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秘籍有点贱 上——时镜
时镜  发于:2014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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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好死不死穿成身受重伤功力尽失的大魔王, 反派角色已经够悲剧了,身败名裂,仇家遍地, 偏偏还出来一本极品的秘籍! 某秘籍:想学吗?躺平吧,我吸点精气。 某秘籍:想学吗?去帮我杀了武林盟主。 某秘籍:想学吗?把你身边那渣攻甩掉。 某秘籍:想学吗?衣裳脱光了让我看看。 反派先生现在只想一耳刮子抽死这犯贱的秘籍 可是,妖怪秘籍这么牛逼,还是要抱紧大腿的 于是,这是一个大反派TJ出大反派的故事。 内容标签:重生 穿越时空 江湖恩怨 报仇雪恨 搜索关键字:主角:殷落痕 配角:林雪藏(天诀),陆苍茫 ┃ 其它:秘籍有秘密,江湖玄幻一锅端 第一章:反派与妖怪秘籍 “这魔头手染鲜血无数,屠戮四方,当今武林绝容不下他!” “趁他伤重逃亡,我们不如一举铲除了落痕山庄的势力……” “殷落痕千算万算也想不到他最爱的人会在他茶里下毒吧?” “哈哈哈……还是盟主高明!佩服佩服!” “哈哈哈……” …… 大魔头殷落痕,落痕山庄庄主,杀人无算,纵横江湖已近六年,不曾想一朝落败竟然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落痕山庄繁华已去,眼见着就已经是败落模样。 而这个时候,殷落痕身负重伤逃走,还身中奇毒,必是难逃一死。 ——然而,这个如今武林人人追杀的大魔头,此刻坐在山洞里,用一种十分神奇的目光看着自己手上的那一本厚厚的大秘籍。 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有些懵了,操,玩儿多了穿越游戏真他娘的穿了也就算了,这本秘籍到底是哪儿来的? “殷落痕”只觉得十分无语,这玩意儿还叫做《嫁衣天诀》,你以为你在演《绝代双骄》呢!殷落痕,老子还花无缺呢! 殷落痕穿来这里已经是第二天了,从追杀自己的人口中他得知了自己这具身体的名字,也渐渐推测出这身体的一些过往,不过对于眼前这本秘籍,他真的是一无所知。 难道这是这具身体修炼的功法? 脑子里把自己知道的各种秘籍的名字都过了一遍,盗版殷落痕还是决定打开来看看——现在他就是殷落痕,看看又不犯法,更何况他现在朝不保夕,指不定明儿一出去就直接死了,所以想干的事情还是现在就干好了。 这是一个很神奇的武林世界,这里的江湖人深信武功达到一定的境界能够武破虚空,得道成仙——不过这是殷落痕的说法,照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们的说法,那叫做“天晋”,以自己的实力获取上天的承认,然后晋升——这就是殷落痕的理解。 一掌厚的一本大书,很是华丽,就像是精装版的希腊神话,黑色的封壳,还是硬纸板一样的材质,古老神秘的篆文跟烫金的一样,他打开之后,看到那见鬼的竖排文字,顿时头晕眼花,看不懂啊…… 他又往后翻了翻,然后瞪大了眼睛——卧槽,这后面怎么都是白的? 全是白纸! 尽管纸张质量很好可的的确确是他娘的白纸啊! “今晚上没柴火了,现在又是冬天,这具身体就是个傻逼,这时节了还只是穿这种风骚的袍子,就算不被仇家砍死那也得冻死啊!”殷落痕毫不客气地数落着这具身体的是是非非,手指还继续飞快地划过秘籍的书页,“草了个去的,怎么看都是废物,还是今晚烧了取暖比较好,这么厚一本,如果省着点烧的话,也许不会被冻死诶……” 不知是不是殷落痕的错觉,手指指腹下这一本书刚刚似乎抖了一下,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娘的,莫非是地震了?咳,管他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生自古谁无死啊!还是先顾着眼前吧,我想想这玩意儿怎么拆呢……”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这本神秘兮兮的《嫁衣天诀》上,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想当年,就算殷落痕是大魔头,也是江湖上万千少女怀春的对象,可见其风采如何出众,只可惜——被这个盗版的家伙穿了之后,这个殷落痕已经完全不是当年酷帅狂霸拽的样子了,这个时候如果是外人看到了殷落痕的眼神,绝逼会毛骨悚然,这简直就像是要把眼前这本秘籍给生吞活剥了啊! 翻开的书页上一片空白,殷落痕此刻只想去死——谁说穿越了一定有美女一定有神功一定有神器?!他现在就拿到这本破秘籍,这具身体破破烂烂浑身都是伤,几乎就没一个地儿是好的,就跟从悬崖上摔了下来一样,至于毒,倒是没有什么感觉,殷落痕之前就知道自己身中剧毒,可是他吓了个半死之后的确没发现什么异样,现在还是活蹦乱跳跟只泼猴儿似的。 “看样子的确是没什么用处,这玩意儿看起来也不像是无字天书,大概是印刷厂家偷工减料印漏了吧?”殷落痕低声揣测着,最后还是作了决定,“还是烧了算了,能暖和一天是一天。” 那秘籍又抖动了一下。 耶?这次好像不是什么错觉。 殷落痕捧起书,心说这书里难道藏了按摩棒?于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给翻看了一遍,还是啥玩意儿也没有,他打开书,尖尖的手指头四处乱戳,也不知道戳到了哪个地方,整本书又抖了一遍。 殷落痕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咽了咽口水,心说这他娘的肯定是遇到鬼了——不过是不是鬼还需要证实,殷落痕一直是个胆子很小的家伙,最怕的就是什么鬼怪之类的,平常朋友们讲恐怖夜话的时候他都会滚回自己的被窝里藏起来,经历了穿越这种事情之后,他对鬼神之说更是深信不疑,所以眼前这本能够自己动的秘籍真的能把他吓个半死。 手指再次伸出,点在了那摊开的两片书页之间的凹槽上,手指甲轻轻刮了刮——操!真的又动了! 殷落痕都快吓哭了,手指颤抖着,那个谁说过来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绝逼是本成了精的妖怪啊! 他闭上眼,狠狠一巴掌拍在书上,震起好一阵大灰尘。 “恶灵退散!” 那书终于不动了,像是被他这一巴掌给拍晕了。 殷落痕观察了好久,这书还是不动,莫非真的拍死了?果然自己这句咒语的威力是巨大的嘛。 他又坐回秘籍旁边去,一双手把那秘籍左翻右翻,“怎么看也不过是本赔钱货啊,包装得这么精美干什么,真是有病!丑不拉几的……” 雪白的纸页怎么看都那么晃人眼,看久了眼睛疲劳,眼前反而出现黑点…… 殷落痕忽然愣了一下,黑点? 他还在翻书页的手一下就停了下来,只见雪白的纸面上缓缓浮现出几个霸气的黑色字体:“把你的脏手给本座拿开!” 大脑瞬间短路,殷落痕反应不过来了,这——这是这上面原有的字吧……希望是吧…… 呵呵……脏手…… 他拿起自己的手看了看,的确是蛮脏的,甚至还带着血迹。 “如果不想死的话,以后别对本座动手动脚。”——秘籍上再次浮现出黑色大字来。 !!! 言语不能! 妖精复活了! 殷落痕已经吓得不能动了,他两只爪子停在半空中,抽风一样抖个不停。 “你你你你……你是妖还是鬼!” 摊开的秘籍上,原本的那行黑色大字一下就消失了,然而新出现的几个字却让殷落痕无比想爆粗口。 秘籍说:“干你何事?” …… 它能听得懂他说话?! 这个发现让殷落痕去死的心都有了!不仅是妖怪,还是功力深厚的妖怪,完了,完了! “想不到大难未死,现在又遇上大难了……”他喃喃说着,两眼无神,直勾勾地看着这本体积庞大的秘籍。 “被那些人盯着,你迟早都是死路一条,不如你现在就服毒自杀吧。”秘籍上又浮现出这么一行字。 殷落痕看了这句话,忽然就觉得自己不怕秘籍了,就算现在不被这妖怪害死,穿到这反派身上,以他这种根本不知道什么武功内力的小白状态,一出去就会被秒杀,横竖都是死。他看着眼前这书妖半天,终于又伸出手去戳了戳它,“喂,秘籍,你还在不?” “把你的脏手给本座拿开!” 又是这一句—— 那黑色的墨迹凝聚在一起,汇成清晰的字体。 殷落痕翻个白眼,“秘籍,换个显示方式,来个横排的字,你这看着眼花。” 秘籍安静地躺在那里,白色的书页却隐约变成了灰色,就像是即将下雨的天空。 “你是不高兴了?”殷落痕盘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看着自己眼前这本超大号的书。 秘籍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书页的颜色依旧是灰暗的。 “你说我要选个什么死法好?”似乎根本没在意秘籍的反应,殷落痕又问了一句,纯粹像是自言自语,没有想到这次秘籍有了回应。 “服毒。” “为什么一定要是服毒?我根本没钱买毒药!”操,这秘籍净会说鬼话,敢情妖怪都是这么冷血无情啊! 话说他怎么觉得这个妖怪一说到让他死这个问题就特别愿意回应呢? “喂,你们妖怪是不是都特别希望人死啊?”殷落痕拧着眉头,“我也是想活下来的嘛。” “服毒不行,那就上吊。”——根本没有理会殷落痕那句话,秘籍自动浮现出这样一行字来。 殷落痕黑线了一下,才道:“没绳子, 而且死相太难看。” “……那上吊还是算了吧,这山里到处都是毒药,随便找点自杀吧。”——冷酷无情的秘籍! “操,死还这么麻烦,有那闲工夫我直接才山顶上跳下去不就成了?”殷落痕现在恨毒了这本秘籍,怎么觉得这家伙真的是一直撺掇着自己去死呢? 秘籍:“死相太难看。” “……”殷落痕真的小瞧了这秘籍,书妖待在自己这儿肯定是有原因的。“……刚刚我想了一下,好死不如赖活着,活一天是一天,我又不是原来的那个殷落痕,我本来是不该死的,老天能让我进到这身体里,一定有它的打算。怎么说这殷落痕曾经也是个枭雄,我不能自杀,那太丢这具身体的脸了。以后我可是要顶着这魔头的名字过活呢。” 秘籍上那一行字悄然消失。 “秘籍,你原来是我这具身体——唔,也就是殷落痕的秘籍吧?可是为什么你压根没一个字?”殷落痕又戳了戳《嫁衣天诀》这本秘籍。 “有也不给你看。”很平淡的一句话,可是当它很平淡地显示在了这本书上面的时候就一点也不平凡了。 “你他娘的跟老子有仇是吧?”这么不识相的妖怪!殷落痕恨得牙痒痒,可是向来欺软怕硬的他,根本就没办法跟个魔头一样做什么。 “说对了。”秘籍那原本雪白的纸页现在黑得能够滴出水来,还像云层一样滚动着,看样子真的有不小的怨气。 殷落痕受了不小的惊吓,看着这秘籍这颜色,还挺人性化,这感觉就像是看着什么大人物沉下了脸一样。“……你个极品!一把火烧了你看你还怎么得瑟!” 殷落痕不过是说的气话,哪里知道书页上那刚刚还翻滚的黑云突然就顿了一瞬间,接着反而更加汹涌,一行血红色的大字足足占据了两页纸,一左一右摊开了,“你敢!” 他好像抓住这本妖怪的痛脚了…… 第二章:反派别乱摸! 奸猾地摸着下巴,殷落痕嘿嘿笑着看着秘籍,拿出那甜得腻人的语气,说道:“你看看我敢不敢呀~” 这妖怪混得也是很凄凉了,殷落痕不是没看出来,这妖怪极想杀了自己,可是又希望他有个奇怪的死法,不知道是不是拿他的尸体去有什么妙用,可是对方是妖怪啊——为什么不自己动手杀了他?他现在可是毫无反抗之力的。 可是这个妖怪没有自己动手,或者说根本不能自己动手,那就证明了一点,这妖怪现在受到限制。 他开始的时候说要烧书,这妖怪就要见鬼地抖两下,刚刚说要一把火烧掉,这家伙就直接来了一句“你敢”,看上去那黑云在书页上翻滚,的确是很可怕,可是殷落痕敏感地感觉到——这分明有些色厉内荏、底气不足啊。 这一切,都让盗版殷落痕猜测——这妖怪可能拿自己没办法。 “要不要试试啊?”无耻地凑上去摸了摸秘籍,那秘籍又开始使劲抖动,可是现在殷落痕根本不怕它。 殷落痕这人是怕鬼,可是他已经自我催眠过了,这玩意儿是妖怪,而且还是一只根本无法伤害自己能够被自己随意拿捏的妖怪,所以欺负欺负这家伙也没什么所谓吧? 嫌我手脏?哼,老子就要摸,怎么的? 秘籍的抖动越来越剧烈,殷落痕越摸越爽,其实不是手感好,是他心里觉得爽而已——叫你丫的刚刚吓得老子半死! “再摸就别怪我不客气。”黑云忽然之间不再翻涌了,书页上恢复雪白,干干净净的一片,只有那一行看上去跟正常书籍没啥区别的文字,以殷落痕这眼光看过去——哟,标准的宋体五号字! 不过……突然之间这么平静……莫非自己真把它给摸毛了? 殷落痕有些怂了,讪讪地收回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这不是……恩……摸着舒服吗……” 秘籍:“……” “耶?你还会打省略号?”殷落痕瞪大了眼睛。 秘籍:“你我约法三章吧。” 殷落痕打了个呵欠,“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啊?” 秘籍:“嫁衣天诀。” “嫁衣天诀关我屁事儿,我又不会练。这玩意儿是速成吗?”殷落痕其实没啥志气,只是被逼到这个地步之后就不得不给自己找条路走,现在他一露面就能够被人用大刀给削成泥,不找点自保的办法恐怕只有去死了。看样子这本秘籍是真的成了精,甚至知道他的很多事情,连他被追杀都清楚,所以才敢提出用《嫁衣天诀》谈条件。这《嫁衣天诀》应该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毕竟能有这么牛逼这么人性化的一只书妖藏在里面,说不定还是一门神功。 不得不说殷落痕想的是对的,《嫁衣天诀》的确是神功,而且是传说中唯一一本能够练到“天晋”的神功。 秘籍:“……” 其实秘籍大概很想说,本座从没遇到过你这样的极品。 不过他不可能这样表达,毕竟秘籍的真实身份说出来能把殷落痕吓死,有身份的人,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好吧,现在他在殷落痕的眼中只是一只很苦逼的书妖。 秘籍:“这是……你这具身体曾经练过的功法,你如果不练,一出这个山洞就会被人杀死,这些人都跟殷落痕有深仇大恨,不会放过他,即便你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 殷落痕一看就头大了,这穿越都能刷新自己的人品下限,简直是没救了,能够穿到长得这么帅、人又这么狂的人身上,他一定是上辈子没把高香烧好,满世界都是他的仇人,以后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我他娘的怎么这么倒霉啊?” 秘籍:“练还是不练?” “那还是练吧,不过约法三章……”如果秘籍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的话,他实在是不可能答应的。 秘籍似乎很平静,只是在殷落痕说完话之后就在纸页上显示自己要说的内容,“本座可以有条件地给你看嫁衣天诀,只不过你也要答应本座条件,第一,不要乱摸;第二,保护好这本秘籍,不许伤害;第三,不管你是死是活,身体上不能有任何不可修复的伤口。”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条款? “你不就是一本书吗?摸摸又怎么了?你一个妖怪有什么讲究的?除非你是女妖怪……”说到这里,殷落痕的声音忽然之间低了下去,诡异的目光上上下下扫了很多遍,这书怎么能够看出男女来呢?其实这妖怪这么介意自己被他摸,说不定还真的是个女的?! “……你想多了。”其实如果一定要给秘籍配上一个表情的话,应该是那种默然无语“一”字眼旁边再打个十字路口,想必也是对殷落痕很无语了吧? “那你就是男妖怪咯?大家都是大老爷们儿,摸摸怎么了?摸摸又不少块儿肉!”无耻的殷落痕继续胡搅蛮缠,“再说了,你一本书能有什么感觉?” “书也是人啊!”秘籍终于暴走了…… 不过,结果不是太理想…… 因为……殷落痕顿时就笑趴在了地上,正好面对着放在地上的《嫁衣天诀》秘籍,他捶着地,要多猖狂有多猖狂,“哈哈哈,笑死我了,书也是人!你这个妖怪到底有没有智商啊!我活了这小半辈子第一次听到有妖怪说书也是人……哈哈哈哈……” 秘籍雪白的纸页渐渐地变成灰色,很是安静,似乎也在为自己一时的口误,或者说是笔误而懊恼。 难得笑得这么爽快,殷落痕直起腰来抱着那本书一合上就亲了一口,“你太可爱了,哈哈哈……” 然后他把书放下,重新翻开,脸上还有残留的笑意,“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好玩儿呢?是不是你们这个族群都这么好玩儿啊?” 秘籍的纸页早就变得雪白,似乎只是一本平凡的书,任是殷落痕怎么喊它,它也没反应。 殷落痕有些傻眼,难道是自己刚刚动作太猛,把这家伙给搞晕了? 其实……秘籍兄晕是晕了……但不是那个原因…… “喂喂,书妖你快出来啊,我还靠着你修炼绝世神功呢,你别装死啊……”觉得自己被一本秘籍无视了,很丢面子,殷落痕又不怕死地伸出手指去戳它。 这一戳之后没多久,秘籍就有了反应,不过确实瞬间变成了全黑的纸页!字反而是白色的:“把你的口水从本座身上擦干净!” …… 殷落痕真觉得自己被这本秘籍打败了,他撇了撇嘴,本来不想去擦,还小声嘀咕着,“擦什么嘛擦,反正都是会干的,那书壳子那么硬,又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过看着秘籍那越来越黑的“脸色”,他还是识相地立刻把书封上头自己留下的口水擦了擦,擦完了这货还挺高兴,问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谁知他一翻过来,就看到秘籍很平静的一句话:“你的手很脏。” 殷落痕翻白眼,“大哥啊你搞清楚好不好?怎么说你以前也是跟着殷落痕这种大魔头的好不好?他杀人如麻难道就不沾血吗?况且我这还是自己的血好不好?我现在就这样脏兮兮地,一出去洗洗干净我估计连脑袋都能洗没了,你就将就吧……” 哪里知道这一回秘籍回话速度特别快:“本座不管,反正你把自己拾掇干净了!还有,谁是跟着他的啊?本作就是——” 就是什么? 殷落痕等着看他自爆身份,可惜这秘籍似乎知道自己要说漏嘴了,竟然一下子将之前显示出来的字完全消除了个干干净净,他气得吐血。“……拾掇干净可以,可是以后我总要拿着你到处走,不摸是不可能的,保护你我会做到,毕竟你丫拿着保命的法宝,不过身体什么的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没事儿我也不想受伤什么的啊。这完全要看个人实力跟敌方实力的对比,你知道不?所以你只要教我《嫁衣天诀》,我才有自保之力,如果你觉得我说得没错,咱们就正式达成协议,约法三章了,你看怎么样?” 跟一个妖怪谈判,这感觉实在是新奇。 殷落痕跟着妖怪谈了那么久,现在也的确是不怕它了。 他现在知道,这妖怪特别洁癖,厌恶别人的乱摸它身体,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这具身体是殷落痕的缘故,这秘籍妖怪似乎很重视他的这一具身体,妖怪不能出这本书,也暂时不能伤害自己,所以现在殷落痕能够拿捏这本秘籍。 秘籍的书页就这样安静地摊着,久久地也没一句显示,殷落痕几乎以为它是要拒绝了,没有想到在最后关头,一行黑字浮现了出来:“本座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我也会把江湖上很多事情告诉你,不过你要保证,竭尽全力保护你的身体。” “没问题,成交!”殷落痕答应得极其爽快,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生的希望——没人希望死,就算他这条命是捡来的。 盗版大魔头殷落痕和正版的秘籍书妖,就这样达成了一个——奇葩的协议。 第三章:大反派殷落痕 “为什么我要抱着你睡觉啊?”殷落痕缩在山洞一角,抖如筛糠,连声线都抖变了形。 此时此刻,已经是夜晚,这个山洞很是隐秘,如果不是误打误撞掉进一个坑里,恰好角度特殊,殷落痕也不会发现这个山洞,所以躲在里面暂时还算安全,只是根本不敢出去。 不能出去,也就意味着没有可以燃起来取暖的柴禾,连这本犯贱的秘籍也不能烧,注定只有穿着这既不防寒也不保暖的破烂藏青色袍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了。 殷落痕怀里的秘籍在封面上凝了几个字出来,殷落痕一看就差点吐了血。 “本座也很冷,你抱紧点。” “哼,之前不是还嫌我脏吗?有本事你自己把自己烧了,那不就暖和了?”难得逮住机会损损这破秘籍,殷落痕阴阳怪气地讽刺着,秘籍默默地没有做声——好吧,它根本不能说话。 不过殷落痕嘴巴是毒了一点,可是行动上还是抱紧了秘籍,毕竟在这种明天都不知道是死是活的时候,能够有只妖怪陪着,也不算是太孤独了,而且抱紧了,就不会感觉太冷。 他毕竟只是个无辜的路人,莫名其妙穿进这个身体,还面临无数人的追杀,下一刻也许就身首异处,那时该是何等凄凉? “书妖,你说我以后喊你什么呢?书妖这听上去太见鬼了,你这秘籍刚刚好叫做《嫁衣天诀》,如果你是女的,就叫做嫁衣,男的就叫做天诀好了,怎么样?我天才吧?”殷落痕自言自语着,却忍不住笑了。 可怜的秘籍兄被他抱在怀里,拼了命地显示“不要”这两个字,可惜殷落痕是看着山洞洞顶的,根本没看秘籍。所以,秘籍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不过秘籍兄也想开了,天诀这名字总比书妖好吧?反正只是一个代号,现在他连身体都没了,还能计较什么? 于是秘籍从这一刻开始,就被称为“天诀”了。 “天诀啊,你之前不是说要把江湖上的事情告诉我吗?”殷落痕忽然之间半坐起来,摊开了天诀。“江湖上的事情肯定很多,可是我来不及了解,山洞里没食物,明天再想不到办法我就只有饿死了。所以你还是先同我说这身体的事情吧。” 从原来的殷落痕身上入手,也许会比较快。 因为原来这具身体就是习武之人,所以夜视还不错,加上天诀难得体贴地调亮了字体,也能够看得清楚。 殷落痕真是服了天诀了,他忍不住又伸出手去摸摸这本秘籍的书脊,就像是在摸什么人光裸的脊背一样,“看不出你还挺先进啊,就跟人工智能的电脑显示屏一样。” 很显然,妖怪天诀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无知,天诀选择了闭嘴。 书页上呈现出密密麻麻一堆字,殷落痕额上青筋跳了跳,“操,这身体的战绩要不要这么丰富啊?” 十岁是武林奇才,十五岁血洗自己的家族,同时建立落痕山庄,从十八岁开始到二十四岁,所有的关于这个人的介绍几乎都是杀人!名满江湖的豪侠客,欺世盗名的伪君子,阴险狡诈的真小人,整个江湖几乎什么人都杀——而且很难找到理由,几乎就是看谁不爽了今天老子就带着人去血洗了他家一样,根本是蛮横不讲道理! 在他纵横整个江湖的六年里,被他血洗的大小家族不下百家,直接死在他手上的几乎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间接死在他手上的就根本数不清了。 看了这一份资料,殷落痕才真的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简直就是整个江湖的公敌,十五岁血洗自己的家族这一条尤其让他背后发寒,到底是怎样冷血的人才能够对自己的家族下如此毒手?这根本不是一个人,的的确确是活生生的一个魔头,难怪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可是现在更倒霉的是他自己! 从今以后他就要背着这个名字活在这个世界上,原来的殷落痕做过的一切都要自己来负责,他的许许多多的仇人也要自己来面对,更现实地摆在眼前的问题是——目前的这个殷落痕根本就是过街的老鼠,尤其是现在武功尽失,更何况就算现在他满身都是武功,也不懂怎么用啊! 真是天要亡我! 殷落痕突然就不想再挣扎了,存活的几率太小了。 他就默默地将天诀摊在膝上,苦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果真是上辈子坏事做得太多,这快成现世报了……” 天诀自动抹去纸页上所有文字,换上一句:“天无绝人之路,如果本座跟你一样的性子,现在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殷落痕觉得这秘籍说话就是老气横秋的,真是有些受不了,“你算哪根儿葱?还本座,以为自己魔教教主呢?你不过一只妖怪,还死过多少次?我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一提到这个,就势必想起伤心事,殷落痕抿着冷峻的唇,再不想说下去,适时地转移了话题,“你列出来的这些都是他杀人的事情,只能让我明白自己有多少仇家,就没有其他的吗?比如朋友,下属,或者是他的感情,还有他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到底怎么突然之间就倒了?” 殷落痕的问题太多,可能让天诀觉得不知道先回答哪个,过了很久天诀才给出了答复。 “他……没有朋友,下属几乎都死了,突然之间倒了,是因为武林盟主设计陷害了他,借刀杀人的手段他玩得最漂亮了。” 等了这么半天,就这么简短的几句话? 殷落痕只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他略一皱眉,问道:“那感情呢?” “有后宫,没感情。”很简短的六个字,可是殷落痕却感觉出了恒久的冷漠。 “那后宫有哪些?”他继续不怕死地追问。 “有男有女,有一个叫做季不寒,亲手把毒酒递到了殷落痕的手里。” “……” 殷落痕恶心到了,他伸出自己的双手,然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没搞错吧?这身体这么肮脏?“你是说他居然男女通吃?操,这王八蛋怎么不去死啊!” 秘籍的书页又黑了。 “你黑什么脸啊?我说的是实话,这种人也真是可怜,牛逼了一辈子,竟然败在一个男宠手上,叫什么来着?季不寒?对,就是季不寒。我知道你对我骂你前主人不乐意,可那又怎样?他现在不知道在黄泉碧落那个犄角旮旯里游魂似的晃悠呢,现在是我这个无辜的人来接手了他的身体,我对自己还能活下来感到由衷地欣喜感激,可是不代表我要感激原来的这个殷落痕,你不觉得他这样的人生很颓废吗?整个一中二期的病娇,做事根本不计后果。还后宫?笑掉人大牙了,我要是他,要狠直接就狠够了,死之前也把这个更犯贱的季不寒先弄死!什么玩意儿……” 天诀真的被他这些话煞到了,好久都维持着“黑脸”状态没有动静。 直到殷落痕的手指又戳中了他的敏感点。 “别乱戳!” “……你不要这么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戳中了你G点呢。”殷落痕不知不觉就吐槽了,不过他知道天诀这妖怪听不懂,所以就算说得这么露骨也没人知道。 然而天诀不是本傻书,用自己身上的页码他都能猜到这不是什么好话,“总之你不要乱戳,以后要找本座就戳书脊。” 又是本座…… 殷落痕都不想再跟着本书讨论这个自称的问题了,不过就是只秘籍妖怪,让它得瑟得瑟也可以。 “好吧,以后我戳书脊。继续说刚刚的事情,那个季不寒肯定是那个什么武林盟主指使的吧?说白了这个武林盟主才是我现在的死对头,要干掉他难度有点大啊。”殷落痕转眼就开始思考起切身利益相关的问题了。 “杀人也要用脑子。杀他不是太麻烦的事情,不过这个张凌云如果没有人支持,也不敢起来攻打落痕山庄,你现在占着殷落痕的身体,他的一切你注定要背负,如果不能解决掉麻烦,就算本座不想你死,你也活不了。”天诀显然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状态,字里行间甚至能够看得出冷笑的意味。 殷落痕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样想,可是这种感觉相当明确,天诀这妖怪的确是在冷笑。“这么说你有办法了?” “等你先练好了嫁衣天诀再说吧。”越早告诉他,情况就越是不妙,他说不定就会死得越早。天诀不仅是一本秘籍,他带着自己的目的。 “那要练到什么程度?我对练武一窍不通。”殷落痕很坦诚。 “你的天赋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的身体曾经练通过整部嫁衣天诀,否则你以为他是凭借什么纵横江湖的?就算你是个蠢材,在本座的指导下也能很快把功力捡起来。”只是还有一点他没提,那就是他不可能把《嫁衣天诀》完全交给殷落痕。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是他的? 看天诀说得这么轻松,殷落痕又觉得活下来是一件很可能的事情了,当下没有多想,笑嘻嘻地就准备重新躺下。 “明天早点起来,你练功还需要一些东西。”除此之外,天诀再没有过多的显示。 殷落痕点了点头,既来之,则安之吧。 他抱紧了秘籍,瑟缩成一团,似乎也不是很冷了,迷迷糊糊就睡去了,怀里的秘籍天诀安静地躺着,就像是一本最普通不过的书。 第四章:落痕山庄 一大早,殷落痕就醒了,晚上山里降温本来就厉害,接近日出的时候正是最冷的时候,所以他是被冻醒的。 他伸展了一下自己僵硬的手脚,搓了搓手,然后坐下来,摊开天诀,问道:“说吧,还需要做什么?” 天诀书页上显出一行字,这一回真的是横排的文字,殷落痕还小惊讶了一下,这家伙真是识相啊。 “去落痕山庄,取几件对你练功非常重要的东西。” “你确定我这不是去送死?”殷落痕对此表示极度地怀疑,盯着摊在自己膝上的秘籍,严重地不相信,为自己的小命担忧。 不得不说,在昔日叱咤风云的殷魔头的脸上露出这种二呆二呆的表情实在是……怎么看怎么不正常啊! “有密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天诀尽心劝说。 “可是这种地方本来就是最危险的,哪里来的安全的说法?这句话压根就是胡扯。”殷落痕很是鄙夷,“你就不能想点靠谱儿的法子出来吗?一定要我身犯险境?” “除此之外,你能去什么地方?”不得不说,天诀这本秘籍也是有脾气的,听殷落痕这样一推诿,他就直接质问了。“在你眼中,什么地方不危险?就是这个山洞吧?那你就留在这里好了。” 完了,这秘籍脾气还挺大,丫的——能够自称“本座”的秘籍,果然还是有那么点气场,虽然只是用文字呈现出他的想法,可殷落痕已经能够感觉到那种压抑的气势,他突然就产生了一种“这个妖怪一定不简单,一定要抱紧它的大腿”的想法。“咳,那个……我这不是怕死吗……” “这江湖本就是吃人的江湖,你不杀人,别人就要来杀你,你是愿意被杀,还是为了活下去而杀人?本座知道你可能跟江湖没什么关系,可是现在就算没关系也有关系,有的东西逃不开,如果你不做好心理准备,本座没办法带你去。就算去了,没死,以后你也活不了。” 天诀的话很犀利,可是很有道理。 殷落痕沉默了一阵,“说实话,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妖怪了。” 天诀页面上干干净净地,什么也没有。刚刚的那一段文字就像是没有出现过一样。 殷落痕淡笑了一下,其实这种笑容和他这具身体原本的表情根本不一致,可是这个时候看上去已经少了那种违和的感觉。天诀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突然觉得眼前这个顶着自己脸用着自己身体的家伙也不是那么讨厌了,不过——他此生最瞧不起的就是心慈手软的人,这个新的殷落痕如何,尚需观察。 “本座从未说过自己是妖怪。” 殷落痕耸耸肩,“好吧,管你是不是妖怪呢,反正就是我一样的怪物,说出去别人也不会相信的那种。” 他相信天诀肯定也有自己的苦衷,很多事情能够从它——不,也许应该用“他”字——的字里行间表现出来,这本秘籍肯定不简单,不过就像是此时此刻的殷落痕一样,他说自己不是殷落痕也不会有人相信,就算他放弃抵抗,也一定会有数不清的人上来杀他,世界就是这样残酷,容不下一丝幻想。 “不过,离开这个山洞之前,我能不能向你要求一件事?”殷落痕说得很慢,他觉得自己将要提出的这个要求其实很正当,不过可能会让天诀有一种受侮辱的感觉,毕竟天诀跟人似乎没什么区别,很明显就是智慧生物……咳。 “说。”极其冷峻冷静的一个字。 不过看着纸上这大大的“说”字,殷落痕觉得自己就像是看到了大大的血红色的“杀”字一样,总觉得背后一直冒寒气啊…… “额……就是……我觉得你能不能把你封面上的那几个烫金的名字去了啊,你再……变得破破烂烂一点……”殷落痕的声音越来越小……天诀的“脸色”越来越黑…… 一人一书就这样对峙了很久,其实殷落痕这个怂货是吓得不敢动了。 过了好久,天诀才显示出这样一行字:“烫金的我没办法,你必须……动手擦掉。” 对啊,烫金什么的擦掉不就好了? 殷落痕一拍自己的脑门,立刻就要动手,不过他想起昨天的约法三章,又有些为难:“那个……我要是在你身上乱擦乱摸什么的,你可不能有意见。这可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啊……” “你擦就是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秘籍大王发怒了。 殷落痕暗骂这混蛋喜怒无常,又不敢说他什么,小媳妇儿一样伸出手去用袖子擦封面上那几个烫金的“嫁衣天诀”四个字,可是他擦了一会儿,发现效果并不显着,根本什么也擦不下来。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尼玛的烫的是金粉,又不是真金,居然还这么牢靠!作死呢! 他嘴里不知道嘀咕了什么,决定用手。 殷落痕的手指很漂亮,虽然是练武的人,但对自己的容貌很在意,所以手掌拿出去给人一看,都会让人以为是握笔杆子而不是拿杀生刀的。 不过,此时此刻殷落用手搓着封面的举动——怎么看怎么怪异。 在秘籍天诀感觉起来就更加让人无语了,搓搓搓,你以为给本座搓澡呢! “天诀啊,这玩意儿似乎不好搓啊……”殷落痕看着自己沾着金粉的手指,忽然很想放弃,可是想到这么牛逼的一本秘籍,怎么能够抱着招摇过市呢? ……秘籍兄他真的是有感觉的……你特么的搓搓搓……真是…… 殷落痕现在各种无语,他搓的时候感觉出秘籍一直在轻轻颤抖,猜测这被大力揉搓的感觉可能不是很好,“其实你要往好的方向想,比如——现在是一位美女在给你搓背,多销魂哪……” 总之,殷落痕继续没节操地搓着那烫金的封面,那本秘籍也一直抖个不停,殷落痕那个时候想起了一部有名的电影——《疯狂的秘籍》……诶?好像不是叫这个名字?无所谓啦…… 总之搓完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殷落痕的错觉,总觉得这本书的书页有点泛着樱粉色,他没多想,然后就按照天诀显示的地图开始走了。 这是距离落痕山庄很近的一片山,落痕山庄就在山前,以往的时候是鬼气森森,现在去了,倒只感觉到一点六朝旧事尽皆虚妄的苍凉感。 殷落痕路上再没遇到过任何的追杀,这是十分不正常的,他一路很怀疑自己是又踏进了什么陷阱,可是问天诀,天诀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装深沉,不理他,殷落痕暗自猜测,其实天诀估计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个想法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却不敢说出来,谁知道天诀会不会因为丢面子了而跟自己闹翻啊! 如今的落痕山庄,早已不是当初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那个了,偌大的一个山庄,此刻没有一个人,四处散落的是不用了的书页,树木毁坏,桌椅横斜,庄子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清高的武林人士拿走了,至于最后到底到了哪里,恐怕用脚趾头想都能明白。 殷落痕是站山上俯视整个落痕山庄的,那刷了白粉的山庄围墙上偶尔散着鲜血,喷溅的形状看上去是如此触目惊心,整个落痕山庄死了很多人,可是现在见不到一具尸体,估计是已经清扫走了。 没有人的落痕山庄,根本看不出还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庄——即便是魔庄。 “天诀,你说那些正道人士都走了吗?”难道他们已经确定原来的殷落痕是死了?殷落痕皱着眉思索着,记得当初那些人说他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中了毒,可是为什么自己来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 天诀的书页上浮现出一行字:“看样子是走了,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殷落痕咬了咬牙,“那咱们还去不去?” “不是‘咱们’,是你——就看你想不想死了。”天诀总是把界限划得很清楚的。 殷落痕翻了翻白眼,“现在我俩是好基友,我死了你也跑不了,哼,总是分得这么清,迟早有一天遭报应!” “……别废话,想活命就下去。”不耐烦地显示了一张落痕山庄的平面图,天诀就差骂人了。 “……传说落痕山庄五步一处机关,我这种普通人走过去还不得死啊?”殷落痕已经走了很多步,眼看着已经接近了山庄的后园,可是他近距离看到山庄的围墙的时候突然之间怂了,那可是落痕山庄啊! “有本座在。”本平淡的一句话——可是为什么天诀显示出来就这么拽的感觉呢? 殷落痕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还不只是一本书,装什么呀装……” 天诀暗暗发誓:现在两个人——不,一个人和一本书的确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殷落痕如果真的出事了,那才是真的大悲剧。等他拿回了自己的身体,非要用尽落痕山庄所有酷刑,让这家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山里的风吹来,殷落痕狠狠打了个寒噤。 眼前的落痕山庄已经是一副破败相,大魔头倒了这才几天啊,整个山庄就完全是颠覆性地变化了。 “这大反派做人也真是失败,落痕山庄建起来的时候想必也是辛辛苦苦,这一破落,啧……”殷落痕摇头感慨着,还时不时就损损自己身体的前主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顺着天诀给的地图走,殷落痕根本没遇到任何机关,他古怪地看了天诀一眼,“天诀,我发现你真的比人工智能还人工智能呢。” “……”天诀默然,似乎觉得跟殷落痕交流很侮辱他的情商。 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全部遭了殃,早已经是面目全非,红檐绿瓦都已成断壁残垣,站在这片安静的混乱里,殷落痕这才体会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 他不知为何觉得很沉重,手捧着厚厚的天诀,转过几个小回廊,却来到了一座假山前面。 来之前天诀已经将这里的秘密告诉了他,扭开假山里面的一个石质的转盘,暗道开在了地上,他走进去,回身又按下机关,地上的暗道门悄然合上,这个时候他才能够看到,里面亮如白昼。 这是一间很大的石室,呈正六角,六个角落都立着一人环抱粗地大石柱,看上去古朴而庄严,周围堆满了大箱子,中间是一座石台,地上散落着金银珠翠,而石台上只有一只小小的盒子。 “这……卧槽!你怎么不早说这里是原版大反派的藏宝洞啊!天诀,天诀,天诀你其实是本藏宝图对吧?!”——乐疯了的殷落痕。 第五章:火烧落痕山庄 殷落痕双眼冒绿光地看着天诀,浑然不顾天诀那黑得能够滴墨的“脸色”,还一个劲儿地喊:“乖,小天诀,你是藏宝图对吧?以后你就跟着我混,不,是我就跟着你混了,求抱大腿……” “滚!” 天诀真觉得自己自从成了这本秘籍之后忍耐力就直线下降,以往要是遇到殷落痕这种人,别说忍他了,估计殷落痕一开口说话脑袋就直接被他削到地上了。现在却只能愤愤地用血红色的大字来表达自己内心澎湃的杀意——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许殷落痕有句话说得不错,他做人似乎太失败了。 “你到底是不是藏宝图,你就告诉我吧——”拖长了声音,殷落痕开始耍无赖。 “不是。”很干脆的两个字,掐断了殷落痕所有的念想。 他瞬间就如斗败的公鸡、泄了气的皮球,蔫头蔫脑的,“唉,这人生怎么这么苦逼呢……天诀,你真是本失败的秘籍啊。” 天诀被他这句话煞到了,很久没有任何显示。做人失败也就罢了,为什么做秘籍也失败啊…… 殷落痕这边伤感完了,又乐呵呵地在这石室里看了起来,他对这些珠宝玉器金银都没有什么了解,说白了也就是不识货,可是很明显,这是落痕山庄的宝库,这里面的东西多半都是价值连城啊! “这个盒子里是什么?”殷落痕终于逛完了一圈,然后来到了石台边。 他把书妖天诀放到石台上,摊开了看着他的显示。 “修炼嫁衣天诀必备的东西,你打开看到那颗药丸拿出来就直接吃掉好了。”依旧是十分简练冷淡的话语,似乎一句也不想多说。 殷落痕伸长了手就准备去抓那个盒子,可是手刚一碰到那盒子,整个石台就发出了“咔嚓”一声机关启动的声音,他顿时亡魂大冒,还来不及后退一步,就已经被石台上气孔里喷出的烟雾笼罩。 不懂得闭气的殷落痕傻兮兮地呛住了,等烟雾很快消散了,他才觉得头有些晕。 “天、天诀……我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竟然有机关…… 可是天诀给他的图上,没有任何显示。 视野内一片模糊,殷落痕还穿着那藏青色的华袍,他一低头,只看到袍角漂亮古拙的缠枝绣纹,然后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会死吗? 不会死吗? 天诀也会骗人? 这是毒杀吧? …… 石室里,石台上是一本纯黑色封面的摊开的秘籍,石台旁的地上,却躺着那藏青色衣袍的男子。 天诀,还真是很难听的名字呢。 他就要拿回自己的身体——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可是为什么,总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呢?也许……是看到自己的身体躺在地上,觉得难以忍受吧? 天诀不愿再多想。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已经因为中毒倒在地上的人竟然又坐了起来! 不能接受! 坐起来的殷落痕只觉得脑袋还有些昏沉,他使劲地晃了晃,感觉自己又好了,站起来蹦了蹦,啧,果然是不死的小强命啊,万岁! 没觉得有任何不适,检查完了自己之后他就走到了石台边。 一人一书静静地对峙。 妖怪秘籍天诀:“你耍什么花样?” 殷落痕一看就怒了,“到底是谁耍花样?明明我们已经约法三章,你刚刚却不告诉我有机关的事,妖怪根本不守信的吗?!” “发现不了机关,那是你蠢。”一句比一句更毒,杀伤力直线飙升。 可怜的秘籍君可能已经忘了——他现在只是一本任人宰割的秘籍。 于是下场很悲惨——殷落痕一双手直接按到书上,留下一个黑黑的掌印,“我是蠢,根本就不该相信你这种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现在殷落痕虽然没事,可是刚刚的晕厥却是无比地真实,他想起第一次跟天诀交流的时候,他就撺掇着自己去死,而且最理想的死法就是被毒死,他几乎可以肯定,天诀就是故意不告诉他的——因为天诀想他死。 也许,秘籍对他的原主人是有感情的吧?他这个侵占了殷落痕身体的人自然会受到抵制。 “反正你现在也没死,不要想着用什么能够威胁本座,在你没死之前,你跟本座是无法割裂的。”黑色的字体一个一个出现在书页上,并且越来越长,“本座的确是想要你死,不过也算是在证实一个疑惑。你的身体,曾经中过季不寒下的无解之毒‘断崖’,中毒之人不仅功力尽失,而且两天之后必死无疑,可是你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 这样一说起来,殷落痕想起自己当初的疑惑,听说自己中毒的时候他是吓了个半死的,可是后来发现没有任何异样,刚刚那毒烟也没能够杀了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啊……不过,这完全不能解释你不告诉我有机关的事情。” 天诀表现得极其淡定,整本秘籍的纸页上依旧是白白净净找不到一丝阴云,他淡定地凝出这样几个字来:“乖,别闹,反正你死不了。” 乖……别闹…… 殷落痕被这三个字雷了个外焦里嫩,一时言语不能。 天诀,你是崩坏了吧? 殷落痕不说话,天诀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殷落痕才缓过来,“天诀啊,这次的事情咱们就算了,还是谈要事吧。” “现在拿盒子吧,不会有问题了。”天诀那边儿也是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他虽然是个大魔头,可是对着眼前这个占着自己身体还特么的缺根筋的人,实在是觉得复杂。 他很怀疑这样人真正到了江湖上就会被人吞得连渣都不剩。 殷落痕迟疑了一下,可是回看了天诀一眼,那书页上一个字儿也没有。天诀知道了毒药对他没效果,而且不希望他这具身体有什么损害,所以应该不会再阴他了吧? 他还是伸手去拿那个盒子了,这一回真的没有什么机关了。 打开盒子,里面有一个更小的碧玉小盒,装着一颗暗红色的药丸,这玩意儿直接吞下去? 天诀知道他犹疑不决,只好下猛料:“你现在的身体,外伤不严重,可是内伤不治很快就死,吃了还能活,不吃一定死。” 内伤很严重?殷落痕愣了一下,“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我内伤很严重?” “你有武功吗?”直接地反问了一句,言语之间透出嘲讽和鄙视,天诀深深地打击着江湖菜鸟殷落痕。 被他这句话噎住,殷落痕瞪他一眼,该死的秘籍!总有一天真抓住你痛脚,哼,还特么的讽刺我?看我利用完了就把你丢掉,到时候可不要哭鼻子哟~~ “清风丹:化内伤,行气活血,增内力,顺经脉,为重练《嫁衣天诀》不可缺少的准备。”——这是天诀给出的介绍。 清风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吃仙丹呢。 殷落痕盯了半天,想着这丸药放在这么牛逼的一个藏宝库里面肯定也是不便宜地,于是一狠心,放进嘴里一口就吞了,他皱着眉,“这玩意儿苦死了。” 别人想吃还没这个机会呢——天诀都不忍心吐槽他了。 吃完了,也没什么反应,他预想之中的什么痛得打滚、欲火焚身、力大无穷、瞬间化身武林高手什么的——全部没出现! 殷落痕心中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他委屈地看着天诀,趴到石台上把脸凑过去,对着天诀说话:“小天诀,这吃了怎么没反应呢?不是说增加内力吗?” …… 天诀真的好想爆粗口!他当了二十几年的人了,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殷落痕这种极品!真的很想对他说“滚你娘的”,什么丹药吃进去就能立马见效啊?药力化开也需要很久的好不好?! “你现在什么感觉?”最终,还是选择了最没骨气的问法。 “恩……浑身暖融融的,嘿,还挺舒服啊。”一下子殷落痕就乐了,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咧开嘴笑了。 这种表情真的……一点也不适合殷落痕这张冷峻邪魅系的脸啊! 如果让江湖上看到过殷落痕的人来看,绝对认不出这就是殷落痕——有谁相信大名鼎鼎的殷落痕会是这种怂货?天诀之前还担心他去行走江湖被人追杀,虽然见过殷落痕的脸的人差不多都死了,但难保有漏网之鱼,现在倒好,这个伪殷落痕的气质跟之前简直就是天翻地覆,没人会认为他是殷落痕的。 “走吧。” 于是殷落痕喜滋滋地抱着天诀提步就走,可是才走了两步他就停下来,“等等,我好像忘了做什么事情。” 天诀:“……” 他将天诀放到一边,掀开一口大箱子,这是他刚刚发现的,里面压着一些衣物,看上去还是崭新的,他刚刚才想起自己这身衣服已经很脏了,也是时候换掉了。 翻出一件藏蓝的长袍,看上去不是很华丽,也没有什么花纹,这是做工很好,摸上去手感也不错,很是简约的一身袍子,殷落痕看得满意,就准备换上。 脱掉自己的外袍和内衫,石室内夜明珠照着他光裸的身体,褪去了原先那个殷落痕浑身的冰冷杀意和不近人情,没有原先的邪肆狂妄,更不见偏执和深藏的冷漠,只在眼角眉梢残存着那抹不去的天生的傲骨,和他本身就有的那种温和淡漠融合在一起,竟然难得地没有任何不合适的地方。 他似乎从来都是在使用着这具身体,而不是一个新来的寄居者。 衣物凌乱地放到石台上,不小心遮住了秘籍天诀,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穿衣时的窸窣。 他换上这藏蓝色的一身,顿时觉得浑身都自在了,这才是自己的风格嘛,就算要背负原先这个殷落痕的仇恨,但是风格却必须是自己的。 他回到石台边,从一堆衣服里扒出了天诀,“呀,刚刚没注意,衣服遮住你了,没闷坏吧?这脸都憋红了……” 浅粉色的书页瞬间转黑。 天诀发誓:等他有一日拿回自己的身体,一定要这个家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快走吧,这里马上就要消失了。” “啊?”殷落痕不明就里,可是想起很多小说里看到的那些故事,凭借自己出色的想象力,他立刻就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大事了,于是不再多问,开了石室暗门上去之后拔腿就跑,一直跑到半山腰山,刚刚站住脚就听见自己背后一声巨响。 他回头看去,只见山庄正中的一座宅院突然之间全部倒塌,接着开始燃起了大火,火势迅速蔓延,快得不可思议! 他一下就明白了,在他取下那盒子的时候,整个机关其实已经启动,火势蔓延得快也许是因为机关里有火油。 不一会儿,整个山庄就笼罩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殷落痕怔怔地看着,也不知自己心里那一抹苍凉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喂,天诀,落痕山庄这就没了啊……” 红色的,妖异的火焰,隔绝了视线,落痕山庄,很快就要化为灰烬。 秘籍天诀就在他臂弯里,也许也在安静地看着,没有任何反应。 第六章:大反派和小反派 江南水乡,一派风光旖旎。 石桥头的乌篷船轻悄悄地靠了岸,船头的水波荡开撞到河岸的石头上,碎成淡白的晶莹水花。 走出来的那个人,一身简单的藏蓝衣袍,有些厚重的感觉,双手环抱着一本黑色的大书。再细看这人的容貌,狭长的凤眼,却低垂着眼帘,并不给人轻佻之感,鼻梁挺直,菱唇略勾,自是很平易近人。乌黑的头发用梨木的簪子一束,余下的披散在身后,额前几缕刘海斜斜地拂到脸侧,尖尖的下颌露出来,精致之极。 然而这人生得漂亮,举动却极其笨拙,看得船家是直摇脑袋。 他跳上岸的时候竟然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站稳了才回头跟船家道谢——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殷落痕。 落痕山庄被意外的大火毁之一炬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江湖,虽也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却怎么也及不上另外一个消息——武林盟主张凌云被人剜眼割舌、砍去四肢之后,吊在江南熄风城外的千里崖上,悲惨死去。 才号召武林群雄戮力同心拔除落痕山庄的张凌云,本该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人心所向,正是如日中天,势不可挡,江湖上谁不赞一句“张盟主真乃英雄人物”?然而转眼就已经是横遭惨祸,江湖上人人自危,惶恐之下谁还记得就在半月之前还有那么一个叫做殷落痕的魔头? 不过,这也是殷落痕敢来江南的原因。 根据天诀交代,江湖上见过殷落痕的人实在不多,多数都已经死了,整个江湖能够认得出殷落痕的脸的人不超过十个,而且如今的殷落痕根本就是换了个里子,整个气质天翻地覆,恐怕别人宁愿认为他是殷落痕的兄弟也不愿意相信大魔头殷落痕居然成了这副熊样…… 所以,殷落痕胆子肥了,加上嫁衣天诀小有所成,也有了那么点儿依仗,就来看热闹了。 江湖是个更新换代很快的地方,混在江湖里的人,有的很快就死了,但是很快又有人加入进来,旧的事情如果不是太要紧,很快就会被忘记——所以殷落痕的事情,几乎已经风平浪静了,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 大街上的人不是很多,沿街还听得见稀稀拉拉的叫卖声,因为江湖人士的大量涌入,熄风城里的百姓都开始躲起来,最热闹的不是这些集市,而是在城东头的瓦肆勾栏。 殷落痕的目的地就是那儿。 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敲了敲书脊,他发现有时候天诀也会睡觉,偶尔他跟他说话不会有回应,只有敲敲他才会醒过来跟他说话。 一敲书脊,他就看到摊开的纸页上出现了字体。 “别敲了,本座在呢。” “好吧,我知道了。”殷落痕翻着白眼,嘴唇微动,走在大街上自言自语也是很吓人的,所以要掩饰着点,唉,假如他跟天诀之间哪天能够用意识交流就好了。“现在我们去哪儿?” “惊风楼对面的酒肆。”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表明在天诀这里,一切早已经是在计划之中了。 这几天,天诀早就给殷落痕恶补了许许多多的江湖知识,其中甚至还有很多人不知道的江湖秘闻,所以现在的殷落痕已经不算是个小白了。 惊风楼,笔落惊风雨。 这是整个江湖最大的情报部门,消息灵通,知道很多江湖秘闻,在很多地方都开有分楼,熄风城里的这一家也是。 惊风楼对面的酒肆不小,甚或可以称是一座酒楼。 此时此刻里面是人来人往,踏进去的时候殷落痕内心有些忐忑,该不会被认出来吧?以他现在半吊子的武功,也许还没来得及出手就会被高手一掌给劈翻。 嫁衣天诀共有七层,当初号称已经将嫁衣天诀练通了的大魔头殷落痕,其实也只是刚刚到了第七诀,由此可见这部功法是如何逆天了——不过当初那个殷落痕厉害不意味着现在这个也厉害。 现在的这个菜鸟殷落痕,刚刚踏进第二诀的门槛,虽说这个速度已经很惊人,但完全是靠着这副身体本来的底子,要是用他自己的天赋和理解力——据天诀的毒舌来看,大约是一年半载也练不出第一诀的。 楼下已经坐满了人,个个都是五大三粗,佩刀提剑,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小老百姓。 楼上的气氛不像楼下那么恐怖,上面的几乎都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没名气的只能靠边坐。 殷落痕走上楼的一瞬间,数十道目光就扫了过来,有的很快就收了回去,有的却直接黏在了他的脸上。 他就知道——尼玛的这殷魔头长这么妖孽作甚! 内心的郁闷无处发泄,殷落痕冷冷回视了那些看呆了的人一眼,然后由不怕死的店小二领着靠边儿坐了。 把厚厚的大书放在桌上,殷落痕顿时觉得跟自己一样带着本奇葩来看热闹的人恐怕是没有了,开天辟地头一遭啊!居然没被人追杀! 翻开书页,书上密密麻麻都是字,很明显,是天诀这个家伙干的,生怕被人发现他不是一本合格的书。 殷落痕暗笑了一声,一低头却愣了,这……这些都是什么…… “坐在靠窗位置上、黄衣束发、腰缠天残剑的那个,是你这具身体的仇人。” “你身后三张桌子位置,面朝东,一直摆弄茶杯的那个,曾经被你这具身体血洗了门派。” “你左手边蹲在凳子上一直数头发的那个,就是本座曾告诉过你的疯花子,你曾经派人打断他一条腿。” “你……” …… 操,没完没了了!敢情这二楼上这么多人里一大半都跟他有仇! 殷落痕心里那个冷风吹呀,呼啦啦地就直接冻成了冰块儿。 自己干什么要自己找死出来凑热闹呢?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直接就玩儿完! 他现在满肚子都是疑问和恐惧,可是却不能开口,整个二楼都这么安静,更何况全是武功高强的江湖客,他只要一说话必定被人听见。 “你动嘴唇,我看得见。”书页上一行字悄然改变,换成了这八个字。 殷落痕一下就松了一口气,他是对着窗边坐的,背对着所有人,所以没人看得见他的举动,就算是看见了所有人也只会以为他只是在念书而已。 他无声地动着嘴唇,“这特么的现在要怎么办啊混蛋!”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看殷落痕那狰狞的表情就知道了,这货肯定很不爽。 天诀不紧不慢地显示着,“静观其变。没人会注意到你的,现在就算告诉他们殷落痕又活过来了也没人敢杀了,张凌云的事情恐怕才是他们感兴趣的。” “你别忘了还有个季不寒。”殷落痕暗哼了一声,他现在觉得最头疼的就是这个了,这具身体后宫太多,虽然死的死,伤的伤,甚至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殷落痕长什么模样,可是只要想起那个庞大的数字他头皮就一阵发麻,这些人当中,最可怕的就是季不寒,“他爷爷的,这殷魔头简直就是神经病!没事儿去招惹那个季不寒做什么啊!” “本座都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季不寒只是在他的后宫,却从来不是他的男宠!”说了多少次殷落痕还是要记错,天诀真怕哪天他到了季不寒面前一开口就会被季不寒那种疯子一剑刺死。 殷落痕撇嘴,“得了吧,有什么区别?我说这殷魔头也真够惨的,他肯定是仰慕人家季不寒名门正派,所以才抓了人来,结果人家季不寒抵死不从,于是殷魔头霸王硬上弓,这不——深仇大恨就起来了,所以殷魔头最后落得那下场,简直就是咎由自取嘛。” 殷落痕你其实是脑补帝吧? 天诀什么时候说过这些了?从来没有过好吧?!妖怪秘籍他只是交代了季不寒名门正派的出身好不好! 天诀的书页微微开始泛黑,眼看着就要失控。 殷落痕见势不妙,连忙伸手去摸书页,“别别别,千万别暴走,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的……你快点变白啊!” 天诀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好强压了怒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显示道:“你给本座记清楚了!季不寒是来投靠落痕山庄的奸细,本座对他从没……总之你别乱编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出来!他是你现在最大的仇人,张凌云很有可能就是他杀的。” 最后一句话绝对是重磅炸弹。 殷落痕被炸得晕晕乎乎,开什么玩笑啊,季不寒不是正道顶梁柱吗?不是年轻一代的风流人物吗?张凌云那么惨的下场,怎么可能是季不寒下的手?一定是刚刚他的打开方式出错了吧…… 脑子里不断地转着“打开方式错误”的提醒,殷落痕神神道道地合上了秘籍,闭上眼睛默念了一句“恶灵退散”再把书打开,睁开了眼睛。 然而他的视线还没来得及落到书上,就已经被半路拦截了。 自己的这张桌边站着一玄衣白发的男子,右手五指指甲泛着淡淡的蓝色,左手完全拢在袖袍里,只能看到那苍白的指尖,可是这人目中的光芒却深邃极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还不待殷落痕开口询问,那人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楼上已无合适的空位,不知在下能否有幸与阁下共座?” 玄衣白发,五指沾毒,使得一手极好霜月刃,乃是江湖上仅次于殷落痕的凶徒——陆苍茫! “阁下随意就好。” 强忍住逃跑的冲动,殷落痕垂下眼,假笑了一声。 第七章:反派先生杀人了 陆苍茫这个魔头的到来,无疑让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注到了殷落痕这一桌。 殷落痕心中叫苦,该死的,这特么的曾经的魔头一号和魔头二号现在坐在一桌是要闹哪样? 这个陆苍茫不是善茬儿,杀人无算,比起原版的殷落痕来也是不逊色的,只是原版殷落痕名声更响,武功更高,长得更帅——好吧,最后一条是殷落痕自己脑补的。 总而言之,这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江湖传闻这个家伙曾经也跟别人坐一桌吃饭,他吃饱喝足了,手里端着酒杯,却说:“这酒的颜色不够正。”然后手起刀落直接杀了一桌人,那些人的血都溅进酒里了,陆苍茫才说:“还是这颜色看着舒服。” 江湖传闻势必有夸大的成分,可是这件事的的确确是有的,上一刻还跟你一桌吃饭,下一个就能送你见阎王——这就是陆苍茫。 作为一个已经跟陆苍茫同桌的人,殷落痕鸭梨山大。 现在陆苍茫坐在这儿,他就不能用唇语跟天诀交流,天——简直就是灾难啊! 殷落痕深深地郁卒了,这绝逼是出门没有看黄历,见天下雨还他娘的不带伞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一号魔头跟二号魔头之间向来只是听说过对方的名字,却从来没有碰过面。 只能继续装作自己的确不知道陆苍茫的大名,也根本没认出他是陆苍茫来,殷落痕硬着头皮继续看天诀故意显示出来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一回是江湖各种奇闻趣事。 看着看着殷落痕就忘记了自己身侧还坐着个杀人狂魔,然后看到一个特别好笑的顿时笑出了声,他自己还没发觉。 “什么这么好笑?” “哈哈……真是笑死了……原来江湖上有名的杏林圣手楚丹青小时候竟然到少林寺那群和尚的秃头上放过虱子,还给人妖小茶壶治过不孕不育……哈哈哈,妈的怎么这么搞笑啊……” 殷落痕捶着桌子,笑得别提多猖狂了。 整个二楼安安静静地,只有他一个人忘形的笑声,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可是他说的话——所有人的目光忍不住瞟向了另一边靠窗座位上的黄衣人……没搞错吧?这位真的做过这些事情?! “啪”地一声轻响,却是酒杯被放到桌上的声音。 那背对着众人的黄衣人站了起来,看向了还在狂笑的殷落痕。 天诀自然知道此刻的情况是如何危险,可是旁边就有一个陆苍茫盯着,根本不敢提醒殷落痕任何事情,否则极有可能被发现。这个家伙,总是会坏事! 那黄衣人站了一会儿,看着殷落痕那一桌。 陆苍茫始终十分淡定地盯着桌上那一杯颜色浑浊的酒。 浑然不觉气氛已经变得紧张起来的殷落痕终于笑够了,一回过神来却觉得奇怪,刚刚是谁在问他 这一想可不得了,他嘴角那还没来得及平直回去的线条就僵硬住了,用一种极其神奇的表情转头看陆苍茫——刚刚该不会是…… 他继续僵硬地回头看,那边曾经被天诀指点过的“黄衣人”——他的仇人——站着,正在看他这一桌。 其余的人都很安静地看着,然而目光很是诡异。 有人一副忍笑的模样,有人则是兴味,还有人则是兴奋…… 所有人都以为黄衣人,也就是楚丹青会动手,可是他坐下了。 然而——就在他坐下的同时,面朝东坐在殷落痕背后三张桌子上一直摆弄茶杯的那人却闪电一般拔剑而出倾身刺向——陆苍茫! 殷落痕彼时还保持着转头看的状态,在看到那玩茶杯的人暴起的时候他就处于迷迷糊糊什么也看不懂的状态,开什么玩笑啊,明明应该是楚丹青动手啊,可是现在怎么换了? 可是下一息,殷落痕的三观就被毁掉了——操,这人怎么不杀自己反而跑去杀陆苍茫?! 陆苍茫却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那霸道的眼神都懒得往后甩,伸手一抓杯子就直接抛了回去将那闪电一般的快剑挡了回去! 水沫纷飞,炸起恍如烟雾! 这短短的一刹那的交手就在殷落痕的眼前,闪电一般,却极其清晰——这,才是真正的武功,真正的江湖吗? 短暂的交手过后,最佳的刺杀时机已经被浪费,偷袭那人一身丝绸衣服,看上去就像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面目极其妖娆,竟然比女子还要美丽几分,若不是那喉结,还真的让人难辨雌雄了。然而这人开口时确实略微沙哑的男声:“常鬼之名,在下领教。” 陆苍茫绰号常鬼,意即无常,乃是地府索命的冤魂。 陆苍茫看都没看他一眼,伸手端过殷落痕面前的酒杯放到自己身前,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 殷落痕嘴角抽搐,这些江湖人尼玛的一个比一个古怪!简直就是神经病! 他回过头,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背后全是冷汗。 低眼翻了手中的书一页,殷落痕的瞳孔悄然收缩。 “左边的疯花子会对你出手,你趁他伸手取你喉咙的时候点他檀中。” 最边上就是这样的一句话,混在密密麻麻的字中极其不显眼,之前殷落痕一直没翻页,天诀没办法做出任何改变,刚刚趁着他翻页的时候,悄悄塞进一点信息,自然是有用的。 刚刚站起来的黄衣人自然就是神医楚丹青,而向陆苍茫出手的那个却是之前被殷落痕讥笑过的“人妖”,江湖人称“小茶壶”舒贡春,而天诀提醒的那个便是乞丐出身的“疯花子”,这三人之间的交情是不浅的。 舒贡春是个病号,因为某些难言之隐总是找楚丹青,而疯花子的腿也是被楚丹青接好的。 殷落痕只觉得头都大了一圈,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点着书页的边缘,却不动声色地警惕着那边的疯花子。 今天本来是惊风楼公布武林盟主张凌云之死的真凶的时候,现在这酒肆里却隐隐要乱起来,到时候殷落痕要怎么才能看到热闹啊? 这群熊孩子,净会瞎闹腾! 眼角余光一闪,殷落痕瞥见自己左边那邋遢的疯花子慢慢放下了自己的头发。 他立时警惕起来,旁边的陆苍茫看了他一眼,又看着那杯酒去了。 疯花子果然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他的必杀——锁喉! 殷落痕心中恨极,这疯花子难道是认出了自己?还是在为楚丹青报那嘲笑之仇? 已经跨进第二诀门槛的殷落痕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武功小白,现在他的身手算不得一流,却也能勉强跻身二流之末,不过正常情况下,是完全赶不上疯花子的—— 不过,那也是正常情况——殷落痕可是有妖怪秘籍天诀的! 人体穴位他这两天早就背得差不多了,檀中在哪儿他还是知道的。 这疯花子满脸都是黑油,感觉就像是非洲涉水过来的,殷落痕对于自己能够在这种时候调侃别人的长相什么的感到无比震惊,不过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不慢。 疯花子使的是锁喉,那手五指弯曲成爪,直直袭向殷落痕。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殷落痕趁着他出手露出空门的时候头一缩,两指一并,直戳疯花子檀中! 一击得手! 殷落痕愣了。 那一瞬间,他眼里的世界变得如此缓慢。 疯花子艰难地低下头看了一眼,七窍都冒出血来,他尖尖的脏兮兮地指甲已经挨到殷落痕颈上的皮肤,一阵阵尖锐地疼痛着。 疯花子“咚”地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整个酒肆里寂静无声,就连陆苍茫都愣了一下。 疯花子,死了。 殷落痕收回自己的手指,忽然之间迷茫极了。 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迷茫了,因为那边看到这惨状的其他人已经立刻拔刀而上! 疯花子脾气古怪,可在江湖上还是有些人缘的。 一时之间,整个酒肆都乱了。 这里本来就鱼龙混杂,看殷落痕杀了疯花子,正派的以为殷落痕绝对是邪魔外道,所以便要出手,邪魔外道们窝里斗得厉害,可是在面对正道的时候却是足够齐心,一见正道的要动手以多欺少,正愁找不到动手的理由,见状哪里还按捺得住? 直接将那刀剑一把,刀鞘剑鞘一丢,就杀成了一团。 一时之间,刀剑相交,酒肆里的桌椅全部翻到,丰盛的酒菜全部洒落在地,甚至很快就染上鲜血。 作为事发地的殷落痕陆苍茫一桌却没有任何动静。 一个盯着面前的酒杯,一个还在震撼和发呆之中。 那楚丹青冲过来,却抽出了腰上缠着的名满江湖的天残剑!顿时劲气四溢,道道杀意却不是向着殷落痕,而又是向着陆苍茫! 陆苍茫悠悠地说了一句:“这酒的颜色不正。” 而殷落痕却来不及想到底陆苍茫为什么这么拉仇恨,怎么是个人都要杀他,便一把抓起书直接夺窗而逃。 他武功不好,逃命的功夫却早缠着天诀学了个精通,轻功极好! 只可惜,他逃走了,逃得远远的了,站在那山边的老树下的时候,他却伸出了自己的手,看着刚刚点住了疯花子檀中的那两根手指。 他杀人了。 第八章:反派二人组闹分手 殷落痕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那漂亮的手指头,一遍又一遍地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天诀……我杀人了……” 为什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 疯花子,一个跟他本人素不相识的人,就这样很莫名其妙地丧命。 殷落痕觉得讽刺,可是内心里有巨大的空洞,寒风吹卷,他心脏的温度却在逐渐地降至冰点。 人命真的就这样不值钱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颈侧还留着疯花子那指甲留下的伤口,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他只是做梦,然而颈侧那尖锐的疼痛却一次又一次将他从自我催眠之中拉出来。 他慢慢地坐在树下,就好像如果快一点就会倒下一样。 他整张脸都是惨白的,不见一点血色。 跟他无冤无仇的疯花子,那些素昧平生的武林人,用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和思维来思考着自己的行为,然后将屠刀举起。在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正义和公理,那些都只是杀人者。 殷落痕也一样。 在他向疯花子伸出自己的手指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对那样的结局有了隐约的预料。因为,天诀不是什么善类。 只是,为什么自己还会出手呢? 殷落痕怀里紧抱着的秘籍天诀突然就滑落了下来,就像是被抛弃了一样。 方法是天诀教给他的,他肯定知道他一出手如果得手会是什么后果,可是天诀只是告诉他如何动手,却不告诉他会有什么结果。 风吹来,天诀那雪白的书页翻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他把头埋在臂弯里,过了很久才重新抬起来。 “天诀,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样出手的结果?”他终究还是问了。 天诀,一本很匪夷所思的秘籍。他帮助了殷落痕不少,如果没有天诀,恐怕他现在早就暴尸荒野,可是天诀从来没有真心地准备帮他,他亦是极为清楚的。天诀想要他死,在落痕山庄的密室内故意不告诉他有机关的事,他甚至还掌握着嫁衣天诀,可是殷落痕从来都是跟着他给的功法练,看不到完整的天诀是什么样子,他现在看似是很潇洒,可是几乎处处受这本秘籍的挟制。 如果天诀真的能够拟人化,要让殷落痕给他几个字的评价的话,殷落痕会选择“独断”和“莫测”。 “你是因为看到自己杀人了,所以在害怕吗?”天诀避而不答,反而只是这样问道。 他现在躺在地上,背后就是泥土,一向洁癖的他本来是难以忍受这样的侮辱,可是现在看着自己眼前这个人如此痛苦,他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升了上来,以至于他开始忘记自己躺着的,是一片脏污的泥土地。 “难道我不该害怕吗?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还是我亲手杀死的!”殷落痕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来朝天诀大吼着,“我不是那些丧心病狂的凶手,我跟你们这些江湖人的事情没关系!参与进来可以,可是我不想杀人!一双手如果染上鲜血,就算它再好看,也不过是虚假的装饰!在你看来,一条人命在你看来就是那样轻轻一指头可以葬送的,可在我看来那是罪孽!生洗不清,死抹不去……” 生洗不清,死抹不去,都是内心的罪恶。 然而天诀就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这些话,也似乎根本不再以一般,雪白的书页甚至没有任何变化,只有那样的一行字:“不过是一个人的性命,杀一个人你就这么害怕,将来杀千千万万人的时候呢?” 还有杀千千万万人的时候? 殷落痕忍不住嘲讽地笑了,“天诀,你有时候聪明得不像是一本书,可有时候又蠢得似头猪。你以为我这种人,还会听你摆布,去杀更多的人吗?” “我何时摆布过你?”这一次,没有用“本座”,而是“我”。 本来以殷落痕的敏感,应该很快就注意到这个问题,可是也许是觉得根本不重要了吧,他忽略了这个细微的变化。“你何时没有摆布我呢?” 天诀许久没有反应。 只是殷落痕站了一会儿,又坐下来,就坐在天诀的对面,那漂亮的藏蓝色衣袂落在满是尘土的地上,沾染了灰尘,他却浑然不在意,“从我一开始进入这个身体的时候起,你就对我充满了敌意。说是没有摆布我,可是我哪件事情没有受你摆布?我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听你的,因为我什么都不懂,也许你就可以更好地利用我,就像是今天那样。我跟疯花子是没仇的,可是你却要我下杀手,甚至还不告诉我这样做的后果,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想?” “如若不下杀手,死的就是你了。”天诀依旧很冷静,即便殷落痕的表情已经带上了隐约的悲怆。 有时候他不明白这个新来的家伙是怎么想的,一举一动,甚至是每个想法都与他所认知的不一致,因而也就处处想要给他灌输自己的想法。杀人,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杀了一次人就这样失魂落魄心惊惶恐的殷落痕显然跟他预期的不怎么一致,他觉得自己或许错了。 殷落痕这一次是真的出离愤怒了,“死的是我又怎样?至少双手不会染上鲜血。” “你已经没有退路。”一针见血的天诀。 殷落痕颓然坐倒,他背靠着那棵大树,看着天幕山边那沉下去的残阳,他不想杀人,他不是这些江湖人,为什么要逼他杀人…… 退路……退路…… 退路到底是什么? 殷落痕觉得自己的处境完全就是一个死角,怎么也转不出,跳不开。 “我不否认,你帮了我很多,甚至你说的话很多时候都是正确的,是我见识浅薄什么也不懂,可是你没有任何权力为我做决定,甚至决定与我交战之人的生死。我的意志从来不该被人利用。你跟原来那个殷落痕之间想必是深情厚谊,疯花子那一群人跟原来的殷落痕又仇,真的落痕山庄庄主来杀他们肯定是天经地义的,可是我是谁?我不是殷落痕,不是原来那个庄主殷落痕,我只是顶着他的躯壳,冠着他的名号,我有自己的想法,我从来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个殷落痕。他的仇人,的确应该解决,可是我现在还没有打算接手他的一切。” 殷落痕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不,至少说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他很坚信而且坚守自己的原则,他可以潜入密室火烧落痕山庄,他可以欺骗隐瞒谎话连篇,也可以听从天诀的指示经受住练功时的苦痛,可是杀人不能。 杀人就是他的底线。 他始终不是真正身处于这个世界的人,很多事情观念与天诀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他不是害怕杀人,他是在害怕杀人之后的变化。 有一便有二,一而再,再而三,谁又能保证以后他是什么样子? 他是怕被同化,被这个奇怪的世界通话。 他怕自己忘记,自己到底是来自哪里。 疯花子死时的画面不停地在他脑海里回放,一遍又一遍,他终于难以忍受,使劲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疼,钻心噬脑一般地疼。 天诀只是静静地看着,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殷落痕不知道天诀在想什么,天诀也不知道殷落痕在想什么。 殷落痕站起来,此时暮色已经沉进山坳,他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也不知是之前的逃命太疯狂导致的身体上的疲惫,还是之后与天诀之间的争论导致的心理上的疲惫。总之他很累。 天诀,也许是时候说再见吧? 殷落痕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了,动了动嘴唇,似乎就要说什么,可是唇张开了,却已经觉得什么也不好说了。 说什么,告诉天诀自己要一个人走,不管以后是生是死? 那些都没必要。 他只是想走,想冷静而已。 天诀不是什么傻子,他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强忍住回头的冲动,殷落痕的脚步还是很沉重地迈了出去,越走越远。 自始至终,天诀没有任何反应。 纸页纯白,当真是干干净净的一片,不见半分凝实的墨迹。 殷落痕走远了,又看到了下面熄风城。 他这才想起,其实张凌云就死在不远处的那片山上。 林荫茂密,夏日的时候会觉得清凉,可逐渐入夜之后却只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阴森。 若是以殷落痕平日里的胆小,现在早就拔腿而逃,见不到踪影了,可是现在他满身疲惫,双脚跟灌了铅似的走不动,本来就有些心如死灰,现在自然也不怕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杀人,鬼神,哪一个更可怕? 他现在都杀过人了,还害怕鬼神? 殷落痕越想越觉得讽刺,他这样的胆小怕事的家伙现在竟然也杀人了,就是那样平平无奇地戳了一指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样死在他面前。 无人能够想象那样的场面给予他的震撼。 他走累了,也不想进熄风城去,拿眼随意一扫,就看到了一棵很是繁茂的树。 树冠很贴近地面,倒是夜晚睡觉的一个好地方。 他走过去,微微埋了头走进去,放松地靠在树干上,树冠有些轻微地震动,他顺势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掉了下来。 很是沉重的东西,一下子砸到殷落痕身上,撞了个七荤八素。 殷落痕头晕眼花,只觉得胸腔里都要晕出血来,使劲甩了甩脑袋,心里念着“人倒霉了喝凉水也塞牙”这句话,好不容易睁开了眼,却看到砸中自己的既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也不是传说中的超级赛亚人,更不是什么美女投怀送抱——只是一个浑身是血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呼吸的男人。 老天爷,不要这样玩儿他吧?还嫌他麻烦不够多吗? 殷落痕真有种仰天长叹的冲动了。 第九章:神秘男人和天诀失踪 他才杀了人,现在从天上又掉下来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这到底是老天爷在玩儿他还是在耍他?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杀了人,老天就要他救个人来弥补吗? 殷落痕一时怔然,眼前的光线很是昏暗,看不清这男人的面目,只是隐约觉得很是漂亮,双眼紧磕,眉头深锁,不知不觉间就有一种冷然的味道。 浓重的血腥味儿萦绕在殷落痕身周,他不知是不是该救眼前这人。 然而转瞬之间,树林外面就响起了脚步声,略带着凌乱,还有铁制兵器不小心碰撞的声音,在这寂沉的夜里,听上去格外恐怖。 已经有了一定江湖经验的殷落痕立刻就将这些跟眼前这个似乎重伤昏迷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该死的,这么多人竟然也让他跑了,回去之后怎么跟尊上交代?!一群废物,还不快继续搜!” “快点……” …… 尊上? 殷落痕愣了一下,他可不会认为正道之中会有哪一个门派会被门下用“尊上”来称呼,想必也是邪派这一方了。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正道之人还是邪派之人呢? 在殷落痕脑子里,这个疑问一闪而过,不过现在要紧的是不被发现。 听着那搜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殷落痕皱了皱眉,还没想到该怎么办,却陡然觉得脖子边上一片冰冷,有什么锋锐的东西便要切进他的皮肤里,几乎流出血来。 殷落痕慢慢地转过眼光,看着刚刚砸进自己怀里的那个男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一双墨如点漆却闪烁着寒光的眸子就那样撞入他眼中,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为之战栗。 杀意。 “上面。”尽管身受重伤,可是他的声音还很是平稳。 那是一柄二尺长的剑,而非人们常说的青峰三尺,剑身修狭,给人一种犀利冰冷的感觉,明明这男人之前已经失血过多,可是现在握着剑的时候,那手却很稳,没有半分颤抖——当然了,不颤抖最好。殷落痕害怕他抖一下,自己这条小命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刚刚还想着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是现在就要轮到别人来救自己了。 殷落痕发现自己很是无能,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怀里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醒的,甚至连他一直握着剑也没有发觉,他那短短个把月的江湖经验,在真正的江湖人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上面? 殷落痕小心翼翼地抬眼向上面一看,黑压压一片,他顿时就明白过来了,当下为了自己的小命,更不迟疑,双手抱紧这个神秘的受伤男人,纵身而上,轻巧地跃上去落在一根较粗的树枝上。 那柄剑还压在他的脖子边上,只要这男人手一抖,他殷落痕这短暂的江湖日子就能够彻底画个句号。 那边搜寻的人似乎走得更近了,殷落痕手心里都要冒出汗来。 那个男人也不出声,树冠虽然是枝繁叶茂,但还是有那么一点银白的月光穿透枝桠,被切碎了洒落下来,零零星星地落在他身上,倒也能够看见那沾血的苍白脸容。而同时,他也看到了殷落痕的那张脸。 “娘的,就知道让我们搜,人家名满江湖一少侠,怎么可能被我们抓到?” “嘘……别胡说八道,快搜。” “……” “你们那边搜到了没有?!” “没有!” …… 于是脚步声渐渐地远去,殷落痕终于松了一口气,身形一散,就要放松下来,却不想刚刚动了一点,就感觉脖子上一阵刺痛。 他心中一悸,这才想起自己的小命还捏在别人手里。 “阁下乃正道之人,缘何用这种卑鄙手段迫人就范呢?”殷落痕想起方才那追杀搜寻的人称这人为“少侠”,还说他名满江湖,恐怕不是什么武功微末之辈,想来必是有那么几分本事。正道之人最重视名节,似以性命要挟这种事情做出来传出去是要被人耻笑的。 然而那人闻言只是用很奇异的目光看着他,看着他的一张脸。 “正邪之分,从来只是人为的。”声音是淡淡的,尽管因为受伤有些虚弱的感觉,却依旧清泉似的流淌,听来极其悦耳,然而这样的声音却表达着这样的一句话——这人还是正道中人,还真是邪门得紧。 殷落痕正苦思着脱身之法,正开口想要说什么,却立刻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掌摸上他的面颊,他悚然,“你干什么?” “别动,我怕我手会抖。”那人丢下这样一句话,唇角却轻轻地勾起来。 殷落痕感觉到那人粗糙的手指滑过他眉眼鼻唇,最后是下颌,又顺着鬓角慢慢地摸了一圈,似乎是在找寻着什么。 那种粗糙的触感是如此陌生而危险,他几乎为之屏息。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才慢慢地收回自己的手掌,然后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柄剑,没有一刻从殷落痕的脖子旁边移开。 “少侠,现在可否放我离开?”殷落痕不敢问这人为什么要摸自己的脸,大约是因为天黑,所以认不清他,所以摸摸以后还能认出来,他想得不深,心说这江湖上奇葩这么多,谁知道这位好的是哪一口啊? 那人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里看着殷落痕。 殷落痕心里的不安开始扩大,他强忍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是害怕得发抖,“阁下但管放心,在下不曾看见阁下全貌,天黑光暗,在下必定守口如瓶。” “可我知道你的全貌,你就不怕我日后杀人灭口?”那声音陡然变得有些戏谑,可是猜测这话中的含义,却有些高深莫测了。 殷落痕暗骂这正道中人倒是比妖魔邪道更来得阴险毒辣难对付,可是嘴上却只有尽力为自己脱困,“阁下想必是正道名流,定然不屑做这些事情的。” “你错了,我这人最爱的就是背后捅人刀子,我以为,尊上是非常清楚的。”说话的语气还是不紧不慢,听得殷落痕去挠墙的心都有了。 老天爷啊,这是要玩儿死他啊! 殷落痕内心之中哀嚎连连,苦着一张脸,“少侠您别跟我开玩笑了成不?我压根儿不知道您是何方神圣,顶多知道刚刚那群傻货在追杀你,我根本就是什么也不知道啊。以后杀我灭口根本就找不到理由啊,而且你知道我长什么样,可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这二者之间根本不对等。我无门无派无依无靠,只是夜里找地儿歇歇就遇上你,这可是我倒霉啊,少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这一长串的话啪啪地说出来,那位被称作“少侠”的男人却愣了许久,似乎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很违和。 他终于迟疑着放下了剑。 殷落痕如蒙大赦,终于舒了一口气,转身就要跳下树,却被这男人一把拉住。 殷落痕疑惑回头,却正好望见这男人眼底沉淀的星光,那俊美的轮廓,一时恍若谪仙,然而惊叹之后他心里只冒出了两个字:死了! 他看到这男人长什么模样了! 殷落痕心底一片冰冷,果然,刚刚收回去的那柄剑又架在了他脖子上。 他恨得牙痒,也顾不得自己小命握在别人手里,开口便骂道:“你这人根本出尔反尔阴险卑鄙狡诈无耻!你这是算计我!” 谁料被他骂的这男人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微笑,“我何时出尔反尔?我又何时说过要放你?一切都是你自己理解出来的。” 殷落痕愣住了,可是心里的愤怒简直如巨浪一般滔天而起,直欲将他整个人淹没,“你!” “你似乎才入江湖,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弱肉强食吗?”淡淡的一句反问,将殷落痕所有的动作全部定格。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这男人,心里却回荡着四个字——弱肉强食。 他想起了死在自己手下的疯花子,心里难受极了,张嘴就想要反驳这句话,可是脑子里各种各样的念头闪电一般划过,却没有一个能够久久地停留,他知道自己无法反驳。 现在他才突然明白自己有多蠢,只有当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才能够设身处地地为自己想想,天诀说得一点也没错,疯花子不死,死的就是他。这个江湖,哪里有那么多的道义与真理可讲? 弱肉强食。 只可惜,他知道得似乎已经不算早了。 殷落痕不禁苦笑起来。 他突然有一个问题很想问,于是便说了,“正道的人也滥杀无辜吗?” “这个江湖,没有无辜者。” 这个人的回答倒是精辟极了,可是殷落痕却听得摇头,不是认为他说得不对,而是觉得这句话实在是不能再正确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这人沉默了一阵,又补道:“江湖人在进入江湖的时候,就该有随时丧命的觉悟。” “你说得很对。”可是殷落痕不想死,也不想别人死,可是这二者无法两全,别人事,或者是自己死。 天诀是对的。 一切都是他太天真。 如果他早知道这个江湖的法则是不可抗衡的,不应该是他去改变这个亘古的法则,而是去适应,现在他就不会是这种窘境了,被人拿剑比着脖子,指不定下一刻就身首异处。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见他没再说话,却开口问道。 殷落痕随口胡诌,答得倒也顺溜,“洛痕。” 洛痕? 那人唇边莫名的笑意在扩大,他到底是玩儿什么花样? 他收回自己的剑,微抬了下颌,“你可以叫我寒,现在你带我下去吧。” 殷落痕愣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冰冷痕迹似乎还残存在他皮肤深处,他有些困惑,这么容易就放了自己?然而他眼光一转,才注意到树枝上滴滴答答落下去的暗红色血珠。 他看着这自称“寒”的重伤男人,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你……” 这人一直是带着重伤的。 殷落痕咬了咬牙,心说事情已经不能再糟了,这人看上去大约是对自己没什么杀意了,他惊讶于自己又开始轻而易举相信别人,行动上却还是揽着这人的腰,然后跳了下去,落在树下。 寒靠着树干,闭上眼睛,殷落痕这才敢细细地看他,这人一身黑袍,极其适合在夜间行动,可是肋下三分却有一出刀伤,看上去很深,以至于现在还没止住血,隐约有鲜血从他按住伤口的指间渗出来。 殷落痕犹豫了很久,下来之后这男人就在闭目养神,虽然另一只手一直没有离开过那柄古怪的剑,可是殷落痕断定这人不会杀自己了,他只是在防止自己做什么事情而已。 “你……需要帮忙吗……” 他还是这样问了。 也许天诀在这里的话,肯定要糊他一脸吧?烂好人和圣母什么的,简直就是天诀最深恶痛绝的属性。 那闭目养神的男人重新睁开眼来看他,良久竟然笑出来,甚至越笑越大声,像是碰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过了很久,他才逐渐停下来,说道:“你愿帮我那便帮吧,只要日后你不后悔。” 殷落痕将这句话揣摩了一阵,可是苦无头绪,只好抛开不管,弯下腰去,很是自然地帮拆了他衣服给他简单地包扎伤口,“你这恐怕得去医馆,不然……” “你送我去,如何?”他低眼看着殷落痕,淡淡提议道。 殷落痕现在想拒绝也没可能,“无妨。” 他背起这人,然后开始朝山下走,路过那棵老树的时候,殷落痕想起天诀,脚步顿下,对伏在自己背后那人道:“你等我一下,我去里面取一样东西。” 天诀,没了他还真是很不习惯呢。 殷落痕将神秘男人放下,自己走到之前丢下天诀的地方去,可是眼前空空如也,黑暗里,只有几片落叶。 第十章:季不寒 天诀不见了。 这五个字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头,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视线扫遍四周,一无所获。 地面上是凌乱的脚印,殷落痕这才想起之前追杀那个男人的人,天诀——不在他身边。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天诀几乎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从不离开。 可是现在,说失踪就失踪了。 他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走回寒的身边的。 “我们走吧。”他弯腰又背起寒,却似乎看不见他探究的眼神。 “你走错路了。”背后伏着的人语气轻飘飘地提醒道。 殷落痕愣了一下,抬头看,发现自己果真是走错了,明明是要下去找医馆,本该是往熄风城里走的。 他没作声,换了方向,往城里走。 晚上大街上没什么人,但是好在还有灯火照着,殷落痕挑了偏僻的穷巷走,避开那些歌舞声色之地,近期熄风城内多的是武林江湖人士,他背着这么一个伤员,就算本来没事儿也会闹出点儿事来。 “杏林医馆。”报出一个医馆的名字,背后那人的气息似乎都微弱起来。 殷落痕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圣人,他这次肯救这个不知身份的男人,其实还是因为疯花子的死,他相信有的事情是一报还一报的,举头三尺有神明。 “马上便要到了,你可别死,否则我手上又要多一条人命了。”殷落痕似是叹了一声,有些苦笑的意味。 “你还怕多欠上一条人命债么……”轻嘲的口吻,却难明其中意义。 殷落痕懒得往深了想,这些武林人士说话都是这样神神道道故意要让人听得一头雾水的,疯花子的死,他是想要尽量忘记的。 杏林医馆就在眼前,也不是什么大医馆,看上去就小小的一间铺子,不过好在已经入夜了却还是亮着灯的,门板拆开两扇,里面似乎还有人在看病。 殷落痕放下寒,扶着他进去,看顾着他,却没来得及抬头看这医馆的情况,所以当他扶了寒坐下再抬头看的时候,已经发现了这医馆的不寻常。 黄衣男子静静地负手立在大堂中间,手里似乎还捏着一片黄芪。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医馆的大夫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杏林圣手楚丹青! 殷落痕顿时觉得头皮发麻,立刻就想要脱身独去,可是他知道楚丹青虽是个大夫,可是自身却是功夫精深,从他今日在那酒楼与邪派万骨门有“常鬼”之称的门主陆苍茫的交手就可以看出,他决计不简单。 他在打量楚丹青,楚丹青也在打量他。 不过医馆的学徒却似乎没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反而上来查问殷落痕带来的这人的伤势。 “师父,这人伤得很重,你快来看看,他快要死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凝重的气氛突然之间一扫而光。 殷落痕回眼看去,那黑袍男人已经是面色惨白,想必是失血过多了吧。 医者仁心,楚丹青是江湖上有口碑的圣手,妙手回春,生死人肉白骨,传得是神乎其神,而且这黑袍男人据说是名满江湖,楚丹青应当是认识的,不至于见死不救。 果然,这一点上殷落痕没有料错,楚丹青虽忌惮着殷落痕这人,却还是上前查看了寒的伤势。 楚丹青内心无比震惊,他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正待要问些什么,却见寒悄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他意识到这是因为跟他同来的那个殷落痕的缘故,于是强压下杀意,开始为他检查和治疗。 殷落痕被身着青衣小褂的学徒引到堂中坐下,正对着医馆开着的大门。 这时候一队黑衣人从前面路过,殷落痕心思飘得有些远,只是直直看着他们。 天诀。 只要一想起这两个字,殷落痕就觉得窒息。 他丢弃了自己的朋友,因为一时的盲目愤怒,此时却已是后悔莫及。 那扇门外,那些黑衣人似乎不少,一看就知不是什么正经人,前面还有人牵着马。 突然之间,殷落痕视线一凝,连青衣小童给他端来的一杯茶都没看见,一下就冲了出去,桌凳被他绊倒许多,撞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地响亮。 他刚刚——看到天诀了! 就是那个骑马的黑衣人手上刚刚拿着的那本!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天诀,天诀就在那个人的手里! 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走在外围的黑衣人立刻就将他拦住,要拔刀相向! “来者何人!” 殷落痕恨得牙痒,娘的偷了老子的天诀你们还敢这么凶,当下也不客气,“你管老子是什么人!把那本书还我!” 骑在马上的是个小头领,周围的人似乎都对他很尊敬,不过这队人的后方还拖着一辆豪华马车,想必里面的才是正主。 那人当下便大笑起来,“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就敢上来要东西?” 殷落痕怒极,“天王老子都不能拿我东西,你还是不还!” “入了我万骨门的东西,就没说再拿回去的。”那头领冷笑。 万骨门?就是那个跟落痕山庄齐名,同样臭名昭着的邪派势力? 殷落痕绝不是什么有恶念的人,可是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只想将眼前这人的头拧下来,他看着这头领,暂时没有说话。 藏蓝色的衣袍上海染着刚刚背着那神秘的寒来医馆时的血,看上去一片狼藉的深色,也有几分骇人。 殷落痕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平静,眼底却酝酿着狂风骤雨。 那边突然一阵骚动,有人小声问道:“他不是一招取了疯花子性命的那个神秘人吗?” “疯花子,对,我在酒楼亲眼见他杀了疯花子!” …… 殷落痕站在原地,一个人面对着这黑压压的几十个黑衣人。 一人单挑几十人,这种情况在外人看来无异于找死。 可是在知道眼前这个蓝袍人竟然就是杀害疯花子的罪魁祸首的时候,所有人几乎都开始发憷。 疯花子也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竟然被这人一招击杀,想必以他们微末的武功,一上去就被这人切瓜砍菜一般削死了。 “书,给我。” 殷落痕的声音很沉,他现在一点也不怕,因为天诀就在别人手上,他不能怕。 那头领忌惮地看着他,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慢慢地抽出了那本大书,还是殷落痕熟悉的黑色封壳,没有一个字。那头领眼光转到这本书上,心里却在不住地考量着。 这本书里面一个字也没有,翻来翻去也是白纸,眼前这个杀了疯花子的高手为什么这么重视,大有一言不合就要跟他们打起来的架势?他几乎立时断定,这本书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书倒是可以给,可这不过是一本无字之书,阁下高人,必定是知道这书藏着什么秘密了吧?” 这分明是给殷落痕拉仇恨。 这街上人虽然少,可是敢围观的都不是普通角色,只要说这本书是什么绝世秘籍或者藏着大秘密,自然有大把大把的傻逼冲上来抢夺或者暗中刺杀殷落痕,就算是殷落痕拿回了这本秘籍,之后的事情也会极为棘手。 殷落痕这才知道这个江湖的残酷,即便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会因为一言不和而想要将你置于死地,如果不让自己变强,不去顺应弱肉强食的法则,死的只能是自己。 这一刻,殷落痕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起了杀心。 就因为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件小事,他起了杀心。 低下头,莫名地讽笑一声,殷落痕似乎是在笑自己曾经的天真,也似乎是在笑眼前这群人的不自量力。 殷落痕不是什么高手,只能跻身二流,可是眼前这群人也不是什么高手,《嫁衣天诀》是本难得的秘籍,很多时候功法也决定实力的强弱,更何况,TJ殷落痕的是天诀。 “书是宝书,只是怕你,无福消受……” 极其缓慢地吐词,伴着殷落痕唇边那抹诡异的笑容,竟然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那头领思量许久,约摸还是觉得小命重要,于是伸出手,就要让下属将那本书递出去。 然而平地里一阵风起,殷落痕顿时觉得危险至极,那书已经快要到他眼前,却有一黑白的影子凭空掠过,再看时书已经不见。 殷落痕微眯了眼看着刚刚出现在场中这人。 黑的是他的衣袍,白的是他的雪发。 玄衣白发陆苍茫,万骨门可怕的常鬼。 “陆门主这是何意?”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殷落痕对陆苍茫就很忌惮,现在也是如此,只是事关天诀,容不得他退缩。 “抢东西。” 陆苍茫容色淡定,指甲带着淡淡的蓝色,指尖从哪些雪白的纸页上划过,倒是美得惊人,却叫旁人心惊胆寒。 事情,变得棘手起来了。 殷落痕冷笑一声,便要开口,准备说不拢就动手抢,不料这时候背后杏林医馆里却传出了一个声音。 “陆门主,难得路过在下医馆,在下怕是要盛情款待一番了。”走出来的人是楚丹青。 然而陆苍茫看着门口,脸色却骤变。 他看着楚丹青,嘴唇微微翕动,良久,却喊出了楚丹青身边那黑袍人的名字:“季不寒……” 殷落痕缓缓转身,看着面色苍白地站在楚丹青身边的那个男人。 他站在楚丹青身边,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只是看上去还是有那么几分狼狈,然而表情却是超然平和的,他甚至没有看殷落痕一眼,只是道:“季某今日遭门主盛情款待,来而不往非礼也。门主意下如何?” 第十一章:和好如初 大街上早已是夜深,寂寥的街道在灯光照耀之下却显得更加冷清。 素白的月,肃杀地挂在墨蓝的天际。 殷落痕心底一片的冰冷。 寒,季不寒, 难怪他初见自己时的目光如此奇异,还不停地摸自己的脸,都是因为他怀疑有人易容成了殷落痕。 天下人都可能不知道殷落痕是什么模样,可是季不寒必定是知道的。 他是传言之中最接近原来那个殷落痕的人,也是殷落痕最大的仇人,更是一手将原来那个殷落痕推向死亡的人。 季不寒说,你愿帮我便帮吧,只要你不怕日后后悔。 季不寒说,你还怕多欠上一条人命债么……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而且恐怕已经猜测到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在这个时刻,殷落痕心底竟然没有任何的愤怒,他只是想起,自己对天诀说过的那些话。 他说,死也要拉季不寒当垫背的。 可是几乎就是一转眼的时间,他就救了这个叫做季不寒的大仇人,还将自己陷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江湖经验不足。 他忽然笑了一下,扭头去看天诀,天诀没有任何反应,还在陆苍茫的手里。 陆苍茫随意地翻着那本书,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一时也觉得怪异,白天在酒楼的时候,分明见到这上面写满了字,难道这跟白天的不是一本?他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却对这名动天下的季不寒说道:“今日在下赶路,怕没时间来回应二位的款待了。” 说罢,他扬起手,轻轻挥了挥,顿时几十名黑衣人全部拔出了刀,看样子就要动手。 原来这些人都是万骨门的。 落痕山庄覆灭之后,邪派便隐隐然以陆苍茫为首,万骨门的势力很快地侵吞掉原先落痕山庄的势力,隐约便要有那一统邪道的气派了。 然而季不寒却也是与他旗鼓相当,作为灭掉落痕山庄的第一功臣,又是正道之中风头最劲的天才人物,在张凌云死后,整个正道闹着要重选武林盟主,季不寒的呼声是最高的。 可以预见,如果没有意外,这二人就是将来正邪两道的代表。 季不寒上前一步,走到楚丹青的身前来,之后四周便有轻微的刀剑出鞘的声音。 殷落痕转眼向四周看去,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黑衣人的周围都围着人,看那衣饰似乎都是杏林医馆的人。 “季公子这是要一意孤行?”陆苍茫舔了舔嘴唇,妖邪的眼逐渐地眯起来,眼缝里却是犀利的冷光。 “正邪不两立,杀了你,邪派再无掌舵者,季某何乐而不为?”季不寒脸上不带半分笑意,说出的话却近乎冷血。 旁边听着的殷落痕只觉得心里泛凉。 正邪不两立。 这是江湖默认的规矩,生来就是要你死我活,容不得半点含糊。 恐怕季不寒就是因为这个不两立的信条才甘愿潜伏入落痕山庄,隐忍许久,最后害了原本的那个殷落痕。 想起来就让人想笑。 殷落痕也的确笑了出来。 陆苍茫转过眼,看着殷落痕,竟然伸出手去,将那本书递给了他。 殷落痕愣了一下,陆苍茫五指沾毒,难道是在玩什么花样? “没沾毒。”他解释了一句,雪白的长发落在一身黑缎上,对比鲜明。 殷落痕看着那熟悉的黑色封壳,深深看了陆苍茫一眼,接过了书,却不敢翻开。 陆苍茫这时的目光移向了季不寒,身受重伤,却还平静地站在那里同他对峙,这季不寒,是个人物。至少他目光虽是注视着季不寒,话却是对殷落痕说的,“你欠我一个人情。” 殷落痕愕然,转而摇头笑了,懒得说一句话,退到场边上去,他不是没眼力,他看得出来,这两人要打起来了。 果不其然,陆苍茫干净利落地一扬手,只平静地说出了一个字:“杀。” 顿时刀光剑影撞在一起,然而主事的两人却还隔着纷乱的人群对视。 殷落痕脑子里冒出三个字:神经病。 在他看来,陆苍茫和季不寒都是神经病。 既然天诀已经到手,他就要准备撤了。 至于人情什么的,还是等陆苍茫能活下来再说吧。 躲到一边,避开这两方的混战,殷落痕敲了敲书脊,有些焦急。 打开书页,瞧见上面浮现出极淡的两行字:“无人注意到你,绕到杏林医馆背后,放一把火再走。” 是天诀。 看到那熟悉的字体,殷落痕几乎都要哭出来。 只是这么短短的时间不见,他竟然觉得是很久了。 原来他还挺依赖这本书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莫名的笑着,之后仗着自己极好的轻功脱离混乱的人群,也懒得回看是不是有人注意到他,在街上兜兜转转大半天,抱着天诀乐得像个傻子,之后估摸着时间,才绕到医馆背后,在后园的仓库书房各放了一把火,喜滋滋地又抱着天诀离开了。 前面的街道上,陆苍茫和季不寒已然开始交手,不过因为有伤在身,自然是季不寒落了下风。 楚丹青在一边看得冒汗,直骂季不寒也是个疯起来就不要命的人,那么重的伤还跑上去跟陆苍茫这种魔头斗,真不理解这些天之骄子们到底是什么想法! 就在楚丹青担心的时候,却突然看到自家小童急扯扯地奔来,“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 楚丹青大骇之下回望,只见医馆后面已经是一片滔天的红焰,他顿时急了,“还愣着干什么,找人救火啊!” 说罢,他也顾不得这边季不寒的状况,抬腿便往里走。 医馆里有一些十分重要的东西,虽是藏在地下室,但是失火已经是个不好的征兆,他怕真出什么大事。 陆苍茫袖间闪烁一片雪亮的冷光,那把名动天下的霜月刃已是握在了手中,薄薄的刀刃扣在指间,他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无端妖异而残忍,凌空朝着季不寒那边一划,劲气四起,空气里甚至响起尖锐的啸声。 季不寒却连退三步,那柄古怪的剑,便是他成名的“断妄剑”。 剑起,那恍如实质的杀意也起来了。 然而并没有预料之中的惊天动地,陆苍茫声势骇人的一刀被他一剑挑开,轻飘飘地化了个没影儿。 陆苍茫大笑,看上去狂傲至极,“今夜一战便到此为止吧,季公子断妄神剑在下领教,告辞!” 言罢回身凌空而起,却是很快离开。 万骨门门众跟杏林医馆的人也相继停止交手,各自收拾伤亡。 一切都是在两位主子的默许之下进行的。 陆苍茫现在不想战,看样子是有要事在身,而季不寒现在是不能战,身负重伤,而且医馆失火,怎么看都不是决一死战的好时机。 更何况,正邪两道均为一统,现在两人根本就不到你死我活的那个地步。 所以暂时罢手,是两个人最好的选择。 季不寒捂住自己的伤口,咳出一口血来,沉下脸,却想起之前殷落痕的事,他低笑一声,“看来,真的是个有意思的新家伙……” 他果然是认出此殷落痕非彼殷落痕了的。 不过殷落痕本人却不知道,他一把火放完了,立刻就依照天诀的指点一路向西,穿过大半个城,到了城西一处老旧的宅院,从墙边的花盆里挖出已经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了尘封许久的门锁,推开了这普通的小院院门。 进了院子,回身合上门,进了屋去,殷落痕四处看着。 他找到了火折子点亮了屋里的烛火,一看之下却只有苦笑。 这里早已经是满布着灰尘,似乎已经很久没人来住过了。 这处宅院应该是以前殷落痕的歇脚之处,是天诀方才指点给他的。 他随意扫了扫一张椅子上的灰尘,坐了下来,却将天诀摊在膝上,盯着他,又不知说什么是好。 “既然都走了,还来找本座干什么?”天诀倒似乎知道他的窘迫,竟然先在书页上显示了一行字,虽然言语之间难免是讽刺挖苦,但好歹还是缓解了他的尴尬。 殷落痕讪笑,很是光棍地认错,“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以前,很少见殷落痕有这样讨好他的模样,天诀估计是愣了一下,好久才显示道:“你怎么可能不对?你能耐得很,还敢跟陆苍茫叫板,真是嫌命长了。” “……我……我是一时急了,要是你平白无故要我跟那种魔头说话我估计都能吓抖,那不是怕他对你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来吗?”殷落痕絮絮叨叨又开始要抱怨。 只是天诀已经黑了书页,表示自己目前一点也不爽,这混蛋,不会用成语就不要装自己很懂,什么叫做“禽兽不如的事情”? 见天诀黑了脸,殷落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顿时苦哈哈地凑过去摸他书脊,就跟给猫顺毛一样,“哎呀,天诀你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计较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德行,反正你一看到你在别人手里,我就不舒服得很,好歹现在你也是跟我姓啊,之前那王八蛋还敢翻你,哼,等爷爷我练成了《嫁衣天诀》非要削死这家伙不可!“ 说着,殷落痕就愤愤起来,还作着手势,状似眼前就是那陆苍茫,一耳刮子给他抽上去。 天诀听得心中复杂,也不知道是喜是忧是乐是苦,五味陈杂,说白了,这个家伙还是担心着他的。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每个人都怕他,对着他战战兢兢,没有一句话出自真心,他太强大,也不可能有人关心他,所有都仰视他,可是现在寄身于这一本秘籍上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也有人敢关心自己,还敢吃了雄心豹子胆对自己说这些话。 听上去似乎有点做作的肉麻,可是他知道,当陆苍茫将他递到殷落痕的手上的时候,殷落痕的手指是在颤抖的,那个家伙闪到一边去的时候,差点哭出来,那情状他又不是没看见。 兜兜转转,他如今处于困境,反而能够见到平时求也求不得的真心实意,细细一思量,有这样的境遇未尝不是好事。 天诀的书页渐渐地变回雪白,“好了,别说那些奇怪的话了,如果有下次——” “绝对没有下次,我要敢狼心狗肺怀疑你,脑残中二,你就抽我好了!”殷落痕立马指天发誓表忠心。 天诀似是有一阵的沉默,然后书页上才显示出几个淡墨的字体:“洗洗睡吧。别贫嘴。” 殷落痕朝天甩白眼吐舌头,合上天诀,走进内室,从柜子里找到几床棉被,本来就是不怎么会这些事情的人,随意铺着铺着就睡了上去。 倒是今天经历了许多事情,疲惫得紧,眼睛一闭,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中,他紧紧地抱住天诀,那种无意识的举动让他整个人的眉眼都显得脆弱起来。 第十二章:春梦与精气 殷落痕是被吓醒的。 一向不爱做梦的他,昨夜竟然有个奇怪的梦境。 他摸了摸头上的冷汗,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抱着天诀。 他站起来,看着整间奇奇怪怪的屋子,狠命地锤了锤自己的额头,有些烦躁地自语着:“见鬼了……” 昨夜梦境,荒诞怪异到极点,总觉得有谁一直在抚摸自己的身体,甚至还不停地亲吻他,两具身体交缠,暧昧激烈至极…… 可是他是被吓醒的,因为他艰难地睁开眼的时候,竟然发觉那个亲吻自己的人竟然就是自己——不,应该说,那个人跟现在的自己有着同一张脸。 殷落痕在屋子里踱着步,内心之中的恐慌却不断地扩散,他相信,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殷落痕。 那些触碰是如此真实,以至于他现在都有一种身体上残留的错觉,如果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他几乎就要以为真的有人对自己做那样的事情。 大清早的,天都还没有亮开,他无力地坐回床上。 脑子里是那个人的脸,带着说不出的妖娆和邪肆,那种气势,是他怎么也学不来的。 那个,是真正的落痕山庄庄主殷落痕。 他手指触摸到天诀的封壳,有些坚硬,他翻开天诀,凝视着那雪白的纸页,喃喃问他:“天诀,真正的殷落痕是不是还没死?” “怎么会突然想问这个?”天诀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他原因。 殷落痕遮不住自己满眼的疲惫,对着这个唯一的“自己人”,他也没必要伪装太多,“我梦到真正的殷落痕了。” 天诀又久久没有显示。 然后殷落痕就笑了,“你其实知道他没死的吧?不然就不会想要我保全这副身体,也不会让我练那冠绝天下的《嫁衣天诀》了。” 其实还有一个很可怕的猜测,只是殷落痕不愿去想,因为那如果被证实是真的,他便是真的不知应该怎样和天诀相处了。 初来这个世界的那些天,如果没有天诀,他无法想象自己到底会是什么下场。 可以说,早在不知不觉之间,这本书就已经成为了他心里最深的牵挂,只是不触及的时候根本不会知道。 只有天诀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会知道那种依赖是如何地刻骨铭心。 只不过,其实他很讨厌这种感觉。 过于依赖,是一种极度的危险。 天诀的纸页上却开始有淡淡的墨迹滑过,在一片雪白上,像是飘渺的云影,很快地从殷落痕眼前晃过去。 手指触摸着天诀那光滑的纸页,殷落痕微笑起来,其实他自己也不懂为什么。 “现在你既然已经在使用这副身体,只要你足够强,谁又能够抢去?” “我足够强?”殷落痕心里总觉得古怪,可是难得又有种窝心的感觉,“喂,难道你……不希望原来那个殷落痕回来吗?” 天诀只是显示道:“你很好。” 你很好。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殷落痕想起自己之前的种种猜测,顿时觉得有些滑稽。 天诀大约不会是原来那个反派庄主吧? “天诀,我都快离不开你了啊。”殷落痕半开着玩笑,像是解开了什么心结,又躺回床上去。 他拿起那本书,高高地举起来,看着雪白的书页,“我会不会很容易就死了?” “不会,有我。” 不是“本座”,而是“我”。 这一次,殷落痕看得清清楚楚,他拿下书来,放到自己的胸膛上,下巴搁在书上,声音轻轻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恩,我也知道,有你。” 过了很久,殷落痕也一直没说话。 空气里浮着细碎的微尘,在早晨起来的阳光里好像在闪光,犹如蜉蝣一般,细小飘渺,一如殷落痕此刻的心绪。 好也罢,坏也罢,好好坏坏,很多时候不由人掌控的。 “天诀,你真的是妖怪吗?”殷落痕侧了身,翻开一页,撑着头看他。 那长长的黑发铺在凌乱的床铺上,眼角斜飞,竟然有种难言的滋味浮起来。 “也算是妖怪吧。”再没有以前那种肯定的语气,这一次,却是有些不确定。 “为什么说是也算?” 殷落痕和天诀之间的关系,似乎就这样简单地确定下来了。 之前天诀说,殷落痕不会很容易死去,因为有他在,其实就已经将自己放在了一个守护者的位置上。 这一人一书之间,相谈也变得随意,就像是多年的老友。 天诀其实也是瞎说,他怕告诉殷落痕的东西多了,他会猜出什么危险的东西来。其实他自己现在也不愿意去夺取身体了,因为,已经开始渐渐地习惯,那一张脸,彻彻底底地成为现在这个殷落痕的脸。他已经无法从那张脸上看到属于自己的表情,因而就有一种陌生感,分开久了,看久了,就觉得那身体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他似乎一开始就是天诀,而不是反派。 “我有自己的意识,可是困居于书内,就像是人的灵魂在躯壳里呆久了一样,躯壳会老去,损耗灵魂的精气,所以人会死,我也一样,精气损耗完,也许我就不见了。”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叫他,他久久不回应,也许就是了无声息地消失了。 殷落痕听得心里一紧,立刻翻身坐起来,问道:“怎么这样?” “万物有盛衰之理,这个世上本无妖魔鬼怪的。”他也只是因为仇怨太深,所以才能寄居此书而已。 “……精气这种东西,就不能补充吗?比如炼化天地灵气之类的。”想起自己看过的无数修真小说,殷落痕的脑子立刻开始了高度运转,只是片刻之间就有了无数种方案。 只是他并不知道,先不论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什么天地灵气,就算是有,这里也是武侠世界,炼化天地灵气什么的都成了修真了,更何况,天诀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魂灵,而非沐浴天地精华的妖物。 “补充倒是可以的……”天诀的书页,再次范上了微微的粉色。 这一次殷落痕眼尖,觉得奇怪,问道:“你怎么了?高烧了?” 如果有身体的话,他一定会咬牙切齿的。 他这辈子都没有过这么窘迫的时候。 这本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前他早已经练到了万事不动于心,就算内心震动,表情也能很好地控制,可是现在一有什么情绪波动就会立刻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显示在书页上,让人有种去死的冲动。 还高烧呢,天诀快吐血了。 殷落痕盯了天诀半天,见他没反应,也有些紧张,忙伸指头去戳他,“天诀,天诀,你怎么了?” 天诀默然,书页终于重新恢复雪白。 “没事,只是……精气不足。”刚刚既然谈到了精气,那他就随意找个蹩脚的借口好了。 只是天诀到底高估了殷落痕这货的智商,他愣是没看出这就是个借口,竟然还紧张兮兮地捧着他问:“缺精气?哪儿不舒服?我给你揉揉?” …… 揉揉…… 本座现在就是本书!你要怎么揉啊?!本座是能让你搓扁揉圆的吗?! 天诀内心的愤怒顿时滔天而起,一时间整本书全是黑得滴水的颜色,殷落痕吓得面无人色,忍不住吐槽他:“天诀,你好歹还是本洁癖的天诀啊,怎么能够用这样肮脏的颜色呢?就跟从下水道捞出来的破鞋一样……” “你才是破鞋呢!” 急得口不择言…… 天诀真的拜服了殷落痕,一朵奇葩,即将闪耀武林,让他这个大反派,先为整个江湖武林即将被殷落痕祸害的家伙,烧上那么三炷香吧,阿弥陀佛! “好吧,我是破鞋成了吧?”也许还是季不寒留下的破鞋……殷落痕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想歪了,他咳嗽了一声,决定将不知歪到哪里去的话题扯回来,于是问道,“你之前还没说怎么补充精气呢,快说,看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精气多了,是不是你就能够强大一点?” 殷落痕对这个问题的急切是天诀没有想到的。那一刻,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家伙是在关心他? “精气多,我就能够强大,比如后期能够跟你意识交流什么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补充精气的方法,只能从人身上下手了。” “意识交流?”殷落痕揣摩了一下这几个字的意思,也就了解了大半,那还真是很牛逼的能力啊。“不过,从人身上下手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我需要的精气,只能从人身上取得。”因为他自己原本就是人,草木之类的精气不符合要求。 殷落痕蜷腿坐着,凝眉思索,那目光温温和和,落在天诀身上,很是平静。 “天诀,我能帮你吗?” “你愿意给我提供精气?”不怕他以后害了他吗?天诀倒只是随口一问,他根本不相信殷落痕会这么傻气。 “我会死吗?”电视剧里总是演,妖怪抽干了人的精气,人就会死,他也会吗? 天诀觉得好笑,只道:“控制着度,不会的。” “那我会有修为掉落吗?”殷落痕咬了咬自己的食指,又问了一个问题。 “也不会。”天诀隐约猜到殷落痕要做什么了。 果然,殷落痕下一句是:“那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身体虚弱一段时间,很快就会恢复。”天诀答得也很平静。 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摄入的精气完全是由他控制的,只不过,他做不到吞噬别人的精气,除非是对方愿意。 可是,谁又愿意将自己的精气渡给一个不知是妖是魔还是鬼的家伙呢? 然而殷落痕却没有半点犹豫,“既然这样,你不如吸我的精气好了。” 天诀于是愕然。 “你快说,我第一次干这种事儿,到底怎么办啊?”反正没有什么损害,以后天诀也会成为自己最大的依仗,天诀好,他就好,吸点精气又不要命,无所谓啦。 天诀似乎是在挣扎犹豫什么,在殷落痕疑惑的目光下,过了很久才显示出这么一行小字:“你闭上眼睛,不要睁开。” 第十三章:闭上眼之后 殷落痕看着书,咬了咬唇,“为什么要闭眼啊?” 因为之前奇怪的梦境,殷落痕心里还有些阴影,根本就不想闭上眼。 天诀只好解释:“有一些东西,不让你看到才好,况且只有心神沉静,没有外物打扰才能成功,你不想我就这么消失的吧?” 不行啊……他好像越来越……没下限! 天诀自然是在胡扯,说白了就是不想殷落痕看见即将发生的那些事,心神沉静什么的几乎都是胡扯,只要殷落痕心里是愿意的,只是气这件事儿完全就是由天诀主导。他竟然也会打感情牌,这实在是…… 不过这张牌显然打到了点子上,殷落痕最怕的就是天诀消失,闻言立刻决定竖白旗。“你别说了,我闭眼就是。” 殷落痕双腿蜷着,盘坐在床上,膝上摊开的就是厚厚的天诀。 他手指触摸着天诀的书页,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世界,一片暗寂。 天诀虽寄身于一本书,却能够看到周围的一切,自然也包括面前的殷落痕。 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周,藏蓝色缎子的衣服看上去虽皱了几分,却更添了几分凌乱的迷失感,那以往因为主人冷若冰霜而过于刻板和冷漠的脸,此时是一片的温和。略略上挑的眼角,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嘴唇,尖尖的下颌,还有那白皙的肤色……这人,就这样安静地坐下来,其实已然一道风景。 这个人,是殷落痕,却不是原来那个他了。 心里忽然就很迷惘,到底自己该何去何从? 这句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就在自己的面前,甚至只要他愿意,吸干了这人的精气,重新住进身体就可以夺回一切。原本属于他的身体,名望,地位,权势,还有野心。 那种重新夺回一切的诱惑,忽然之间占据了他整个心思。 而殷落痕浑然不觉,只是乖乖儿地闭着眼,甚至未有任何戒备与怀疑。 殷落痕手中的天诀轻轻抖动了一下,整本书上突然涌现出无边的墨色,似要溢出书页来,殷落痕忽然觉得冷。 就是在这个时候,院子外的小巷子里忽然响起了大队的脚步声,天诀书页上的墨色在殷落痕睁开眼之前瞬时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只余下那纯粹而虚假的一片雪白。 睁开眼,还是眼前这间屋子,耳边的动静却越来越大。 此刻的殷落痕已经是半个高手,听觉感官都比以前要好得多,能够听到院外的动静。 他看了一眼天诀,感到自己浑身没有任何变化,就猜到天诀还没来得及动手。 皱紧了眉头,他道:“外面似乎是在搜人。” 殷落痕感觉得到的动静,天诀自然也感觉得到。“密室。” 这里是原来殷落痕落脚的院子,自然是有这些地方的。 不过殷落痕却暂时没去那个密室,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院墙,这一下听得更清楚了。 似乎是武林人士。 “杏林医馆被人放火,这谁干的啊?” “谁知道啊,说不定就是咱们正在搜的这个。” “季公子也真是,就说了个体态特征就让我们找人,这怎么找啊!” “嘘,你别乱说话,季公子可不是什么善心肠!” “季公子的确不是好糊弄的人,可也不是什么坏人的。” “那是当然了……” “这一家破破烂烂的,你去敲门看看有没有人。” “唉,搜了大半夜了,这都天亮,要是真放了火,谁还敢在这城里待着,我还是去敲吧……” 然后就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殷落痕昨夜进来时候没落锁,故意让整座院子看上去像是无人居住的废宅。 “有人没——” 自然是没人了。 殷落痕翻了个白眼。不过也心知不能再站在这里了,回身到床头,按下一个木柄的机关,床内侧的墙壁立刻翻了下去,殷落痕抱着天诀,轻悄悄地一钻,就消失了影踪。 这江湖啊,四处都是密室。 殷落痕掉进来的时候还在想,这简直是不知老到哪里去的戏码了,主角危难的时候,必定是有密室密道之类的。 然而这一次,不如在落痕山庄那一次幸运,整个密室黑糊糊的,伸手不见五指。 殷落痕皱眉,手里将天诀抓紧了,“你这密室里,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天觉的书页亮起淡淡的荧光,“钱财倒是还有。” 说起钱财,殷落痕就恨得牙痒。“你还好意思说钱财,上次在落痕山庄,我一毛都没拿走,光顾着逃命了!这一次说什么也要搬空这里!” “……” 殷落痕,真的不像是什么武林人士,更不像是做高手的料。 江湖上真是找不出第二个这么贪财的江湖人士了。 天诀暗暗下了定论,如果有机会,一定好生TJ他,让他把这破习惯给改了。 然而殷落痕下一句话就更让他吐血了,“天诀,你真的不是藏宝图吗?” 天诀:“……” 仿佛是看着天雷还不够多,殷落痕又补道:“原来你那作死的主人,肯定藏了很多私房钱,你作为他的心腹,肯定是知道什么的对吧?要不你说说他背着自己老婆藏私房钱的地方,咱俩一起去拿,然后对半分,怎么样?我够慷慨吧?” ……真他娘的不要脸! 天诀那书页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什么叫做私房钱?还作死的主人!对半劈——全是本座的钱,你凭什么跟本座对半劈?! 天诀抑郁:“第一,原来那个庄主,没娶妻;第二,他的钱,不叫私房钱;第三,知道我也不告诉你;最后——对半劈一点也不慷慨!” 于是殷落痕彻底明白了,“原来你是嫌我不够慷慨,分赃这种事情,你就直说嘛,我这人很好商量,要不你六我四?” 算了吧,不要再跟这种白痴说话了。 天诀已经放弃治疗了。 他一本书,怎么跟他分赃啊?怎么分,这钱也是殷落痕的。 天诀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平复心境,遇上殷落痕这样的极品,对人——不,是对书——的心智,是一种极大的考验。 殷落痕四处摸索,似乎摸到了灯盏,于是点起火折子,一看是支蜡烛,插在灯座上,已经满是蛛网,看上去是很久没用过了。 也不知还点不点得燃,姑且一试好了。 殷落痕伸手去点蜡烛,另一手单手拿着天诀,已经不觉得吃力。 点着之后,太久没用的烛芯有些受潮,爆了几个灯花出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客要来呢。”殷落痕随口一说,转头也就忘了。 转身一看,整间密室都是一间小屋子,看上去像是书房,大约是个秘密基地。 东面墙边是一排书架,放着许多的书籍,书架前是一副桌椅,已经很有些灰尘,一架水墨画的屏风,地上散落着几个蒲团。 殷落痕走过去,捡起那蒲团拍了拍,转过脸去避灰尘,然后才坐下来。 “我们继续吧。”淡淡地提议。 天诀没有想到他会主动提出这个要求,虽然有些惊讶,但是他开口了,自己自然是不会拒绝。 于是书页被翻开,淡淡的荧光就在眼前闪烁,就像是人呼吸的节奏,那一刻,殷落痕真觉得自己手里的是一个活物,而不是一本冷冰冰的书。 重新闭上眼,这一次耳朵里再没有别的声音,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 天诀那泛起的淡光闪烁不定,泼墨似的图画再次出现在整本书上,纸页自动翻开,像是有疾风吹来,却没有哗啦啦的响声,只是无声而迅速地翻着。 那一层凝实的黑气,伴着银白的淡光,渐渐地溢出了书页来。 殷落痕没有睁眼,尽管他知道——这个时候定然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 那是一个淡淡浮起来的人影,穿着织金的华袍,身量体裁却与如今的殷落痕如出一辙,明明是怎么看怎么美的一个人,面目却有些模糊的感觉,只有那一双眼,寒星似的,在这昏暗的密室里,也显得耀眼。 这个人影,便是如今的天诀。 只是他抬起手,却摸了摸自己的脸,模糊的一层暗光组成的身体,似乎只有他自己能够感知到。 他已经无法凝出自己原来的脸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指尖还聚着那点淡淡的光辉,伸向了殷落痕的脸。 顺着那脸部的轮廓,手指滑下来,点在他下颌。 殷落痕却似乎毫无感觉。 修长的身子俯下来,长发垂落颊边,那一双眼逐渐地靠近了。 他告诉自己,只要吸干了眼前这人的精气,自己的脸,自己的身体,都会回来,甚至还有武功…… 说不清是受夺回身体的引诱,还是出于内心真实的渴望,他的虚影,越加靠近。 双眼紧闭,身周的感知被提到极限,可是殷落痕却始终不知道自己身前正在发生什么。 之前被那书上出来的虚影抚摸,他亦是没有半分感觉。 在书页透出来的光芒的照耀下,整个人都像是沉浸了温水里,有浅浅的热流滑过四肢百骸,让人身子发软,有什么东西漫过了他的喉咙,让他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嘴唇。 这就是被吸取精气的感觉吗? 殷落痕实在是有些不敢想,此刻的自己,是用怎样一种姿态接受着这样一件事情的发生。 其实,那可以称之为一个“吻”,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夺命。 因为这个吻的施加者,自己也很纠结。 唇与唇触碰,他无法感知,他却能够清楚地了解这种感受。 第一次,这样亲吻一个男人,尽管是以吸取精气为名。这个身体,还是自己的。 他都觉得荒唐,可是一切都停下来。 到底是吸干了这人,夺回身体,还是另想办法…… 源源不断的精气涌进来,让他的虚影更为凝实,然而永远都只是虚影。 他始终是需要一个身体的。 只是,快忘记,眼前这个才是自己的身体,这人,是占据了自己身体的人,日后终究是要死的。 狠心一下,他的手指落在殷落痕的颈上,却加重了吸取的力度。 不过是个虚假的亲吻,他终究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大魔头。尽管他现在不叫殷落痕了。 原本温水一样的感觉,逐渐地改变,四肢百骸之内有凉气冒出来,刺痛他全身的经脉,只是他还没有睁眼,只是疼得皱起眉头,脸色煞白。 殷落痕手指猛然捏住天诀的书页,压皱了纸张。 那种痛苦让他睁开眼睛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只是触摸着手下的天诀,他又觉得悲怆起来,连他也不知情从何起。 相信,或者,不相信。 相信,或者,背叛。 意识逐渐模糊,他一头栽倒。 那身姿挺拔,气势逼人的男人,以虚影的方式悬浮在离地一尺高的空中,俯视着殷落痕躺倒的身体。 相信吗? 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试着相信一次? 已经凝实许多的虚影,逐渐散落成光点,又缩回了书页里,淡光一闪之后,书页更加雪白。 从此以后,世上只有一个殷落痕。 第十四章:再遇季不寒 真真是睡了个昏天黑地,一睁眼,整个空间都是黑暗的,见不到一点光芒。 殷落痕身上沾满了灰尘,头发上也是灰白的一片,看上去有些乱糟糟的。 他试图站起来,可是身子骨软得让他心惊,刚刚站起来那么一点,就觉得腿都要抽筋,满头都是虚汗,擦,天诀这家伙又开始糊弄人了,这哪里只是虚弱,简直跟一夜七次没区别了! 愤怒的他立刻捡起了天诀,一点也不客气地敲击着书脊,“别睡了,快起来!” “作甚?”两个字淡淡地浮出来。 …… 殷落痕忽然缩了缩脖子,怎么觉得这话阴森森的?他瘪瘪嘴,话都到了喉咙口又咽下去,改口道:“我们不是该走了吗?接下来的行程是怎么定的?” “张凌云已死,天下武林群龙无首,必定要先选一个出来,我们只是要查季不寒是不是凶手,所以——往四海城走。”季不寒这种人,在天诀看来就是沽名钓誉。 殷落痕知道,四海城是每届武林盛会的举办地,内有五湖庄,名声虽然不比原来的落痕山庄,却也是正道之中出类拔萃的,四海庄庄主林德胜也是整个江湖上颇有口碑光明磊落的豪侠,他有三子,大子二子都极其出色,也是武林中的佼佼者,张凌云死后,代表武林老一辈的势力就开始消减,年轻的英才们都开始崭露头角。 不过这只是正道这边的情况,邪派这边一直是党争不断,相互之间倾轧吞并一刻也不曾停止,更新换代很快,有名的反而是年轻的,老的不是死了就是残了,能保得晚节的少之又少。 每五年一届的武林大会,这一次肯定是要提前举办,以往的惯例都是在五湖庄外搭许多个擂台,众多豪侠同台竞技,是比较公平的淘汰制。这一年,五湖庄却是平静不了了。 殷落痕喘着气走了两步,将脑子里的思绪放慢,嘀咕了一声:“累得要死,这儿就没东西吃么?” 天诀默然,他其实应该庆幸自己及时停止,如果他再吸取殷落痕的精气,今天他就连站起来也不可能了,会一辈子躺在那里。 到底他还是心软了,不想杀殷落痕。 “以后我会控制好度的。” “难道就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吗?”殷落痕有些苦恼,常常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这状态,走出去就能被哥菜鸟一刀削死。 “有的。你给我找个人的身体,这样我就不用吸取精气了。”天诀很是随意的样子,那书页上还是淡淡的荧光,可是殷落痕觉着却是比以前的光多了些凝实的感觉。 他仔细思考了天诀的话,走过去按下机关,找个人的身体?这种事情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只是他想了许久,看着眼前出现的亮光,才发现这还是清晨,他才不相信自己只晕了一会儿,腹内空空有如雷鸣,早已是饿极,想必这已是第二天的早上了。一个新的身体吗? “如果你拥有人的身体,会跟人一样吗?” “一样的。” 那么,天诀也许需要一副身体。 殷落痕叹了口气,他竟然觉得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就像天诀所示的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而是普普通通。 只是,到哪里去找身体呢? “别想了,看到合适的身体我会告诉你,也不会让你做那杀人取命的事。现在你还是先练好《嫁衣天诀》,否则还没等找到身体,你就死了。”天诀说话,总是那样一针见血。 殷落痕没法反驳,立刻就要钻出去,可是突然想到什么,又转身去了密室。 天诀没说话,只看着。 殷落痕四处摸索,忽然之间嘿嘿笑了一声,“可怜原来的殷庄主一世恶名,藏了这么多财宝,现在倒是便宜了我这个冒牌货。” 现在,你不是冒牌货,你只是你自己。 ——这句话,天诀没有说出来。 一口大箱子,里面装着的尽是珠翠,正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殷落痕虽然不识货,但是玉这种东西,普通人都能有感觉,更何况这口箱子里的东西肯定都不是凡品,他拿了几个玉戒指,挑了几个扇坠儿,全塞进了怀里,然后才开始拿金银。 天诀:“……” 殷落痕没拿那种看上去太珍贵的,毕竟这世上难找的就是稀世珍宝,如果被人认出来反而不好。 “现在我就是个款爷了。”殷落痕喜滋滋地,这身家,这腰包,出去就是钻石王老五啊。 天诀:“……” 兜里有钱,殷落痕走起路来也有了底气,虎虎生风地,似乎一下就不饿了。 他打理了一下衣服,从那口久已不用的井里打上水来,将那沾了灰尘的头发浸入水里。 柔软的黑色就那样化开在冰冷的水里,殷落痕只觉得一阵阵地眩晕,可是当头皮和颈上的肌肤接触到水的时候,一切又都清醒过来。 天诀就放在一边的石头上,似乎也在看着。 那柔顺的头发,温和的眼神,的的确确不是他自己。 眼帘低垂,看上去很是沉静,起身了,头发还是湿的,找来张绒布擦头发,他坐在井沿上,仰着头,看着这小院里四方的天空。 多安静的院子,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在远离了那些血腥的杀伐之后,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坐在这里,仰头看着天,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呢? 殷落痕知道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等头发被风吹干了,就用一根缎带绑起来,高高地束着,看上去真是个风流的翩翩公子——当然了,前提是他不说话。 后巷里没有人,殷落痕推门出去,晃着钱袋子随意找了家铺子解决了早餐,然后就去码头,准备乘船走。 水路虽然慢,可是胜在安稳。 殷落痕最受不了的就是马车的颠簸,他不是没坐过,可是每坐一次总是吐得天昏地暗,最后坚持不下,只有放弃。 他的打算是先乘小船,顺着运河出了城再包条大船,反正现在不缺钱。 只是他想不到的是,他站在城里运河边,向着那过来的小船一招手,那船夫停下来,于是殷落痕跳上去——站到了船头才看到船里面尽然还有人。 那人一身都是内敛的沉着,盘腿抱剑坐在船内,半闭着眼。 殷落痕头皮发麻,转身就要走。 船夫看得奇怪,“诶,不乘船了?” 乘乘乘,乘你个头啊! 季不寒这种煞星在这儿谁敢跟他一船? 之前不知道他是季不寒就罢了,现在知道了他是季不寒,他难道还撞到枪口上自己去找死吗? 天知道季不寒跟殷落痕之间是什么大仇,总之已经斗得你死我活,哪里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反正殷落痕知道自己惹不起他。 那就只有一个字:躲。 “难得偶遇,再见即是缘分,洛痕为何回避?” 殷落痕浑身都僵硬下来,刚刚背过身去,现在却又不得不转过来,季不寒叫他洛痕?那是——没认出他来?! 怎么可能…… 殷落痕摸不准季不寒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怀疑是有人跟踪自己,可是路上根本没有发现,他叫船的时候季不寒已经坐在里面了,难道真的是偶遇?可是这也实在是巧得利器了。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季公子是贵人,跟您谈缘分——呵呵。” 殷落痕也开始文绉绉地胡扯,反正一句话,就是不想跟你同船! 季不寒被他明刀暗枪地刺了这么几句,就更加肯定这人不是原来那个殷落痕了。“洛公子也是贵人,不如进来再谈吧,我想——也许你对武林大会很有兴趣。” 殷落痕摇头就要拒绝,可是谁料他刚刚要抬步走,手中抱着的天诀就一阵抖动,他垂眼一看,黑色的封壳上浮出极其浅淡的灰色的字:“答应他。” 他一愣,站在原地,挣扎了很久,仔细思考了一下天诀的用意,最终还是屈服了。 转身,他对着季不寒虚伪地一拱手,“既然季公子都盛情相邀,在下只好却之不恭。” 季不寒坐在船篷下面,一半身子被外面的天光打亮,一半却还藏在阴暗里,正如他给殷落痕的感觉,光明里藏着算计。 他坐到季不寒斜对面的位置去,显然是有些忌惮他的。 季不寒抱着那古拙的断妄剑,却问他道:“你知道多少我与殷落痕之间的恩怨?” 殷落痕差点吓得跳起来,立刻就要逃跑,他娘的,季不寒什么都知道! 然而季不寒出手更快,只是按住了他的手。 殷落痕的手掌心贴在冰冷潮湿的船板上,只觉得一阵阵发凉,季不寒的手掌却是温热的,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却更让他觉得冷。 他抬头看着季不寒,只看到他那似乎半盍着的眼,眼珠子转过来,黑玉一样,目光正落在他脸上。 “我知道你不是原来那个殷落痕,我季不寒从不滥杀无辜,你不必躲我。” 季不寒这人,的确是位风流人物。 殷落痕饶是嘴硬,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刻自己内心的感受。 只是坐在船内,他却似身在云端,眼底仿佛都是清明的一片。 听他那样说,殷落痕安心了一点,这样说来,季不寒似乎对他真没有恶意,如果想杀他,前夜多的是机会。“不清楚,我现在还没明白这些事情。” 他说着,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掌,被压着始终是不舒服的。 季不寒顿了一下,放开自己的手,缓缓说道:“你既然不知道,刚才我邀你,你又为何要逃?” ——这个季不寒,忒难应付了。 真不知天诀出的是什么馊主意! 殷落痕暗中腹诽,狠狠地掐了书脊一把,然后才调整了心思,想了想对季不寒说道:“我听说是你杀了原来那位,而且,你曾经是殷落痕的……” 男宠。 这两个字实在说不出来。 殷落痕上上下下打量季不寒,这样的人物会是男宠? 季不寒似乎不介意,竟然浅笑了一声:“你想多了。” 殷落痕顿时想去撞死。 天诀,你又欺我! 第十五章:好书不与贱人斗 现距离武林大会还有近一个月,走水路去四海城大概需要六天时间,顺运河而下,两岸也算得上是风光旖旎,只不过,殷落痕完全感受不到。 抬了张椅子,坐在还算宽阔的船板上,他深深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季不寒就在船舱里,抱着剑看着外面端着茶的殷落痕。 再匪夷所思,事实也摆在眼前,这个殷落痕的确不是原来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殷落痕看着江面,手里端着上好的碧螺春,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才能甩开这季不寒。 尽管天诀说,跟着季不寒才能调了解他,能够更好地查那倒霉催的张凌云的命案,可是殷落痕觉得这些天根本就没有什么线索。 他们从熄风城里坐了船出来,季不寒拉他一起上了这艘大船,从水路赶往四海城,可是这一路上,季不寒这样的聪明人怎么可能让自己露出马脚?反而是他自己,左支右绌,应付不过来。 想着,他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江风,仰起头看了看桅杆上那迎风招展的巨大的黑色船帆,顿时有些无言,怎么说自己也是反派吧,为什么会答应季不寒上了杏林医馆的船呢? 说起季不寒来,也是个人才。 这人从小天资聪颖,乃是难得的奇才,在很早的时候就是正道三杰之一,是天松道长收养的一个孤儿,出身自玄霄门,后来与张凌云合计,潜入落痕山庄,导致了落痕山庄的覆灭。现在他一回来,那声望简直蹭蹭蹭地暴涨,已经俨然一派正道领袖的模样。 除了玄霄门之外,正道还有两大支柱,一者便是四海城五湖庄,一者则是洗愁谷,当初正道三杰,正是出自这三门。不过现在,正道三杰已经只剩下两杰了——因为原来的三杰之中,有一位叫做陆苍茫。 殷落痕理不清这其中的恩恩怨怨,干脆不想了,四仰八叉地就要仰下去,然而不防江上一个浪头荡过来,大船晃了晃,甲板一倾斜,殷落痕那椅子就直往后倒,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倒下来。 他一惊之下立刻就要用轻功蹦起来,然而一只手却比他更快。 古拙的鲛皮剑鞘撑住了殷落痕的椅子,稳稳地。 殷落痕惊魂甫定,重新坐稳了,才扭头看过去。 季不寒坐在船舱里,手里却没了剑,右手还端着小小的白玉酒杯,淡然地浅酌了一口。 将那剑连鞘捡起来,殷落痕只觉入手沉重,掂了惦,一时摸不透这是什么材质,只好耸肩。他将自己手里已经洒了一半的茶水也端过来,撩开舱外面的挂着的稀疏的绿珠帘子,走了进来。 放下茶盏,他就站在季不寒身前的桌边。 季不寒没说话,只扫了他一眼,继续喝酒。 殷落痕却不住地把玩着那把剑,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剑身,正在脑子里搜索有关于这把剑的信息,冷不防却听季不寒说道:“我若是陆苍茫,你现在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闻言,他的手指顿了一下,又继续摸着那剑柄上粗糙的花纹,“还好你不是。” 陆苍茫是五指沾毒,常人一碰即死。不过殷落痕现在大约是百毒不侵的身体,却是不怕陆苍茫的。 他没有把剑还给季不寒,季不寒似乎也不急,就坐在椅子里,手里缓慢地转动着酒杯,眼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 殷落痕不经意一抬眼,看到季不寒那略带审视的眼神,却一手握了剑鞘,一手握着剑柄,双臂拉开,那剑,缓缓地出鞘了。 薄而细的剑刃就那样带着雪亮刺目的光,缓缓地现出来。 殷落痕用一种极慢的速度拔出了剑,在剑完全出鞘的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尖啸——好剑。 寒光四溢,杀机暗起。 他状似随意地挑起剑尖,然后指到季不寒的脖颈上。 季不寒不闪不避,就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一样。 “不怕我杀你?” 殷落痕语气之中带着点嘲笑,他也就是那么一起兴的念头,却没有想到季不寒似乎根本不在意。 季不寒依旧面色沉静,“我怕你不杀我。” 被这话弄得莫名其妙,殷落痕猜不透他的意思,只好摊了摊自己的左手,“我其实是假装失忆,骗你的。” 季不寒还端着酒,却伸出一只手指来缓缓地推开断妄剑的剑尖,笑道:“别说这些没可能的话了。” 谎言被拆穿,殷落痕也不恼,翻了个白眼,“果真不愧是名动武林的季公子。” 这话酸溜溜的,那讥讽的意思是个白痴都能听得出来。 “那也比不过阁下,不知身份来历,却还套着殷落痕的身体。”季不寒数次试探过他的来历,然而殷落痕一说到这个问题肯定是顾左右而言他,绝口不说半个字。 殷落痕又不是傻子,能告诉他吗? “相信季公子这样的人光明磊落,是不会告诉别人我的身份的吧?”尽管是个假身份,但他现在的的确确就是殷落痕,更何况他本名也是这样,已经习惯了。至于季不寒是不是光明磊落,那其实并不重要,他想要的只是季不寒保守秘密。“如果别人知道了我是殷落痕,那到时候季公子这个武林盟主的大热人选竟然跟一个魔头牵扯不清,啧,怕是要惹祸上身啊。反正在下已经是声名狼藉,不怕再糟糕一点的。” 季不寒提了只新杯子给殷落痕倒上一杯酒,递给他,“若行正道,你我以后会成为朋友也未可知。” 正道? 殷落痕被这两个字惊了一下,转眼却收剑入鞘,随手将剑抛给季不寒,就像是嫌弃什么不值钱的破铜烂铁一般,他掀了衣袍坐下,那姿态倒是有了江湖人的豪爽不羁,手拿着杯子一饮而尽,完了亮个底,却说道:“现在说这些,太早。” 其实是太迟。 他在内心反驳自己。 他已经答应了天诀,哪里还有什么回头路走。 季不寒定定看着他,眼底似乎划过什么波澜,转瞬又平静了。 二人都不再说话。 殷落痕内心忽然有些惆怅,如果不是顶着这张脸,用着这副身体,他也许——会是个正道人士也说不一定。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看着季不寒,看一会儿又垂下眼帘,低声自语:“应该早些遇到你的。” 季不寒从来不愧自己那风流倜傥的美名。 殷落痕不是什么坏人,他只是不得不做一个坏人。 他现在正在天诀的训练之下,努力地变成一个坏人。 他忽然觉得无趣,随手丢了酒杯,仍由它极不礼貌地在桌上滚了几圈,站起来就朝外面走去。 季不寒忽然开口:“你可是有什么苦衷么?” 殷落痕掀开链子的手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又出去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着桌子上大大咧咧躺着的天诀,便坐了过去。 为了不太引人怀疑,他不能时时刻刻抱着天诀到处走,有时候只能把他放在这儿。 “我今天差一点就杀了季不寒,可是我下不了手。” 明明只是那么简单的一剑,殷落痕却觉得无法送出去。 季不寒从头到尾都没准备反抗,殷落痕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知道自己丧失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让季不寒死在自己的断妄剑下,他恐怕会名传江湖吧? 天诀的书页被他翻开,过了一会儿,天诀才问道:“你似乎有些不对劲。” 殷落痕唇角半弯着,可也只是半弯着,却并非一个笑容。“你当初为何不杀他?” 这话一出口,殷落痕就知道自己问错了。 天诀也知道他问错了。 一人一书,一时沉寂。 殷落痕问的是——你当初为何不杀他? 这个问题的对象,应当是原来的殷落痕。 然而殷落痕却在问天诀。 天诀似乎终于缓过了神,“你是何时知道的?” 殷落痕也心知没法瞒下去,只好老实交代,“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天诀就是原来的大魔头。 这个事实,还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你准备杀掉我吗?”说他杀一本书,听上去有些好笑,可事实就是如此,也许殷落痕会向天诀下手。 殷落痕伸手缓缓地抚摸着书页,闭上眼,眼睫毛有些颤抖,他似乎在挣扎。 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 良久,他睁开眼,却摇头:“我,只当你是天诀。” 其实天诀也是有机会杀他的,只是天诀没动手。他不是不知道。 天诀的书页上很快也显出一行字来:“过两天我也许就要改名。” 殷落痕刚刚开始的时候很不解,可是转眼又明白过来:“你是找到了合适的身体?” “我也是刚才才想到的,到了五湖庄,你就能看到他了。”天诀也开始卖神秘了。 殷落痕无语。 天诀又道:“为什么不杀季不寒?” 殷落痕想了很久,把一些明显是借口的理由抛开,最后竟然只剩下一条,“他这样的人物,死了太可惜。” 天诀很想喷他一脸:季不寒死了可惜,本座死了就不可惜吗?! 可他忍了,只是回问:“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殷落痕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答道:“很有可能啊。” 于是天诀整本书全黑了。 “哇,你干什么突然就黑脸啊,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啊。” 靠,天诀跟季不寒果然是死对头!他夸对方一句都不成,这简直是丧心病狂的节奏啊! “本座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喜欢男人的。”——天诀阴森森地在黑色的纸页上显示了这样几个白色的大字。 殷落痕被“喜欢男人”这四个字雷得外焦里嫩,他抽搐着嘴角,恨不得一巴掌给天诀拍过去,“明明是你喜欢男人,还那么多男宠呢!” “那都是摆设,放着唬人的,你以为本座跟你一样变态!”天诀的嘴巴是越来越毒,殷落痕都快招架不住了。 听他这样说,殷落痕着实被狠狠震撼了一把,他上下摸着天诀,啧啧赞叹:“原来你还是个会装逼的啊——” ——好书不与贱人斗! 天诀默默对自己说,忍了。 等他有了新身体,非掐死这贱人不可! 第十六章:新的身体 “季公子名高声远,殷某人何德何能可与季公子一起上路?” “痕公子说笑了,在下能与救命恩人同去,才是荣幸。” …… 擦了个去的,怎么就跟他说不明白? 殷落痕现在明白过来了,季不寒就是在装疯卖傻,他这样天纵英才,怎么可能猜不透他话中的含义? 这一日,二人已经由水路到了四海城,现在正在码头上面对面地站着。 此时正是清晨时分,岸边的芦苇荡随风摇着,不时传出潺潺的水声,灰白的苇絮沾着早晨的露水,飞得不远,可是却带着亮光,看上去美极了。 放眼一望,这么早的时间,近处的船儿横在渡头,只余一条条淡淡的黑影,飘在水面上,略带着几分闲适的懒散。 就像是码头上站着的这两位翩翩佳公子,都是一表人才,随便拉一个出去都是让人称道的美男子,本应是一副很美的画面,可是其中一人的表情却太过古怪。 殷落痕简直是一脸的抽搐,怀里抱着天诀,恨不得一本书抽飞眼前这名动天下的正道新秀季不寒,任是他说破了嘴皮子,季不寒也不肯放他一个人去四海城,总是推着太极。 两人的衣服上都沾着露水,显然已经在这里僵持了很久。 “季不寒,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殷落痕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季不寒始终是正道,而他早已经决定跟着天诀走,这人又不是听不懂人话,怎么就是要一意纠缠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吗? 季不寒的眼神忽的变了,殷落痕立刻感觉到一阵危险,然而——避不开! 只是一眨眼,甚至还来不及看清楚他是怎么将剑拔出来再递向他的喉咙,可是那剑刃就在他脖子边儿上这他可是感觉到了。 季不寒的剑很是随意地指着殷落痕,似乎杀个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殷落痕万万想不到,季不寒说翻脸就翻脸。那天晚上被人用剑比着脖子的事情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这季不寒,似乎很喜欢用剑来说话。 “你做什么?” “你不是说道不同吗?与我不同的道,便是邪魔外道,我此刻,是在除魔卫道。” 季不寒淡笑着,眼底却是深海一样的沉静冰寒。 从未见过这样不讲理的人。 与他道不同,就是邪魔外道。 季不寒,偏执顽固,自负天才,一柄断妄神剑名震武林。 如今,这人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殷落痕在猜测他会不会下杀手,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却抱紧了怀中的天诀,“与你道不同,你便要赶尽杀绝,不过是因为我不想同你一道。我自问,现在还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想要取我性命,不是荒谬?” “你当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季不寒竟然冷笑了一声,“疯花子的死,你怎么解释?” 疯花子。 就是在熄风城,死在殷落痕二指之下的那个人,是杏林医馆馆主楚丹青的朋友,而楚丹青与季不寒显然是关系匪浅,也就可以类推,季不寒跟疯花子之间肯定是有交情的。 殷落痕忽然之间头皮一炸,“你是一开始就策划好的!” 策划好了要故意邀他同船,策划好了不让他走,甚至一路来到四海城不取他性命!一切都是因为疯花子的仇! 然而季不寒凝眸看了他很久,剑尖上移,在他脖子上划过一道血线,顺着喉结挑到下颌,这意味,难得地轻佻了。殷落痕眸中滑过怒火,又转瞬被自己压下去。 季不寒的头发被风吹起来,有几缕吹到剑刃上,却是转眼之间就掉落在地。 殷落痕看得心下一沉。 “你便当我是策划好的了,现如今是你杀了疯花子,却还跟我说什么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不觉得可笑吗?” “是他想要偷袭我在先,他不死便是我死,生死关头,我难道还要去顾忌他的死活?” 殷落痕也冷笑,当初对于疯花子的死,他觉得难以接受,可是现在他看开了,天诀已经将这江湖上的事情给他讲了个七七八八,很多时候生死都不由自己,在江湖上多活一天都应该感谢自己。上天是不必感谢的。因为在这个江湖,善恶到头未必终有报,命里有时也不一定就有。 他这话,说得没有半分差错。 连季不寒也无法反驳,的的确确是疯花子先出手的。可疯花子怎么说也是他朋友,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其实一开始他邀殷落痕上船并非因为疯花子的死,而是单纯对这个人感兴趣。毕竟这种灵魂寄居的事情太过少见,后来是真觉得他随性洒脱,可是上了码头,这人却死活要走,他也是拔剑出来的时候才重新想起疯花子,却不想已经让殷落痕误会了。他不是喜欢解释的人,干脆就将错就错了。 “季不寒,我敬重你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可是我不可能跟你一样,便不要再强求了吧。”殷落痕不是不欣赏季不寒的为人,从这几日船上的所见所闻,殷落痕能够保证,正道三杰之首,季不寒当之无愧。他行事温和,却又不会丧失原则,能够尽力地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可是有时候又很冷漠,就像是看淡了人世的悲欢离合。 季不寒是玄霄门的人,是走的道家心术,清淡寡欲,即便身在红尘也有一种超脱的感觉,那一双眼,清明到让人忍不住赞叹。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却用剑指着他。 殷落痕发现,他们这两人跟剑之间总是有脱不开的关系,总有一个人用剑指着另一个人。 “你以为你现在就能安全地进四海城吗?”季不寒终于收回了剑,轻轻还剑入鞘,“疯花子一事我无意怪你,便是楚丹青也不曾说要找你麻烦,可是别人不会。那一日见到你相貌的人不少,你还怕少人追杀吗?只怕你还没走进五湖庄,立刻就被人抓起来一刀砍了头送到武林大会上当祭品了。” 殷落痕听得愕然,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些问题。 他有些狐疑地看着季不寒,却听季不寒说道:“跟我走吧,到五湖庄还能把事情说清楚,免得一进城就面临追杀。” 待在季不寒身边,自然是安全无虞的,可是季不寒本身很危险。 殷落痕挣扎了很久,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两个人终于结束了对峙,向着四海城走去。 季不寒的武功已经是整个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而殷落痕轻功极好,从码头到城内,也不过是两刻钟的时间,很快就看到了繁华的集市。 他们进来的时间正好赶上早市,沿街叫卖的商贩非常多,殷落痕跟季不寒也不急着赶路,都慢吞吞地走着。 却不想走在大街上还能飞来横祸。 一辆豪华的马车横冲直撞过来,似乎是有什么急事,驾车的那位面红脖子粗,一面扬鞭一面喊道:“让一让,快让一让,五湖庄急事!让一让……” 可怜殷落痕跟季不寒正站在正中央,饶是反应够快也差点被这马车带得翻倒在地。 好不容易在季不寒的扶持之下站稳身子,殷落痕忍不住就破口大骂起来:“靠,跑这么快干什么,投胎啊!” 他怒视着那辆马车,却不经意之间看到那被风卷起的车帘子翻了上来,露出里面坐着的人的一张脸来,苍白地好似透明,就像是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一样,一副病容,看上去很是虚弱。 他感觉到怀里的天诀剧烈颤抖了一下,立刻用力抱稳了他——这是找到了新的身体了吗? 殷落痕调整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呼吸,回过头来就想要问那车里是什么人,可是扭头才发现季不寒还握着自己的手臂,一时就有些不自然 ,将手臂抽回来,他才咳嗽了一声,“方才是谢谢你了。” 季不寒摇头,“无妨,不过这五湖庄的人还真是……” “他们是有什么急事?”殷落痕不好正面问车里的是什么人,只好旁敲侧击。 “大约又是那位病发了吧。”季不寒像是了解什么内情,可是看殷落痕一副好奇的样子,便解释道,“武林皆知五湖庄大公子二公子都是人中龙凤,可是五湖庄却是有三位公子的,三公子林雪藏自幼体弱多病,即便骨骼惊奇也难以习武,常常犯寒症,长期在温泉庄将养,现下却不知为什么回来了。” 林雪藏? 殷落痕的神思很是恍惚,就是这个人了吧? “我刚刚好像看见他的脸了,还挺漂亮的。”殷落痕随口夸了一句,心里却有些奇妙的感觉。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着天诀的书脊去,脸上还挂着莫名的淡笑。 季不寒眼一眯,却往前走了两步,“看样子,痕公子是个很爱美人的人。” 殷落痕闻言有些尴尬,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只是这林三公子,太弱不禁风。” “哦,原来痕公子好这一口。”季不寒自己抱着剑点了点头,还是自顾自地走着。 殷落痕一下就被雷劈了,他想反驳,可是想想自己接下来肯定要接触林雪藏,必定要为自己找一个借口,季不寒误解了也好,他干脆光棍地道:“差不多吧。” 怀里的天诀又是一阵抖动,就像是在笑一样。 殷落痕一真郁闷,该死的,这样下去自己都要变成死基佬了! 还不都是为了天诀,找个什么身体不好,偏偏要是这样病娇的公子,麻烦大了啊! 第十七章:五湖庄秘闻 作为季不寒带着的人,殷落痕备受瞩目,现在距离武林大会召开虽然还有些时日,可是这些人都闲的没事儿干早早地就来了,估计就想来看热闹呢。 这帮人里有一个见过殷落痕杀疯花子的,就有百十个人会知道,现在殷落痕的存在在众人眼中就微妙了起来。 这玩意儿,根本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啊! 你说说这五湖庄里来的几乎都是正道的人,邪魔外道来凑这个热闹是作死呢!可是这位倒好,他娘的还跟着下任武林盟主的热门人选来,这不是瞎胡闹吗? 也有人居心叵测,怀疑季不寒已经跟邪魔外道勾结,立刻开始抨击他,说季不寒不应该加入武林大会,当然了,这种二逼的言论很快就被季不寒的支持者血腥镇压了。 作为舆论主角的季不寒跟殷落痕,现在却坐在五湖庄的微雨亭里,青梅煮酒。 不过煞风景的是,殷落痕这傻货还是抱着他那本厚厚的大书。 其实已经来五湖庄两天了,可是还没看到林家的几位公子,倒是跟着季不寒,江湖里那些老头子倒是见了不少。 殷落痕不动声色地把天诀放在桌下自己的膝上,翻开一页,状似不经意地看着,还一边分心跟季不寒聊天:“你说这五湖庄的老头子怎么还不出来接客?” “林庄主是忙人。”五湖庄庄主林德胜,乃是这武林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这殷落痕,倒是一副流氓习气,开口闭口老头子,也是太不尊敬了。 只不过季不寒懒得纠正这个问题,他一说,殷落痕就要说他们两个本来就是正邪不两立道不同什么的,听得人一阵阵地郁闷。 再说了,殷落痕这习惯是改不过来的。 天诀听得见两人的说话,默默地显示道:“本座都开始可怜季不寒了。” 殷落痕只是看着,不能回应,他灵机一动,一只手放在下面,在书页上划动:“你是反派,注意自己的形象。季不寒可是正道的。” 天诀整个书页立刻全黑了:“摸摸摸摸个甚啊!” 殷落痕接过季不寒递过来的酒,谢了一声,装作随意的一低头,彼时正喝酒,却不小心呛了。 “咳咳咳……” 季不寒疑惑地看着他,“你是从不喝酒的吗?” 殷落痕尴尬,“不是,只是不小心喝呛了。” 操,青梅煮酒这样文雅的事情,他跟季不寒要不要再论论天下啊? 季不寒也不多问,只是觉得殷落痕那姿势有些奇怪,总觉得对方的手放在桌子下面没干什么好事。 殷落痕暗自咬牙,在书页上划道:“你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烧了!” 天诀那颜色顿时更黑了,“你试试看……” 平白无故地,殷落痕打了个寒战,见季不寒那目光又撞上来了,他立刻解释道:“这亭子里一直吹风,实在有些凉了,哈哈……” 季不寒探究地看着,“你今天很奇怪。” 为了防止这人看出什么端倪,殷落痕干脆光棍地承认了,他直接将天诀摆到桌上,这个时候的天诀被迫迅速变白,一瞬间就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暗地里他却是恨毒了殷落痕,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看他回房间去了不好好教训他! “刚刚我是在看江湖秘闻,唔,不小心翻过了,我翻回去。” 其实他刚刚拿出来的书页上什么都没有,全是白的。 殷落痕也只有在人前才敢支使天诀,这家伙,一到了没人的地方完全就是个黑老大,活生生的妖魔作风。自从揭穿了天诀的真实身份之后,这家伙也不再掩饰自己邪恶的属性,总是能够捏住殷落痕的软肋让他干这样干那样,殷落痕最近过得别提多憋屈了。 不过这个时候,天诀自然是不敢露出马脚来的。 就算殷落痕不会真的烧了他,这儿的这个季不寒却不是什么善茬儿。 随着殷落痕缓缓地翻到前一页上去,那一页的墨迹迅速地显露出来。 殷落痕暗笑天诀反应快,他跟着那上面的念道:“林雪藏,现年二十二,体弱多病,乃是林德胜三房小妾的儿子,庶出。幼年天赋异禀,八岁之后,是患怪病,多寒疾,久治不愈。惊风楼消息,疑似……” 他忽然就念不下去了。 天诀只是匆忙之间的显示,这本书会跟着他的心意显示,他想什么,书页就能显示什么,刚刚他在想的就是这个问题,这也许是他夺取身体的重要凭借和依仗,也是巨大的突破口,可是他忙乱之间显示出错,导致了眼前这个悲剧。 季不寒看着殷落痕,淡淡道:“之前倒是不知道竟然还有这等事。” 林雪藏原来也曾经是个天赋异禀的。 最离奇的是,八岁前后的变化,这看上去根本不正常。 庶出,小妾的儿子,天赋异禀,八岁犯病,久治不愈,还有惊风楼那神秘的“疑似”——也就是说,林雪藏现在这种状况根本就是人为。 殷落痕合上书,也不怕季不寒觊觎这书上的秘密,黑色的封壳看上去带着古旧的感觉,他晃了晃杯盏里的酒,“我现在倒是觉得,五湖庄这一趟没白来。” “那你原来是觉得自己会白来吗?”季不寒略微好奇。 殷落痕不说话,他喝了一口酒,带着梅子的轻酸微甜的味道,充溢满唇舌。“我对林雪藏比较感兴趣,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殷落痕说话也有这么直接的时候,季不寒也算是见识了。 “你该不会是真的对这位林三公子感兴趣吧?” “别人都叫他病林三儿,你一个身份地位这么高的人还叫他林三公子,我倒是觉得你对他也是有好感的。”之前季不寒已经误会过了,殷落痕也不介意他再误会,反正他行动是需要借口的。 “他与我素无交集,我与他无仇,何必叫他病林三?”季不寒这人倒是顶顶地公正,“要见他的话,大约是在庄子里最偏僻的地方吧?” “在哪儿?” 略皱眉,殷落痕忽然觉得五湖庄也不过如此,他怎么想也就怎么说了,“这五湖庄,外面看上去光鲜,里面还不是藏污纳垢,你们正道不过如此。” 季不寒整了整衣袖起身,“正邪不两立,你也不必说这么多,阴暗的事情哪里都有。” “可是只有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这样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看了就让人恶心。”他毫不留情地出言讽刺,附送一个冷笑。 然而季不寒不为所动,这种话他听得多了,开始的时候还会激烈地反驳,可是后来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怎么样了。这世道,大家都是这样。 “如果你是真的想要去见那个林雪藏的话,我认识路,可以带你去。不过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 “那就麻烦了。”自动地搁下刚刚那个话题,殷落痕也起身,将天诀抱起来,跟上季不寒的脚步。 “你的剑呢?” 他忽然奇怪,难怪觉得今天总是觉得季不寒身上缺点什么,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是剑。 因为平时季不寒带剑太自然了,让人很难注意到他还带着剑,所以今日没佩剑,竟然也不觉得有什么违和,只是看着不是太习惯而已。 五湖庄的下人比较多,沿路上遇到都认识季不寒,还要给他行礼。 天诀慢悠悠地吐槽:“假仁假义。” 殷落痕觉得好笑,悄悄给他比口型:“你其实是嫉妒吧?” 天诀立刻暴走:“要嫉妒,也是他嫉妒本座!” 于是殷落痕耸耸肩膀,安抚性地拍拍书壳,这一拍,天诀那书页又黑了。 殷落痕快郁闷到死了:“大哥啊,你到底要闹哪样啊?动不动就黑脸,要不要人活了啊!” 天诀:“乖,叫大哥就可以了。” 贱人! 殷落痕内心毫不犹豫地吐槽。 他强压下心头那滔天的愤恨,走到季不寒身边去,“还有多远啊?” “很远。”季不寒惜字如金,回了他两个字。 “啊,是季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迎面走来的是林氏兄弟,这两位都是嫡出,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大公子林常、二公子林玮,也是这届武林大会争夺武林盟主的热门人物。 殷落痕冷眼看着季不寒应付着两人,心里早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两个人渣——刚刚天诀显示的那条秘闻后面,“疑似”之后却是:手足相残。 尽管这两人是嫡出,可是对庶出的兄弟下手也太过狠辣。 林雪藏的生母虽然是小妾,可是当初也是美名传扬的俏佳人白若风,却不想这白若风仰慕林德胜之名,屈尊嫁入林家,最后却落得难产而死的下场,留下林雪藏孤苦无依,也不知这些年来到底是怎么熬下来的。 林雪藏的身体已经被殷落痕看成了天诀的身体,自然也就恨上了这两个伤害林雪藏的人。 天诀见他这样倒是有些感动。 季不寒对这两人的热络表现得极为淡然,他眼角余光一扫,只看见殷落痕眼含冷意地扫视着这林大林二,也就明白了过来,之前那书上必定是写了什么让他愤怒的事情。 林常林玮见季不寒始终没有跟他们交谈的欲望,此刻又有旁人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于是告辞。 他们前脚刚走,殷落痕就直接骂了声“人渣”,惹得季不寒回头看他。 他倒是大大咧咧,唇角一扬便讽刺道:“看不惯他们,你有意见?” “不敢不敢,痕公子看不惯的人,季某哪里敢看得惯?”季不寒难得说句俏皮话,可换来的却是殷落痕一个白眼。 殷落痕抱紧了天诀,只担心他挑了个不好的身体,急于去见林雪藏,便催促道:“快走吧,我是很想见那人的。” 季不寒于是依了他,加快了脚程,只是脑子里还是想着殷落痕的目的。 不一会儿便到了,那是一间小小的院落,连个院名都没有,环境倒是清雅极了,只是看不到人影,冷冷清清。 殷落痕站在这月亮门外,抱着天诀,眼神忽然之间微茫起来。 第十八章:林雪藏 茶,生香。 殷落痕怎么也想不到,走进来会看到这样的场面。 穿着白衣的公子,脸色苍白,瘦骨嶙峋,手却很稳地抓住茶壶,晃了晃,然后将滚水倒进那茶壶里,很快茶香四溢。 季不寒跟殷落痕都没再往前走一步,只是看着眼前这画面。 这便是林雪藏了。 殷落痕之前在大街上的时候曾经模糊有过一面的印象,只是想不到,近了看会是这样。 墨发雪肤,眉眼淡淡,衣袖轻扬,落下时却带着挥不去的惆怅之意。 那林雪藏转过身,将桌上的茶盏敛好,抬眼就看到了这两个陌生的来客。 “二位是……” 说话的声音很细,给殷落痕的感觉却像是暗河,缓缓无声地流淌,却总是在酝酿着什么。 他看到林雪藏眼睛的第一感觉是:隐藏。 直觉告诉他,这个林雪藏不像是别人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在下洛痕。”殷落痕微笑。 季不寒也是一拱手,“在下季不寒。” “久仰二位大名,不知……”这林雪藏,说话总是说半截,让别人去填补他留下的空白。 殷落痕只觉得好笑,他才不相信有谁听过他的名字,还久仰个毛线啊。 季不寒却是习惯了,解释道:“只是我这位——” “我们二人只是路过此地,却不想被这茶香吸引,在下粗鄙,不识得茶道,却知阁下这茶必是好茶。”殷落痕恭维人也是一套一套的。 只不过季不寒却皱了眉,他打算了他的话,似乎就是不想要他说出其实是殷落痕特意来找林雪藏的这件事。他本来很是不满,可是转眼之间就收敛了自己一切外露的情绪。殷落痕一开始对林雪藏这么感兴趣,本来就是让人怀疑的。至于是不是真的看上了林雪藏,似乎——还有待考证。 林雪藏倒是没有想到,会收到殷落痕如此恭维,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相逢,即是有缘,二位不如一起坐下,品品今年新出的明前龙井。” 明前龙井? 即便是不识茶,一听到这名字,殷落痕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他不自觉地抱紧了天诀,很高兴地走上前去,一点也不客气地坐下了。“那么荣幸之至。” 天诀真觉得自己培养出了这么不合格的一个反派简直是有伤风化,滚你妹的这样的反派估计迟早是被人操蛋的命啊!唉,他这老前辈果然是跟不上时代的变化了啊。 季不寒没有想到殷落痕会这么干脆地坐下来,只是他不可能驳了殷落痕的面子,说自己不想喝茶什么的,也只好对林雪藏抱歉道:“不知是否打扰了林三公子?” 林雪藏微微一笑摇头,“季公子也请坐。” 天下龙井出苏杭,每年清明时节,总有许多人到苏杭一带寻找明前的龙井。明前龙井,也就是清明前的龙井,据说只有在苏杭本地才能吃得上正宗的,流到外面的却是极少,这四海城不说偏远,却已经是在北面,这明前龙井能够到这儿,也算是十分稀奇了。 有人曾说,龙井的茶汤清澈到可以作为群山的倒影。以前殷落痕从不相信,因为在他那个时空,真正的明前龙井早就是一叶难求, 林雪藏似乎做惯了这样的事,泡茶斟茶的手法极其娴熟。 殷落痕几乎就要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真以为自己是来喝茶的了。 那玉雪可爱的小茶盏,捧在手里,看上去真是招人爱,别说季不寒这种懂行的人,就是殷落痕这种什么也不懂的人都只觉得高端,这林雪藏,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啊。 林雪藏忙完了也坐下来,茶倒了七分满,虚怀若谷的态度倒是出来了。 天诀安静地躺在殷落痕的膝上,没半点反应。 几杯茶下肚,殷落痕竟然也有了种圣人的心境,跟林雪藏攀谈起来,说说这江湖上的秘闻大事,偶尔还能逗得林雪藏发笑。 长期在天诀那里得不到满足的存在感终于凸显出来,而季不寒只是在一旁看着,并不说什么。 林雪藏眼见着这二人也差不多也离开了,终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洛公子很是风趣,见多识广,在下闻所未闻。” “林三公子说笑了,能够遇见也是缘分,不过是凑到一起,说说话儿而已。我这人一向是口没遮拦,如果我有言语冒犯了你,你可别生气,我就是这德性。”殷落痕可难得揭自己的短,这一回在林雪藏面前却自动地说了出来。 季不寒看着他,又看看林雪藏,似乎是想从这两人的身上发现什么端倪。 眼看着天色已晚,殷落痕季不寒二人也不好多待,起身便告辞。 林雪藏站起来,送他们出了圆门。 殷落痕临走的时候站住,回头问道:“我对林三公子很有好感,不知道以后是否能够常来拜访?” 林雪藏自然答应,甚至还有些受宠若惊。“雪藏门院冷清,恶疾缠身,洛公子若不弃,在下自然随时开门恭候。” 殷落痕忽然觉得复杂,林雪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季不寒跟他慢慢地离开,而林雪藏就在他们身后,目送着他们穿过曲折的小径,消失了影踪。 一路上,殷落痕不说话,似乎满腹的都是心事。 季不寒实在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于是笑问道:“你还在想那林三公子?” “自然是在想的。”殷落痕也不否认,他双手捧着书,透明的指甲敲着书脊,似乎完全是无意识的举动,“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对那林雪藏倒是念念不忘。”季不寒不知为什么,忽然嘲讽了一句。 殷落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怎么回事?我对他念念不忘干你何事?” “只怕你居心不良,还没将那林三公子勾搭到手,就被五湖庄的林老庄主一刀砍死在演武台上。”季不寒一点也不客气,语气里那讽刺根本没有半分减轻的意味。 殷落痕忽然似笑非笑,站在画廊边上,身边就是一株秋海棠,看上去很美。“季公子这是在关心我这个邪魔外道吗?” 季不寒忽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背过手去,看着前面桥下的湖水,淡淡道:“我是关心自己的名誉。” 殷落痕一下就懂了,“毕竟我是你带进来的,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肯定都是找你,啧,看样子我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跟你的前程挂上了钩啊。也怪你倒霉,当初怎么做不好?非要带我来五湖庄。现在你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那便算我倒霉好了。”季不寒笑一声,转身就踩着血红的暮色去了。 殷落痕却懒得再跟上去,他大概也认得路了,便随意坐在桥栏上,摊开天诀开始跟他谈之前的林雪藏。 “天诀,你真要选这样的身体?” “他是最好的选择。”天诀慢慢地显示道,似乎正在沉吟什么。 “为什么?”殷落痕完全不能理解,“看他那身体,就算你用了,也不一定……” 谁知道那身体有什么问题?总之殷落痕是一百个不放心。 更何况,他其实觉得林雪藏那样的人,落得如今这种境况,毕竟是凄凉的。 “他活不过一月了。你不是那种能够下狠手为我杀人的人,我也不可能逼你做什么。更何况,你应该猜到了,林雪藏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天诀细细分析起来,可是那纸页上每一个字都让殷落痕有一种哭出来的冲动。 他使劲摁住书页上某个点,撇了撇嘴,“这么真相干什么?你生怕你不能把我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反派吗?” “你从来不可能合格的。”天诀淡淡地,雪白的书页,黑色的墨迹。 殷落痕伸手就把书悬空到湖面山,威胁道:“你再说这种话我我就能把你扔到水里去。” “你这样做,太不道德。”天诀才不相信他真的敢扔呢,这种把戏殷落痕玩了不少,开始的时候他不了解殷落痕这家伙的秉性才会上当,现在才不会了呢。 眼见着威胁不成,殷落痕哼了一声,“小样儿,别仗着自己身份牛逼就敢装逼,等你换了新的身体,还要呆在这五湖庄,受尽按林大林二的白眼和欺负,看你怎么办,到时候可不要哭着来求我啊。” “不听话的,全部抹杀好了。”对生死这种事情,尤其是别人的生死,天诀早就看得淡了。 被他这么霸气的一句话刺激到的殷落痕不禁锁着眉头,“林大林二这两个人本来就该死,可是——林雪藏到底有什么秘密?” “还有一个月,慢慢就会知道了。”天诀也不明说,很多事情他也不敢确定,只有有那样的一种感觉而已。 “对了,为什么他只能活一个月了?”之前天诀说的时候,这个问题被他忽略了。 以殷落痕的眼光看来,林雪藏虽然虚弱,可是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只脚跨进了棺材里的人,天诀的这种说法真的没问题吗? “他寒毒积聚已深,过几日你就明白了。”天诀淡淡道。 此时夕阳已落,廊桥上安安静静,逐渐暗了下来。 就是在这样的一片昏暗之中,殷落痕看到墙沿边上似乎有一道黑影闪过,他立刻警惕地站直了身子。 天诀只有一个字:“追!” 第十九章:杀了哪个都不好 殷落痕的轻功绝佳,只是内力不够,他初时还能跟上那人,可是一到假山边便发现自己跟丢了人。 殷落痕觉得奇怪,他的轻功真的差到这种地步了? 天色已经昏暗,夜幕黑沉沉的,这里似乎是五湖庄一处花园。 殷落痕只觉得奇怪,什么人会这么晚了鬼鬼祟祟地在庄子里? 这人的武功相比起殷落痕只高不低,他忽然感觉到手里的天诀一抖,几乎是立刻感觉到了危险,他足尖点地直直往旁边一划,让开了从自己背后袭来的那道劲风! 殷落痕只觉得背心上冷汗冒出来——因为只有一道劲风,一道黑影!神鬼莫测的轻功! 天诀让自己追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恨不得现在就想要问个清楚,可惜问不出口来。这个时候分心绝对就是找死! 他干脆地背靠着假山,采取防御策略。“阁下夜探五湖庄,有些胆量,在下一向是佩服此类人,不知阁下可否现身相见?” 一般这种情况,他询问了之后不会有什么回应,电视剧看得太多,殷落痕形成了惯性思维,所以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期待过这神秘的人物会回答他如此造作的问题,只可惜他错了——在听到那人的回答的时候殷落痕就已经分了心。 “你武功微末,还敢来追本尊,胆子真是不小。” 殷落痕听这声音鬼气森森,不由得暗自打了个寒噤,这声音虽阴森森的,可是殷落痕总觉得熟悉,他不断地思索着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这声音,可是还没来得及出结果,又是一道劲风扑面而来,这一次太快,就算天诀有示警他也不能完全闪避开,似乎有勾成爪的五指向他抓来,他只来得及一侧头,却有鬓边一缕头发被那尖尖的手指甲擦到,竟然落了下来。 殷落痕心惊胆寒,却强撑着声音道:“明人不做暗事,阁下只会玩偷袭吗?” “第一,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明人,自然只做暗事;第二,你武功太弱,就算我不偷袭暗算,你也没有胜算。” 那人的声音拖长了,似乎戏谑地紧。 殷落痕只差一点就要记起这声音了,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只冰冷的手掌缓缓地贴近了他的脖子,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整个喉咙都被人扣住,只要他稍有异动,立刻就会被这人扭断脖子! “怎么,服气了吗?”那人距离殷落痕太近,那声音微微低沉喑哑,格外诱人。 可是在殷落痕的耳中,这无疑是桀桀怪笑,只让他毛骨悚然。 “阁下好功夫,在下甘拜下风。” “这个时候认输?”那人似乎有些嘲讽,“你不觉得有些迟了么?” 殷落痕只觉得脖子上的那只手太过冰冷,他使劲地低下眼,却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淡白的月光,照不亮花园里的路,甚至照不亮殷落痕漆黑的眼眸,可是足够照见他背后这人的指甲。 那略微翘一点的小指,泛着浅浅的水蓝色,看上去美丽而妖异。殷落痕一下就知道是谁了,而且那声音听上去跟那位也很像。 那人的五指微微用力,似乎就要掐下去。 生死关头,殷落痕反而冷静下来,他始终抱着天诀,不曾放手,“你是陆苍茫。” 那人的手僵了一下,转而殷落痕就听到了低低的笑声。 就在他的耳边,近极了。 江湖上都说陆苍茫是个疯子,殷落痕却只觉得这人太有个性,没事儿还给自己染染头发,涂涂指甲,别提多时髦了。 “我还在想,你若是认不出我来,我就权当不认识你,你也不欠我人情,这样我杀了你,就不会心心念念想着我那桩赔钱的买卖了。” 这人放开了手,却缓缓从假山里走出来。 殷落痕立刻回头看去,一看到那假山后面还有个黑漆漆的洞,他简直恨不得一头去撞死,这他娘的自己到底挑了个什么地方!这不是专门给别人钻空子的吗? 见殷落痕一脸的懊悔,陆苍茫倒觉得心情好了,他伸手一拂自己那略有些凌乱的雪白长发,悠然道:“你还欠我个人情,快点还了吧。” “江湖上谁帮助了别人还天天心心念念想着让人报恩的?你这人简直就是不可理喻!”殷落痕恨死陆苍茫了,娘的,这种神经病活该被送进疯人院啊! “帮助别人不求回报?你这是哪里听来的道理?”陆苍茫绕着殷落痕走了几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殷落痕,就像是在看一朵旷世奇葩。 殷落痕翻白眼,“你别晃了成不?陆门主,我这人穷得心慌,兜比脸还干净,我拿什么换你人情啊?” 贞操吗? …… 算了吧,殷落痕被自己的脑补吓到了。 陆苍茫自然不会跟殷落痕一样没节操,他作出一个很可爱的动作,歪着脑袋,右手食指戳着自己的脸颊,皱着眉头看了殷落痕很久,才道:“帮我杀了季不寒吧。” …… 卧槽你全家啊! “你怎么不自己去啊?我这样三脚猫的功夫怎么能杀了季不寒?!你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好吗?!!” 情感控制了理智,殷落痕直接一把抓住了陆苍茫的衣领,扯住就使劲摇晃,一副疯狂的模样,“傻货!别以为装可爱就能蒙混过去,你就是想要我去送死对吧?好说歹说咱们也有两面之缘对吧?你不过就是把我的东西还给了我就要我去杀人,以后你要是救了我的性命我特么的是不是要以身相许啊?!”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无所谓,男女通吃,老少通杀。” 陆苍茫轻轻掰开殷落痕的手指,却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向他单手抱着的那本书出手了。 殷落痕一惊,立刻伸手去档,五指撩了个花,一个手诀直接捏出来,内力全聚在指尖上,直接就戳向了陆苍茫的手掌。 陆苍茫显然识出了这一手的厉害,变掌为爪,扣向殷落痕的手腕。 殷落痕怎么可能让他得逞?顺势连大拇指也翘起来,直接按上了他掌心。 陆苍茫被那一指按住,竟然退了一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已然是在这电光火石的交手之间吃了暗亏。 他是何等的人物?从来不曾在殷落痕这种三流功夫之下吃过亏,他虽认出这一手的深浅,却不想这人得的是真传功夫,这才不慎吃亏。“嫁衣天诀第二诀中的印花指——你是何人?” 殷落痕更不曾想到竟然会有人这么轻而易举地识破他修炼的功法,一时之间愣了一下,然而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间,陆苍茫再次出手,他下意识要躲,可是定睛一看才发现陆苍茫的目标是他怀中的天诀! 匆忙之间他一个回身,侧了身子对上陆苍茫的一掌,只觉得一股劲力从他肩膀撞进他身体,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一般痛苦。 陆苍茫忽然之间停了手,他站在铺着石子的小径上负手看着狼狈的殷落痕。 他唇角滴出血来,落在他的藏蓝色衣袍上,染成深紫色。 有几滴则落在天诀的黑色书壳上,殷落痕安抚地按住书脊,对着书扯出一个微笑,掌下的天诀在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转身,对着陆苍茫,问道:“你当真是想杀我?杀了我,人情债可就没了。” 陆苍茫随手揩去自己唇角的血迹,却伸出尖尖的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指腹,鲜血的痕迹染到他舌尖上,看上去妖异而鬼魅。 殷落痕几乎怀疑站在他面前的是个雪发的妖精,而不是人类。 “我倒是舍不得杀你的,可是你不肯还人情债。”陆苍茫的声音拖得很长,可是说得理所当然,就像是不还人情债的人就应该死一样。 “杀季不寒,我做不到。” 季不寒的可怕,殷落痕领教了数次,他相信只要自己一起歹念,季不寒肯定清楚。杀季不寒?难如登天! “那我只好杀你了。”陆苍茫的人生哲学简单到粗暴的地步。 殷落痕恨得牙痒,“除了这个你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可以让我还债了吗?!” “那么,杀了林雪藏吧。”陆苍茫伸出自己的右手,那五指的淡蓝指甲无比妖艳,他的语气轻飘飘的。 拜服了——除了杀人怎么就不能有什么有新意的东西?! 殷落痕开口就想要拒绝,可是脑子里那个名字绕了一圈,他半天才反应过来,面色古怪地道:“林雪藏?” 这林雪藏到底是怎么了?是个反派都想要他的命啊! “你不认识?”陆苍茫眯起了眼,似乎殷落痕要是敢说个“不”字出来他立刻就能直接一掌拍死他。 “认识倒是认识,只不过他本来就活不过这一月,你干什么要这个时候杀他?”殷落痕皱着眉头,有些想不通。 看样子,天诀知道的事情很多啊。 回头再好好问问。 “这你就别多问了,你武功既然不够看,那就下毒吧。”陆苍茫自以为体谅的扔给殷落痕一只小玉瓶,掂上去有些轻,里面不知装的是什么。 殷落痕自然觉得自己受到了鄙视,用毒,分明就是最不入流的手段,他的武功——算了吧,他的武功的确不怎么样。 殷落痕收起那小玉瓶,再抬眼看的时候,假山前面已经空无一人,玄衣雪发,陆苍茫似乎从未出现过。 殷落痕站在原地很久,知道自己手里的天诀颤了颤他才反应过来。 “天诀?” 他刚刚一翻开书,一阵强光暴现! “蠢货!你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殷落痕被这强光刺激得直流眼泪,连忙道:“你到底是怎么了?给我正常点!” 第二十章:不爽的天诀 第二十章暴走的天诀 殷落痕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种样子。 天诀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大,因为光线太强,殷落痕几乎看不到纸上有什么字,只好喊道:“我看不到你在说什么!” 强光闪烁一阵,天诀似乎是强压着怒气,才将那光线降了下来,天色已暗,显现出来的字是泛着白光的,只是字体很是骇人:“以后见到陆苍茫这种王八蛋直接给本座离得远远地!” 殷落痕各种不解,他随手把玩着那个小玉瓶,满不在乎道:“我看他也是个很有趣的家伙,不过——” “你再说一句试试?”天诀的语气明显是阴森森的,显示在纸页上的字体都开始轻微地扭曲起来。 “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陆苍茫啊?”殷落痕真心不明白,虽然陆苍茫这人脾气古怪了些,可是不失为一个枭雄,怎么天诀就这么恨他呢? 按理说,魔头跟魔头之间不该惺惺相惜吗? “我讨厌他?”天诀的文字间似乎带着讽刺的味道,“那你喜欢他吧。” 生硬的陈述语气,殷落痕看得郁闷,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我什么时候喜欢他了?” 这句话终于戳中了天诀的痛处,那页面上的淡光再闪,却道:“你不是要以身相许吗?” “陆苍茫其实不想收我的,你放心。”殷落痕一听,不由得无语,敢情这货是因为这个原因纠结啊,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怎么也不可能跟着陆苍茫去啊! “那陆苍茫要是真愿意收你你就要跟着他去了吗?!”终于怒了,殷落痕这货完全就是找抽! 殷落痕愣了一下,很自然地摇头。“你在想什么啊?我可是天生只爱软妹子的,陆苍茫那种五大三粗的男人怎么可能入我法眼?你是不是刚刚被那阵强光烧坏了?” 尼玛的你见过有谁被自己发出的强光烧坏的吗?天诀表示自己吐槽无力。 他本来应该因为殷落痕这句话高兴,可是这句话真的——太伤人了! “滚。”状似淡定地吐出这一个字来,天诀心里早就抓了狂。 “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殷落痕忽然摸着自己的下巴,狐疑地看着天诀。 天诀:“把你神奇的脑回路给本座绕回去。” 于是殷落痕抽搐了。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嘛?你至于这么夸张吗?”他举头望明月,低声喃喃,“其实你吃醋不也很好吗?至少证明你很在意我嘛。总是我一头热什么的,实在有些坚持不下来啊。” 忽然之间,天诀书页上泛着的光又变成了微微的淡粉,浅得几乎看不出来。“谁说我不在意你了?” “怎么看都是不在意啊。”殷落痕小声抱怨着,他压着声音,这周围很是寂静,生怕被人听见了。 “……不是的。”天诀忽然之间觉得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家伙,到底干什么突然说出这么感性的话来啊?他这辈子都没听别人这么说过。 “你在意的只是自己的身体吧?”他淡淡笑一下,却只有嘴唇勾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原先的弧度,证明他这个微笑只是极其客气的假笑。“等林雪藏的问题解决了,你恐怕就会回去做你的落痕山庄庄主吧?” “你记错了。”天诀终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了。 “我记错了?”他记错什么了?天诀不才是他这具身体的主人吗?到时候既然能够拥有自己的身体,天诀肯定会喜欢以前的那种日子,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特别简单容易的。 “落痕山庄已经不在了,原来的那个殷落痕已经死了,我可以被你称作天诀,但是不久之后,你必须喊我林雪藏。”天诀这段话显示得很慢,似乎一边显示一边在斟酌着什么。 殷落痕看得一愣,“你……” 其实那种感觉还是很违和的——公然在这里讨论夺取一个人的身体之后的事情。 “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我如果决定要杀你,为什么还要去抢夺别人的身体呢?” 天诀有时候觉得殷落痕的脑回路真的让人不能理解,明明这么简单的问题,他怎么就是猜不透呢? 一听天诀这样说,他也大概是明白了,自己的小命无虞,一切都好。“这样吗?” 天诀:“不这样,你觉得是哪样?” “反正这样就好了。哈哈……”殷落痕忽然之间就眉开眼笑,“不过以后你混好了,可是不要忘记我,我要拜你为师!” 说白了,还是为了《嫁衣天诀》。 “你资质太差,不收。”对着陆苍茫就是以身相许,对着自己就成了拜师学艺,他堂堂落痕山庄庄主难道就沦落到这种下场了吗? “……求抱大腿。”殷落痕苦着脸,直勾勾地盯着天诀。 如果天诀是个人的话,现在一定会露出一种想死的表情,不过幸好,他目前只是一本书。 本来是想要一口拒绝这个问题的,可是天诀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竟然改口道:“学绝世秘籍,是有代价的。” 哦,说白了就是要好处吧? “你说要什么?”殷落痕很是豪爽,一本书,能够提出什么变态的要求吗?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这绝逼是他赚到了啊! 只可惜,殷落痕注定还只是个天真的孩子。 天诀的心思不是他目前能够揣测的。 天诀:“回房间去,我缺点精气。” …… 操! 殷落痕顿时觉得眼前一黑,“你丫的是要榨干我吗?” “你?也配让我榨干你吗?”臭屁的天诀什么时候都舍不得丢掉自己的面子,天大地大,面子最大! “那总有一天老子会榨干你,走着瞧吧。”殷落痕也不是个服输的,一经撩拨立刻开始炸毛。 天诀书页上黑气淡淡地滑过,可是转眼之间又消失不见。 “等我有了新身体,你可以试试。” 至于什么榨干——看具体情况了。咳咳。 “算了吧,现在还是我被你榨干的份儿,哼,不就是精气吗?给你就是了。” 殷落痕努力地表现得很洒脱,尽量地去忽略自己对上次吸取精气的糟糕感受。 很快转过长廊,走了很久的路,到了自己的门前,他推门就要进自己的房间,却想不到一个声音从自己隔壁那间屋子的房顶上传来,“你脚程真慢。” 殷落痕一惊,竟然有人在房上,他根本就不知道! 惊诧之下回头望去,却看到那人一身的黑衣,似乎要跟夜色融在一起,浑身都沾着寒气。 “季不寒?” “还以为你死在了林雪藏那儿呢。”季不寒自顾自地说着,却随手抛下了什么东西扔给殷落痕。 殷落痕抬手接过,一看,然后愣住,是一个空了的酒坛,他这才记起,自己在花园那边停留了太久了。他掂了惦那空空的酒坛子,笑道:“我倒宁愿死在他那儿。不过你这是要请我喝酒吗?” 只可惜,是个空坛子。 季不寒睨了他一眼,却施展轻功很快地消失在夜色里,看方向似乎是出五湖庄了。 殷落痕觉得莫名其妙,于是问天诀:“他这是什么意思?” “看不惯你的意思。”天诀淡淡地道。 殷落痕嘴角抽搐了一下,这空坛子什么的,大约是这样吧?季不寒似乎永远都这副德性。他干脆懒得理会,进了自己房间之后就随手丢到了一边的桌上,却翻开了天诀。 “我要闭眼吗?” “躺着吧,我怕你会直接睡着。”天诀倒是淡定极了。 殷落痕一想也是,就乖乖脱了靴子躺上去。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还在想,自己就像是案板上的一条死鱼。 不过,他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了——陆苍茫给的毒药! “天诀,你说陆苍茫给我的是什么?”他突然睁开眼,那个时候天诀的书页已经自动地开始翻滚。 天诀停下来,道:“应该是夺魂,无解。” 殷落痕一下就想死了,操,这么危险的东西就那样轻飘飘地抛给了他,要不要这么慷慨啊? “闭眼,别废话。” 一说到陆苍茫,不可避免地就想到殷落痕之前那种“以身相许”的混账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殷落痕终于闭上了眼,可是嘴还没闭上,“这么凶干什么?反正以后你还要借大腿给我抱。” 天诀无言。 书页停止翻动,他缓缓地从秘籍上将自己抽离,就像是剥画一般,只不过当他的身体现出来之后,他看着殷落痕的脸,却觉得自己这张违和起来,灵机一动,一转念就给自己虚拟了一张脸出来,这脸却完全是林雪藏! 只不过,这跟下午的时候殷落痕跟季不寒拜访的那个林雪藏完全是两样。 林雪藏只是病弱,身体里只能看到阴柔,却很少有这样硬朗的神情。他是个病美人,是病林三,可是天诀幻化的这一个,表情却完全不一样。 那眼神里是睥睨,眉梢挂着的是风度,唇边勾着的却是略带着轻嘲的引诱,这样的一张脸,活生生给他变成了妖孽的感觉。他自己感觉了半天,倒觉得这张脸更适合自己。 病则病矣,却更能让人放松警惕。 更何况,如果真的弄到了林雪藏的身体,那才真的是有意思了。 他以一个反派大魔头的身份,入住正道顶梁柱五湖庄林德胜儿子的身体,到时候岂不是连正道都能够被他逆袭成功? 想着,他笑了。 俯了身,他凝成虚影的脸凑近了殷落痕,嘴唇在他唇上蹭了蹭,却没什么感觉,没身体的感觉果然不好啊。他伸出手,修长的十指比出来,顺着他的脖颈滑下来,似乎就想去撩开他的衣物,只可惜有心无力。 只有一个虚影的他,根本做不到。 算了吧,还是有了身体再说吧,现在就忍忍。 第二十一章:第一烧 一夜春梦。 殷落痕早上起来的时候脸色黑得能够拧出水来,他一睁开眼,二话也不说,直接单手提起天诀就开始了狮子吼:“去你妹的这根本不正常!到底你做了什么!!!” 天诀真是抽搐的心都有了,大清早的就来河东狮吼,殷落痕这混蛋简直是有病啊!“别闹,外面有人。” 殷落痕浑身的冷汗一下就冒出来,看天诀这样子不像是撒谎,那他刚刚对天诀吼的这些会不会被人听到了? 殷落痕一下跳下床,提着天诀就推门看。 …… 谁能告诉他——季不寒这么早坐在他对面那房顶上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大清早的,季不寒你个疯子到底想要干什么?”这个武林,真他娘的让人想操蛋,就没几个是正常人! 季不寒眼里满布着血丝,似乎是一夜未睡,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提了个酒坛子,“我昨夜给你的酒坛子呢?” 殷落痕根本就是随手乱扔的,一时也记不起到底放在了哪里,随口不耐烦道:“你给个空坛子我当然是随手就丢了啊,你到底是想干什么直说可以吗?!” 丢了? 季不寒一双长腿放在房顶的青瓦上伸展开,衣袂被清风吹起,散落在屋脊处,他的眼神似乎带着痛恨和复杂,“那就给你个有酒的坛子。” 他将手里的坛子抛给殷落痕,殷落痕接住,满心的愤怒,他真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季不寒做事怎么没头没脑的?“凭什么你让我喝我就要喝啊?” “不喝便罢。”季不寒也不多说,起身立刻就要离开。 殷落痕连忙开口道:“等等,你好歹说个清楚啊!” “空坛子你不喜欢,有酒的坛子你也不喜欢,你到底想要什么?”背对着殷落痕站在屋顶上,季不寒背着手,殷落痕却眼尖地瞄到他手腕上似乎有伤痕。 “我根本不想喝你这酒!”殷落痕冷笑了一声,“倒是你,半夜出了庄,也不知到底是做什么勾当去了。” 季不寒懒得解释,直接纵身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红檐绿瓦中间。 看着自己手里的酒坛子,殷落痕瘪嘴,本来想要随手丢掉,可是觉得季不寒的神情很奇怪,却也一时疑虑,不敢丢掉。 他走进门在桌边拔开了木头塞子,惦着这小酒坛子,仰头就想要来一口——如果是下毒,季不寒才不会这么傻呢。 只是他嘴唇还没沾到坛子口,手中的天诀就开始剧烈抖动,他一看,却见天诀似乎很狂躁:“不许喝!” 殷落痕顿时狐疑,本来还没觉得这酒中藏着什么猫腻,可是天诀这样激烈地阻止他,他倒要看看到底是有什么问题,反正他是百毒不侵。不理会天诀的阻止,殷落痕仰头喝下一口,砸了咂嘴,竟然觉得味道还不错,“哪家的梅子酒酿得这么好喝?” 天诀被放在桌面上,安安静静地躺着,纸页黑黑,却没有一个字的显示。 殷落痕心说这酒难道真有什么问题,他皱眉盯着手里精致的上了釉的小酒坛,“你放心啦,我百毒不侵,毒不死我的。” 天诀还是没反应,只是书页黑了一层。 “季不寒这人心还是不坏的,你别这样好了,我半夜做那些见鬼的梦多半都是你吸我精气的后遗症,你这样是不对的……” 上次还好,梦见的是原版殷落痕,这次更好,他娘的梦见了林雪藏——可是这个林雪藏跟他白天见到的林雪藏又不一样,那神情什么的都让他想到天诀。 所以他早起的时候才会直接就对天诀发火。 这一回天诀倒是不沉默了,只是用一行扭曲的字体显示道:“梦到本座,是你自己的事情,现在倒来找我?” “哼,露馅了吧?我都没说我梦到你,你怎么知道我梦到你了呢?”殷落痕一下就抓住了天诀话中的漏洞,立刻开始出言反击。 天诀也是得意忘形,这才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只不过他有转移话题的利器,比如说刚刚那坛酒——“知不知道那坛酒是什么?” “什么?”果不其然,殷落痕立刻被这坛酒的来历吸引住了,眼巴巴地望着天诀。 “这酒叫做‘第一烧’。”天诀抛了个名字出来,接着就慢慢地道出了此酒的来历,“十二生肖之中,鼠排在第一,所以此酒取雌鼠腹中第一胎还没出世的幼鼠泡酒,等到那幼鼠骨肉都化在酒中的时候,这‘第一烧’才可以拿出来卖,传说中的千金一坛,极为难得。看样子季不寒还对你挺好呢。” 阴阳怪气的感觉,看得殷落痕毛骨悚然,他顿时觉得自己胃里一阵翻涌,一想到酒里的是那些恶心死了的小老鼠,不吐都不行。 一时之间顾不得其他,他直接奔出去吐了个天昏地暗,头晕眼花,再回到屋里的时候脸色已经苍白,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 天诀巴不得他把那些就吐个干干净净,自然不会阻止,尽管看着有些难受,可是如果殷落痕不把喝进去的酒吐出来,他会更难受。 这个季不寒,迟早是要除掉的,陆苍茫也很危险,需要通通消除。唉,看样子他未来的道路还很漫长…… 殷落痕无力地坐在桌子边,倒了杯水漱口,希望嘴里那些酒味快点散去,他竭力地不去想刚刚天诀告诉他的那些,粉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他咬了咬,在嘴唇上留下一个白印子,之后才说:“季不寒到底是得多恨我?你确定他对你没感情?” 天诀心说,倒是希望他对我有感觉,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你落入季不寒这种人渣的圈套里了。 殷落痕太迟钝,不过这也好,对于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他的接受能力和忽视能力都比较强。 “你真的想多了。” 天诀不认为自己跟季不寒之间有什么接触。 季不寒只是传说中的男宠,实际上他只是跟男宠住在一起,刚刚开始的时候他不知道那就是季不寒,后来才查到的,因为怀疑季不寒带着目的来落痕山庄,所以他决定观察他到底想做什么,不过很可惜的是——在他还没探明季不寒的目的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他一度以为季不寒潜伏下来只是为了釜底抽薪配合张凌云当时的剿灭行动,可是转眼之前张凌云死了,这实在有些不正常。当初季不寒到底是为了什么进入落痕山庄这实在已经成为困扰天诀的一大谜团。 殷落痕自然不知道天诀有这么多的考量,他只是觉得很烦,大早上来这么恶心的一坛酒,简直是败坏心情,他也懒得追究昨晚做梦的事情,随意收拾收拾就去了五湖庄会客前厅用早饭。 因为距离武林大会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来五湖庄的人不算是很多,可是饶是如此,他到的时候也只剩下了一个座位,左边是林雪藏,右边是季不寒。 季不寒这时候已经是换了一身衣服,看上去精神还不错,只是眼里的血丝是藏不住的。 而林雪藏还是一身白衣,脸色却似乎比昨日更加苍白。 殷落痕顿时觉得头大,一个跟他有仇,一个日后跟他有仇,这到底是笔怎样的糊涂账啊? 硬着头皮走过去,他抬手跟在场的江湖人士打招呼,“大家都很早嘛,哈哈……” 冷场。 殷落痕也不介意,其实江湖人都不怎么热络,他这种见面打招呼在江湖上是不盛行的。 季不寒没看他,只是端着碗喝着桂圆八宝粥。 林雪藏倒是也回以他一笑,因为脸色太苍白,那眼睛倒越发显得黑亮,就像是嵌进去的一对黑宝石。只可惜,看上去没有生气,就像是死物。 其实看到林雪藏的这张脸,殷落痕只觉得违和,他私心里不愿做夺人身体的事情,可是他现在看到林雪藏脑子里只有天诀,连林雪藏的表情都换成了昨夜的那些…… 殷落痕忽然之间按住自己的眉心,天,他脑子里昨夜的那些场景又冒出来了。他现在都不敢看林雪藏,就怕做出什么禽兽不如——不对,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酒如何?”殷落痕右边忽然之间有声音响起来,压得很低,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只看到季不寒用白瓷的勺子盛了点粥送进了自己的嘴里,似乎一句话也没说, 殷落痕于是又转回头去,端起漱口茶,借着吞茶的时机掩盖了自己唇角的冷笑,也小声道:“味道很好,心思很毒。” 季不寒有些疑惑,这话似乎听得不明白,可是他已经听到自己想听的了。“喝了就好。” 他不禁弯起嘴角,那笑弧是压也压不下去。 殷落痕没注意到,还兀自生着闷气,该死的季不寒……莫名其妙! 坐得离他二人很近的林雪藏将这几句对话听明白了,眼底却是暗光闪烁。 第二十二章:天诀的新名字? 殷落痕不明白季不寒到底在想什么,现在他也没心情去想。 他这张桌子上人不多,也就五六个。 其中一身着红袍的人看着殷落痕那张脸,却不禁皱紧了眉头,似乎是在怀疑什么,可是这人看了看季不寒,又觉得古怪。 季不寒感受到这人的目光,放下盛粥的小碗,便温文尔雅地问道:“林楼主是有什么问题吗?” 林楼主? 听到这称呼,殷落痕不由得抬起头来,能够被季不寒这种人物尊称一声“楼主”还偏偏姓林的人物——他细细思索便有了结果,是惊风楼楼主林惊风吧? 他抬眼打量眼前这红衣男人,如此炽烈的颜色,穿在他身上竟然只给人冷艳的感觉,这男子的一双眼太过平静若水,甚至有些冷漠,不起半分波澜,似乎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有情绪波动,就算是有这样炽烈的颜色,也被他变成了一团死火。只是他眼睛过于细长,竟让殷落痕想起了狐狸,一时之间竟有些心寒的感觉。 这人,不好招惹。 林惊风听季不寒此问,只是答道:“不知季公子带来的这位公子姓甚名谁?” 竟然是问他? 殷落痕吃了一惊,他皱眉,正撞上那林惊风陡然犀利的眼神,他心下一沉,顿时知道这林惊风果然是怀疑他了。 作为江湖上一等一的情报组织,惊风楼的消息向来是最快最准的,惊风楼楼主林惊风,不仅武功极好,心智计谋也是顶尖,传说他掌握着江湖上所有的秘闻,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问了林惊风,林惊风不知道,那么这江湖上再不会有别人知道你所问的事。 这传言虽然肯定是夸张,可是也从侧面反映出了林惊风手中掌握着的秘密之多。 林惊风知道殷落痕的相貌,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是平时知道了,殷落痕不会觉得奇怪,可是偏偏是这种时候,在这厅里,大家都竖着耳朵,稍有不慎就会暴露,到时候倒霉的不仅是他自己,连季不寒都要坐实了跟邪魔外道勾结的谣言,说不定就此被打成反派。 所以殷落痕不敢不小心,只是拱手,“在下洛痕,久仰林楼主大名了,幸会。” 洛痕?殷落痕? 这之间,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巧呢? 林惊风眯着细长的眼,眉梢轻挑,面上浮出一丝不知是冷还是热的微笑来,“原来是洛公子,在下只是见公子器宇不凡、丰神俊朗这才起了结交之心,冒昧问了季公子,还请洛公子不要介意。” 老子能跟你介意吗? 殷落痕没好气地在桌子下面比了根中指,脸上却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假笑,“能够得林楼主青眼,也是在下之幸,行走江湖的人谁不知道你林楼主知天文识地理,上可明百年万世,下可推兴衰存亡,真可谓是人中豪杰,在下一直是佩服得紧呢!” 他的那小动作被季不寒收入眼底,季不寒舀了一勺子的粥送进自己嘴里,强压了自己唇边的笑意。 被殷落痕天上地下一通恭维,也听不出是褒是贬,林惊风只觉得头疼,这洛痕似乎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虽然眉眼极其相似,可是这行事的风格绝对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绝对是巧合吧? 林惊风苦笑了一声,端起手边的茶,以茶代酒,敬殷落痕一杯:“洛公子厚赞,林某惶恐,以茶代酒,为方才的唐突赔罪。” 殷落痕嘴角暗抽了一下,不是传说中江湖里的都是豪侠吗?怎么着些人一个比一个还要矫情? 可惜这话只能想想,却不敢说出来,他也端起茶来,遥遥与林惊风相对,心里想着喝死你个傻逼,脸上笑得别提多腼腆了,“林楼主盛情,却之不恭了。” 于是两人一饮而尽,相互亮底。 放下茶盏,殷落痕只觉得一肚子都是茶水,哪里还吃得下去早饭? 他暗骂林惊风,心里将这传说中无所不知的林楼主凌迟处死千万遍,犹嫌不解恨。 他是埋着头喝粥的,别人看不见他那恶狠狠的眼神,旁边的林雪藏季不寒二人倒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殷落痕,竟然是个小孩子脾气,也不知到底是在记恨什么。 一顿早饭,殷落痕已经是吃得一肚子的气,林惊风这鸟人,刚刚开始问话就吓了他个半死,还来个以茶代酒,那么大一杯茶诶,喝进去了才觉得纠结! 眼看着周围的人都停了,殷落痕迫不及待丢下碗就准备闪人。 季不寒却跟了上来,似乎开口就要说什么。 却不想背后又响起林惊风那慢条斯理不疾不徐的声音:“二位慢走,在下还有一个疑问尚未请教。” 殷落痕急着回家抱天诀,没工夫理会这林惊风,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什么也不知道,全问他吧。” 他口中的“他”指的是季不寒。 季不寒也是一愣,皱眉看林惊风,似乎也是嫌他碍事。他连忙拦住了殷落痕,“林楼主相留必是有要事,不妨听听再走。” 于是殷落痕真的站住了。 他定定看着季不寒很久,最后皮笑肉不笑地转过脸,对着林惊风,扯了扯嘴角,问道:“林楼主到底有何要事?” 林惊风尚且不知到底是何处得罪了殷落痕,听他这样问,知道自己这借口是找错了,只好挑了最近的一个消息说出来:“四海城内发生了几起灭门惨案,手段十分凶残,我惊风楼的探客怀疑是五湖庄内的人做下的,而且这些命案恰好发生在二位来五湖庄之后。” 也就是说,林惊风怀疑季不寒和殷落痕! 殷落痕本以为会是什么大事,结果听下来就是这么一件还没查出来的事情,林惊风还怀疑是他们做下的,他的怒气一下就来了,吃个早饭都吃不饱,光喝了一肚子的茶!该死的林惊风,当小爷我好欺负是吗? “灭门惨案关我什么事?死了就死了,江湖上每天都在死人,死几个算得了什么大事?” 他随意摆了摆手就准备走了,却丝毫没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什么欠妥之处。 季不寒跟林惊风都站在原地,看着殷落痕那犹带着愤愤的背影。 林惊风问道:“季公子,他到底是何人?” 季不寒答道:“你方才已经问过了,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然而林惊风显然不信刚刚殷落痕说的那些,他只是从袖子里抽搐一把白玉骨的描金扇子,缓缓地打开了,“你明知道我不会相信。” 就算这洛痕不是殷落痕,也必定与殷落痕有着莫大的联系,这之中很可能藏着什么隐秘,不过季不寒这模样,倒是挺维护那人的。 “季公子,你现在最好注意一下他,我怀疑他跟你曾经杀死的那个人之间有着莫大的干系,四海城内的血案马上就要开始查了,林德胜说会在武林大会召开之前找出凶手来,如果到时候是那位洛公子,季公子你辛辛苦苦树立起来的名誉就要毁于一旦了。” “林楼主真是多虑了,季某,问心无愧。”季不寒笑笑,转身也告辞了。 那林惊风负手,摇着那描金扇子,暗道这些人都是怪物。 殷落痕季不寒已经离开,他也顺着自己的来时的路走过去。 而殷落痕,带着满肚子的怨气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把抓过天诀就开始倒苦水:“天诀啊,我跟你说,早上碰到了那个林惊风,就是惊风楼的楼主,这货竟然大早上地以茶代酒敬了小爷整整一碗茶啊!老子连粥都喝不下去了,难受死了……” “改天他千万不要落到我手里,否则我直接给他上满清十大酷刑!” 殷落痕絮絮叨叨地吐槽着,天诀的脸色却越来越黑。 “你说出了灭门惨案?” 殷落痕一愣,只觉得天诀关注的重点不对,“灭门惨案又怎么了?”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这个时候在四海城内发生血案,怕是要起风波了。”天诀终于恢复了冷静,整个纸页恢复成一片雪白。 风波? 殷落痕第一个怀疑的人其实是陆苍茫,他是万骨门门主,来个血腥的灭门惨案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轻车熟路,而且陆苍茫想对季不寒不利,还让他毒杀林雪藏,这之间肯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可惜他现在还猜不透。 “对了,我还没去找林雪藏呢。” 刚刚走得太急,都忘记了自己今天准备做的事情。 “天诀,你说你要是用了林雪藏的身体,我该叫你什么呢?” 天诀很想给他白眼,只显示道:“爱怎么喊就怎么喊。” 反正不管怎么喊,喊的都是他就对了。 殷落痕取出自己藏在袖子里的毒药,抽开了塞子看了看,又塞回去,重新收起了毒药,他戏谑道:“叫病林三,病美人好了,哈哈哈……” 于是天诀的书页再次黑了个彻底。 自己就不该嘴贱说出那句话来让殷落痕这二逼货有机可乘! 第二十三章:下毒的变局 今天殷落痕的任务就是下毒,他强压下内心的忐忑,开始向林雪藏的院子走去。 林雪藏活不过一个月,也就是说在武林大会召开期间就会离世,可是他现在是要取下下毒。 陆苍茫到底为什么要杀林雪藏呢? 如果他不听陆苍茫的,不去毒杀林雪藏会有什么下场? 明明只是递本书的恩惠,甚至只能算是举手之劳,这陆苍茫,未免太心黑,他还真当他对自己有什么天大的恩情呢! 本来天诀就是他的,他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万骨门那群强盗是以他为首,手下干了蠢事,门主自然要负责,这是天下公认的道理,偏偏陆苍茫这人根本不在乎。 他一路纠结着走,脚步很慢,抱着天诀喃喃自语,天诀听得浑身都疼,于是抖动了一下。 殷落痕被怀中的动静惊醒,低眼看天诀,封面上显示出几个白色的小字:“弱肉强食。” 他停住脚步,站在那湖上的回廊前,池子里飘着残荷,有些枯败的痕迹。 弱肉强食——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他提步慢慢地走上回廊,精心雕琢的栏杆看上去很有闲适雅致的意蕴,湖面上拂过清晨的淡淡凉风,扫过他面颊,一片微湿的冷意。藏蓝色衣袍穿在他身上却不显得老气,简约自然,不用刻意去修饰,只是这样淡淡的就已经足够。 殷落痕向来不是喜欢修饰自己外表的人,这张脸已经是一副祸水样,再穿得好看了,走出去是想要迷死万千江湖少女然后收后宫吗? 他走到林雪藏的院子的时候,院外稀稀疏疏的秋海棠已经有些凋谢,几片花瓣被风吹落了,飘进院子里面去。 林雪藏正好站在雕花的小窗边,手里端着只粗瓷大碗,翻手一倾就将碗里的东西倒在了窗台边一棵不怎么高的紫藤花树下面。 那紫藤花早就过了开放的季节,清秋已至,那叶子竟然都开始枯黄了。 林雪藏的脸色总是一天天地苍白下来,每一次看到,殷落痕总是想起天诀说他只有不到一月的时间。 他站在院门外没进去。 林雪藏倒完了东西,举起袖子掩着唇咳嗽了一下,本欲推上窗,这个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了院门外正看着他的殷落痕,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 殷落痕抱着天诀遥遥对林雪藏拱手,扬声道:“林公子,在下特意来拜访你了。” 林雪藏的手有些僵硬,将手中的碗放回了几案上,然后出门迎接殷落痕,目光不由得落在他的书上,不过也只是略一停留,便说道:“难为痕公子记得我这个病秧子,光临寒舍,未能远迎,还请见谅。” “林公子说笑了,是在下冒昧来访,害怕惊扰了林公子呢,哪里来的‘见谅’的说法呢?”殷落痕跟着林雪藏走进去。 那天院落里摆着茶几矮凳都撤了,院子里更显得冷清,殷落痕看着都觉得清苦,这林雪藏跟五湖庄那大公子二公子不都是林家的公子吗?怎的这待遇简直就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殷落痕心里冒出这个疑惑的同时,也否定了林德胜这人的为人。 能够放任自己的儿子住在这种地方还毫不关心,林德胜这“德胜”的名其实也只是虚有而已。 林雪藏请他坐在房间里,后面放着架画屏,绘着的是苍茫云海,孤松盘桓,远山石径,整个意境空旷高远,大是不凡。就是殷落痕这种不懂行的人也看得眼前一亮,这手笔,绝对是大家啊! 刚刚给殷落痕斟茶回来的林雪藏一见他双眼放光地看着那屏风,唇边不觉挂上笑意,“痕公子觉得这画屏可还入眼?” 殷落痕早已经是看得有些入迷,这意境活脱脱地跃然纸上,又怎是一个“妙”字了得?只是在主人家面前,他不能太失态,压了自己惊艳的心思,他笑得略显腼腆,“我不懂画,可是这画我很喜欢。” 林雪藏还从未遇见过如此直白的人,不过殷落痕这样说,倒也坦率,他端着自己那小小的茶杯,苍白的手指摩擦着边缘,却迟迟不喝下,“如今江湖,痕公子你这样磊落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听着这句感叹,殷落痕再次摸不着头脑,他只感觉自己膝上天诀似乎抖动了一下,他总觉得这家伙是在笑,可是又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笑什么,莫非是“磊落”二字?他顿时汗颜,“当今江湖豪杰众多,我又算得了什么?季不寒可是当今武林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的品行才是向来最为人称道的。” 殷落痕也是胡扯,其实他并不觉得季不寒这人是光明磊落,也许是因为天诀的问题吧,总之他对季不寒十分没有好感。不过这江湖上他口碑甚好,大多数人都是他的支持者或者拥护者,他对着林雪藏这出身五湖庄的人自然也要说季不寒的好话了。 他本以为林雪藏一定会很赞同这话,可是林雪藏却忽然之间笑起来,那苍白的脸上,这抹笑尤其不平凡,殷落痕甚至觉出了一点点的冷意。“痕公子你怎么就能肯定季不寒是光明磊落的呢?” 殷落痕看着林雪藏,没说话。 林雪藏也似乎觉得自己是说错了什么,却也不想多解释。沉默了一会儿就开始转移话题,“说起来,四海城似乎出了几起灭门惨案。” 这事儿殷落痕都才是今天早上听那林惊风说的,当时他正在气头上,只说这件事与他无关,死人是很正常的。可是现在林雪藏这一提起来他倒是觉得奇怪了,四海城这些灭门惨案的时间未免太凑巧,刚好是在武林大会召开前夕…… “莫非林公子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这倒没有……”林雪藏似乎是还想说什么,只是被院外的喧闹打断了,一阵笑闹声从外面传来。 “小公子,大公子他们喊你去呢!”这是丫鬟的声音,只是轻狂放浪得不成样子,完全没有丫鬟的样子。 殷落痕听得一皱眉,这丫鬟,实在太没大没小了。“三公子”不好好叫,竟然喊什么“小公子”,这分明是有些不尊敬了。 只是林雪藏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澄澈,脸色平静,放下手中小小的茶杯就站起身来,“痕公子还请稍等。” 殷落痕点头,“没事,你忙吧。” 他目送林雪藏出去,之后目光却缓缓落在了林雪藏刚刚走时放下的那一只小小的白玉茶杯上。 他的手指探进自己的袖子,缓缓地触到了冰凉的玉瓶,天诀还躺在他膝上,不发一语。 他对着他笑笑,“我发现,回回杀人都是为了你。” 上一次是疯花子,这一次轮到林雪藏。 明明之前还害怕得要死,可是当他拔出塞子,将那细细的粉末状的毒药倒进林雪藏的茶杯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很稳,不见一丝颤抖,心思也通透极了,冷静得很。 他现在这是练出来了吗? 那粉末入水即化,一时直接散成了透明,看不出有任何异状,那茶水的颜色甚至跟原来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里面是倒了什么东西的。 陆苍茫原本是洗愁谷出的人杰,这用毒的手段果真是不一般。 殷落痕端起自己的茶杯来喝了一口,看到雕花小窗边的几案上放着的那只碗,不由得放下自己的茶杯走了过去,刚刚端起那只碗细看,身后就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他还没来得及放下碗,便转身看了过去。 季不寒? 他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季不寒一身的黑袍,手上又提着他那把古拙的断妄剑了,他随意地坐下来,正好是在林雪藏的位置上。 殷落痕心头一跳,糟糕,那杯茶就在季不寒面前。 季不寒将那剑放在红漆圆桌上,淡笑道:“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 “这倒不是。”殷落痕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碗,碗里沾着些浅褐色的液体,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他又看向刚刚林雪藏泼掉这碗药的地方,发现那紫藤树有些萎靡的模样,顿时便猜到这药怕是有古怪。 他放下药碗,走回来,坐下,看了一眼那茶杯,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假作自然地继续说道:“我帮你倒杯茶吧。” 说着,他就伸出手去拿季不寒面前的茶杯,可是手指刚刚触碰到那茶杯,就被季不寒伸手擒住了手腕。 他眉一扬,冷声道:“你做什么?” 季不寒的剑就放在手边,他的眼眸里似乎藏着云海,云气翻涌,只是别人是看不透的。他的声音也是缓慢的,似乎很漫不经心,可是殷落痕却听出他似乎是在压抑什么。季不寒道:“我倒是想知道,你在这杯茶里,动了什么手脚。” “你别血口喷人了,我怎会在林雪藏的茶里动什么手脚?如果他出事了,我岂不是第一嫌犯?” 殷落痕的理由是很充分的,如果别人怀疑他下毒,那么林雪藏死了,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可是别人根本不知道天诀的存在,就算是林雪藏死了,天诀会住在林雪藏的身体里,别人永远也看不出来。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试问天下间谁能够想得到? 季不寒笑了,“这么说这杯茶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这话说来是心虚的,所以声音难免大了些。 殷落痕想不到的是,季不寒虽然放开了他的手,却端起了那杯茶,眼看着就要喝下去。他见状连忙阻止道:“这是林雪藏喝过的!” 季不寒看着眼前这杯七分满的茶,忽然之间定定地看着殷落痕。茶倒七分满,这是规矩,林雪藏身为五湖庄的三公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规矩?这杯茶分明就是满的,看茶杯的边沿也是干干净净,根本就没有人喝过这杯茶,殷落痕在说谎。 他端起茶,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他的手指。 殷落痕看到季不寒一仰脖子,将那茶喝了进去,脸色立刻惨白下来,喉咙里似乎卡着什么,忽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刚刚走进来的林雪藏感觉到了屋内的诡异气氛,也不说话,打量着两个人。 第二十四章:我想变坏 殷落痕站起来,脸色还是惨白,他扫了不明就里的林雪藏一眼,拉着季不寒就走,季不寒也不说话,跟着他就走了,林雪藏只觉得莫名其妙。 刚刚出了院门没多远,殷落痕就站住了,定定看着季不寒,“你快吐出来。我知道你没喝进去。” 可是季不寒也看了他半天,摇了摇头,开口说话了:“那茶真有问题?” 他说话了,也就是说他口里没有含着任何东西。 殷落痕忽然倒退了两步,伸手想要扶住什么东西,可是半空中抓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抓住。他眼神有些恍惚,看着季不寒的脸,就像是已经看到他死了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爆发了,冲上去一把揪住季不寒的衣领子,毫不犹豫地骂他:“季不寒你是头蠢猪吗?!明知道那酒有问题你还喝!你会死的!” …… 他忽然就什么也骂不出来了,只觉得心灰意冷,无力地松了手,看着季不寒那波澜不惊的神情,顿时又在心里喃喃了一句——疯子。 他们的思维他都不理解,什么才叫做江湖? 完全不明白。 他收回自己的手,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指拢在宽大的袖子里,颓然坐倒在地,抱着自己的双膝,将脸埋进了臂弯里。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眶里滑落,打湿了他的袖子…… 他忽然难以抑制地低笑起来,明明是在哭,可为什么还要笑呢? 是季不寒太傻,还是他太傻? 他竟然真的就听了陆苍茫的话去给林雪藏下毒,连天决都不曾这么狠毒过,天诀一开始不也是打算等林雪藏正常死亡吗?他倒好,竟然直接去杀人了。 上一次杀疯花子,是无意,这一次却是他自己鬼迷了心窍,还说什么是为了天诀,也许天诀听到都觉得好笑吧?他还不是为了自己?他是怕死。 现在倒好,林雪藏没毒死,季不寒却要因此殒命…… 季不寒,他虽算不上是光明磊落,可是他知道这人很干净,不该死。可是不该死的却偏偏要死了…… 那滚烫的泪珠,砸到天诀的身上,烙印下来,却冰冷冰冷的。 季不寒僵立住,他弯下腰,握剑的那只手伸出来,那修长的食指轻轻地勾起,缠住了殷落痕的一缕发丝,另一只手却还是空的,只是拢在袖袍里。 他忽然忍不住揉了揉殷落痕的头发,声音很轻缓,“我没喝那茶,你哭什么?” 殷落痕的手指忽然抓紧了自己的衣袂,他抬起头,眼睫毛是湿的,可是脸上没有泪痕。 季不寒那只手掌终于从袖袍里伸了出来,五指成爪,扣着一只小小的玉杯,里面的茶水半分未洒,还是七分满。 他根本没喝,只是借着宽袖的遮掩藏住了这杯茶,殷落痕当时心神巨震,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因而才能蒙混下来。 殷落痕的目光有些木然,落在那杯茶上,然后伸出手去接过来,放到自己的眼前看了很久,竟然缓缓向自己的嘴唇凑去。 季不寒心里一紧,立刻伸手去拦,却不想他身形一动,殷落痕却忽然之间并指如刀点向了他檀中,他一惊,然而毕竟是身经百战,立刻就躲开了。 可殷落痕也不是吃素的,伸手平推,气劲溢出,也算不得很霸道,不过此时的季不寒才刚刚躲过他的一指,站都没站稳,猛然之间被他一推,直接向后仰倒,跌进了湖中。 殷落痕面容冰冷,站起身来,也不拍衣袍上的灰尘,抱着天诀,一手还端着那杯茶,他斜着眼,轻嘲地勾起唇角,看着落入湖中浑身湿淋淋的季不寒,那语气说不出地满带着寒气:“季不寒,你少算计我。我不懂你们这些个江湖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我笨,也许我傻,也许我太天真,总是没有办法学会这个江湖的规则,可是我就这样的一个人。然而我并非一成不变,别人算计我,我也会学着算计他,越多的人算计我,我学会算计就会越快。今天,你的算计,我收下了。” 说罢,他抬手,那白玉的被子在秋日的阳光下很是通透,看上去好似透明,那淡绿的茶水映着白玉的杯子,忽然有一种美艳不可方物的感觉。握着杯子的修长手指,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慢慢松开。 玉杯坠落的过程其实只是一瞬间,可是落在季不寒的眼底却像是被时光和记忆拉慢了。 那茶水倾出,玉杯直坠,落地时是真正的碎玉琼瑶之声,像是要跌进人的心底,玉沫飞洒,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已经成为地上的一片狼藉。 殷落痕的唇边始终挂着笑容,只是冷得紧。 他抱住了天诀,转身离开。 修长的藏蓝色身影从这曲折漫长的廊桥上慢慢地走过,上了岸边的亭子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季不寒还浸在湖水中,一时只觉得冰寒刺骨,看着那铺桥的青石上的碎片,一时怔忡。 却说殷落痕心中激荡着杀意,走了半道,双手摊开天诀,嘴唇微动:“天诀,我想杀人。” “江湖就是这样,季不寒若不试探你,怎么知道那茶有没有毒?”天诀只是很淡然地在书页上描下一些墨字。 “你的意思是,你若是季不寒,也会那样做吗?”殷落痕忽然之间停住了脚步,冷嘲一声。 “你错了,我若是季不寒,绝不会骗你。”因为我很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又能够接受什么样的人。 天诀的话让殷落痕笑了,他手指指腹搓了搓他书页的边角,“天诀,我想变坏,我想算计别人;我想变强,我不想被别人踩在脚底下;我想变狠,我不想遇到任何事情都婆婆妈妈下不去手,心软这种东西——也许真的不适合江湖。” 心软这种东西,曾经那些刚刚进入江湖的人都是有的。 季不寒曾有,陆苍茫曾有,就连他自己,也曾经有过,可是后来都不得不丢掉了。 也许是殷落痕此刻的痛苦与挣扎触动了天诀久远的记忆,他慢慢地在纸页上显示了这样一行字:“等你强大了,就有资格心软了。” 殷落痕心里忽然就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天诀这句话的意思,说得现代点,叫做——心软是种奢侈品,他们这些穷人,玩不起。 他笑起来,又往前走,“我怕等我强大了,就不记得我还曾经有过心软这种东西了。” 他现在总是在被人算计,知道的很少,不知道的很多,需要知道的那便是太多了…… 殷落痕说得也对。 至少天诀就几乎快记不起了,当初万人之上的自己,是不是还记得自己曾经有过心软那种东西。 “那些事情,以后再说。” 也对,以后再说。 殷落痕慢慢地走着,正要关上天诀,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天诀淡淡地现了一行字出来:“你后面有个人,一直跟着,现在藏在花架下面,大概是林惊风。” 殷落痕停下了脚步,这一次,他镇定地合上天诀,然后缓缓转身,那花架这个季节没什么花,放着的都是龙爪菊,只不过还没到盛开的时候,只有零星的几朵缀在一片灰绿之中,看山去倒也格外别致。 “林楼主跟了在下这么久,还不累吗?” 过了一会儿,寂静的石径上终于走过来一个红衣男子。林惊风手里把玩着描金的扇子,狭长的眼微眯着,朝前面踱了几步,站在距离殷落痕三步远的地方,“看不出,洛痕公子也是深藏不露啊。整个江湖能够发现我的跟踪的人,不超过五个。” 他这么一说,殷落痕倒好奇起来,“哦?哪五个?” “第一个自然是当今武林最炙手可热的季不寒季公子;第二个嘛,是出身洗愁谷却投身魔道的万骨门门主陆苍茫;第三个,却是当初正道三杰之中的一个,大约不日就要回到五湖庄,他嘛,跟我同姓,叫林砚青;第四个,是大名鼎鼎的杏林医馆馆主楚丹青,这家伙虽然武功不怎么样,轻功却是极佳……” 他说到第四个就停了,那眼瞅着殷落痕。 殷落痕本来很好奇最后一个是谁,可是看着他的眼神又开始明白过来,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说了这么多,却独独缺了一人。“最后一位,该不会是那已经死了的落痕山庄庄主吧?” “妙极,妙极,洛痕公子心思通透,竟然一下就猜着了。”林惊风抚掌而笑,可是眼里却还是深深的思索。“那么,洛痕公子你,到底是新出现的第六人,还是本身就在这五人中间呢?” 林惊风说的这五人,季不寒已经见过其中的四位,殷落痕原版,也就是现在的天诀,季不寒,陆苍茫,楚丹青——至于这林砚青,只是听说过名字,据传是林德胜的弟子,性子却跟林德胜不怎么对盘,早年就外出游历,好战,难得回一次庄,早已经是侠名满天下,比之季不寒也是不遑多让。 知道林惊风踪迹的的确不是他自己,而是天诀,也就是这五人中的一个,只是他绝不会说出来。 “林楼主真是越来越闲了。” 他丢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就要转身离开,不过林惊风毕竟是江湖最厉害的情报组织惊风楼的楼主,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让他走掉? 他站在殷落痕的背后,缓缓说道:“你使用的功法,是很久以前一个叫姓白的老前辈创立的,是整个江湖上唯一一本能够修炼到‘天晋’的武功秘籍。刚刚你对季不寒出手的那一指,是《嫁衣天诀》第一诀——归一指。” 惊风楼楼主,果真是名不虚传。 这眼力和见识,殷落痕是拍马不及。 他全说中了,只是对殷落痕来说这不意味着什么,他笑了笑,依旧背过身去,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说话,像是不把林惊风放在眼里:“你说得都对,那又怎么样?我,不是你那名单中的任何一人。” 林惊风站着,手指又开始慢慢地收拢着那折扇了…… 第二十五章:讨债的人 “天诀,你就不能换个人吗?”殷落痕走出五湖庄的时候有些苦恼,低声嘀咕着。 上午下毒失败,下午在屋子里待得无聊,他又不认识五湖庄里那些江湖人士,只好走出去在四海城逛逛。 五湖庄是这四海城独霸的势力,占地面积很大,他绕了好一会儿才绕出了五湖庄所在的地方,走到了街市上。 天诀听他抱怨,自然知道他在纠结什么,也不怎么介意,“身体的适配性很重要,之前我曾告诉过你,我的灵体能不能与他的身体契合还是个问题,他越弱,我成功的可能就越大。如果换成陆苍茫或者是季不寒的身体,结果就是我灰飞烟灭。” 殷落痕沉默了。 他站在沿街的铺子前面,看着眼前招展的酒旗,斜挂的灯笼,敞亮的牌匾,街上人来人往,有的手无寸铁,有的提刀佩剑,有的平平无奇,有的清秀俊雅……形形色色,这才是俗世的味道,五湖庄里太安静,不管是怀揣着善意的,还是心藏着恶意的,每个人都在忌惮着什么,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是暗流汹涌。 殷落痕不相信没人做什么,他现在站在大街上,因为内力的原因,他现在能够听到远处的声音。 他现在都能听到茶馆里说书的先生在说前几天的灭门惨案,这种惨案在有正道巨擘五湖庄的四海城,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他手指缓慢地抚摸着天诀的页脚,叹了一口气,“是我考虑不周,不过你说的那味‘苍雪’就这么难找吗?” 天诀需要合适的身体,纵使殷落痕觉得林雪藏无辜,可是私心里还是偏向天诀,他们只是在林雪藏死后借用他的身体而已,人死了还有什么呢?大约林雪藏是看不到的吧? 林雪藏才是他们最佳的选择。 只不过,为了天诀能够更好地融入林雪藏的身体,他们需要一味十分珍贵的药品,这味药名为“苍雪”,是一种生长在高寒地带的苔藓,只不过生长的时间很长,久耐严寒,又因为看上去极不起眼,很容易被人忽略,难于采摘,因而十分珍贵。也不知四海城是不是有这种东西。 换身体,也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情啊。 殷落痕听着那远处的声音,移步去了说书人所在的那间茶馆。 楼下那说书的老先生下巴上留着几根稀疏的胡子,殷落痕怀疑那是因为手指经常捻须不小心扯断的,他这想法来得很是无厘头,却莫名地戳中笑点,于是他比着口型悄悄对天诀说了,天诀抖了一下,打了一串省略号…… 天诀这是对他无语了吗? “听完书就去找苍雪吧。” “那是必须的。”殷落痕应道,然后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一身藏蓝色的衣袍被隐在黑暗里,袖口简单的暗纹翻起来,在暗光里消隐,一切都是不起眼的,不管是这个位置,还是他整个人。 说书的先生嘴皮子翻得可顺溜了,噼里啪啦就说开了。 上茶的小二手脚很快,放下了茶也不多看一眼就立刻转身走了。 殷落痕注意到他脚步算得上轻快,虽不是练家子,却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这家茶馆怕也是有来头的。 四海城,没来头的人又有多少呢? 说不准。 殷落痕眼前的是盖碗茶,揭开盖子一看,里面泡着的茶叶叶片粗大,甚至有些碎,一看就是老叶子炒成的茶,茶水是青褐色的,颜色有些不纯正,水里还浮着些渣滓,看上去像是茶叶的碎末。 这茶的档次比起在林雪藏那里喝到的,还真的是天差地别啊。 他伸手将茶盏推开,暂时还没渴到非喝这茶不可的地步。 天诀被他摊开放在桌上,此时的殷落痕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书生,毫不起眼。 “……嘿,这位看官您可猜对了,就在刘家遭到灭门惨祸的第二天夜里,李家也被血洗了!这些人家在咱们四海城那可是没有任何劣迹,更没听过他们跟什么人结过怨,平日里这些家的人是咱们四海城里出了名的老实人,他们可还住在五湖庄旁边啊!这什么人敢如此丧心病狂下此辣手呢?我们啊,也不用在这儿乱猜,反正这四五家人已经去了,家里头那是一个活口不留,林庄主已经说明了,他必定会在武林大会之前捉住凶手,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林德胜如果能抓得到凶手,那还要季不寒和林惊风干什么? 殷落痕对那说书先生忽然有些不以为然,这么推崇那林德胜,也不知林德胜是给他塞了多少好处! 不过还不等殷落痕反驳,便有一人阴阳怪气道:“林德胜早就老了,我看他现在是巴巴地望着那林砚青回来,给他收拾残局呢!”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林庄主的名讳也是你叫得的吗?!”立刻有人怒了。 这四海城乃五湖庄独大,整个四海城的人就没几个没受过林德胜的恩惠的,关键时候自然是帮着林德胜说话。 “哼,他姓林的敢做,就不要怕被人说!”那人似乎也被激怒了,竟然直接一摔杯子就站了起来。 殷落痕忍不住往后望了一眼,只见那站起来的人浓眉大眼,却是个糙汉子,只是浑身都是莽夫气,似乎不是什么高手。看样子这人是知道五湖庄的什么内幕? “哟,那你倒是说说林德胜这老匹夫做过什么?” 这汉子一闹,茶馆里各式各样的人都冒出来了,武林大会本来就是大事,邪魔外道们怎么可能不关注?就算不能光明正大地来,暗地里肯定是聚了不少人的。 陆苍茫这万骨门的门主现在就在四海城,又正值正邪两道的势力最错综复杂的时候,稍不小心就会引发争斗。邪道那边陆苍茫正在吞并其他的门阀,正道这边却要选出新的武林盟主,还要找出前盟主张凌云的死因,将凶手正法,这许多的事情都是迫在眉睫的,也无怪乎这小小的一个茶馆里也聚着这许多的江湖各派人士了。 这刚刚出现的男人口称林德胜为“老匹夫”,在四海城里敢这样说话,胆子是不小啊。 殷落痕顿时对这人感了兴趣,于是在满堂的茶客之中寻找说话的那人,根据声音传来的方位来看,似乎是靠窗那个戴斗笠的。 在茶馆里还戴着斗笠,不是疯子就是真的不想被别人看见在自己的脸,这人恐怕大有来头。 之前那糙汉子也来了劲儿,竟然扯着嗓子说道:“我们都知道林大林常、林二林玮,这两个人是林德胜最得意的两个儿子,可是当初就是这两个混账东西气走了林砚青,那林三公子林雪藏,当初何尝不是个神童,若说他突然之间出事,不管别人信不信,老子是不信的!肯定是林德胜的两个混账儿子在作怪!” 殷落痕倒是不知道林砚青跟林德胜的两个儿子之间还有着这种恩怨,他看着天诀,希望天诀能回答,可惜天诀似乎也不是很清楚:“林砚青的确是与林德胜的两个儿子有矛盾,可是并不像是这汉子所说的那么夸张,他行走天下是因为自己向往,跟别人的言语无关。具体的调查不清楚,林砚青行踪成迷,神出鬼没,惊风楼都搜集不到他的消息。这次林砚青要回四海城的消息还是他自己放出来的,大概就是这几天了。” 林砚青吗? 殷落痕忽然对这个人很好奇,惊风楼都查不到的人,该是何等的惊采绝艳? 那边的说书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直将惊堂木拍得啪啪作响,鼓着气吼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那戴斗笠的人压了压自己那竹编的斗笠,目光却突然之间扫向了门口刚刚进来的那个人。 殷落痕尚未察觉到危险,还是天诀先提醒了他,他现在还在《嫁衣天诀》第三诀,那一手的千幻指诀甚至还没记得熟悉呢,内力虽已经是精深不少,当距离独步武林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发现不了危险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他自己并没有什么沮丧的情绪。 天诀只来得及显示了“有人来”三个字,那人便已经走近了,天诀立刻将整页书的内容全部撤换,安安静静乖乖缩回去当一本书。 殷落痕立刻扭头,差点闪了脖子,一看到陆苍茫那标志性的玄衣雪发,顿时连舌头都闪了,卷了半天竟然没吐出一个字来。 陆苍茫正站在他身边整理自己的袖子,那浅蓝色的指甲刮到袖子的黑色缎面上,顿时绮艳而诡谲。 “你欠我的债,可是已经还了?” 殷落痕万万想不到这人过来第一句就是讨债,他顿时就想将桌上的劣茶泼他一脸,可是殷落痕怕他,陆苍茫凶名在外,他又怎么招惹得起?只好忍气吞声,“没有。” “那这么多天,你干什么去了?”陆苍茫似乎很平静地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这感觉就像是在盘问犯人,殷落痕心里憋屈,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能不能先坐下再说?你这样站着所有人都在看你了。” 他很是随意地直接将天诀关上收回,放在自己的膝上,整个动作十分自然,看上去就像是在为陆苍茫的茶留地方。 小二上茶的速度依旧值得称赞,只可惜因为面前坐着陆苍茫,他实在不敢喝那茶水一口,上次杀疯花子的时候,陆苍茫就坐在自己的旁边,这一次也是,莫非又要出什么人命官司? 殷落痕心里压着很久的一个问题终于冒了出来:“到底是不是你一手制造的灭门惨案?” 第二十六章:苍雪 陆苍茫那微微发蓝的指甲敲击着茶杯边缘,表情却还是一脸的淡然,“你觉得是吗?” 我觉得?我能怎么觉得? 殷落痕很想给他翻个白眼,“我这不是在问你吗?” 陆苍茫眼底忽然结了寒霜。“我陆苍茫,杀的都是江湖人士,对普通人,不下辣手。” 陆苍茫也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邪派也有邪派的规矩,邪派的也是人,大家都是从过去的日子里过来的,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残杀普通人,即便是在邪派,残杀普通人也是要背戳脊梁骨的。陆苍茫是万骨门的门主,如若他真的残杀了普通人犯下如此的灭门惨案,别说正道立刻容不下他,就是邪派之中也会有人打着破坏规矩的旗号来反对陆苍茫。这几桩灭门惨案,也许还真不是他做下的。 殷落痕耸肩,懒得去想这些破烂的问题,实在太伤脑筋。这灭门惨案的凶手很是残忍,据说每位遇害者的胸口都被戳了一个洞,都是因心血流尽而死,作案者的手段极其残忍。 “现在该谈谈还债的事情了。”陆苍茫收起那冰冷外露的神情,做出一派悠然的样子。 殷落痕却只是看着他的指甲,似乎很想研究研究,他道:“也许是林雪藏命不该绝,我曾经下了毒,可是……被人破坏了。” 他拿出那小小的瓶子,递还给陆苍茫,陆苍茫接过来一掂,里面肯定是空空的,可是这并不代表着殷落痕的确去下过毒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陆苍茫手指一转,那小小的玉瓶就在他指间翻转,让人有些眼花缭乱。 “我相不相信你不是灭门惨案的凶手,你相不相信我真的去下过毒,这二者之间的道理只怕是共通的吧?”殷落痕发现现在自己竟然不怎么怕陆苍茫了,也许是他最近接触的人都太高端,甚至个个都很危险,所以倒也不觉得陆苍茫如何了。 “可是按下林雪藏一事不说,你这还是欠我的债。” 陆苍茫这日子就像是精打细算过下来的一样,这孩子是自小缺钱还是怎么的?殷落痕就有些不明白了,把账算得这么清楚干什么? 他有些郁结,“我说你上辈子是债主对吧?” “也许是。”陆苍茫给这模棱两可的问题添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说多了都是废话。 “我没办法还债,我觉得你这人很不厚道。你现在身在四海城的事情如果透露出去,我相信不管那灭门惨案是不是你犯下的,别人都只会认定那是你干的,你才应该感谢我保守这个秘密。”人情债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理不清的,怎么说都有道理,陆苍茫要耍赖瞎掰,他殷落痕又不是傻子。 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 “你若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陆苍茫忽然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脸凑过来,悄声说了一句。 殷落痕耳朵周围都是他喷出的气息,虽感觉着温暖,可是当时殷落痕心下是冰寒的一片,他扯出一个笑来,说道:“杀了我,不就正坐实了你是凶手吗?” 陆苍茫手指翘翘桌面,看那神情似乎是思索了一阵,然后他转头,对着殷落痕忽然之间绽出一个还算灿烂的微笑来,“你说得对极了。我真的不能杀你。” ……说了半天原来一直是想要杀他的吗? 殷落痕真心觉得这个江湖实在太危险,他掰着指头算算,为什么这么多人想要杀自己呢?首先是这个身体,也就是天诀的仇家,那是一大波一大波的,数不清,暂时忽略不计;一个季不寒,有时候觉得他想杀自己,可是有时候他又觉得其实季不寒不会杀自己;还有那林惊风,其实也是来者不善;至于这陆苍茫,简直就是将要杀人这句话挂在嘴边——他这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呀? 上辈子自己可是三好的良民,这孽肯定不是自己作下的,一定天诀作恶太多,所以报应到了他的身上,真是悲催到极点了…… 殷落痕越想越伤感,最后端了那茶盏,就准备喝一口解愁,只是他在看着茶水的时候,忽然之间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陆苍茫出身自正道三大巨擘之一的洗愁谷,洗愁谷的医毒之术向来是江湖上最顶尖的。陆苍茫曾经作为正道三杰之一,如今又是邪派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他的医毒之术必定也是江湖上顶尖的。不过陆苍茫的医术可能比不过楚丹青,可若论用毒,殷落痕相信他才是一等一的高手。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陆苍茫那染着淡蓝的指甲上,这指甲上的毒是陆苍茫在洗愁谷留下的。从天诀给的秘闻里,他得知洗愁谷因休息医毒之术成狂,竟然开始研究药人,将各种毒药喂给不足十岁的孩子,到他们长大听说就能百毒不侵,不过期间过程无比痛苦,端的是惨无人道——而陆苍茫,就是洗愁谷曾经试验的药人之一。而跟他同一批的那些孩子,都死光了。 陆苍茫阴戾狠辣的性子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据传他叛出洗愁谷的时候辣手进行了血洗,当时在洗愁谷的许多医毒高手都被陆苍茫屠戮殆尽。从那个时候开始。洗愁谷就已经与邪派势不两立,或者说,与万骨门势不两立。不过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洗愁谷似乎再也没有研究过医毒之术。 所以陆苍茫的医毒之术应该算是顶尖,这个推测是没有错的。 殷落痕想到了苍雪,他觉得也许可以试着问问陆苍茫:“陆门主,在下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要请教,不知陆门主是否介意?” 陆苍茫觉得有些奇异,殷落痕这小心翼翼的神情,却是不多见的。他倒有些好奇殷落痕想要问的到底是什么问题了,于是简洁道:“说。” 干净利落的一个字:说。 殷落痕伸手按住膝上的天诀,看似淡然而不经意地问道:“陆门主见多识广,不知天下间可有一味名叫‘苍雪’的奇药?” 苍雪? 陆苍茫愣了一下,“这药乃是奇珍,天下间怕也不超过三盒之数。” 面对陆苍茫难得一见的开门见山,不绕弯子直接说出的答案,殷落痕却觉得心沉了下去。 他的目光低垂下来,看着天诀,他似乎能够感觉到天诀的想法,也许连天决都没想到,这苍雪竟然如此珍贵。 “据传苍雪能够生死人肉白骨,在我看来,此话虽然略有夸大,可是实际效用却也相差不远,至少能够救回濒死之人。”陆苍茫看着殷落痕那隐约苍白的脸色,顿时觉得有趣,“不过如果是濒死之人,现在才开始找药,恐怕等你找到,那人早就死了。” 殷落痕忽然之间有些反感陆苍茫那带着戏谑的口气,他冷然回望,“陆门主似乎很是幸灾乐祸?” “算不上,本座一向是这种样子,这天下间谁能逃脱一死?纵使你救回了那濒死之人,也不过是吊着命,迟早都是要死的,何必费心劳神去找那苍雪呢?”陆苍茫闲散得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这茶的味道虽过于糟糕,可是对于曾经连水都喝不上一口的他来说其实已经弥足珍贵。 “哼,陆门主你这说话,反正你日后都是要死的,不如现在就直接拿剑抹脖子自刎了吧,我倒是觉得你早些死了,这世上就要安然许多了。”犀利辛辣的讽刺,就这样脱口而出,殷落痕冷笑了一声,手端着天诀,丢下碎银子就要起身离开。 陆苍茫被他这番话说得一愣,却忽然之间面笼寒霜。 他是看着殷落痕站起来的,可是他刚刚走出去三步就停下了,因为陆苍茫说道:“我知道三盒苍雪在哪儿。” 苍雪是苔藓类的植物,采下之后都是用紫玉盒子保存,所以苍雪一般是以盒来计算的。 殷落痕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转身,这一次不是那些虚假的强词夺理的人情债,他若是转身了,就算是陆苍茫说出的那些地方他都没办法去拿到苍雪,他也是真正欠下了陆苍茫一个人情;若是他找到了,那人情就欠得更多了。 只是,如何能够不转身? 他终究还是没有想出拒绝的理由,回身看着陆苍茫。 陆苍茫从他的神情之中倒是瞥见了几分有趣的端倪,却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一盒在洗愁谷,镇谷之宝;一盒在杏林医馆,不过据说前些日子已经失窃;最后一盒——在五湖庄。” 最后一盒,在五湖庄。 殷落痕的眼神一下亮了几分,只是他一想又紧皱了眉头,如果是五湖庄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怕也是有难度的。 陆苍茫说完就搁下茶站起来,负手离开,擦肩而过之时停顿了一下,竟然说道:“祝你好运,又欠我一个人情。” 殷落痕忽然有些哭笑不得,陆苍茫这哪里像是凶名赫赫的“常鬼”,分明更像是斤斤计较对债务无比在乎的铁算盘! 只是他回头看着陆苍茫那纵然走进人群中也依旧卓尔不群的背影,忽然之间觉得,江湖上,每个大人物的身体里都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苍雪,原来就在五湖庄吗? “天诀,你说我们到底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呢?”他低喃一句,接着自嘲一笑,“有就不错了,我还挑什么呀?” 他也跟着走出了茶馆。 靠窗戴着斗笠的男子,慢慢地放下了茶盏,看着那藏蓝的身影走远,然后消失在街尾。 第二十七章:诡异的林雪藏 殷落痕几乎走遍了这四海城的大街小巷,问遍了每一间医馆,有的大夫说没有,有的大夫干脆说自己根本没听说过这味药的名字,还以为殷落痕是来戏耍他的。 他踏着暮色回到自己的房间,却不去跟大伙一起用晚膳。五湖庄的招待是很周到的,如果客人没去厅堂里跟大家一起用膳,便会着人亲自送到房里来。 在自己的房里草草吃了些东西,将这一顿饭糊弄过去,他便决定去找林雪藏,一来是联络联络感情,希望以后他能够不那么怨恨他跟天诀;二来是去探探林雪藏的口风,这苍雪到底藏在哪里,陆苍茫可是一个字也没说的。 这苍雪无比珍贵,大约是存放在什么秘密的地方了,殷落痕不指望能够在五湖庄的药房找到它。在洗愁谷这样的地方,苍雪都是很珍贵的,被当做镇谷之宝,在五湖庄只怕也是一样。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谁不喜欢? 他从自己的房间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不敢把天诀留在房间里,他一如既往地抱走了它。 月亮高高地悬在天际,银辉却被灯光挤走。夜里庄子里似乎很少有人,偶尔走过的都是几个下人,路上的灯笼明亮得很,生怕把这庄子照不成白昼。 殷落痕心说难道是因为最近夜里总是发生灭门惨案,所以一到夜里人都很少? 街上的更声传过来,那更夫的声音在夜里,传出了很远。原来已经要三更了…… 这个时候,林雪藏肯定是睡去了,自己怎么还能去打扰他呢? 他刚刚走到必经的那湖上,却看到两个丫鬟端着酒水朝北屋走。 “见过洛痕公子。”两个丫鬟齐齐行礼。 对这一套礼数,殷落痕一向觉得自己是吃不消的,连忙叫他们免礼,随口便问她们这么晚了是去哪儿。 那两个丫鬟道:“季公子正跟老庄主在花厅议事,我们是送些酒水去的。” 殷落痕挥挥手,让她们去了。 这么晚了,还议事?白天那么多时间不能议吗?有什么事情非要留到晚上再说? 他有些不解,过了湖上回转曲折的廊桥,便是一片有些茂密的小树林,他的脚刚刚踏入这片林子的范围,便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呻吟喘息之声。 他心下一动,便知道这是有人在那林子里行苟且之事,别人的事都是闲事,人家打野战关他什么事? 五湖庄也是有这些事情的,这一点也不奇怪。 他提了内力,运起了轻功,不想打搅别人的好事,慢慢地便要穿过林间的小径去林雪藏那边。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听到这行苟且之事的二人说的话。 他顿时雷了个外焦里嫩,丫的这俩人打野战就打野战吧,一张嘴用来哼哼唧唧也就够了,还说个妹的话啊! “嗯啊……兄长……兄长……啊……疼我,疼我……” “乖,兄长会好好疼惜你的,阿玮,真喜欢你下面这张嘴……” “兄长……别……啊……嗯啊……嗯……” “你放心,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贱妾的儿子,现在每天他都在喝咱们送去的毒药,到时候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哈哈……你夹紧些,啊……真舒服……” …… 殷落痕走不动了,他脸色黑沉。 这林中二人的身份已经是昭然若揭,竟然是这五湖庄大公子林常和二公子林玮! 这二人是兄弟,却分明在行乱仑苟且之事! 殷落痕的手指颤了一下,他低头茫然地看了一眼天诀,耳边还响着那些银乱的字句,那林中的兄弟二人还在忘乎所以陶醉在欲望之中。 林常林玮兄弟二人果然是不喜欢林雪藏的。 他想起那天在院门外看到林雪藏倒掉的那一碗药,大约就是这兄弟二人口中的说的毒药了。 这个时候殷落痕忽然之间就起了杀心,很想就这样在那两人行这苟且之事的时候直接将这两人两掌拍死,可是绝对不能,这二人死了,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很快地离开了这片林子,然后到了林雪藏的院门外。 林雪藏的房间里黑漆漆的一片,殷落痕猜想他是睡了,也怪自己,已经决定了来找人家却磨磨蹭蹭了半天,等到了,都已经是半夜三更,还是回去吧。 然而他才准备抬步走开,却见房间里的灯亮了。 他一下顿住了脚步,这个时候突然之间亮灯似乎有些奇怪啊。 他暂时不准备走了,站在外面不出声地看着,那昏黄的灯光将林雪藏的影子投在窗门上,里面他似乎是在换衣服,之后又去洗手,这样子,倒像是才刚刚回来。 不对啊,他就站在院门外,林雪藏从哪里回来? 正在殷落痕思索的时候,那窗户却突然之间开了,林雪藏穿着白色的中衣,泼了一盆水出来。 殷落痕的这个位置,正好能被他看见,他也确实看见了,黑夜里,殷落痕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只听到林雪藏那似乎很柔和的声音:“是洛痕公子吗?” 殷落痕只好应声道:“是我。” 之后他便见那窗户合上,灯影里,林雪藏披上了外袍,然后过来开了门。“洛痕公子请进。” 殷落痕不好拒绝,走进了门,只是才一进门就闻到了比较浓厚的脂粉香味,他脑子里顿时就想到了金屋藏娇什么的,不过林雪藏既然敢迎他进来,这房间里必是没有人的,那这林雪藏,难道是才买欢回来? 这林家的几个公子,竟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殷落痕看着林雪藏那清澈的眼睛,顿时觉得自己是看走了眼,外貌是不能代表什么的。 “在下深夜难眠,便在庄子里四处逛逛,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林三公子院门口,实在是打扰了。” 林雪藏给他倒茶,指如削葱根,只是指甲边缘却略略有些泛红。 殷落痕定睛一看,倒觉得是胭脂色,就在指缝的边缘。 林雪藏道:“夜晚还能聚在一处,也是缘分,这庄子里,其实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你一般对我好的人了,雪藏以茶代酒,敬洛痕公子一杯。” 不得已,殷落痕端起了茶,跟林雪藏碰了一下,然后笑道:“林三公子这等风流人物,在下也是佩服不已的。” 林雪藏自然听出这话里带着些奇怪的味道,他细细一思索,再联系自己房间里铺着的脂粉香味,顿时便明白殷落痕说的“风流人物”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他说的是真风流。他眼光闪烁了一下,也笑:“雪藏已经是废人一个,只好醉生梦死。” 听出他这话里满是凄苦的味道,殷落痕也觉得自己刚刚说得过分了。 他坐在这满是脂粉香味的房间里只觉得鼻子痒,浑身不舒服,重要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恶心,只觉得自己来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可是还有事情不得不说。他看着林雪藏似乎对自己颇有好感,想着便要冒险一试,试得出来便好,试不出来的话便全看他自己了。 于是他整了整神情,道:“在下此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情很好奇的。我在这庄子里转了许多圈,听说五湖庄藏着天下奇珍苍雪一盒,可是竟不知道这奇珍在何处……” 林雪藏的衣襟有些散,凌乱着,倒真像是才从花楼里出来的,只可惜这样的人物,武功已废。不过今夜他面色还算得上是红润,殷落痕也不觉得异常,只是感叹各人有各人的际遇,生存在这五湖庄,对林雪藏来说也是不易吧? 他来到四海城的那天,也是林雪藏刚刚回到五湖庄的时间,这人才回来没多久,他的兄弟手足就都来加害他,真不知林德胜是怎么教育自己的儿子的,竟然生出这样心思歹毒的荒唐儿子来。 “苍雪?”林雪藏抬起手,印了一口茶,眼帘低垂,说道,“那东西被我父亲林德胜藏了许久了,就在北屋花厅后面的密室里。怎么,洛痕公子对此感兴趣吗? 一时之间,殷落痕竟然摸不准这林雪藏到底在想什么,他这不是已经将苍雪的位置告知了他吗? 看到殷落痕那错愕的神情,林雪藏竟然勾起一抹极浅淡的笑容,解释道:“我对这个五湖庄,向来是没多少感情的。反而是洛痕公子你,很是关照我,我也很中意洛痕公子的为人。天下知己难求,这苍雪本身就与我无关,洛痕公子若是想要,我还可以为你带路去密室取。” 殷落痕沉默了许久,他想起林雪藏的为人作派,这人原来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只可惜了……是个武功全失、身体连普通人也不如的废人了…… “我要苍雪却有急用,只是若开口索要,林老庄主未必肯给……所以才出此下策,还望林三公子见谅。” “无妨,今夜已经有些晚了,明晚此时,我在这里等你吧,带你去取苍雪。”林雪藏端茶送客。 殷落痕也明白这个意思,于是拱手告辞,“那么便不打扰林三公子了,明日再会。” 林雪藏送他出门,之后回身合上了房门。 他抬起自己的手指,看着指甲上的艳红之色,伸出尖尖的舌头舔了一下,唇角挂着一抹讽笑。 殷落痕才走出去没多久,忽然想到了自己初时的疑惑——林雪藏的确是出去了刚刚回来,可是自己就站在院门外,林雪藏到底是从哪里进去的?难道是有密道? 如果不是有密道的话…… 殷落痕忽然狠狠地皱了皱眉,可是转眼又挥开这些想法,明天就能取到苍雪,天诀融合身体的时候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了。 他不再多想,回了房间,将天诀放在枕边,安睡。 第二十八章:林砚青 也许是昨夜听了一场活春宫,昨夜又是那些见鬼的梦,他起来的时候觉得身下异样,顿时就有些赧然,该死的。 他转头就瞪向天诀,“又是你在搞鬼?” 天诀也是早起,只是淡然极了:“不关我事,我可不是精力旺盛每夜都春梦睡不醒。” …… 该死的天诀。现在你只是一本书,等你成了人,哼哼,看爷爷我不把你打成猪头! 殷落痕心中暗恨,连忙爬起来将自己收拾干净,新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出门去。 昨夜已经得到了林雪藏的承诺,他今天白天可就闲得很了,早上晃着去厅里吃了饭,听说林砚青昨夜已经回庄。 殷落痕怔忡了一下,正好是昨夜? 怎么昨夜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他还在思索呢,就有人小声说道:“昨夜又有一家遭了灭门血案,这凶手手段实在是太残忍了。收尸的人说,凶手直接一手穿人胸抓破心脏,那心血都喷出来,溅了一墙,别提多可怕了……” “唉,昨夜林砚青少侠回来,刚好经过那里,只是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那钱家也遭了灭门惨祸,这等残忍的手法,必定是邪派那些人干的!”有人愤愤。 殷落痕不禁暗自勾起一抹笑来,说起来这些正道的人也恶心,所谓的正道,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小人也是不少的,之前他威胁陆苍茫的时候果然没有说错,只要一有机会,正道的人肯定将所有的坏事都说成是邪派干的。这到底是什么神逻辑啊? 不过显然正道里不仅有那些脑回路神奇的,也有思路很正常的人,比如林惊风。他正不疾不徐地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热粥,声音听上去无端地有些旖旎,“别什么事情都说是邪派干的,邪派也有好人,咱们正道也不一定就没有小人,人心隔肚皮,光凭表面怎么能够下断言呢?” “林楼主的意思是,这灭门惨案是咱们正道的人干的?”刚刚将责任推给邪派的那人立刻激动了,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殷落痕心说这人太激动,肯定会被林惊风这不温不火的性子逼死。 果不其然,林惊风不是普通人,听得这人的逼问竟然也不恼不惊,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慢吞吞地道:“我又没说是燕大侠你,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大清早的,大家都还在用膳呢,您恐怕还是注意这点儿。” 殷落痕笑得肠子打结,林惊风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的,没一句不带刺儿啊! 那人果然气得说不出话来,本来想要反驳,可是身边的人显然很看得清眼前的情况,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坐下。 林惊风是惊风楼的楼主,他们这些小门小派的怎么惹得起?更何况林惊风这人其实脾气也很是古怪,如果得罪了陆苍茫,你至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可是得罪了林惊风,你根本不会知道自己将来会死在什么人的手里,又是怎么死的。掌握整个江湖情报的林惊风,想要弄死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 厅中终于又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吃东西。 不过这样的情况没持续多久,厅中人忽然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朗朗的笑声,似乎是个年纪比较大的老人。 “拜见庄主!” …… 林德胜? 殷落痕放下了手中的碗,回头看去。 在五湖庄这么久,他只见过这林德胜一次,还是沾了季不寒的光,林德胜是庄主,也不会到厅里来跟他们一起用膳,所以很难见到他的人。 今天这是怎么了?这林德胜竟然进来了。 莫非是查到了连环灭门惨案的凶手所以特来报喜? 只是当门口出现那乌泱泱的一帮人的时候,殷落痕就知道自己是猜错了。 天诀道:“林德胜这老匹夫,来炫耀自己的得意弟子了。” 殷落痕很赞同天诀的话,林德胜就是来炫耀的。 昨夜林砚青归庄,今早便传得沸沸扬扬,这人可是跟季不寒齐名的人物啊,赶着这武林大会来,似乎颇有深意,莫非这林砚青在外漂泊累了终于想要当个武林盟主玩玩票?如果真是那样,可就有趣了。不知道季不寒现在会是什么感想呢? 殷落痕不出声,默默地看去,林德胜老当益壮,满面红光,站在正中间,右手边是自己的三个儿子,林常林玮也是满面的得意,站在那里还真有种英姿勃发的味道,只可惜昨夜殷落痕知晓了这二人丑恶的真面目,现在怎么看这两人都觉得是面目可憎;林雪藏安静地站在一边,虽是眉目如画,却没有什么存在感,殷落痕暗叹了一声,转开了目光。 林德胜的左手边并肩站着两人,一个是殷落痕很熟悉的季不寒,难怪今天早上没看到他人,原来是跟林德胜一起了;另一人殷落痕却从没见过。 这人剑眉星目,轮廓给人一种尖锐的感觉,如果说季不寒是一把藏锋的利剑,这人就是一把出鞘的宝刀。这人浑身都是掩盖不住的锋芒,眼神流转之间有着淡淡的霸气,可是却并不令人反感,应当是个很有自信的人。他的眼底,藏着的是在外漂泊流浪久了染下的雨雪风霜。可以想见,这样的人在外经受了不知多少磨难,尽管使侠名满天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殷落痕觉得这样的人必定懂得很多,可是他必定还有着自己独特的坚持。 莫名其妙地,第一眼就对这样的人产生了好感。 如果季不寒算不得光明磊落的话,那这人应当算是吧? 林砚青…… 他正在打量这人,却不想林砚青的目光也在他脸上扫了一圈,他顿时察觉到,两人对视。 殷落痕忽然觉得熟悉……这一身的深紫色衣袍…… 林德胜看到全场人都在看林砚青,当即哈哈一笑,介绍道:“想必大家已经是听说了,这位便是我的得意弟子林砚青,砚青在外闯荡了许久,去过不少的地方,我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时刻想着这徒弟归家,现在他终于回来了,是我林德胜的喜事,所以也说出来让大家高兴高兴。” 于是大家纷纷拱手,“恭喜林庄主,贺喜林庄主……” 也有人给那林砚青见礼,“砚青少侠,久仰了!” 林砚青剑眉一扬,声音很是醇厚,那感觉就像是酿了许多年的老酒,刚刚起了封泥,散发出来的那种醉人的味道。“砚青见过各位英豪了。” 只是淡淡的一句话,不热络,甚至显得有些冷场。 殷落痕对这人的好感越发地多了起来,这人显然是不怎么喜欢这种场面的。他顿时猜想林德胜恐怕是强拉了林砚青来,林砚青碍于他是师父,不好不接受,只好给了面子过来。 这一下宾主尽欢,大家都坐了下来,连林德胜都坐下来用膳了。 这一顿早饭,吃得还真是奇怪。 殷落痕刚刚拿起筷子,却心有所感,低下头去看天诀,没有想到天诀真的显示了一句话:“是那个在茶馆里戴着斗笠的。” 殷落痕一惊,筷子差点掉下去,他一下抬头看向林砚青,岂料林砚青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竟然也直直回视过来。 殷落痕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立刻低下头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林砚青就坐在窗边上,别人可能不识得陆苍茫这种人,可是林砚青呢?他与陆苍茫肆无忌惮交流了那么久,这林砚青刚刚站在门口的时候就在看他,莫非是怀疑他? 他顿时觉得自己真是悲剧到了极点:陆苍茫啊陆苍茫,你害死我也! 只可惜,没人能够听到他心底的哀嚎,除了天诀。 天诀觉得这家伙简直有趣极了,忍不住调笑他:“早让你别跟陆苍茫调情,你要跟他在茶馆里缠绵那么久,这下被捉奸了,有你好看的。” 这话说得实在是见鬼,殷落痕一听就直接拍了筷子,准备吼回去:谁他娘的跟那姓陆的疯子调情了?还缠绵!缠绵你个大头鬼!捉奸什么的不要让人误会啊! 只可惜——他没机会说出这些话来,因为他刚刚一将筷子拍到饭桌上,那动静颇大,所有人都看着他。 殷落痕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之下,只觉得背脊骨发凉,妈妈啊,爷爷我不就是拍了拍筷子吗?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这是要吃人吗? 可怜殷落痕身陷如此窘境,无良的天诀却差点笑翻,更是让殷落痕暗恨不已。 他强压下自己撕了天诀的冲动,决定先应付饭桌上这一群神经时常过敏总是反应过度的江湖人士。 他找了个十分蹩脚的借口:“诸位不要介意,在下只是愤慨那灭门惨案的凶手手段太过凶残,我们身为正道,必须要把此等恶贼捉拿下来,千刀万剐才能平愤!” 他竟然说“我们身为正道”,季不寒一听就莫名地笑起来了,他可是很清楚的,殷落痕总是口口声声地对他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殷落痕根本就是个邪派的人,现在却来说什么正道,这话不用猜,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了。 林砚青听了这话,却直直看向他,“如果我没猜错,阁下便是季兄的朋友洛痕公子吧?” “正是在下。”一听这林砚青竟然对他说话,殷落痕不觉得惊喜,只觉得惊吓,背心冷汗都出来了,生怕这林砚青说出什么来。 只是这世上,怕什么来什么。 他才祈祷完,便听那林砚青慢慢道:“昨天下午在茶馆,砚青看到阁下与一玄衣雪发之人交谈许久,不知是不是砚青愚拙,竟然只能猜那玄衣雪发之人是万骨门门主——常鬼陆苍茫。” 整个厅里一下就安静下来。 殷落痕手也不抖了,抬起头来直视着林砚青。 第二十九章:邪魔外道 所有人都觉得今天事态的发展很不寻常。 这殷落痕之前就是杀害疯花子的凶手,一度被认为是邪派之人,可是因为后来季不寒维护他,所有人也只得忘记这件事,更何况疯花子的至交好友楚丹青都没有说要杀了殷落痕报仇,再加上疯花子此人行事疯癫本来就亦正亦邪,很容易得罪人,大家便慢慢地淡忘了这件事。 所有人都觉得殷落痕应当是个正道的人,毕竟他跟季不寒的关系看上去还不错。 可是这一转眼,林砚青少侠刚刚回来,就说这人同那魔头陆苍茫之间有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看着殷落痕,都等着他回答林砚青的话。 有人已经暗中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整个场中,只有季不寒、林惊风、以及说出此话的林砚青能够不动声色了。 季不寒是早已知道,林惊风却是猜测过殷落痕的身份不简单的,至于林砚青——他还需要惊讶吗? 当所有人都以为殷落痕会矢口否认的时候,他竟然抓起了自己刚刚拍下去的筷子,又笑道:“少侠猜得不错,那人的确就是陆苍茫。” 全场的安静更加诡异,然而只是过了一刹,整个厅里就叽叽喳喳,进而人声喧闹,开始沸腾了起来。 有人嚷道:“身为正道,竟然与邪魔外道勾结!” “这人恐怕根本不是什么正道,是邪派的人!” “他还杀了疯花子……” “跟陆苍茫能说到一起的,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难道灭门惨案是陆苍茫做下的?” “说不定还是眼前这道貌岸然的杀的人呢!” …… 越说越离谱了,可是林砚青等人没有一个出来阻止的。 殷落痕听了半天,心中冷笑,面上却作出不在意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耳朵,然后抓起旁边的空碗使劲往桌上敲,这声音很是巨大,很快就响遍了整个厅堂,场上的声音小了许多,可还是嘈杂。 “吵吵吵,吵什么吵啊?大早上饭吃多了有精神闹腾了是吧?!” 殷落痕这句振着嗓子吼出来的话成功地让场上彻底安静下来。 殷落痕这才随手丢下碗,眉梢一挑就有些挑衅地看向了林砚青,虽然初见的时候觉得这家伙很顺眼,可是现在殷落痕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不顺眼:“我说,你,就算我跟陆苍茫说了话,那又怎么样?你是怀疑我杀了人还是抢了谁家的良家妇女或者是爬了哪个寡妇的墙?说出来我听听。” 这话说得忒不厚道,甚至仔细玩味下来还觉得搞笑,这殷落痕这番话分明是不把林砚青这名满天下的侠客放在眼里,言语之间轻慢极了。 这一下,众人倒反过来看林砚青了。 这殷落痕承认得干脆,也不知林砚青会怎么回击? “我倒是什么也没怀疑,只是觉得陆苍茫能够出现在四海城,这一届的武林大会肯定是热闹了。”林砚青竟然避而不谈,一句也不说什么怀疑殷落痕是杀人凶手,甚至也不说殷落痕跟邪魔外道交流有什么不对。 这林砚青本来就是有些离经叛道的人物,他虽是正道,可是行事并不拘泥,有时候也有些亦正亦邪的味道。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并不让人惊诧,可不是每个人都了解林砚青,所以堂上的人立刻就愤怒了。 “这洛痕分明就是邪魔外道,不如就地处决了他!” “他跟陆苍茫都有交情了,还能是什么良善之辈吗?” “季公子怕也受了这人的蒙骗了吧?” “哼,谁知道呢……” …… 这些话,说着说着就都变了味,殷落痕觉得好笑,隔着大半张桌子看着一边的季不寒。 季不寒端坐着,一如既往地严谨,只不过眼眸底下的的确确闪过了一丝寒光。 这个时候,总是搅局的惊风楼楼主终于发话了。 “早就说过了,人心隔肚皮,洛痕公子只是跟陆苍茫说了说话,就被你们说成是邪魔外道,那我这惊风楼楼主总是卖消息个三教九流之人,岂不是连我也成了邪魔外道?”他的口气充满着嘲讽,还有很明显的不屑,“这天下交友广泛的人不少,洛痕公子能够认识陆苍茫也是本事,我也认识几个魔头,难道有一天林某真巧遇上杀人命案,便要立刻说是我杀的吗?现在正道这风气,动不动就把责任推给别人!不杀杀这风气,我看正道灭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最后这一句话才是真绝色! 殷落痕都笑了,他摇着头,端了茶,“林楼主,此前对你有颇多误会,不想却也是同道中人,为你我的志同道合来干了这一杯!” 林惊风收了扇子,端茶站起来,隔着桌子跟殷落痕碰杯,“志同道合,难得难得。” 于是二人一笑,都直接喝干了杯盏中的茶。 得,殷落痕又吃不下饭了。 他放下了茶盏,看了林砚青一眼,又扫视了这满屋的江湖英豪一眼,转身而去,一边走一边朝后面随意地挥着手:“喝茶都喝饱了,今晨是不想吃饭了,哈哈……” 众人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都觉得心中复杂。 可是也有人因此暗恨起来,恨林惊风,恨林砚青,恨殷落痕…… 季不寒看着这满堂心思不一的众生百态,心中却是方才殷落痕扫视全场时那嘲讽的眼神——这正道,真的已经如林惊风所说的那样不堪了吗? 他忽然之间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殷落痕又去了那家茶馆,早上的时候清清冷冷,根本找不到几个人。 他有一种预感,自己能够在这里等到陆苍茫。 唉,一时冲动,竟然直接承认了那就是陆苍茫,不知道陆苍茫这杀人狂魔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会不会连自己一起杀掉? 他要了一两碟茶点,随意填了填肚子。 天诀道:“你终于有点反派的样子了。” 殷落痕翻白眼,哼哼道:“老子天生就是做反派的,看不惯那群鸟人,还敢说老子杀人,简直是作死!” “一夸你,你就得意忘形。”天诀真想不到殷落痕的脸皮厚到了这种地步,“当时如果那林砚青一口咬定就是你杀的人,那你现在可能已经身首异处了,还能坐在这里吃茶点?” 殷落痕被他说得脖子一凉,忙摸了摸,发现自己脑袋跟身子还连在一起,顿时松了一口气,抱怨道:“你丫的可别吓我啊。其实那林砚青要是说我是邪魔外道,我就会看不起他,他那样说话,才对得起我对他一见面就直接飙升的好感嘛!况且啊,你不觉得我当时很帅吗?” 当时拿碗筷敲桌子还大声喝止满座的江湖英豪,这真的大丈夫吗? 还帅?! 天诀只差没吐血,怎么想象那也只能是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啊,根本就没风度也没气势!跟帅根本不沾边好吗?! “我看你还是以后勤奋练功吧,是我错估了你拉仇恨的功力。”就刚刚那一场闹下来,多少人得恨上他呀? 可惜殷落痕对天诀的话不以为然,“我觉得我现在练功已经很努力了好吗?现在很快就突破第三诀了,你当初练功的时候有我快吗?一共才七诀,我这都快练了一半了。” “越到后面越难,你就得意吧。再说了,你练得快不代表你天资好。”天诀知道殷落痕,就他那令人捉急的智商,这个穴道记不住,那个手势要摆错,让人恨不得从书上跳出来打死这王八蛋。练功?殷落痕练功那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算了,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这一天上午,殷落痕在茶馆里坐了很久,南来北往的行客来了又走,这茶馆里有时安静,有时喧闹,有时人少,有时人多…… 他没有等来陆苍茫,却等来了林砚青。 林砚青默不作声地坐在他对面。 殷落痕眼带嘲讽看着他,“砚青少侠来做什么?” 因为五湖庄有三个林少侠,江湖上的人怕喊混了,便称他们的名字。所以林砚青不是“林少侠”,而是“砚青少侠”。 林砚青知道早上的事情让这个才见过两面的殷落痕对他很不满,可是他生性不羁惯了,也不爱顾及别人的想法,当下就道:“只是路过,不想看到个半熟的人。” “所以你就准备进来叙叙那根本没什么可叙的旧?”殷落痕自动接话。 “我只是奇怪,什么人才能跟陆苍茫这种人有交集。”林砚青坦然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他的衣袍是深紫色的,倒是看不见有什么绣花,朴素得可以,穿衣的风格倒是跟殷落痕很相似,这也是殷落痕第一眼看到这人有好感的原因之一。 “我也很奇怪,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就待在了五湖庄那么龌龊的地方,怎么就甘心屈身正道跟那帮鸟人们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殷落痕说话是很不留情的,这一说,将林砚青连带着整个五湖庄甚至是整个正道都骂了进去。 林砚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听你这样说,我倒是觉得,他们说得对,你的确不像是正道。” “我从未说过自己其实是个真正的正道。”他殷落痕,会是真金白银的邪魔外道。 他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唇边带笑,斜斜地拿眼睨视着林砚青。 林砚青愕然,之后大笑,那笑声爽朗,他摇着头,“你这人,真是很讨人喜欢啊!” 正在吃绿豆糕的殷落痕想不到听到这样一句话,差点没呛死,只可惜罪魁祸首已经转身离开,那背影真是充满了说不出的潇洒和帅气。 林砚青,这江湖上,殷落痕认识的又一朵奇葩。 天诀倒是很不悦,殷落痕天生是个专门勾引正道的侠客们入魔的吧? 他开始考虑要不要血洗正道了…… 第三十章:夜探密室 入夜的时候,殷落痕换上了下午时候才买回来的一身黑袍,等到敲过了三更就出了门。 小心地避开有人走过的地方,运起轻功,第一次尝试真正的飞檐走壁,本来这家伙看上去像是一名侠盗,可惜——如果不抱着那本书,他会更像。 天诀也知道今夜对他自己而言很重要,武林大会很快就要召开,林雪藏的身体早已经受寒毒之害很深,如果再不找到苍雪,只怕会来不及。 很快便到了林雪藏的院门内,他绕到窗下,轻轻扣了扣窗棂。然后房间里的灯光闪烁了一下,熄灭掉。 接着殷落痕便看到一个纤弱的黑影从门里出来,他走过去,还隐约能看到是林雪藏。 只是他闻着他身上又没有了脂粉香气,今夜他大约是没出去买欢的。 “你跟着我走,到了我再告诉你。”林雪藏的声音压得很低,更显得柔和。 殷落痕点头,正要走,却不想林雪藏拉住了他,递给他一条面巾,然后笑道:“你这是从没干过这种事情吧?” 殷落痕有些尴尬,接过来蒙上了,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两个人挨着各院的墙根走,穿过密密的树林去了北屋背后。 花厅里点着灯,看样子他们又在议事,那天林雪藏说密室就在花厅背后,可是现在他们要怎么进去。 林雪藏却走过去熟门熟路地拉开了一扇窗,示意殷落痕翻进去。 殷落痕迟疑了一下,还是跳了进去,有轻功施展,那动作看上去是行云流水,即便是穿着他不很喜欢的黑衣,却也潇洒得很。 只是林雪藏翻进来的时候就有些狼狈了,殷落痕想要伸手去拉他,可是手伸出一半又觉得自己是在看不起人,当初林雪藏何曾不是天之骄子?现在…… 只是他还没考虑清楚这其中的关窍,林雪藏就伸出了手握住他的手借了一把力,终于算是翻了进来。 怕他落地的声音太响,殷落痕连忙伸手扶了他一把,终于让他稳稳地站住。 林雪藏额头见汗,有些腼腆,因为下半张脸被面巾蒙着,所以声音有些不清晰:“抱歉,我似乎是个拖累,早知道告诉你地方让你一个人来的……” 殷落痕心里早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听他这样说,也不可能让他立刻回去,只好安慰他:“没事的,有你带着我这不是更安全吗?” “也是。”林雪藏拿出一条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又笑说道,“密室里三步一机关,没我领着,你的确会死无葬身之地。” 殷落痕听得心中发寒,这密室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啊? 只不过,林雪藏怎么知道密室里的机关怎么运作的呢? 仿佛看出他的疑惑,林雪藏一边往前走,一边轻声解释道:“我小时候来过这里,这里的机关都是死机关,建庄的时候就有,撤换不了的。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小时候,他还是天之骄子。 林雪藏不再多说,再往里走就越接近花厅,他们被发现的可能也就越大。 他们踩着软绵绵的地毯往前走,林雪藏摸到了固定在雕花隔断旁边的烛台,然后轻轻地在烛台下方敲击了三下,之后扭转烛台,传说中新世界的大门果然打开了——好吧,殷落痕知道这个时候想起这句无厘头的台词实在有些搞笑。 林雪藏当先走了进去,也不知是按下了墙壁上哪个机关,整个通道里都亮堂起来。 这是一条四壁都由石头砌成的通道,四四方方,很是宽阔,能够容下五六人并排行走,脚下铺着的是坚硬的青石板,就像是一块一块拼接起来的地砖,直觉告诉殷落痕,这青石板下面肯定有问题,不过现在还不到问的时候。 他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原来顶上镶嵌着明珠,不多,却已经足够照亮这前进的道路,刚刚林雪藏动的那个机关只是打开了遮住明珠的那些小石板。 林雪藏进了这里,表情倒是变得有些迷惘怔忡,像是回忆过去的什么事情。不过他的手很稳,也对这里很了解,走几步就去拨开一些机关,其间频次颇高,看得殷落痕是头皮发麻。 真是不敢想象如果是他自己进来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看得出林雪藏似乎有些体力不支了,他再次关上一个机关,有些疲惫地走回来,抬手擦汗,“这是最后一个了,现在就是八卦石道,一会儿你跟着我的脚步走,我踩哪一块砖你就踩哪一块儿,千万别走错了。” 殷落痕看了看他的手,指缝里也是干干净净的,见不到那一夜的胭脂色了。 林雪藏站着歇了一阵,然后继续走。 殷落痕跟着他才那整齐铺着的青石板上走着奇奇怪怪的路线,走了很久,转过了一个弯,终于看到了眼前一个庞大的石壁凿出的储物架。 “这些都是石头堆的,然后请工匠用凿子将这些凹槽凿出来,不过存放着苍雪的那一格,有问题。” 林雪藏对这里的了解似乎有些深得过头了。 殷落痕忽然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他抬头看着整面石壁,顺着林雪藏手指的地方,很快就发现了那放着紫玉盒子的一格。 只不过这一格前面都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金色丝线,殷落痕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是为了好看才挂在那里的,只怕还有什么机关。 他于是看向林雪藏,林雪藏在墙壁上拍了一下,之后手指指节扣了扣墙壁上的几个方位,这一下殷落痕倒是认出来了,七星方位。 之后石壁自动裂开一个小口,仅容人一手放进去,看上去很狭窄。 林雪藏指着其中下方的一个小小的凹槽道:“这是放庄主令的地方,不过我没有庄主令,只能用玉佩来代替。如果是真的庄主令刚刚放下去的时候,那个口子里的石头做的按钮你看到了吗?这是江湖上千机巧手的东西,是个石锁,到时候这些按钮会全部缩进去,如果是假的——那些按钮会其中一些进去,这跟开锁的原理一样,有时候你能将钥匙放进去,可是咬合不了锁就没法开。你如果一定要取到苍雪,只能冒险在我放进玉佩的时候立刻伸手进去将所有的按钮全部按下去,这样机关就会自动撤销。” 殷落痕看了一眼那四四方方的小口里的按钮,密密麻麻这么多……怎么能按得完?他顿时有些丧气:“难度太大。” “你不是会《嫁衣天诀》吗?里面的第三诀千幻指肯定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林雪藏这样建议道。 殷落痕点头,“这倒是个办法。” 只是他才说完这话却愣了,瞳孔急剧收缩,林雪藏怎么知道自己练的是《嫁衣天诀》?有古怪! 只不过现在他跟林雪藏似乎还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也不能多问,如果林雪藏真的有问题,那就是打草惊蛇了。 他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活动活动,然后伸出右手来,动了动自己修长的无根手指,千幻指是《嫁衣天诀》最难学的指诀,他现在还没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不过这种事情可以试试。 “如果我没成功怎么办?”他这样问林雪藏。 林雪藏道:“你若是非拿到苍雪不可,那便没有选择,大不了,你跟我一起死。” 看样子,那金丝背后连着的机关肯定特别恐怖。 他左手抱着天诀,天诀沉默,他也沉默。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 谁跟谁一起死呢?他倒是想跟天诀死在一起的。 不成功,便成仁。 “我要放进去了。”林雪藏的手一点也不抖,声音也很镇定。 殷落痕点头,然后看着他的动作,当那块玉佩卡进凹槽里的时候,殷落痕终于出手。 那修长的手指连连翻动,快得只剩下残影,以往他练这套指诀的时候总是被天诀骂,这个地方错,那个地方错,到处都有问题,他笑天诀太过吹毛求疵,可是现在他只恨自己练功不认真,如果早就能够掌握了,现在便不用如此胆战心惊,将三个人的性命都寄在他这半吊子的千幻指上了! 林雪藏看着他那连点的手指,耳边雨点一样响起密密麻麻的撞击声,声音很小,可是听得格外清楚。 这便是千幻指吗? 那手指,变换着各式各样的指法点动着那小口中的石块,几乎只是一息的时间,殷落痕就按下了最后一块。 他停下了自己舞动的手指,却已经是满头的大汗,背心已经湿透。 成功了。 一时只听得“啪嗒”一声轻响,上面的金丝通通撤开,那紫玉盒子没有金丝阻挡竟然直往下掉,殷落痕连忙伸手去接,只可惜他右手刚刚施展完千幻指,软软地抬不起来,伸手摸到那下坠的盒子的时候,竟然没能接住,那盒子擦着他的手指就掉下了地。 紫玉质地坚硬,落地并没有摔碎,只是盒子和地面撞击的声音清脆而尖锐,竟然在这密室里回荡开来。 林雪藏的脸色顿时惨白,“快走!这密室与花厅相连,他们肯定是听到了!” 殷落痕气得咬牙,弯腰捡起紫玉盒子揣进自己怀里拉着林雪藏施展开轻功,踏着石壁准备一口气冲出去,只是他毕竟带着林雪藏这个累赘,速度虽快,却也比他预想之中的慢了一些。 他刚刚飞身过了转角,竟然就看到了林德胜和他身后的季不寒以及林砚青的身影,后面慢慢跟着的却是林惊风。 他庆幸自己蒙着面巾,当下更不迟疑,提足了十成十的劲用宽大的衣袖笼住天诀,不让他被人看到,之后便想着来时那条密道奔去。 只可惜,后面的人毕竟不是吃素的,眼见着眼前这贼人轻功绝佳,林德胜怒极攻心之下一掌远远地拍出,竟然隔空印在了殷落痕的背后,他唇角顿时见了血,便骂道:“这该死的老匹夫!” 林德胜一掌刚结束,季不寒那断妄剑就像是划破虚空一般斩来,感觉到背后的气劲,殷落痕心知自己不停下来躲不开,便在空中蹬着墙壁一个接力转过身来,然而季不寒的剑更快,已经直直劈到了他的面前,眼看着就要斩到林雪藏的身上。 林雪藏的身体可是将来天诀要使用的,怎么能够出事? 只可惜殷落痕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越来越近,目眦欲裂。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林雪藏竟然暴起,忽然之间挣脱殷落痕,五指成爪抓向那柄古拙的断妄剑! 季不寒如受重击,倒退几步,趁着这空挡,林雪藏眼神阴狠,运起气劲来一掌拍在墙壁上,这密道顿时落下了无数的石渣! 他回身抓起殷落痕,身形直如鬼魅一般,穿行在密道之中竟然一瞬间就不见了影踪。 第三十一章:真相揭开 殷落痕只觉得扑面而来的风冷冽得像是冰刀。 这还是初秋,晚上的风应当自只算是凉爽,他有这样的感受,自然是因为林雪藏速度太快。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人就是林雪藏,只是——刚刚林雪藏的那些举动,实在是不像是武功尽废的人。 林雪藏停了下来,却随手将他扔在了地上,殷落痕身上无力,被地上的石子硌得肉疼,却只是皱紧了眉头一声不吭。 他费力地站起来,眼前的林雪藏身材颀长,眉目依旧如画,眼神却已经不似之前他所见到的那般柔和温软,触到这林雪藏的目光,他竟然像是感觉到了毒蛇吐信一般。 阴冷。 狠戾。 林雪藏还蒙着面巾,他的手指在月光下显得过于苍白,就那样轻轻地揭开了自己的面巾,然后仍由那面巾滑落在地。 空气里有着浓重的血腥味,这一片空地周围有几家宅院,应当是距离五湖庄不远的那几户人家,殷落痕回忆了一下林雪藏走的路线,虽然尽是挑的生僻路走,可是他大略一推算,也知道这里就是昨夜遭了灭门惨案的那一家。 殷落痕脑子里所有的疑虑都冒了出来,之前那些疑点一个个串珠一样被他用一条线穿了起来——林雪藏武功很高。 那一夜他到他院门外看的时候,林雪藏分明是才回屋,可是他自己就站在门口处,如果没有密道,那林雪藏肯定是自己悄无声息地翻墙回来的。 这还不能证明什么,之后却是他房间里莫名其妙的脂粉香气,之前他也去过林雪藏的房间几次,可是没一次闻到过,唯一的解释是,林雪藏在房间里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到来,所以临时用那些脂粉香气掩盖了房间里的其他味道,不让他发现。 后来他进了屋,却发现林雪藏的指缝里有些许的艳红色,那个时候他先入为主地以为那是女子的胭脂留下的,只是现在想来,那分明不是胭脂,林雪藏既不是买欢归来,又怎会染上胭脂?他之前在外面看到林雪藏是洗过手的,只是他没洗干净,才在手上留下了痕迹,而且他换过了衣服,证明衣服上也有痕迹——那不是胭脂,是鲜血! 刚刚在密道里发生的一切,已经是他亲眼目睹,林雪藏根本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已经武功全废的废物! 殷落痕想不到,他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没有想到凶手就在自己的身边,还是这么不起眼的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天诀看中他的身体,殷落痕估计也不会去接近他,也就不知道他的秘密了。 “你,才是制造了这几起灭门惨案的凶手。”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林雪藏笑得很灿烂。 “猜得很对,只可惜迟了。” 被灭门的那几家人的死法,都是被人用手掌或成爪穿胸而过,心血流尽,林雪藏手指上沾着的血正好印证了这一点。而且殷落痕记得,他来四海城的时候,正是林雪藏刚刚回五湖庄的时候,这个时间正好和灭门惨案的时间吻合。刚才在来这里的路上,林雪藏很是熟悉地形,分明就是来过这里不止一次。 眼下这里虽然还有几处宅院,可是却没住着一个人。这里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跑了,就是乞丐也不愿意留在这里过夜。 殷落痕胸中气血翻涌,他的内力不足,施展千幻指还有些勉强,之前又受了林德胜一掌,已经有了内伤,现下是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连站着都很勉强,全凭自己的意志在坚持,他不想就这样倒在林雪藏这变态的面前,一个合格的反派,怎么能够那么弱呢? 只可惜他的这副姿态在林雪藏看来不过就是垂死挣扎,林雪藏走过去,推开一户人家的门,里面冷冷清清,只有月光,地上有几只老鼠很快地窜过去。 殷落痕犹豫了一下,跟着走过去。 林雪藏一边走一边笑,手指在半空中虚虚地点画着什么,殷落痕看不懂,却听得到他的话:“我小时候是天之骄子,只可惜被我那两个只知道每天沉迷在色欲里的哥哥陷害,喂我吃下了寒石散,我曾经那么相信他们,只可惜我把他们当成是兄弟,他们只当我是贱妾生的贱种。” “我母亲白若风,何尝不是名动天下的美人?嫁给林德胜那老东西,是他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从来都是他高攀了我的母亲。只可恨那兄弟俩的母亲,也就是那老东西的原配,一个恶妇,竟然在我娘生产的时候给她喂毒药。” “你看,他们有什么手段?只会喂毒下药!一群手段肮脏的人。” 林雪藏停下了脚步,回看了一眼,发现殷落痕还跟着他,于是弯了弯唇角,似乎很开心,“难得有人耐得下心来听我发牢骚,一会儿让你死个痛快。” 殷落痕苦笑,我听你发牢骚,你怎么就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呢? 不过这话他没说,也知道没必要说。 林雪藏继续回忆着自己那些灰暗的往事,“我十六岁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克制寒毒的办法,只可惜我辛辛苦苦练成了邪央大法,潜入那洗愁谷,却遇上了一个让我记恨终生的人——这个人你认识,他叫陆苍茫。” 殷落痕心里“咯噔”一下,娘的,看林雪藏这架势,大概还是跟陆苍茫这王八蛋有仇了? 他想他终于可以总结出反派们的共同点了,那就是:天赋惊人,仇家遍地! 尼玛的这陆苍茫的仇家简直就跟夏天的雨一样不要钱,洒遍了江湖啊! 他发誓,如果能有幸活下来,一定要找个机会狠狠教训陆苍茫! 只可惜,现在林雪藏还在发牢骚。 他目光变得阴毒,虚空里一握,狠狠地攥住手掌,然后五指渐渐张开,成了爪形。 “就是陆苍茫这个小人,害得我没能取到苍雪,他还一掌将我打伤,给我种下了更深的寒毒,我这寒毒,就再也没有好过。” 殷落痕听得毛骨悚然,这简直就是笔糊涂账,算不清楚啊! “后来听说这人叛出洗愁谷,我还很高兴,他成了邪魔外道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杀他,可是谁知道他竟然跟那个殷落痕一起成了邪派两大巨头,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想法?” “我在想,我要将他的人头扭下来,然后将我的手插上他的心脏,让他的心血,流遍我被寒毒占据的全身,这样我就不会再发寒症了,哈哈哈哈……” “你杀了这么多人,都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寒症发作吗?” 殷落痕忽然很累,有些走不动了,他站住,不再往前走一步,看着前面林雪藏的背影。 林雪藏站在这已经被他灭门的一家人的小院里,空气里的血腥味混着土腥味,让人作呕。 月光下,隐隐约约看得到墙壁上那些红褐色的血迹。 如果江湖,代表的是残杀无辜,那殷落痕宁愿从未涉足。 林雪藏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殷落痕。 他笑道:“你太天真,太傻气,太不适合这个地方。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能够活到现在,以前我认识的像你一样的人都死了,有的是被别人杀死了,有的是自杀了,有的是被我杀了。我想,以后可能都不会遇到你这样的人了。” “你以为,我接近你就真的不带有任何目的吗?” 事到如今,情况已经不能再坏了,他万万想不到林雪藏跟陆苍茫之间是有深仇大恨的,他只知道陆苍茫一直想要杀林雪藏,却不知道林雪藏对陆苍茫也抱有杀心。他已经豁出去了,就算死,他也要死得有面子。 果然,他这句话一出口,林雪藏的眼眸立刻眯了起来,“你,说——什么?” 这种古怪的断句,证明他内心极不平静。 殷落痕嘲讽地笑了,“你这种被别人当做废物的人,我怎么可能真心亲近?我是陆苍茫找来杀你的,若不是你运气好,那天季不寒端了你的茶走,你现在就死了。” 殷落痕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他只是编造了一个最能够刺激林雪藏的。半真半假,才最是让人难以分辨。 林雪藏的身形一下模糊起来,快得让人看不清。 等殷落痕感觉到的时候,林雪藏已经在他身前了。 刚刚走的这几步路已经为殷落痕赢得了喘息的机会,他运气体内仅剩的内力,不顾丹田之中针刺一般的疼痛,运起指法向着林雪藏那屈起成爪的手挡去! 第四诀——寂灭指! 一指一爪相触的时候,殷落痕喷出一口鲜血,身体直接倒飞出去,砸到院墙上,他仿佛听到了自己身体里骨头断裂的声音,之前一直被他拿着的天诀也撞在了墙上,跟他一起滑落在地。 他浑身剧痛,巴不得就这样闭上眼睛,睡死过去,没有疼痛,没有阴谋,没有算计,没有黑暗…… 只是他看到天诀开始泛起微微的光芒,生怕他做出什么事情来,连忙伸出手去,极其艰难地按住了他的书壳,天诀在他掌下抖了一下,却似乎悲鸣一般,那光芒终于隐约着消散了。 殷落痕松了一口气,手撑着地就想要再站起来,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就已经被再次冲到他面前的林雪藏掐住了脖子。 林雪藏的手是冰冷的,似乎是寒症发作了,他伸出手,在他怀里一掏,将那苍雪拿到了手中,残忍地一笑。 殷落痕眼皮子很沉,似乎就快要闭上,林雪藏的手掐得很紧,他的呼吸慢慢地缺失,却还是哑着嗓子问道:“杏林医馆的苍雪,也是你盗走的?” “不错。”林雪藏惦着那紫玉盒子,看着殷落痕,眼光忽然之间又恢复清澈,他叹息了一声,“抱歉……” 殷落痕扯着唇角一笑,不准备再多说什么。 林雪藏的手指收紧,他立刻感觉到自己的喉骨都要被抓碎。 然而此时,斜剌里一道狂风吹起,林雪藏的手忽然之间受到重击,一下撤开,有人抓过殷落痕就站在了房顶上。 那人玄衣雪发,傲气极了,他也拖着声音,带着笑意,对着下面站在还有呆愣的林雪藏说道:“抱歉。” 第三十二章:死亡与新生 殷落痕眼前迷迷糊糊,乍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 “啧,洛痕公子你还真是厉害,要死了还不忘你那本破书。”陆苍茫一手像是提破烂一样提着殷落痕,嘴上轻轻松松地嘲讽着。 殷落痕这大起大落地差点被折磨疯,一听这话就骂道:“滚你娘的吧,老子恋物癖不行吗!” …… 陆苍茫嘴角抽了一下,这家伙该不会是被那林雪藏吓傻了吧?他不再理会八爪鱼一样抱着自己的书不放手的殷落痕,却很虚心地向林雪藏问道:“请问你是把他吓傻了吗……” 殷落痕只想一头撞死,这是什么见鬼的语气啊!陆苍茫你丫的不是来卖萌的!你是魔头!你是来杀人的好吗?! 林雪藏比起陆苍茫其实更像是魔头,他轻轻咬着自己的手指,那指甲缝里渗出了鲜血,“陆……苍……茫……” “还好你还认得我,咱们两个人的深仇大恨,也该在今晚算算清楚了。” 陆苍茫忽然就不笑了,满头雪发无风自动,玄黑的衣袍猎猎飞舞,整个人站在那屋脊之上,竟然让人错以为他会飞上天去。 林雪藏也是这样的打算,他那才清澈一点的眼神又变得阴毒起来,殷落痕在一旁看着,忽然之间觉得很是悲哀。 仇与仇,恨与狠,相互之间纠缠不清,这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只可惜,很多事情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殷落痕被陆苍茫扔在房顶上,他知道陆苍茫就是这要死的做派,也不介意他的粗暴,忍着身上的剧痛坐起来,将天诀摊开放在膝上。 天诀那几行字这个时候看起来是这样亲切,天诀骂他:“你是个傻子。” 殷落痕笑嘻嘻的,竟然不觉得身上疼了,“我要是傻子,这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 自恋狂。 天诀不想吐槽他,只问:“伤势如何?” 殷落痕摇摇头,“死不了。” 只是他怕林雪藏死了。 他的目光移向场中,陆苍茫跟林雪藏已经飞快地互拆了好几十招,出手都走的是狠辣的路线,不过陆苍茫这种魔头,能够成为邪派的首领,自然是不凡,他内力比较精深,之前又没有消耗,因为是洗愁谷叛出的人,所以对正邪两道的功夫都有很深的了解,打起架来是占优势的。 林雪藏虽招招攻他要害,却不曾有一次得手,反倒是他应对陆苍茫的攻击有些手忙脚乱,露出了破绽,让陆苍茫趁机伤了肋下。 天诀顿时就有些无语:“不对啊,你能不能叫陆苍茫这个疯子不要伤林雪藏?要是他把林雪藏大卸八块……本座……” 殷落痕一个激灵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对啊,绝对不能让陆苍茫杀了林雪藏!陆苍茫那一手霜月刃一出,只怕林雪藏直接身首异处,或者被开膛破肚,一想到天诀要使用那样的身体,殷落痕真是去死的心都有了! 可是眼前这两人激战正酣,他又怎么插得进手去?只怕他一喊,若是让陆苍茫分了心,这事情可就直接玩儿完了! 他看着两人打成了一团,真是越看越心急,不由大骂了一声:“糙了个去的,这两人要打到什么时候啊!” “打到他死的时候!” 陆苍茫竟然还有心思听殷落痕说话,他一掌切向林雪藏手腕,白瀑搬的长发在夜色里高高扬起,随着他飞身而退几乎裹住他整个身体。 殷落痕顿时想把陆苍茫扁成猪头,直接失控开骂:“你这是作死啊!他是林德胜的儿子,你杀了他自己怎么跑?!老子怎么办?!你给爷爷我留个活口啊!” 听听这满嘴的糙话!哪里像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哥儿啊? 天诀真是觉得殷落痕把他这副身体的光辉都掉完了,现在就算是让他去死他也不会用原来的这具身体了,这身体已经被殷落痕刻满了黑历史啊! 陆苍茫竟然不介意他的话,反而立在屋檐那一角尖尖的椽上,笑说道:“没关系,杀了他,你跟着我混好了,邪魔外道也有邪魔外道的生存方式,况且我看你也不像是什么正道的人!” 靠,这是在鄙视他的人品吗? 殷落痕嘴角抽得厉害,如果这一刻他是个武功冠绝天下的超级高手,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向拍死一只蚂蚁一样一掌拍死陆苍茫! 林雪藏退到一边,唇角已经溢出了暗红色的鲜血来。 这鲜血的颜色不正常,可是林雪藏却觉得没什么了不起,自从中了寒毒之后这鲜血都有毒了。 这一切都是拜陆苍茫所赐。 他冷冷地一笑,“我不是怕死的人,我这样,早已是生不如死!” 殷落痕本来想说“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死”,可是他看着林雪藏那苍白的脸色,忽然觉得这句话太过恶毒,他又怎么说得出口? 他不觉得林雪藏之前的温文都是装出来了,一个人如果是完全伪装,不可能是那样的——林雪藏,不过也是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可怜人。 在这个江湖上呆着,谁身上没背着秘密呢? 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变成如今的林雪藏。 这是一种奇怪的预感,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成真,可是此时此刻,看着林雪藏冷澈的眼眸,他的心里确确实实就是这样的想法。 他叹了口气,摸着天诀的书壳的边缘,却对陆苍茫说道:“留他一条命,不要伤他身体,我还有用。” “哦?那这个人情可就要欠得大发了。”无论什么时候心里都有一本人情账簿的陆苍茫倒是不介意,开口就问人情。 殷落痕抬眼,陆苍茫右手拢在袖子里,他知道,此刻那袖子里定然是一片寒气——那把名动天下的霜月刃,已经蓄势待发。 “你开价。” “三个人情,三件事,我现在还没想好。”陆苍茫慢条斯理,只是整个袖袍已经鼓胀了起来,就像是兜着一团飓风一样。 那雪发铺在玄衣之上,直如黑白的水墨画,恍然惊艳! 三件事,你当自己是赵敏呢!老子还在拍《倚天屠龙记》呢! 殷落痕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咬牙道:“我答应。” 于是陆苍茫终于一笑,“做成了一桩很好的买卖。” 他高高地扬起自己的手,他黑色的袖袍在风中跟夜色融为一体,雪白的头发却被月色照的如玉一般晶莹剔透。 霜月。 这一刃早已经震慑了世人的雪白,就那样慢慢地沐浴在了月色之下。 那是一把通体雪白的薄刃,就像是刀片一样,只比人的手掌大一点,弯月一般,恰好能够被人捏在手中,扣在指间。 陆苍茫出招的时候,整个世界,连风都寂静,他的身影看似很慢地移向了半空,然后扬手,右手从左至右虚画出一个半圆,劲气四溢,然而撞击出去的时候却是悄然无声的。 殷落痕的耳朵里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张了张嘴,看着林雪藏那好不抵抗的姿态,那一声“不要”被卡在了喉咙里,又被骤然起来的狂风噎住,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林雪藏倒下的时候竟然在笑,在带着血腥味的风里,他的白衣也染上鲜血,眸子亮亮地,仰望着星空,倒在地上的时候,尘土扬起,沾在他雪白的衣衫上。 那感觉,就像是冬日里的白雪,跌进泥土。 殷落痕忽然难受,难受极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力气从房顶上跳下来,然后越过陆苍茫,慢慢地挪向了那仰躺在地上的林雪藏。 林雪藏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从头顶上的圆月和星空,移到了殷落痕的脸上,他有些费力地勾起唇角,声音哑到几乎听不见,“你真是……带着目的……接近……我的吗……”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回答“不”,因为林雪藏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他应该让他安心地离开,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说谎。 在林雪藏清澈的目光之下,他点头了。 他就是带着目的接近他的。 “不会说谎的人啊……” 林雪藏唇角的弧度忽然之间拉大,眼角却有泪珠滚落。 那紫玉盒子落在一旁,月光下很是剔透美丽。 林雪藏的目光又缓缓地转向那夜空,乌云遮住了月亮,星星便更亮了。 这个世界,真真假假,从来就没有人能够分辨清楚。 可是,他遇到了一个很喜欢说实话的家伙,尽管这人总是满口胡言。 该走了…… 他缓缓闭上眼,平静得像是睡着了。 殷落痕浑身僵硬地站着,似乎再也走不动一步。 他背后,陆苍茫冷漠地说道:“他死了。” “是的,他死了。”殷落痕接话,他终于向前迈了一步。 谁对,谁错? 错的是五湖庄那些人,还是陆苍茫?又或者,是林雪藏自己错了……也许,错的还有他跟天诀。 陆苍茫弯腰捡起那紫玉盒子,这便是苍雪了。 “苍雪,留下。” 他愣了一下,看向殷落痕。 林雪藏已经死了,这苍雪只是传说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并不能真正地救活一个已死之人。他忽然想起那天在茶馆,殷落痕向他打听苍雪的下落的时候。 他淡淡问道:“给我个理由。” 殷落痕睁着眼,却还是看着林雪藏,手中还抱着天诀,语气却是有些生冷的,很是僵硬,不带有感情:“下次陪你到洗愁谷,抢一盒回来。” 陆苍茫于是大声地笑起来,然后随手将那无价的苍雪扔到已死的林雪藏身上,说道:“这笔债,我记下了。” 说罢,他衣袖一甩,空气里一阵风拂过,再看时他人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这前些日子还遭到灭门之祸的院子里,如今又躺了一个死人。不过这不是受害者,而是凶手。 殷落痕放下天诀,然后打开那紫玉盒子,看到里面一团暗青色的苔藓,就是这样小小的一团…… 他掰开林雪藏的嘴,塞了进去,却有水珠落到林雪藏那已经失去温度的脸上。 天诀的书页自动地翻开,疯狂地卷动。 这一次,殷落痕没有闭眼,所以能够看得很清楚。 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虚影从书中缓缓地抽离出来,这虚影凝视着他,他也是回视他,忽然这虚影一晃,似是被清风吹散,消失无影踪。 然而一眨眼之间,那些消散了的烟气又重新凝实回来,这一次,却是林雪藏的脸。 只是殷落痕知道,那不是林雪藏,是天诀。 眉眼间藏着的是亘古不变的傲气,仔细打量却还有几分邪肆,只是那唇角此刻却平直地抿着,似乎有些不悦,这虚影在他的目光之下俯身,嘴唇亲亲触碰了他的额头一下,可是殷落痕感觉不到。 接着他眼前一黑,直接晕倒。 天诀虚浮在半空之中,看了看天上被乌云遮挡的月亮…… 过了一会儿,乌云走了,月又出现了,银白的月光落下来,照着两个倒在地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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