,看来物业打扫过这里,地面的积水基本已经被排干了,但是逼仄的空间里水汽很大,潮湿得让安诺觉得自己的衣服立刻都贴在了身上,黏黏的很不舒服,一股子淡淡的霉味萦绕在鼻尖,掺杂着堆积已久的垃圾散发出来的腐臭味道! 这个小区位于市中心,房价奇高,物业费自然也水涨船高很是笑傲同行。安诺想不明白,这么一个“高端”的小区,地下室怎么会跟垃圾场差不多! 白以辰扶着扶手走下来,站在房门口瞪着安诺:“开门啊!” “你家为什么要我开门?”安诺觉得“你家”这个词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拿一刹那,自己简直按捺不住想把眼前这个倔强的小东西打昏扛回自己的二室一厅! 是的,安诺很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从昨天下午他第一次踏进白以辰的小屋时他就在考虑,能不能让白以辰搬来和他一起住,反正空着一间房。安诺甚至想好了措辞和借口,他可以对白以辰说他需要一个合租人来和他一起分担房租!事实上,当初租下这个两室一厅的目的就是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安插进一个人来,以安诺朋友的身份住下,安诺会尽量帮他也打进刘波的公司,双保险总是解决问题的绝佳途径。但是这个念头每一次冒出来,安诺都用力把它踩回去~他必须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白以辰的安全最重要,除此之外,一切关心都是假的、虚的! 所以,安诺站在这里很是挣扎,他盯着门,问:“你家的门,为什么要我开?” “昨天,你锁的门!”白以辰一字一顿地说,“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拿钥匙。” “你昨天浑身上下光溜溜的,别说钥匙了,钥匙环儿都没有一个!”安诺想,这孩子怎么时刻都理直气壮的?他像只小刺猬,尖锐的一面永远冲外!不论你是充满爱意地想抚一抚它,还是恶意地想去伤害它,都必须先承受那坚硬的刺针,刺痛皮肤的感觉。 白以辰转了转眼珠子,想起来自己昨天赤身裸体,软到在安诺怀里的场面,顿时五雷轰顶:这辈子的人都丢干净了!安诺完全是顺嘴一说,没想太多。可一见傻小白这面红耳赤的窘样,心里倒乐了,琢磨着“你让我憋屈一路了,我怎么也得找补回来一点儿。”心里这么想着,就打算再挤兑白以辰几句,可一回想昨天的情景,安诺愕然发现,他的头脑里完全没有白以辰裸体的印象,他只记得那嶙峋的瘦骨,只记得苍白的脸,只记得滚烫的体温,只记得白以辰蜷在自己的怀里,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扯着自己的心。 于是,英明神武的安大警官又愣住了,他在想:昨天,我到底看见什么了?我应该看见什么? 白以辰在安诺愣神的功夫,已经迅速组织起了语言:“我当时高烧!迷迷糊糊的,你一个正常人,活蹦乱跳思维敏捷,居然不知道锁门要拿钥匙的么?” 安诺搔搔头发,他发现跟白以辰这小子拌嘴简直就是自取其辱!于是他弯下腰,仔细看了看那扇老旧的门板,掏出钱包拿出一张身份证来。半分钟内,白以辰瞪大眼睛张着嘴,目睹了安诺以一个飞贼惯偷的娴熟手法撬开了自己的房门! “你……当过贼吧?”白以辰虽然知道用卡可以划开老式的门锁,但现实版的撬锁记在眼前上映时,还是惊讶无比。 “你怎么不猜我当过警察?”安诺没好气地推开门。 “警察?就你这样的还警察呢?要是警察也是个无间道!”白以辰撇着嘴跟进了房间。 安诺觉得耳边嗡的一响,心跳瞬间破表!他能感觉到血液上涌,直冲头顶的那种胀痛,更能听见自己如雷般的心跳: 和韩子飞吃个饭就能碰见白以辰! 白以辰病了找到自己。 白以辰病倒的当天,韩子飞紧急出货。 …… 安诺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的敏感!作为一名刑警,有着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是必备的,有着高度的敏锐却是一种天赋。他向来自豪自己敏锐的直觉,也多次依赖那种敏感逃出生天。可是现在,他深深地恨着自己的“直觉”,总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总在自己最心动的时候,刀劈斧砍般地把事情剖开来,血淋淋的让人无法直视! 安诺用了一切可以用到的手段去查白以辰,他的成长轨迹几乎步步清晰。但是安诺知道,关于白以辰的详细资料只截止到去年年底。去年年底他的母亲卖掉了房子住进了医院,白以辰的生活一下子从窘迫变成了捉襟见肘。在这大半年里,他打过太多的散工,出入过太多的小街暗巷,接触过太多的社会青年,安诺对这大半年的白以辰总有种抓不住摸不清的感觉。比如,他怎么也没弄明白,白以辰跟那个阿婆怎么会扯上关系的,安诺知道,白以辰从来都没有在那条巷子里住过哪怕一天。 对于安诺心里的狂风巨浪,白以辰完全不知情。他走进屋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床上潮湿的被子抱起来,他必须趁着今天有太阳,把它们搬出去晒晒,否则今夜还不知道要怎么睡呢。 安诺看着白以辰摇摇晃晃地搬起有些沉的被子,一把夺了过来。这个城市潮湿多雨,家家都有晾晒衣物的习惯,通常楼顶的大平台就是公共晾衣场。“我去吧”安诺沉声说道,转身出了门。 白以辰摸了摸鼻子折返回屋子里,这里的确不适合居住,自己从去年年底开始,在这里已经度过了快一年了。这一年里,光是感冒发烧就不知道多少回了,如果真弄出个肺炎来,自己的存折恐怕要报销了! 白以辰叹口气在屋子里转一圈,换个地方租也不是不行,但是距离打工地方近的,房租太高;远点儿的吧,自己上工时间有点儿太赶。而且如果离阿婆远了,万一阿婆有点什么事儿自己赶都赶不回来…… 白以辰烦躁不安,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伸手摸一摸,感觉褥子也有些潮,要不要一起拿出去晒晒呢?他有些犹豫。 安诺返回房间的时候,傻小白就坐在床上,好像无比眷恋地抚摸着褥子,满脸的沉思。 “想什么呢?”安诺问 “要不要晒褥子。”白以辰仰起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安诺。地下室的窗户很小,位于墙壁的高处,只有一道窄窄的光倾斜着铺下来,光的边缘扫过白以辰的床沿,他的脸半隐半现地浮在轻轻纷飞的微尘中。安诺莫名地觉得这个孩子好像马上就要消散在空气中,他下意识地把两只手按在白以辰的肩膀上,似乎这样就可以把他留在身边。 “褥子?”安诺把手放在床面上,立刻感到冰凉潮湿,“站起来!”安诺毫不犹豫地用力拉起白以辰,一把掀起床单和褥子,往肩上一搭就要往房门走。 “等等安大哥。”白以辰揪住被子,“这个……先别晒了。” “为什么?潮的!” “嗯……”白以辰松开手,“好吧!记得找个太阳好的地方晒啊!” 安诺奇怪地看一眼白以辰,总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拿着褥子上了楼顶。等他再下来时,白以辰正在收拾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清洁用品已经整齐地码在了卫生间里,一袋一袋的方便食品放在了柜子里,安诺看见那里面还有饼干和八宝粥。桌子上的电水壶里正在烧着开水,医院里拿回来的各种药瓶堆在桌子的一角。 床上光光的,只有张床垫而已,安诺自动自觉地走到衣柜拉开柜门,柜子里整整齐齐地挂着几件衣服,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一个小小的对开门衣柜就全都放下了。安诺皱皱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爱美,追求时尚,衣服过季就不穿,新款球鞋上市旧鞋就失宠,数码产品更是翻着番儿地追着某水果品牌走。安诺本来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毕竟青春就那么几年,过去了就再也追不回,趁着大好年华展现自己的美,追求自己能追求的时尚,也不算辜负大好韶华。可是看看白以辰,安诺觉得也许正是有这样的青春时代,白以辰的未来会比任何一个人都灿烂璀璨。 满柜子里扫一圈儿,安诺没发现被褥的影子,就顺口问:“小白,你的被褥呢?赶紧铺上睡会儿觉,你得多睡觉多喝水。” 白以辰扭过头来不满地抱怨:“你怎么翻人柜子啊,都不带打招呼的。” “我是你哥!有什么不能翻的。”安诺现在觉得“哥”这个称谓真是熨帖舒心,他沾沾自喜。 “哼!”小白哼一声,翻个白眼,“你找不着,一会儿我自己找吧。得了,安大哥,你还想伺候我就寝不成?赶紧走人,我要睡了。” “我伺候您安寝还不入您法眼是吧?”安诺觉得好笑,“昨晚我又不是没伺候过……嗯……小白子,你说你全身上下哪儿我没看过?”安诺的流氓色痞强调表露无遗,看情形一点儿也不打算现在就走。 “我……”白以辰腾地红了脸,他简直要抓狂了,当时自己烧得七荤八素,也的确顾不上套上衣服,裹着被单就去开了门。似乎在那一刻,他完全没有在意自己是个什么状态面对安诺,好像在安诺面前,自己无论是衣冠整洁还是赤身裸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安诺就在自己身边。现在,烧也退了,人也清醒了,一切都理顺了想明白了,白以辰要命地发现:自己,没脸见人了!! “你怎么了?我说错了?”安诺好整以暇,抱着手臂瞅着小白那张小脸儿变成煮熟的虾子。 “哼,我早就说过你变态你还不承认!上次我睡觉你脱衣服,这次我烧得快死了,你居然还有工夫看我裸体……我身上有的你都有,有什么好看的!”白以辰一旦镇定下来,立马火力全开。 “滚,你脱成那样,我倒想不看呢。”安诺觉得自己这个“变态”的名声有点儿冤。 “非礼勿视,你但凡有点儿礼义廉耻都该知道眼睛往哪儿瞟!” …… “所以,我现在打算睡觉了。我习惯裸睡,那个,非礼勿视。一点儿不变态的安诺哥哥,你是不是可以走人了呢?”白以辰笑眯眯地问。 要论伶牙俐齿,安诺完败! 第二十八章:你是我的毒品 败下阵来的安诺唯一的选择就是落荒而逃,他觉得爱上白以辰是这个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为了不让自己死得太难看,也为了不让白以辰陷入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决定能闪多远就闪多远。 安诺昨天下午骑了摩托车来,他溜溜达达地往车库走去,回想起白以辰那张利嘴,不由得笑了:“到底还是让这小子给赶出来了!”此时的安诺恍然,之前自己之所以会跟小白有那样无厘头的对话,全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 推上自己的“老婆”,安诺打算等着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去门口的饭馆打包一份外卖再来看看白以辰。至于现在嘛,安诺觉得自己急需回家滚到柔软的床上大睡一场。一天一夜没合眼虽然对一个职业刑警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但是考虑到这一天一夜安诺翻滚挣扎在各种阴谋、爱情、谎言的漩涡里,剧情狗血,情节跌宕,实在是伤神得很。 安诺一想到家里那张大大的双人床,觉得眼睛涩得全然无法睁开,头疼欲裂。他跨坐在摩托车上,拧着了火一脚油门就蹿了出去。 白以辰在椅子上坐了十几分钟,等杯子里的水凉了吞下去一把药片。他拿出手机先是给九乡打了个电话请假,陈老板听说他在医院躺了一夜,直吵吵着要来看他。子女早就出国深造的陈老板着实喜欢白以辰这个懂事又乖巧的孩子,恨不得把他牵回家来当儿子养着。只是白以辰倔强得要命,这让陈老板很是有“此爱绵绵无人解”的怅然若失感。白以辰笑着在电话里安抚陈老板,絮絮叨叨好一阵才挂断了电话。 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吃了药打了电话,电视信号很差又没什么节目可看,白以辰忍着困倦和头疼转了两圈儿台以后还是决定上床睡会儿。唯一的床褥子和仅有的三条床单都在楼顶晒着,自己现在又实在懒得上去拿,再说拿下来也是潮的,搞不好睡一觉起来病还加重了。白以辰想了想,走到衣柜跟前,把自己所有的衣服挨个打量了一遍。 这个南方的城市即便冬天也冷不到哪里去,只是湿的厉害,通常一件厚的呢子大衣就可以过冬,羽绒服在这里市场不算大。白以辰的衣柜里只有两件厚大衣,一件是妈妈生病前的那年买的。那时白以辰升高三,学习压力很重又要四处打工,母亲担心他身体顶不住,狠了狠心买了件上千的大衣。那件大衣白以辰只在最冷的那几天穿过,平时都装在一个大塑料袋里,平平整整地挂在衣橱中。另外一件大衣是他常穿的,有点儿薄,并不算太暖和。 犹豫了半晌,白以辰还是从柜子的最里面抽出了一床很厚实的冬被平铺在床上,然后叠了几件衣服当做枕头,再翻出厚厚的卫衣穿在身上,抖开那件常穿的薄大衣盖在身上,一头躺倒。 白以辰觉得自己躺下也就五分钟不到,震天动地的捶门声就在耳边炸起。一定是安诺!白以辰推开大衣坐起身来,飞快地把大衣和被子扔进衣柜。在手指触摸到被子的时候,他感到了一丝湿意,就算只躺了几分钟,潮湿的床垫还是沁湿了被子!白以辰叹口气,踢踢踏踏地走过去开门。 安诺脸色阴沉沉地站在门外,手里攥着摩托车的钥匙,眼里凝着火,簇簇地燃烧着。 白以辰支起一只胳膊抵在门框上拦在门口,这是一个明晃晃的拒绝的姿势,而白以辰根本就没想掩饰自己的拒绝:“干嘛?” 安诺对这个问题置若罔闻,他向来是行动派,耍嘴皮子不是他的专长。他用他健硕有力的长臂一拨,纤瘦的白以辰就被拨拉到了门内,安诺几乎是大踏步地再次闯进了小屋。他的视线飞速地扫向床铺,然后笔直地走向衣柜不带任何犹豫地拉开了柜门。 小屋里寂静无声,安诺的喉咙里哽住了一团怒火,他把目光凝定在衣柜里那团乱糟糟的被子上,不用伸手去摸就能肯定那被子是潮湿的!安诺深深地呼吸,反复告诫自己不能生气。 但是这团怒火已经燃烧了十多分钟了!当他骑着摩托车,满脑子是家里那张宽大柔软的床铺时,灵光乍现般地想白以辰会不会乖乖睡觉,那间地下室睡起来应该很不舒服吧? 就是这么一个念头让他的脑子里闪现白以辰揪住褥子说:“这个……先别晒了。”那个在明明在出租车上困得直打盹的白以辰,回到家后有条不紊地烧开水、收拾柜子、整理食品,义正词严地拒绝自己帮他整理床铺,说:“我的东西你找不到”,然后牙尖嘴利地把自己挤兑出了门。 那小子,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被褥!对这个结论,安诺敢赌上自己刑警的荣誉。 白以辰斜靠在门边,无可奈何地看着安诺。他真的不想让安诺知道他的现状,准确地说,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现状。苦也好,痛也好,自己的生活只能自己品尝,白以辰很早就认识到,依靠任何人都不如依靠自己!别人给予自己的或许有关怀、或许有同情,但那些都不长久。人人都说“血浓于水”,这个世界上永远抛不开的只有血脉亲情。对此白以辰嗤之以鼻,血脉亲情是什么?开玩笑,自己已经被所有的亲人抛下了,没有人留恋他,没有人在走之前拉着他的手,问一句:“以辰,以后你要怎么办呢?” 当他失去母亲时,白以辰莫名地觉得轻松,虽然为此羞愧自责,但内心的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让他无法忽视。“孝顺”这个词对于他而言只存在理性层面而不存在于情感层面。白以辰从小就知道,母亲的心里有一个人,那个人是母亲生命的全部。他努力能在母亲的内心占有哪怕一个角落的位置,多少次,他想像普通孩子那样依偎在母亲身边,撒着娇耍着赖地缠着母亲答应带他去公园,带他去吃肯德基,给他买台电脑……有无数次,他拿着优异的成绩单想得到母亲的一个拥抱,但是换来的永远只是一个淡淡的笑。白以辰一度以为那是母亲的激励,于是他更加努力,把更加优异的成绩单放在母亲面前。母亲仍是淡淡一笑,然后伸手拍拍他的头……仅此而已。 白以辰无数次的努力全部宣告破产以后,他逼着自己相信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无偿地一直对你好,因为那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做不到!所以,不可以依赖任何人。 可是,白以辰遇到了安诺! 白以辰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固执想要呆在安诺身边,一厢情愿地想成为安诺的兄弟。就像灯火对于飞蛾的诱惑,安诺身上有种特质吸引着白以辰,让他觉得安心,觉得温暖,觉得自己终于拥有了亲人。 白以辰明白,安诺对于自己就像毒品,会让自己产生极大的依赖感,会让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都由他控制,然后自己就会逐渐丧失自我,从而沦为奴隶。白以辰绝对相信这一点,因为当安诺怒吼出一句“死远点儿,别在这儿碍眼”时,他真的想“死远点儿”! 安诺站在衣柜前,死死攥着衣柜的门,把满腔的怒火全都发泄在自己有右手手指上,他觉得自己几乎可以把柜门攥烂!他必须藉此来平息内心的火,然后才能转身面对那个倔得让人爱恨不得的小家伙! 他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 安诺做了很多此深呼吸,但是没用!他内心翻滚着的怒火烧痛了他的眼他的心,那种痛甚至超过了肉体的痛,让他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右手传来的酸痛和木屑扎入手指的刺痛,安诺知道这种愤怒的背后是他无论如何不敢面对的爱恋和心疼,想要不痛,只能不爱。 但是安诺更知道一个事实:白以辰就像是毒品一般,只要吸上一口就会让人舒畅愉悦如登仙境!安诺用自己的心感受过那种美妙滋味,从此难以自拔。 缉毒?安诺在心里狠狠地冷笑一声,先把我自己的毒“缉”了吧!! 安诺砰地关上柜子,转过身来面对白以辰,脸上挂着几乎可以算是“狰狞”的微笑:“白以辰同学,你是打算跟我去商场买套床品呢,还是打算跟我回家睡觉?” 白以辰莫名地觉得这话有点儿不对味儿,然后慢慢地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他当然知道安诺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挡他对“跟我回家睡觉”这句话的违和感,于是下意识地,他说:“我不跟你睡觉!” 话一出口,他觉得更诡异了,干嘛去掉“回家”俩字呢?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像正常人说的。 “很好,那换衣服,我们去商场!”安诺是真的觉得挺好,他非常乐意带着傻小白横扫商场,把他的小狗窝弄成一个人类可以居住的地方! “商……商场?”白以辰刚把自己跑的有点儿远的思路拉回来,还有点儿跟不上安诺的节奏。 “怎么?不想去?”安诺压着怒火,携着雷霆万钧几步跨到白以辰面前,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番:脸色依旧很差明显没有精神,整个人都有点儿摇晃。安诺当机立断,必须把白以辰打包回家。 他翻出一个大塑料,长臂一扫把桌子上的药全都扫进袋子里,然后冲进浴室把架子上的牙刷牙杯毛巾一起扫进袋子,整套动作赶紧利落,安诺拿出了科目考核时的敏捷,旋风一般卷回白以辰身边,伸手拉住他的手,简捷地说“走”! 白以辰任安诺握住自己的手,拖着走出房门踏上楼梯,整个过程一言不发。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控制自己砰砰的心跳上,他也知道自己一定是脸红了,心底深处冒出一点点喜悦的小火苗,这微小的火苗随着脚步一点点变大。 白以辰想,安诺应该还是关心自己的吧,虽然他嘴上不说,脾气大得要死。 白以辰又想,安诺是不是对谁都会这么好? 白以辰还想,怎么办,我还是很喜欢有人关心有人心疼的感觉! 白以辰甚至想,以后还会不会有人像安诺这样关心我,要是没有我该怎么办? 白以辰的小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滚过无数的想法,直到站在安诺家单元门口时,他才醒过味儿来——这是安诺的家! 白以辰从来没有去过同学、朋友家,在他看来,登门造访有两种情况:一是非常正式郑重地去拜访某人,那样应该拎着精巧的礼品才合适,主客双方亲切但不亲昵;二是去自己的亲朋好友家,不但可以两手空空还可以在人家家该吃吃该喝喝,像在自己家一样。显然以上两种都不符合目前的情况,白以辰“腾”地有点儿慌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这个时候,白以辰的脑子里才闪过“睡觉”两个字,他当然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所以对此半点纠结都没有!他纠结的是:就算管对方叫声“哥”,可第一次登门造访就霸占人家的床是不是有点儿不仗义? 安诺也站在单元楼门口没动,他当然不知道白以辰脑子里如此奇葩的想法,但即便知道了,想必也不会觉得好笑反而会觉得心疼不已。因为他一定想不到,这个七情上面的男孩子,在他十八年的岁月中仅仅渴望一份亲情而已!友情?爱情?那些是奢侈品! 第二十九章:你不是你 我不是我 安诺站在单元楼门口没动的原因是他看见一个人,颀长的个子,漆黑柔顺的头发覆在前额,堪堪压住那双剑眉,薄唇微微上扬,顾盼间带着几分天然的友好和调皮! 安诺一把按住自己的额头,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和任务都乱成了一锅八宝粥!天昏地暗惨无人道! 那个人低着头从楼道里往外走,左手里拎着一个帆布包,上面用血红的大字刷着“求包养”!右手在包里一通翻找,终于在要跨出单元门的一刹那翻出一副墨镜来。也许是刚刚从暗处来到明亮耀眼的室外,这个人还没来得及戴上墨镜就被强烈的光线刺得闭上了眼,但是脚下的步子却没有立刻停下。于是白以辰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看起来好像一个大学生的瘦高个儿闭着眼睛一头撞进安诺怀里。 “哎哎,对不起对不起”那个瘦高个儿点头如捣蒜,脸上挂起足够真诚的歉意,“太晃眼了,我一时间睁不开眼了……那个,你没事吧?” 安诺一手还拎着装满东西的塑料袋,另一只手却扶住了瘦高个人的肩膀,洒脱地手“没事没事,今儿大晴天,太阳是挺晃的,你当心。 瘦高个儿的嘴咧得更大,对安诺的好意表示了万分的感谢。 白以辰瞅着这个瘦高个儿有些纳闷,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人跟安诺说话时有点儿咬牙切齿的感觉。其实白以辰一点儿也没猜错,那个瘦高个儿真的是在咬牙切齿,因为安诺快把他的肩胛骨捏碎了! 真他妈的不是一般二般的疼! 安诺放开瘦高个儿,扯着白以辰上楼,瘦高个儿往前走了几步侧过身看着两人走进了楼道,摸出一个手机来飞速按下一串号码,接通后第一句话就是:“莫局,我工伤,请求个人三等功~!” 莫晗在电话里说于岱“脸都被狗啃了”的时候,安诺推着白以辰进了门。白以辰本以为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间一定舒服不到哪儿去,可映入眼帘的是套简单整洁,舒适温暖的两室一厅:大门的右手有一个不大的玄关,墙上嵌一面镜子,镜子背后是镜箱,鞋子就放在那里;左手是一排嵌入式的衣柜,安诺顺手把薄外套扔了进去。穿过玄关是客厅,老式住宅的客厅都不大,但是有扇大大的落地窗户,阳光透过防盗网投射在地面上,斑驳如岁月流痕。客厅的陈设很简单,一组沙发,一个茶几,一个电视柜一台电视仅此而已;客厅的一面有个小小的过道,左面是厨房右面是卫生间,两间卧室在客厅的另一面。 白以辰一眼就深深爱上了这间房子,因为这屋子有非常美丽的阳光,他立刻被落地窗吸引住了,全然忘记了自己刚刚的纠结和不安。他在玄关脱掉鞋子,光着脚迫不及待地冲到落地窗前。屋子里铺着木地板,在阳光的照射下暖暖的,白以辰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头埋进膝盖,深深地叹口气——真好! 白以辰曾经的家是间西房,光线很暗,总给人阴阴的感觉;后来住地下室,更是终日难见阳光;打工的地方一个是小饭馆的厨房,一个是越夜越美丽的酒吧,有时候白以辰都觉得自己是只老鼠,在暗处的时间远远超过在太阳底下。所以他对阳光有着偏执的热爱,他曾经设计过自己未来的家:一定要有间大大的客厅,客厅的一面墙都要是落地玻璃,他会在玻璃墙那里安置一个舒服的软椅,或者是悠闲的茶位,闲暇的时候自己可以窝在那里晒一天太阳发一天呆。 白以辰一直认为这个美丽的梦想距离自己非常遥远,至少有十年的距离,他没想到的是,梦想和现实原来只有不到半小时车程的距离!朦朦胧胧间他觉得幸福原来不过如此! 安诺好笑地看着白以辰像只大懒猫一样蜷在地板上,阳光把他的头发映出一层淡淡的金,曲线优美的背部弓起,形成一道桥,横架在天际和自己的内心之间。安诺第一次觉得,这间临时租住的套房可以算是他的“家”了。 放下手里的东西,安诺走进了卧室,白以辰这会儿醒悟过来,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弱毙了!这算什么?卖萌么?装可爱么?白以辰对自己的行为唾弃不已,羞愧之下,只得继续蜷在那里,反正也挺舒服的。 于此同时,他的耳朵可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听卧房里的动静。安诺好像打开了柜子,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会儿,安诺高大的身影从卧室里闪出来,白以辰甚至来不及移开视线就被惊呆了:安诺抱着厚厚的被褥! 安诺平静地把一床褥子铺在白以辰的身边,太阳正好可以拢在上面,然后铺上一层纯棉的床单,再放上一个软软的枕头和一床多孔被。他拍拍这个看起来就舒服得不得了,沐浴在秋季暖阳中的地铺,笑着说: “喜欢就在这儿睡会儿吧!” 白以辰盯着那个地铺,直到眼睛酸痛不已,有泪渐渐漫上来,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这种全然陌生的情绪呼啸席卷,让他手足无措,慌乱间他抬起头冲安诺呲出一口大白牙:“真无情,居然让一个病人打地铺!” “有地铺就不错了,总比你家的‘水床’强吧?”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那水床怎么了?好歹在自己家逍遥自在,瞧我现在委屈的……”白以辰的嘴皮子向来不受脑子控制,或者说他的脑子远不如嘴皮子快!等他喷完了这句话,他才愕然发现安诺居然捧着他的脸! 是的,捧着。 安诺蹲在他身前,两只手张开,将白以辰的脸拢在手心里,四指扣在下颌骨上,大拇指轻轻地抹过脸颊。白以辰再一次感觉自己陷进了柔软的麻中,从脸颊传来的沙沙的,暖暖的触感熨帖而且温暖,一直传递到心底,整个人都飘了起来。那是一种安全感,白以辰固执地认为,在安诺的掌心里可以不用考虑一切,只要闭上眼感觉就好。飘在空中就飘在空中好了,反正有安诺捧着,至于怎么落地,那也是安诺要考虑的问题。 “干嘛哭?”安诺的声音也像麻一样沙沙的,有点儿像低音小提琴,轻柔、温和但是浑厚。 “哭?我没有……”白以辰模模糊糊地看着安诺的眼睛,单眼皮,但是目光深邃,似乎全世界都凝聚在里面。他想,安诺真是奇怪,我哪里哭了? 安诺用大拇指轻轻抹着白以辰的脸颊:“喏,湿的!” 白以辰眨眨眼睛,浓长的眼睫扫出一道华美的弧线,扫过安诺的心,痒痒的,白以辰深吸了一口气,倔强地说:“哪里有哭?我那是困的好么?打了个哈欠!你要再不让我睡你信不信我可以泪流成河!” 安诺笑着,双手改捧为捏,向两边拉开来,生生把白以辰一张瓜子脸扯成橄榄核脸:“你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不信!”白以辰迅速低头摆脱安诺的手指,飞速滚到地铺上,“我要睡我要睡!”转转眼睛,带着几分调皮,“安大哥,你给我拿睡衣了么?我想先洗洗。” “睡衣?我要没记错您老人家说的是‘习惯裸睡’吧?”安诺坐在地板上,曲起一条腿,另一条腿随意地伸着,身体懒懒散散地向后靠在沙发扶手上——就像一只在休息的大型猫科动物!白以辰突然觉得自己又看到那个像豹子一样慵懒但是充满攻击力的安诺! “问题是我跟一变态同处一室!我可不想引发暴力事件!”白以辰站起身来,用眼角的余光乜斜着安诺。这是一个充满挑衅蔑视的动作,白以辰居高临下,但是心跳如鼓,他觉得虽然安诺坐在他的脚下,懒散随意,但随时都能一跃而起将自己扑杀于掌下。他看着安诺微微仰着的脸,突然有种拔脚而逃的冲动!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他说:“安大哥,我,我想先去洗个澡,浴室在哪里?” 安诺点点头,伸手一指:“右手边……我说小白同学,你总不会打算洗完之后还穿脏的吧?哦,对了,你习惯裸着……”安诺想,这么久了,我总算看到你吃瘪的样子了,不好好调戏调戏简直愧对苍天! 白以辰一边往浴室走去,一边说:“我真没想到啊,你对男人的裸体竟然真的这么有兴趣!” 安诺毙命于此句下! 关键是,要是白以辰把这句话说给肖易听时,肖易会怎样得意地说:“你看你看,我说他跟男人滚床单吧?”然后,这种谣言会变成剧情狗血的连续剧,在酒吧常年上演! 安诺当然不能真的让白以辰裸着,事实上不是不想而是不敢,那太考验他的人品和意志了。安诺打开衣柜,翻了半天后拿出一件旧睡衣,敲敲浴室门递了进去。白以辰洗了个热水澡之后通体舒泰。他抖开那件睡衣套在自己身上,袖子和裤腿都有些长,他也懒得挽上,就这么踢踢踏踏地开门走了出去。阳光下,被褥已经被晒得微暖,散发着好闻的味道,白以辰二话不说直接就钻了进去,把脸埋进去深深地吸口气,几乎立刻就睡着了。睡着前,他挣扎着想了一个问题:安大哥他人呢? 安诺也没走远,已经快中午了,家里弹尽粮绝。安诺趁着白以辰洗澡的功夫到楼下的小饭馆里打包外卖:两份扬州炒饭,一份上汤娃娃菜,一份珍菌鸡汤,想想虽然病人应该吃的清淡些,但好像也太素了,又加点了一个豌豆牛肉粒。 等菜的功夫,他站在饭馆门口散烟,缭绕盘旋而上的烟雾中,迷蒙地看着不远处二楼自家的窗户,想白以辰应该洗完了吧,他睡了么?自己一个冲动把他拉了回来,等他睡醒了怎么办呢?再把他丢回去那个狗窝么?还是留在身边,当一个“室友”?太危险了,再说莫局肯定不会同意…… 安诺紧紧皱着眉,头疼欲裂,觉得自己纯粹是捡了一个麻烦回来! “兄弟,借个火儿呗!”一声笑意浓浓的调侃在耳边响起,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一张脸靠了过来。安诺连想都没想,直接把还燃着的烟头向那人脸上按下去。 “哎呦!你丫毁我容啊!”于岱敏捷地跳开,爱惜地摸摸自己的脸,“小心夏景辉揍你哦,你打不过他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做你的二房姨太喽,还能干嘛?” “二房姨太?”安诺额头青筋直冒。 “本来我以为我是正房的,可谁知刚看你搂着一个就回去了,想必那才是大太太吧?”于岱嬉皮笑脸的调笑。 “哦?那我什么时候纳的你?我问问夏景辉去”安诺掏出手机开始按号码。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幽默感啊?”于岱把自己整个人挂在安诺的手臂上,猴子一样吱吱哇哇。 “那你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安诺把手机收进衣袋,暗想:夏景辉的手机号是多少来着?太久没打了,忘记了! “莫局喽,他说已经上轨道了,得在你身边做点儿准备了。队里那帮人基本都算熟面孔了,搁你身边忒危险。小爷我好歹是技术人员,你电脑什么的还得我来,再说我又是生面孔,放我总比放秦晓安全吧?” “嘿嘿,嘿嘿”于岱话锋一转,露出色眯眯的诡笑,“怎么?人都带回去了,还怕我们知道啊?” 安诺拉下了脸,目光凝寒:“你住哪里?” “你隔壁,202!”事实证明,有夏景辉撑腰的于岱胆子比天都大! “正好,帮我看着点儿。”安诺咬咬牙说。 于岱也收起了满脸的调笑:“莫局交代过白以辰的事,你还在怀疑他么?” “不”安诺叹了口气,从饭馆服务员手里接过打包好的饭菜,缓缓地说:“我不怀疑他,我怀疑自己。” “呃?”于岱瞪大眼睛,满头雾水地看着安诺提着满满一大袋子饭菜转身走开,耳边传来安诺的嘱咐:“今天的事,先别跟莫局说。” 于岱揉揉鼻子,小声嘀咕:“这能瞒多久?” 安诺回到房间的时候白以辰已经睡得人事不省了,小小的脸埋在被子里,浓长的睫毛静静地合着,安稳而乖巧。窗外是正午的太阳,阳光很好,满满地泼洒进来,给白以辰勾勒了一圈儿金色的绒边儿。安诺恍惚间总觉得白以辰会渐渐消失在阳光中,那是自己拦也拦不住,拉也拉不住的。 他去浴室快速地冲了个澡,换身干净舒适的衣服,然后盘腿坐在白以辰身边。伸出手指,悬在白以辰的脸上,虚空勾勒着白以辰的眉眼。指尖微微抖动,在金色的阳光下几乎能触到白以辰的皮肤!有微微的暖意染上安诺的指尖,鼻端是沐浴乳和洗发液的香味,和自己身上一样的香味。安诺想,先什么都别想了,就算是给自己一个美妙的假期,享受这个暖阳明媚的周末,我不是我,他不是他。 分针滴答滴答走过一圈儿,安诺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是无意识地看着白以辰。理智从来不是情感的对手,对白以辰的爱恋怒潮翻卷,漫天铺地。 傻小白!安诺微笑着用手背轻轻滑过白以辰的头发,困倦感渐渐袭来,他也两天没睡了,斗智斗勇斗心眼儿斗嘴皮子,精神亢奋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现在一旦全身放松下来下来,困倦劲儿返潮,不知不觉间安诺也睡着了。 白以辰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准确地说他是饿醒的。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安诺坐在他身边,依然背靠着沙发的扶手,双腿打开,手交握着放在腹部,头低低地垂下,已然进入了梦境。 那是一尊坐着的守护神! 白以辰静静地躺着没有动,仰视着安诺。 安诺并没有睡的很沉。很快,白以辰专注的目光就惊动了安诺,半梦半醒间他觉得白以辰呼吸的频率有些变化,也感觉到一丝挣脱不开的视线将自己紧紧缚住。 带着三分警觉,三分烦躁,安诺倏的睁开眼睛,那是一双雪亮的利目,白以辰就这么跌了进去! 第三十章:扭曲的世界 在安诺的眼中,此时的白以辰实在有点儿呆,他好笑地伸出食指点点白以辰的额头,顺口问:“饿么?” “嗯!相当饿!”白以辰迅速从呆愣状态调整到饥饿状态,而且时刻可以转入进食状态。 安诺扶着沙发扶手慢慢站起来,使劲儿跺跺脚让麻木的双脚恢复。白以辰鬼使神差地跟着坐起身,双手捏上了安诺的小腿:“麻了吧?我给你捏捏!” 安诺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立在当地,低头看着跪坐在自己脚下的白以辰。白以辰干惯了苦活累活,别看手指纤细却颇有些力道,几下之后安诺觉得双腿热热的很是舒服。只是他现在腿是不麻了,可全身除了腿以外哪儿都麻了。 “那……那什么,没事儿了,我去给你热热菜,中午买的。”安诺有些尴尬,轻轻地动了动腿,抽身向厨房走去。 白以辰坐在棉被堆里伸个懒腰,这一觉睡得格外舒服,也许是为因为暖暖的阳光,也许是因为松软干燥的被褥,也许是因为身边的人,当然,也有可能是感冒药的特殊副作用!白以辰从被子里爬出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跟着向厨房走去,脚下是过长的裤腿,一路磕磕绊绊。 这就是家吧?有松软的床褥,有明媚的阳光,穿着舒适的家居服,慵懒闲适,厨房里,自己的亲人在准备一顿真正意义上的晚餐……这画面有多久没有出现过了?久到白以辰都忘记了什么是“家”了。白以辰斜靠在厨房的门边,看着安诺高大的背影在灶台前晃动。 安诺把打包的餐盒从塑料袋里拿出来,一盒一盒地往微波炉里码,那份珍菌鸡汤被他倒进了锅里,准备开火后重新烧一下。这种热饭菜的方式对于一个男人,一个厨房杀手来说已经算是“专业”级的了,安诺从来都不觉得这么热饭菜有什么不对!从小,他看自己的母亲就是这么热饭菜的。但是在白以辰眼里,这多少有点暴殄天物! 白小辰同学出身厨房重地,这几个月来天天看的就是做饭,天天吃的也是专业厨师的手艺。九乡的主厨虽然算不上是大师,但好歹在坊间也是极有口碑的。耳濡目染之下,白以辰对做饭这档子事也算小有心得,只是平时自己不是在九乡吃就是在燃惑吃,从不开火。如今看见安诺热饭菜的样子,着实有点儿闹心。 他挤上来,把安诺推到一边:“去去去,没你这么热饭菜的,热完都没法吃了!”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哪儿来的那么多事儿?”安诺觉得这祖宗真难伺候。 “浪费可耻!” 安诺看着白以辰挽起长长的袖子,顺手拎过炒锅放在灶上,小火热锅,薄薄地点上一点儿油,锅还没有冒烟就把两盒炒饭都倒进去翻炒,然后洒上一点点水,随着腾起的水汽,一股浓郁的香味飘散出来。白以辰拿出两个大碗从锅里盛饭,他觉得一人一个快餐盒吃饭很有种工地工友的感觉,但是从一口锅里盛出两碗饭,嗯,那才是一个家的感觉啊! 白以辰美滋滋地刷干净锅,从碗橱里翻出一个汤碗把鸡汤倒进去,然后拉开抽屉看了看问安诺:“安大哥,保鲜膜在哪里?”安诺望了望天花板。白以辰笑着开始翻橱柜,还真让他翻出一卷。他用保鲜膜封住汤碗的口,把汤碗放进蒸锅开始蒸,一边对安诺说:“这样,才能保持汤的味道!”安诺再望望天花板,心想老子喝汤都是用冲的,一点儿酱油一点儿香油一点儿白胡椒面,一点儿紫菜香菜虾米皮,开水一冲,那叫一个香! 蒸完鸡汤蒸娃娃菜,然后坐锅小火慢炒牛肉豌豆粒。白以辰动作很快,两个火眼同时运作,没多一会儿两菜一汤就上桌了。安诺看着自家头一回派上正经用场的厨房不由得感慨,说实话,要不是白以辰他根本就连那些调味料在哪里都不清楚。 两人上桌,对向而坐,头顶的餐厅灯投下昏黄柔和的光,照的桌子上简单的菜色光亮诱人,品相极佳。客厅里安诺刚刚打开的电视机哇哇啦啦地推销着什么。白以辰的地铺还摊在那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随意,就像这个城市里万千家庭中的任何一个。 安诺和白以辰对此满意至极,虽然动机和原因大相径庭,一顿饭吃的悠闲安逸,两人的闲聊漫无边际,从肖易的八卦到医院护士的相貌。就在晚宴快结束时,宾主双方就饭后谁洗碗的问题进行友好而且深入的探讨时,有人敲响了安诺的门。 安诺在听到门响的一瞬间额头上就青筋暴起,喀嚓一声,生生咬断了一根手指粗的鸡骨头!白以辰瞅着安诺的下颌关节都替他疼。 敲门声持续响起,假装家里没人是不行的!安诺重重地放下碗筷,踏着风雷就过去开门了。白以辰捧着饭碗,踢踢踏踏地跟在后面。 呼!大门被猛力拉开,露出一张惊讶万分的脸:“哎呀,怎么是你呀?好巧!” “嗯,挺巧!”安诺冲着那张脸拧出一个凶残的表情,他美好的周末被毁了! 白以辰站在安诺身后,只能看到门口那位男子的脸,就是上午在单元楼门口碰到那位“求包养”,他换了身家居服,脚下趿拉着拖鞋,拿着一张什么单子笑眯眯地看着安诺。这是个看起来很顺眼的男人,不能算帅,但是让人一看就觉得很亲切,白以辰看着他满脸堆笑的样子,不由得也扬起一个微笑,虽然手里还捧着一个硕大的汤碗。 “有事么?”安诺平直得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问。 “哦,这样,上午物业来送缴费单,这个季度的水费该缴了,因为你没在家所以他们把单子放我这里了。”男子把手上的单子递过来。 “谢谢你。”安诺接过单子,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依然堵在门口。 “嗯,不客气!邻居嘛”男子仍然笑眯眯地。 …… 沉默。 安诺不说话,男子笑眯眯,一个没说再见,另一个就不好说不送;一个没说拜拜,另一个就不好说“以后有事说一声就行”!气氛突然有点儿僵。 “呃……”白以辰觉得自己得说点儿什么,这两个人好像僵住了,于是他傻傻地问:“你进来坐一会儿吧?” 安诺的眉梢跳了跳,目光中充满了警告的味道。可惜“求包养”先生完全没有意识到,反而高高兴兴地挤开安诺踏了进来,一边换鞋一边欢快地说:“哎,谢谢啊……其实我也刚搬来,跟左邻右舍都不太熟悉,本来想早点儿来拜访的,可是一直都找到合适的机会” 说话的功夫,人已经走到客厅了:“哦,你们在吃饭啊?我打扰你们了没有?” “你就是一只苍蝇!”安诺把于岱这两个字放在后槽牙上使劲儿磨了磨。 来的人当然是于岱,他显然是戴了个发套,原本是短寸的发型变成了柔顺的短发,有着长至眉下的刘海,修剪得层次分明、厚重感十足,真好能凸显他魅惑的眼神。留长的鬓角修饰了他原本圆柔的脸型,隐隐显出一种刀削般的利落感来。这让原本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于岱成熟了不少。安诺注意到,于岱的右耳上还戴了一枚亮闪闪的耳钉,他盯着这枚耳钉眯起了眼。 于岱天生一张娃娃脸,在警局的时候经常被母性大发的女警们当弟弟当儿子,这让素有拿云壮志的于岱非常郁闷,于是装成熟成了他毕生的追求。他削短寸,希望增添硬朗的气韵;他架金丝平光镜,希望能有知识渊博的感觉;他穿商务款服装,希望能有模范精英范儿!可惜一切的努力最后都会毁在他那跳脱的性格上,于岱之二,二到无极限! 现在的于岱,虽然只是换了个发型,换了身衣服,但整个人的气度风韵完全不同!眼前这个于岱,完全就是一个刚刚走出校园的社会新鲜人,和他本人的风格完美融合。事实求是地说,这个“求包养”的于岱比那个“伪精英”的于岱顺眼多了。 白以辰完全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真的就把这位给招进家来了,看着于岱落座,他才突然想起应该给客人倒杯水,一转身的功夫又想到自己也是客人,完全不知道安诺家的茶杯水壶在哪里!这么一犹豫,又想起堆在沙发侧面、落地窗前的被褥,觉得实在不雅,手忙脚乱地过去收拾被褥。一低头才发现手里还端着一个汤碗呢,情急之下想顺手把汤碗放在茶几上,又觉得实在太有碍观瞻了,只得走回都餐桌边放碗,而餐桌上还堆着一摞子脏盘脏碗呢…… 白以辰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死循环! 叹口气,想想身为主人的安诺理应陪客人,自己只好去洗碗收拾屋子了。于是任劳任怨地开始干活。 于岱坐在沙发上依然笑眯眯地问:“来干嘛?” “捉奸!”于岱翻翻白眼,一脸的诡笑。 “夏景辉跟你同住?” “我去!姓安的,你怎么就会拿夏景辉威胁我啊!”于岱气愤不已,“实话告诉你,夏景辉在我跟前就一小猫儿!乖得很!我是给他面子,他一求我我就心软,什么都应着他,所以你们都觉得我怕他。” “哦,这样啊?”安诺不咸不淡地点点头,“你上次管秦晓借手铐,我还说呢,你铐谁啊要两副,原来是铐夏景辉的,嗯,那是得要两副。” 于岱腾的红了脸,讷讷半晌,说:“那个……说正事儿!莫局让我告诉你外围已经安置好了,那个白以辰我们扩大了一下调查范围,目前他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他跟一个叫李建泽的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同学,李建泽初中毕业后经常在酒吧区混,两年前涉嫌运毒,目前在逃。重点有两个:一是,李建泽当初就是帮韩子飞运毒的;二是,李建泽父亲早死,母亲十几年前就改嫁了,他只有一个奶奶,就是那个开菜馆的阿婆!” 安诺听完陷入了沉默,白以辰看似开朗随和,跟谁都能成为朋友;但骨子里与人疏离极度缺乏安全感,他能如此尽心照顾阿婆,想必跟李建泽的关系非同一般!那么,他是单纯地与李建泽交好呢,还是跟李建泽的运毒有关,甚至跟韩子飞有关?或者,他干脆就是韩子飞的人! 安诺扭头看着厨房里那道忙碌的纤瘦身影,觉得这个世界都扭曲了! 第三十一章:冲动是魔鬼 于岱长出一口气,往后靠坐在沙发上伸长了腿,犹豫了一下问: “你跟白以辰……” 安诺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中能焠出火星子来,他瞪着于岱:“你想说什么?” 于岱对安诺眼睛里的火星视若无睹,懒洋洋地说:“我想说,你是不是算计人家呢?那孩子成年了没?你懂刑法的!” 安诺眼里的火简直能把房子点燃了,他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迸:“别拿你死缠烂打勾引夏景辉的龌龊心理去衡量别人!” 安诺不常生气,但是他生气起来着实唬人 ,恼羞成怒时最可怕!现在就是这样:他的眼睛血红,紧咬的下颌骨上血管暴突着,脖颈上跳动的青筋彰显着他有多生气,或者说他有多羞愧,但诡异的是,目光深沉如海,脸上平静得一点儿表情也没有,面具一般对着于岱。这样的安诺静坐不动,可全身都处于一种“利箭随时离弦”的紧张感,就像在伏击猎物的豹,这样的安诺很让人害怕。 但是,这个世界上有句俗话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也有句话叫做“冲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其实不要命的也有的怕,“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所以终极大BOSS就是不要脸的,安诺周围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多,不要脸的人少,不幸的是,于岱就是其中一个! 对此,于岱其实是非常骄傲的,他说:“我如果要脸,夏景辉早飞了!要把这么个人掰弯,脸是最大障碍你们懂么?” 所以于岱笑着对安诺说:“哥儿们,咱俩谁跟谁啊,警校那几年什么事儿没干过?我给你传授几招?” 安诺一声不响地站起来,出手如闪电,右手牢牢扣住了于岱瘦削的肩胛,四指按在背部,大拇指深深扣进他的锁骨里。这种手法扣人其实很不方便,对方一错肩就能闪开,但是此时于岱整个人都靠在沙发里,退无可退,如果往前倾,会让安诺的五指扣得更紧;往左倾斜的话,安诺的大拇指会向斜上方顶进去,那样产生的疼痛感足以让于岱叫起来。 见好就收是美德!所以于岱乖觉地大声说说:“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 此时白以辰还没整理完厨房,听到于岱这么说觉得礼貌上应该出来送送人家,于是急急忙忙冲净了手甩着水珠就冲了出来。刚到客厅就看到俩人已经站在大门口了,安诺挂着客套的笑寒暄着以后常来坐坐,于岱频频点头说着“好的好的”,俩人在门口握手告别时于岱越过安诺的肩头冲白以辰点点头: “那个……我先走了” 白以辰只得跟过来站在安诺身边,有几分尴尬,他突然想到对方八成是搞错了自己的身份,觉得自己是主人之一。白以辰搓搓手,对于岱说: “那个,以后……嗯,再见!”白以辰觉得自己的身份说“以后常来”实在不合适,吭哧半天只好憋出了这么一句来。 于岱瞅着白以辰绷不住乐了,抛给安诺一个“当心”的表情后转身走了。 安诺关上门,准确地说是摔上门,碰的一声巨响在楼道里产生了巨大的回声。 安诺踱回客厅,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愣愣地看着厨房的方向发呆,他不明白为,为什么每次在自己已经完全信任白以辰的时候,总能出点儿小状况打破这份信任。为什么每次在自己理清情感、理智当先的时候,白以辰总能轻易地掀起自己内心的轩然大波。 安诺烦躁地从茶几下面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难道,真的连兄弟都当不成么?安诺问自己,难道一定要猜忌着、提防着才能保证安全么? 现在安诺后悔了,今天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把白以辰带回家来的!明明可以去趟商场,给他买点儿生活用品,床褥什么送给他就好了,干嘛非得把人带回来?自己这样的身份,周围的眼睛又多,无论是被局里知道了,还是被韩子飞知道了都是麻烦……不,想必现在双方都已经知道了!要怎么跟局里解释?韩子飞会不会利用白以辰?或者,这会不会正中了韩子飞的下怀? 安诺觉得自己简直掉进了一个死循环里! 冲动是魔鬼!以前上警校时,头发花白的侦查讯问学教授成天在耳朵边念叨这句话,听着只觉得老生常谈不厌其烦,现在知道了,冲动,果然是魔鬼! 白以辰终于把厨房收拾利落了出来时,安诺已经开始抽第三根烟了,缭绕的烟雾在他的头顶盘旋,整个人都笼在一层薄烟中朦胧不清。白以辰突然觉得,这个男人距离自己十万八千里。 “安大哥?”白以辰带着点儿询问的味道开口。 安诺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把半截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他记得白以辰刚刚退烧。拍拍身边的沙发,安诺向白以辰发出邀请: “过来坐会儿” 白以辰听话地坐在安诺身边,客厅里只有电视机中广告的声音,热热闹闹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白以辰却觉得这里安静得可怕,他能听到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他开始害怕,虽然不知道害怕什么。 “你今天在这里踏踏实实睡一觉吧,明天我送你回去。”安诺平平淡淡地说。 白以辰的心情蓦地沉了下来,是啊,这里虽然有松软干燥的床褥,有满满一室的阳光,有安稳可靠的大哥,可是,这里到底不是自己的家啊!自己到底还是要回去那间逼仄黑暗,阴冷潮湿的地下室。 白以辰心里憋屈得要命!他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明明安诺只是看在他大病初愈可怜他的份上才会邀他来家里休息,难道还想长期赖在这里不成?再说…… 白以辰想起来安诺是有“女朋友”的!! 他努力回想浴室里的洗漱工具是一套还是两套,下午洗澡时光顾着兴奋了,完全没有注意到。现在想想,一切印象都很模糊,白以辰越发的有些着急了,好像搞清楚安诺有没有跟人同居是最要紧的事,一秒也耽误不得! 安诺发现白以辰没有说话,蹙着眉低头坐在那里,下意识地想白以辰不高兴了,他为什么不高兴?自己刚刚说要送他回去,他不高兴了…… 于是,安诺,我们睿智精明神勇果敢的安大刑警,又一次用实际行动印证了“一见小白就脑抽”的谶语。 他说:“那什么……反正今儿是周末,要不你干脆在我这里住两天养养病,下周一再说吧。” 白以辰猛然抬起头,眼里有璀璨的光,颊上淡淡的红晕让安诺懊恼地低下了头:“他妈的!冲动是魔鬼!” “安大哥”白以辰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神采,嘴里却冷冷地说:“你的待客之道、侍疾之法就是让客人兼病人打地铺给你收拾厨房?我就睡了一下午你就让我给你做饭归置厨房,我要是住上一个周末,你是不是得让我给你的房间大扫除外加给地板打蜡了?” 白以辰都不知道自己这一长串话怎么就那么顺顺当当地喷了出来,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得说点儿什么,那些感谢啊、多麻烦你啊之类酸文假醋的虚伪客套是白以辰不想对安诺说的,所以情急之下牙尖嘴利的风格又冒了出来。 安诺顺手一巴掌就拍在了白以辰的脑袋上:“臭小子,我还没找你要房租呢!” 白以辰乐呵呵地看着安诺,电视里开始播放综艺节目,这会儿白以辰觉得真好:你看,刚吃了一顿可口的晚饭,身边有人在陪着自己一起看无聊但是热闹的电视节目,这里到处充满了“家”的味道,有温暖有安全,让人放松又惬意。 白以辰高高兴兴地抓遥控器,说今晚应该有中超联赛,安诺骂骂咧咧地说“中国的足球你居然也看也不怕把刚吃的饭吐出来”一边却站起身去翻冰箱,一会儿拿来一听啤酒和一听可乐: “你喝可乐”安诺命令的口吻不容拒绝。 白以辰的心忽悠一下子荡了起来,原来安大哥还记得自己不会喝酒!; 比赛一如既往地沉闷,在己方前锋第三次把球踢得见高不见远以后,白以辰郁闷地抓过一个罐子拉开拉环就往嘴里倒,一口冰凉的液体刚刚沾唇,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猛力拉开了白以辰的手,液体洒了他一身。 “靠!安大哥你干嘛呀” “你丫一病人自觉点儿!那是啤酒!”安诺横眉立目地看着白以辰。 “我顺手嘛,拿错了。”白以辰嘟嘟囔囔的,心忽悠一下子荡得更高了,安大哥看着电视居然还注意到我拿的是啤酒! 冰凉的啤酒打湿了衣服的前襟,贴在身上极其不舒服,白以辰没多想顺手就把睡衣扣子解开了,敞着怀让湿衣服不至于贴在自己身上:“安大哥,衣服湿了。你再给我找一件吧。” 灯光下沾着水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少年特有的皮肤紧致光滑,白以辰很瘦,腰线清晰曲线优美,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他虽然没有坚硬的腹肌壮硕的胸肌,却有平坦结实的小腹。胸前淡褐色的乳尖半隐半现在睡衣的衣襟里,随着衣襟的摆动招摇着。 安诺恨恨地骂自己又冲动了,他喝啤酒就喝啤酒吧,又死不了人,管他干嘛!这下子好了吧,自己得用多少定力才能让言行举止不像一个“变态”?今夜要用多少冷水才能安抚蠢蠢欲动的小弟弟? 打开柜子翻了半天,一个单身男人能有几套睡衣?安诺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抽出一件大大的体恤衫来扔给白以辰:“没睡衣了,你凑合穿吧。” “那个……安大哥你有运动短裤么?” “没有!” 白以辰有点儿为难,想了想还是脱掉了睡衣套上大体恤衫。这件体恤衫很大,安诺有时在家里也拿它当睡衣穿,比安诺矮一头的白以辰套上后T恤的下摆都盖了半个大腿了。尽管如此,白以辰还是穿着长睡裤,虽然不太舒服,但他觉得在别人家只穿内裤实在不太文明。 安诺不知有多感激白以辰的“讲文明”! 今夜,会比较安全,对俩个人都是! 第三十二章:抹去你的泪痕 两人看完那场无聊的球赛已经九点多了,安诺逼着白以辰吃了一大把药之后准备打发他去睡觉,“感冒的人就要多喝水多睡觉多出汗,这样才能好的快!”安诺说的理直气壮,满脸都是对白以辰深切地关怀。白以辰说老大现在才十点多一点儿,我刚睡了一个下午好么?就算是猪也没有这么睡的。 可是安诺不这么想,安诺想:你穿着我的衣服睡着我的床盖着我的被子勾着我的魂,不让你赶紧睡觉觉我就会很想和你睡觉觉,为了大家好白以辰同学你还是赶紧睡觉觉吧。 白以辰拗不过安诺嘟嘟囔囔地往卫生间走去,安诺开始在客厅里收拾白以辰的地铺:虽然有两间卧室,但是却只有一间能睡人,另外一件以前是书房,现在也就能算个储物室。那个房间长期闲置,环境比较凶险,安诺自己等闲也不进去的。所以显然俩人之间肯定有一个要在客厅的沙发上对付一宿,白以辰是客人兼病人,安诺再没品,也总不至于让他真的在客厅的沙发上过夜。 当白以辰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客厅的沙发上放着一床被子,安诺正盘腿儿坐在上面无聊地换台,各个卫星频道快速地更替,闪过的光影让安诺的脸忽明忽暗。白以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安诺一扭头看到他,咧咧嘴角说: “你睡卧室,床铺已经铺好了,赶紧去睡!” “呃,安大哥,那你就睡沙发吗?其实我睡客厅地铺就挺好,我下午睡得挺舒服的。” “下午有阳光,又不冷,入夜了,不能再睡地铺了。” 白以辰看看沙发上的被子,又说:“那我也可以睡沙发啊。” 安诺索性放下遥控器,走到白以辰跟前,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把他扭向卧室的方向,推着他一边走一边说:“我怎么可能让你接着睡客厅?这你要是睡一宿客厅,周一还不得到处嚷嚷着我虐待病人!我可不背这冤枉罪名。” “怎么可能?你小人之心!”白以辰气哼哼地反驳着。 安诺的卧室不大,陈设简单,一个衣柜一张床,一台笔记本一个床头柜。白以辰迅速环视一圈儿卧室,总觉得某些地方看起来怪怪的,有点儿眼熟有点儿别扭,但又说不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儿。他站在卧室门口歪着脑袋琢磨,安诺走过去开了床头灯,拉上了窗帘。 “你傻站在那里干嘛?”安诺回头发现白以辰并没有乖乖地跟上来,爬上床睡觉,而是杵在门口装门神。 “嗯,安大哥,”白以辰转转眼珠子,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你的房间有点……那个……” “哪个?”白以辰天外飞仙的一句话让安诺摸不着头脑。 “就是吧,”白以辰磨磨蹭蹭地走到床边,甩掉拖鞋爬上柔软的大床,这床跟自己小地下室的床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使的卧榻!白以辰把薄被一直拉到眼睑下面盖住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安诺的味道,有阳光的味道!这种迥异于自己小屋的美好的味道一下子刺激了白以辰的神经,他瞬间想明白了这房间的违和感从何而来:“安大哥,这房子……你是不是要走了?” “走?这都几点了,大晚上的我去哪儿啊?” “不是那种走,就是……就是……就要你是不是要走了,离开这里,回老家或者去其他地方。”白以辰急急慌慌地追问,好像晚一秒钟,安诺就真的走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安诺拔高了嗓音,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好笑的事情,“我为什么要走啊?我能去哪儿啊?” 安诺乐了,习惯性地又把手按到了白以辰的头发里呼噜了呼噜,白以辰下午才洗过头发,满头的发丝细滑柔顺,散着淡淡的橙花香——跟自己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安诺突然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这个孩子跟自己生活了很久,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自己的味道,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烙上了他的印记。安诺觉得眼前的那张双人床其实完全可以睡两个人,如果,只是如果,自己也在这张床上,就可以侧着身把白以辰完整地嵌进怀里,嗅着他身上熟悉而陌生的味道,用指尖感受着他柔韧细腻的肌肤,然后安睡到天明。 安诺的心里闪过一连串的绮念,嘴上带着三分笑意地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白以辰很是不好意思,垂目想了想又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安诺含笑静静地等着他开口,可是心里是惊澜退却后的深沉和宁静,一如退潮后的大海,无波的表现后面是深不可测的汪洋,以及无数隐藏在镜面下的湍急暗流。 这间房子是租的,一个单身汉临时的落脚点的确不需要太过华丽,一个卧底的临时居所更不可能温馨舒服的像个真正的“家”。这套由自己亲手安排布置的房子考虑到了个人安全的因素,考虑到了藏匿物品的需要,甚至考虑到了有人突然闯入后哪些东西瞬间可以转换成攻击利器,比如放在卧室门口的那张小巧轻便,用铝合金做成的相当结实的折椅;比如放在床底下的甩棍,自己躺在床上一伸手就能捞到;比如阳台上的特殊防盗窗;所有的这些安排都是建立在“安全”这个基础之上的,舒适和温馨从来就不是必要因素。 白以辰说这不是个“家”,它的主人像是随时要走的样子——白以辰说对了! 最他妈要命的是,白以辰说的太对了! 安诺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可以接受白以辰不喜欢他甚至厌恶他,但是他无法接受白以辰站在他的对立面!他通过无数渠道想去证明白以辰,但却无数次地告诫自己,“醒醒吧,看看这个18岁的白以辰,你居然真的相信那么多破绽都是巧合么?” 情感上不惜一切地爱着他想要证明他,理智上用尽手段地调查他提防他,甚至时刻准备击杀他…… 安诺觉得自己真的会死掉的,被撕成两半活活痛死。 这种痛,安诺又一次尝到了。他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对于岱说:“没证据”!而现在,他又有点儿犹疑了,他简直没法想象白以辰为什么可以随便一个环视就可以直击整个问题的核心,他为什么可以敏锐到几秒钟内就抓住了那种能拆穿一切的“感觉”! 安诺控制不住地往床头柜的方向瞥了一眼,床头柜的抽屉里有根直径7毫米的,尼龙纤维制成的登山辅助绳,这种绳子抗拉力不小于1200公斤,捆十个白以辰都富余!几秒钟的功夫,安诺在脑子里已经闪过若干种制服白以辰的方式了! 白以辰低低的,由于感冒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屋里流淌开来:“我觉得,这房子跟我住的地方挺像的……感觉就是那种……随时都可以离开……反正就不是家。” 安诺把两只手撑在白以辰头部两侧,整个身子穹顶般撑在白以辰上方,他向下直视着白以辰的眼眸,目光直射进白以辰的心底,用一种半玩笑半威胁的口吻说:“白小辰同学,你这是在嫌弃我寒酸么?” 安诺必须这么说,必须说点儿什么让大家会心一笑的话,因为他瞬间就明白了白以辰的意思,并且心酸难忍!在这个城市,白以辰和安诺都是没有“家”的,都是随时可以一去不回头的,白以辰理所当然地能从简单至极的房间里感受到那种“漂泊”感,那种“无根无依”感。 白以辰眉尖微蹙,勉力扯动嘴角笑了,他冲安诺咧开一个充满了悲伤意味的大大的笑容:“那当然了!你这里寒酸得我都懒得给评价!小爷我纯粹卖你面子,勉为其难地凑合一夜!” 安诺作出气哼哼的样子去揉乱他的头发,把他的脸颊捏起来又放开,逗得白以辰尖叫着在床上打滚,只是在不经意间,安诺轻轻地抹去了白以辰眼角的泪痕。 十月的夜晚,谈不上有多冷,但躺在松软的被褥中还是比躺在地板上舒服得多!安诺开了半扇窗户,带着丝丝湿意的晚风习习吹进房内,白以辰有种从未感受过的安逸感和兴奋感,加之习惯了夜猫子的生活,他数了几百只羊,再对着天花板回味了一下自己的生活展望了一下未来之后,终于挫败地叹口气坐起身来,打开床头灯,窸窸窣窣地穿上鞋悄悄走出卧室。 安诺关了客厅的顶灯,只开了一盏暗暗的角灯,他就站在窗户边抽烟,在察觉白以辰起床了的第一时间就掐灭了烟头。昏昏的光线洒在客厅的角落里,在家具上投射出巨大的阴影,白以辰一时间不太适应这种昏暗的光线,茫然地站在卧室门口。 “安大哥”白以辰终于在大片大片的阴影里看见站在窗边的安诺,他松了一口气,老实说,刚刚他有种“安大哥已经走了”的错觉,这让他突然惊慌起来。 “哦,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白天睡得太多了!”白以辰的声音里有着小小的委屈。 “那怎么办?” “我可不可以看会儿电视?” 安诺瞄了眼墙上的钟,十一点了!他无可奈何地走到沙发边坐下,拍拍沙发垫子说:“来吧,我们找部片子看!” 白以辰展开一抹大大的笑容,飞速地窜过来踢掉拖鞋滚进沙发里。这是一个三人组沙发,还挺宽的,上面铺着一条被子。白以辰非常自觉地把自己光裸的双脚塞进被子里,靠近沙发的一角,想想觉得似乎还不够过瘾,干脆把被子扯起来一直盖到自己的胸口,然后享受地问:“安大哥,我们看什么片子啊?” 安诺瞅着白以辰自动自觉地就给自己垒出一个舒适的小窝,然后小猫一样蜷在里面不由得笑了,小家伙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你买票了么?”安诺调侃他。 “我买套票你有么?搭配爆米花可乐的那种!”白以辰狡黠地反问。 “滚!”安诺笑骂道,去打开了了电视开始挑片子。安诺电视的USB插口上插着一块移动硬盘,里面存着的几十部大片让白以辰惊喜地大呼小叫。 这辈子除了学校组织的,白以辰几乎就没进过电影院,甭管多牛叉的电影他也只是看过电影海报而已。家里倒是有一台老旧的电脑,偶尔实在心痒了,从同学那里考了一两部片子回来放在电脑里打算看看,也总是很难在打工和课业的缝隙中再抽出时间来。一来二去的,白以辰对电影产生了一种可望不可即的执念。 看到安诺硬盘里的存货后,白以辰两眼刷着绿光,把拳头高举过头振臂高呼:“通宵通宵!必须通宵!” “不许!”安诺一盆冰水泼下来,“就看一部动画片……《冰河世纪》吧,然后睡觉去!” “阿凡达行么?” “不行!太长!”安诺毫不松口。 这简直就是在拉仇恨嘛,白以辰小声碎碎念,然后又安慰自己:有的看总比没得看强! 安诺打开电视,趁着放片头的功夫蹩进了厨房,倒了一大杯号称“百分百纯果汁”的橙汁出来递给白以辰,“喝杯橙汁!你是个病人要多喝水。” 白以辰听话地把橙汁灌下去,一抹嘴就蹭进沙发的最深处,把自己妥妥地安置好开始兴致盎然地看一只松鼠如何为了一颗松子毁了世界。 第三十三章:直觉 安诺不动声色地第五次瞄向墙上的钟,已经十二点半了,白以辰终于有了困意,恹恹地闭着眼睛直点头。安诺把电视的声音调小,又过了一会儿总算是听到了白以辰均匀的小呼噜声。安诺长长地出了口气,关上电视留下了那盏暗暗的小角灯,蹑手蹑脚地放平白以辰给他盖好被子,又在沙发边站了一会儿看他睡得熟了才拿出手机发了个短信,轻轻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安诺压下了防盗门的锁簧,不轻不重地带了一下门发出“咣当”的一声,然后又无声无息地将门推开一线细细的缝隙。楼道里的灯没有开,安诺就这么站在一片漆黑中,透过那线微不可见的细缝看着昏昏灯光下的沙发,白以辰一动不动地蜷在上面,睡得很熟,四下里一片寂静。 十分钟后,安诺极轻地敲了敲对面那户人家的房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很冷硬的样子,周身落一层“生人勿近”的气息。看到安诺,他微微笑了,立刻柔和了一身的锋芒利角。安诺有些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再眨眨眼,啐了一声说:“妈的,于岱那厮真敢干啊!” 夏景辉非常赞同地点点头:“我觉得老莫还活着真是奇迹,但愿他能活到退休!” “他指定不会同意市局返聘的!”安诺抬脚进屋,一边回头再瞄一眼自己的房门,一边说。 202和201的格局是一样的,但是这套房子布置得温馨雅致,客厅里有垂地的遮光窗帘,有精致的蕾丝纱帘;有宽大的布艺沙发,有玻璃钢的电视柜,有整排整排的CD和DVD光碟,有盛满时令水果的果盘,有一溜码开的七八种茶叶罐,有整套的高雅的骨瓷茶具……甚至还有一只看见生人进屋,仅仅懒洋洋的掀开眼皮扫一眼就把脑袋埋进前爪里继续安睡的哈士奇!于岱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两只脚伸进哈士奇的身下,那只大狗正用自己的肚皮给他暖着脚。这家人怎么看怎么像已经在这里住了四五年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两天前刚搬来的! “你还敢再嚣张点儿么?”安诺忍不住一巴掌削过于岱的脑袋! 于岱已经摘了那顶其实非常适合他的发套,露出原本短短的毛寸,和那张俊秀阳光的娃娃脸。于岱摸摸自己的脑袋,义正词严地反驳:“我怎么了?老莫让我配合你,我家景辉自己出钱租房买家具布置房间,没花局里一分钱!我觉得我这种舍小家为大家的行为怎么也值一个三等功!” “你还要脸么?”安诺不客气地挤进沙发里,抢过于岱架在腿上的一台笔记本,视频通话框开着。 “我怎么不要脸了?你说你说你说……” 安诺觉得于岱有时候就是一个小孩子,他耿耿于怀的事情总是让人觉得没事找事,比如他死活跟秦晓过不去只是因为当年身为刑警队副队长的秦晓奉命调查过被黑了的夏景辉,于岱知道后闹得秦晓几乎自挂东南枝。事后虽然莫晗亲自出面替秦晓解释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可是于岱不能谅解的是“秦晓他居然真的去调查了!他应该绝对信任夏景辉才对,夏景辉是他的队长!” 夏景辉对于岱这种过分的保护也无可奈何,看着他跟秦晓斗得天翻地覆逼得秦晓在局长办公室拍着桌子要求调职,最后只得亲自出面请秦晓吃饭,在饭桌上当着于岱的面拉住秦晓的手说:“虽然我不再是你的队长,但我永远是你的哥!以后你的事儿就是哥的事儿!” 作为“嫂子”,于岱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回家后因为夏景辉“牵”了秦晓的手而跟夏景辉闹了半个月的脾气!最后,据某人醉酒后显摆,是原刑警队夏大队长让他反攻倒算了一次才算摆平这事儿。不过又过了若干日子,夏某人终于明白了,整件事情的重点其实只在最后一句话上。 于是所有人都惊了!于岱,这个技侦科的大拿,智商250,情商二百五的货,居然用一个不是机会的机会,草蛇灰线伏兵千里,步步为营处处机关,绕着这么大一个圈子,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其实不是为了自己的男人,而是为了自己的“弟弟”!从此,于岱的人品下限又创了一个新低! 夏景辉从冰箱里给安诺拿出了一听可乐,安诺瞟一眼笑嘻嘻地说:“景辉啊,你还是那么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啊!” 于岱奋力把左脚从哈士奇的肚皮底下抽出来,大力踩上安诺的右脚,满意地看到他扭曲的表情后说:“注意素质,他有主了!” 安诺拍拍于岱的肩说:“小于子,你就认了吧,我认识夏景辉至少比你早四年!这亲密无间如影相随的四年你永远也抹不掉啦!” 这是小安诺和夏景辉四岁的于岱永远的伤痛,他愤怒地抬起头盯着夏景辉。夏景辉叹口气,自己家这个毛孩子一逗就急,可偏偏大家最爱踩他的痛脚,似乎看于岱“抓狂”已经成了分局一景了! 夏景辉把手放在于岱后颈,暗中用劲儿捏了捏,手指摩挲着于岱的肌肤,透露出不同寻常的亲昵和暧昧。于岱炫耀地扬起下巴斜睨着安诺,脸颊上却浮现出异常诡异的红晕! “秀恩爱死得早!”安诺冷冷地说。 “你嫉妒?你家里不是有个小帅哥等着你去临幸呢么?”于岱色兮兮地用胳膊肘杵杵安诺。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你觉得人人都跟你一样啊?” 于岱看了安诺几秒钟,突然笑了,很正经的那种,“安诺,你看白以辰的样子简直就是明火执仗地想把人扑床上去!真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安诺默然。 安诺虽然知道身为圈里人的于岱早晚能看出来,但他绝没想到于岱那么容易就看穿了,难道自己表现的真的太过“饥渴”了?安诺有些烦躁,更有些恐惧!如果于岱能看出来,郑锐和韩子飞一定也能看出来!安诺的大脑不受控制的转过无数惨烈的场面:当自己身份暴露时,深爱的白以辰落到韩子飞或刘波手里,那么…… 安诺激灵灵打个哆嗦,两道剑眉死死锁在一起,他抽紧了下颚吞咽了一口唾液。这个晚上,他经历了太多的恐惧,每一个恐惧都是因为白以辰!安诺一仰头把大半罐冰可乐倒进自己的胃里,那种强烈的刺激让他的大脑瞬间冷静了下来,一片澄明: “这个我会处理好的,先说正经事!”安诺不动声色地盯着电脑的显示屏,那个视频对话框里仍然一片空白。 于岱伸手轻轻地合上电脑,他很认真地但是带有强迫意味地看着安诺说:“不急,还有一些时间。安诺,你真的要小心,这个白以辰无论干不干净对你来说都是绝对危险的。” 安诺放弃地推开电脑仰靠在沙发背上,烦躁不安地搓搓脸颊,当他把手放下去的时候双眼有些充血,泛着微红:“夏景辉,你说我该怎么办?” 于岱又愤怒了:“安诺!你什么意思?我提醒你小心你却跑去问景辉怎么办?你当我不存在啊?” 夏景辉安抚地抓过于岱的手握在掌心:“乖,别闹!这种时候听你的意见会出大事的!” 于岱更愤怒了,但他只能死盯着夏景辉却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前科实在是罄竹难书。 “安诺,退得回去么?” “……”安诺犹豫了一下诚实地说,“有点儿难。” “做点什么疏远他呢。” 安诺苦笑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在阿婆家说的话,想起了在注射室说的话,更想起了今天把白以辰拖回家的情景。他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惭愧几分懊恼几分气愤地说:“做了,还做得挺绝!!” “他不为所动?”夏景辉真有点儿惊讶于白以辰的抗击打能力了。 “我功亏一篑!”安诺自嘲地笑笑,眼角瞥见于岱满脸“我很理解,我很同情”的表情。 “那……至少他现在还干净吧?”夏景辉想了想,问道。 “目前……就算是吧!”安诺越来越不敢肯定。 “他一人在那边睡着没事吧?他真睡着了?”夏景辉有点担心隔壁熟睡的白以辰。 “没事儿! 我给他下了安眠药。”安诺有些尴尬地说。 “你什么?”于岱插话进来,“你居然还会给人下药?安诺啊安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你不会是想趁机上了他吧?” 夏景辉一把捂住于岱的嘴。 “没办法,他不睡啊!”安诺想起这事儿还闹心呢,气急败坏地解释:“按说他吃的感冒药里就有安神促睡眠的成分,可他不睡啊!我只好给了他半片安眠药,化水里了,本来他两个小时前就该睡了,结果人家神采奕奕闹着要看电视!没辙啊,我又给了他半片,化果汁里了,本以为他还不得倒头就睡啊,谁知道他那个精神啊,愣是看完了大半部《冰河世纪》,真邪性了!” “安诺……”夏景辉皱紧了眉,犹犹豫豫地说:“安眠药无非就是苯二氮卓类,或者是是苯巴比妥,不管是哪个,可都是致瘾的是四级毒品……常人半片足以睡死过去了,白以辰吃了感冒药,熬夜到凌晨,一整片安眠药吃下去才有反应,会不会是……” 安诺被这个可能性惊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或许在潜意识里,一切对白以辰不利的东西他都会自动屏蔽。可是现在想想,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如果白以辰真的跟李建泽交好,如果白以辰真的跟韩子飞有关系,白以辰吸食软毒品,使其对安眠药有很好的耐受性简直顺理成章。 安诺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巨掌搓揉得碎成了粉末!他甚至不敢往下想。如果几个小时前,他认为最绝望的恐惧是白以辰站在了他的对立面,现在,他终于明白原来还有更可怕的可能性! 安诺的大脑几乎停摆,他甩甩脑袋,想把这些神烦的事情甩掉,这时电脑里传出一阵铃声。于岱翻开笔记本的屏幕,视频对话框渐渐扩大充满了整个屏幕。于岱十指翻飞敲下一串代码后屏幕闪了几下,弹出一个密码框,于岱又键入了一连串繁琐异常的密码后,莫晗那张让人望而生畏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莫局”安诺歪过身子,在笔记身上方的摄像孔那里晃了晃,露了小半个脸儿打了个招呼后又缩到了一边儿,把整个屏幕让给了于岱。 “莫局”于岱一边强化防火墙,一边汇报:“一切都就绪了,很顺利。” “顺利?顺利个屁!”莫晗那火力十足的怒吼从喇叭中传来,险些震聋安诺的耳朵,“于岱你要疯吧?就算你是个技术人员是生面孔,夏景辉那张棺材脸当年全市的地痞流氓黑社会谁不认识啊?你居然让他住到安诺隔壁去,你的脑子被驴坐扁了是么?” “驴子不会坐。”于岱小小声地反驳,旁边的安诺听见了不由得咧开一个笑容。 夏景辉把于岱的脑袋扒拉到一边,冲着电脑摄像孔摆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说:“莫局,您先别发火听我说。” 莫晗看见夏景辉更是愤怒,他几乎算是咆哮了:“夏景辉!别以为离开警队我就拿你没办法!你小子被于岱带的智商直线下降,这么缺心眼儿的事你也做?” 于岱这个人有个特点——护犊子!自己的人自己怎么骂怎么欺负都行,可是别人说一个不字都要翻脸。以前夏景辉在警队,天天被莫局提到办公室训斥一顿时于岱心痛难忍却无可奈何;现在夏景辉离开了警队,完全脱离了莫晗的“魔爪”,于岱自然听不得莫晗说他“老公”一个不字! “莫局你什么意思?我让他来的你有本事骂我干嘛骂他呀!”英勇的于小骑士立刻原地满血复活,战斗力提升了两个等级不止! “于岱……”安诺都能听见莫晗磨牙的声音,“你真觉得我不会骂你是么?” “嗯,莫局我是这么想的。”夏景辉出来打岔,他坚定地把于岱的脑袋往一边儿推,直到推到安诺的肩头才罢手,“莫局,你也知道于岱纯技术人员,动起手来完全就是个累赘……”夏景辉扭头冲于岱做个“稍安勿躁”的口型。 “如果安诺有点儿什么事于岱完全插不上手,我觉得我的功夫还可以,没搁下。”夏景辉继续跟莫晗解释,“再有,小区物业几个月前正好在做安保措施升级,找的就是我们公司,所以我住进来也算名正言顺。第三,莫局……您觉得现在还有多少人能一眼认出我这张脸呢?” 夏景辉语气没有任何变化,语调却低了下去,有淡淡的失落和隐隐的痛。于岱立刻就听了出来,一把拽住夏景辉的胳膊,把他拽向自己认真地说:“你记住了,只要我能认出来,别人认不认得出来全都无所谓!” 夏景辉深深地看尽于岱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伸手压住于岱的脸颊,轻轻地说:“我记得住……”在夏景辉的眼睛里,一片烈焰蒸腾而起写满了对于岱的渴望。 莫晗在办公室的电脑里只能看见夏景辉的半个后脑勺,但是安诺却是坐在VIP席位上全程观摩,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跑出来跳舞了。他敲敲桌面咳嗽一声:“嗯,俩位差不多就行了,剩下的稍微避讳避讳。” 夏景辉的脸烧得更红了,就连耳朵都通红通红的,倒是于岱连从容镇定地撇撇嘴小声说:“欲求不满的人各种羡慕嫉妒恨!” 安诺翻了个白眼。 此时电脑里又传来一阵铃声,于岱松开夏景辉双目刷着绿光拉过电脑屏幕一通狂敲,安诺和夏景辉同时叹口气:“可怜的秦晓啊,又赶上于岱心情不好的时候了”。 第三通话方正是秦晓。 按照局里的安排,秦晓并没有回到本市,而是留在了广兴市。今天一天的功夫,他跑遍了广兴市五大城区的所有分局。顶着省厅特别行动组的名号,举着张文海这张虎皮,秦晓一路直奔各个局长办公室。广兴市的同行显然已经接到相关部门的通知,为北安市的清理活动大开绿灯,提供一切对方需要的援助。所以秦晓的动作很麻利,一天的功夫各项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就绪,就等着第后天董均带着货自投罗网。 秦晓快速地向莫晗汇报计划的细节和破绽,安诺在一边也不时插两句嘴,提点儿小意见。 安诺觉得挺顺利的,按照莫晗刚刚的说法,派去挂在健身房的人已经贴上了取走登山包的人,一路跟着他上了火车,还有两个小时就该到长锦市了,目前为止一切正常。而且侦查员发现了,那一袋袋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东西竟然真的就不是毒品! 安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还好不是,他总算是安心了,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第三十四章:一生的奇迹 今天晚上其实就算是个协调会,安诺、于岱、秦晓三方碰个头,把彼此的情况交个底儿便于日后的行动。于岱从卧室拎出一台笔记本递给安诺:“这台跟你那台一模一样,程序我重新做过了,以后需要的话可以视频联络。全世界能远程登录这台电脑的只有我这台和莫局那台电脑。另外不要按Ctrl+B键,那是自爆装置。”嘱咐完以后通报一下笔记本网关口的密码确定一下IP地址,隐形链接一下莫晗和秦晓的笔记本,再敲定一下每次联络的时间和关口密码也就完了。 就在会议要结束时,安诺犹犹豫豫地开口了:“莫局,有件事……” 于岱飞速地伸手推了一下笔记本电脑,让电脑微微转了个方向摄像孔冲着窗户,然后晃动鼠标点了个静音。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眨眼间一切都完成了。安诺目瞪口呆地看着于岱荡漾出一抹暧昧到近乎勾人的笑容轻轻问:“安诺,你真打算金屋藏娇啊?” 安诺愣住了。 于岱看安诺不言语,收起了笑容抓紧安诺的肩膀非常严肃地追问:“安诺?” 安诺点点头,狠下心说:“放心,我不会的。”整张脸上写满了挣扎 于岱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安诺,他是真的真的担心了。从进入警校的那天起,安诺的大名就以一种传奇的姿态时不常地出现在他的耳边,他一直对这个高自己三届的学长心存仰慕。虽然日后机缘巧合之下与本尊打了多次交道,这点儿仰慕荡然无存,但是内心深处他是把安诺当至亲好友了。 安诺看着平时嘻嘻哈哈没一刻有正形的于岱一脸担忧,心里还是暖暖的。还记得这个小学弟跟自己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大排档里大打出手,砸了五六个啤酒瓶子后听到“安诺”这两个字时,那小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最后一脸崩溃地揪着自己的衣领怒吼:“你居然就是安诺!凭什么你是安诺啊!他妈的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天理?”那时,这小东西成天跟在自己身后,逮着个机会就讽刺挖苦挤兑人,弄得警校里一度盛传于岱对安诺“由敬转爱,由爱生恨”。 其实安诺一直知道,虽然于岱总在挤兑自己,但在他心里是真的拿自己当至亲好友的,这几乎就是他的处事风格!就好像秦晓,于岱明明在乎得要死,却每次见面都要毒舌一番,弄得秦晓死活不相信于岱其实很喜欢他。夏景辉也是如此,当初于岱透过技侦科办公室的大窗户,无意间看到楼下夏景辉一身戎装地从特警队车上跳下来,那穿着黑色特警队服的酷帅背影一下子就迷住了他。从此,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全警局的人都以为于岱最“讨厌”的人就是夏景辉,直到夏景辉出事于岱几乎崩溃! 笑出一脸真诚和感激的安诺捏住于岱的脸颊用力扯扯,说:“真的,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我真的喜欢他……妈的,老子弯得行云流水一点儿障碍都没有你说我人品是不是忒没下限了?”安诺至今觉得自己爱上白以辰就跟一笑话似的,以前听歌儿里唱“只不过在人群里多看了你一眼”觉得真特么矫情,现在觉得自己不过多看了五、六眼,结果一去不回头,这矫情得也够级别了。安诺莫名地觉得有些悲伤,明知前方无路可走却不得不走:“于岱,爱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没道理可讲?” 于岱把安诺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拉下来:“安诺,爱一个人的确是没道理的,而且你从来就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于岱抓紧安诺的手说:“安诺,抛开咱们身上这层皮,兄弟我告诉你:你要真爱他,绝对不能放过他!这种事就跟中彩票一样,一辈子有一次都算奇迹!什么世俗伦理啊,什么身份障碍啊,那些都他妈是废话!你爱他,他爱你,不反党反社会不危害人民群众,俩人过幸福了比什么都重要!” 安诺越过于岱的肩头,看见于岱身后的夏景辉微微地笑了,他冲安诺重重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注意安全。” 安诺静默了几秒,却无可奈何地说:“现在这个局面,太乱……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不能把这盘棋搅散了。” 于岱还想说什么,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莫晗的号码暴躁地跳动不已!于岱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无线电静默”了,莫晗和秦晓已经在一片静默中欣赏了好几分钟自家的窗帘!于是赶紧手忙脚乱地把笔记本转过来点开话筒,莫晗的斥责声立刻灌进耳朵里。 “莫局……”于岱懊恼地发现自己很难插进嘴去:“莫局,别骂了,一会儿你血压又高了。” 秦晓吃吃地笑着开始打岔:“好了莫局别生气了,于岱有分寸……这都几点了,抓紧时间吧!” 四方人马快速通报了一下情况,迄今为止,安诺是潜伏最成功的一个卧底,莫晗看重他的安全高于一切,所有的细节事先都反复论证过,力求万无一失。于岱并没有告诉莫晗白以辰此时此刻就在安诺家里,相信莫晗也不会想到那个“简单”的白以辰会成为最“不简单”的隐患! 凌晨三点,一切商讨完毕的安诺猫一般无声无息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白以辰乖乖地缩在薄被里安睡,窗外月光皎洁,纱一般笼着他。安诺坐在沙发边上,出神地盯着白以辰的侧脸,他想起刚刚于岱说:“这种事就跟中彩票一样,一辈子有一次都算奇迹!” “你真的是奇迹么?”安诺用极低的气声问,手指轻轻搭在白以辰的额头上。安诺下意识地采取了一个非常安全的姿势,如果此时白以辰突然醒来,安诺可以用最自然的态度说:“唔,还好没再发烧。”如果白以辰一无所知地继续沉睡,安诺可以让手指沿着白以辰立体有型的脸部轮廓轻轻滑下去,掠过鼻翼,掠过嘴唇,掠过白皙的脖颈。 白以辰没醒!再精力充沛的人也顶不住一片安眠药的威力,况且他本就是个病人。 看着睡得甜美无知的白以辰,安诺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雨后春笋般茁壮生长,完全遏制不住! 我,想抱抱他! 安诺其实是抱过白以辰的,就在一天前他还抱着他冲进医院的急诊室,甚至还抱过全裸的白以辰。可那时,白以辰浑身滚烫高烧不退,安诺心急如焚五脏纠结。安诺眼里的白以辰完全不具备任何性别或性的暗示,只是一个重病号,生命堪忧,安诺所有的理智都用来思考如何尽快地把他送去医院接受治疗。现在他甚至都回想不起来全裸的白以辰是什么样的,抱着白以辰是什么感觉! 此时,安诺真的想抱抱他! 安诺站起身,轻轻地晃了晃白以辰的肩膀,确定他真的睡熟了之后一手抄进白以辰的膝下,一手从腋下穿过,一个公主抱就把白以辰揽进了怀里。 这个男孩子还是太轻!安诺能清晰地感觉到白以辰突出的脊椎骨硌痛了他的手臂,尽管如此,他还是收紧了手臂把白以辰拥得更紧!或许,这是今生最后一次抱他,或许,这辈子俩人都是不死不休的死敌,或许……或许可以小小地期待一下未来。一切都是未知的,希望永远和绝望相伴相随! 抱着这个一米七几的大男孩,安诺轻轻松松地走进了卧室无比珍惜地把他放在了床上,拉上被子把他盖好,犹豫再三,安诺还是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 不带任何情欲,只有浓浓的关爱和怜惜,就像一个真正的哥哥给弟弟的晚安吻! 凌晨两点半钟,夜正浓。 郑锐浑身上下每一条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每一条骨头都被抽了出来,可是神经却还在高朝过后的战栗中。他出了一身的汗,每一根头发丝都是湿的,身下的床单已经被两个人的汗水浸透了,湿漉漉地黏在赤!裸的肌肤上非常不舒服。但是郑锐现在顾不上这个,因为他感觉到韩子飞本来揽着他的腰的右手慢慢地滑到了他的臀部。深入骨髓的默契告诉郑锐再不阻止韩子飞他今夜真的有可能死在这张床上! “子飞?”郑锐轻轻地叫了一声。 “呵呵,怎么了?”韩子飞修长的手指毫无阻碍的滑进了郑锐的臀缝,食指轻轻地捻动,双唇落在了郑锐的额头上。 郑锐闭上了眼睛,无可奈何地嘟囔,不要了吧,真的不要了。 韩子飞轻笑了一声,微微探出舌尖,沿着郑锐的额头、鼻梁、鼻尖一路舔舐下来,留下柔腻的触感撩得郑锐连足尖都绷直了。 “真的不要?”韩子飞恶劣地笑笑,左手的指尖抚上郑锐的喉结,郑锐瞬间失声。韩子飞吻住郑锐的唇,将舌尖挤进郑锐的齿缝里,若即若离地勾弄着郑锐的舌尖,滑腻温暖,郑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韩子飞含进了口中,他下意识地抬起双臂环上韩子飞的脖颈,让自己和他贴的更近些。 韩子飞抬眼扫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还有半小时,他满意地俯下身去,抓住郑锐的双手固定在身体的两侧,用细密的吻描摩着郑锐的身体一路向下。 郑锐大口地喘着气,他觉得屋子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他所有的理智和气力都用来呼吸了,完全无暇顾及韩子飞的唇在哪里。今夜的韩子飞让郑锐有点儿无力招架,虽然他们做过无数次爱,但是像今夜这样不管不顾不死不休的绝少出现,郑锐隐隐地觉得哪里不对,他很想把韩子飞的头从下面拉起来,好好地问问他今天到底是抽的什么疯。但是韩子飞一点儿机会也没有给他,在郑锐还没把思路捋清楚时就顶了进来!快感铺天盖地,郑锐觉得自己被电流贯穿了,腰部以下只有一阵紧似一阵麻木感。他想自己一定是被抛到了巨浪上,除了随波逐流没有任何办法! 好吧好吧,就让我死在这里吧,韩子飞,我知道我终有一天会为你而死的。 韩子飞俯视着郑锐的脸,这张脸几乎陪了他一辈子。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郑锐时,那个漂亮的小男孩把他打倒在地,然后横眉立目地对他说:你他妈的再敢劫我信不信我抽烂了你!韩子飞当时觉得这事儿简直太搞笑了:这小子虽然从头到脚一身校服,但那副长相和气质怎么看怎么像有钱人家的少爷,谁知道一张嘴比自己还有地痞流氓范儿!最后韩子飞没从郑锐那里劫到一分钱,郑锐也没抽烂他,只是从此之后两人形影不离。韩子飞知道了郑锐非但不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而且其命运似乎比自己还要悲催些;而郑锐也发现虽然初识韩子飞时他是个只会劫道抢钱欺负学生仔的不成器的底层小流氓,但是以韩子飞的头脑,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能把天翻过来! 这两个命运轨迹完全不同,但是同样惨痛的人就这么相识了。但是两个人的相爱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顺理成章,事实上郑锐挣扎了很久,在他的人生规划中绝不包括同性恋这码子激情戏,而且他想要的从来就只是一份平淡简单的生活,而韩子飞……很明显他中意的生活应该是腰缠万贯纵横一方的,所以他选择的生活方式有些太过动荡,危机四伏杀戮不断,郑锐不觉得自己有足够的信心过那样的生活。 但是正如韩子飞说的,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命中注定他韩子飞劫到了郑锐,从此也就劫了他一生一世!韩子飞的追求狂热而极端,他带着郑锐在有限的条件下体会到无可比拟兴奋和欢乐:他攒钱带郑锐看周末黄金档的电影,在电影开始前两分钟蹦到大屏幕前当着满场观众向郑锐示爱;他跑去餐馆给人刷了三个月的盘子偷学做菜,只为了郑锐有一次无意中说起很久以前吃过一次松鼠鳜鱼,那味道美妙至极!韩子飞买不起鳜鱼,他买了条肥大的草鱼,可是那滋味让郑锐记了一辈子;当他们离开家乡,来到一个二线城市打工生活略有起色时,韩子飞用攒了半年的钱给郑锐买了一辆电动摩托车,因为郑锐上班的地方太“远”,离家五站地!韩子飞会半夜三更用保温杯盛着凉茶横穿半个城来陪郑锐值夜班,两人在值班室用电热杯煮泡面,然后躲在监控看不到的地方做爱;他们来到这个大城市时郑锐想开个酒吧,两人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可是仍然不够,韩子飞笑笑对郑锐说,没关系,下个月就有钱了。等到了第二个月韩子飞给了郑锐2万元,韩子飞告诉郑锐这是他跟老板预支的薪水,但实情却是郑锐永远不会知道的! 郑锐很认真地问过韩子飞,为什么一定是他,别人不行么? 韩子飞同样认真地说告诉郑锐:一定是你,只有你!别人不行,因为没有你,我韩子飞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你就是我的奇迹! 郑锐也很想告诉韩子飞,你也是我的奇迹,没有你,我的生命也不再有意义,所以,请你好好活着! 于是,在这个夜晚,在郑锐被韩子飞一次次撞击到顶峰几乎昏厥时,他喃喃地说:“子飞,我们……以后会怎样?” 韩子飞剧烈的动作戛然而止,郑锐被逼到绝境进退不得痛苦得呻吟起来。韩子飞用一种可以溺死人的目光凝视着郑锐,俯下身子,深深地吻住他,然后将舌尖伸进郑锐的耳朵里,说: “阿锐,我们的未来……很美!” 郑锐在这个瞬间,在一片频频闪动的白雾中达到高朝。 与此同时,床头柜上韩子飞的手机传来清脆而短促的几声铃音。韩子飞没有去看手机,他把头埋进郑锐的颈窝,轻轻啮咬着郑锐的颈侧,满意地轻声笑道:“阿锐,三点了!” 吕强收到韩子飞短信的时候是凌晨三点五分,这是条定时自动发出的短信,如果手机的主人不取消设定,短信就会按时送达收件人的手机。 “平安”短信就两个字。 吕强其实完全可以不用费心去看那条短信,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这个时间收到一条短信,那一定就只有两个字——“平安”。 但是习惯性的严谨还是让他掀开眼皮撩了一眼手机屏幕,果然!吕强扯扯嘴角:“挺好”,他简洁地说道。 挺好的意思就是这事儿既然如此顺利,那就完全没有必要让刘波知道! 有了坏消息再叫醒我!这是拿破仑的名言,也是刘波的风格! 第三十五章:这辈子是你的 白以辰是被油烟味呛醒的。 他躺在床上,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为什么会在床上而不是沙发上,他想到的是,就凭自己这种长期混迹饭馆后厨的经验,居然能被油烟呛醒——这是什么样的油烟啊,安大哥难道把厨房点着了么? 白以辰在床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无比幸福地趴过身子把脸埋进枕头里大力揉搓着。他很少有机会赖床,以前总听人说回笼觉最舒服,可惜没有机会感受一下,今天一定要睡个回笼觉! 打定主意后白以辰把被子拉过头顶,闭眼前最后瞄一眼紧闭的窗帘想:“看不见太阳……估计也就八九点钟吧?再睡会!” 此时,安诺站在厨房里,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自己这蛋炒饭做得很成功嘛!除了炝锅时火太大了葱花焦黑,盐放多了有点儿咸,米粒炒得太久了嚼起来稍微费点牙口以外一切看来都还好,饭粒还是白色的,鸡蛋也还是黄色的。 安诺看着盘子里的蛋炒饭,洋洋自得地开始烧开水准备冲泡一碗他的“当家汤”——酱油汤。没有紫菜虾皮香菜香葱,味道可能会打折扣,但这不妨碍安诺扯开嗓子亢奋地叫白以辰赶紧从床上“滚下来”吃饭、吃药! 白以辰真的是“滚”下来的,当时他正在努力地把被子缠在身上,打算把脑袋缩进被子里好好睡个回笼觉。安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起在耳边,白以辰惊慌之下动作失调,就这么以春卷状摔在了地上。 从被子里挣扎出来的白以辰在地上坐了一会儿,他很想回忆起昨夜安诺是什么时候把他抱上床的,努力了一会儿后不得不放弃。但是白以辰丝毫不想从地上站起来,他抱着被子,在朦朦的阳光的照射下呆呆地发起楞来: 这不就是自己最想要的生活?睡到自然醒,有亲爱的家人为自己准备一顿舒服但也许并不美味的饭菜,有人关心自己睡沙发是不是不舒服,有人关心自己是不是饿了,有人惦记着自己应该吃药了……自己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操心,就是一个十八岁的大男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白以辰坐在地板上,告诉自己“不要动不要动,就这么坐着,等着安大哥来叫,这才是正常的生活啊”! 安诺果然来了,举着油渍麻花地手冲进卧室,看着赖在地上的白以辰用足尖踢了踢:“赶紧滚起来,要不你给我洗被子!” 白以辰站了起来,白以辰穿着安诺的大体恤衫,浑身散发着和安诺一样的味道。两个人之间突然产生了一点儿微妙的尴尬,气氛有些沉闷。 其实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问题:被子! 白以辰的被褥还晒在楼顶呢!昨天走的匆忙,谁也没想起来去收,这一夜过去了,估计夜晚的露水又把被褥打湿了,如果今天天黑之前再不收,今夜…… “吃饭吃饭,我饿了!”白以辰恨不得喊着口号进卫生间洗漱,完全拒绝想下去;安诺在他身后眯了眯眼睛,嘴边绽开一丝了然的微笑。 坐在饭桌前的白以辰笑着问安诺为什么你家大清早起来吃蛋炒饭当早点啊,安诺一脸快要崩溃的表情看着他说:“午饭午饭,这是午饭好么白以辰!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半。” 安诺是真没有想到这个小子这么能睡,一片安眠药而已,他至于睡了一个对时么?安诺现在对夏景辉的怀疑很不以为然,哪个有瘾的人一片安眠药能睡一个对时啊。这小子睡得叫都叫不醒,安诺都想用水泼他了。 “十二点半!”白以辰大叫起来,常年打工的经历让他养成了固定的作息时间,平时这个时间段应该是他在九乡上工的时间,按说早就该醒了。“安大哥,”白以辰一本正经地问,“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意图不轨?” 安诺发现真的是什么事习惯了就好,正如于岱说的“你得学会相信世界上有巧合”。白以辰这两个问题简明扼要直奔重点,而且操蛋的是,居然全中!他安诺的确对人下药了,也的确不轨了。可虽然白以辰跟半仙似的,安诺居然也能安之若素地坦然面对了: “你怎么知道的?两片安眠药呢。” “哦,那你想对我实施什么不轨啊?”白以辰把一勺饭塞进嘴里,味道意外的好。 “你说呢?你有什么可值得我不轨的?” “对呀,我穷得叮当响的,莫非你想劫色?”白以辰作大惊失色状,双手做作地拉住领口,就差高呼“不要”了。 “对呀,你还真猜到了,我可不就是图你秀色可餐,招人喜欢?”安诺嘴里嚼着,完全是下意识地跟白以辰逗贫嘴。 …… 白以辰不说话了,他莫名地觉得这话题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跑偏了,虽然听起来还是哥儿们之间的半荤段子逗闷子,但是隐隐的有什么地方让人感觉怪异。安诺也不说话了,他坐在饭桌边感觉多少有些尴尬,他莫名地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真情告白,两个人说着一样的话题,却有驴唇不对马嘴的讽刺感。 安诺突然有了一种冲动,如果此时他放下筷子,很认真地看着白以辰的眼睛对他说:“白以辰,我真的‘图你’,我喜欢你,爱情意义上的那种喜欢”,白以辰会有什么反应。这个冲动撩拨得他坐立不安,他突然觉得烦躁,觉得这种软刀子拉肉的钝痛感真让人接受不了!他想快刀斩乱麻,让这一切都在这个饭桌前结束掉! 在安诺准备开口时,白以辰停下筷子,瞟见面前那一大碗黑漆漆的,不知道加了什么料“汤”,果断地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他用力咽下一口干硬的炒饭,问安诺:“安大哥,我们下午继续在家看片子好不好?” 安诺被“家”这个字震撼了,心里刚刚冒出点儿萌芽的念头立刻被内心汹涌而来的温柔灭得毫无影踪,他很想说“好啊”,但是…… “下午啊,下午咱们得出去,去趟商场买东西。”安诺逼着自己默念昨晚做的决定。 白以辰皱皱眉,他大致能猜出来安诺为什么要去商场。白以辰不是个矫情的人,不会嚷嚷着说什么“我怎么能花你的钱呢?”“我自己有钱不用你!”更不会唧唧歪歪地抱怨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伤害。在生存面前,“自尊”这个词有些奢侈了。虽然自己有些存款,但那些钱是无论如何不能动用的,想要安稳地度过冬天,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拒绝安诺的帮助;当然,白以辰想,接受了安诺的帮助,就一定要还他这份恩情! 白以辰发愁的是,自己要怎么还这份情。 叫他一声“哥”,并不意味着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安诺的关怀照顾。 “安大哥……你是不是打算给我买点儿什么东西?”白以辰觉得有些事还是事先说开了比较好,等到了商场里再故作惊讶,坚决推辞那实在是太虚伪了。 “是!你那里根本就没法住!”安诺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安诺真是喜欢白以辰这爽利的个性,坦率真诚,一点儿不矫情、不虚伪。 “安大哥……”白以辰有些为难,他固然可以很有骨气地拒绝安诺,甚至可以搬出一堆诸如“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的豪言壮语。但那没有意义,白以辰自己知道,君子死节自然壮怀激烈,但是自己眼前这点儿事儿到底算不上什么涉及尊严人格的大是大非。从小白以辰就懂得如何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只要不违背他的原则,他没那么多虚伪矫情。 可是如今面对安诺的坚持,白以辰倒些犹豫了,说不上为什么,他下意识地不太想接受安诺的好意馈赠。好像这么一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再平等、不再简单,就像一开始他不愿意安诺知道自己的居住情况一样,他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安诺同情可怜他,更不愿以后看见安诺就有种欠他的感觉。 从一开始,从站在燃惑门口理直气壮毫不退让地说“你丫”那一刻起,白以辰和安诺,就跨越7年的时间界限,抹平截然相反的成长经历,模糊毫不相干的背景,以同等骄傲的心和坚韧的性格,平等地站在了一起。 安诺用筷子点了点白以辰:“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叫我一声哥,我也真拿你当弟弟看,哥哥给弟弟买点儿东西也算正常吧。”安诺挥挥手,加重语气中的肯定色彩,“你要真是感激我,以后对我好点儿,日后发达了想着我点儿就行了。” 白以辰偏着头,他知道一套新的被褥对于他来说是雪中送炭,也许他就不用换房子了,这样每月可以省下来近千元!这笔钱对于白以辰来说意味着入学后一个月的生活费,一张差强人意的制图桌,一个冬季省下来的钱可以买台笔记本电脑……白以辰的大脑飞速地运算着。他从不掩饰自己的世俗,甚至他很为自己的“世俗”骄傲,他相信这就是他能够活到现在的立身之本! “安大哥……我很感谢你,但是……”白以辰的思想斗争异常激烈,理智叫嚣着让他答应下来;但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缠缠绕绕攀援在他的内心,他觉得有点儿委屈,有点儿受伤,更有种挥之不去的羞耻感!无形中他觉得自己从此失去了骄傲平等地站在安诺身边的资格。 “行了白小辰,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事儿谈不上什么丢人、自尊之类的,你看,你需要的东西我有,而且我也乐意帮助你。这完全是因为我挺喜欢你这小子的,跟可怜啊施舍啊没什么关系,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安诺可不是慈善家。”安诺说到这里,冲白以辰眨眨眼,笑出一脸奸诈,“再说,你救过我的命!还记得么?救命之恩,我自当以身相报!” 白以辰突然觉得心里忽悠一下,刚刚还沉甸甸的大石头倏地就飞走了,好一派轻松惬意!“对呀,我救过你的命!”白以辰高高兴兴地笑眯了眼,心里无限感激安诺的善解人意,可嘴里斯毫不退让地说“我还请你吃好吃的打卤面,你得报答我!你必须以身相报啊!” “白以辰,你还敢再不要脸一点儿么?打卤面是阿婆请的!”安诺忍不住又伸手呼噜上了白以辰的头发,安诺发现自己痴迷这种手感。 “那还不是冲我的面子”白以辰骄傲地抬起头,得意地笑,“你这辈子都得是我的人啦!得报恩,哈哈哈” 安诺收回手,静静地看着眼前笑成一团的小孩儿,在心里说:“是,我这辈子都会是你的人!” 白以辰开心地笑着,却在心里说:“安大哥,你对我的好,这辈子我一定报答你!” 第三十六章:外人和内人 男人买东西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到了商场直奔目标而去,第一个看着顺眼的,如果价格能够接受当即就可以买下。所以不到半小时,采购完毕! 白以辰满怀激动,迫切地盯着安诺:这才下午三点,回到家也不过三点半而已,还有足够的时间看完两部电影!安诺拎着满手的大纸袋子在发愁:真不想回去,一旦回去了,他十有八九是舍不得白以辰离开了。 大型综合购物中心的优势就在于购物餐饮娱乐一体化,安诺灵光乍现地想到楼上就是电影院,白以辰那么喜欢看电影,请他看场电影他肯定乐意,安诺觉得自己聪明的一比诸葛孔明。 白以辰对此有些犹疑,在他看来花两百块钱看场电影简直就是抽疯!安诺好笑地看着这个小财迷,犀利地指出反正不用他花钱,他大可不必这么纠结,再说,现在上映的片子是3D版,回家下载可无论如何也没有这个效果! 白以辰被3D两字打动了,他爽快地同意了安诺的提议。鉴于安诺是金主,他非常狗腿地把安诺手里的所有袋子都接了过来,并且主动要求自己来买可乐和爆米花!当安诺和白以辰站在购票处前时,两个人都有点儿发蒙,电子公告牌上清晰地写着:《泰坦尼克号》3D版。 还有比这个更坑爹的选择么? 安诺哭笑不得地看着周围一对儿一对儿如胶似漆的情侣,再看看身边那个翻来覆去研究3D眼镜的白以辰,无声地对老天爷竖了个中指! 这部九十年代淹没了全世界的电影,无论是安诺还是白以辰其实都没有看过。影院里很多人是在重温旧梦,而他两完全是全新的一次体验!散场时,安诺觉得白以辰沉默了许多,他用胳膊肘碰碰白以辰,问: “怎么?感动啦?想哭啦?” “没有!”白以辰非常严肃地看着安诺说,“其实这是个喜剧!” “呃?”安诺觉得白以辰的思维实在太奇葩了。 “你看,两人生死相隔,但做到了相爱一生一世!如果两个人都活下来了,你知道会怎样么?”白以辰的眼睛直视着安诺,但是目光却直直地穿透了安诺,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安诺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不知道。” “他们会相怨一生,会不欢而散,当他们老了以后会鄙视自己年轻时的无知和不切实际,会嘲笑自己的天真幼稚!” “为什么?”安诺突然发现此时的白以辰是全然陌生的,像是个历经了情爱苦难沧桑的参悟者。 “因为他们的出身、经历完全不同,他们其实并没有共同语言。他们只是爱上了对方身上那种和自己截然相反的特质:自由洒脱、狂放真诚,或者优雅细腻、高贵勇敢。而这些特质其实都是非物质的,是虚的,只有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才能凸显出美来。可是如果真的衣食无忧,杰克身上那种自由洒脱狂放真诚就没了。所以……”白以辰顿了顿,收回目光,带着几分确定几分恼怒说道:“如果他们在一起,一定会因为生活窘迫而争吵不断,然后发现对方其实完全不适合自己,结果必然是分手!所以你看,一生一死,爱情永恒,这就是喜剧了。” 安诺惊讶于白以辰的透彻,他说:“那照你这么说,罗密欧和朱丽叶倒是喜剧了?” 白以辰理所当然地说:“那个当然是喜剧啊,你念书的时候老师没教你么?莎士比亚四大悲剧里没有它,而且按照文学理论划分它算古典喜剧!看着安诺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白以辰有小小的骄傲,再说了,这两个没有可比性,杰克和罗斯属于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罗密欧和朱丽叶那是本阶级内的家族矛盾。” 安诺一巴掌拍上白以辰的脑袋一通狂揉:“你小子年纪轻轻的,对爱情了解得倒是透彻!说,骗过几个女孩子啦?” “怎么?羡慕嫉妒恨小爷我的桃花运啊?小爷这是经验之谈!” “哦,你跟哪个统治阶级的小姐恋过啊?” “这种恋爱看别人爱过一次这辈子都够了!”白以辰转过头去,语气里带上了淡淡的感伤。 安诺突然觉得今天这场电影,这番文学普及课都是为了白以辰的这句话存在的。 看完电影顺理成章地去吃饭,晚饭是白以辰请的,安诺欣然同意,恶声恶气地说:“当然得你请,我得把床品的钱吃回来。” 白以辰请的是九乡,理由有二:一肥水不流外人田,二员工吃饭有折扣。安诺客随主变地去了传说中的九乡,陈老板一看白以辰居然带人来吃饭高兴地一个劲儿说不要钱不要钱。 安诺觉得这小子八成就是为了不要钱才跑来九乡吃饭的,他人缘倒是挺好。 可是白以辰居然拒绝!他坚持要按照员工折扣付账,说是平时受陈老板照顾已经很多了。 从饭馆出来,一边溜达着,安诺一边挤兑白以辰,小白同学,你敲诈我两顿金鼎轩时怎么没看你不好意思过? 白以辰偏偏头,瞅着安诺笑:“你怎么跟陈老板比?他是外人你是内人。” 安诺先是为“他是外人”欣喜不已,立刻就为“你是内人”郁闷不堪,一张脸瞬时就扭曲在了一起哭笑不得。 但是很快地,安诺发现一个要命的问题:往哪里走? 送白以辰回家,还是再去自己家?安诺心里反复掂量着。 “安大哥,前边右转吧,这儿有条近路离我家特近!”白以辰平平淡淡的声音流露出再自然不过的情绪,就好像每一天下工回家一样。 “好……”安诺觉得自己纠结的问题解决了,可是心情好像更低沉了。 那果然是条近路,步行半小时就来到了白以辰住的小区门口,安诺张张口想要说点儿什么,可又不知道什么想说,什么能说。 “哎,安大哥,好人做到底,你帮我拎进去吧!”白以辰仍然笑眯眯的。 安诺觉得自己真是一傻逼! 拎起大袋子跟在白以辰后面,下了楼梯,拐进地下室,本来耀眼的阳光忽然不见了,四面八方漫延而来的阴暗潮湿让安诺越发的暴躁不安。心也被这湿气浸透,渐渐地往下坠,似乎要喘不过气来。 白以辰从容自若地打开门,接过安诺手里的大袋子,里面有一床厚厚的褥子,一床羽绒被。把它们放进柜子里收好,白以辰扭头对呆在那里的安诺说:“安大哥,你帮我上楼把晒的被子拿下来吧!” 安诺如蒙大赦一般飞奔而去。 白以辰一下子卸去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床上,他保持了一路的得体而阳光的笑容迅速退却,只留下淡淡的苦涩和失望。 本来,我还以为我说回家,安诺会要我再去他家住一晚。 本来,我以为我还有机会蜷在那张舒适的沙发上再看一通宵的电影的。 …… 但是,白以辰记得,昨晚安诺说:“我明天送你回家!” 白以辰对自己说,我希望有一个家,但不用通过乞讨得到它! 安诺把被褥抱下来交给白以辰,随意地聊了两三句后几乎是落荒而逃。他没有办法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他可以克制自己对白以辰行之以礼,也可以强迫自己远离白以辰,但是他绝对没有办法不让自己因为这个男孩子而心疼。 走在回家的路上,安诺再一次地问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他呢? 白以辰慢慢地铺好被褥,暴晒一天的被褥松软和温暖,但是白以辰却嗅不到那种好闻的阳光的味道,就是安诺家里的味道——同一个太阳晒过,为什么不一样呢? 白以辰把自己塞进被褥里,拥抱着那迅速散去的温暖,小小的房间以一种他无法忽略的速度变暗变冷,从四面墙壁蜂拥而来的寂寞和凉意一层层地压在身上,他的体温急剧降低,心也沉了下来。现在,他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不是所有的被褥都会有阳光的味道,不是所有的人都让自己有阳光的心情。 安诺打开门的时候,身后202的门也打开了。于岱靠在门框上啃苹果:“呦,你一个人?小情儿呢?” 安诺咧开一个银荡的笑:“今天我翻夏景辉的牌子!” 于岱把啃了一半的苹果核扔了过来:“滚!” 于岱带着几分兴奋地告诉安诺那批假货已经散出去了!那边同行传回来的消息印证了安诺的推测是正确的。按照计划,韩子飞那批真正的货应该在明天晚上出手,于岱问,安诺你是不是准备准备。 安诺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这有什么好准备的?我完全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怎么准备?到时候见招拆招吧!” 于岱大笑着拍拍安诺的肩膀,兄弟,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老莫子听见了八成是要吐血的! 安诺说:兄弟,让我们开始吧 安诺以为自己会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可当他在一室阳光中醒来的时候,他觉得这一夜黑甜舒服得让他不愿意起身。安诺不想矫情地说这是因为被褥中还带有白以辰的温度和味道,但事实上他一想到白以辰昨夜就在这里,心里莫名地就安稳下来。 安诺想,韩子飞什么时候会行动呢? 或者……韩子飞会不会行动呢? 下午四点,安诺的电话响了,手机屏幕上韩子飞的名字让安诺迅速从沙发上蹦起来。 韩子飞笑着说今天周末,明天燃惑就要开工了,所以请安诺吃顿饭,就约在安诺中意的大排档。 安诺注意到,韩子飞并没有告诉他具体在大排档的哪家饭馆,显然就没打算给安诺任何事先布置的可能性。安诺觉得自己目前还是安全的,实在懒得去对门告诉于岱具体内容,因为他太知道于岱的鸡婆性格了。别看平时咋咋呼呼,一张嘴阴损刻薄,可一旦在意的人真的有危险了,他能恨不得用三层防爆毯把你卷起来再放进防爆盒里锁进保险柜!以安诺目前的危险系数,于岱至少要唠叨嘱咐半小时,安诺实在不耐烦。所以安诺给了于岱和莫晗一个短信,告知了吃饭的时间和地点后换了身衣服溜溜达达地就出了门。 四点出门吃晚饭实在是太早了些,他先去小超市买了一包烟,然后从大门走出小区。步行了大约三两分钟后,他拆开香烟的包装磕出一支烟衔进嘴里,拍遍了浑身上下每一个口袋后摸出一个打火机点烟,却不小心和迎面走来的人相撞,打火机掉在了地上。安诺很快地蹲下身去捡,就那么眨眼间的功夫,借着蹲下的姿势,安诺把前后左右的情况尽收眼底。他看见身后不远处夏景辉不紧不慢地走着,嘴角抽搐了一下。这莫晗还真是不客气,连警察家属都动用了,还不用付工资! 安诺的身份太过敏感,自从之前的两位同行毫无先兆地惨死之后,莫晗大幅度地提升了安诺的安全级别,严格控制能听说、接触到安诺的人。夏景辉从前在警队时就是莫晗最为信任的人,即便在那段时间,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指向他时,莫晗也没有怀疑过莫晗的清白!现在是非常时刻,既然于岱和夏景辉的关系如此亲密,那把夏景辉拉下水简直是顺理成章的。 莫晗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第三十七章:夏景辉跑了 如果不是身份对立,安诺其实很佩服韩子飞的,他的头脑足够灵活,考虑问题足够周全。选的大排档位于老城区,在一条不很宽的老旧马路上,路的两边是一片六层高的看房子,排列得虽然有序,但是楼与楼之间排得很紧密,看起来很是拥挤。加之人声鼎沸的夜市,这地方在安诺眼里简直凶险万分。无论是谁,只要往小区里一跑,随便拐两个弯,再想追上就太难了。 安诺在街口看到了韩子飞,他仍然穿着那身招牌一样的休闲西服,一个人站在街口抽烟。在这个人流如织的地方,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他似乎和周围的人潮天然地隔出一条隔离带,显得遗世独立。此时的韩子飞,不帅不酷,但有种从容优雅的大气,似乎天下都在自己掌中。他冲安诺招招手,指间的燃着的烟蒂划过一条亮亮的光弧,瞬间点亮了他的面庞。 安诺突然有些明白郑锐为什么爱上他了。 韩子飞冲安诺眨眨眼睛:“走!我带路,带你吃点好吃的。” 安诺笑嘻嘻地问:“怎么想起来请我吃饭了?” “上次那个私房菜你也没吃痛快,加上董均明天要走了,请他吃个饭当送别了。” “董先生?请他吃这个会不会有点儿太低档了?哎……他不是前天就走了吗?” 安诺这话问的很有技巧,他先问大排档是不是合适,然后才好奇为什么董均还在本市。这给韩子飞传递了一个信号:安诺关心韩子飞的面子胜过他的生意伙伴!韩子飞对比很领情,并且实在是满意极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种地方是用来谈生意的,要说吃饭交朋友,还得是这样的地方。况且,你不是喜欢吃大排档吗?”韩子飞用一种几乎可以称得上炫耀的神色说,这让他甚至带了些可爱的味道。 “你还记得啊,谢谢韩哥。” “跟我客套?”韩子飞递给安诺一支烟,不说话了。 安诺一共问了两个问题,韩子飞对第二个置若罔闻,安诺也不追问,因为他发现一个很要命的问题:夏景辉根本就没有跟上来! 大多数人都很喜欢这个季节逛夜市大排档,只要不下雨,天总是凉爽舒适的。三五好友相约而来,几碟小菜几瓶老酒之后畅快生活。这是本市最负盛名的几个夜市之一,人多嘈杂,安诺调动他所有的反追踪技巧,在人群中寻觅夏景辉。但是遗憾的是,费了半天劲也没有看见夏景辉的影子。 安诺知道夏景辉的追踪技术向来高过自己一筹,当初在警校的时候追踪课考试,几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分别被老师派到校外去办事,每人身后有一名老教师在跟踪,以便考核他们反追踪的敏感度和能力。结果还没出校门夏景辉就发现了自己身后的尾巴,还记得当时有个同学直到返回学校找老师销假条才知道自己被考了,成绩为零分! 如果在安诺不知道的情况下,夏景辉绝对有可能把自己掩藏得很完美,让安诺无从察觉。可现在的情况是安诺知道夏景辉在,并且刻意在找他,居然一无所获!安诺觉得这事儿太不科学了,根本不可能! 夏景辉,你小子野哪儿去了? 按照安诺、莫晗他们的推断,韩子飞应该按照原计划今天出货,安诺当然是要装作完全不知道的,今天无论韩子飞演的是“鸿门宴”还是“夜奔”,安诺都是那个跑龙套的,只要负责装傻充愣就好!真正和韩子飞演对手戏的应该是夏景辉!夏景辉要挂住董均,一路取证“护送”董均直到广兴市,那边秦晓自会接手一切,这是最安全也是最可行的办法。 本来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可是,夏景辉你跑到哪儿去了? 韩子飞带着安诺七拐八绕地来到了一家颇有名的烧烤店,安诺记得白以辰经跟他念叨过一次,安诺想或许哪天可以带白小辰来尝尝。韩子飞像是这里的熟客一样,落座后接过菜单就开始翻阅,没多一会儿的功夫,三四样小菜就点了出来。 安诺提醒韩子飞是不是等董均来了再点,而且这地方七拐八绕的,董均未必能找到。韩子飞冲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平静地说:“没事,有人带他来。等他们到了,可以再点。” 安诺心里多少有点儿犹疑,会是谁带董均过来,韩子飞为什么会让这个人出现在这个场合,今天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交货呢? 董均和韩子飞绝不可能亲自去交接货物。安诺有十足的把握,从始至终这两个人都不会碰毒品一下!所有的交易应该是由他们的手下完成的,否则韩子飞早被抓了。 安诺慢条斯理地抽出筷子,撕开包装好的碗和杯子,就在这几秒钟的功夫里,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闪过各种念头,同时心里有些焦急,夏景辉,你在哪儿呢? 董均是一个人来的,安诺向韩子飞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目光,韩子飞从从容容地站起身来冲董均招招手,对安诺的暗示熟视无睹。董均快走两步来到桌子边点点头笑着说:“来晚了来晚了,我们来的路上有点儿堵!” 安诺敏锐地抓住了“我们”两个字,他和谁一起来的?是否就是韩子飞说的那个人?那个人现在在哪里?这一连串的问题,但愿夏景辉能回答。 这顿饭一共就三个人吃,韩子飞是掌控大局的,安诺和董均各怀心思。饭桌上的话题天南地北,从城市风貌谈到乡村情致,从烤羊腿聊到美女腿,所有话题中绝不涉及毒品和交易,一餐饭虚与委蛇全不在重点。安诺从一开始的紧张不安到后来的心急火燎,到最后的随遇而安。这顿饭越吃越乏味,董均明显也开始心不在焉了,安诺忍不住开始开小差,他把桌上的菜排了个位次,想着哪天带白小辰来吃饭时点哪几个才味美价廉。就在安诺算到第四个菜时,他突然发现薄醉的董均已经第三次看自己的表了。 韩子飞永远是得体的,他欠欠身凑近董均表达了一番相见恨晚合作愉快期待下次的意愿后,关心地说:明天一大早的飞机,不知道行李是否收拾好了,旅途劳累不如回去早点休息。而董均也礼尚往来地表达了谢意。趁着两人客气的功夫安诺已经站起身去结账了,虽然韩子飞说他请,但当着董均的面,识情知趣的安诺怎么可能让韩子飞如此没有面子。 安诺结完帐回到桌前的时候,韩子飞正好把手机收起来,一扭头对安诺说:“安诺,我找了车来,一会儿你送一下董哥吧!”韩子飞说完,眼神专注地看着安诺,冲他点了点头,安诺刹那间心知肚明。 董均醉得并不太厉害,最多就是有点儿站立不稳。三人在饭馆门口等车的时候董均被室外的凉风一吹可能有些头晕,明显得晃了一晃,安诺电光火石般地伸手过去扶站在自己右边的董均,韩子飞也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去搀。 安诺到底还是快一些,先韩子飞一步接住了董均,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压在自己手臂的董均身上了,完全没有注意韩子飞的周围。不巧的是,在韩子飞伸手的时候正好有几个人从店里出来,结果韩子飞的手臂结结实实地抡到了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上。 对方大约是喝高了,摇晃了一下后暴怒。他左手一把抓住韩子飞的衣领,横过手臂用小臂把韩子飞的颈部压住,右手攥起拳头就抡,完全不容韩子飞开口说抱歉。一息之间,韩子飞全无招架之力! 安诺完全来不及出手,他的整条右臂都被董均压着,而韩子飞站在董均的右边,两人之间还隔着一个薄醉的董均呢。安诺只得收紧右臂,将董均往怀里带了带,借着他的体重作为倚靠,用右脚作为支点,整个身体狠狠地向右边扭过去,左腿绷直抬高至腰,一个鞭腿就抽上了那个醉鬼的腰背上。安诺这一下子灌注了六成力,借助腰腹部的力量用胫骨砸向对方,势大力沉,那人立刻就松开了韩子飞痛苦地蹲了下去。 跟那醉鬼一起出来的几个立刻就炸了,骂骂咧咧地就围了上来。安诺解了韩子飞的围后立刻就松手放开了董均,董均大概是被安诺那一记腿风扫到了,浑浑噩噩地站在一边半晌说不出话来。韩子飞脑筋的战斗值远远高于手脚,这种时候他能不添乱就是好的,根本不要指望他能出手帮安诺。 安诺觉得这事儿实在太烦了,他倒不怕打架,对方只有四个人,其中一个已经没有战斗力了,剩下的三个看起来搞定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他烦的是在这种地方打架,不出五分钟巡逻警就会出现,自己总不能袭警吧?不得已又得去警局一游,凭空得添多少麻烦啊? 于是安诺立刻后退一步大声说:“等等!” 那三个人被这一声吼震得果然停在了当场,安诺迅速摆出一副“相逢一笑泯恩仇”式的笑容来:“兄弟,刚刚真是对不住,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兄弟我有点儿喝高了,出手前没动脑子,这位兄弟看起来也没少喝,要不也不可能一下就制住我朋友,我肯定也踢不着不是!这样,我赔医药费!一千您看够么?大周末的,本来兄弟出来吃饭挺高兴一件事儿,没必要为这点儿误会闹不痛快,一会儿再把警察给招来!咱们不打不相识,就算交个朋友如何?” 这番话安诺脱口而出,完全不用打底稿,完全就是个油滑的职业小痞!话里话外三层意思条理分明:先承认个错误,再赞一赞对方身手了得也伤着了韩子飞,最后提醒一下对方,警察来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一番话入情入理,对方想想安诺的话确实有理,自己有了面子有了钱,也就骂骂咧咧嘟囔两句接过钱走了。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等那伙人人走,董均也彻底清醒过来了,他无不艳羡地对韩子飞说:“这位安兄弟可真是……唉……你说我怎么没有这样的人呢?” 韩子飞看了看安诺,脸上的得意有些控制不住:“嗨,运气好罢了!” 安诺想,我真谢谢得您“宠爱”,真他妈不容易! 又想,那一千块钱你可得报销! 第三十八章:面试 来接董均的车是一辆黑色帕萨特,在这个城市有成千上万辆,随便滑进任何一条马路瞬间就能淹没在茫茫车海里,况且安诺绝对相信这车的牌照是假的。开车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岁的样子,很瘦,看他坐在驾驶室里的样子,安诺想他大概能有个一米八左右吧。男子一件短T一条仔裤,就像这个城市里的任何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样毫无特殊之处。但是安诺发现他并不粗的手臂结实有力,打方向盘时隐隐有硬朗的肌肉线条浮现,他动作灵敏目光锐利,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上各有一个将近一厘米宽的银白色金属戒指!安诺知道,这种戒指在必要时候就是半副指套,挥拳出击时可以增加数倍的杀伤力。安诺有十足的把握这是个非常注重自身锻炼,善于搏击的人,而且这个人绝对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司机! 安诺拉开了左后侧的车门,让董均坐在驾驶座的后面,自己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韩子飞站在车外对司机说了句:“昆玉饭店!小心!”便挥手向两人告别。夜市距离昆玉饭店并不算很远,如果穿过大街走环路,大概也就需要二三十分钟的样子,但是安诺发现车子其实是在向反方向走。穿过街道纵横交错拥挤混乱的老城区,上高架后绕行至城南商业区,耐心地排了无数个红绿灯后又向北上了快速路,最后从老城区的侧翼穿过一片较为安静的四层小楼拐上了环路。 这是个行家里手!安诺想。 这条线路几乎涵盖了所有公路行驶可能遇到的路况,车速快慢交错毫无规律可循,车行方向也似乎漫无目的,如果真有人挂在自己身后,有这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也差不多该曝光了。 上了环路后,司机似乎放心了很多,慢慢地提高了车速。晚上九点多钟的环路上路况很好,车子平稳而迅速,安诺瞟了一眼后视镜,从上车后就靠在后座上闭眼小寐的董均大概是因为车速突然提高了的缘故,睁开了眼睛。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中相遇,安诺给了对方一个安抚的微笑,董均看看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下了环路不到五公里就是昆玉饭店,黑色帕萨特直接开进了饭店的停车场。夜色中,偌大的停车场上只有巨大的照明灯投射出一片片不均匀的光柱,车子停在一片阴影中。停车场很安静,车子熄火后安诺能听到身边人呼吸的声音,司机和董均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车子里,安诺低眉顺目地陪着静坐。五分钟后,司机开门下了车,安诺犹豫了一下跟着司机下了车,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清了眼前这个人,果然有一米八左右的身高,身高腿长肌肉有力,动作灵敏反应迅速,举手投足间有种冷漠的傲气——这应该是个见惯砍砍杀杀大场面的人,身手了得! 司机冲安诺摆了摆手示意安诺在原地等着,自己穿过一排车子来到一辆桑塔纳跟前,打开桑塔纳的后备箱从里面拎出了个拉杆箱,拉杆箱的轮子在水泥地上滚出卡拉卡拉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刺耳。 安诺有些不安,他被局限在这个小小的车厢内,眼睁睁地看着两箱子毒品从自己的跟前运走却动弹不得!在中国,贩海洛因或者甲基苯丙胺50克以上的就可以判死刑。眼前这箱子就算不全是海洛因,还掺有苯丙胺类毒品甚至其他“实验室毒品”,这几十公斤重的东西足够N个死刑了!况且这些东西无论流到哪里,都可以算是“特大刑事案件”了! 现在,安诺不知道有谁跟在自己身后,也不知道夏景辉现在在哪里,况且即便夏景辉此时就在自己身后,想必也不能有任何动作!在这个停满了车的停车场里,谁也不知道哪辆车里就藏着韩子飞的人。 司机拖着箱子走到距离安诺他们十米左右的地方,从一辆白色的CRV驾驶室里下来一个男子,接过司机手里的箱子打开看了看直接就扔进了后备箱,拿出一台平板电脑来敲击了几下后递给了司机,两分钟后司机打了一个电话露出满意的微笑。 董均微微侧着头,看着车窗外发生的一切,神色紧张微微有些亢奋,刚刚在车里的困倦和薄醉荡然无存。当看到从CRV上下来的人冲这个方向点点头时,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对安诺说:“安诺啊,这次真是麻烦你了。” “哪里,董先生您太客气了。”安诺迅速把注意力转移回来,扭过头来对董均笑出一脸恭敬。 董均下车后连眼神都没往白色CRV上瞟,直接就穿过停车场走进了灯火辉煌的饭店大堂。安诺站在车边,看着那个冷峻的司机大踏步地走回来。 “请问您住哪里?我送您回去。”司机的语气冷硬不容拒绝。 当然,安诺也根本就没想拒绝。 车子再次发动时,安诺注意到那辆白色的CRV停在原地没有动,不知道是要等董均呢,还是要让安诺他们先走。 车子又开上了环路,安诺皱着眉望向侧头望向车窗外,脸上的困惑和不满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 “安先生在想什么?”司机平直的声线在身边响起。 “我在想,韩大哥真是个谨慎的人,这样的人能干大事!”安诺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中带上点儿讽刺和不满的色彩。要知道,三天前是韩子飞亲自带着安诺完成了和董均的“交易”!今天这出戏安诺表现得越惊讶越不满,越能得到对方的信任。 “哦?”司机无声地笑了笑,“干咱们这行的,谨慎是生存之道。” “也对!”安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仰靠在座位上。 司机识相地闭上了嘴。 车速不慢,夜更深了,马路上越发的安静了。 “前面加油站停一下车。”安诺突然对司机说,口吻不容拒绝,这几乎是在下命令了。 司机沉默着顺从地把车开进了加油站,邮箱里还有半箱油,司机让加油站小弟把油箱加满,然后看向安诺等着他开口。 “有人跟着。”安诺简单地说,并且打开门准备下车。 司机飞速地伸手按住了安诺的肩膀,脸上似乎带了点儿的笑意,问:“为什么这么说?” 安诺回头看了一眼车后窗,说:“有辆白色凯美瑞,车牌号H5137,四十分钟前跟着咱们上了高架桥,与咱们同时下高架进环路,我当时就有点怀疑。但咱们出环路往饭店走的时候他没跟着,而是顺着环路往西开走了,所以我有点儿放松了。刚刚咱们从饭店停车场出来拐进环路后没几分钟它就又跟上来了,现在估计在前边等着呢,反正咱们在环路上没法掉头,早晚得跟它碰上。” “那你不早说!”司机好像非常不满,“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 “我确实是疏忽了,它没跟着咱们下环路的时候我松懈了,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安诺有些不安,他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屁股在座位上侧过了身,小声问:“怎么办?现在。” “走着看吧!”司机简洁地说道,重新发动汽车拐上了环路。 安诺把今晚的几乎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拎出来在脑子里斟酌了一遍,他必须确定自己的一言一行没有露出马脚。他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个绝对不会是司机的“司机”到底是什么人,但是隐隐的,他觉得眼前这个冷峻的“司机”很重要,他得做点儿什么探探底儿。 于是安诺一副斟酌再三的样子对“司机”说:“您看……用不用知会董先生一声?” “没事,放心吧!”司机目不斜视地把安诺的话头堵了回去,反倒是问他:“你叫安诺对吧,韩子飞的新人?” 安诺一直七上八下的心瞬间就放下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司机是个什么人——“面试官”! 此人身手不凡,能在这么重要的交易中出现且全程跟进,从他听说有人跟踪却不慌不乱,听凭自然的态度上,安诺有九成把握断定这所谓的“跟踪”恐怕是考核项目之一。刚刚在夜市,韩子飞似乎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可见此人的地位应该高过韩子飞,至少也应该跟韩子飞齐平! 安诺相信这人应该是刘波派来给自己做“面试”的!而这个人从来都不在警方的资料里,想必藏得很深而且是刘波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 “对,我是安诺,跟韩哥没多久!”安诺回答得不卑不亢。 “嗯,韩哥很看重你,你跟着他好好干!” 安诺带着几分顺从的态度说:“会的!我一定好好干!”心想:这时候来一句“感谢韩哥栽培!”一定很有喜剧感! 黑色的帕萨特迅速平稳地滑行,返程时选择的是最近的路,没多久安诺就在自己的小区门口下了车。出乎意料的是,那位司机也跟着下了车颇为严肃地对安诺说:“我姓吕,我叫吕强,以后都是兄弟!” 安诺走进单元楼门摸黑上了二楼,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他凝神听着,耳力扩散到周边十数米的范围,楼道里安安静静的一切正常。 安诺打开房门按亮了客厅的顶灯,六个灯泡把整个客厅照的雪亮。他一步一步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高大的身影投射在窗户的正中央,如果此时楼下有人抬头看,一定可以清晰地看到安诺的轮廓!安诺拉上客厅的窗帘,在窗边走了几步,然后又去打开了卧室的灯拉上卧室的窗帘,这一切都做好以后他打开房门又走了出去。 对面202刚刚还紧紧关闭的防盗门开了一条缝,安诺随手推门而入。他第一眼就看到一脸怒容的于岱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的手机都快被他捏碎屏了。 “你怎么了?”安诺诧异地问。 “姓夏的居然敢挂我电话!” “他连你都敢挂,怎可能不敢挂你电话?”安诺火上浇油地调侃着,自动自觉地去冰箱里翻出一听可乐。 于岱愤怒地盯住安诺。 “别瞪了!你那双眼睛再瞪也变不成赵薇的!”安诺灌下一大口可乐,舒服地长叹一声,“你家夏景辉死哪儿去了?我就在小区门口见过他,然后这人就没影儿了!他不是应该跟着我的么?” “他啊,今天别提多乱了!”于岱坐正身子扔开了手里的手机。 于大拿告诉安诺,就在安诺懒洋洋地往夜市溜达时,夏景辉已经打车提前一个多小时到了夜市,他本来的计划是利用这段时间查看一下周围的环境,没想到他刚到餐饮街的街口时就看到了韩子飞在跟一个看起来很冷酷的男子说话。夏景辉是谁?卸任不久的前刑警队大队长,跟黑社会打交道经验丰富得可以开讲座,他一眼就看出这个男子有问题,而且来头颇大,所以当机立断决定跟着那名男子,而让于岱跟着安诺,如果发现不对劲儿自己也可以立刻掉转头去跟着安诺。 现在安诺的是“那么,你男人在哪儿呢?现在!” “跟着董均哪,还能在哪儿?”于岱理所当然地答道。 第三十九章:我干嘛在意 安诺几分钟就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夏景辉跟着吕强到了昆玉饭店的停车场,然后看到董均从一辆白色CRV上下来跟着吕强一起来到一辆桑塔纳前,吕强从后备箱里取出了点什么交给董均,董均捻在指尖看了看后点点头。夏景辉知,道这两人一定是在验货,于是更不敢离开了,他必须牢牢盯住这批货,直到跟秦晓一起和G市的警方做好交接。 “刚刚他给我打过电话,说他跟着那辆CRV呢,看方向是往广兴市开呢,董均的机票也是飞往广兴市的,咱们的判断没错。”于岱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只是微微急促的语气出卖了他的紧张。 “哎,对了!夏景辉不是让你跟着我的么,你小子野哪儿去了,我怎么都没看到你?”安诺想起来一个大问题。 “土鳖!现在是科技时代了,谁要跟着你满城转悠?我三角定位一下你的手机就搞定了!” 土鳖对此表示愤怒:“死带鱼,我要是被人害了呢,等你定位跟过来我都凉了!” “姓安的”于岱暴躁了,他觉得自己真是一颗红心一片赤诚,结果人家不但不领情还嫌弃他,“我不是行动组的,我的跟踪技术怎么样你也知道,我要真跟着你保证不到半小时吕强就能发现!到时候你死的更惨!” “你这样遥控和没跟有什么区别!” “我跟近了一样没区别!而且一死死两个!我可不想给夏景辉改嫁的机会。”于岱愤怒地吼回去。 安诺其实根本就没真生气,他只是觉得于岱这副样子很有趣而已:“死带鱼,你就没想过万一我手机没电了怎么办?” “那我也能找到你!放心,小学一年级的孩子能做到的事没理由我做不到。” 安诺向来鄙视于岱看漫画的“幼稚”行为,念书那会儿就对他打着“强化科技手段,提高侦缉能力”的名号天天窝在机房看《柯南》的“不务正业”的恶行一贯指责批评。如今听他这么说更是不满:“死带鱼……我问的是,如果我出事儿了呢?你光知道我在哪里有什么用?” “祸害遗千年。”于岱简洁地说,顺手打开了笔记本上的视频通话,“别贫了,反正你现在不是也没事么,老莫找你听汇报呢。” 莫晗那张严肃的脸突然出现在屏幕上,安诺有种看《午夜凶铃》的感觉,他抖抖鸡皮疙瘩说:“莫局,挺顺利的。” 安诺的话并没有让莫晗高兴起来,他听了安诺和于岱的报告后冷笑一声反问:“顺利?安诺,你也算是个优秀的刑警了,你居然说今晚顺利?” 安诺有些愣神,跟于岱交换一个眼神之后聪明地选择不语。 “你说,得是什么人才有那个本事,能深更半夜地在公路上发现有人跟踪啊?” 安诺咬紧了下唇,脸色一层层白下去,额头上瞬间爆起一层细密的汗珠。莫晗带着怒火的目光透过屏幕一路烧过来。 “莫局……”安诺一时之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是的,他太急于在吕强面前显示自己的“能力”了,他太急于获得吕强的好感和信任了,也正是因为这个,他忘记了有些技能真不是一个普通小混混能掌握的。现在,如果吕强起了疑心这一切就全都白费了,而且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莫晗看着安诺已经刷白了的脸,叹口气,舒缓了一下表情说:“你得记住,我们给你设定的身份只是个混混,不是个杀手!” 安诺的大脑又在呼呼运作,他必须想出个挽回局面的办法。 “不过也不是没法挽回,”莫晗的声音让安诺立刻振奋起来,紧紧地盯着屏幕:“你得感谢秦晓,秦晓在长锦市给你设置身份背景时很周全。你在当地是有案底的,涉黑,给当地黑老大开过车。” “这些我都知道!”安诺大为失望地说:“就是我是给黑老大开车的,今晚表现的也忒‘出色’了点儿,还不知道吕强会不会怀疑我呢!” “我觉得不会。”莫晗斟酌了一下说,“他要是怀疑早就解决你了,不可能让你回来,否则董均那批货岂不是很危险?既然你平安回来了,说明至少吕强目前认可你的身份。” “话是这么说,不过……”安诺犹豫了一下,索性不去想了,“算了,既然已经如此了,我多小心也就是了。” 于岱侧过身,小声对安诺说:“你看,我没跟那么近是对的吧?” 安诺想了想,觉得于岱还真没说错! 三人一起把今晚的情况再次梳理完后已经快十二点了,安诺起身回屋,在关上202大门的瞬间他听见于岱打电话说:“你当心啊,一定小心。我还在家等你呢。” 他站在201门口想,其实这样也是一种幸福。虽然时刻为对方担心,虽然生死一线间,但是两个人情意想通,心有所安,即便真的面临死亡,想必也是安宁无悔的。 毕竟在阖上眼睛的那一刻,心里明白有个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和你在一起。 安诺回到屋子里时,立刻能感觉出和202的不同:于岱的房子里虽然也只有一个人,可是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处不在,相框里,门口的鞋柜里,桌上的水杯里,卫生间的洗漱台上,更在于岱的眉目之间。那样的于岱是充实快乐的,一个人,不孤单。 安诺想起昨天自己的房子里也是这样充实而温暖的,虽然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东西,但是他能呼吸之间感到白以辰的存在,那时他不孤独。可是现在,当他经历了一次生死考验后回到这间屋子,满室清冷,他找不到一个暖心的眼神,一个可心的怀抱,一个安心的听众,安诺觉得很孤单! 客厅的小角柜上有个塑料袋,里面是白以辰的药。其实安诺昨夜回到家就发现了。可是他找了无数的借口劝阻自己去给白以辰送药,安诺想,我自己弯的就够莫名其妙的了,绝不能再糊里糊涂地掰弯了白以辰。 我的确爱你,可是,那只是我的事! 韩子飞掐灭手里的烟蒂,推开窗子散散空气中浓重的烟味,顺手拢了拢微微散开的浴衣衣襟。今夜他一直在等安诺开口问他,他知道安诺很耐得住性子,可他更有耐心。 急促的电话铃打断了韩子飞的等待,吕强冷漠略带强硬口吻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个人可以!” 韩子飞嗤笑一声:“他当然可以,我选了大半年的人!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上环路时就看到了,但是因为你们没下环路所以他没在意,等再看见时就知道了。”吕强的声音了带点淡淡的赞赏 “嗯,他以前干过这行当,在老家也给人开过车,多少有点儿本事!” “饭馆那边怎么样?” “挺好,身手不错,单手就能一招制敌!而且能屈能伸,打完立马赔笑脸说好话,赔了一笔钱了事,整个过程五分钟不到……呵呵……不过就是大金子被打得有点蒙。” 吕强轻轻笑了一声后问:“你想让他在哪里?” 韩子飞明显犹豫了一下说:“我身边缺人,我希望他能成为我身边的吕强。” “那他的底你摸清了没?” “清了,我派人去长锦市走了一圈,没问题。” “嗯,老板让我提醒你留神,最近警察那边盯你盯得有点紧。” “我知道,最近我不多露面。”韩子飞想了想,还是问了吕强,“安诺他没问今晚出货的事么?” “他很不满你前天骗了他。” “哦?那你怎么回答他的?”韩子飞起了好奇心。 “我什么都没说,这个你自己告诉他比较好……毕竟是你的人”吕强简单地说。 “好吧,那就这样。”韩子飞痛快地挂了电话,郑锐正好从浴室出来,身上松松地罩着一件浴衣,头发上滴滴答答地滴着水:“你抽烟了?”郑锐皱皱眉头问。 “啊,一根而已。”韩子飞走过来把郑锐拉进怀里,轻轻地吻吻他的额头,把他湿漉漉的头发全部向后捋,露出光洁的额头。韩子飞把自己的额头抵在郑锐的额头上,轻声说:“你故意不吹头发的吧?”语气中带着几分调笑几分爱宠。 眼前这张脸,熟悉得闭上眼睛就能一丝不差地描摹出来。可是,那么多年了,为什么心仍然会为了他而乱呢?韩子飞觉得这个问题值得他一辈子去思考。 郑锐把湿润的唇印在韩子飞的唇上,然后笑着反问:“要就是故意的呢?” “乐意效劳。”韩子飞揽着郑锐的腰把他带到沙发上,自己坐在他旁边,拿出吹风机一缕一缕地吹。吹风机嗡嗡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两个人谁也不想说话,当对方就在自己掌中的时候只要用心去感受就好,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 吹风机停下的时候韩子飞的手指还纠缠在郑锐的发丝里,他留恋这种触感。 “子飞,”郑锐把头放在韩子飞的肩上:“我不想失去你。” 韩子飞把郑锐搂进怀里:“你不会失去我,我保证!” “还要多久?”郑锐喃喃的声音低不可闻。 “快了,真的。我保证一个月之后我就带你走!” “一个月啊……”郑锐欣喜的感叹让韩子飞瞬间红了眼睛。他一直认为自己这么做是为了给郑锐更好的生活,可在郑锐眼里,所谓的好生活不过是和自己心爱的人平平淡淡安安稳稳了此一生。不知道现在醒悟来不来得及。 夜,深了。 韩子飞拥着郑锐跌进柔软的大床时,他想:或许我可以再快点,不用一个月。 白以辰躺在小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生自己的气。 其实昨天晚上洗漱时他就发现自己的东西全都落在了安诺家,打定主意今天一大早就去安诺家取回来,当然,既然都去了,又是周末,蹭一天电视看电影那简直是顺理成章的!白以辰为自己这个“完美”计划得意洋洋,觉得第二天一定会是快乐充实的一天。 结果,今天一觉醒来,白以辰发现了一个颇为严重的问题——安诺难道没发现自己的东西和药都落在他家了么? 人的思维有时候特别有趣:当你对某件事抱有期待或担忧时,你会发现所有的迹象都明确无误地指向它。比如,当你暗恋一个人,你会觉得他看你的时间有点儿长,他对你笑的有点儿甜,他说的话有点儿小暧昧,他随手递给你的一瓶饮料会那么的合你心意;当你害怕一个人不再爱你时,你会发现他不牵你的手了,他不会吻吻你再说晚安了,他加班的次数有点儿多,他的话越来越少…… 白以辰想:安诺居然没发现自己的药落他家了?他发现了之后居然没说给自己送过来也没说让自己去拿,这是不是说明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病,所以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吧,那床被褥也不过就是日行一善吧,他既然不在乎自己,自己巴巴地跑过去岂不是给人添烦? 于是,整整一天白以辰同学就这么矫情着、郁闷着。 深夜躺在小床上,白以辰开始生自己的气:想那么多干嘛,去拿回自己的东西不是天经地义的么?管他在不在乎呢? 白以辰愤愤地翻个身:我干嘛要那么在意他的想法! 对啊,我怎么会那么在意他的想法呢? 白以辰猛地坐起身,在一片黑暗中愣住了。 第四十章:燃烧的夜(上) 今天周一,燃惑“整顿”后重新开业的第一天,一票人马修整了两周个个神采飞扬,酒吧里热闹非凡欢天喜地。看得出来,老板今天心情很爽,基本上已经爽翻了,因为他居然提出全场买一送一。 可是安诺不对劲!肖易看着猫在卡座和墙角展柜夹角里的安诺再次肯定,这小子八成是思春呢。 “安子,想什么呢?”肖易诡笑着杵杵安诺的肋下,“你一脸银荡。” “滚!”安诺简明扼要地把肖易推一边去。 “真的真的,你看你那张脸,标准思春。”肖易小狗一样围着安诺转了一圈又一圈,“这几天你是不是又跟哪个姑娘腻歪在一起了?” 所谓第一印象害死人!安诺刚来燃惑时候的蜂狂蝶乱的盛况肖易是见识过的,安诺“变态”的癖好他是耳闻过的,至此在他单纯的心目中,安诺就是太平盛世中的一介花花公子,游走在各色花丛中摧花折叶,且口味怪异眼光诡谲,要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八成他会连老板都不放过!就凭郑锐那张脸……肖易的思路的一路飞奔着出了银河系。 安诺不胜其烦地瞟他一眼,肖易这人样样都好,就是有时候实在没点儿眼力价。 安诺现在真是神烦,他知道今天会看见白以辰。本来打算得好好的,既然避不开,那就洒脱点儿,就当是好哥儿们吧,该干嘛干嘛,别弄得此地无银三百两。要知道郑锐也好韩子飞也罢,眼都毒着呢,就连肖易这个二货有时候也歪打正着地能说到褃节儿上,别给自己找麻烦了。可是真的在酒吧看见白以辰,他心头怒火就一发燎原不可收拾。 白小辰进门时穿着件深色的帽衫,洗白了的瘦长的牛仔裤上干干净净的,就是清清爽爽的一个美少年,安诺趴在吧台上扭头看了一眼心都飞起来了。白以辰一路蹦着上楼去换衣服,安诺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溜溜达达地跟着上了楼,他连说辞都想好了,如果白以辰问他跟上来干嘛,他就说来问问小白病好了没有。可是刚到更衣室门口,安诺就眼尖地看到白以辰脱下帽衫露出里面穿着的体恤衫上有新沾染上的各色菜汤和水渍——这小子中午还是去九乡刷盘子去了! 安诺这怒啊:“妈的,多休息休息你会抑郁么?”愤愤然,他转头下楼躲在一边生闷气,气到最后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气白以辰不好好养病,还是气自己一时胆怯没有好好照顾大病未愈的傻小白。 白以辰换好衣服高高兴兴地窜下楼来,先满场转悠一圈儿跟各位打招呼。小东西脸帅嘴甜手脚勤,一直是酒吧的吉祥物兼开心果,只有隐在暗处的安诺越看越觉得白以辰一脸病容强装欢颜。 其实白以辰真的挺高兴的,回到燃惑他高兴,看到肖易他高兴,看到安诺……他更高兴!虽然昨晚的问题他完全没有想明白,可这并不妨碍他带着满心的疑问兴高采烈地来燃惑上班。换完衣服窜下楼来满场转悠其实只为找安诺,瞅见安诺时,他三步就窜了过去板起一张小脸埋怨说:“你把我的药拿走了!我告诉你,要是我病加重了你得负全责!” 安诺看着白以辰,觉得他拼命绷着小脸挂出一副“我很不爽”其实嘴角咧得都快吊眉梢上去了的小样子可爱毙了。 “哎,小白,你这几天都在安诺家么?”正绕着安诺转悠的肖易接过话头。 “没有,我就周五那天晚上去安大哥家了。” “周五?你出院之后去安诺那里了啊?”肖易赞赏地点点头,拍拍安诺说,“这还像点样子,不枉我们小白叫你一声哥。” 安诺无语地翻个白眼,决定自动忽略肖易。他作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对白以辰说:“哦,我没注意到,你干嘛不来我家拿啊?”其实心里很是疑惑:“这小子干嘛这么高兴?” “那个……我下了班能去你家拿我的东西么?”白以辰努力把那句“我没注意到”埋在心里,安慰自己可以借机再去安诺家,小脸上满是欲欲跃试。 “嘿!傻小白,这还用问么?当然没问题了,是吧安子?”肖易觉得白以辰你跟安诺客气什么呀,下了班直接过去不就完了,再说拿的原本也就是你的东西。 安诺一句“下班后我有约会,明天我给你带来吧”生生堵在嗓子眼儿里上下不得,再看看白以辰灿然生辉的眸子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结果一张嘴便成了:“行啊,随便。” “那说好了!下班咱俩一起走,安大哥你得等我啊!”白以辰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时,吧台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肖易拽着白以辰往吧台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说:“白以辰,你是去安诺家又不是去女朋友家,你至于这么高兴么?” “至于啊,他们家有好多电影可以看。” “合着你就是为了电影去的啊?” “也不是……” 两人一路聊着,一路欢天喜地地蹦到吧台前去端盘子了,安诺留在原地瞪着肖易的背影,他觉得这事儿责任全在肖易,要不是他在旁边帮腔打岔自己一定不会那么糊涂就答应了白以辰。 这下好了,安诺觉得带白以辰回家操作起来远没有听起来那么让人欣悦荡漾! 燃惑停业两周今天重新营业,很多老主顾早早就来了打算尽情享受一下燃惑著名的“周一夜”。当初白以辰试工的第一天就赶上周一,还记得推开门的一刹那,着实被那种群魔乱舞众妖欢腾的场面吓得不轻,郑锐的解释是周一是每周上班的第一天,人们的心情往往格外郁闷,所以亟需一个纾解压力释放心情的地方,燃惑就提供这个。 今天周一,又赶上郑锐心情极佳,在买一送一的促销之下酒水的销量一路攀升,无论是舞池里的还是卡座里的,基本都喝高了。白以辰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这种场面了,他很懂得如何趋利避害,赶上难缠的客人他也会推三挡四地让别人去服务,赶上豪爽大度的冤大头,他也会迎上去赔个笑脸说几句好话换来更多的小费。酒吧这种地方,阳春白雪是没有生存之道的,能屈能伸才是王道。 但即便是白以辰这种满脑子挣钱的“钱串子”也知道,吧台左侧的4号卡座里的那位不能沾惹,虽然他浑身上下就透出一个“钱”字。这个客人是一个人来的,但是坐下没半小时陆续来了三个年轻漂亮的男孩子,或娇媚或帅气,众星拱月一般把那人围在中间,嘻嘻哈哈地没多一会儿桌上就一堆空酒杯了。而且目测这人已经高了,截止到目前为,除了没真刀实枪地扒光了上已经什么都干了。那三个男孩子已经不能用衣衫不整来形容了,按照白以辰的眼光,他们的样子绝对符合“妨害公共治安罪”。而且要命的是,这位客人颇有点儿来者不拒的架势,对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稍微看着顺眼点儿的男人都投以饥渴的眼神。刚刚,就在几分钟前安诺还从他手里抢出了一个二十多岁的一脸斯文的男子。这会儿,这人正拼命地往安诺身上靠呢,死活非要请安诺喝一杯。这架势,就算是个笨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况且白以辰已经在酒吧混了两个月了。 新来的调酒师阿奇在吧台拼命按铃,示意4号的酒调好了,好歹过来个人把酒给人端过去。 白以辰看着安诺全黑的脸色和屡屡掐上这位客人脖子的手,有点儿担心地问肖易:“肖大哥,安大哥应付得来么?” “放心!应付这种人,安诺经验爆表”肖易拿眼角瞥一眼吧台,努力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阿奇愤怒的脸色,反正酒吧里的服务生不止他一个。 白以辰缩在舞池立柱的后面背对着吧台,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鲜格格地跑去端那杯倒霉的酒。他看见安诺抓住那个男人的手,大声说了什么,那个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上青筋暴起,身子渐渐低下去。然后安诺突然放开手,笑得一脸谦卑地说了几句,端起桌上的那杯J W Red Label一饮而尽,再冲吧台举了举杯。白以辰知道,这是示意阿奇这杯就算酒吧请的,不收费。 白以辰松了口气,看起来安诺是成功化解了这次危机。他终于腾出嘴来对肖易说:“这客人五大三粗跟猪一样,还满脸猥琐样,看着就不像好人!” 肖易表示同意:“你看他那样儿,大庭广众地就差扒裤子上了。” 俩人躲在立柱后面正品评那头猥琐猪时,郑锐顺着暗梯下来了。白以辰眼贼,一眼就瞄见郑锐往这个方向来了,于是立刻冲向吧台作出一副忙碌不堪的样子。阿奇总算是抓住了一个带腿儿的,一把把放着4号桌酒的盘子塞进了白以辰的手里。 里面是两杯Tomorrow,郑锐今天买一送一,所以点烈性鸡尾酒的人特别多。4号桌上的那头猥琐猪至今为止喝的全是双份的烈性酒,那三个男孩子倒一直在灌科罗娜。白以辰端着盘子,左右张望一下觉得自己进退两难,深恨一时不察误入歧途。 白以辰本就纤瘦,加上大病初愈,脸上还带点倦容,但是精神非常好。就是这种懒懒的样子,配上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让他具有一种惹人怜惜的气度。好像一株经历了一夜风暴的新竹,沐着阳光,枝叶零落却傲然挺拔,让人怜惜赞叹之余往往心生邪念,一定要把它攀折到手,看着它在自己手里顺从驯服才甘心。 DJ在放一首在白以辰听起来算得上是“狂暴”的曲子,配合着这曲子的节奏灯光师让激光射灯满场闪动。白以辰抓了抓头发把发帘拽得凌乱些,堪堪遮住小半张脸,然后一路藏在忽明忽暗闪动的灯光的阴影中走到4号桌前,他低下头把两杯酒放在桌子上,恭敬地说:“先生,您的Tomorrow。” 白以辰后撤一步,恰恰这时灯光熄灭了。就在他抬起头眯起眼睛以便适应一下突如其来的黑暗时,全酒吧的灯突然一起打开,配合着的是DJ的大吼:“来吧,光明与黑暗;迷醉与清醒!” “靠!想晃死谁呀!”白以辰忍不住爆出一句怒吼,一把捂住眼睛,几秒钟后放开时顺手把发帘捋了上去。他的眼睛在短短的两秒之内经历了一连串的明暗变化,一时之间眼前一片昏黑失去了视力。 在黑暗中,他觉得有条胳膊搂住了他的腰,自己的身子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着倒了下去,直接跌进了一个散发着浓重烟酒臭气的、软软的怀里。 白以辰在跌倒的那一瞬间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处于怎样的一个境地,事实上他的眼前一片光斑闪动,耳朵里是节奏强劲的音乐,一声一声全都直接扣击在脑袋里,他的心脏突突狂跳,马上就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全身的血液都灌进了脑袋里,他耳鸣的厉害以至于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被音乐声震晕了。迷迷糊糊地,他还以为自己大概是被某个好心人扶了一把,心想着得道个谢。他双手摸索着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做支点好把自己撑起来,就在他双手用力按下去的时候,他听到了抽气声,并且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人掰了过去,一张热烘烘的,散发着烟酒臭气的嘴直接就贴到了自己的脸上,一条油腻的舌头一路舔过自己的脸颊。 白以辰当场就疯了! 他拼命把头往后仰以躲开那散着臭味的正往他嘴里挤的舌头,同时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天谢地灯光师终于熄灭了大部分射灯,只有天花板上的一圈顶灯还亮着,舞池中央的激光柱在场内扫射。白以辰的视觉稍稍恢复后看到的第一眼就是一张肥胖臃肿、涨成枣红色的脸,整张脸上最醒目的就是那张肥厚的还沾着酒汁的嘴,距离自己近到甚至可以看清嘴唇的翕动。 但是白以辰现在还顾不上那张嘴,因为他惊恐地发现一只颤抖却强硬的手已经毫不费力地伸进了他的裤腰。酒吧的制服都是西裤,穿起来笔挺帅气,但是裤腰总是松松的。白以辰牛仔裤穿惯了,不喜欢系皮带,所以裤腰一直就这么松松地挂在胯上,没想到这却大大方便了这个变态色鬼! 白以辰还没来得抓住那只伸进裤腰的手,就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分明感到自己的下身被人牢牢握在手心里捻动!白以辰顾不上尖叫,他吓得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他拼命蜷起双腿让整个身子团成一团以便压制住那只让他快要崩溃的手,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冲那头猥琐猪爆喝:“你放开我!” 白以辰以为这一声很大,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嗓子都有点劈了,可在满场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他的声音恐怕就连坐在对面的那三个男孩子都听不见。但是,即便听不见白以辰的叫嚷,那三个男孩子也能清楚明白地看清目前的形势,但是他们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其中两个甚至稍微调整了一下座位的位置。 4号卡座是半弧形的,圈状的沙发椅上有高高的靠背,足以挡住左右两边的视线。只有正面的位置因为放了一张小圆桌,是直面舞池的。白以辰本来是有机会的,他只要能弄出点大动静吸引舞池附近人的视线就好了。但是那三个男孩子毁了他的希望,他们坐在了半弧形沙发椅的两端,其中两个弓下腰凑近对方作出交谈的样子,恰恰好封闭了沙发椅的唯一的缺口。 白以辰一向觉得自己体力活干得多,虽然身体单薄但是力量十足,但此时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在这个醉鬼的身下挣扎的力道完全不值一提。这个醉鬼轻轻松松地就把自己按在了沙发上,整个上半身压在自己身上,自己根本无法看到除了他肥厚多汗的胸脯以外的其他东西。白以辰觉得那头猪压在自己的身上,要把肋骨都压断了,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难,这让他没有气力挣扎呼喊。他只能拼命昂起头,望向那三个男孩子,眼神里充满了渴求,他只希望能有一个人发发善心,不需要出手解围,只需要做点什么引起别人的注意就好。 但是,没有。 两个假装交头接耳聊天的依然故我,那个独坐着的怜悯地看着白以辰,双手颤抖着从桌子上摸起一瓶科罗娜仰头灌进嘴里。 白以辰侧身蜷缩成一团被压在沙发的角落渐渐地失去了力气,他的衬衣扣子已经被扯开。制服本来就只有五颗扣子,领扣从来都敞着,剩下的四颗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那张让他作呕的嘴正在他的腰侧啃噬,他能感到黏腻的口水缓缓流过自己的小腹,这让他想到了毒蛇的涎液。白以辰他努力蜷起腿弓起身子想去抗争那只在他身下揉搓的手,那只手却从腿间抽了出来。白以辰刚想喘口气积蓄一下力量,谁知道那只手顺着他的弓起的背脊一路滑下去,毫无阻滞地滑进了他的臀缝间。 白以辰终于被逼出了眼泪,他的眼泪疯狂地奔腾而下,嘴大张着却无法发出声音。他想起刚来酒吧找工作时郑锐的话,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会真的发生,甚至他私下里还调笑地说“又不是写小说的,那些QJ的戏码哪里那么容易发生?再说了,这年头还有QJ男人的?邪了!朗朗乾坤的,这毕竟是法治社会不是么?” 但是现在他真的怕了。 白以辰是个男孩子,从来没有想过“QJ”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甚至都不知道这种事要怎么去做。但是人对危机有种天生的敏感,那头猪的手指滑进他的臀缝,妄图探进他的穴口时,透骨的恐惧炸雷一般的劈进了他的灵魂里,他立刻明白了这头猪要干什么…… 这完全超出了白以辰对所有恐惧的接受程度!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咸咸涩涩的,灌进了嘴里和耳朵里,他拼命地扭动身体,在狭窄的沙发上翻动,希望能躲开那只一心探进自己体内的手。他叫喊着,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他绝望之中向那三个男孩子发出求救,哭喊着说“求求你,帮我!求求你!求求你!”但是没有得到回应,只有那个闷头喝酒的男孩子小声地说了什么,可惜白以辰完全听不到。 他想自己的肋骨恐怕已经断了,被那头猪扭住的右手可能也断了,因为除了刺骨的疼痛完全没有其他感觉。但是所有的疼痛都不足以转移他的恐惧,那头猪已经开始拉拽他的西裤了。 白以辰绝望至死,恶心和恐惧让他孤注一掷,他侧过头看见小圆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方的圆的的玻璃杯,还有至少两打的空啤酒瓶。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被一头猪QJ更恶心和恐惧的事情么? 没有! 所以他努力深吸一口气,双足顶上了沙发的靠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