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无惑——山文
山文  发于:2014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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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V1 HE 感情文 写一个强受。 和一个爱他的人。 1. 有记忆以来他只心慌过一次。 现在是第二次。 赵彦知离他很近,伏在他身边,若即若离。独特的绝不会混淆的温暖气息萦绕在鼻尖。他僵硬地躺着,闭着眼,放缓呼吸,努力隐藏着只差不能冲出胸膛的剧烈心跳,紧张又抗拒地等待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期待。 赵彦知的吻很轻,如鸿毛掠水,轻轻碰触他的嘴唇便起身。他握紧了被子底下的拳竭力忍耐,听着赵彦知低低叹息声,听着赵彦知轻手轻脚转身离开,合上房门。 他猛的睁开眼坐起来,心如雷鼓,呼吸急促。 赵彦知的意思他不敢猜。他反复告诫自己别妄想,别多想,你们不可以不可能,你早就接受了认命了,你们的关系不用改变,也……不能改变。 赵彦知的唇比他曾经想象的要软得多…… 不能想。 他深呼吸,打开电脑开始查航班信息。 一出机场就看到有人高举着“赵彦仁”的牌子。 拉萨的天空一如既往的纯净清亮,空气温暖干燥。大昭寺后殿,朗朗佛音洞穿灵魂,用它平和的魔力涤净人心深处的尘嚣。 赵彦仁在这方外之地躲了三天,静坐冥想,不理俗事。没有赵彦知,没有那个吻,没有缠绵十数载的浓情和思念,镇日里听喇嘛们诵经辩经,看喇嘛们忙忙碌碌。 喀巴是这里的一位老喇嘛,赵彦仁早年第一次来拉萨时认识的。这次再访大昭寺,敲开僧舍的门,喀巴喇嘛只是看了看他,不发一言将他迎进门。苍老的容颜,斑白的双鬓,只是那双眼睛,那双褐色的眼睛仿佛看穿他的心。 拉萨的色彩总是明亮动人,经幡在空气中猎猎作响,艳红、明黄、宝蓝、翠绿,还有蓝得出尘不染的天空,白得晃眼的僧舍的墙。藏香的气息,萦萦的诵经声,似静水流淌,平和低缓,至柔而至刚,沉淀了人心。 僧舍头顶有一方空明的晴天,碧空如洗,它是最广阔最空灵的存在,淡漠地俯视茫茫众生,没有爱,没有恨,只剩下澄明。他想起小时候坐在教室里,抬头看出去,窗外也是这样一番景色。 赵彦知那个突兀的轻吻让他回忆起第一次心慌的感觉。心脏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住,挣不脱,又像被狠狠扼住咽喉,无法呼吸。黑暗,静寂,恐惧,担忧,各种情绪不受控制地冲进脑海。 那是太久前的感觉,褪去了色彩,消去了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只余下茫然和陌生,和一点抓不住辨不清的碎片。唯一确定的是,上次心慌一定也是为着赵彦知。 告别喀巴喇嘛的时候那个满脸皱纹的老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拍拍他的肩看着他。那深邃双眼中,赵彦仁想,也许老人什么都明白。 他跑到巴松措湖边,晚上寄宿在一户农户家中,白天则坐在水边,一坐就是整个白天,什么也不想,任风将自己吹得浑身冰冷。十月中旬的巴松措很凉,但美如方外之物,碧蓝色的湖面波光粼粼,像没有边际的蓝宝石,艳阳下宝光流转,最静亦最动,雍容高贵而富有活力,大得能包容一切,融化一切,涤荡人心。 他开始着手筹备向阳幼学的第五分院。 赵彦仁是向阳幼学的创始人,董事长,负责人,说俗了就是老板。向阳幼学是连锁私立幼儿园,高收费高办学条件,夸张的高师生比,面向高端客户,通俗地说就是有钱人。 他给自己安排的平日工作是巡视各个分院,确保方方面面安全有序。如今幼儿教育是个风口浪尖的行业,出不得一点差错。为了新分院他白天还得抽空跑选址,一个小区一个小区的调研。向阳幼学是高端私立幼儿园,选址大多依附昂贵的住宅区,目标人群直指富二代富三代,这次的首选目标是和兆宏地产合作,进驻它旗下的新社区,虽不是自家产业,也算是与赵氏家族事业共繁荣。 赵家是真正的大富之家,国内先富起来的人家之一,到了赵彦仁这已经是第三代。赵家的产业在第二代开始分化,伯父赵泓掌管至为关键的兆宏地产,而赵彦仁和赵彦知的父亲赵源则接手了当时还刚刚起步的昭远重工。近三十年来这两个民营企业相互扶持齐头并进,如今已各自稳稳立足国内同行业前三位置,广为人知。 赵彦仁为了种种原因执意拒绝进入昭远重工,选择了独自打拼一番小天地。他刻意不让自己闲下来,而四季度对于许多企业而言都是重要而忙碌的时间,任职于家族企业的赵彦知更是被工作和杂事压得喘不过气,他们本就不住在一起,只有周末赵彦仁回大屋陪父母吃顿晚饭才能见面,不过一顿饭时间,之后又东奔西走各忙各的,倒也相安无事。 他早就不去想那天发生的事。那天赵彦知脑回路哪里搭错了线也不一定,或者只是一个美好的梦,不论如何,随便吧。 赵彦仁心中有个禁忌,不能说,不为人知,不敢肖想,那个禁忌的名字是赵彦知,他的双胞胎弟弟。 他默默爱恋赵彦知快十七年了,比他年少无知不懂什么叫爱的年头还多一些。无法告白的禁忌之爱,撇不开躲不掉也忘不了,只能生生扛着,煎熬着,像只反刍动物,时不时想起便细细咀嚼,回忆,久而久之,从困苦到绝望,从绝望到木然,熬到如今他已经学会了假装淡定。不能得到那个人,默默看着他过得好也是一种幸福。 所以他一直躲得远远的,跑到太平洋的另一端,本科硕士博士,博士毕业后又继续游学,走走停停看看就是不肯回家。赵彦知跟他抱怨,说哪来那么多可读的,哥你拿那么多学位做什么,怎么还不回来,他也只是笑笑,不说话。他就这么苦苦压抑着心中浓烈的感情暗流,沉淀再沉淀,变得如美酒般醇厚,努力维系着得来不易的平衡。直到五年前赵彦知大婚,他终于没有借口不得不回来。也幸好赵彦知结婚了,他更死心了,期望着也许有一日心中这份感情会慢慢淡化掉,否则他真不敢回国,生怕自己控制不住。 赵彦仁觉得自己没有心。这十七年来他的心都放在一个名字不能说的人身上,扔不开,拿不掉。这么说来他大约不能算同性恋或者异性恋——除那个人他谁都不恋。但他是本市那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BD∫M圈中有名的主人,人送外号暴君,只接受男奴,这么说来大概也算同性恋。就像早些年他出柜一样。 反正在别人眼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鹤子问他周末方不方便,他答应了。鹤子叫徐鹤旻,是他的性伴侣之一,人前是个建筑设计师,成绩斐然,五官精致,性情清冷,在他面前,是个跪地的奴隶。 赵彦仁欣赏徐鹤旻,知性有礼又桀骜不驯,跪在他脚边的时候依然叛逆感十足,服从性一般但身体很敏感,接受度也高,很能满足他的征服欲和控制欲,算是各取所需。 赵彦仁住的小区叫尚院,买的是顶层大平面,附带阁楼。从门外看阁楼会以为只是个面积不大的储物间,其实阁楼才是真正意义的顶层,是个空间开阔设施齐备的TJ室,能踏足这里的只有他,和极少数的几个奴隶。 “你心情不好?”徐鹤旻在他家过了整个周末,以完全臣服的角色,直至临走前恢复常态了才问他。 “没有。我带着怒气对待你?” “当然不是,那么业余的事情你做不出来吧。只是你心不在焉。” “是吗……”赵彦仁不欲多说,“路上小心。” 徐鹤旻很敏感,他说得没错,赵彦仁是心不在焉。 这是周日傍晚,按照时间表他该回大屋吃晚饭,可自从国庆那事发生之后,他拿不准赵彦知的想法,便隔三差五的借口有事不回去。困扰自己一个就够了,于是他努力给两人间制造距离,免得尴尬。 不过他们是兄弟是家人,无论如此不可能总不见面,如此撑了半个多月他终究带着礼物大包小包上门负荆请罪。 “伯伯~” 赵扬和赵捷飞扑过来,赵彦仁眼明手快一手接住一个把他们捞起来抱在身上,换来两边脸颊充满奶香味的湿乎乎一吻。瓜爷,一只气派稳重的德牧健步而至,绕着赵彦仁的大腿摆尾巴,肆无忌惮地把口水蹭在他裤子上。 “伯伯好久没来了。” “奶奶都不高兴了。” “爷爷也不高兴。” “爸爸也不高兴。” “是你们没有新玩具不高兴吧。”赵彦仁笑着在他们脸颊上各亲一口才把人放下来。两个小家伙抱着他带来的乐高跑车套装乐颠乐颠跑了。 赵彦知穿着居家服走来,原本围着赵彦仁转的瓜爷一见他出现立刻小步跑到他左腿边坐下,他伸手揉揉那只大狗的脑袋,一边回头看被抬走的玩具套装,一脸抱怨:“还来!家里的玩具都塞满两个房间了!下次我拉辆车塞你家去!而且他们才四岁,那是八岁套装,他们弄不懂最后还不成了我的玩具。” “四加四等于八嘛,再说他们聪明得很,不用……” “不用爸爸帮忙!”那边大声呼喊。 赵彦知无奈的翻白眼。 在家,赵彦知是严父。照他的话说,奶奶理所当然疼孙子,爷爷整天忙碌回到家看到开心果自然疼,外公外婆好久见不着孙子一回见着了只会更疼,就连人前威风凛凛的瓜爷对着两个小的都只有伏低做小任欺负的份。他若再不严格管教不得养成野的,无法无天了? 所以两个孩子每次见着赵彦仁都高兴极了。 伯伯跟爸爸可不一样。伯伯给他们带游戏机、遥控车、航模、小飞机,要啥有啥,还带他们四处疯,肯和他们玩半天的剪刀石头布,输了,条件随便开,跪在地上给他们当马骑都是常有的事,绑上两个枕头,就成了骆驼。若换了爸爸,哼,没门。 不知道是家族遗传还是饮食影响,赵彦仁和赵彦知是双胞胎兄弟,赵扬和赵捷也是,还是同卵双胞胎,两个肉肉的小家伙长得一模一样,遗传自老爹的大眼睛白皮肤,胖乎乎藕节似的胳膊,赵彦仁经常分不出来。自从三年前他们的母亲,赵彦知的妻子扬帆女士病逝后,赵彦知就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大屋,祖孙三代加一只狗生活在一起。 “学校的老师分得清他俩吗?” “只有生活老师能,其他老师都得靠点名。两只猪淘气恶作剧,那天老师喊赵扬他们一起站起来,叫赵捷又同时喊到,可把那小老师气坏了。”赵彦知边说边笑。 “不是猪!!!”那边继续大喊。 赵彦仁乐:“幸好我那的老师抗打击能力都强。可惜小时候我和你就没这机会。” 赵彦知笑笑不说话。 赵彦仁和赵彦知兄弟则完全不同。长相不同,气质不同,身高不同,性格不同,爱好不同,连肤色都不一样。哥哥赵彦仁高大魁梧,浓眉大眼,相比之下弟弟赵彦知则清秀得多,大眼睛长睫毛,略浅一些的发色,连皮肤都天生白皙,还晒不黑,晒到秃噜皮也变不成好看的蜜色。 兄弟俩都为此苦恼不已。 上小学的时候赵彦仁跟同学说他们是双胞胎从来没人信,“双胞胎长得都是一样的,你们哪里像了?”赵彦仁心里纠结得不行,有口难言。的确,小小赵彦知漂亮得像个洋娃娃,相比之下他却平凡粗糙得多,没长开的五官堆在脸上,就是一个猫嫌狗不待见、再普通不过的调皮小男孩。直到多年之后他才从书里知道他们这种叫异卵双胞胎,长相不同是理所当然的,但也是双胞胎,亲兄弟,他才松一口气。 赵彦知的苦恼则来自另一方面。毕业之后他没有选择游手好闲的公子哥生活,而是进入家族企业的昭远重工,从生产车间、销售部门到执行总裁办公室,他花了几年时间在各个部门认真实习和彻底了解,摸爬滚打,然后成了执行总裁程恳的助理。 男人长相好看叫英俊,对赵彦知,早些年他会被人夸漂亮。他的外表俗称师奶杀手,从小文员到清洁工大妈,公司上上下下的女性职员都喜欢他亲近他——在大家还不知道他是董事长赵源的儿子的时候。 他不烦恼这种喜欢,但身处工作场合,长相太清秀容易让人忽略他的能力,认为他说服力不足。他喜欢他哥的长相,觉得男人就应该那样——深邃的眼睛,英气的眉毛,棱角分明的轮廓,线条清晰的肌肉,刚健硬朗,肩是肩腰是腰,而不是像自己,标准的文弱小生模样。 执行总裁助理并不是位高权重的职位,但却能直接参与到绝大部分重要决策过程中,得到别处学不到的经验,是个非常惹眼的位置。那时候他还太年轻,只得多看多做少说话,镇日起早贪黑事必躬亲的忙活。如今他年过而立,脸上线条刚毅了些,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是昭远重工的副总裁和董事会成员,持股数量前十位的大股东之一,工作上杀伐果断,渐渐的当初那种苦恼才慢慢淡却。 2. 晚饭上大家都不说话,老妈忙着哄两个孩子,小家伙们手短又胖,拿筷子不稳当,餐桌上碗筷磕碰的声音叮叮当当,倒也不压抑。父亲赵源沉默地吃饭,自打当年长子赵彦仁悍然出柜,父子关系瞬间跌至冰点。当初赵彦仁咬牙跪了整两天赵源都不肯松口,年轻人血气方刚,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转身就走,从此双方都落下了解不开的心结。如今磨了十好几年彼此都累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过各的,但平常依然无话可说。 赵彦知倒是不受影响,只要他哥在,家里就一直是这种冷硬气氛,他早习惯了。可再僵硬无趣也是一家人,心里头总是暖的,怎么都比外面你来我往的宴请简单自在,他吃得很多,不时给父亲和老妈夹点菜,还得照顾两个小的,边忙边吃把自己填了个肚圆,最后还从果盘里摸了根香蕉。 不过一直偷偷关注他的赵彦仁还是发现他吃得很素,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饭后在楼上的花园阳台里找到他,身后一如既往地跟着一脸面瘫的瓜爷。 “最近很忙?” 赵彦知在某些方面很挑食,但只要在家都好伺候,只是有个奇怪的毛病,压力大了就吃素。他是惯于应酬的人,工作场合懂得掩饰,但回到家里放松下来自是随性而行。赵彦仁估摸着年底了,公司里大约忙得不可开交,赵彦知这个副总裁不像他是浪得虚名的二世祖,他主管技术开发和公共关系两大部门,多半也跟着焦头烂额,工作压力大。 “……年底了,都这样。” 冬季花园里光秃秃的有些萧条。赵彦知穿着淡色居家服和厚绒毛拖鞋,头发软软的,背对着他弯腰收拾几株草,准备移到室内越冬,知道他走近也没回头。 大屋是独栋大宅,顶层阳台和一楼的小花园最初都是父亲赵源打理,可是赵源忙,三天两头不在家,疲于照顾,家里的植物枯了一拨又一拨,统统熬不久。后来这任务交给了老妈和帮佣,不知怎的老妈也是植物杀手,连俗称死不了的野花野草都萎了。直到几年前赵彦知搬回大屋,这烫手又艰巨的接力棒传到他手中,有他看顾着,花花草草们才总算艰难地从生死边缘扛了下来,每到春夏时节一片郁郁葱葱,秋天了还有瓜果收获,渐渐地还添了些赵源一直爱不惜手却又不舍得买来糟蹋的品种。 “别光顾卖命,也得注意休息。你手底下又不是没人,再说还有程恳呢。”程恳是昭远重工聘请的执行总裁,能力卓绝,早年一直将赵彦知带在身边,年纪比他大了一轮还多,亦师亦友。不过在赵彦仁看来,程恳和赵彦知,外聘的总裁和默认的接班人,也算不得上下级关系,所以一向平辈论交。 “程恳现在就在办公室你信不信?我够自在的了。” “他年终奖是你的好几倍,你跟他比拼命?” “别说我了。新分院怎么样?” “地方找好了,正等批文,接下来物色园长人选,人一定事情就能上轨道。你手里的是什么草?” “兰。这叫宋梅,那是西神梅,就是年初开花被你说成‘青黄不接’的那几株,老爸可宝贝了,这下又被你说是草,幸好那俩没听见。” 宋梅和西神梅都是春兰品种,养活容易,要养好则费功夫。一个是梅瓣一个是水仙瓣,春天开花,色泽浅绿,香气幽雅。惜花之人爱其清冷端庄,赵彦仁却觉得那花青青黄黄的个头也小,不如花团锦簇的蕙兰或雍容华贵的牡丹喜庆。年初他不小心说错一个词,从此两只小猪就杠上了,每次看到这兰花就吵吵“青黄不接”,气得赵源一个劲在屋里吹胡子瞪眼转圈圈。 赵彦知笑着捧了几株草根往屋里走,他的手苍白,骨节分明,赵彦仁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人一时无话。 赵彦知收拾完直起腰洗净手,不用回头,那人一定还站在那,那股强烈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自顾自下楼,赵彦仁和瓜爷一左一右继续像背后灵一般无声跟进。 瓜爷,大名赵瓜,方言里二的意思。别看这双目有神体格强壮背毛乌黑发亮的德牧平日里不苟言笑不怒自威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玩闹犯二起来跟哈士奇之流也不相伯仲。它是几年前赵彦知丧偶后不久被领回家的,性情敦厚,训练良好,反应敏捷,对赵彦知忠心耿耿。赵彦知但凡在家它便只粘着这认定的主人,形影不离,赵彦知不在它就伴着两个孩子,嬉戏玩闹护卫左右,陪着他们一同长大,是只称职的工作犬。 经过游乐室的时候两个孩子看见爸爸又叽叽喳喳飞扑而来,赵彦知弯腰一手捞起一个,左蹭蹭右蹭蹭,亲情满溢,左边脸颊显出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伯伯教我们打架。”小家伙看到走在后面的赵彦仁又扑过来纠缠。 “什么?” “别听他们的。”赵彦知扶额。 “爸爸可厉害了。呵!但是不肯教我们。”赵扬比划了个出拳动作。 赵彦仁蹲在地上看这父子三人。 赵彦知体型偏瘦,全家人就数他吃得最多,跟饭桶没两样却总也养不胖,赵彦仁忍不住想起以前的事,明知道是不同的,还是会觉得这个身影跟二十年前的少年赵彦知一模一样。 那时候他们已经不在学校里读书,家里请了老师教他们各门功课,课程和学校里一样,期末再拿着重点学校的卷子来测试,除了朋友少些以外,他们比同龄学生过得还紧凑。所以等到老师给他们上生物课,讲到同卵双胞胎和异卵双胞胎时,赵彦仁已经没法照着课本去找以前的同学大声喊我们就是双胞胎兄弟别看我们长得不像,心里终究是遗憾的。 那些年每天上午有个大哥哥陪他们体育锻炼,教他们各式各样技能和体能项目,搏击擒拿,到后来还有各种趁手工具的使用技巧,没有派别不讲套路,一切从自卫和实用出发。小时候赵彦知身体不大好,左臂和左肩有问题,他的左侧只做防御,力量不足。一开始赵彦仁还占点便宜,到后来他便越来越不是赵彦知的对手,屡战屡败。 原因他当然知道。对着赵彦知,他下不了手。 每次被摔倒在地他就赖在地上不想起,赵彦知弯腰撑着膝盖说哥你又输了,笑得得意极了,然后伸出右手拉他起来。 记忆中的那个笑容,逆着光,映着头顶的蓝天,比夏日的澄空还要耀眼。那是赵彦仁最快乐的少年时光。 “等你们长到这~么高,”赵彦仁站起来在自己胸前划一道,“伯伯和爸爸一起教你们。” “不嘛,那得好久好久。”小家伙们又缠爸爸去了。 赵彦知被烦得不行,抱起赵捷打算往肩上扛,赵彦仁见了连忙上前两步,弯下身,把赵捷接过来放在自己肩上,抬头说:“说好的,不许骑在爸爸肩上。”小孩子闹起来没轻没重,赵彦知左肩有旧伤,万一力道不对伤了人他得心疼死。 “那就骑在伯伯肩上。”赵捷笑着用肉呼呼的小手揪住他的头发。 他驮着赵捷跟在赵彦知身后,走进走出,见他弯腰拿东西,毛衣后露出一小截柔韧有力的腰身,半掩在严实冬衣之下,线条分明,性感非常。他越想越热,回过神来才发现赵彦知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只得掩饰地低下头。近年来他每每走神,不时总被赵彦知的目光惊醒。只是那双眼睛沉稳,底下没有波澜起伏,他便越发读不懂猜不透了。 而且他也……不敢猜。 低头弯腰,他把肩上的孩子放回地上,又走去揉揉另一个孩子逗两句话,给瓜爷顺顺毛,不久便告辞了。 撤离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狼狈万分。不是身体,是心里。 他再一次万分庆幸当年的选择,特立独行,不肯依附于家族,不惜与整个家族对着干。否则若是工作上与父亲赵源交叉,整天冷眼相对,再天天与赵彦知共事,欲求不得,他简直不敢想象那样的生活是要逼死谁。 他宁可守着向阳幼学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一点一滴将它拉扯大,那才是他的真正资产,他的心血。哪怕真论起来,向阳幼学大约还不足他财富值的零头。 论身家,赵彦仁和赵彦知是差不多的,总数得看昭远重工和兆宏地产的股价波动,他懒得按计算器。虽然与父亲赵源不和已久,但这方面赵源对他们兄弟一视同仁。那年他刚回国不久,困难重重地独立筹备第一间向阳幼学,除了赵彦知没有任何人支持他。在那不久前昭远重工增发,他和赵彦知得了相同数量的大笔股份,一夜间跃然跻身大股东之列,他从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变身真·富二代,个人资产有了质的飞跃。不过他不太在意这个,“股份”是个兄弟俩打小就学会的词,在他眼里是一串数字,不能吃不能穿,也不能轻易变现,除了能当做零花钱的定期分红,话语权的含义远大于财富。 对赵彦知的改变却是巨大。当年增发之前赵彦知还是不起眼的总裁助理,在公司里低调谦和,拿着微薄薪水,做得多说得少。他一直跟在程恳身边学习,没有实权,赵又是大姓,大家只以为他是走程恳关系进的昭远重工,只当他是个长相好看不爱说话谦虚好学又肯干的年轻人。股份增发与认购报告一出底下一片哗然,原来兢兢业业务实低调逢人便笑的小赵竟是董事长赵源的儿子,未来的大boss,这使得当时还是总裁助理的赵彦知一下变得耀眼瞩目起来,他也没法再假装没有存在感,凭着那些年的锻炼,在程恳力荐下成了昭远重工最年轻的副总裁。 尽管身家差不多,但赵彦仁和赵彦知的情况还是大不相同,特别是在昭远重工里。赵彦知如今是昭远重工实打实的副总裁,象征性地拿一份中层薪水却做着真正的管理工作,有能力有见地有手腕有知识,手握实权和人脉,拥有真正话语权,比起仅仅持有股份的赵彦仁,任何人都明白谁才是昭远重工未来的领航人。 赵彦仁替他感到由衷高兴。 也替自己偶然暴露的不受控制感到深深无奈。他只得四处奔波,努力用工作淹没自己。 元旦过后不久赵彦仁出席了一个独特的婚礼。之所以说独特不单因为婚礼上没有新娘,虽然国内还不能认可但如今民间的同姓婚礼显然越来越多,不算新鲜了。这个“婚礼”上甚至可以说没有新郎——只有一个男人和他的宠物——圈子里有名的主人“导师”和他的奴隶在大家的见证下签署文件,没有戒指,没有鲜花,只有两份外人绝对会认为不可理喻的主奴契约,和在场所有人的笑与祝福。 婚礼之后他莫名地有些寂寥。能够相爱并交换终身契约的主奴在性观念更开放的西方国家算不得很稀罕,但在国内还是少见,那需要比寻常伴侣或者夫妻深入得多的了解和信任,多得多的付出和努力,艰难非常,实无法为外人道。他不是不羡慕的。 “那个幸运的家伙。” 赵彦仁望着窗外说。 他回到阁楼,那里有个被绑缚的男人,身体拧成别扭的姿势,勉力维持着平衡,呼吸声浓重,有汗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却无损其美貌,是身为奴隶的徐鹤旻。 赵彦仁看看时间,解开了一个绳结又取出他身体里的东西,那个男人立刻软倒在地上。他喘着气缓慢撑起身体,不知是哪个角度,赵彦仁看着他略显纤瘦却力量充盈的腰腹猛的想起赵彦知来,脑海里一下刹不住车,除了赵彦知再容不下其它。 “……去洗澡,” “是,谢谢主人。”徐鹤旻艰难地伏跪在他脚边,身体还有些抖。 “今天到此为止。” 徐鹤旻一愣,抬起头看他,眼中有疑惑。 “今天到此为止。我帮你放松,你休息。”赵彦知将他扶起来,声音已经不复之前冷硬。 这是赵彦仁的底线。 他可以偷偷爱着赵彦知却和其他男人维持性关系,但他分得清楚,从不混淆。在他心中,赵彦知是赵彦知,性伴侣是性伴侣,没有谁是谁的替代品。他从不意银赵彦知,从不幻想赵彦知跪在他脚边的样子,对等地也从不将任何一个跪在他脚边的奴隶当做安慰剂,用来投射感情。在他眼里,赵彦知和他的所有奴隶都是独立的,身材、脸孔、性格、喜好,无一相似,除了性别相同。刚才明明是看着别人却不能自已的想起赵彦知的身体,这是对赵彦知的亵渎,也绝对不尊重眼前的人。他和任何一个愿意跪在他脚边的人都事先说好,不谈感情。他只是不爱恋他们,但不等于不尊重他们。 在今天之前他自认为做得不错,感情的苦涩和身体的愉悦他分得清楚控制得平稳,彼此互不相干相互尊重。他早就决定了,如果有一天他混淆了,把对赵彦知的情感寄托或者投影在哪个别人身上,将奴隶当成感情的替代品,他会鄙视自己的,那天也是一切结束的时候。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真的会到来。 他拿了件厚浴衣将徐鹤旻裹起来,神情平静地为对方按摩和拉伸肌肉,聊点轻松话题。 “你怎么了?刚才怎么了?” “没事,可能最近有点累。想休息一段时间。” 徐鹤旻想了想,问:“不会是因为导师吧?” “别,导师名草有主,跟我可没关系。就是累了。” 徐鹤旻不是那个意思。谁也不会把他和导师,圈子里的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S配在一起。 他只是故意打岔。 送走徐鹤旻他彻底松懈下来,切了块干酪倒了半杯红酒倚窗远眺,突然很怀念游学那一年多的时光,呼吸不一样的空气,品尝不一样的食物,感受不一样的风情,听着不一样的语言,看着不一样的建筑,心中的那份思念反倒淡一些,不这么磨人。 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赵彦知的,他也说不清楚。是年幼时一起上课一起值日一起跑步一起踢球一起挨骂,还是他们去逛美术馆博物馆,结果标识牌上好多生僻字,赵彦知一边翻字典一边结结巴巴念给他听?是年少的赵彦知将他掀翻在地,一边扶着左臂咬牙皱眉一边得意洋洋的低头对他笑,还是晚上他被尿意憋醒,只稍微一动赵彦知就会醒来,睁着大眼睛,揪住他的袖子问一声哥你去哪? 他说不清楚。 等发现了明白了,他的梦里已只有那一个人,那一个身影。 等发现了明白了,他们已相距万里各自求学,一别十年。 什么是思念,什么是寂寞,什么是燃烧,年少时不懂,孤身一人独自在外的时候全懂了。 十年间,感情被沉淀,悠悠发酵,缓缓膨胀,逐渐浸润了他的心,让他再也装不下别人。 分开的十年间,距离是最强防线,不仅将他和赵彦知分隔开,还将他的情感和欲望分隔开,让他不至于溺死在无望却浓烈的思念里。回国后最初那阵也还好,他颤颤巍巍地走在一条看不见的丝线上,看赵彦知和扬帆站在一起微笑,一双璧人,心中虽有欲望,更多的却是祝福,只盼着赵彦知过得好。 只是如今这丝线也被剪断,下手的正是赵彦知,用那个莫名其妙又炙热无比的轻吻。 他烦躁不已。 3. 临近除夕,城市里的年味越来越浓厚。赵彦仁的工作是幼儿园管理,此外家里的一些零碎产业也由他负责,这会该放假的放假该送礼的送礼,闲得无事,他索性白天去大屋陪陪老妈逗逗瓜爷揉揉两个孩子,陪他们玩带他们逛教他们单字,再借各种借口趁赵彦知到家之前离开。 他对两个侄子是极好极亲的。 只是怕见到赵彦知,怕控制不住自己。 虽然他早已搬出大屋,可曾经的房间却一直保持打扫。他有一段时间没进来了,房间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一床一桌,橱柜里留着一些小时候的玩意,几架坦克模型,一批兵人,一大一小两个地球仪,其中一个上面按了许多彩色图钉,还有拉拉杂杂的各国各地旅游纪念品。他打开橱柜四处看看,有些东西已面目模糊,陌生遥远得很。 柜子最最深处有个玻璃瓶,静静藏在角落阴影里,里面装了满满一罐五颜六色的折纸小玩意,飞机,小船,纸鹤,向日葵,小青蛙,花花绿绿一大瓶子,有些彩纸已经泛黄褪色,还有的靠在一起日久了不同颜色相互沁染,散发出时光与岁月的气息。 是小时候赵彦知送的。赵彦仁举着玻璃瓶对着光看了又看,心中暖暖的,万分怀念童年时光,最后揣回自己家,放在书房的置物架上。 大屋二层的书房是父亲赵源专用的,白天父亲不在,他抱着两个团子指着墙上的字摇头晃脑教他们认:“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两个团子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念。 《论语·宪问》中的句子,意思就不解释了两个团子还太小理解不了。他想起小时候刚读懂这句话,他问父亲:“我和彦知,还缺一个啊,爸您是不是还有个儿子女儿流落在外面没接回来了?要是也得是儿子吧,女儿可不能叫彦勇。” 赵源瞪他:“瞎说!这得怪你妈,谁让你妈就怀了个双胞胎,不来个多胞胎,害我凑不齐先人的名句。” “去!我是猪哦还多胞胎!要怀你自己怀去!”老妈经过的时候听了,差点拿手里的果盘糊他们父子仨一脸,一家人笑作一团你躲我闪。 农历年前他帮着家里置办年货走访亲友送礼收礼四处跑跑颠颠,还得忍受一些莫名其妙的亲戚的冷眼,过得比不放假还累,先前他对赵彦知避之唯恐不及,这下大概颠腾得脑子里哪条筋搭错了线,那天路过昭远重工总部大楼的时候突然心血来潮,脚步一顿就拐了进去。 昭远重工的门卡是他几年前找CEO程恳磨来的,除了几个重地以外在大楼主要区域皆畅通无阻。他随性自在地四处走走看看,几年没来这里变化巨大,陌生得很,想去看看赵彦知又忘了他在哪层办公,大楼里空调开得热,他走渴了索性先去茶水间拿杯咖啡。 走近茶水间的时候听到有年轻男女说话,他不是有意偷听,只怪说话的人声音太大,他还没来得及转身走开,而且第一句就攥住关键,正是他心尖上的人。 “都说赵总结婚好几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个声线甜美语调却有些做作的女生说。 “这种事情还有假?赵总戴着婚戒。”另一把年轻的女声。 “有人戴戒指只是为了挡桃花。赵夫人从来不露面,连年会上都没见着过,是不是真有其人都得两说。要说为了低调程总也低调,哪次他不是带着夫人来。” 这话说得忒不厚道了!混淆视听,当公司里没有老人了吗?赵彦仁心中不平。当年扬帆还在的时候赵彦仁就见过赵彦知带着她出席公司年会,两人站在一起璧人一双,明艳照人,只是后来大约扬帆怀孕才不再露面。他从不觉得赵彦知有亏待扬帆,没想到竟被人如此恶意揣测。 “结婚也许是幌子。搞不好赵总是那个。”一个有点娘娘腔的男声。 赵彦仁一听立即紧张起来,竖起耳朵只差没伸到门里去。 “啊?胡说,赵总有孩子。” “这年头弄个孩子还不容易啊?有一回我帮赵总拿文件,见过他的办公桌,桌上的相框里面有照片,一张是他两个儿子,另一张是个男人,可帅了。”男声继续说。 “男人?谁啊?” “不认得,不像公司里的人。” “难怪。去年年会我跟赵总跳过舞,贴那么近他都没反应。”甜美做作的女声继续说。 “可惜赵总太难接近了,简直不给人机会。后勤和秘书部美女那么多,他出差从来不带,只带司机。” “这么说来,只带司机果然很可疑。” “哦哦哦——那今年我也试试。” “怎么试啊?”赵彦仁心里窝火极了,面上却不动声色,装作熟人一般笑着凑过去插了一句。 聊天的三人见了他居然不以为意,旁若无人的继续刚才的话题,商量着如何找机会试探,趁机亲近赵彦知。那个年轻的男人面容姣好,只是谈话间小动作太多,手舞足蹈的样子让赵彦仁看着生厌。 “出差啦考察啦机会很多的啦,赵总跟我们部门交叉最多了。” “开发部就是好。” 赵彦仁越听越生气,幸好赵彦知出差从来只带司机,否则要是让这些人有机可乘他不得郁闷死了! 他沉下脸说:“正好我找赵彦知有事,你们两个也过来,有几份文件一并带回去。”他收起玩闹的神情,严肃起来,拿出身为top的气场,点了之前聊着火爆话题的一男一女进了电梯。那两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听他直呼赵彦知全名不知是不是还没清醒,也许只当他是跟赵彦知相熟的其他高管,直领着他走到副总裁办公室门前。 “在这等着。”赵彦仁扔下一句话便进了门。 办公室里一屋明媚,冬日暖阳斜斜落在赵彦知肩上,给他的西装镀了一层浅金色。 赵彦知正在接电话,乍见一直躲着自己的人竟然主动上门实在讶异之极,还以为眼花,睁大眼睛定定瞪了他一阵,努力克制面上表情,指了指窗边沙发。他戴着耳机看着显示屏说话,偶尔在记事本上速记一阵,中途还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又不时抬眼扫扫赵彦仁,好像生怕眼前的人不是真的存在,会突然消失。 赵彦仁贪婪地看着他。 私下里的赵彦知可谓温良恭俭让,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他在公司里亲和力强,原因却很无奈。一则赵彦知长相不威严,二则他不擅长记人相貌,俗称脸盲,还是重度患者。刚进公司的时候他只是实习生,职位低下,不论见谁他都郑重打招呼,只因分不清谁是谁。如今虽说全公司上下比他职位更高的人不多了,他也早已认清工作伙伴的相貌,却依然保持着最初的习惯,待人礼貌有加。若以此为标准评选公司亲善大使,奖项必不落旁人。 不过工作中的赵彦知是严肃干练的,杀伐决断间散发着专业人士的魅力。赵彦仁爱极他这模样。前些年他做过的最浪漫的事,如今想来应该算是最傻最二的事,是赵彦知刚当上副总裁的那年,他偷偷混进年会大厅,站在角落里看正装的赵彦知在台上淡定从容的发言。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赵彦知帅气的一面,锋芒毕露,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台上的那一个人,耀眼无比。 赵彦仁很喜欢他西装革履的模样,眼前这样,就像当年年会大厅的那一幕,合身的深色西装和同色系领带衬得他俊美而锐利,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气质出众。他满脑子都是赵彦知打电话的样子,休闲的单件西装,浅色衬衫,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袖口里露出的一小截衬衫的边缘,抬起手还能看到微微突起的腕骨,瘦,却不文弱。 可惜他们在工作上没交叉,平常赵彦仁没机会见他正装打扮,看到的都是他穿休闲装的样子。赵彦知不喜欢黑色,衣服大都是浅色或彩色,就连非常严肃正经的场合都没穿过纯黑,正装也一律是各种银灰深灰黯灰,配浅色灰色或白色衬衫,一如这天。 “有事?” 赵彦仁站在窗边,手里还拿着从茶水间顺来的一根香蕉,赵彦知最喜欢的水果。赵彦知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他随即收敛目光:“门外有两个人,开了。” 赵彦知挑眉,面有疑惑,坐在办公桌后直视他,赵彦仁直挺挺地站着不动,与他对视不肯解释,办公室内一时无声。 最后还是赵彦知先败下阵来,他走出办公室看了看,把门外的两个年轻人打发走又折回来,从赵彦仁身前擦身而过时手一抬,拐走他举着的香蕉。大约是无意的,他的手轻轻蹭过赵彦仁的手背和手指,赵彦仁眼角一跳,心中被烫到一般,面上若无其事地垂下手,退开半步倚着窗户,眼观鼻鼻观心。 “人事不归我管。” “那我去找程恳。” “我至少得知道理由。” “没有理由。” 站在办公桌边的人翻白眼,剥开香蕉皮咬了一口。 赵彦仁心里也明白这样不对,自己公私不分,但他气不过:“那两人缺心眼,行不?!”公司里气氛轻松活跃是好事,可不是这么个轻松法。心底里怎么想是一回事,但工作场合是工作场合,哪怕有什么暗搓搓的阴谋算计肖想也该藏着掖着收在肚子里,有那样旁若无人的宣扬调笑的吗?见着自己这个生人还不知道收敛,那样的职员如何能用?早晚不得闹出大问题来? “什么时候缺心眼也成了辞退理由。”赵彦知揉着太阳穴,“兄台您今年几岁?” “三十三。”赵彦仁瞪他。 “兄台您多报了一位数吧。”赵彦知歪在椅子上乐,过会又正色道:“要管事,公司里有适合你的职位。那两个年轻人若是不妥当开了不是不行,这不是重点。但你不能不讲青红皂白,公私不分莫名其妙的跑来捣乱。这儿有几位辛苦挖来的高工,年纪大了脾气有点执拗,可别被你碰上再把人给我得罪光了。” “怎么是我去得罪人?何况一个人若有能力站上技术制高点,光学识好却人品够呛,跟那俩小年轻似的缺心眼二百五,怕也不堪重用。你这的高工要是这德行,哼。” “行行,不是你得罪人,是人得罪你,行了吧。” 赵彦仁不想解释。他是不该这样随意插手企业人事,他明白。他只是董事长赵源的儿子副总裁赵彦知的哥哥众多股东之一,并非管理层,他无权插手公司具体事务,可谓外人一个。但转眼又觉得留下那样的两人更不妥当。他不乐意把刚才听到的糟心话复述一遍,宁可让赵彦知觉得他在无理取闹。 他突然想起之前在茶水间听到的话,绕到赵彦知办公桌前张望。 桌上,电脑电话打印机等办公设备一应俱全,电脑桌面是一副银河与山巅交织的照片,苍茫浩渺,气魄摄人,多半是赵彦知自己拍的。旁边立着一只犀牛和苍鹰,犀牛霸气天成,苍鹰展翅翱翔,都是用办公室里随处可见的A4稿纸捏成,栩栩如生活灵活现。这是赵彦知的小爱好,他思考问题时总会无意识地折点什么,久而久之成了一门好手艺。 左手边是一组相框,相框里叠放了三张照片,一张是去年春节全家人合影,他和赵彦知站在父母身后,两个小的打扮得一模一样被爷爷奶奶抱在怀里,连瓜爷也作为赵家一份子坐在爷爷脚边,一张是抓拍两个团子夏天在水边嬉戏打闹的照片,小脸圆鼓鼓的,粉嫩可爱。还有一张是当年他博士毕业的单人照,穿着礼服,头顶蓝天,笑容灿烂又二缺,的确不见扬帆的身影。 可这些都是赵彦知的家人,全家福成员,再正常不过,一般人见了才不会说出“赵总是那个”的闲言碎语来。 心眼长歪了的人果然看什么都是歪的。他幼稚地腹诽着,更坚定了自己无理取闹的决心。 他在办公室里呆了一阵,将工作状态的赵彦知的模样刻在脑子里,无视期间此起彼伏络绎不绝的电话铃声、邮件提示音、信息提示音。赵彦知接连着给了他许多个抱歉的眼神,他只是摆摆手,后来起身告辞。 “难得来,多坐会吧。” “不了,你忙。” 赵彦知的确忙,也不强留,又问:“春节你在国内吗?” “在。不然还能去哪?” “不出去最好,可算有个靶子来吸引火力了。”赵彦知笑着给他开门,一直送到电梯口。 “回去吧。” “……好。”赵彦知看着他,扁扁嘴。 赵彦知说的火力是什么意思他明白,可他自问并不是一个好靶子。 家族里谁会给一个出柜十多年闹得满门风雨,恨不得被族人当不存在,平日里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不孝子介绍对象呢,那不自讨没趣么。 所以面对亲戚们的炮火攻击赵彦知还是只得独自勉力支撑。 年夜饭赵家开了四围桌子,本市里能来的亲戚皆到齐,所有人论资排辈入座,这当中有赵彦知的岳父岳母,大家还客客气气和和美美的。到了年初二初三亲戚小聚,那气氛就大不相同。赵彦知丧偶逾三年,如今虽不讲究守丧了,可出于礼貌和尊重,前几年家族里的人还憋着等着,如今三年一过即刻就有人明着暗着要给他介绍女伴,初三聚餐的时候伯母更是直接领着一个年轻女孩到他跟前。 赵彦知早料到会这样,正是如此他才一直没敢摘下婚戒,瞒着公司上上下下。公司里只有总裁程恳知道他恢复单身,不过程恳口风严,又一向拿他当小辈当学生也当朋友,大约心里也明白他并无此意,自是不会嘴碎。 赵彦知的已故妻子扬帆是个好人,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赵彦知敬她重她。只是人死如灯灭,如今三年过去,当初的痛早已平息,守着两个孩子和公司过日子才是正事。私心来讲,他自觉这辈子亏欠扬帆许多,当年是没得选,不是扬帆就是王帆李帆,而今却不同,他再也不愿更不会去亏欠第二个女人。 不过这些私人理由不足以服众。对付或热情过度或暗自算计的亲戚,他自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在父亲赵源面前他很直白很功利:“扬帆的父亲现在是省委副书记,明年也许就是正书记。如今扬帆虽然不在了,但只要我一日不再娶,就能一直在岳父面前执子辈礼,我一日是他的半子。” 话没说尽,赵源已经很明白了。只要赵彦知不再婚,扬帆的父亲就是他唯一的岳父,又有两个可爱的孙子从中调剂,两家人的关系便能一直维持下去,对两位痛失爱女的老人家是尊重,对昭远重工和兆宏地产是便利。 在老妈面前,他搬出超级甜心挡箭牌:“扬扬和捷捷才四岁,正是成长关键期,这时候要是来了个后妈,就是心地再良善也是后妈,您就不怕两个宝贝受委屈?若是真有后妈,您说她年纪轻轻要不要孩子?她要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人心多少总是偏的,若是不要,日子久了怕是会有想法。” 总之,赵彦仁这个废柴靶子根本没派上用场,赵彦知串通了父亲和老妈,老两口里应外合地把亲朋戚友间的火力全给挡回去了。 赵彦仁这边则一如意料的没人来自讨没趣,只除了老妈年复一年劝着同一个话题,不结婚至少留下血脉。他也年复一年说着同样的话,赵扬赵捷就跟我的孩子一样,假装看不见老妈的落寞与纠结。 看几次聚餐气氛他就知道赵彦知肯定找父亲和老妈谈过了,具体怎么谈的他不清楚,但能让父亲和老妈那么一致对外的御敌,赵彦知跟父亲谈的多半涉及共同利益,而不仅仅是私人感情。 他心疼极了。 年少时自己不懂事,迷迷糊糊自私自利地活着。他出柜,留学,远走天涯,撇下家里的一切,说到底,无非为的是让自己过得更自由自在些罢了。 当年赵彦知结婚的时候他看见赵彦知笑,看见扬帆笑,他觉得他们一定会幸福,可后来也明白那不过是联姻罢了。 身为富家子弟,人前风光,备受瞩目,个中的苦与乐真是只有自己知道。他觉得生作赵源的儿子是最没劲的人生,就像赵彦知,标本一般,一切都被规划好,学业是家里安排的,工作是家里安排的,婚姻是家里安排的,若不是有那一对健康活泼的双胞胎,扬帆过世三年后的今天,感情生活怕是还要继续被安排。大事上赵彦知几乎不能为自己做主。 他埋怨自己曾经天真无知,任性自私,逼迫赵彦知至此,逼迫他选了不喜欢的专业,逼迫他进了昭远重工,逼迫他选择了现在的人生,承担了原本应该由自己承担的囚牢,只因自己挥霍肆意,把原以为“好”的一切都留给了他。 只是,如今后悔已是太晚。 何况,如果时间倒流,再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会做出一样的决定,把他曾经认为是好的重要的全都留给赵彦知——财富和权力,自己远走天涯。 他又梦见赵彦知流泪的样子。天空灰蒙蒙的没有色彩,雨淅淅沥沥的下,四周却死寂般沉静。黑白遗照里的面孔是那么模糊,五官轮廓仿佛全化在冰冷的雨水中,糊作一团,他怎么也看不清。他只想抱着赵彦知,给他一点点温暖,给他一点点色彩,给他一点点阳光,让他别再流泪,让他回头,自己就在他身后。他想要走近却总也靠近不了,想要呼喊却失去了声音,赵彦知明明就在眼前,他却觉得那么遥远,他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一再错过,突然地便醒了。 脸上有点凉,他伸手摸了摸,竟没有流泪,明明梦中的悲伤那么真切。 明明,其实他没有见过赵彦知流泪的样子。 他依窗眺望,明明白天是川流不息的马路,午夜却如此安静。 4. 这个年过得赵彦仁心情郁闷,索性抽空跑去“导师”家喝茶蹭饭。 “导师”名叫郑昱,本市虐恋圈中有名的主人。他们认识有些年头了,可以坐在一起一个下午一句话不说也各自舒适自在,正是这种无拘无束的相处模式使他们变成好朋友,纯粹的君子之交。 导师有个令人赏心悦目的男奴。如果非要对各种类型的sub打分,那个奴隶,夏景行,郑昱的爱人,赵彦仁会给90分,气质阳光身材健硕,有双会笑的清亮眼睛。 同样作为top,赵彦仁一直觉得郑昱是个怪人。明明相貌英俊技术了得,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这些年却总过着一种淡泊得近乎于禁欲的生活。圈子里很多主奴换来换去,却鲜少听到他的消息,渐渐地便越来越神秘。在赵彦仁看来,若说自己内心苦闷情路不畅不得不忍耐,那郑昱简直变本加厉如苦行僧。愿意跪在他脚边的sub明明不少,可从不见他热衷于此,总是孤身一人。说好听是潇洒,说不好听是消极。倒是自从去年带着那个奴隶露面后不久两人便火速当众交换了契约,不知让多少圈内人掉了下巴,嗯,大约也伤了不少跃跃欲试的sub的心。 他那个漂亮奴隶给人感觉很生涩,尽管服从性被TJ得很好而掩盖了许多,从仅有的几次露面来看身体反应也不错,但依然抹不去那种青涩。也许导师就喜欢这类型吧,看起来毫无经验如白纸,赵彦仁都怀疑郑昱根本是从零开始塑造。那样,倒是很有成就感。 导师家里空旷却很温暖,温暖得赵彦仁都出汗了,难怪他的奴隶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薄纱长裤便四处赤脚走动,还时常跪在地上。宽肩细腰,胸腹和手臂肌肉线条清晰,身材非常好,显然勤加锻炼。 要是赵彦知见了一定很羡慕这身材。赵彦知不满于自己的长相肤色身材已久。五官肤色授之于父母难以改变也就罢了,身体锻炼却也受限于旧伤,赵彦知左右侧力量不均衡,左臂不能做大重量训练,因而无法刻意塑造肌肉线条,导致他力量虽不弱,视觉上却不强健。 大约是气质使然,赵彦仁每次见到这个漂亮奴隶总是忍不住逗他:“美人,你主人把你养得真好,就是太小气,这么好的身材不给看多可惜,把裤子也脱了吧。” 夏景行笑而不语,倒是郑昱说话了:“你别一心情不好就来调戏我的人。” “我哪儿心情不好?这是夸奖!赞美!肉体而已谁没有啊。”他对着夏景行看了又看:“真养眼。美人我陪你玩玩怎样?导师技术虽好可总共就那么点爱好,狭窄得很,时间长了多没趣。” “你怎么知道我爱好狭窄了?”郑昱斜眼看他,“再说,陪你玩?他要真陪你玩早晚会有人帮我去拆房子,我等着。” “……什么意思?” 郑昱自顾自喝茶,美人跪在他脚边无声地为主人和客人续茶,动作灵巧优雅,郑昱拿起面前的杯子啜饮半口,温度和口感刚好,便把剩下的喂给靠着他休息的奴隶。 “没什么意思。不过你心里有事,不痛快。还有,你心里有人。” “到底这里谁才是读心理学的嘛?!人不要总那么聪明。跟太聪明的人在一起压力大,还是我好对不对?你喜欢什么我都能满足你哦。”赵彦仁又一脸戏弄地看向夏景行。 “听说某人读的是商业心理学,算商科,是PHD不是MD。拼智商的话这里不定谁比谁压力大呢,不过你绝对是压力最大的那个。”郑昱温柔地抚着夏景行的发顶,看向赵彦仁的眼中尽是奚落与调笑。 “啊?美人,导师说的是真的?” “主人过奖了。”夏景行终于开口了,落落大方地竟是不否认,赵彦仁大为意外。 夏景行笑着为他送上一盏茶,汤色金红,果木香气浓郁,还伴着一丝蜜香。 “啊好茶~不过好像和平常喝的不太一样?” “平常喝哪种?” “也是人送的,说是武夷山产的。” 郑昱解释:“武夷山产小叶红茶,这是云南的大叶红茶,品种和发酵工艺都不同,香气和口感自然不一样。” 在郑昱家喝茶是一种……怪异的享受。郑昱爱茶,是懂得生活热爱生活的人。红茶绿茶还有赵彦仁分不清的品种,不一样的色泽不一样的香气配搭不一样的瓷器,精致考究,悠然古意。可一直跪着为他们服务的不是温婉柔美的古典美女,而是一个沉默的半裸的身材健美的男奴,纯粹情色风格的打扮,拧腕抬臂动作娴熟优雅,富有力量而紧实性感的肌肉又透着一丝危险气息,毫不古意,似乎应该配以豪放的酒池肉林而不是富有禅意的清茶,真是非常冲突矛盾的感受。 “美人,你有奴隶名字吗?” “没有。” “为什么?”赵彦仁问郑昱。在奴役状态下大多不使用本名,便于控制调整,也防止自我认识的混淆,是精神隔离和保护。有个昵称总是方便一些。 “我喜欢。” 郑昱就是这样的人,特立独行,不按常理出牌,赵彦仁经常觉得他难以理解。真不明白夏景行怎么忍受他的。 没有名字,所以赵彦仁只好总叫他:美人,美人。 “你平常也戴着吗?上班?”赵彦仁看着夏景行手上的戒指,又指了指自己脖子。夏景行还戴着一个象征奴隶的同色系项圈。 “平常不戴。” “你这样也算无界限奴隶?”赵彦仁揶揄他。 “界限在主人心里。主人在我心里,又不靠栓在项圈上。” 赵彦仁看着他,他也大方回视。郑昱心情很好,宠溺地揉揉夏景行的头不说话。 赵彦仁席地而坐,随性地倚着身后的大靠垫,郑昱家里温度高,他只穿一件衬衣还敞开大半扣子,挽着袖子。他喜欢导师家这种轻松随意,喝茶发呆看美人,聊点无关紧要的话题,无需刻意掩饰自己。 “那个,我刚才就想问了,你家那个摆饰……”赵彦仁盯着博古架问。 仿真猫摆饰很寻常,工艺品超市里就有卖的,美轮美奂几可乱真。可他见过的猫摆饰大多白毛碧眼,美在柔顺灵巧体态轻盈。郑昱家里这尊,赵彦仁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奶茶色毛茸茸,金色眼睛面无表情,动作是坐姿,前腿短粗,毫无玲珑之势,实属罕见。而且就摆饰而言,这尊未免太大个,挤在博古架里塞得满满当当,跟这家里明快的风格也不配。 郑昱和夏景行顺着赵彦仁眼光望去。博古架第四层有一格,离地一米多的位置有一尊肥大的奶茶色“猫摆饰”,规规矩矩蹲坐在里面,瞪着眼睛梗着脖子一动不动,整整填满了一个格的空间,毫无缝隙。 哈哈哈哈哈。 他们不约而同爆笑起来。 夏景行走过去弯下腰,那猫面瘫一般跳上他肩膀,动作灵巧,又挪了挪屁股趴稳,金色的大眼睛睁得滚圆,紧紧盯着赵彦仁。 居然……居然是真猫啊……赵彦仁睁大眼睛。 “你们还养了只猫!导师这可不像你啊,简直有损你神秘又强硬的形象。” “养猫怎么了?谁说养猫就不强硬了。再说我哪里神秘,神秘的人明明是你,我再普通不过了,还不是被你们胡说的。”郑昱笑得不以为意。 晚餐是赖在郑昱家里吃的,夏景行做的家常菜式。赵彦仁见他在餐桌和厨房间忙活,虎着脸批评:“围裙就该裸着穿,裸体围裙,配上裤子太难看了。你是奴隶,要方方面面服务于客人,视觉享受很重要,懂吗?”夏景行眨眨眼睛不说话,郑昱索性翻白眼,不理他。 入席的时候导师指了指座位,夏景行便很自然地坐在他身边安静吃饭,有礼而不拘束。赵彦仁挑眉。他不是不乐意与奴隶同席,绝对不是。主奴的相处模式有很多种,就似甜豆花与咸豆花,口味不同,是很私人的事。但通常有客人的场合里绝大多数主人都喜欢展示自己的绝对权威,展示奴隶对主人的崇拜与驯顺。像导师这般随性纵容的,要么压根没把赵彦仁当外人,要么他根本不属于那“大多数”中的一个。 啧,另类的家伙大概比较容易幸福。 赵彦仁默默想。 爱茶之人大多味觉灵敏,赵彦仁想郑昱也没例外。几个菜卖相一般,胜在味道淳朴天然,重材料而轻调料,强调食物自身的清香,有种暌违已久的家的温暖。看似普通寻常,仔细分辨倒也别有讲究,低油低盐轻烹调,果然夏景行那种让人垂涎的身材有精心严格的饮食和运动控制,难怪郑昱老爱炫耀他。 赵彦仁风卷残云地扫荡着,吃得满嘴油光:“诶美人你有没有兄弟嘛?嗯?没有啊。那导师是从哪把你捡来的我也去碰碰运气。” “拉倒吧一点家常菜还稀罕了,说得你多可怜似的。” “你们一天到晚秀恩爱刺激我孤家寡人……” “吃饭吃饭!吃饭说什么话!一肚子苦水,下午还没倒完吗?!” 临走的时候郑昱递给他一罐茶叶,说:“你觉得是个泥潭,看不到底,两眼一抹黑,也许拼一口气站起来就发现不过膝盖深。即便真的挣不出来,你还是你,大可光明磊落。要是连光明磊落都做不到,至少你会尽力周全。” 赵彦仁顿了顿没说话,走了。 事后夏景行问郑昱:“您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您知道了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他那人,别看嘻嘻哈哈没心没肺,他是名校教育学和心理学的博士,高学历,有钱,有自己的事业,怎么可能真的没心。大家都觉得他豪迈好相处,爽快大方来者不拒,但我反而认为他才真正的难以接近。他和任何人都不谈感情只追求纯粹的身体玩乐,我想他不是没感情,而是容不下第二份感情,心和身体被割裂开。我说他心里有人,他实际上不也承认了吗。” “所以您都是猜的?” “可以这么说。他为情所困跑来倾诉,磨蹭半天又不提一点感情的事,他对那个人有很强的保护意识。” “也许不是为情所困呢。他看起来也不像有烦恼。” 郑昱想了想,摇头:“他有心事。工作生活家庭,如果是这些烦恼他不会想到要找我。想来想去应该是感情困扰,也许我们刺激到他了。” “果然top和top之间有种外人无法插足的默契吗?我怎么不觉得这前后有什么必然联系。”夏景行笑了,“那……因为我在,所以他不肯说?” “不会。顾忌你就不会到这里来,来了就不顾忌。主奴是比伴侣夫妻更深入的关系,在他眼里你是独立却又不完全独立的存在,要是信任我就等于信任你,所以他不会顾忌你。”郑昱揉着夏景行的后脖子,“你该多说话的,就算是以前的职业病也该改改了。对他不用拘谨,其实他很欣赏你。” “是。可是您说过我可以随意。” “唉随你吧。” 过一会郑昱又说:“除了圈内人,我和他没有共同的朋友。坐在这里都不肯表露,应该还是保护欲作祟。我想如果是圈内人,不论是谁都不足以让他困扰成这样。如果不是圈内人,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足够理智、有控制力的dom,如果有得选有余地,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爱上一个不能接受被统治的人,毕竟这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我不信他是那种会一见倾情无法自拔的人。那就应该是个我们都不认识的普通人。” “他若真的不可控地爱上一个圈外人,他对这个人有强烈的保护意识,这个人必然和他有极深的渊源,深到他无法选择、不能抗拒,甚至可能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要抗拒的时候就已经爱上对方。这个人也许离他很近,近到让他无法抵御,又难以疏离。比如青梅竹马,但又应该有比玩伴更深更不可抗的牵绊。这就说得通他那样的人何以会困扰至此,跑来倾诉却又严防死守一点信息不透露保护到底,也说得通他为什么总是追求纯粹的受控的身体愉悦和精神上的绝对统治感,却不肯付出感情。” 夏景行膛目结舌:“您一个下午看出来这么多?” “不全是,有些是长久以来的了解,而且他这阵子看起来不太对。如果真爱上一个圈外人,不可自拔,他早晚会离开这个圈子。” “不好?” “因人而异吧,有些人将∫M当做需求,有些人当做发泄,有些人是喜好。有好的一面,至少在外人看来会更‘正常人’一些。不过他才不是那种在乎外人看法的人。” “真的,主人不当警察或者心理医生实在太浪费。这里到底谁才是压力大的那个嘛。” “各有所长罢了,我就没你那种过目不忘的本事。”郑昱笑了,揉着夏景行的脑袋说。 不过郑昱没说完。他隐约知道赵彦仁有个同龄弟弟。他不打算告诉夏景行。自己泛泛猜猜可以,没根据地还是别扯上特定的人。 夏景行想了想,问:“所以您最后那句话没有特别意思?” “那就像杂志上那些心理测试的答案,重要的不是字面,而是解读。如果他真有那么一个求而不得的人,跨得过去最好,若实在跨不过去,但求问心无愧吧。” “其实以他的条件,想要谁得不到呢。” “话不能这么说,还是有很多得不到的。比如,一个直的圈外人。” “得掰弯两次吗?您非得往这么苦情的方向想。”夏景行笑。要让BD∫M圈外的人接受虐恋,无论是要那个人成为接受方还是施予方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夏景行觉得这比直掰弯困难多了。 郑昱心想苦情吗,万一不幸言中再加上禁忌之恋,是不是可以说连续掰弯三次?他苦笑地看着跪坐在地上抱着他膝盖的夏景行不说话。 “您干嘛这么看着我?” “在想怎么反驳你。好吧换一种,比如……他想要你呢?他欣赏你,也喜欢你这种类型。这也不太容易,一般来讲有主的奴隶是不能强硬追逐的,除非我先放手。” “主人您吃醋了?不是?您偶尔也吃一回醋嘛我还没见过。暴君先生也挺好的,高大帅气经验丰富又大户一定能有许多出人意料之处如果当初我先遇到他……” 啪啪! 郑昱在腿上轻拍两下,夏景行立即定住,乖巧地趴在主人腿上,双手交叉放在背上。 “挑衅我?你是认真的吗?”郑昱声音在他头响起,眼中闪着危险的光。 不管郑昱猜对了多少,至少有一点是对的。 如果有得选,有余地,赵彦仁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爱上赵彦知,也不允许自己困扰赵彦知,甚至他原本就不愿意回国。 给彼此远一些的距离,安全一些,他可以不用时时刻刻都想着赵彦知,即便想着,也可以笑笑。赵彦知有工作,有妻子,有孩子,过得很好,有没有他这个哥哥在身边都一样。给彼此远一些的距离,父亲赵源也不用每次见到这个只爱跟男人瞎混的大儿子就皱眉头,惹得全家人都不愉快。 只除了,把所有重担都推给赵彦知,太自私了点。 只除了,他没得选。 后来,他又不忍心让赵彦知一人扛下所有。工作的负担,家族的期待,父母的期望。如果他能为他分担一些,哪怕只是一点点,让自己煎熬一些又何妨? 所以,他回来了。 从郑昱家出来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更寂寞了。 当初徐鹤旻问他是不是因为郑昱,他还笑话,如今想来,也未必不是。 ****** 二月十五日,赵彦知惯例收到一份很大的包裹,每年这个时候赵彦仁总会送来一大份巧克力和糖果,二十年不变,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多而杂,各种口味各式包装,花样缤纷。他每天拿出来吃一点,慢慢吃,亲自吃完,足可以吃半年。早年他问为什么总是二月十五日送,赵彦仁说情人节过完了啊,巧克力打折,便宜,正好多屯点,你个大吃货。 去你的便宜。 那年也不知道是谁非跑去克罗地亚哪个小镇排一早上队买什么手工软巧克力,为了趁新鲜送来结果遇到罕见的倒春寒大雪,被困在高速公路上还差点遭遇连环车祸,父亲连直升机都联系好了只待起飞,吓得全家人一晚上都没睡好。 这天也不例外,他拆开包裹挑了其中一个花花绿绿的铁盒,抽出记忆中最喜欢的颜色,慢慢剥开锡纸,放进嘴里。压平锡纸,随意折个小船,捏挺了立在桌上。 花街巧克力换了包装之后没有记忆中美貌典雅了,不过味道还是幼时记忆中的味道。 他边吃边琢磨心事,眼前是一弯银蓝色纸船,装满心思,乏得远远的。 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下午赵彦知提着一个黑塑料袋和一坛糯米酒,笑盈盈地敲响了赵彦仁家的门。 赵彦仁打开门顿时一僵,本能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木然把人迎进门。 向来极少登门的赵彦知转眼便窝到沙发上打盹去了。他带来两只硕大的青蟹,扎着绳吐着泡泡,一只足有斤半重。刷洗,收拾,备料,最初呆滞过去后,赵彦仁卷起衣袖在厨房里心情愉快地忙活。 赵彦知来,他很高兴。 他是享乐主义者,坚信享受美食是身为高等动物最快乐的事情之一,愿意为之付出辛劳。他可以为一种新鲜香料走上很远的路,也愿意反复尝试只为做出心中的味道。他走过的地方多,吃过的东西也多,当年在国外生活要啥没啥的时候他都没放弃对美食的追求,凭借天赋和这些年独自生活他练就了一手好厨艺,毫不逊色于酒店大厨。 他做了一大份姜葱炒蟹,油亮橙红的螃蟹上缀着碧绿葱段,挂着几许酱汁,叫人垂涎三尺,又添了一盘卤菜两个素菜,上桌的时候赵彦知已经把糯米酒热好了。 “春节过了,情人节也过了,连元宵都过完了,不年不节的,嗯祝你第五分院顺利开张,再蒸蒸日上。”赵彦知举杯相邀。 赵彦知带来的米酒色泽澄黄,封口一开全屋芳香扑鼻。赵彦仁浅尝一口,入口香甜绵软。两人说说笑笑边吃边聊,他们兄弟俩许久没有这么放松平和的相处了,之前要么是自己躲着赵彦知,要么是赵彦知让人琢磨不透,都不似这日轻松。赵彦仁心里高兴,不知不觉便多喝了些,等察觉到酒的后劲已是半醉。 赵彦仁有个弱点,酒量很浅,小半支红酒足以彻底撂倒他,这点真是深得父亲赵源遗传。有外人的场合他一向自称酒精过敏从不饮酒,只有家人知道其实他只是怕醉。 只见赵彦知晃晃酒坛子,“不多了。干,祝昭远重工开年顺利。” 他今晚真的喝了不少,绝大部分是赵彦知灌的。脑袋昏昏沉沉,赵彦知还拉着他聊天,心情很好的说着公司的琐事孩子的趣事瓜爷的傻事。赵彦知笑起来左边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整个人柔软得一塌糊涂,和年少时一模一样。后来不知怎的赵彦知还开了支红酒,他被劝着又喝了半杯,便迷迷糊糊了。 他觉得晕得困得厉害,身上很热,赵彦知说的话他听得见可又听不明白,声音比风还快,从他耳边溜掉,脑子里抓不住一点信息。他趁着最后那点神智踉跄着去洗澡,好让自己清醒一些,结果却在浴缸里睡着了,还是赵彦知把他摇醒,那人的脸在浴室灯光和蒸汽氤氲中显得水润柔和。 他又梦见赵彦知了。 他梦见赵彦知在吻他,轻柔的,甜美的,有点生涩的吻,有种年少青春的活力在涌动,比童年回忆中的伴着新叶气息的春日和风更动人,比飘着团团白云的夏日晴空更美好。 他梦见他们紧紧相拥,胸膛贴着胸膛,纵情深吻。赵彦知腰腹纤瘦却柔韧有力,没有一丝赘肉,腹肌线条清晰,性感得诱人犯罪。他双手握着赵彦知的腰,亲吻他突起的锁骨,抚摸他紧实的大腿,还有挺翘的臀部。 他梦见赵彦知热情的回应他,与他肌肤相亲极尽缠绵,又跨坐在他身上律动。有汗水滴落在自己胸前,有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有低哑克制的呻吟声和沉重的喘息声在耳旁,有热和爱和情意激荡在身体里,在胸腔里,在心底里,一直以来被压抑到极致,如今前所未有地迸发开来,奔腾着跃动着,似要湮没彼此。他用尽全身所有细胞所有感知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对赵彦知的爱,对赵彦知的渴望,对赵彦知的欲望,沉溺在这个醉生梦死的幻境里。 赵彦仁睁开眼。 这一觉睡了仿佛有一个世纪的漫长疲劳。 昏暗的光线,开阔的格局,浅灰色被褥,是自己的卧室。头有点疼,身上是劳累完放松过后独有的舒畅感,一切都再熟悉不过,但他瞬间敏感地发现此刻的不同寻常。 有人睡在他床上。 从来没人会睡在他的床上。 那个人背对着他侧身卧着,身体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后脑勺,头发乌黑柔软,却吓得赵彦仁心脏漏跳好几拍。 那个最不应该睡在这里的人就那么半蜷着身躺着,四周安静得仿佛时间都凝固不前,只有隆起的被子随着呼吸低缓有节奏地起伏,和着从窗边漏进来的一缕冬日晨光,泛着柔和的银灰色光泽。 昨夜模糊却激情的记忆片段瞬间冲进脑海。瘦削有力的腰身,隐忍低沉的呻吟,无法忘怀的醉人气息,还有一次比一次激烈动情的冲击,从不敢肖想的快意和满足。 清醒的自己绝对无法天真又自欺欺人的以为那只是又一场有赵彦知的倚梦。 昨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地上随意扔了管陌生的润滑剂,还有个贴着外文标签的小药瓶,他捡起来对着光看,一种选择性肌肉松弛剂,他恼火的摔回去。身体的感觉不会骗人,他四下里张望,没发现安全套。 他把脸埋在掌心里,竭力咽下心中的苦涩,深呼吸,很久很久才慢慢抬起头来。 他竟然真的做了自己最害怕的事情。 他轻轻揭开身边的人肩上的被子,最先入目的是左肩上那道淡淡的伤痕,幼时受伤留下的痕迹,果然是赵彦知。颜色鲜艳的咬痕和吻痕在他肩背上交错,衬着白皙的皮肤,银糜情色。他控制不住,手有点抖,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看到赵彦知下身体液痕迹斑驳。他有点走神,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才听到赵彦知低哑朦胧的声音:“我没事。” 赵彦知睡意迷蒙的伸手扯着被子往里缩了缩,埋头又没了动静,像只周身毛茸茸的小动物,慵懒,柔软,向往温暖。 时光凝滞,只有静静的呼吸声在飘荡,过了许久他才睁开眼睛慢慢坐起来,动作迟缓,任由被子滑到小腹,锁骨和前胸尽是欢爱后的痕迹。 赵彦仁心中振荡,目光闪躲。 很久后他听到赵彦知的声音:“你想说什么?” 他脑子里乱得很,不知道该作何想法,像被人塞了一大床棉花,白茫茫一团什么也分不清,无处可着力。他不敢正视眼前的人,只看着别处:“我……看看,伤了,得用药。”话语中的担心和焦急表露无遗,却没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清。 一室静默,唯有轻尘伴着从窗边漏进来的晨光飞舞。 不知过了多久,再回头,赵彦知浑身赤裸站起来,径直向浴室走去。赵彦仁本能地迅速跟上,亦步亦趋坠在他身后,看见他的背影和身后的痕迹又不自觉地一阵恍惚茫然,快到浴室门口才连忙道:“我帮你。” 赵彦知回头,抬起手一指,点住他的肩,脸上已看不出一丝睡意和憨态,更不见暧昧。他神情决绝,赵彦仁顿时一窒,在他的气势下立时站定不再跟近,他才转身合上浴室的门。 浴室里有点凉。 深呼吸。 赵彦知靠在门板上。 踏出这一步耗尽了他所有勇气,他不瞎,赵彦仁的紧张他看得清楚,但不是他现在需要的。 矫情的话他也说不出口,行动胜于千言万语,做到这样还不够明白吗?难道要他娘兮兮地说什么“和我在一起”这样的狗血台词吗?笑话。他们是兄弟是家人,有割舍不断的血缘,斩不断的牵绊,一个痛另一个也会痛,明明他们始终在一起,从出生开始,可这如今却成了鸿沟。 他抱着头看着浴室顶灯发呆。 超级鸵鸟就是难对付,下手不狠他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整天就知道躲,下手狠了却又缩了逃了。 赵彦仁一直在浴室门口等着,等了许久,直至终于听见水声才甩甩头,一脑子混沌地摸去厨房做早餐。 彦知喜欢我? 怎么可能?! 可是,如果不是喜欢为什么要这么做? 昨晚的事似乎没有第二种解释…… 赵彦仁并不认为自己拥有最强大的自制力,但他确信自己有最坚定的不伤害赵彦知的心。即使他失去意识和理智也绝不可能失控到强行侵犯赵彦知。不论昨夜如何颠鸾倒凤,不可能是他自己单方面主动。退一万步讲,即便他错了,赵彦知若不愿意,完全有能力将他掀翻在地。 何况赵彦知不是毛糙二货。那人沉稳,一向谋定而后动,做事情不凭冲动。灌醉自己发生关系,怎么想都不会是一时兴起,更不可能是玩笑,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 而且……如今,细细琢磨,似乎也不是真的无迹可寻,有时赵彦知看自己的目光,看似平静无澜,底下却未必不是波涛汹涌。只怪自己以前避忌太多,竟然没察觉。 所以……被发现了? 还是,难道……彦知喜欢我?! 你会害死他的混蛋! 大脑能混沌着,大门处的动静惊醒了他,响声不大却震得他胸口发疼,回过神立即追去,家中已没了那人的气息。 他大力在自己胸前锤了一拳。 5. 幸好,冷静下来后赵彦仁很快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之前在阁楼上看着别的人想起赵彦知已是不该,如今该决断的事情得决断,该处理的事情得处理。等他再去堵人已经是星期二的下午。这回他没敢直接冲上办公室,只是在停车场里守株待兔。赵彦知平日上班开一辆半旧的黑色轿车,很不起眼。昨天刚下过雨,车库里许多车都灰头土脸的不太好认,他足足转了两圈才找到,小黑车干净铮亮,淹没在车堆里既突出又低调。 他停在一旁等着,车里低低播着Enya的A Day Without Rain,有点年头的唱片了,每次听都一如初闻时惊艳,就像赵彦知给他的感觉,纯粹,干净,柔和,伴着低低的暗涌的激情和力量,该高亢凌厉时又绝不绵软。 时间不知不觉间流逝,见到赵彦知独自从电梯间出来居然已经快八点。停车场里光线昏暗,只见他穿着一件半长的灰色羊绒大衣,里面是休闲西装,没有领带,神情仄仄。天花板的日光灯在地上拖出一个昏黑纤长的身影,他独自走来,面容平静,只是那个身影孤单孑然,伴着黯然和疲倦,让人无来由地一阵心疼。 赵彦仁皱眉,抢在他打开车门前窜出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车钥匙,将人按到副驾里。 着车,换挡,起步,赵彦仁沉默地驾车离开昭远重工大楼。 “怎么就你一个人?吴皓呢?” “请假。”吴皓是赵彦知的司机。 赵彦仁偷偷拿余光看他,过了会又说:“我说,给车换个壳子吧,这乌漆麻黑的,害我好找。” “黑的挺好。再说太麻烦。”他声音懒懒的,一边说一边摸出一块巧克力,拆开包装扔进嘴里。 巧克力独有的甜香味顿时在车里溢开。 赵彦知这代步车开着别扭,全然不似寻常小轿车的感觉,异常的轻而滑,又不失稳定性,那种别扭就像用十头疯牛在冰面上拉雪橇,十足大马力赛车。赵彦仁知道这车咋看寻常无奇,就一经济型轿车的壳,其实里内大肆改装过,动力强劲防弹抗震,全车加厚钢板,加厚玻璃,加厚轮胎,连动力系统都另外定制,还加了静音组件,哪怕猛力加速也消无声息,唯一没换的大概只有车后头那个装模作样的“2.0T”。不过赵彦知说的麻烦倒不止这些,某些方面他是个大懒人,他对车不挑,反正要他自己开的时候很少,能代步就行,只是这牌号在不少地方登记过,要么有权畅通无阻要么有特别待遇,换辆新车,定制好说,别的……光想着就烦。 一路上赵彦知不知是倦了还是情绪低落,不太吭声,也不问去哪,问他话永远几个字几个字地迸,赵彦仁没话找话也扯不了几句,没有音乐没有广播,车里气氛压抑极了。直到进了家甩上门,赵彦仁捏着他的肩膀气势汹汹地将人抵在墙上:“继续当你的好儿子好爸爸,日后当个好老板。那晚的事我只当没发生过。赶紧给我精神起来!” 赵彦知与他对视,目光冰冷:“然后呢?打算自我放逐吗?” 赵彦仁被戳到痛处,狠狠地凝视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 “要么接受我要么放开我。别指望我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哥哥。”最后两个字,赵彦知说得一字一顿。 “别逼我。” “就逼你了,你能怎样?我想要什么你已经知道了。” 赵彦仁怒视他,咬着牙,胸口起伏,额头青筋迸发。他大力钳制住赵彦知,突然欺身向前用唇舌撬开他的唇,长久以来压抑到极致的浓烈绝望喷薄而出,在他嘴里攻城掠地,用自己的气息侵染他,一手架住他右手,另一只手伸进他衣服里,只恨不能把人揉到自己心窝里,直至赵彦知身体发颤呼吸不稳才把人松开。 赵彦知眼眶发红,嘴唇水润微微有点肿。原先绷得死紧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他掩饰地低下头,拥住眼前的人,将眼睛贴在他宽厚的肩上一下下喘气,感受缓缓抚着背的有力手掌,慢慢平息下来。 “话说反了吧?”接受我或者放开我,怎么都应该由他来说才对。“放狠话不适合你,白说了。” 赵彦知靠着他的肩不吭声。 “我们是兄弟。”赵彦仁说。 “我什么时候说不是了?” “这样不对。” “你这辈子做过几件对的事了?” 赵彦仁无语,训不下去了。再说先控制不住的人其实是他,他真没立场说什么。 赵彦知终于放松下来,带着笑意,在赵彦仁肩上,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从那天醒来后赵彦仁只是闪闪躲躲。事情偏离了预想,他糟心极了,揣摩着这下之后再见面怕是更难了,面上还得装得若无其事的上班,偏偏今天还为了一桩跨国不公平竞争的事忙得昏天黑地,他恼火得只差没砸东西。 “八点多了,还没吃饭吧?” 赵彦知点头。 “去洗个澡,一会吃东西。” 赵彦知还是点头,靠着他的肩,就是不动。 最终赵彦仁做了一大锅清淡好入口的海鲜粥,出锅的时候发现美人出浴,赵彦知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领口敞开,头发半湿,身上裹着他的浴衣。 他两眼发直,蹲在沙发边呆呆地看了半晌才想起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了,赶紧摇醒赵彦知。兄弟俩对坐着吃完了一大锅海鲜粥,饭桌上还是没人说话,不过再也没人觉得气氛压抑了。 饭后赵彦仁终于把浆糊般的脑袋捋顺,他爆发了。他将赵彦知押在沙发上吼:“你疯了!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反正早就名声狼藉,你能一样吗?!这年头亲人嫌隙兄弟阋墙的事还少吗?!我对你要有点什么想法,你这辈子不就完了吗!万一被传出去呢?你这是拿自己在赌!” “我清醒得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谓赌,得有输有赢。胜算百分之两百的事还能叫赌吗?我的任何东西,自己也好事业也好家人也好,在你面前从来当不成筹码,我也不会拿那些当筹码。”赵彦知镇定自若,一手挡着喷向自己的口水。 百分之两百,是说你一百,我一百吗? 赵彦仁瞪他,心里气苦。 赵彦知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说有什么是我在赌,那也是赌你疼。赌如果我疼,你会更疼。” 赵彦仁一时无语。他觉得这些年自己装得挺好的,没想到被赵彦知看得如此透彻。 “那就……这样吧。”最终败下阵的赵彦仁是这样说的。 他始终没有说,和我在一起。 这当中是为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约法三章。如果有一天,你……” “行。” “我没说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下一条。”赵彦知又强硬起来。 “第二,这种东西,”他掏出前一天在地上捡到的药瓶,“不许再用。” 赵彦知看着药瓶目光闪躲,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查过的,只用一次应该没副作用。我第一次嘛,没它的话怕失败。” “要不是你非把我灌醉的话根本不需要它。” “要不是把你灌醉我根本连用它的机会都没有!” 赵彦仁又被噎住了。 “……但以后真不能这样了,你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我的身体我在意着呢,没下次你放心,只要你不躲我。” “你……不会就单是为了让我不躲你吧?”不躲就是了,那也用不着上床。赵彦仁问得忐忑。 “我有毛病是吧?!”赵彦知点着自己的脑袋吼他。 “第三点呢?” 其实没第三点了,赵彦仁想了一条凑数的:“别再吃素了。” “那不是因为你。”赵彦知笑得有点无力,但似乎心情很好,“至少不全是。” 夜深的时候赵彦知多少有点紧张。那天晚上是豁出去了,赵彦仁又醉了他才肆无忌惮,如今彼此都清醒着反倒有点不自在。他趁着赵彦仁洗澡的空当到客房转了一圈。尚院是大平面宽敞式布局,赵彦仁一个人住实在大了些,东边有两间客房,都很空,橱柜里除了床品被褥没有其他东西,几个抽屉拉开里内空无一物,客房浴室也干净清冷得很。他之前确信赵彦仁这几年没有感情稳定的男朋友才会下手,但不曾想到家里会干净到丝毫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他听着浴室里依稀水声有点脸热,琢磨着要是这个时间逃走赵彦仁会不会翻脸发飙。 “你不会打算睡在客房吧?” 赵彦仁带着一身水汽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不由分说抓了人按倒在床上。他用手指留恋地抚着着赵彦知的下巴和脸颊,声音是赵彦知从没听到过的低沉性感:“那天晚上你怎么做的嗯?你是不是没怎么喝醉过所以连常识都没有?醉了的人其实很难控制,再醉一些我就彻底不省人事,那样根本没法做,除非你想奸尸,轻一些则会被你惊醒过来。明明都知道带松弛剂来了,可哪个业余的教人MJ用酒精?怎么不索性给我下药?” “我去哪找MJ专业户咨询?你吗?”赵彦知乐,“彻底醉倒不怕,planB是伪造一个的现场,你醒来只要不怀疑,结果会和现在差不多。我担心的是没法将你灌醉,万一你中途醒来就麻烦了,我不知道该武力镇压做到底还是转身逃跑,无论哪种事后都有得麻烦。”赵彦知左脸的酒窝又浮现了,“下药不行,喝了酒迷药不敢乱用,把你整坏了怎么办我可舍不得。再说风险太大。原定的事情成功你最多会生我气,跟现在一样,万一没法用酒将你撂倒你会硬扛到底,至少我毫发无伤。用药的话,万一的万一你扛不住药劲,兽性大发再伤了我,回头你会恨我的。那我多亏啊。” “你倒是算得清楚。总之势在必得了?不戴套也是故意的吧?把自己弄得那样狼狈。以后不许这样。” 这下赵彦知是真的不好意思了,他眨眨眼睛:“是又怎样?不过下次我注意,MJ之前一定先找你取经。” 虽然对话内容诡异但气氛不错,赵彦知先前那点紧张和焦虑被吹拂一空。赵彦仁慢慢亲吻他,耳朵,眼睛,脸颊,嘴唇,然后轻轻咬着他的脖子,然后是锁骨。赵彦知呼吸急促,感受着身体里电流般流过的感觉,还屈起膝盖用大腿磨蹭赵彦仁胯下,明显地感觉到对方性奋起来,喷在耳边的呼吸也变得克制而沉重。 室内灯光骤黯,赵彦仁将他往里一推,被子一拉,从身后将人抱住,锁在怀里:“睡觉。” “……兄台您顶着我呢。” “废话!这样再没反应不得急死你。” “可是兄台,您这样硌得我睡不着。” “睡觉!你需要休息。” 过了很久,赵彦知握过赵彦仁的左手,捏在怀里,放在胸前,声音轻软:“哥,别再躲我了。” “不躲了。” “再躲我就QJ你。” “……真的不躲了。” “嗯。” 低沉的语调,令人安心的话,赵彦知很快沉沉睡去。 虽然互通情意,但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太大改变。赵彦仁不愿意搬回大屋跟父亲相顾无言,赵彦知一个人不可能照顾两个精力过剩的四岁孩子,也就不能轻易离开大屋,他们的工作没有交集,相处上便和之前无大不同。 二月下旬幼儿园也到了开学时间,赵彦仁从开学前便又开始巡视各个分院,每天上午随机去一个分院,跟孩子们呆在一起,直到午餐结束再离开,确保校园内每一处都运行良好,同时新院筹备也到了最后阶段,再不时跑跑家里的零碎琐事。此外他早晚上下班时间还兼任赵彦知的司机,忙得团团转。 赵彦知无奈:“我又不是不能自己开,吴皓过几天就回来了。实在不行我从公司借个司机,何苦要你跑来跑去。” “吴皓要在我肯定不争,既然他不在,公司里随便一个司机有我能扛吗?有点事怎么办?不服咱找老妈商量商量?” “你怎么个能扛法?” 赵彦仁“啪”的一拍腿,脖子一梗,眼睛一瞪:“我这,经拉又经拽,经蹬又经踹……” “行了行了!”赵彦知连忙按住他。 就这样,早晚高峰赵彦仁便开着那辆假模假式的小黑车在茫茫车海中挪步,接送赵彦知上下班,中间再抽空忙他的正业。 赵彦仁的坚持有他的理由。吴皓表面上是司机兼私人助理,实际并不是昭远重工的雇员,他是赵彦知的保镖和教练,是赵源不知从哪挖来的人,履历很神秘连赵彦仁都不清楚底细,只知道身手都不是一般的好,负责护卫赵彦知安全。赵家兄弟自小被要求坚持各种训练,就算赵彦仁这几年懈怠了,他都敢说寻常人一窝蜂地上也围不住自己,而勤奋听话的赵彦知水平还在他之上。吴皓却是百分百的专业人士,他们兄弟俩联手都没有把握能绝对性压倒,平常由他负责护卫赵彦知左右。 赵家规矩严,其中一条是他们兄弟自小走到哪身边都得跟着人,是成年后赵彦仁出柜、跟父亲闹僵才坏了这规矩。但赵彦知身为未来接班人,个人安全一直备受重视,熬到近年父亲才多少通融,允许吴皓只在工作日跟随,私人时间赵彦知才算自由一些。 赵彦知平常忙碌,上次见他近八点才下班,拖着满身疲倦,赵彦仁心口发疼,更是不肯放他独自开车回家。不过这一接一送可忙坏了赵彦仁,实在是尚院、大屋和昭远重工总部大楼在三个方向,早晚高峰绕这两圈,净给交通拥堵和碳排放做负面贡献了。 幸好,这接送的活总共只需要干几天。 星期六下午赵彦知又直接敲开了尚院的门。 赵彦仁见他提着两支干红连声告饶:“总裁先生在下实在不胜酒力,求您高抬贵手!您想怎样洒家躺平就是,绝无二话!醉酒的滋味不好受,那啥,也不痛快对不?还是留洒家清醒的伺候您吧!”真是声声控诉字字血泪。 “哦!那,不要了?不要我收回了。”赵彦知举起手里的酒,露出木盒标签。 “啊!61年的Petrus!梦幻级古董!!您可千万轻拿轻放!洒家这就躺平!”赵彦仁火速翻肚皮躺下。 “出息!就你这种一杯倒的酒量,好酒开了只能喝两口,剩下就坏了,暴殄天物。”赵彦知抬脚踩他。 “两杯,红酒能喝两杯。”赵彦仁双手接住赵彦知抬起的右脚,珍而重之地抱在自己胸口上,目光虔诚。 不过这回赵彦知带酒来真不是为了灌人。大约得算心虚,是上次闹那么一场的赔礼。赵彦仁酒量虽差但却爱极了干红,这1961年的柏图斯是他事先费尽心思搜刮的,原本有一箱,他计划着无论结果好坏事后都送来赔笑脸当贿赂,结果在大屋找了个隐秘角落放了没几天,先是被父亲拿了两支去送人,然后又被老妈摸走两支,大概家里人都看得出这是给赵彦仁准备的,所以都肆无忌惮,结果最后只剩了这两支,赵彦知懊恼不已,亡羊补牢赶紧藏好。虽然只有这一双,于红酒而言已是天价。 不过赵彦仁不知道这些,他乐颠乐颠地抱着两支稀罕货供到酒窖里去。他有个专门存放红酒的暗房,常年干燥低温,里面还有一套独立的供电设备,即使断电都能维持暗房内温湿恒定,比人还金贵。 “我还以为酒窖在上层,阁楼里。” 赵彦仁脚步一顿。除了偶尔有奴隶来,平日鲜少有人踏足他家,就连赵彦知以前都只来过可数的几次。阁楼通往TJ室,楼梯就在主卧室转角,上面被他装扮成不起眼的小储物间,屯着杂物,谢绝参观,没想到赵彦知还记着。 “储物间地方小,哪放得下。” 赵彦仁郁闷了。 醉酒的第二天早上,赵彦知不告而辞,赵彦仁理清头绪后便第一时间跟和他有来往的两个sub分手了,不论是打算再次自我放逐还是答应赵彦知,他都不能继续像之前那样放纵了。只是分手归分手,他没有因此清空TJ室。阁楼并不像它让人以为的小,门后的TJ室和楼下一样面积,非常宽敞,工具和设施都太多,不可能轻易清空。赵彦仁不像导师,他没有全日制奴隶,也不以此为目标。身为主人的他是另一面的他,可以享乐,可以放松,可以纵情,却也只是他的另一面。他的日常工作生活和他身为主人的生活区分严格,就像阁楼的那道门,门里门外是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并不打算清空这个让他得以放松的地方,不论日后还用不用得上。 只是……他琢磨着若是赵彦知哪天心血来潮非要上去参观那个“不起眼”的储物间,再打开储物间里的那道门…… 唉真麻烦啊。 从暗房出来见赵彦知大刺刺坐在沙发上,手搭在沙发背上笑盈盈看他,赵彦仁心里发毛,躬身行礼问道:“有何吩咐?总裁先生。” “想吃咖喱蟹。” “开春了吃这个,香料加海鲜,怕你过敏。” “我买了帝王蟹,还活的,放厨房了。” 在厨房水槽跟那只扎手扎脚的螃蟹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赵彦仁心里更毛了。上次是糯米酒这次换了红酒,上次是青蟹这次是帝王蟹,赵彦仁从来不认为赵彦知是那种粗神经的人,他不相信这是巧合,怎么看都像某种暗示。 “别挣扎了,你就乖乖躺平吧!”赵彦仁噌的亮出菜刀对着帝王蟹低声说。 幸好饭桌上的气氛再正常不过。即便赵彦知带来的酒和蟹确是暗示,他还不至于挂在脸上让大家难堪。他看起来真的就像为了吃咖喱蟹而来,四斤的蟹大半都由他消灭了,面前堆了一大堆蟹壳,最后还意犹未尽伴着汤汁吞了一大碗饭。 赵彦仁特想告诉他吃多了当心晚上难受,可是见他吃得一脸幸福又犹豫了,想说留点肚子吧冰箱里还有你喜欢的巧克力慕斯也不敢说,这一路纠结得心肝肺都快拧成麻花了,直到赵彦知抚着肚皮满足地叹气他还是憋着没说出来。 “谢谢,比店里做得还好吃。”赵彦知总算放下筷子。 “不客气,主要是材料新鲜。这种重口味的菜店里用冻蟹,自然比不上。” “别谦虚了,我就做不出来。” “跟您比厨艺的话还真用不着谦虚。” 收拾停当,赵彦仁见赵彦知还敢盯着果盘里的香蕉,连忙拉着他下楼散步消食。尚院毗邻中心公园,他们在公园的慢跑径上溜达,二人的手偶尔轻轻碰在一起,随即又自然地分开,过后又碰在一起,谁也没在意。入夜的初春寒冷干燥,有颗明亮的浅金色星星挂在天边,每次抬头都能见着。 “那是金星吧?”赵彦仁问。 “对。” “还是小时候老爸一颗一颗教着认的,我记得老爸教了很多,跟你一起躺在顶楼天台上看。这会都忘了。” “看不见自然就忘了,时间能淹没掉太多东西。高楼、光污染、空气污染,现在没法像小时候那样抬头就数星星了。如果远离尘嚣,再抬头,你就能想起来。” 他想着赵彦知的这番话,觉得话里有话,可想半天也没明白,索性放宽心,不为难自己。 路过小区大门,保安岗里收留的流浪猫正在吃饭,保安朝他点头问好,他突然脚步一顿,问赵彦知:“你是怎么进来的?” “开车。” “不是问这个。保安怎么放你进来的?”尚院安保严密,赵彦知一再绕过安保系统,没有登记没有问询,直接敲响赵彦仁的大门,他之前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下才发现问题。 “我就……那样进来的。” “不可能。保安怎么会放你进来?你有门卡?” “我人见人爱不行吗?”赵彦知笑容无害。 6. 捂在心头默默爱恋十多年和一朝突破便袒城相对滚床单,这感觉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太熟悉了反倒无从下手,赵彦仁无数次设想到了床上万一赵彦知笑场可如何补救。 幸好结果并没有。 床上的赵彦知很安静,全然不似平日般强势,一个眼神一声叹息,偶然泄出一丝矜持与柔软,让赵彦仁为之沸腾。这个年纪的人到了床上自然不会太放不开,暗淡灯光下的赵彦知并非羞涩,但赵彦仁依然察觉出他明显经验不足,几乎称得上生涩,至少缺乏身处下方的经验,见他手都不知该往哪放一脸的不自在,便一直俯身亲吻他,让他可以很自然的把手放在自己身上。 赵彦知的身体很热,体温比寻常人要高一些,抱起来很温暖,掌心更是火一般。据说体温偏高的人身体底子都不大好,也不容易养胖,似乎真是这样,赵彦仁记得小时候赵彦知还在疗养院里住过挺长一段时间。 他压着赵彦知与他深吻,胸口贴着胸口,彼此的气息融为一体。他亲吻赵彦知的身体,听着赵彦知愈加急促的呼吸声,感受赵彦知握在他肩上的手不自觉的收紧,然后又下意识松开。亲吻到肋下赵彦知会忍不住颤抖,腰身扭动不知是迎合还是推拒,凹凸紧致的腹肌线条纤毫毕露,和着满室激情与热力,性感得一塌糊涂。 拿出润滑剂的时候赵彦知神情平静的看了一眼,只除了上下起伏的胸膛和湿润的眼神出卖他的状态。他伸手揽着赵彦仁深吻,用唇舌挑逗地爱抚,在赵彦仁嘴里扫荡进攻,掠夺彼此的空气,又主动分开双腿,感觉着有手指带着微凉的液体缓慢进入自己。 赵彦仁一边轻轻啃咬他肋下的敏感带一边等待他适应。赵彦知看起来感觉不错,但身体反应总是差点,下体只是勉强半勃。赵彦仁经验丰富但从来不对直男下手,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还没学会从同性性爱中获得快乐的男人应有的反应,只得克制着缓缓做准备。他伸出舌头舔吮赵彦知的下体,惹得赵彦知大口喘气,又将他吞咽到喉咙深处,用湿热的口腔包裹他,摩擦他,带给他快感,同时用手在他身体里缓慢进出,打着圈放松按摩。 赵彦知觉得自己快要缴械了,他艰难地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人,略带犹豫,最后还是翻身趴在床上,手不自觉地拽住床单,低声说了句:“进来吧。” 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赵彦仁差点笑场,前戏这样就打算被插入?赵彦仁忍着笑伏在他耳边说:“你哪找的场外指导?真的太业余了好吗?害人不浅啊,当心后天都起不来。” “少废话。” “不信?一会有你受的。” “就你身经百战。” “吃醋了?” 赵彦知不说话了。 赵彦仁也不勉强他,径自在他身体四处点火。 赵彦知体型偏瘦,但常年坚持运动,腰腹肩背肌肉紧实,皮肤紧绷没有一丝赘肉。他天生肤色白皙,去年夏天好不容易晒出一身小麦色,泛着健康光泽,他得意地在大屋里四处得瑟,每每看得赵彦仁直上火,结果捂了一冬全褪尽了,只余下手臂上浅浅的日晒痕迹,在低暗的灯光下看着柔美而活力,赵彦仁眷恋不已在他背上肩上来回亲吻抚摸。 赵彦知后腰右侧有一小片皮肤引起他的注意,这里颜色和周围大致相同,但光泽不同,每次碰触赵彦知总会克制不住的剧烈震颤。他用掌心抚摸赵彦知的背,刻意揉捏后腰的敏感处,又低头亲吻它,用湿热的舌头情色地来回摩擦它,啄吻它,舔吮它,还轻轻啃咬它,富有生命力的弹性触感让唇齿流连不已。 赵彦知似痛苦又似难耐地低声呻吟,情不自禁紧紧攥住被单,双手骨节发白,身体颤抖。 赵彦仁将他翻过来,分开他紧握的拳,与他十指相交,又低头舔他湿润的前端,亲吻他的下腹,再次将他的性器吞没到咽喉深处,同时攻击他体内的敏感点,满意地听到他惊喘出声。 这前后夹击来得突然而猛烈,赵彦知甚至没来得及推开他便已沉沦其中,被欲海淹没。 高朝过后的赵彦知呼吸急促,面色红润眼神空茫。等他回过神来,第一个有意识的动作是握住正要起身的赵彦仁勃发的下身,激得赵彦仁差点没扛住。 “进来。” 这声音沙哑低缓,性感得过分,赵彦仁光是听着就想爆发。他一直苦苦忍着克制着,赵彦知不够放松,身体反应也让他有点拿不准,他才不愿勉强进入,免得两人都难受。没想到赵彦知缓过来之后的第一反应居然又是这样。 “下次,”赵彦仁一边亲吻他一边握着他的手引导他动作,声音低哑克制:“我不会跑的,放心,下一次。” “进来。”赵彦知扬着脖子享受他落在耳边颈边的温暖亲吻,嗓音依然慵懒,语气却是平日说一不二的架势,手上紧了紧,却不肯移动一分。 “啊……” 下身控制不住的有点颤,他差点沦陷。 赵彦知的掌心很热,赵彦仁半是舒服半是无奈的长叹一声。致命之处被握在致命的人手里,他明白今晚不做到最后是下不了床,赵彦知铁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不应期的身体木木的,感官变得遥远曼妙,吻落在身上只觉得温暖如夏天的潮水,慢慢没上来,释放后那种特有的倦怠和放松席卷全身,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不过赵彦知精神上很清醒,他揽着赵彦仁的肩回应他,再次感觉到有润滑剂推进体内时还抬起腰方便身上的人动作,只是当触感和心理准备的不同时才忍不住问:“是什么?” “帮你放松。什么都不用想。” 赵彦仁将一根很软的软硅胶工具慢慢一点点挤进他身体里,一边亲吻他的小腹和敏感的腹股沟,又分开他的双腿亲吻他大腿内侧,膝盖内侧,然后是小腿,脚踝,脚趾,趁着赵彦知一轮颤抖后将软肛塞又往里挤一点,用更粗的一段扩张赵彦知的身体,继续在他身上留下咬痕。 “疼吗?” 赵彦知摇头。 后来赵彦知便不再说话,只是在赵彦仁要进入的时候扶着他的肩膀轻声说:“哥,看着我。” 赵彦仁便一手抚着他的额角一手握住他的腰挺进了,眼睛始终看着他的眼睛,看着倒影在他眼里的自己。 赵彦知皱着眉喘气,赵彦仁被他箍得有点难受只得空出手抚慰他,一边揉着他的屁股,又俯身在他耳边,咬着他的耳垂说“乖,别吸”,躁得赵彦知立刻错开目光再也无法与他对视。 最终两人还是一起射了,激情和感动之余连赵彦仁都觉得挺累。 不是体力问题。 赵彦知是直男加处男,没碰过男人的那种——撇开上次稀里糊涂的“奸尸”经验外。就上床而言这类人是赵彦仁的大忌,坚决不碰的类型,今晚不光碰了还非逼着一口气做到底,又不舍得让他疼让他难受,又要彼此满足。赵彦仁是个dom,习惯处于上位,惯于掌控全场,他自问伺候一个人不难,伺候自己也不难,难的是两全,尤其像今晚这样,他真是从头忍到尾,处处谨慎时时克制,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感官统统切断扔掉置之度外,化身特种机器人了事——纯粹的服务业。 不累才怪。 揽着赵彦知去洗澡的时候见他半睁着眼睛目光空茫,果然他也挺乏的。赵彦仁用热水给他冲干净擦干,回到床上想给他按摩发现他已经睡过去了,还潮着的头发乌黑发亮。 “傻。” 赵彦仁伸出手指戳他的脸,不舍地看了又看,亲亲他的耳垂和脸颊,觉得不满足,膜拜般地吻遍他全身,终归还是搓了满手热油帮他按摩后腰和大腿,按摩完见赵彦知睡得死沉,忍不住在他屁股上留下一个重重的吻痕。 口感真好。 第二天醒来,光线还是那样的光线,房间还是那样的房间,不同的是空气中多了一种熟悉甜美的气息,被子里多了一份让人眷恋的温暖。他转头看去,赵彦知已经醒了,正呆呆的看着房顶发呆,被他惊动也转过头来。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用牙撕开套子的样子是那么帅。” 赵彦仁一愣,脸上立即开花:“谢谢,虽然我觉得自己一直都很帅,而不是只在那个瞬间。”他伸手捧着赵彦知的头,在唇上脸颊上轻轻啄吻:“早上好。感觉怎样?” “很好,比上次强百倍。” 上次你自找的! 赵彦仁半眯着眼睛深吸气。 他突然想起什么,掀开被子将赵彦知翻过去。 后腰右侧果然有印迹,不像胎记,浅浅的一小片不规则形状,颜色略浅一些,皮肤光泽与周围不相同,略有些凹凸不平,不认真看很容易忽略。 “这是什么?伤痕?”他用手指轻轻抚着那片皮肤,指尖的触感也与别处不同。即便如此轻微的碰触,没有丝毫暧昧,赵彦知依然反应强烈,后腰的肌肉本能地不住轻轻抽搐。 “……烫的。” “烫的?怎么烫在这种位置?弄得满身伤,又是肩上又是腰上。” “……大学的时候和同学闹,正巧附近有人端着开水走过,打翻了,又是夏天穿得少,烫起泡了。” 赵彦知语气平淡自然,赵彦仁听了却半信半疑。他直觉觉得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却又似乎挺合理没有破绽,心中辨来辨去不得头绪,只得囫囵信了。 直到后来那天真相大白他才恍然醒悟。赵彦知说的就像国内大学里热水瓶炸了这种小事故的改编版,咋听起来再寻常不过。只除了赵彦知读的大学在德国,那里根本没有热水瓶,何况开水烫伤温度有限,很少能留下几年不愈的伤疤。大约是赵彦仁问得突然,他来不及想一个更完满的理由,才随口扯了那么一个让人听着觉得有点别扭的借口。 其实当时赵彦仁心里还有一点疑惑,不过他没问出来。后来他们又做过几回他已经比较确定,决定面对面跟赵彦知谈一谈。 他选择了最直接最正面的方式,不猜测不试探,开门见山。也许对于男人来说这是个伤自尊的问题,但他觉得这样的方式才真的尊重。 “你有勃起障碍?” “对。” 赵彦知承认得很干脆。他手里拿着一杯清水,窗外晴空在玻璃杯沿上投了一抹清凉的蓝,神情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似乎不算很严重?不是器质性的。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学那会就怀疑自己不太对,但那时候以为只是欲望比较淡,没在意。我还特意翻过书,以为没什么,就没找医生。” “后来找过?医生有什么建议?” “那是结婚后的事了,”赵彦知停顿了一阵,“……他排除了一些可能性,就像你说的,不是器质性的,但最终也没有彻底的解决方案。药物辅助倒是有效果。” “前几次你没吃药吧?” “没有。我想跟你的话应该不需要,再说你技术很好啊。” 虽然赵彦知表情轻松说着男人都爱听的话,赵彦仁却轻松不起来,继续问:“跟其他男的试过吗?” “试没试过你还看不出来?我本来也不喜欢男的,自然没想过去试。另一个原因是毕业没多久就认识了扬帆,那种认识……”赵彦知比划了个动作,“瞎子都明白是以结婚为前提,不管男的女的喜不喜欢都不好再找人试了。这事说起来有点乌龙,我自己迟钝,她家里又管得严,所以刚结婚那会……两个人都没经验,也挺狼狈的,慢慢的我才确定不对,才去的医院。检查、治疗和心理干预没少做,前后花了很长时间,连催眠都尝试过。”赵彦知轻笑一下,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 “是这一两年才发现想着你的时候……”向眼前的人坦白你就是我意银的对象,这事,就连淡定得像谈论天气的赵彦知都有点说不下去。 “跟医生说过吗?关于我。”赵彦仁没有表情。 “怎么可能?要是换了别的男的也许会说,但你,不可能。再说我也是这一两年才发现自己对你有想法有感觉,早几年我没想过要跟你怎样,孩子还小,光忙他们的事就忙不过来,跟你最多一星期见得一次面,也没想法。所以别说没跟男的试过,总共就没跟别人试过。” “所以……结果就是没有办法?” “有啊。这几次不都挺好的吗?可惜还是不幸被兄台察觉。” 拜托,这不是幸与不幸的问题……还有,哪里“挺好”了? 赵彦仁揉着眉心。 其实这段时间他也发现赵彦知并不是性欲很旺盛的人。赵彦知最初是很积极,后来也不抗拒上床,到了床上也很配合,他却依然看得出那是配合多于享受。赵彦知远不是最初那两次表现出的那样热衷于性事——那大约是被逼急了,这让他喜忧参半——他的确被最初那两次吓到了,哪怕他根本算不上什么纯情的人。但他也为此心疼不已。交欢就应该像字面写的,有交互有欢愉,是件彼此都快乐的事,不是单方面的谁配合谁。即使在以前,他用痛苦的手段对待奴隶,他也一样确定双方是喜欢或者想要的,这从来不应该是单方面的需求或给予。 但赵彦知的身体情况有异,不是每次都能彻底痛快。 他想要赵彦知快乐,不是配合自己快乐。 于是他一边忙着工作一边四处查找治疗方法——这自然不会有结果。如果随便哪个业余的顺便找找就能省便地发现疗法,这世上还要医生干什么?! 所以他也没抱很大希望。 7. 三月的一个周末早晨赵彦仁是被吻醒的。他睡得昏天黑地被门铃吵起来,闭着眼顺着铃声摸去开门,混混沌沌一把捞过身前气息独特的人抵在门上吻得热力四散,差点擦枪走火才睁开眼睛。 自然又是那个不知道怎么混过保安岗的家伙。 赵彦知唇色水润,气息微喘,但目光清亮:“约会去吧。” 他身后拖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手提袋,赵彦仁打开一看:“去北极约会啊?” 保暖衣、抓绒衫、羽绒服、冲锋衣,还有厚手套厚帽子风镜等一应零碎,全套极地装备。最终赵彦仁换了半身装备出门,跟赵彦知走在一起像情侣装,只不过赵彦知穿了一身亮色,荧光色抓绒衫配浅色长裤,脖子上一圈天蓝色户外脖套,腕上是运动手表,站在阳光下明媚活力。 赵彦知喜欢太阳。 赵彦仁喜欢他身上干净明快的气息,像活力蓬勃的向日葵,总在追逐阳光。 向阳幼学的名字便是这样来的。这个,赵彦仁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楼下停了辆厚屁股X6,这车路上跑得不少,不算显眼,只是颜色不多见,深海蓝的车漆反着光,艳阳下炫目非常。赵彦仁屈起手指扣扣车门,又敲敲玻璃,响声浑厚,上了驾驶座。 脚下的感觉依然马力强劲,不过总算不别扭了,他依稀记得这车好像有款大动力配置,大概是能够满足赵源的要求,不过车身钢板玻璃轮胎依然更换过,内饰也不太一样,他边开边调侃:“其实您买什么宝马,换个千里马也是一样的。” “壳子好看。”赵彦知大笑。 一路直奔机场。 赵彦仁打开音响,澎湃激情的男声嘶吼着听不清的单词,交织了撼动人心的重金属音与充满古典气息的管弦乐,一种诡异的和谐伴着大音量冲击耳膜。 赵彦仁本能地头一歪,立即调低音量。 “什么歌,好吵。” “∫M。” “……哈?”赵彦仁眼皮一跳。 “重金属乐队METALLICA与旧金山交响乐团合作的live,专辑名字叫S&M。” 赵彦仁欣赏不来这个,连忙换下一张。 下一张CD,高音量的男声依然声嘶力竭:“It’s my life……I ain’t gonna live forever……”有进步,好歹有音调了。 “谁的歌?” “Bon Jovi。” 还是不认识。 在音乐上,他和赵彦知实在有着难以调和的鉴赏鸿沟。他虽然不爱女人却只听女声,爱其婉转优雅,男声在他耳里就是噪音,而赵彦知完全相反,只喜欢男歌手,从古典男高音到前卫尖锐的金属乐队,来者不拒。他们在音乐上的和谐大约只剩下通俗易懂的《G弦上的咏叹调》,兄弟俩可以一个小提琴一个钢琴合奏这首古典名乐的改编版。 这一段高速路恰好没监控,赵彦仁就着节奏强劲的音乐猛给油飙到近一百五十迈试了试【注】。为了安全考虑,赵家的私车一律改装或定制,对于动力不足的车型还要更换动力系统,就像赵彦知之前那辆装模作样的小黑车。但特别增强动力在城市路网里根本毫无意义——平常上下班全城堵车,到哪都是二十迈车速,除非直升机,否则开F1都不及走专用道的公共汽车快,钢板重一些又怎样。赵彦仁特别不屑父亲这种夸张麻烦而且费力不讨好的坚持,所以他自己从来不吃这套。而赵彦知自己对车没有特别兴趣,他不挑,又懒得折腾,平常都是车库里随便摸一辆用。这下难得买辆新的,赵彦仁突然来了兴致,手痒,问:“这附近有没人的空旷场地吗?” “别玩了,回头还得换轮胎手刹,麻烦。” “又不用你去换。” 音响里还在吼着“It’s! my! Life!”,就一首歌在巡回播放,大概是赵彦知很喜欢的歌,他斜眼看了仪表盘,悠悠一句:“吃了罚单我可不帮你说话。” “啧……”闻言赵彦仁即刻刹车减速,顺手关了音响。 违章行车,扣分罚款事小,让父亲和老妈知道他们超速事大。赵氏管教严格,从不允许子弟族人仗势嚣张,何况这种还涉及到自身和他人人身安危的违规行为。老妈小事糊涂大事上却很讲原则,安全是头等大事,飙车这种事绝对严格禁止,一旦老妈发作起来,成年的赵彦仁被不留情面地禁足也不是不可能。 赵氏兄弟一向不敢挑战老妈的底线。 下车的时候赵彦知牵着一个行李箱不托运,赵彦仁一过手,嚯这么沉,便从他手里夺过来一路带着,也不问里面是什么。赵彦知左胳膊有旧伤,他从不让他提重物。 赵彦仁拿到登机牌一看:乌鲁木齐。 经乌鲁木齐转阿勒泰,穿了半套极地装备的赵彦仁在飞机上热出一脑门汗,又不能让空姐开个窗户透透气,只恨不能把自己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当窗花。 体温高所以不怕热的赵彦知看着他来回折腾直乐。 阿勒泰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只是小风一吹透心凉,步出机舱的赵彦仁大松一口气,这才总算把赵彦知给的全套衣服穿上。 在机场找到了来接应的人。出行陌生的地方,雇佣当地向导或司机是很寻常的安排,要说哪里不太寻常,那是赵彦仁在看到来接他们的车时禁不住吹了声口哨:“酷!” 重型厢式四履带轮特种极地车,超大车身,方方楞楞,远看像个装甲车,车门上有昭远重工的标志,在路边一水黑的灰的越野车里鹤立鸡群。 “咱家的?” “公司的产品。去年春天伊犁雪灾,当时这车刚下线八台,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公司便连车带配件带操作员和工程师送往伊犁和周边,总算及时为灾区出一份力。后来不少省市单位都订购了作为救援装备。它其实是极端环境下的多功能多用途救援设备,能适应极地环境和极端天气。不过现在你看到的是没有搭载也没有拖挂的状态,就是个车罢了。半个多月前阿勒泰大雪直到上星期才算消停,这车才回库。天气预报说接下来一星期晴朗,暂时应该不需要出动它,厚着脸皮借用两天。”说起公司的事赵彦知满脸自豪。 “就租个普通点的越野不成么?”他俯身在赵彦知耳边低声说。 “城市里行,到山边就不行。别看这边路上都清开了,山区的路都被雪盖着,过膝盖高呢,越野车进不去。去年大雪幸好有各界帮忙,千里驰援,这车可是起了大作用,如今一点小事,不用客气。”驾车的司机热情爽朗,普通话里带着独特口语,听到有点像外国人说中文。 “这个时候进山?”赵彦仁皱眉。现在还在封山,时值春季又是大雪过后,正是雪崩多发期。 “现在知道怕了?”赵彦知笑他,“放心不进山,只是接近喀纳斯地区。” 雪后的阿勒泰四野素白,车开出去许久,极目的纯净辽阔,唯一的色彩是头顶的万里晴空,蓝得透亮,宝石般无暇。昭远重工这极地车看着是个庞然大物其实速度一点不慢,车厢里很暖和,新疆的道路又实在太直,开出去许久许久都遇不到一辆车,再美的景色连播个把钟头不带调频,任谁都会审美疲劳,赵彦仁被雪景晃得昏昏欲睡,赵彦知索性靠在他肩上打盹,温热的呼吸直扑耳旁。 被司机叫醒的时候车已经停了,不远处有几家农户。下午七点,天色依然大亮。 他们在一户农户家里落脚整顿,农户实在太热情了,好酒好肉,差点让人招架不住。彼此语言不太通,司机充当翻译,说两月前一次大雪压塌了他们的房子,圈着牛羊的屋子也塌了眼看就要受灾,是救援队开着这车一路清了多少里一人高的雪把他们救出去,连牛羊都活了下来,房子也给修好了,一分钱没收,他们感激不尽。赵彦知连忙解释自己不是救援队的人。老头依然很高兴说没关系,来了就是客人他们依然感恩,坚持拿出最好的食物和奶酒招待他们。 吃饱穿暖,天彻底黑透他们又出发了。这次路程很短只走了半小时,最终停在一处没有人烟没有灯光的雪原上。 车外很冷,天很黑。雪有膝盖高,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司机兼向导拖着工具为他们清出一小片平整的区域来。 赵彦仁把风镜擦了又擦,抬头看。 一瞬间,他忘却了时间,停止了呼吸,丧失了嗅觉、听觉、触觉,连心跳似乎都静止,只剩下这铺满繁星的广阔天幕,像一幅璀璨绚丽的无尽织金缎,从世界的尽头倾泻而下,笼罩了这天地。 壮丽的宇宙仿佛眼前,近得触手可及,一切都被融进宇宙里。天那么大,大得看不到尽头,无数生命在视线不及的天幕深处绽放与消逝,出生与死亡。此番景色之下,人是如此渺小,也许,与尘埃又有何区别?心中所思所想所忧所念,又何足一提? “美吧?这才是星空,城市里看不到的景色。” 美是真美。 天地壮阔,长空辽远,无数星光组成的广阔银河横跨而过,华美静谧。 只除了太冷。雪地,初春,深夜,赵彦知给的全身极地装备刚够御寒,这里是零下十八度,站定了觉得真不是一般的冷。 “太浪漫了亲爱的。看星星而已何必非得跑这~么~冷的地方来!” 赵彦知笑笑,一边准备摄影器材。他也冷,脸上发木,额前的头发被呼出来的水汽一扑全成了冰碴子,白花花一片,咋看像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里空气纯净光污染几乎没有,最近天气好可以拍雪地夜景,而且够干燥对机器的影响小,这个时间连黄道光都下去了,是拍春季银河的好时机。” “什么是黄道光?” “……说了你也不懂,懂了也没用。”赵彦知埋头架设器材。手套很厚,他神情专注动作却不灵巧,赵彦仁看他笨拙地一点一点有序进行,支开三角架、调整赤道仪、固定机身镜头、连上快门线,没了平日凌厉强硬的劲头,只是专心于自己热爱的东西,单纯可爱得很。 “为什么要用三部机子?有区别?”在机场的时候赵彦仁见行李箱不托运就知道里面是相机,但没想到是三套。相机用的赤道仪比望远镜用的轻便许多,但加上其他配件难免分量惊人。 “那个带了鱼眼,这俩没有。这样可以缩短拍照时间。为了降噪,星空照片要叠片处理,几十张动辄上百张叠加,有时还要拼接。单张曝光几十秒,百张拍下来得一个多小时,拍几个小时最后可能才出几张片子。在这,多来几张你就得冻成冰坨子了。”赵彦知的声音隔着围脖发出来,呜噜呜噜的含糊着,不过赵彦仁知道他又在笑自己。 赵彦仁喜欢他笑。 轻松的笑,调皮的笑,开怀的笑,哪怕调笑自己,赵彦仁都喜欢。 赵彦知架好相机设定了参数便走开了。这里没有灯光,拍摄一开始,之前用来照明的车前灯就熄灭了,漫天黑寂,只有星光洒在苍茫雪地上,泛出微微冷光,伴着不远处传来的咔嚓咔嚓快门声。 “以前真的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夜空。那是猎户座吧,真像你说的,再看见就想起来了。” “嗯。” “这样觉得人真渺小。” “本来就渺小,一直都是。宇宙太大,在它面前人跟草履虫没区别,再长的生命不过转瞬即逝。所以活着就得好好过,竭尽全力做好自己该做的,然后抓住机会,做点自己想做的。”他停了一会,又说,“哥,我不后悔自己做了什么,以后也一定不会后悔。” 赵彦仁没回话,只是隔着手套握紧赵彦知的手,揣到自己衣兜里。 后来实在冷得厉害,他们哆哆嗦嗦回到车厢里。赵彦仁拿出带来的保温瓶,瓶盖一开香气四溢,是农户给他们准备的滚烫奶茶,在寒冷彻骨的雪地深夜里美好得感天动地,喝完浑身暖洋洋,只觉得全世界都被小小奶茶征服了。 赵彦仁想,有时候,幸福就是这样简单。 中途赵彦知还不时回到雪地上察看相机。天冷,人尚且能扛,他担心机器吃不消还用了发热剂护着。两个多小时后所有人心满意足的拖着一大箱子器材踏着午夜星光原路折返。 他们在农户家借住了一宿,第二天天还没亮便踏上回程。赵彦知带了现金要给农户结果死活塞不到老两口手里,后来只好趁着老人家不在意偷偷掖在门底下然后脚底抹油赶紧溜掉。 直到进了阿勒泰机场室内,赵彦仁狠狠地搓搓脸揉揉鼻子耳朵跺跺脚,确认不需要去哪捡一副别人冻掉的五官给自己安上,才觉得活回来。 赵彦知笑他:“下次还来吗?” “来!为什么不来!” ****** 【注】:150迈,折合时速近240公里,严重超速行为,最高可直接吊销驾驶证,对自己和他人安全都不负责任的任性行为,哪怕在小说里也要鄙视之 (#‵′)凸现实中见到这种人总是忍不住想,就该终身吊销! ****** 回去之后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赵彦仁觉得男人之间的爱不需要黏黏糊糊。相互尊重与信任,彼此欣赏与理解,身体契合,做到这些便足以维系下去,何况他和赵彦知之间的感情不仅仅是爱情,他们还有绝对切不断的牵绊,化在血中的情谊。 尊重,信任,欣赏,理解,这些赵彦仁自问能做到满分。但身体契合,他悲哀的发现大约是不及格。 就性而言,这些年围在他身边的sub不少,类型和喜好各异,他自问都能驾驭。但赵彦知的情况不同,让他无从下手。 赵彦知其实不喜欢被进入,哪怕他愿意。 最初几次都是赵彦知主动躺下,这不需要商量,也没有让他觉得困难。他们之间真正的困难是来自家庭、伦理和自我认知的压力,而不是床上所处的位置。他不认为出柜多年的赵彦仁是喜好在下面承受的那个,也不认为以自己的状态能够完成要做的事而且让双方都足够享受。但身体的反应总是诚实而且强烈,不是愿意和心里暗示可以掩饰。赵彦仁有的是手段和技巧让他很舒服很性奋,但一旦被进入,好不容易积累起的快感总会消耗殆尽。他并不想赵彦仁发现,可身体不受意志控制——这身体都不受控制十多年了,这样的情况又怎么可能瞒得住一个经验丰富的top。 这样的身体状况让赵彦仁不愿意勉强,他可以理解,但他两次想用口回报却依然被推开,这让他十足恼火。 “为什么?嫌我技术差吗?” “难道你技术好吗?”赵彦仁憋着笑反问。 “不对!别岔开话题。我愿意的事,为什么推开我?” “因为你不会喜欢的。”赵彦仁突然接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当初肯回应我,不是在可怜我吧?” “我正心情不好,警告你别找揍。”赵彦知胳膊一抬横在他胸前,将他压在床上,目光危险。 “所以你大约也不觉得我以前过得不好。”赵彦仁没理会压制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看进他的眼睛:“可是,我以前从来没打算过能像现在这样和你在一起,从来没想过可以。” 赵彦知松开手。 “现在我很满足。能这样拥着你是我以前从来不敢想的事情。人和人的磨合有很多方面,身体只是一部分,你也不用想着回报。再说,口交有强烈的男性生殖崇拜意味,和强者崇拜,你只是喜欢我,并不是喜欢男人,所以,”他抬起手伸出食指在赵彦知嘴里暧昧的转了一圈润湿,说了句“放松”,便缓缓探入至深处,在赵彦仁咽喉里轻轻搅动,逼得他不得不推开自己本能地呛咳起来。 “你不会喜欢的。”赵彦仁用手掌顺着他的后背,一边给他递了杯温水。 赵彦仁这招绝对是作弊。口交和他这样做的感受并不一样,像他这样用一根手指让对方难受到流泪实在太容易,配合语言暗示,和一些没有因果关系的逻辑混淆注意力,经验不足的赵彦知理所当然会认为口交比单根手指要艰辛得多,然后知难而退。 他需要时间。他理解赵彦知的不耐。但他需要时间弄明白情况,只要暂时逼退赵彦知,他总能找到办法。 赵彦知的身体反应不正常,比“迟钝”还要严重,此外似乎还有一些别的,赵彦仁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一些大多数人都受用的手段和技巧,就像赵彦知的医生所说,对他效果平平——赵彦知能够勃起,但也非常容易疲软,达不到正常人标准。那天经过酒窖他突然异想天开,不知道把人灌个半醉会怎样。 不过,想想而已。 赵彦知能轻而易举把他灌倒,反过来却不可行。 他们兄弟俩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从里到外哪都不同。 别说长相性格,就连酒量都是天渊之别。赵彦仁一杯倒的酒量遗传自赵源,相反,赵彦知能喝却不爱喝,跟老妈很像,天生对酒精不敏感。他说早年跟着程恳四处应酬,有些地方的餐桌文化实在不敢苟同,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他曾经一人力战三位海量大汉,在那顿你来我往的晚餐上死活扛着清醒到最后一刻,尽了他身为助理的职责护着程恳,然后回去躺了整整两天。后来不知是赵源发话还是程恳护犊,才再也没那么硬撑过。 总之赵彦仁就没见过他喝醉的样子。如果自己出马灌他……估计得三十个自己车轮战才行。 想想而已。 8. 赵彦知平日是个忙碌的上班族。昭远重工的实际控股人是他父亲赵源,但董事会并不干预公司的日常运作,只是交予以执行总裁程恳为首的管理团队,而赵彦知是这个管理团队的一员。 为了园区搬迁的事,这天下午程恳带着赵彦知还有另外两个部门的人来到市郊某镇考察,晚餐自然而然作为客人被热情款待。 昭远重工是市里的纳税大户,又能提供工作岗位,哪怕只是在开设办事点都是好的。晚餐上镇长兴致高昂,除了例行敬酒还一道道介绍菜品,全都是镇上的特色,“城里绝对吃不着,味道鲜美得很”。 这一道道菜上来,连惯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程恳都有点表情僵硬,更遑论道行不如他的赵彦知。 现代化工业进程的迈进不可避免对环境造成污染和影响,这是人类文明步伐的代价。作为补偿,昭远重工每年额外再拿出营业收入的2%直接用于改善当地生态。赵源说这是为了自己为了子孙后代,也为了唯一的地球。昭远重工是重型工程机械制造企业,并不算重污染行业,营业收入的2%看似比例小,实际是一笔很大的资金,程恳原本对这种不必要的慈善并无特别好感,觉得作秀成分居多,宣传的意义大于实用,真正能落到有需要的人或用处的资金少,猫腻太多。但自从来到昭远重工,他作为执行总裁看得清清楚楚,这是每年一项切实的重要工作,规划完善,落实到位。 对于像昭远重工这种立足行业前三的大企业和上市公司而言足可以浓墨重彩一笔,而赵氏却从不拿这当噱头,从不宣传,甚至不足为外人道,永远是每年年报上最淡最轻的一笔。只有当地居民默默看着变化,但凡昭远重工进驻之地,年复一年,水清了,尘土少了,树多了,鸟也多了。 植树造林,清理河道,保护野生动物,保护迁徙的候鸟,环保工作一向投入大见效慢收益小,但多年来昭远重工上下在默默做着这些。这些从来不宣传的惯例渐渐成了这个企业的文化之一,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许多人。对于企业管理者而言,应酬晚宴觥筹交错是家常便饭,但受其影响,只要是赵氏做东的地方,餐桌上不仅厉行节约,而且绝无山珍野味鱼翅燕窝。 常和昭远重工打交道的人大多清楚这些,心里未必怎么想,但面上总是赞同支持的。 这就是赵彦知的“挑食”。 他不是素食主义者,平常在家就数他最胡吃海塞生冷不忌,但他不碰非常规肉食,猪牛羊鸡鸭鹅鱼虾蟹,除此以外免谈。所以赵彦知真的很久不曾遇到这样一桌穷奢极侈却让他无从下箸的饭局了。 程恳也是受到赵氏文化影响的人之一,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餐桌上转过来一盘锦鸡,旁边是一份清蒸大鲵一份红焖穿山甲,全是国家级保护动物,心里知道有人工养殖也依然难以下手。他左看右看,挑了旁边作配菜的西兰花塞进嘴里。 镇长很热情,带来的室主任能说会道,饭桌上从未冷场一直热热闹闹。生意场上程恳和赵彦知都是惯于掩饰自我的人,一桌野味大餐挑挑拣拣各自勉强填了个半饱,事情谈妥,酒喝得痛快不拘,表面上宾主尽欢。 一顿饭吃完赵彦知累极了。 回到市区已是深夜,他一看表,索性由着性子让司机开到尚院。 赵彦仁开门的时候只松松垮垮在腰上挂了条半旧的居家裤,隐约看出里面没有内裤,上身光裸,清晰分明的腹肌和半截人鱼线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有水滴顺着胸肌纹理滑落,留下一道道清凉水渍,发梢也湿着。 赵彦知合上门便扑上去压着他深吻,像沙漠中疾行已久的旅人,渴极了遇到一汪清澈甘泉,要吸尽对方身上清新水汽一般,缠绵无尽。赵彦仁揽着他回应,最后还是先推开身上的人:“满身酒气。” “想吃汤面了。” “先去洗澡。”赵彦仁将他扔到浴缸里,“别睡着了。” “面条,面条。” “知道了。” 赵彦仁在厨房煮素面。 赵彦知半夜深更满身烟酒气地冲来吃面,多半是被晚餐虐了。 那个人有他认真又纯真的一面。工作场合绝对工作优先,个人情绪统统抛开,公司利益至上,饭局里有什么不愉快的绝不会挂在脸上。回到家就不同了,跟小时候一样,本性毕露,挑剔任性,尤其是在赵彦仁面前。 素面也是相当讲究的。面要手擀的,比机器轧的劲道。揉面,醒面,擀成薄薄的面片,叠好了切得粗细均匀,挑散。汤要宽,要浓,料要足,大蒜,青蒜,大葱,小葱,腌菜,青菜,每样一点但一样都不能少,光是配料就花花绿绿码了一堆。热锅凉油爆葱蒜,西红柿炒成红汪汪的酱,下鸡蛋,面条,青菜,最后端上来,橙红汤底坠着碧绿的菜叶子,香气扑鼻。挑一口面条,软韧适中,口感劲道,主料配料的香气从面条里面透出来。 若是平时,他还会用高汤做汤底,再码上几大块清炖牛肉,色香味营养俱全。可是今晚的赵彦知……他想了想,还是素的吧。 赵彦知裹着浴袍出来的时候赵彦仁还在厨房忙活着。赵彦知看着他宽阔的肩背有力的腰身,没有一丝赘肉的肌肉线条,从背后揽住他,一手抚着他纹理清晰的胸肌和小腹,深深嗅他肩上颈背上的浴后气息,又轻咬他的肩,口感叫他留恋不已,一手探进裤子里揉捏他紧实弹性的臀部和大腿。 赵彦仁不堪骚扰回过头。大概是酒后的关系,赵彦知看他的眼神有些肆无忌惮。赵彦仁被他摸得浑身着火,忍不住在他脸颊上轻咬一口,声音低哑:“别闹,还吃不吃了。” “吃。我摸我的,你煮你的,两厢情愿,互不干涉。” 赵彦仁哭笑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熄火,洒上几滴香油,出锅。赵彦仁把青花大海碗塞到赵彦知手里,将自己的屁股从魔掌中拯救出来。 赵彦知捧着海碗大快朵颐,差点把脑袋泡进面汤里。 “慢点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从韩国来。” 赵彦知本不想多说,顿了顿终究没忍住,抱怨了半句:“一桌子保护动物……” 赵彦仁了然,叹了口气,见他狼吞虎咽,强自按捺下被撩拨起的火。 在家常菜范围内赵彦知挑剔却不挑食,给啥吃啥。非说偏好的话,除了各式甜点,大概最喜欢赵彦仁的独门汤面。赵彦仁不屑,问你什么美食没尝过这有啥好吃的啊,结果赵彦知吭哧吭哧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囫囵来了句我就喜欢。 他是真的喜欢。以前读书的时候馋得忍不住了,飞过大西洋去找赵彦仁就为了一碗汤面也干得出来。赵彦仁没辙,一步一步手把手地教,教了八百遍有人就是学不会! 最后赵彦仁锅铲一摔,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骂笨。 赵彦知是聪敏之人,这些年常在外头应酬,尝遍各色食物味觉更是被磨砺得异常敏感,可做出来的饭菜却让人望而却步。 赵彦仁指着脑袋跟他说,做饭要用头脑。想要美食你得思考,分辨里面的原料配料香料调料。你要懂得不同烹调火候和不同添加顺序对味道会产生不同影响,尽管在很多人看来这些无足轻重。你要手快,还要有力气。说这些都是废话,明明你都会,怎么就连一碗汤面都做不好?什么原料调料统统一股脑往锅里扔,火候从来不调只求煮熟就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年是去英国学烹饪!暗黑料理界的新星说的就是你! 赵彦仁不知嘲讽过他多少回,到头来某人依然毫无长进。 赵彦知只作嬉皮笑脸:“家里有一个会做饭的就够了。” 这晚的晚餐是吃得痛苦,可赵彦知好歹刚吃完上一顿,这会儿大半碗面条下肚,碗里最后那点实在看得下吃不下了。他看着碗底发愁:“能打包吗?” “……” “要不留作明天早餐?” “您可真有创意。”赵彦仁见他吃得额头冒汗脸色红润,伸手给抹了抹,“老人说早吃好午吃饱晚吃少,您晚上吃两顿就罢了,早餐打算喝点剩面汤糊糊打发?吃不下就算了,下回再给你做。” 赵彦知左看右看,表情钝钝的,最后捧起碗把剩下的一口气喝光,赵彦仁都来不及阻止他。他在这方面有点强迫症,见不得餐桌上剩东西,尤其在家里,但凡不是他吃得必须躺那不动,他都会竭力把饭桌上的食物打扫清光,逐渐练就一身胡吃海塞的本事。在他的带领下,两个孩子也养成了好习惯,分到他们餐碗里的饭菜都会跟爸爸一样,一点不剩,不挑不浪费。 酒足饭饱,赵彦知腆着肚子满足的叹气,赵彦仁见他精神困顿,时间也很晚了,拉着他倒在床上。 “睡吧。” “兄台,总憋着对身体不好。”赵彦知用手握着他勃起的性器,声音慵懒。 “嗯……”赵彦仁克制不住向他手里挺了挺,“都憋了这些年了无所谓再憋几天,”又吻住他的唇低声说句借你爪子用用,最后射了他满手。 第二天赵彦仁拉着彻底恢复精神的人说:“别太拼命。少喝酒多吃饭。” “好。其实昨天喝得不多,没吃好是真的。” “还有,下次你再这么不打招呼半夜三更地跑来,打我个措手不及,” 赵彦知抬眼看他,脸上满是挑衅,半笑不笑。他等着眼前的人要是敢说当心我不给你开门,自己该回他什么好,结果听到却是满心无奈的叹息:“……至少先打个电话。万一缺材料呢?” “就不!”赵彦知笑,“我就喜欢查岗。” 赵彦仁没脾气,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赵彦知是怎么上来的,每次都能绕开保安系统,直接敲门。他递出去一套钥匙:“给。” 赵彦知手一伸不客气收下。 “等一下,”赵彦仁从冰箱里拿出四份提拉米苏装在食盒里:“本来想下午送过去的,现在冻的时间不太够,软了点。想口感好得再放几个小时。黑可可粉吃之前再洒。” 赵彦知喜欢甜点和巧克力,消耗量惊人。赵彦仁至今还没见识到第二个像他一样爱吃甜食的男人。赵彦仁为他学了很多西式甜点,变着方儿做了,隔三差五送到大屋。 “谢谢。”赵彦知接过点心在他颊边轻吻一下,转身上班。 查岗这话说得有几分真心几分玩笑,赵彦仁没去想。赵彦知至今都不过问他的感情经历,摆出一副不干预的态度。但他确信赵彦知心里有数。稀里糊涂的那一夜之后他身边不会再有其他人。他确信赵彦知有此自信,才会半夜敲开他的门。 钥匙交出去的时候赵彦仁不犹豫,只是一想到阁楼便头大,不知道日后赵彦知发现了会是怎样的表情。 赵彦知再次突然袭击尚院时他错愕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早上好总裁先生。上次来吃宵夜,这回来蹭早餐吗?” “生日快乐,我来送礼。” 三月末的一个星期六,早晨。这天是他们的生日。 “谢谢,你也生日快乐。我本打算晚点过去的。”赵彦仁上下打量他:“送礼?您两手空空来送礼?真不是来蹭吃的?” “先喂饱我。” “怎么个喂法?”赵彦仁走过去,贴近,摩擦他的身体,声音低哑。 最终赵彦仁喂给他一份昨晚备好的布朗尼,还有一杯青柠薄荷蜜,给自己弄了碗葱花油条榨菜沫的咸豆浆配粗粮花卷和鸡蛋,匆匆吃完早午饭收拾停当下了楼。 赵彦知开着车一路向西北而行。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赵彦仁问:“山庄?” 这里是赵氏的地方,附近整个山头都是。虽然土地不允许私有,不过赵氏有这片地的长期使用权和有限度的合法开发权,说是他家的也不为过。赵家早年看中这里的温泉和地热,建了个温泉山庄供家人休憩和朋友聚会,并不对外,还有些别的零星建筑,此外赵彦仁不时和圈内人聚会的场所也建在这附近的隐秘处。 赵彦知在路边停了车,摸了个眼罩将赵彦仁的眼睛蒙起来:“一会就到。” 车又开了一会便停下了,赵彦知扶着赵彦仁下了车,在前面牵着他走。 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让他浮想联翩。 不论是平常生活还是作为主人,他从未体验过这种完全交出主动权的事,失去视觉,只剩下信任,任凭赵彦知的引领,走在陌生的地界。 附近很静,周围似乎没有人。有轻风拂过脸颊,阳光正好,晒得身上暖洋洋,不远处有哗哗的树叶响动声。脚下路面平整,走了一会变为柔软的草坪,有清新的青草气息。 赵彦知取下他的眼罩。 养护良好的草地,外围密集的防风林,崭新的遮阴棚和箭靶,标准70米赛道。是个室外射箭场。 “送我的?” “对。” “谢谢。我……很意外。”赵彦仁深呼吸一口,空气真好。 “不试试?”赵彦知站在日光下。 遮阴棚下放了一把反曲弓,赵彦仁拿起来掂了掂。 直立,搭箭,垂肩,起臂,拉弓,瞄准,一气呵成。钉子一般,他矗立在艳阳下,像一座象征力量与速度的勇士雕像,弓张到极限,时间如凝滞,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然后突然放箭。 7分。 赵彦知吹了下口哨。这弓是他备的,并不是赵彦仁的趁手装备,这个分数已然不低。 “谢谢,我很喜欢。一点小爱好而已。”不用特意弄个场子吧。 “省得你想玩还得去俱乐部。反正你每次都是一个人去,建一个也方便约会。” “你查我?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去?” “用得着查吗?跟你去过一次,找人打听打听就全知道了。”赵彦知很不屑。 赵彦仁不是不领情,他就是不舍得。赵彦知平常很忙,公司里两个部门,家里两个孩子,还有精力旺盛的瓜爷和阳台的琳琅花草全是他在照顾。拿家族的地得跟大伯赵泓和父亲赵源打交道,必得亲力亲为。这里青草丰茂,防风林茁壮,一看而知不是一朝一夕能建成,为了这份礼物他肯定没少费工夫。 他们在射箭场里转了一圈,脚下的草坪触感好极了,赵彦仁越看越满足,不是为了场地,而是心意。走到拐弯处他趁着四下无人紧紧将赵彦知拥在怀里。 “谢谢。”他在赵彦知耳边低声道。 春日,晴空,微风,满心的快乐和笑意,真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定格不前。 驱车回到大屋已经是下午了。大门一开,赵扬赵捷和瓜爷扑腾着围过来叽叽喳喳哼哼,两个打扮得一模一样的小猪赵彦仁也分不清他们哪个是哪个,只管蹲在地上左拥右抱,揽着他们又亲又蹭又摸又揉,最后交出事先准备的遥控车玩具才把自己从各种口水中解救出来。赵彦知看着他被扯歪的领口无奈至极:“非得拉量车把他俩的玩具屯你那去。” 赵彦仁没理会自己衣冠不整,拉着赵彦知上了三楼书房,递给他一个粗糙厚实的瓦楞纸盒,长宽高和手掌差不多,没有任何标志标记。 “生日快乐。” 赵彦知轻轻晃动瓦楞纸盒,没有声音。打开盒盖,填得满满的隔振泡沫率先掉出来,露出一大团缠着结结实实的气泡垫,拆开,又是一团裹得严实珍珠棉泡沫,形状不规则,分量不重。赵彦知看了他一眼,小心绕开一层又一层的保护层,然后还有一层细绒布,最后露出一块掌心大小的蓝绿色矿物来。 嘶—— 赵彦知倒吸一口冷气。 他双手捧着这块矿物走到书房隔间。 这是赵彦知的小收藏室。一个向阳的窗户,一张书桌一盏灯,桌边架了个相机。靠墙是两组巨大的玻璃展示柜,里面摆满了形态各异的矿物标本,大的小的,簇状的层状的柱状的不规则形状的,有的明艳动人,桃红明黄草绿海蓝,有的却灰扑扑脏兮兮,跟各种杂乱的伴生矿长在一起,标签上的拉丁文没一个字看得懂。 赵彦知小心翼翼把矿物放在书桌上,挪过照明灯又摸了一个放大镜细细端详,最后轻轻把放大镜放在一边。 “你个疯子。” “嘿。” 产自哥伦比亚的铬绿柱石。这种妖娆魅惑的蓝绿色亚种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祖母绿。 “一眼就看得出是什么?”赵彦仁好奇地问。 自然界矿物千千万万,同种矿物也有不同亚种,同一亚种也有不同颜色不同形态,往往并非肉眼能够轻易辨别。 他送的是一块品相极好的祖母绿标本,主晶体高8厘米,直径超过2厘米,顶面平整棱角分明边缘锐利,标准的六角柱形。颜色深绿发蓝,晶柱上部透明无瑕,至下部变为半透明。除主晶体以外旁边还有平行的两块小晶柱,高约4厘米直径1厘米,颜色相近而顶部的纯净度更高。它们的底部和一簇棕黄色的粒状晶体相伴相连相生,这小簇伴生矿成了这块祖母绿的天然底座。 “自然界里绿色六方晶体种类有限,这种蓝绿色是祖母绿特有的颜色,是它的宝石价值所在,也符合你的喜好。放大镜下能看到主晶体下部有气液包裹体。这部分,”赵彦知指着底下的棕黄色伴生矿,“没记错的话是氟碳钙铈矿,哥伦比亚Muzo矿区的特征底岩,典型的哥伦比亚祖母绿。”【注】 祖母绿是贵重的宝石,高净度祖母绿通常被切割成阶梯型宝石,半透明祖母绿可以琢磨成球面,被制成标本的祖母绿大多透明度差甚至浑浊不堪,内部杂质或内容物过多、没有切割价值才沦成标本。此外,哥伦比亚产区的祖母绿质量上乘,但晶体尺寸大多很小,赵彦仁送的这块铬绿柱石完整、颜色艳丽、尺寸离谱、特征分明,净度高到可以切割成大尺寸刻面宝石,虽然未经雕琢的矿物价格要远低于成品宝石售价,但这依然天价。而要从矿石商贩手里把这么一块极品原矿抢到手,还要完美保留生长在底部的没有宝石价值的伴生矿,不知得花多大力气和代价,那都是难以用金钱衡量的。 赵彦知被震得说话声音都轻了。 “怎么弄到手的?哥伦比亚矿区产量大成色好但尺寸小,你别是被哪个山寨染色工坊给骗了吧。” “具体怎么到手的我没问,反正是托中间人办的。这是证书。”为了这份大礼赵彦仁从去年开始找了近一年,其中的波折不提也罢。 赵彦知打开藏品柜,珍而重之地双手捧着铬绿柱石放进去,又接过两份鉴定证书仔细看完收到抽屉里:“这得好好藏起来,别哪天让老妈见了拿去做切面。这么大的切面可得戴出颈椎病来,不好治的。” 赵彦仁见他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呆愣愣的,智商逼近跌停,遂好笑地提醒他:“你不是有几块很漂亮的萤石嘛,也是蓝的绿的,虽然颜色浅点但胜在大块,放在一起。老妈见了要拿也是挑大的,反正她分不出来。要不你再把那簇很华丽的什么……玫瑰辉石?玫瑰榴石?” 赵彦仁对矿物并无深入了解,只因赵彦知喜欢他才大致知道,印象比较深刻的仅限于色彩鲜明晶体通透的类型,可赵彦知也喜欢色彩丰富的品种,尤其是蓝绿色系晶体,他的藏品大多鲜艳通透,单是辉石和榴石就种类繁多颜色各异,赵彦仁实在分不清。 “蔷薇辉石。” “对,蔷薇辉石。放在一起,老妈喜欢红的。” 赵彦知一听,真去摸了两块晶莹纯净的蓝绿色萤石和祖母绿放在一起,又把角落的那簇华丽通透的深粉红色蔷薇辉石移到显眼处。 “喜欢吗?” “你觉得我说得出不喜欢吗。你倾家荡产了吧。兄台想我如何报答?”赵彦知智商复原,凑近赵彦仁耳旁低声问:“以身相许吗?” 赵氏资产虽大但赵彦仁不是掌权人,他的个人财富并没有大到惊人的地步,何况他的绝大部分资产是昭远重工和兆宏地产的股份、房产、物业和向阳幼学,是权和不动产,都无法轻易兑现。自他们兄弟成年后,赵源便不再向他们提供现金,而他们的资产又大多由专人打理,要不惊动父亲,他能随意动用的现金更是不多。 而那块绿柱石,虽然同为绿色,价格和价值跟萤石却差出许多个数量级。 “我现在是穷光棍了,以后你得养我。” “行,你负责貌美如花,我来挣钱养家。” “谁貌美如花?”赵彦仁好笑地戳戳他左边的酒窝。 赵彦知眼睛一眯头一偏,闪开,他一恨自己的肤色二恨这个酒窝,说好听了是秀气可爱,说难听了,娘兮兮的。 “若是哪天你也穷光棍了,咱俩就卷着这些私奔。不过别穷得太早,等到孩子们成年再穷。”赵彦仁不正经的在赵彦知耳边低声说着调笑的话,身处大屋他不敢掉以轻心,只是用右手握着赵彦知的左手。 “对了,还有。” 赵彦仁拿出一个有银色半透明纱网和咖啡色缎带精致包装的圆筒递给他。 “天价祖母绿你用纸皮箱一兜了事。这个却包得这么……” 赵彦知在他眼神示意下拆开缎带和网纱。是个透明圆筒,里面有一件白银支架,最上面是朵精美的巧克力玫瑰。 赵彦知目瞪口呆。 “你把泡妞的绝招都拿来对付我了是吧?珠宝玫瑰巧克力。”他晃着手里的玫瑰。 “我愿把毕生所有都献给您,总裁先生。还有,我不泡妞。” 赵彦知把巧克力玫瑰取出来,看了又看万分不舍才下口咬,一边吃一边想到什么,笑容古怪:“太没诚意了。富二代送玫瑰,一支你也好意思出手,还不够塞牙缝的,至少也得铺满车前盖才是。幸好我已经被你攻克,否则多寒酸呐。” “呃……我厨房里还有些失败品……您要是不嫌弃……” 赵彦知忍着笑吃完手里的巧克力,说了句你等一下,转身出了收藏室。 过了好一会他才走回来,手里捏着一朵花样繁复的玫瑰。 栩栩如生的纸玫瑰,红色彩纸的边缘已日久褪色,但无损它的美丽,反而增添了一丝岁月痕迹。 赵彦仁小心地收起来,末了嘟囔着:“您怎么也没铺满车前盖啊,还拿假花糊弄人,连塞牙缝都不行。” ****** 注:资料来自某本不在手边的矿物图鉴的记忆,因此实在记不清了,还参考了《祖母绿宝石中主要包裹体矿物特征及成矿的地质条件综述》等文献。我真不记得氟碳钙铈矿能不能跟祖母绿长在一起(只知道可以包裹),就当能吧,纯为视觉考虑,记错勿怪。 9. 晚餐是在大屋吃的,每年兄弟俩生日不变的戏码,任谁有再重要的饭局也得一推到底。一年当中只有这顿饭老妈必定亲自下厨,连父亲赵源都会帮着打下手。其实老妈厨艺平平,食材讲究,配搭健康,但味道实在不咋地,大概只比赵彦知的水准好一些,全家都吃得有点艰辛。不过这是心意。老妈已不下厨多年,如今快六十的人了一双手保养得堪比手模,柔嫩光滑。所以每年的这顿饭,哪怕是早年赵彦仁和父亲赵源不和,也依然吃得和和睦睦笑语连连。 父亲送的礼物是最没意思的,赵彦仁都懒得看,只有赵彦知会恭敬的接过来感谢一番。别人家有钱老爹送豪宅游艇名车,最次也送钱,在赵家,不光没得送,还不让随便买。赵彦仁对父亲的礼物早死心了。小时候是公司新产品模型,精致逼真灵动,高级定制,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叉车,吊车,拖车,挖掘车,起重机……兄弟俩看着同学玩变形金刚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神情呆滞。长大后礼物变成红包,却不是现金红包而是股份红包,一堆各种数字,不能吃不能喝不流通,兄弟俩更呆滞了…… “大帅哥送了什么?”老妈问赵彦仁。 “啊~早已泯然淹没于一众光华里~黯然~失色~”赵彦仁神情夸张作抚心口状。 “标本。没劲。” 兄弟俩相视一笑。 早年老妈不明觉厉,会说“把你收藏的宝石拿出来看看”,后来逛了赵彦知的收藏室,又抽了本矿物图鉴对着满柜子的石头和石头下面的拉丁名一块一块辨认,看了一整天,最后心中的美好祈愿塌陷,得出结论“一堆破铜烂铁”,自此改口再也不喊宝石了。 那叫标本。 赵彦知还挺纳闷的。他自觉藏品柜里明明五彩缤纷晶莹剔透,件件都叫人爱不惜手,不知道老妈是不是尽盯着那几块暗哑粗糙还带金属光泽的铜矿铁矿才这么说。 “小帅哥又送了什么?” “妈,我只比哥小几十分钟,您这样喊好像我差了一大截!” “彦知送的更没劲了。”父亲插了一句。 赵彦仁竖起耳朵。赵彦知送的射箭场会被父亲知道不奇怪,动用家族的地总得他点头才行,多少也算不大不小的工程。难道父亲言下之意,这不大不小的工程还不及一块标本?可谁会料到他倾尽所能送了块天价绿柱石? “是什么?” “射箭场。” “在温泉山脚,光秃秃的,就一片草皮没别的。”赵源补了一句。 “哦。” 果然没劲,老妈听了兴趣缺缺。 饭后不久赵彦仁就回自己家了。刚进家门才脱下外套就听到大门响动。 “我来以身相许报答兄台,进厨房出厅堂还是上床?”赵彦知笑着走来。 “以身相许就好,进厨房则免了,田螺先生。”暗黑料理什么的,偶尔对付一次能忍,吃多了命都得搭进去。 外套衣兜里还放着那支玫瑰,他把花轻轻翻出来拿到书房,打算和之前的大玻璃瓶放在一起。 赵彦知跟在他身后凑过来,看到置物架上的大玻璃瓶霎时一窒。 “小时候你给的,还记得吗?当年你也曾经年少可爱过。”赵彦仁回头看他。 “……记得……哪翻出来的……还我吧。” “嗯?为什么?” “缅怀年少可爱的时光。”赵彦知抬眼看他,一脸笑容无害。 “送我了就是我的,不还。要缅怀可以随时来我这缅怀。” “……又不是什么宝贝,还多稀罕似的。” “我稀罕就行。” “都褪色了,又粗糙……不好看,要不我送你一瓶新的吧。” “这叫时光的刻印,有感觉。再送一瓶行啊,凑一对,好事成双。” 赵彦知扯着嘴角笑了笑,没再勉强。 后来不知是累了还是别的原因,赵彦仁觉得赵彦知有点心不在焉。晚上他把赵彦知泡在浴缸里,坐在身后给赵彦知按摩肩膀。 “你一到周末就夜不归宿,老妈没意见吗?” “不欢迎我来?!” “哪里!在下盼您临幸还来不及!” 赵彦仁让他把头枕在自己胸前,在热水里给他按摩手臂。常年运动的赵彦知身上肌肉匀实,虽瘦却强韧有力,在水光下泛着诱人光泽,赵彦仁一边按摩一边不时在他肩上脖子上轻吻,又在水下抚摸他的大腿根。赵彦知舒服地靠在他身上伸展四肢,又转过头与他深吻,湿漉漉的手勾着他的脖子抓住头发,交换着彼此的气息,撩动彼此的心,直到两人都呼吸不稳。 这夜的赵彦知状态不大好——虽然他在床上的“状态”一直都没有很好过,但精神十足亢奋。后来赵彦仁后悔不应该在他的撩拨挑逗和不依不饶下做到底,以至于最后掐着他后腰的敏感带边冲刺边抚慰他,表情既痛苦又痛快的赵彦知在高朝后即刻昏了过去。 这完全出乎意料,赵彦仁紧张地翻他眼皮,又摸着他的脉搏听了很久,确认安全才把人抱去浴室清洗,再抱回床上。期间赵彦知一直没醒。 赵彦仁皱眉看着身边昏睡的人。 第二天赵彦知临走还真去了趟厨房,在赵彦仁“实在受不了你”的囧囧目光下把巧克力玫瑰的失败品全部都卷走了。 “你要吃吗?” “……不了,谢谢。” “那我拿走了。” “这……比较难看。” “吃起来一样,别浪费啊。真不来点?” “……真不用,您别客气。” 离开后赵彦仁到书房把大玻璃瓶拿出来。昨晚赵彦知的掩饰慢了一拍,赵彦仁回头瞬间他没来得及收回脸上的错愕讶异,和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慌。 打开,把里面的小玩意全倒在书桌上。小船小飞机小灯笼,空荡荡的阔口瓶。 折纸是赵彦知的小爱好之一,或许根本称不上爱好,只是一种习惯。思考问题的时候他会无意识的叠个什么,压力大的时候也用来分散注意力,这些年他一直很忙,久而久之练得一手精湛技艺,就像他办公室里摆的那两只栩栩如生的动物,还有昨天还给他的那朵玫瑰。相比之下,玻璃罐里的小零碎是如此稚嫩粗糙,散发着童真的年代感。 似乎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为什么非要把东西讨回去? 他一边拨弄桌上的零碎一边想。 是什么让你心不在焉? 终于他发现了一朵黄色向日葵。纸张折痕已变得毛糙,一如这里所有的其他折纸。只是中间外翻的部分好像有笔画?他捏起来对着光看。 里面有字,字迹很幼稚。 ——爸爸给我讲数学课。 ——哥哥在旁边做作业。老是偷偷看我。 童年日记?日记为什么写在这?他对着拆开的向日葵想。 很快他发现所有折纸里都有类似日记,一律只有两行。 ——复健很疼。比右手疼多了。 ——哥哥说如果不想说话就过几天再说。 ——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 ——哥哥送了巧克力。哥哥答应以后晚上都陪我。 ——没有不高兴的事。 ——哥哥数学又考了班里第1,奖了一本练习本。 ——香蕉没水干嘛叫水果。 ——哥哥陪我一起吃。好像也不是很难吃。 ——今天跟哥哥说话。 ——哥哥很高兴。还抱我了。 ——晚上很害怕,害怕睡觉,反正也睡不着。 ——哥哥留下来陪我。 ——爸爸教英语。怎么跟哥哥讲的不一样? ——哥哥说以后我得重新考第一,比他分数还高才行,否则不送巧克力。我都很久没上学了。 ——陈大夫好烦。 ——玩了一下午象棋。太阳真晒,哥哥衣服都湿了。 ——左手以后不能用了吗? ——哥哥做了拔丝香蕉!!哥哥好厉害! ——没有不高兴的事。 ——哥哥说一定要跑得比他快,不然就不陪我。结果他让我了,不过今晚还是留了下来。 不一而足。 赵彦仁很确定,这是赵彦知当年住院留下的。虽然没有任何日期信息,但他猜最初的一张可能是这个,一架小飞机,边角都没对整齐,折叠步骤再简单不过,很粗糙,字迹特别扭曲: ——右手很痒。 ——没有。 他将所有扯开的彩纸捋平,按照自己的零碎记忆和直觉将它们按时间排列好。 规律比较简单。早期的日记情绪低落,第一行大多是负面情绪,抱怨伤势、抱怨复建、抱怨伙食,第二行出现了不少次“没有高兴的事”,折纸款式大多很简单,折得粗糙大意。到后期,第一行的内容越来越少,甚至变成“没有,没有不高兴的事”,而第二行出现更多与伤情无关的文字,身为哥哥的赵彦仁被反复提到,几乎每张纸条都与他有关,折纸也变得精致,很多技巧繁复的动物,边角对得整齐利落,里面的字迹也越发工整。 复健,没上学。 是赵彦知住院的事情……那是一段久远得早已模糊了的记忆。 赵彦知住院并不是在公立医院。赵家在市里有个规模不大的疗养院,具备初级医疗和护理条件,最初是兆宏地产的医务室,后来兆宏地产总部大楼搬迁,这个医务室被赵氏收归私有,几经改建扩张整改成如今的疗养院,算是个休憩之地,供自己人使用。自赵彦仁有印象起陈士勋便在那里工作,现在已经是陈院长了,早年……听说是美国留学回来的精神科医生。 那是哪年的事了?九岁?十岁?他只记得是春天,教室外面的银杏换了嫩叶,他的座位靠窗,满目新绿。 有一年赵彦知不小心摔到手,左臂骨折,住进了疗养院。 他模模糊糊记得有一天,上课上到一半,他身上突然钻心的疼,心跳快得要炸,他难受得突然倒在桌上。他是班里的尖子生,各科老师的宠儿,讲台上的老师第一时间发现了状态,把他送去医务室。 他恍惚着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躺在医务室的床上,班主任坐在一旁守着,他身上不疼了,心跳也平复了,那节课还没上完,他还一个人走回去上完剩下半节课,感觉自己很伟大。 只是他觉得不太对劲,又说不清哪儿不对劲,不是疼也不是痒,就是心里特难受,熬到下课抓起电话卡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校门边的电话亭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后来他才知道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叫做心慌。 那是他第一次心慌。 对了,那天赵彦知没去上课,否则,他们一定会一起跑去打电话。 他们总是一起进出,上课,回家,出去玩,除了偶尔一人生病,另一人才会落单。那天赵彦知就不在身边。 他却记得那天妈妈感冒了,声音不太对。他还在电话里问妈你怎么了。他跟妈妈说自己身上疼,胸口还特难受。 妈妈……声音很沙哑。她在电话里怎么说的? 也记不起来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年同一段时间,他不太确定,他在医院里看见左手臂打了石膏的赵彦知,躺在床上。 后来赵彦知转到疗养院里住着,他每天一放学便去陪他,整个暑假也陪着他,一直陪到……不记得了,反正挺久的。 回忆就像个陈年的大木头柜子,东西收整齐了放进去,一层又一层,越放越多,越往里,越陈旧,越淡忘。终有一天再次打开,柜子抗议般的吱吱嘎嘎作响,将最里面的东西翻出来,才发现褪色了,老旧了,松散了,甚至,不认得了。 他太久没回忆那段日子,已经过去得太久,如今骤然回首,他发现这段回忆中竟有那么多不妥之处,为何以前自己从未深究? 他不记得赵彦知住院住了多久,印象中挺长时间的,从这些记录来看至少有半年。 赵彦知入院的起因是骨折。他明明记得赵彦知的石膏打在左臂和左肩,正是这处伤在他肩上留下淡淡伤疤,至今还能看见。 可,为什么却说复健比右手还疼?而且右手很痒? 痒通常是骨折愈合后期的表现,复健则是骨折愈合后通常需要经历的过程。难道赵彦知右手也骨折过? 他绞尽脑汁也记不得赵彦知右手有没有受过伤。 而且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一般人骨折,打了石膏就可以出院,就连粉碎性骨折也没必要一直躺着,无论如何赵彦知没理由为此特地在疗养院里住半年。 何况手臂骨折算是青少年常见外伤,大多预后良好,养一段时间便和常人无异。赵彦知的左臂却养了很久,影响严重,父亲和老妈对此十分在意,直到现在,赵彦知伤愈二十多年,家里人都不让他用左手提重物。 就连后来赵彦知恢复了,他们兄弟两人由大哥哥陪着练武,赵彦知靠的也是技巧和速度,如今多少年过去了左臂依然是保护性使用。这似乎不是寻常骨折的后果。 后遗症严重至此,难道当年真的摔成粉碎性骨折? 另一个大疑点,记忆中赵彦知的第二个入院原因是肠胃不好,当年妈妈说的。这他有印象。疗养院的饭难吃,给赵彦知准备的病号饭尤其难吃,他陪着哄着吃了不少时日,不光味道寡淡品种单调,而且经常只做一些容易消化的食物,无怪赵彦知会在日记里埋怨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吃。本来身体不舒服的人精神就不好,总吃那些寡而无味的东西心情能好才怪。难怪赵彦知不高兴。所以他偷偷送了赵彦知巧克力,还让陈大夫发现了,幸好陈士勋没说什么。 但是,肠胃不好算不得大病吧?按照现代人标准只算亚健康,不至于需要住院。就算是为了配合用药也不是非得躺在床上,更没必要停课半年。 时间太久远,折纸信息上的很多事情他都记不清了。赵彦知当时不说话吗?小时候赵彦知很活泼,爱笑爱闹,现在依然开朗健谈,有时欠得他都想把那张嘴缝上,糊上,堵严实。赵彦知还有过不说话的时候? 这些日记里他记得最清楚的是拔丝香蕉,是父亲教的。有天晚上赵源说教他做拔丝香蕉,很简单,让他学会了做好送给赵彦知。那时候他个头矮,第一次炸香蕉段的时候还差点溅了滚油到脸上,他惊得往后连退几步差点摔一跤,还吓了老妈一跳。幸好做两次就熟悉了,后来陆陆续续给赵彦知送过不少,他也陪着一起吃,都吃腻了。 那是他最早学会的甜点。 他一直以为赵彦知喜欢,父亲才教他做了送去的,赵彦知也从来没说不喜欢。难道不是? 他对着一桌子零碎沉思。 日记的内容规律简单,第一句发泄不满,第二句写开心的事,赵彦仁推测这是陈士勋的要求,像一种心理康复手段,一天一张。赵彦知的折纸手艺,也许最初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学的。 香蕉,巧克力,彩色的折纸和矿物,喜好摄影、爬山和观鸟,还有赵源坚持多年的车辆改装和保镖跟随。 还有,勃起功能障碍。 他突然有个可怕的联想。 为什么? 他烦躁地走来走去。 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明明是自己最最在意的人。 10. 第二天是星期一,赵彦仁上午巡视了一家分院,一切状况良好,孩子们活泼健康,下午他到大屋翻东西。 儿时的记忆太模糊,他需要一些能帮助回忆的东西,哪怕一点线索也行,如今他连当年的确切时间都想不起来。 他自小没有记日记的习惯,糊糊涂涂地边玩边长大,成绩一直很好父母也就任由他们玩,不过小学语文作业好像有周记,每个学期能用完一本练习册。他在儿时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想要找点什么,还惊动了老妈,结果却空手而回。 也对,谁会留着二十多年前的作业本。 他不知道的是,赵彦知在上午公司例会结束后偷偷摸到他家。 当然赵彦知是用钥匙开的门,说偷偷是因为当初接过钥匙只是为了出入方便,查岗是玩笑话,他从未打算私自清查赵彦仁的家,更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出——来偷东西。 这实在迫不得已,他的目标是那个大玻璃罐。那段久远得快要尘封的记忆,赵家里与它有关的证据已然不多,那个大玻璃罐是其中之一,天知道这罐他找了很久想要毁去却始终摸不着踪影以至于连他都快忘了的破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赵彦仁的书房里。 当他看到书桌上被倒空的玻璃瓶便知来晚一步。 早知如此前一天真该强行带走。 只可惜,万事没有早知。 桌面很干净,屋里四处也找不到彩纸的踪迹,他连垃圾桶都翻了。赵彦仁书房里只有一个上锁抽屉,办公桌第一层。他从工具箱顺了把大螺丝刀,插进抽屉一侧缝隙里。 终究没有下手。 晚了便是晚了。 与其留下明显把柄不如见机行事。 他把螺丝刀收回工具箱,仔细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回公司上班。 赵彦仁却没死心。他回去理了一晚上头绪,隔天看准了老妈不在家又潜进大屋,这次的目标是父亲的书房。 大屋二层,赵源的书房里有文件柜和保险箱,密码在外人看来毫无规律,不过赵家两兄弟却心照不宣。父亲曾经记错了他俩的生日,被老妈笑话了好几年,每年生日都被拎出来调侃,说那年你们爸爸精心准备了礼物,还有蛋糕和一大桌菜,结果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当年没有手机,爸爸急得满头汗,最后才知道是自己搞错了日期。后来那串错误的生日数字将错就错成了家里的重要密码,外人看不懂猜不着,家里人却心里明了,每次想起都会心一笑。 这次总算找到了他要的东西,在文件柜几乎最底层,淹没在成堆古旧泛黄、说不清重要还是不重要、反正家里人都能轻易拿到手的记事本——一本二十年多前的流水账。 他拍了拍手里的硬皮厚记事本。 感谢老妈当年有记账的好习惯。 感谢父亲不轻易清理书房的规矩。 感谢他还没彻底废掉的记性。 老妈这本流水账从他们8岁开始记,只记录大笔收支和家里总账,用途备注部分往往简要得过分,例如“1992年12月,100,000 备注:三”,根本猜不出是什么意思。不过赵彦仁还是很快找到了一笔显眼又不同寻常的支出: 1989年3月,880,000 备注:知 国内这几十年飞速发展,伴随的是物价上涨。那个年代管有钱人叫“万元户”,不是家家户户都拿得出五位数存款来。当时的八十八万可是一笔巨款,在北上广买大房子都够好几套的,按购买力折合到今天要翻两个数量级才行。 一笔看起来跟赵彦知有关的巨款,哪怕备注过于简单,赵彦仁也确定这不可能是给赵彦知的资产。像赵家这样的人家,不患寡而患不均,赵源夫妇对此一向公平得很,不管屋檐下的几口人吵得有多不可开交,就算成年后的赵彦仁跟赵源话不投机半句多看多了都嫌碍眼甚至还当面摔过杯子气得赵源差点没把他扫出门,只要一日没断绝关系,但凡涉及到财富的,他有,赵彦知就有。 反过来,他没有这么一笔资产,赵彦知也不会有。 很快他又找到一笔收入: 1990年2月,880,000 备注:知 支出去的巨款又回来了。 他双手支着窗台望着不远处的市中心公园,屋顶在他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时间有了,猜测……也有。眼下有两条截然不同的途径可以尝试寻找真相。 最终,他还是选了更困难的那条。 很快便是清明节。 每年扫墓,赵氏族人倾巢而出,将本来就人不少的墓园围得水泄不通。赵泓和赵源的父亲,赵彦仁兄弟的爷爷,兆宏地产和昭远重工这两个民营企业的创始人是个铁腕老爷子,跨行业白手起家,在世时将一生精力都投入到这两个企业中,每年来祭拜的人不少,当然大部分都是在赵氏这棵大树底下乘凉的子孙辈们。 赵彦知带着两个孩子,一身素色,神情肃穆,他面前是扬帆女士的墓碑。 两个孩子左看看右瞧瞧,很快便领着瓜爷和不远处的堂表兄弟们打成一片。他们还不懂死亡的含义,扫墓等同于春游——除了天气还不够暖和。母亲在他们脑海里只是名字和一些照片,就算赵彦知再怎么给他们讲妈妈的故事,他们依然懵懵懂懂。 “孩子们挺好的,你放心。就是调皮,所过之处鸡犬不宁,可把幼儿园的老师折腾坏了。前阵子带他们学骑马,我累了,结果回头一看,马比我还累。” “家里的东西快扛不住了。上星期他俩偷偷把电话拆散解体又给拼回去,好几天没人发现,我说厅里的电话怎么好一阵都不响拿起来原来没声了。这两天又开始盯着加湿器。妈说以后电视都不敢挂墙上了,得嵌在墙里头,拿水泥把缝隙都糊严实才行。”赵彦知蹲在墓碑前低声说着,说起孩子的事脸上带着暖暖的笑。 “过年那阵果真像你说的,跟约好了似的。不过当年说好的,我不会让孩子们受委屈。我也挺好的,咱爸咱妈,四个老人家都很好。小家伙一年体检两次,都没事你放心。就是太闹,你看在这站不了几分钟又开溜了。” 赵彦仁听他蹲在墓前絮絮叨叨,大半都在说孩子的事。他对扬帆女士的印象不太深刻,就记得大家闺秀气质,五官端正脾气很好,但是身子弱。 “孩子们……是担心有什么问题吗?”赵彦仁忍不住问。他自己没孩子,也不打算要,赵扬赵捷在他心里就跟亲生一般,若真是身体不好他理所当然跟着紧张。 “当年扬帆突然查出肺动脉高压的时候已经怀孕近九个月,明明之前那么多次检查都没查出病情来。发作得太快,发现得太晚,已经重度,引产风险太大,妊娠风险更大。最后,撑过了孩子出生也没撑过周岁。她生病后一直很忧伤很难受,害怕自己的病遗传给孩子,害怕孩子身体不好,担心日后孩子受委屈受伤害,又觉得对不起两家父母对不起我,日夜煎熬。老妈想尽了办法,大夫也劝她思虑太重对病情不利,她爹妈也陪着她,可怎么安慰保证陪伴甚至用药都好不起来,她当时已经不适合做手术,最后那段日子全家都过得很压抑。” 赵彦仁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得点点头,揽着他的肩膀拍了拍,希望分给他一些力量。 “还有,”赵彦知对着墓碑继续说,“虽然你可能不高兴我提这个,我成立了个基金会,帮助有先天性肺动脉高压和心脏病的儿童。科学越来越进步,当年救不了你,但以后也许能救到其他孩子。我用了你的名字,叫扬帆起航儿童慈善基金,不时在那几户大家间化点缘,你不会生我气吧?我会照顾好孩子们,让他们健康快乐,他们会很快长大,一年比一年高。别的,只要我答应过你,都会做到的。” 后来气氛便一直低迷。回程的路上两个闹累了的孩子头挨头抱着瓜爷东歪西倒地睡成一团,赵彦仁见状,换了辆车扯着赵彦知到城外喝茶散心去。 西山后山脚下有个无名寺,寺里有株四百余岁的桃树,得有几人合抱粗,因早年被雷劈断一枝仍存活下来而闻名。同时间城里的桃花已然盛开,西山因温度低,寺里桃花含苞待放,红的白的粉的,娇艳欲滴,美不胜收。 他们坐在古树下喝茶。 “我没事。”赵彦知手里握着一杯热水,桌上的清茶只喝了一轮便不动了。 “可惜今天天气不好。给。”赵彦仁不应他,只是推出去一个素布包裹的餐盒。 两个滚圆的青团。 香甜浓郁的牛奶巧克力果仁馅儿,配搭艾草的清新气息…… “味道真诡异。”赵彦知边吃边说。 “做别的馅儿您也得爱吃啊。有本事自己鼓捣暗黑馅儿去。” “你陪着吃我就做。” “……在下还是留着小命伺候您吧。” 赵彦知握在手中的玻璃杯差点抖出水花来。 赵彦仁见他心情好多了,重新烧水,注水,撇去浮沫,自斟自饮,望着树上的桃花发呆,再无二话,由得不喝茶的赵彦知就着白开水埋头继续啃第二个巧克力青团——赵彦仁看得额角发颤,这种吃法,想想就腻味极了。 这里游人稀少,清脆悦耳的鸟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赵彦仁回头,地上两只鸟,顶着华丽的羽冠走来走去找吃的,上身浅棕红色,翅膀和尾羽是清晰美丽的黑白斑纹,甚是好看。 “戴胜。” 赵彦知轻声说。他朝赵彦仁指了个方向,赵彦仁会意,轻手轻脚走去车里,迅速给相机换上长焦镜头,回来的时候赵彦知正抬头望着桃树枝桠,两只戴胜在树上嬉戏,在这阴郁的春日里没心没肺地快乐着。 傍晚时分淅淅沥沥下起小雨,空气中有股清冷的凉意,赵彦仁跑到寺里借了把伞,右手揽着赵彦知的肩护着他回到车里。 上车的时候赵彦知回头,见赵彦仁从左肩到手臂淋得半湿,大衣下摆也溅落许多水珠和泥点,他只是不甚在意地抖抖。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半滴水花不见。 那个人当局者迷罢了。 有些话不必挂在嘴上,行动胜过千言万语,表露在点滴处。外人看着是兄弟情谊,他若再看不懂,便不光迟钝,还是傻子。 他又不傻。 11. 第二天晚上赵彦知拎了件新的黑色羊绒大衣上门。 路过书房的时候他面上若无其事。 书房的玻璃罐自那次之后就消失无踪,他不提,赵彦仁也不提,两人默契得好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似的。他拿不准赵彦仁知道了多少,只得陪着装糊涂。 幸好赵彦仁待他的态度不曾变过,该调侃调侃,该亲热亲热。 泡澡之后赵彦知半躺在床上查邮件,看一堆删一堆又回了一堆,赵彦仁才擦着湿发姗姗来迟。 “真慢。” “急什么,总裁先生。”赵彦仁俯身看着他的眼睛。 室内光线一暗,没有任何铺垫地,赵彦仁突然扯开他的浴袍,双手握住他的腰身伏下身体,将他尚未苏醒的性器纳入口中,激得赵彦知身体一弹。他刻意放慢动作,动情地舔吮,又伸出舌头转着圈在顶端摩擦,不时轻轻咗一下,惹得赵彦知连连喘息,还挑起双眼挑衅地向上看着赵彦知的眼睛。 这种纯粹而情色的服务很快让身下的人沸腾起来,顶端渗出的体液的独特味道在他嘴里蔓延。他伸手抓住赵彦知的双手将它们放在自己头上,一边放松下颌,让赵彦知半勃的荫净直抵自己喉咙深处。 “啊……” 他听到赵彦知低哑的叹气声,感觉到赵彦知不自觉的抓住他的头发,一手抓着他的肩向他喉咙里挺近,赵彦知的反应让他满意,赵彦知的声音也让他激动得血热,他更加卖力地做着,给赵彦知自己想要给的,让他热,让他动情,让他心无旁骛只能想着自己,一边将手伸到自己身后。 他在赵彦知临爆发的前一刻毫无预兆的撤离,跨骑在赵彦知身上。 “你……” “嘘——感受你自己。” 他扶着赵彦知的肩缓缓降下身体,用身体的另一处接纳对方。被进入的不适感没有他想象中突出,但依然有点疼,又担心箍得赵彦知难受,只好中途停下来喘气,竭力放松,再沉下身体。 待彼此适应,他高兴的发现赵彦知状态很好,这也让他更性奋了。他用手掐着赵彦知敏感带,不时大力揉捏赵彦知的乳首,一边起落,一边示意赵彦知用手照顾他。他看着赵彦知变得目光迷离,表情变得痛苦又快乐,下腹轻颤,满意地用更快的速度用自己的身体摩擦他驾驭他,直至赵彦知颤抖着爆发了,他也不再忍耐射在两人胸腹之间。 他抱着赵彦知喘气,然后从他身上翻下来,趴在一旁歇息,还不忘抓了赵彦知的右手凑到嘴边轻吻。 “还好吧?”他可不希望赵彦知再次昏过去。 赵彦知想了许久该怎么形容,“很好,只是不一样。”以前他觉得温暖,觉得快感漫过全身,觉得被沉浸。今天只觉得热,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一点,想要爆发。最终他只是问:“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别说‘办法’,又不是在测试你。我只是想让你感觉好点,如果这样你能更性奋,我不介意继续。” 赵彦知停顿了很久,低低说了句:“是我之前太心急了。” 赵彦知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急。最初他急于冲破某种看不清的壁垒,别无他法才会迫不得已用了那样的手段。他急于改变,让赵彦仁不再那么偷偷地看着他爱着他却又躲着他。性是他想到的最强烈直接而不容逃避的方法,可是自己这不受控制的身体却让一切偏离了算计,赵彦仁对他比以前更加谨慎——特别在床上,既不肯进入他也不肯让他用口,一味只对他付出,这决不是他的初衷。 折纸里的日记被发现后他更加不安,不知道赵彦仁知道了多少想起来多少。他不希望赵彦仁受日记影响把他当做瓷器般捧着,将自己放得更低。 “其实你不用把我当女人一样小心翼……” 夜里精神松懈,话没说完赵彦知已发现不妥,赵彦仁跳起来趴在他耳边鬼哭狼嚎:“总裁先生您说这话不亏心呐?!垃圾桶里的套子可是从您身上扯下来的!” “我错了说错了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他突然停下来:“哥,你是一吧?” 话题跳跃和语气变化得太快,赵彦仁抬抬眉毛没有立即回答。 他插科打诨,倒也不是不明白赵彦知的意思。 至于问的……如果对象是赵彦知的话,他不觉得身处下方有什么难接受的,这无关上下只在乎感觉。但如果不是赵彦知,以往所有交往过的人和现在相比实在不可同日而语,无法类比。他思考着赵彦知问这个问题的出发点。 “算是。” “这还能‘算是’?” “确实没其他人这么做过。” “所以我没感觉错,虽然是你主动,但你根本不喜欢这样。” “一,我没有不喜欢。二,现在这样我乐意。” “我的身体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你不用太顾忌。” “不是顾忌,”他捧起赵彦知的脸,凑到他耳旁低声道:“我让你怎样你就怎样,我很满足,总裁先生。” 赵彦知叹气。床上的事情总是这样,不提还好,否则每次绕来绕去到最后都是同一个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他希望自己好歹是个合格的恋人,身体上能满足对方,可赵彦仁却不愿意勉强他,单方面向他索取,争来争去,最终结果总是这样。 赵彦仁安抚的揽着他,过了很久,久到他怀疑自己已经睡过去又重新醒来,最终听到赵彦仁问:“你不肯再婚是因为答应了扬帆?” “兄台,你问这话心虚不心虚?我怎么闻着有点酸?就算真是答应了扬帆,是被你压在身下的理由吗?”眼看着赵彦仁又要炸他赶紧投降,“我压你,我压的你成了吧?” “赵!彦!知!” “哎~” “说!人!话!” “是也不是。” 赵彦知拨开愤怒地掐着自己脖子的温厚双手,直起身正色道:“答应她是真的,我不想要是真的,看上你了是真的,跟老爸说扬帆她爸明年要是省委书记你好我好大家好是真的,跟老妈说不想孩子们受委屈也是真的。还有,我身体这点毛病你也看到了,以前委屈了扬帆,以后不想再去委屈第二个人,也是真的。那么多真的,哪条比哪条更真一些?谁来挨个评分?” 赵彦知眼珠一转,补了句:“噢,委屈你不算委屈人。” 赵彦仁气馁,说不过他。 不过赵彦仁没生气,居然还挺高兴。 他当然知道赵彦知喜欢他。不过知道归知道,听到了还是心里甜滋滋。 事实上赵彦仁在床上的变化也不完全是受那些日记和猜测的影响。他想查清当年赵彦知受伤住院的事,是不是和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有关联,如果真的是,有什么他可以做。但二十多年前国内的信息化水平远不如今日发达完善,很多记录难以查询跟踪,他又不愿让其他人牵涉进来,只好自己一步一步着手,进度异常缓慢。 在尚未明确之前,他只是摸清了赵彦知的身体难以从单纯的被进入获得强烈快感,而做了些不同尝试。 而已。 他真的不介意。 床上的事,关乎感觉而不在乎上下。他承认自己以前是一,其实他只是爱好控制掌握全场的快感与满足。不过赵彦知没有臣服或者受虐倾向,他不是喜欢被以BD∫M方式驾驭的人,他自然不会强求,也觉得没有必要让对方知道。 有了时间点,事情便有了切入点。终于到了春末夏初,赵彦仁锁定了一宗发生在1989年的3月26日的本地刑事案件,案卷陈旧,记录简短得简直像被删改过,受害者是未成年人,其他信息被彻底抹除,无从追寻。两名罪犯最终被判非法剥脱他人人身自由和故意伤害罪,判刑并不重,处五年有期徒刑。但这两名罪犯在入狱后的一年多先后死亡,原因不明。 线索中断。 时间吻合。 事情查到这个地步,虽然没有受害者的明确信息但轮廓已经很清晰。那会还没有绑架这个罪名,所以叫“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注】。他只是不理解,为什么当年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他竟然浑然不觉?赵彦知开朗得怎么看都不像受过童年创伤的人,可勃起功能障碍的部分又怎么解释? 如果,真的要向他最不想伸手的地方伸手,查明原因后他有没有能力让赵彦知最终好起来? 他其实并没有十足信心。 那天赵彦知的私人电话响起的时候他正和高管团队开会。来电显示的名字让他眉毛一抬,他给了程恳一个抱歉的表情出门接电话。不多久他回到会议室心不在焉听完全场,转身跟程恳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疗养院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花坛里各色月季竞相盛开,碧桃的花落了,新叶刚长出来,软软嫩嫩的还透着暗红色,银杏绿意盎然,映着晴空和阳光,生机勃勃。 他轻车熟路摸到院长办公室。 陈士勋在等他,就在办公室里看文件,见他进来也不寒暄,站起来给他倒了杯橙汁,开门见山地说:“有人在查你的病例。” “我的病历?谁?” “你家里人。” 家里人? 无需多问了。家里人,需要去“查”他病历的人寥寥可数。他等了近两个月不见回馈,以为赵彦仁没动作了,原来只是速度慢。 “我哥?他到什么地步了?” “表面上买通了病历库的管理员,我的人答应三天后想办法给他复印件。” “您都知道啦?那他保密工作做得太破,得亏不是地下党。”赵彦知笑。 陈士勋也笑,没接话。 赵彦知从面前的果盘里掰了根香蕉,边吃边看着对面的大鱼缸。 赵氏的私人疗养院,院长陈士勋的办公室里有个四米多宽的豪华水族箱,悠然自在的海葵,色彩斑斓的热带鱼,摇曳的海藻,洁白的珊瑚,争相斗艳。 大屋三层,赵彦知的起居室里也有个差不多的大水族箱,是多年前赵源为他造的,就连他结婚了搬出去,不在大屋的那几年都是赵源在看顾。赵源种不好花,种什么枯什么,养鱼却很有心得,赵彦知的水族箱里好几种热带海水鱼都非常娇气,很难养活,对水温、水质、空间、小伙伴挑剔得很,胆小敏感的铜环蝴蝶、美丽夺目的五彩青蛙、喜欢成群活动的银斑蝶鱼,赵源将它们照顾得很好。赵彦知喜欢坐在水族箱边的沙发看书,偶尔发呆,看鱼群飞梭而过,缤纷的色彩,绽放的生命,类似的动作和游弋轨迹,乍看单调乏味,其实各有各精彩。 曾经,他能在水族箱前一坐一个白天。 “能看看吗?说起来我还没见过自己的病历呢。”香蕉吃完,他也做了决定。 “别看了。” “没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那更没必要看。” “您带我去吧。像我这么合作听话的病人不多,您就当奖朵大红花。” 陈士勋叹气,拉开底层抽屉递给他一个大档案夹。 “就这一份?” “纸件就这一份。” 赵彦知捧着厚厚的病历一页一页看,陈士勋就站在离他不远的窗边,一直望着楼下花坛。陈士勋不问他需不需要私人空间,他也不客套。一屋宁静,没有人说话,只有偶尔响起的翻页声昭示着时间流逝,就像二十多年前在这里度过的许多个下午。 是纸张撕裂的清厉声唤回了陈士勋,他回过头,赵彦知手里拿着撕下的三两页纸,合上档案夹放在桌上。 “给他吧。” “不行。”陈士勋立刻拒绝,又走近翻到断章处查看,说:“你们兄弟感情好我知道,但不能这样。你拿不准他要这些做什么用。即便他不打算做什么,万一传到外面……” “不会的。”赵彦知出言打断:“我哥没恶意,他不会害我的。是我疏忽大意才惹得他来查这些,本来他应该已经忘了的。” “那也没必要给他。” “他费尽心思找到您这,总不能空手而回。而且……”赵彦知觉得赵彦仁查到这里花的时间比他预计的多得多,也许之前他把时间花在别处了,这样想来他已经都知道了也未必,恐怕是瞒不下去了。 “还可以造一份。我记得他读的是商业心理学,不是临床方向的吧?足可以做到让他看不出瑕疵来。” “不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赵彦知语气温和却态度坚定。要骗一个深爱自己的人已经不容易,何况如今还升级为枕边人。 “陈大夫,是您重新教会我信任别人,我学会了。我相信他对我绝对没有恶意,病历到他手里就是终点了。”赵彦知低头看着桌上的档案夹,“我明白您都是为了我们一家,但这事不会有问题的。至于这个,”赵彦知扬起被撕下的页面,“您知道的,所以电子档案里的这一段也抹了吧。缺了一部分他还会继续查,下次应该不会再这么偷偷摸摸了,多半会直接来找您,到时候麻烦您顶住。” 赵彦知划了根火柴点了手里的几页纸,看它们尽数化为灰烬才投进废纸篓。 陈士勋看着火光逐渐黯淡,无奈点头。作为大夫,对于毁去的片段,至少在这个问题上他的立场和赵彦知一致,不过知道这段内容的人不止他们两人。他说:“要不要跟你父母交代一声?” 赵彦知想了想:“不用了,我想他不会直接去问的。要是直接问,我爸妈不会说的。” 陈士勋点头。见时间差不多了,问:“留下来吃顿简餐吧。” “不了,我溜出来的,公司里还很多事。再说跟您吃饭有心理阴影,这儿的饭又难吃,吃不饱。” “臭小子。那回去多吃点。太瘦,光有把子力气又不刻在脑门上,这么多年了还是一副小白脸样,到处唬人。” “我妈我哥可都嫌我饭桶。” “哼。”提起赵彦仁陈士勋就来气。“别太操劳。问候你父母,有空带孩子们过来玩。” “哈哈哈带他们出来才是真操劳呢。小白脸走啦~” 还有三天时间,赵彦知决定趁着情绪无可避免地变坏前先把事情安排好。他不是怕自己,而是担心赵彦仁。那人拿到病历后势必大受打击,得给他缓冲时间和独处空间,他可不想陪着一个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面对自己的人。 一个多月怎样都够了吧……他翻着日历算时间。 晚上他问赵彦仁:“7月5、6、7号有空吗?” 赵彦仁拿起手机看日程表:“没安排。” “护照拿来。” 赵彦仁进书房又出来,将护照递给他。 “不问我什么事?” “不问可以猜。要护照,那是得出国。找我,那就不是工作。只有三天而且其中一天是工作日,以你死工作狂的风格,掐头去尾大概只剩五十个小时,除非去韩国否则时间短了点,所以应该不是旅游。不是旅游性质的私人出国,有明确的日期,要么是约见特定的人,要么看演出看比赛?来查查……”赵彦仁对着键盘一通敲,将显示屏拧向他:“南半球日全环食?” “厉害。” “过奖。还以为多大的事。” “当然是大事,便于观测的日全食好几年才有一回,何况是在南半球。对了,后天我去德国分公司考察,得大半个月。” “之前没听你说啊?” “研发部的副头病了,换人。再说我也好些年没回母校看看了。” “一天到晚不着家,当心日后孩子们不认你。” “认得你送的玩具就行了呗伯伯。”赵彦知挤眉弄眼,又摆出恶人样:“再往大屋塞东西我就征用你的阁楼,阁楼不够就酒窖顶上。你那些这个那个庄园的赶紧腾地方!” “在下实身不由己啊大人!大屋上下四层塞哪不行啊洒家这庙小……”赵彦仁一听酒窖危机临近立马抱紧赵彦知大腿痛哭流涕,称呼统统乱套,这话题便顺势岔开了。 赵彦知去德国确是临时计划,但不是因为工作。私底下的理由当然是为了给赵彦仁留出空间和时间,程恳还批了他一通:“马上就要出发了现在才突然说要跟着去,还好你签证没过期,下回早点安排。” 于是便收拾行囊随着一团人去了德国。 ****** 【注】79年的刑法和现在的相比实在差好多,当时还没有绑架罪,所以也不确定该归到哪条,看了半天选了个“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囧我想这个多半会bug,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改了orz 12. 终于等病例复制件到手了,赵彦仁甚至不敢即刻打开。 当初不愿向疗养院伸手有多重理由。疗养院是赵氏的私人领地,里内关系错综复杂。无论这当中有谁的势力,总之没有他赵彦仁的人脉。他没有把握能够从中查明真相却不惊动不必要的人。 ——当然,如今终究还是惊动了,他只是没察觉罢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感到罪恶。但凡他开口问,赵彦知对于自己的事总是很坦率,嬉笑怒骂间或有隐瞒,却没有欺骗。他是否真的该用如此极端的手段去侵犯那个信任自己的人的隐私? 他一个人在家里坐了很久很久。如果事情真像记忆中的,赵彦知不小心摔断了手加上肠胃不好才入院,他不能容忍自己之前那样的猜测,他会怀疑自己太下流太阴暗。如果真相万一真的像猜测的那般可怕,那势必是赵彦知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他是不是真的有资格籍以爱为借口卑鄙地偷偷伤害对方? 最终他还是翻开了病例。 赵彦知,1989年4月13日经市人民医院救治后转入。 闭合性轻型颅脑损伤治疗。 面部软组织损伤治疗。 右尺骨骨裂固定。 左肩关节脱位复位固定。 左喙肩韧带断裂手术治疗。 左喙肱韧带断裂手术治疗。 肢体多处软组织挫伤,擦伤,点状烧烫伤治疗。 外伤性肛裂手术缝合。 还有,急性创伤后应激障碍。 怎么竟是这样?! 一行又一行他仿佛读不懂的文字,血腥,伤痛,遍布殴打虐待与性虐待记录…… 待回过神来已泪流满面。 他烧掉了病例复制件。 他设想过各种可能,期望过各种可能,最终在得知真相后还是差点崩溃。 明明记忆中的赵彦知是那么开朗。他对赵彦知说你要考得比我好,所以赵彦知考试比他分数高会高兴地笑,他说你要跑得比我快,所以跑步比他快会得意地笑,他说你得赢我,所以打赢了他会爽朗地笑,就连趁着老妈不注意把碗里不爱吃的菜拨给他也会偷偷低笑。 赵彦知样样都比自己优秀。 赵彦知只是有点胆小,小时候总喜欢跟他睡在一起,睡着也依然紧紧抓着他,他半夜起来,再轻的动作都会惊醒赵彦知。他想起他们无论做什么都在一起,上课锻炼考试,游泳爬山打球放风筝,他们去植物园动物园博物馆科技馆,他们捧着星图打着手电筒认星星,他们吃遍全市甜点店直到他见着巧克力就恶心。他想起他们第一年留学,离家之际赵彦知强忍着没哭出来。 那是他们第一次分开。 许多以前不明白的不懂的甚至淡忘了的事像潮水般汹涌而至。 他沉浸在过往回忆中不可自拔,是物业保安按响他的门铃:“赵先生您在家吗?家里没事吧?您已经四天没出门了。” “……没事。” “那就好,有需要的话请联系物业,电话在这。” “……谢谢。” “还有这是您的快递。” 浑浑噩噩的竟已过了四天。 镜子里的自己憔悴不已,满眼血丝,眼眶青黑,一脸胡茬。 他拆开快递,是被还回来的护照,他看了看期限,收拾打点一番,直奔他的母校,耶鲁大学。 在心理创伤后遗症方面的研究,西方医学比国内起步得早,医学研究和文献资料亦较国内齐全。临床心理学不是他的研习方向,他只有大概了解,许多具体理论都要重新学习。赵彦知开朗而积极,爱笑爱闹心态阳光,但未必完全是真实的自己,据他所知,童年创伤导致的PSTD的影响可以很深远,很大比例上可以影响受害者一辈子。如果问题只是被掩盖而不是得到解决,可能后患无穷。 他只得求助于他的导师,最终卷了大摞材料回国。 大部分资料是关于PTSD的研究和医学案例,还有小部分是关于习得行为的讨论。他默念着这个有点拗口的词语,若说起习得行为的其中一个小分支——性TJ,毫无疑问他是实践的行家,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以学术的心态研读这些理性的文字。 读完他要的资料时间已过去快十天,赵彦知还没回来。赵彦仁决定先去疗养院堵一个人。 宋莳,疗养院档案室管理员,当初他千方百计买通的人,自从将病历复制件偷出来之后便失去联系,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赵彦仁想问问他关于病历原件的事。 他并不怀疑那份病历的真伪。他模模糊糊的幼时记忆片段,折纸日记里的零星内容几乎可以一一对应到病历细节中。只是复印件里有一处前后内容不连贯,侧面有一道明显阴影,分明是有断章,从装订处被粗暴、不加掩饰地撕掉,在复印件里留下刺目痕迹。一份作伪的病历没理由出现此种引人注意的疑点。 他百思不得其解。赵彦知的病历记录了他从受伤、入院、治疗、复建、心理干预与重建一系列进程,包括医疗和非医疗手段的介入,连当年市人民医院的病历内容都涵盖其中,事无巨细清楚详尽。这样一份几乎连涂改痕迹都鲜少的记录里却有一道鲜明的痕迹,根本不合理。他翻着断章前后内容推敲。 这部分是眼动脱敏再处理的评估和治疗记录。眼动脱敏再处理是PTSD心理治疗过程中,创伤加工、认知重建的常用治疗手段,通常需要治疗对象多次、重复将自己暴露在创伤回忆中,借助外部视听干预和语言诱导,重新构建正确、积极的感官和认知。换而言之,它不可避免地记录了赵彦知的受创过程,他所遭遇,所感受,所听所见所想。 他对照着搬回来的资料思索,所以,这里到底缺了什么?为什么缺?谁撕的? 他想找宋莳问问原件的情况,结果刚到疗养院反倒先被人截住了。 “小三?” “舅公。”长辈在前,他咬碎满口牙也只得恭敬地走到那个晒太阳的老头跟前,站定。 赵彦仁最恨别人这么喊他,听起来跟小三儿似的。按照同祖大排行,他在孙辈男丁里排第三,只有长他两辈的老人会这样叫。赵彦仁叛逆孤傲,但自小家教严格,对长者还是非常有礼的,都是族里的老头老太太了,他也不好计较抗议,有什么不满只能往肚子里咽。赵彦知偶尔开玩笑喊他三哥,老让他想起恒河那嘎哒和摩托车杂技,起一身鸡皮疙瘩,每次都被他大力收拾。不过想想被喊小二的堂兄和小四的赵彦知,他倒可以闭着眼自欺欺人地默念“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好歹不是最惨的那个”,于是每次赵彦知嘴欠,他就得意洋洋地反击一句“小四”,本来赵彦知就不喜欢自己的长相和身材,于是次次都正中红心,然后就气鼓鼓的不理他了。 “怎么到这来了?不舒服?” “不是,挺好的。” “你们年轻人别三天两头往这跑,忙事业去。” “舅公,我上次来都很久了。” “不是说你,前几天小四刚来过,今天你又来。要不你们一起来嘛,陪我玩两圈。” “彦知来过?哪天的事?” “有半个多月了吧,是个星期一,对,那天电视剧刚演第一集。” 赵彦仁暗自算算时间,压下心中震惊,装作若无其事跟舅公聊了几句便告辞了。 不用堵人了。 他那个星期天刚搭通的线,没病没痛的赵彦知星期一就出现在这里,在陈士勋办公室呆了一个多小时,进门和出门恰好都跟在花园里晒太阳的舅公问好,被老人家记住了,当晚突然说要出差,星期三一早便急吼吼出发去了德国,紧接着他拿到病历。 这时间未免太巧合了。 而他从来不相信过分的巧合。 至少,赵彦知一定知道他要来取病历,那几页粗暴刺眼的断页也许是赵彦知毁去的也未知。 这下他更想不通了。 从玻璃罐的事情开始到现在,赵彦知知道他在查过去的事,并且肯把病历交出来,这不奇怪。 赵彦知一向坦荡荡,就像勃起障碍的事,问他,他就坦然承认。 但病历缺页了。 若是足够冷血而客观地看问题,每一个性侵受害者的经历都有相似之处,不管是谁,看到这份病历里的外伤记录就可以想象赵彦知当年经历了什么惨痛遭遇。也就是说,眼动脱敏过程中的创伤回忆是能够猜想的。 一段可以想象的记录,它里面到底有无法想象的独特之处?这无关隐私或戒心。否则,在这样一份充满伤痛又夹杂着屈辱与不堪的病历里,每一笔都是不能为外人知的隐私。赵彦知肯交出来可见对他并无戒心,却又是什么特别的事让那个缜密周全的男人不惜留下显眼痕迹也要暴力抹去,让他生生起疑?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赵彦仁压下心中疑惑,翻出昭远重工的内部电话表拨了一圈号码,就差把研发部和几个副总办公室轮了个遍,果然研发部副部根本没病,两个多星期前带队去了德国分公司,临时同行的还有赵总。 他表情狰狞地拨通赵彦知的电话,内心咬牙切齿,说出的话却硬不起来,只有数不清无奈:“回来吧。” “出差呢。” 法兰克福当地时间晚上十一点,赵彦知眼睛一转,一听便笑了。那个人虽然总叫他别太累别太拼却鲜少干预他的具体工作,会这么说,原因只有一个。 真慢,猪脑子,果然不能指望几天就转过弯来。 “我想你了。” “深夜在电话里这样诱惑人实在居心叵测。” “那您想怎样?” “来陪睡。” “但凡您有如意门,在下随传随到,怎么陪都行。” 赵彦知翻翻日程又看看电脑显示屏,笑道:“明天晚上来接驾。” 第二天傍晚赵彦仁领着赵扬赵捷由吴皓护着等在机场。飞机晚点,两个孩子精力旺盛无处发泄,四处勾搭小朋友怪阿姨怪蜀黍,赵彦仁在后头跟了两个小时,腰酸背痛满头大汗,扛到法兰克福的航班着陆,救世主就要降临,他一手抱了一个孩子站在最前头。 赵彦知穿着浅色休闲装从通道里刚走出来就看到他们,会心一笑,招招手,快走几步高兴地接过两只小猪亲亲抱抱,又给他一个轻快的笑容。上了车赵彦仁坐在前面,听后座两个孩子窝在爸爸怀里没完没了絮絮叨叨说着这两个星期发生的鸡毛蒜皮,家里的幼儿园里的,听赵彦知不时逗孩子乐,车厢里嘻嘻哈哈满是家的味道。后视镜的角度看不到赵彦知,不过赵彦仁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时不时聚集在自己身上。 把人接回大屋后赵彦仁立刻踏实许多,原本烦躁的心情一下就从没着没落的半空中沉降下来,他也不久留,叮嘱几句便走了。 第二天赵彦知倒时差失败,好不容易熬到清晨5点多实在睡不着了,索性起来拉着瓜爷出门跑步,出一身汗浑身舒爽,收拾妥当也才7点多,周末的大屋静悄悄的,只有帮佣低声跟他说早安,和瓜爷精神奕奕地跟在他身边。他到孩子卧室看一对双胞胎睡得像猪一样,摸摸蹭蹭,把踢到外面的胳膊腿轻轻塞回被子里,换身衣服出门。 尚院的屋子里光线昏暗,空气凝滞,赵彦知轻手轻脚走进卧室,站在赵彦仁床边歪着头看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面上略带犹豫,最终掀开被子亲吻赵彦仁的的下身。 赵彦仁很快被那种温热柔滑的美好触感惊醒过来。赵彦知的动作生涩僵硬,缺乏技巧,他在醒来的第一瞬间已清楚伏在自己身上的人是谁。他扯下被子露出赵彦知的脑袋,却又在那双清亮而蛊惑的目光中迷失了自己,沉溺在诱人的唇舌服务中。 后来见赵彦知动作迟钝生涩,虽然没有勉强之意但也如自己所料并无乐趣,估计他这回可以死心了才把人推开,翻身压倒,将他的裤子褪至膝盖。 “夹紧。”他将赵彦知的腿合拢在一起,压着他在他腿间抽插,最后射在赵彦知腿间。 赵彦知被翻过来,两人许久没有亲密接触,这下他也性奋了,呼吸有点急促,声音却慵懒性感:“好歹帮我把裤子脱了,挂一半在膝盖上像什么样子,跟强逼良家妇男似的。” 赵彦仁不满地瞪他一眼,俯下身将他的性器吞进嘴里。手上也没闲着,大力揉捏他两边乳首,伴随着低声闷哼它们很快挺立起来,他伸手拉开床头抽屉,摸了两个中磅夹钳隔着衣服咬住赵彦知的两边乳首。 “唔……”赵彦知吃痛低呼,本能地扭动身体躬身闪躲,又因突然疼痛带来的战栗产生自虐般的快感,从胸前直窜灵魂深处。但他始终没有拒绝,反而调整动作任由身上的人动作。 赵彦仁一手带着润滑剂探到他体内揉按,一手大力掐着他的后腰。赵彦知动情轻吟,很快便在他的前后夹击下忘情地顺利攀登顶峰。 赵彦仁从他身体里撤出来后赵彦知喘着气低头看自己,夹钳已经被取走,刚才取下时又是一阵刺激得让他颤抖的疼痛。衣服一塌糊涂,胸前两团可疑的褶皱,裤子挂在脚踝上团成一团,更是惨不忍睹,浑身上下只一双袜子穿得齐整。 “根本是被蹂躏完的惨状。” “赵彦知!” “早上好。”赵彦知趁着眼前的人还没喷火赶紧揽住亲吻安抚。 赵彦仁无奈,把人送进浴室,自己迅速换身衣服出门买早餐,顺便带几身赵彦知尺寸的衣服回来。 赵彦知是故意的,他知道。以他对那家伙的了解,那两句话表明赵彦知已经知道他知道自己的事,也让他知道自己已经知道,过去的事不再是禁忌,彼此心照不宣。病例中记录赵彦知多年来定期的心理评测显示他已经从过往的创伤中走出来,各种PTSD诊断量化表、评测问卷都表明他已经没有问题,正如他可以轻松说出那样的两句话,但那种体贴让赵彦仁心酸。 他用最快的速度去专卖店扫了些夏装和里外配件,又到附近的饭店打包了热腾腾的早餐,然后飞车回去。 回到家见中,赵彦知裹着宽大的厚浴袍盘腿窝在沙发上,耸着肩缩着脖子,露出一点锁骨,手窝在浴袍袖子里,头发湿漉漉。乌溜溜的大眼睛,眼神特别清亮无辜,乖巧得像只毛绒小动物。 屋里飘荡着一股奇怪的气味,他皱起鼻子嗅嗅,四处看看,又瞪着赵彦知,那人立刻陪着笑脸屈起双手,扇着两只大袖子当挥舞小白旗:“我赔,我赔。” 厨房里散发着说好听了叫焦糖味说难听了叫锅底味的气息。豆浆机打开了晾在水槽里,料理台上放了两个碗,里面有如果捏住鼻子只用眼睛看可以称之为豆浆的可疑液体。 赵彦知小碎步跟在身后装天真纯良,赵彦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碗,再看他一眼又看看碗。 “豆浆?” “豆浆!”纯真无害的小动物拼命点头摇尾巴。 豆浆而已,还是温的,总不能毒死人吧?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尝了一口。 “呜!”赵彦仁差点没喷出来,皱着眉压着胸口硬咽下去。 “亲爱的你尝过没?!” 有些人不愧天赋异禀,连豆浆都有本事做成凶器。找不到滤网就罢了,一口下去半口渣,有些没磨碎的豆子还夹生,糖多得齁死人,伴着销魂的锅底味,实在一口忘怀。 “没。想给你做顿早餐,总得你来尝第一口,不然也太没诚意了不是?上面明明说可以用干豆的嘛,不过好像不太成功?” “这何止不太成功?!”其实你自己压根不敢尝吧?! “你这这么多瓶瓶罐罐,我好歹放对了原料!” “是是是,没把咖啡豆扔进去就谢天谢地了!” “我没色盲!”谁还能分不清咖啡豆和黄豆啦?! 赵彦仁深呼吸。他看了看水槽里焦糊的机器,“还有,这是豆浆机,傻瓜电器,总共就仨动作,倒豆子,加水,按开关。这都能变炭?!” “四个。”赵彦知从大袖子里伸出四个手指,“四个动作:加糖。” 救命…… 赵彦仁扶额。 豆子太多水太少,加了不知道多少糖一起煮,不糊才怪。机器没烧了直接罢工已经十分给面子。 “求您了,我都倾家荡产了,您就别搞破坏了。”他推着赵彦知到餐桌吃早餐,在神奇豆浆的映衬下外卖的清粥小菜简直可爱到让人流泪满面。 “倾家荡产还敢乱买东西。”赵彦知瞥一眼他拎回来的袋子。 “这不您穿得好看在下的也跟着沾光。” “油嘴滑舌。” 赵彦仁抬起手,用拇指抚去赵彦知唇上的汤汁,又伸到他嘴里暧昧地轻搅,低声问:“您是说现在啊还是床上?床上您不是挺享受的么。有本事您就穿那梅干菜回家?” “你……” 眼看有人就要去厨房拿凶器,赵彦仁赶紧用吻堵他。 一吻既毕,他上上下下打量赵彦知,自己的米色长浴袍裹在他身上简直大两个码,看上去像偷来的。黑软的短发,清澈的大眼睛,漂亮的五官,配上这一身松松垮垮的装扮,整个人看起来“水润清新绵软可爱”。 严重货不对板。 只可惜不能退货。 赵彦仁鄙视他:“这里明明有你的浴袍,干嘛非穿我的?您就装吧,大尾巴狼。” “嘿。”赵彦知毫无被戳穿的不自在。 13. 吃过早餐,赵彦知换了衣服,见他不着急走,赵彦仁将人按在靠东的沙发上,初夏的阳光洒在他的白色休闲衫上,一身清爽利落。 “我们谈一谈。” 早上赵彦知的反应印证了他心中的某些猜测,虽然没有绝对把握,不过他觉得也许可以一试。这并不是一个草率的决定,事实上自从病历到手,很多原本想不通的事情便豁然开朗起来,他想通许多之前不得其解的琐事。 “你肯定看得出我一直想让你能更容易性奋。跟你的医生的做法不同,但目的是差不多的。” 赵彦知点头。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对痛觉有反应?我猜你之前没发现,也没机会发现。我想用另一种方式,你可能会疼,但不会受伤。我会确保你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不在精神上对你造成负面影响。你会有感觉的。” “真……拗口。”见他正襟危坐,赵彦知也收敛笑意严肃起来。他原以为要谈病历的事,或者是当年的经历,没想到竟是意料之外的话题,他一时没转过弯来,反应慢了好几拍:“床上的情趣不用说得这么委婉吧。你直接做就好了,你知道我不会反对的。” “可能比那要激烈。” “激烈?……∫M?” 赵彦仁有点犹豫,最终还是点头。 “你要……做我的主人?”赵彦知不太确定地问:“你喜欢?∫M?” 赵彦仁从前真没想过自己会如此跟赵彦知谈论这个话题:“我不打算做你的主人。至于说喜好……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才想对你做。你对自己的身体不很了解,你的医生也不了解,但我不一样,我能看到你看不到的,你的身体反应告诉我的。我不做你的主人,也不想从精神上控制你或者拥有你,甚至不需要你服从我听令于我,你只是个……”他思索着措词,“catcher,接受的一方,只要你在过程中可以性奋。” “还是很拗口,”赵彦知笑:“不过我明白了。明明是很情色的事,怎么被你用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一讲就像日程安排,比我秘书还无趣。既然不是你的喜好,那你喜欢什么?” 赵彦仁没回答他,只是说:“你要是不愿意,我不会勉强。” “有多疼?” “视情况而定,要看你的身体反应和接受度。疼痛对唤起你的欲望有一定作用,但我还不确定程度,无论如何不会疼到让你不能承受,毕竟我不是为了挑战人体极限。不过肯定会比发烧了屁股打针要疼吧。”赵彦仁笑。 赵彦知想了想,说:“别留下痕迹。虽然我在办公室是穿西装,但回到家总不能还裹得像粽子。” 这是当然。 “不论我对你做什么,为的只是肉体的感觉。” “好。” “还有,”赵彦仁说:“到时候不要喊我哥。” 赵彦知眼睛一抬:“噢,这可不好办呐,兄台。” “别……” “三哥?” “你敢!” “主人?” “你!” “赵彦仁。” “……好吧你赢了,总裁先生。”赵彦仁无力,俯身亲吻他的手。 赵彦知低声笑,又问:“我会变成受虐狂吗?” “这个问题有两种解读,是以受虐为需求的人,还是对受虐有欲望的人。你不会变成第一种。虽然有观点认为任何行为都可以习得,包括学会从疼痛和不适中寻求性奋,得到比温和的做爱更强烈的快感,但我不会让你变成那种不受虐就无以为继的人。不过你可能会变成第二种,有兴趣,有欲望,因为我要做的事情本就是为了让你性奋,你对它有欲望是正常的。无论如何,只要你想要,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 赵彦知点头表示明白,便不再说什么。 大约是倒时差失败的原因,赵彦知起得太早,这会头脑困顿。赵彦仁见他今天来得这样早心里也有数,拉过他让他枕在自己腿上,缓缓给他按揉太阳穴。 “所以……你真的是个S?主人?”赵彦知向上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问。 “看起来不像?” “不大像吧。太……”赵彦知本想说太好欺负,还没说自己反倒先笑了,连忙改口:“不够严肃,难以想象。” “又不是当你的主人,干嘛对你严肃?何况主人和严肃有什么逻辑必然性?很多主人都很温和。”赵彦仁边揉边轻笑。 赵彦知闭着眼睛想了想,脑子里混混沌沌,过了一阵硬撑着睁开眼:“兄台你会不会按摩,我越来越困了。” 赵彦仁知道他不想睡,只好拉着他到西山溜达,两人一路步行至山顶,呼吸清新空气,喝茶吹风,随性自在。 傍晚赵彦仁按惯例回大屋吃每周一次的晚饭,赵彦知早已先他一步到达。两个团子照样活泼可爱围着伯伯纠缠不休,他只好肩上扛一个怀里抱一个,满屋子找赵彦知求救。 赵彦仁宠溺两个侄子。他回想自己小时候父亲终日忙碌,老妈也不常在家,要不是他和赵彦知相互做伴,童年的家里必定清冷至极。如今赵彦知工作繁忙,孩子的母亲又不在了,老妈难免有精力不济的时候,保镖和保姆算不得家人,而瓜爷毕竟是只德牧不会说话,他便只要一得空就带着两个孩子满世界转悠,陪他们出游玩耍,教他们认字算数,滑雪骑马。 “爸爸呢?” “在楼上跑步。” “吴伯伯也在。” 吴伯伯就是吴皓,赵彦知的保镖,也负责指导和保护赵彦知的体能锻炼。 他扛一个抱一个走到三楼训练室,瓜爷在跑步机上撒丫子地跑,一边吐着舌头挥洒口水,赵彦知穿着运动短裤和背心,正在保护下做硬拉。 俯身,双手握紧杠铃,挺胸抬头收紧腰背,用腰腹和臀部的力量缓慢支撑身体以直立。硬拉有多种做法,只要调整一点姿势便可以有不同效果,这个看似重量训练的动作就成为核心肌肉练习,实则增强的是腰背腹臀肌肉。 赵彦知碍于左肩旧伤不适宜做强度太高的上肢力量训练,便越发关注核心肌肉。他注重技巧、速度与平衡,这种训练方式使得他身体线条流畅,不凸现筋肉却力量充盈,浑身哪哪一捏全是紧实的肌肉。 赵彦仁怀疑这是父亲授意。清秀的五官白皙的肤色亲切的笑容,加上略显瘦削的体型,再用衣服稍微一修饰便十足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不过那都是给外人看的。 左臂不足的缺陷早被他用其他方面弥补,腿上功夫不说,赵彦仁还见过他做右臂的单手倒立撑,高难度高强度动作,富有力量和技巧,而且动作优雅。是后来被什么都要插手管的赵源叫停,他才不再继续。 哪里文弱了? 赵彦仁自问不弱,成年后统共就没打赢过他。 这分明是一只惯于装成纯白二呆笑容可人的萨摩耶,藏起了獠牙的狼。 “不是说困吗?还练?”硬拉若是动作不对容易受伤,赵彦仁等他放下杠铃直起腰才出声。 “困又不是累,活动活动就不困了,不然闲下来就想睡。有事?” “没事,看看你。” “那我再做两组。瓜,再跑十分钟。”他转身对跑步机上的瓜爷说。 赵彦仁掌心向上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静立在门边,身上两个团子也难得安静乖巧。 赵彦知平日被人看惯了,并不在意多这几双眼睛,他做了一组负重深蹲,又一组低强度的平衡练习,然后挺胸,收腹,塌腰,手臂向前着地支撑,额头几乎贴到地面,以臀部为顶点,将身体折叠成一个正三角形。 犬式。 拉伸肩背和臀部,增强腿部肌肉,一个充满几何美和力量美的伸展动作,露出运动背心下一截强韧有力的腰身和线条清晰的后背。 他头发微湿,裸露的腰背肌肉上有薄汗,在夕阳映衬下健康润泽。他从地上支起身体后又开始做硬拉,吴皓一直站在他斜后侧保护,循环两轮后赵彦知开始调整放松,又将跑步机调到放松模式,吴皓才离开健身室。错身而过时他对赵彦仁略略点头权当问好。 两个团子立刻活泼起来:“爸爸,那个有多重?”赵捷蹭到杠铃旁边。 “你们想干嘛?”赵彦知斜眼。 赵扬和赵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嘻嘻:“爸爸把我们挂在两边,举起来。” “这个啊,你们伯伯最厉害了,伯伯可是大力士!”赵彦仁边擦汗边朝他们眨眼睛,一边给呼哧带喘的瓜爷递一碗水。 “真哒?!”团子们高兴的围着赵彦仁。 “我……” “来,我给你们拆杠铃,然后你们就挂在两头,伯伯来举重。伯伯说得出做得到。” “我……”谁说得出做得到啦?! 赵彦知唯恐天下不乱,将大毛巾往汗湿的肩上一批,真的把杠铃片全卸得只剩一根光棍,然后对着赵彦仁挤眉弄眼,领着瓜爷潇洒离去,留下赵彦仁独自对付两个缠人的团子百口莫辩欲哭无泪。 生活又恢复到往日一般。 但是,赵彦仁不跟赵彦知谈当年的事不意味着他就这样轻易放下,揭过不提。发生了点的事已经不能改变,赵彦知的外伤也已经痊愈,但不意味着他可以这样糊里糊涂的不去追究。疗养院的档案里只有病历,而他能拿到的刑事案卷里也只有简要案情,记录少得可怜。 没有因由。 绑架勒索是为钱财。 要钱,赵家给。 但故意伤害和性侵犯则不同。到底是谁,有多大的仇恨,为什么要残害赵彦知至此? 幼时记忆模糊,他只隐约记得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正是赵氏权力更迭的时候,赵氏的上一代,昭远重工和兆宏地产的创始人,赵彦仁的爷爷便是在差不多那个时间病重,分别将权力交给小儿子赵源和大儿子赵泓,也是差不多在那几年里,国内筹建沪深两市证券市场,兆宏地产作为国内最早公开发行股票的公司率先上市,而昭远重工则处于非常重要的发展扩张阶段,是赵氏的关键时期。 当年是谁在趁火打劫,还是谁在浑水摸鱼? 总之赵彦仁不相信巧合。 刑事案卷的记录简略得像是后来再整理的,两名罪犯绑架了赵彦知,索要巨款,很快赵氏交出现金八十八万,后来在干警极力营救下人质获救,罪犯伏法,并当场搜出全部赎金,人赃俱获。 两名罪犯文化水平低,却死死咬定动机只为求财,最终还先后死在狱中。 怎么看都不似这么简单。 如今的信息网络自然是比二十多年前先进太多,完善、高速、便捷,让人无所遁形。当年也许查不到罪犯的近亲所在地,如今二十多年过去,身份系统、银行系统、通讯系统逐个排查,要找到罪犯的父母并不难。 当年赵家送出去的赎金在罪犯藏身的出租屋里被搜到,分文未动。如果在差不多时间里罪犯另得了一笔财富,那真相就很容易想象了。 然而,没有。 赵彦仁多方查证甚至亲自探访。在那个不发达的乡下小城里,年事已高的父母相依为命,苍老、贫穷、身体不便。街坊说那对老人家的儿子早已过世,当年的儿媳也跟人跑了,老人家仅靠低保过日子,晚景凄凉。 他更不是没怀疑过家族里的人。 趁火打劫也好,浑水摸鱼也罢,在权力更迭之际若是家里一团糟,得益的人是谁? 他又偷偷走进赵源的书房。 保险箱里现金不多文件却不少,居然还有体检报告,好几份,封面都是老妈的名字,也不知道这种无关紧要的文件何必锁在这里。 他没时间逐份翻阅,目标直指爷爷当年留下的遗嘱。 他不知道的是,在房间高处的角落里,一套新装的摄像系统默默的记录着此间发生的一切。 遗嘱没有疑点。 兆宏地产留给赵泓,昭远重工交给赵源,也许是老爷子当年爱子心切才给两个企业起了这样的名字,也许,自企业命名时便定下了日后接班人。 不论如何,赵彦知的安危甚至赵源的安危都和伯父赵泓没有利益纠葛,也和其他族人没有直接关系,遗嘱里白纸黑字条条框框写得清楚明白。 所有线索都是死胡同。如果当年的事情真的还有其他动机,存在一个幕后黑手,那他确实查不到比警方更多的真相。 坦白自己喜欢男人是出柜,坦白自己喜好虐恋则是更深一层的出柜。 赵彦仁决定还是留给赵彦知更多消化和准备时间,反正赵彦知的身体状况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轻易改变的。 他至今都认为赵彦知是直男,接受自己是岁月和感情发酵的结果。以赵彦知的性格来讲,接受身为哥哥的自己已不知要下多大决心和勇气,经历多少心底里的煎熬,只是没有流露出来。BD∫M的事情则是更小众的喜好,若不是觉得有些手段也许对赵彦知会有好处,他根本不打算让赵彦知涉足,自然不会勉强。 这是原则。 因此现在的赵彦知只是在床上,不是在阁楼上。 卧室灯光昏暗,情欲和汗水的气味在空气中激荡着。 赵彦知躬着上身分开双腿半跪在床上,一手撑着床头,呼吸急促。在他双腿之间,痛觉异常敏感的鼠蹊部对称地夹了四个软木夹钳,而分身却直挺挺地立着。 撑着墙的手指节发白。 赵彦仁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揉着他的屁股缓缓从身后进入他,有火热的呼吸喷在他颈后,有湿润的唇舌舔允他的耳朵,有情动的声音近在耳旁:“疼?” 赵彦知目光迷蒙,摇摇头,又点点头。 “一会会更疼。” 完全进入后赵彦仁却没有立即动作,他牢牢地抱着赵彦知,压制着他,用自己的身体紧紧贴着他。他一手环着赵彦知的腰,一手抚慰赵彦知的欲望,又不时停下拨动夹钳,缓慢在他身体里进出,折磨得赵彦知不知是疼还是痛苦还是性奋,阵阵颤抖。 他一直在撩拨赵彦知,用自己的身体,用情话,配合一点疼痛,迫使赵彦知在自己的进犯下一直保持在情欲的巅峰,分不出一丝理智去关注任何事情,只除了欲望。直到最后关头他才拥着赵彦知律动着草草释放。 疼痛和高朝过后的赵彦知陷入沉睡,赵彦仁抱着人去浴室收拾,直到他睁开眼,一双大眼睛在浴室的水汽氤氲下格外黑而湿润,白而瘦的身体在朦胧灯光中更显脆弱,惹人怜爱,不过赵彦仁知道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清醒的赵彦知接受他的爱,却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所谓脆弱,只是灯光下的错觉。 “你好像……”赵彦知歪头看着他的脸,又低头看看水下的身体,欲言又止。刚才那样做,虽然疼的是自己,但享受的也是自己。进入之后那人又把自己完全撇开,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让他感觉更好而非索取,十足考验自身意志和克制,赵彦知很怀疑有何快感可言,也不知道他如何控制自己能在最后射出来。 “你要是今晚还想睡就乖乖的,别又说出什么惹我生气的话来。” 虽然这威胁没有什么震慑力,不过赵彦知还是识时务地zip~拉上自己的嘴。 后来他们双双回到床上,赵彦知刚躺下,突然又睁大眼睛雷霆万钧地翻身坐起来:“我得回去。” “什么?” “我得先回去。明天再来找你。”他跳起来打开衣柜,随便抽了身衣服往身上套。 “有工作?”卖命啊这是?赵彦仁转头看表,“明天来?” 赵彦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桌上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零点五十七分。 “今天,”他抬起赵彦仁的下巴俯身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赶紧睡,我一会再来。” “哦……”赵彦仁看着他飞速离开的背影只觉得自己像应召女郎,哦不,应召主人,呃也不对,凑合只能算应召床伴。 又一个孤枕的夜晚。 只是没想到赵彦知说的一会就真的是“一会”。 “伯伯~” “嗷呜!!!” “一会”之后,赵扬赵捷像两颗突然投放到他前胸和肚子上的重量级炸弹,伴随着振聋发聩的清脆童音在他身上炸开。 他备受折磨地支起眼皮。 清晨五点零五分。 “啊……”赵彦仁痛苦地扯住被子蒙起头来。 从熄灯到醒来,时间比汹涌的黄河水流失得还要快,明明只是一闭眼的功夫。 “伯伯,打鸟去。”童声高音二重喊。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三哥,起来吧。”赵彦知换了身浅蓝色运动服,神采奕奕,也不知道这人哪来这么好精神,倚在门边冲他挤眉弄眼地坏笑,吃定他不能当着两个孩子的面收拾自己。瓜爷十分配合地坐在他左腿边吐着舌头摇尾巴,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分明是和赵彦知一样的幸灾乐祸。 赵彦知只恨不能把这伙人都扫出门去。 14. 打鸟,当然不是殴打小鸟。 赵彦知喜好的户外运动之一,跟有些老头热爱钓鱼差不多——高尚,陶冶情操,也考验耐心,换句话说,有点无聊。 他扛了个炮筒一般的超长焦,赵彦仁顶了双堪比国宝的黑眼圈,两个孩子背着观鸟镜,瓜爷昂首挺胸步态稳健护卫在侧,一家五口伴着保姆和司机欢天喜地出门晨练。 他们驱车到城郊湿地公园,太阳初升,空气清爽宜人,湿地边的步行道上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个个猫着腰长枪短炮地对着同一个方向按快门。 赵彦知步履轻盈地越过人群,找到一个留着长发戴着遮阳帽的年轻人,从背后拍他肩膀:“怎么样?” 年轻人回头,帽檐下是一张爽朗的笑脸:“看起来很健康。”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一身户外长衫,胸前用银链坠着一根淡粉色的飞羽,脸上有浅浅的日晒斑,及肩长发随性地用发圈一束,泛着健康的紫色光泽。 他歪着头看站在一旁的赵彦仁,又低头看看两个打扮得一模一样的团子,蓝白两色的海军风短套装,露出藕节似的小胳膊小腿,头上带着配套遮阳帽,他眼睛一亮:“你儿子?叔叔抱抱~”怪蜀黍又蹲下去了。 “叔叔好。” “小鸟呢?” “鸟在那。”怪蜀黍指着远处两个白点,把赵扬背着的观鸟镜举到他面前。 这年轻人蹲着,一手半护着身前两个孩子,一边回头看立在赵彦知身边膘肥体壮的瓜爷,戴着黑皮绳和口罩更显得神情严肃,他上下打量一番,赞赏地点头,眼里却有着大大的不同意:“这么威风的德牧你给人起这名字?!” “我有说过它叫什么名字?” “……难道是它告诉我的吗?嗯,这狗不错,很好,好好对它,它也会对你很忠心的。” 赵彦仁一边听,一边找了片平整草地,铺开防潮垫坐下,心想一下子怎么就看出瓜爷好了?瓜爷翻着肚皮打滚犯二撒娇耍赖求陪玩的时候你是没见着,见了就说不出威风二字了,幸好在别人面前还知道矜持克制,规矩得很,只肯在它唯一的主人面前那样闹。 赵彦知在一旁支着三脚架拍照,瓜爷安分地坐在他脚边,两个孩子举着望远镜,那个年轻人蹲着边讲湿地公园里的鸟边指给他们看,白鹤,鹈鹕,野鸭,冠鱼狗,还有今天的主角,两只白毛红脚蓝喙,面相有些滑稽的客人。 “什么狗?”赵彦仁没听懂,问赵彦知。 “冠鱼狗。” “……说人话。” 赵彦知掏出手机点开搜索页面敲了三个汉字,递给他。 写作狗读作鸟?赵彦仁一脸抽搐。 “中等体型观赏鸟,名字是有点怪。”赵彦知拿回手机,重新点开一个页面递给他:“这里来了一对红脚鲣鸟,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热带海岛上的鸟,生活在南海,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赵彦知给他看刚拍的照片,“看,红脚,有蹼。前天刚被发现,可能是迷路,误打误撞来的。” “鸟也有路痴?这里距离热带远了点吧,飞机都得飞几个小时。”你当出门散步结果拐错弯? “偶尔有离群掉队的,或者走岔了。就像这里最初发现的斑头大翠鸟只有三只,可能也是迷路来的,现在都好几窝了。”年轻人回头,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趁它们还没发现不对头赶紧来看看,过几天也许就走了,这里的气候毕竟不太适合它们。那位是护鸟志愿者,”赵彦知指着刚才领路的年轻人,“也是职业救助员,他们白天工作,业余时间会在附近监测,防偷猎,还防着一些不规矩的人为了拍鸟而故意惊鸟,如果有突发情况还要介入救治,常年没日没夜的,很辛苦。” “说得好像你不是似的。” “哪能跟你们比。” “各司其职,各尽所能嘛。让我跟你换,我还受不了了呢。” “你负责什么?”赵彦仁低声问。 “经费,物资,一些媒体宣传。” “还负责牺牲色相募集人员。”年轻人轻飘飘补了一句。 赵彦仁竖眉。 “去!”赵彦知笑着踹他一脚。 原来如此。 昭远重工每年都有环保和公益投入,金额一年比一年大。不过赵彦知说的一定不是这项,而是他的个人捐助。 他不喜欢跟那些浮夸的富家子弟混在一起,推杯换盏晚宴游乐是他最烦的应酬。他亲近大自然,他可以在深山老林里蹲大半天只为等一只鸟展翅,他可以跨越半个地球只为追一颗彗星,这些年来不知多少个夜晚是那片星空陪他打发漫漫长夜。他花费大量时间精力乐此不疲,还大力援助有需要的有志者。况且,他身为昭远重工公共关系的负责人,也会假公济私顺带借用人脉给市里的志愿者团队带去赞助和宣传。 对公益,但凡赵彦知能做到的,他总是不吝力气。 就像赵彦知从不强求这对双胞胎学习杂七杂八的东西,别的家长给孩子报各种各样的兴趣班,他却着力于培养他们对生活对世界的热爱,休息日带孩子去的地方大多是植物园动物园海洋馆博物馆,就像小时候自己和他哥一起做的事情,赏花看动物看星星讲故事,有假期便带着他们满世界各个角落地转,看遍人文景观,山川湖泊。 至于说到牺牲色相……赵彦知不满的哼哼:“明明每次那些妹子汉子都是冲着他去的。那家伙认识很多漂亮的人,每次募集人员他身边就俊男美女环绕,个个都天使面孔魔鬼身材,跟闪光广告牌似的一路招摇炫耀,次次都收获丰盛。” 年轻人笑笑不说话。 照片拍完,一家人坐在附近草地上吃早餐。 切成小小份的三明治和热乎乎的奶茶,还有瓜爷最喜欢的麒麟瓜,赵彦知喜欢的小米蕉,都是赵彦仁临出门前匆忙准备的,又从车载冰箱里摸出冻好的布朗尼起司派。 郊游的食物准备起来很简单。赵彦知在孩子的教育上投入不小,不吝时间精力和花费,但日常却秉持穷养政策,在他长期的强权统治和镇压下,恩威并济,两只小猪金贵却不娇气,对爸爸又爱又怕,一向给啥吃啥,不挑食,也不浪费,绝不敢尝一口不喜欢就扔,瓜爷的饮食同样严格控制,没有赵彦知的同意它不会吃人的食物。如此说来,这一大家子其实好养活得很,随便弄点赵彦知爱吃的就行——相较之下,赵彦知本人才是最挑的那个。 赵彦仁总是惯着他,有自己在,赵彦知一向只负责拍照,别的活全丢出去,乐得轻松逍遥,每次都苦了他被当成纯劳力使唤。 不过,他心甘情愿被这父子仨使唤一辈子。 只是有时候,他越来越怀疑,赵彦知养孩子和养狗的模式是一样的。 瓜爷兴高采烈地吃完一大片西瓜,立正,背上的黑毛油亮油亮,在阳光下泛着健康青光,正气凛然,却为了一点西瓜正滑稽地向主人吐舌头流水口摇着粗壮的尾巴卖乖。赵彦知不为所动,只给它一碗清水,赵彦仁瞧着怪可怜的,一旁的年轻人却笑着帮忙解释:“动物对养分的代谢能力跟人不同,狗的主要食物是动物性蛋白,虽然能适量摄入糖分和盐分,但多了它代谢不了,会造成肾脏负担。少吃人的食物是对的,看着可怜,其实是保护。”说罢在瓜爷头上胡撸两下。 瓜爷很友好地用鼻尖顶了顶他的手。 赵彦仁无奈地看看瓜爷,摊手。 哥们,瞧,这家里谁说了算很明显是不?自求多福吧我可帮不了你。 他没有太多跟赵彦知互动。吴皓戴着墨镜负手站在他们身后不苟言笑,只要带孩子们出来就必须让吴皓跟着,还有保姆随行,他跟赵彦知就算有兄弟牌打掩护也必须格外谨慎,言行举止间可以亲昵,却不能有暧昧。 后来他们沿着湿地逛了一圈。 赵彦知认识这里不少人,大家都很友善,一对粉雕玉琢的双胞胎更是一路上不断被揉被摸被抱被亲,瓜爷也人见人夸赚足了回头率,那个年轻人也几乎逢人都问好,看来彼此都熟识。就像赵彦知说的,这里本就有不少志愿者,如今有稀客自远方来又恰逢周末,摄影爱好者和志愿者们倾巢出动,自然热闹非凡。只是一路上大家都不带姓地喊他的名字,彦知彦知,很是亲昵,赵彦仁听多了就有些不乐意。 只有长辈才这么叫。平辈里只有他能用这个称呼。 赵彦知看他的神情就明白了,趁着人少低声跟他解释:“他们喊的不是名字,是圈子里的昵称,大雁的雁。志愿者的昵称都跟鸟有关,那个长发年轻人叫鹮妖,朱鹮的鹮。” 赵彦仁了然。 行至半途,赵扬赵捷突然停下不走,赵彦知一看,一条拦路的蚯蚓,在水泥地上艰辛蠕动着。 “爸爸怎么办?” “把它放回花坛里。” 两个孩子蹲下来,小爪子一捏,一提…… “啊!爸爸蚯蚓断了!” “一定好疼!下辈子是不是会报复我们?”两个团子急得差点要哭。 “为什么?” “电视说做了坏事就有报应。爸爸,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没有。”赵彦知也蹲下来,视线和他们一般高。 “为什么?” “因为我只相信我能看到能听到,能自己去检验真假的事情。神啊鬼啊,它们不肯来见我。” “如果没有鬼,是不是就没有下辈子?”两个孩子突然有了希望。 “嘿小家伙,你们是不是看了什么故事片?” 赵扬和赵捷不说话。 赵彦知说:“爸爸不相信神鬼,也不相信有下辈子。你把蚯蚓弄疼了,去说对不起,以后就小心点,拿起来的时候轻一些,别再让它断了。不过,蚯蚓断成两截不会死,它只是受伤了,嗯……比你走路不看路,摔一跤更疼一点吧。” “真的?” “真的不会死。” 鹮妖突然插话:“你看不见的东西,就不能有吗?” 赵彦知愕然,他仰头看鹮妖,有阴影恰好落在他脸上,他看不清鹮妖的表情:“我看不见,所以自己不相信,但不等于一定不会有,我也没这样教孩子。我相信科学,也相信现在的科学还远远没到尽头,还有太多科学没法解释的事情存在。所以,神鬼和下辈子,也许是科学暂时还不能解释的事情之一,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我不确定。我自己选择不相信,至于孩子日后相信不相信,那是他们成年后的事。” “很多人做这些,我们现在做的事,只是为了所谓的积德。” “我不相信有神鬼,不相信这辈子伤了动物下辈子就要被报复,不相信这辈子吃了肉下辈子投胎就是猪牛。我从来不为虚无缥缈的下辈子去做任何事情。但是,我相信所有生命在一定意义上都是平等的,没有谁绝对的高高在上,人类同样是食物链中的一环,没有资格任意杀戮其他生灵,哪怕低等如蚯蚓。我愿意尽我所能做些什么,也希望孩子们日后会慢慢懂得这些,哪怕他们现在只是觉得好玩。” 鹮妖低头看着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将他拉起来。 “咳,说这个干嘛……”赵彦知站起来,发现自己离题了,有点不好意思。他把两个孩子的手洗干净,一边问:“在这件事情上难道我们还会有分歧吗?” “的确没有。”鹮妖笑。 赵彦知从来没有去猜阁楼的样子。 关于∫M,赵彦仁对他说完那些拗口的话之后就没有行动了,似乎在给他留出准备时间,他猜如果不是自己的身体有状况,对痛觉有点反应,赵彦仁根本不打算告诉他这方面的事。那个人对于自己的某些方面简直克制得过分。 最终还是赵彦知提起想上去看看。 真正踏入上层阁楼时他脚步一滞。 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尚院是大平面式布局,起居室、书房、卧室甚至客房无不宽敞舒适,只除了酒窖干冷昏暗。赵彦知没想到矮窄杂乱的阁楼上的那道门打开,竟然通往上层宽阔明亮的TJ室。 TJ室很大。 这里根本不是一个房间,是和楼下完全相同的面积和结构。可能是顶层的缘故,屋顶格外高,地上铺着浅色软木地板,暖色灯光从天花板渗下,家具不多,拆除部分非承重墙后屋里显得更加空旷,全不似他以为的压抑逼仄。 他无声地在房间里缓缓走动,脚下的地板触感温暖干燥,脑子里飞快地想着什么,赵彦仁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关着的几道门:“不带我参观吗?” “以后吧。” 赵彦知慢慢走近靠墙的行刑架。 这些行刑架,悬挂在高处的吊具,远处的金属兽笼……他控制不住地想着以前有多少人到过这里,有多少汗滴到过这地上,有谁衣着暴露跪在那个男人脚下,哭求着,被鞭打被折磨也被疼爱到高朝。 而他现在…… 他甚至没发现自己呼吸加速。 “走,”醇厚的嗓音自身后响起,让他一瞬间冷静下来,有只手蒙上了他的眼睛,不容反抗地将他带离行刑架,“下楼。” “不,”赵彦知从他手里挣开,“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下楼。” 没有提高声音,也没有更多动作,只是一句最简单的命令,赵彦仁转身离开。这次却轮到赵彦知像被摄住一般默默走在他身后。 赵彦仁有一副令他向往的好身材。从后面看,比他略高一些,宽厚的肩背,有力的腰和手臂,修长结实的腿,上下线条分明。 回到卧室,他反手把灯光调暗,将赵彦仁推倒在卧室的大床上,跨骑在他肩上,解开浴袍。 “舔我。” 他不知道以前别人是怎样在楼上取悦那个男人,也不想去猜,但他能做到以前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 赵彦仁看向他的眼睛,一阵错愕,随即释然,略含笑意地将他尚未勃起的阳具纳入口中。 “嗯……” 赵彦知忍不住闭起眼睛扬着脖子轻叹。 赵彦仁爱恋地看着他下巴和耳廓的线条,在低黯的光线下格外柔和,赵彦仁心中发热,努力地将他吞咽到更深处,又看着他迷醉地低下头,脸颊微红,双手捧着自己的头,手指插到发中,缓缓挺动。 赵彦仁用手带着润滑剂探进他身后,他的指甲修得很短很圆,动作温柔却执着,在他敏感处揉按开拓,激得赵彦知一阵颤抖。 碍于体质,赵彦知快感积累得比正常人慢。赵彦仁一边按摩一边耐心地吞吞舔舔,平躺着做深喉有点困难,他停下来深呼吸,胸口起伏,吐出完全挺立的下身,手却没有停止在他体内的按摩。 “继续。” 赵彦知有点喘,握着自己勃发的分身在赵彦仁脸颊上轻轻敲两下,刻意无视他发狠的目光和直挺的下体。 赵彦仁抓住他在脸上来回蹭了蹭,又将他推到床头靠坐着,拿起杯子含了一口热水,随即伏下将他吞咽至喉咙最深处。 “啊!” 终于赵彦知满足之后,赵彦仁喝了小半杯水,又拍拍自己脸颊左右活动活动肌肉,继续俯身亲吻赵彦知的大腿,小腹,一路向上至胸前。 赵彦知扯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你这样真的是S吗?别是骗我的吧?” 赵彦仁笑:“总裁先生,您吃醋了,我很高兴。” “是心里高兴还是这里高兴?”赵彦知伸手握住他的下身。 “都很高兴。”赵彦仁就着他的手缓缓挺腰。 “进来。” 见赵彦仁有点犹豫,他迎面用腿环着赵彦仁的腰:“要我说第二遍吗?” “唉……虽然我无意当你的主人,但是,”赵彦仁仗着刚才润滑扩张充分一口气挺进他的身体深处,“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您是要当我的主人吗先生?” 可惜对赵彦知而言,被进入是纯服务,尤其他刚高朝过,便是赵彦仁再有高超技术,在这样的状态下要让他再来一次也只能凭运气,于是赵彦仁也不勉强,在他身上冲撞一阵就草草结束。赵彦知看着他,心里不痛快,却也只能作罢。 再躺下的时候赵彦知想着之前在阁楼上看到的一切,忍不住问:“所以,你真的是个S。” 赵彦仁点头。 “传说中的TJ师?” “噗,”赵彦仁喷笑,“没有那种东西。就算有也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 “能这么问肯定是瞎猜。” “你有什么拉风的绰号吗?” “什么样的绰号才算拉风?” “比如……The King of TJ师。” “哈~”赵彦仁差点呛着,好一阵才收敛笑意:“我原本想如果你有什么情绪也应该是不接受,没想到居然不是。” “你就是你。我不会不接受。” “嗯,您只是吃醋。欢迎多吃。”赵彦仁笑。 “要是让你以前的……奴隶,见到,会吓掉下巴吧?”赵彦知捏着他的下颌,意味深长道。 赵彦仁气他这张可恨的嘴,索性堵上,掠夺两人间的空气,又翻身将他压在怀里:“睡觉!” “是,晚安,‘主人’先生。” 第二天上午,赵彦仁做好早餐却满屋子找不到赵彦知的身影,转了一圈才发现阁楼的门敞开着。 赵彦知站在楼上的落地窗边,夏日早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 他面前的储物柜打开着。储物柜里的东西在他意料之中却又出乎他想象。鞭、拍、绳、钳、蜡烛,这些很容易联想的东西并不稀罕,但除此以外还有更多陌生的想象不出用途的器具,带电的不带电的,狰狞的平和的,花样之多数量之大让他意外。 他拿起一柄插电工具端详着。把柄是绝缘材料,长度适中,前端是分叉的金属端,他猜是个电击工具。 各式长短鞭大多手感很好,皮质细腻,有皮革特有的气息。他拿起一支长鞭掂了掂,对着不远处的墙臆想一个点,鞭一挥,破空之声清脆响亮,鞭梢正中预定目标,落点准确。 他听到赵彦仁走近的声音。 他转过身,手里握着一柄细长的手术刀,单独封装在一次性包装里。银白色的金属散发出一种比没有温度更冰凉的冷硬无情,静静反着光。 “连这个都有?” 赵彦仁点头。 “锋利,坚硬,”赵彦知手一抖,锐利的刀尖破开包装。他用手指捏着细长的刀柄像转笔一般来回转着,银光在他右手指间飞舞。 “小心。” “这类刀刃造成的痛觉并不剧烈,但创伤却可以很严重。你喜欢这样?” “首先,它不会用在你身上。其次,它的用途和你想象的不同。” “那你会把这个用在其他人身上?”他走近赵彦仁,将刀锋贴在赵彦仁颈侧。 “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可以是摆设,也可以不是。伤害取决于使用它的人,我,而不是器具本身。你有能力自保,可以徒手致命,你的手就只用来伤人吗?何况,它的用途和你想象的不同。” 冰冷的刀刃贴着赵彦仁的脖子。 这实在是种新奇的体验,在自己的TJ室里,被人用刀抵着自己脖子,充满危险和刺激,还有诱惑的气息。 赵彦仁越想越有趣,笑着朝刀刃方向一歪头。反观赵彦知,面上轻松,反应却异常快,赵彦仁刚一动作,赵彦知立刻先他一步手腕一拧,迅速将刀锋从他的颈边错开。 “手术刀还能有什么奇怪用途?削苹果啊切牛排?”赵彦知收回手,赵彦仁笑着接住他执刀的手俯身在手背上轻轻一吻,看着他把手术刀收回储物柜角落。 “昨晚就觉得这里别扭,好像缺了什么。电控单向玻璃?”赵彦知走到落地窗边,没有窗帘的巨大窗户线条冷硬,他屈起手指敲响巨大的无色玻璃,“好像还是双层的。” “嗯。” “难怪,空落落的。” “外面看不见的。走吧,早餐好了。” “真不带我参观?你这里神秘兮兮的。”赵彦知望着落地窗,还有不远处那几道关着的门。 “会有机会的。再说钥匙在你手里,你随时可以把我这翻个遍。” “收你的钥匙是为了查岗,不是要翻你的小秘密小金库。” “自然。在下的一切都是您的,您要查什么都行。”赵彦仁边说边笑着将他带下楼。 15. 这一阵赵彦仁都不得安眠。 那份病历复制件虽然看完就被赵彦仁毁了,里面的内容,那些深入骨髓的伤痛他却忘不了。他最近越来越多地慢慢想起以前的事,只是不甚清晰,分辨不清是回忆还是臆想。 里面有赵彦知躺在床上望向天花板的眼神。 空洞。 没有痛苦,没有快乐,没有期望。 也没有色彩。 形同木偶。 陈大夫说彦知病了,摔疼了,难受,他暂时不愿意说话,不想理人,但他听得见也看得到,所以你要多些和彦知说话,他就会慢慢好起来。 赵彦仁便每日下午放学便由司机和妈妈接了直奔疗养院。 那时的疗养院不大,赵彦知的房间在三楼,一张不太宽的床,床单被罩都是浅蓝色的,窗外是葱葱郁郁的槐树,满树槐花,随风飘散着淡淡的清新。 赵彦仁每天都给赵彦知带点东西来。有时是老师奖励他考试100分的软皮抄,有时是手工课上涅的橡皮泥马,有时是楼下随手剪的艳红色月季,有时是老屋院子里栽的黄瓜藤上新结的还没熟透的嫩果实,掰开了沾着白糖,清甜爽脆。 他还给赵彦知按摩左手手掌。 赵彦知左臂的石膏从肩部固定到肘关节,整个手臂几乎无法动弹,陈大夫一再吩咐赵彦仁不能碰,却允许他为赵彦知轻轻按摩手掌。 两人十指交叉,握住左手,转动手腕三十次,再逐个指关节弯曲,张直,弯曲再张直,再揉捏前臂肌肉,两个小时后再来一组,晚上临走再来一组。赵彦仁每天都重复做着同样的事情。 赵彦知会歪过头看他,却不说话。 “疼吗?” “医生说你要多动动,不然拆了石膏更疼。” “疼就告诉我。” “要是不想说话,那就以后再说吧。” “不过你还是快点起来快点说话吧,一个人上学很无聊。” “以前有你,许晨他们才肯带我一起踢球。现在他们又不带我了。” 其实赵彦仁都想过不去上学了,赵彦知不在身边他做什么都孤零零的,他想就在疗养院里陪着赵彦知,不过爸爸妈妈和陈大夫全都不同意。 “昨天我看见妈妈站在窗边哭。不过妈妈不知道我看见了。你别告诉她。” 无论赵彦仁说什么,赵彦知都只是看着他,没有动作,没有回应。 “等你想说话了就跟我说,我不告诉他们。” 赵彦知的不回应并没有打击到赵彦仁。他谨遵陈大夫的话,每天都在重复一样的话,做着一样的事。到后来实在无话可说了,他就拿着数学课本磕磕巴巴给赵彦知讲课,讲不通,就在病床边的小桌上边做作业边解释,也不管赵彦知听没听懂。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有一天,到晚上8点半他该走了,回家洗了澡就得睡觉,明天又是同样的一天。他边收拾书包边自言自语:“明天要上语文数学英语和体育,下午我就回来。你中午要好好吃饭,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就告……” “哥……”赵彦知的声音很弱很哑,“别走。” 赵彦仁震惊地回过头,赵彦知看他的眼神和之前没有两样,没有神采。 “你再说一遍?” “……别走。” “好!”赵彦仁高兴坏了,甩下手里的书包大力抓着赵彦知的左手:“我不走,我跟你一起睡。我去跟妈妈说。” 他冲出病房,妈妈和陈大夫一如往常地等在门口,妈妈见到他立刻抹了抹眼睛:“我回去给你拿套衣服来,你去洗澡,明天从这边去学校。” 之后他几乎一直住在疗养院里,从原本的三点一线的生活变成两点一线。 赵彦知话很少,赵彦仁问他什么总是嗯,好,从不主动要求什么。 每天从傍晚到第二天起床是兄弟俩的时间,几乎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 赵彦仁会在病床的小桌板上做作业。他们兄弟成绩一向很好,常年包揽年级前两名,第一名通常是他,紧接着便是赵彦知,远远抛离后面的第三名。现在变成他一个人遥遥领先,每次测验都是在提醒他,赵彦知病了。 抄单词,背课文,解习题,他总是边写边念。赵彦知从不出声,但赵彦仁知道自己念的他都听着。 他还偷偷带了巧克力到病房,掰了喂给赵彦知,赵彦知会安静地嚼了咽下。他学会了做拔丝香蕉,他说:“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吃饭的时候他也偷偷把好吃的菜喂给赵彦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给的赵彦知都会吃掉。只是疗养院做的饭难吃,尤其是最初那段时间,总是蛋羹,鱼肉,切得细碎的青菜,口味清淡做法单调。他跟妈妈抗议了很多回。 抗议没有成效,饭菜依然难吃,他只得鼓励赵彦知:“中午一定要好好吃饭!” “快点好起来,跟我回去上课。不考第一以后不给你巧克力。” 赵彦知只是转着眼睛看看他,不回答,但他从来没有气馁。 他还给赵彦知理发。赵彦知一直住院,头发长了,他就自己动手。老妈不肯给他电推子,他也不太会用,手里只有一把圆头的钝钝的剪子,剪完了比狗啃还难看。 他有点过意不去,不敢给赵彦知照镜子,索性揪着自己头顶几撮毛也咔嚓咔嚓了一通,结果当然惨不忍睹,比赵彦知还不如。 老妈见了大惊失色:“彦知给你理的?!”彦知这会少了一只手,独臂侠,若能鼓捣成这样也很不容易了。 “我自己理的,双胞胎发型,不行啊?!”他恼羞成怒。 三两次之后,他手艺略好了些,住院那阵子赵彦知的头发便一直是他在打理,到后来总算能跟狗啃的水平平齐了,他松了一口气,幸好赵彦知也从来不要求看镜子。 他做什么说什么给什么赵彦知都看着,听着,接着,不拒绝,不主动,也不反抗。赵彦知恢复得慢,但真的日复一日地在一点点变好。 陈大夫和妈妈也日复一日地守在门外,有时还有父亲。 他是知道的。 晚上他们睡在一起。两张窄窄的病床并拢着,没有缝隙。赵彦知总要紧紧拽住他的手,挨着他,至少也要扯住他的袖子,但依然时常做噩梦,皱着眉,低声喘气,一身冷汗,辗转反复,却总是咬着牙,竭力不泄出声音。他抱住赵彦知便能消停些,只是他不能翻身,一翻身,赵彦知便又会惊醒,唤他,然后久久不能入睡。后来他就习惯了一整夜都搂着赵彦知,一个姿势到天亮,第二天醒来浑身麻木僵硬酸疼,却还是前一晚的样子。 到了天气很热的时候,赵彦知拆了石膏可以四处走了,但情绪总是不好,不高兴,依然不爱说话。陈大夫也不轻易同意他们外出,赵彦仁也放暑假了,便拉着赵彦知在疗养院附近溜达。 那时候天黑得晚,吃过晚饭外面还很亮堂,陈大夫给了赵彦知一本植物图鉴和鸟类图鉴,闲来无事他们逛遍了疗养院各个角落,将疗养院里的花花草草和麻雀喜鹊杜鹃啄木鸟认了个滚瓜烂熟,有时还能遇到不知从哪户人家里溜走的虎皮鹦鹉。疗养院里不知是谁的爱好,不认不识,照着图鉴才知道院子里的植物品种异常丰富,赵彦仁采了些稀罕树叶拼凑了暑假作业,那年还得了个100分。 赵彦知怕黑,他们就赶在天黑之前回到病房里,享受他们每天仅有的两小时红白机游戏时间。赵彦知左臂虽然不好,手指却灵活,赵彦仁经常输给他。每次赵彦知赢了都会轻轻一笑。 后来,父亲给了赵彦知一套全天星图,又从国外带回来一架星空投影仪。小小病房里关了灯,点点星光映在天花板上,便是整个宇宙,孕育了无穷无尽的生命和变幻,时间和空间。赵彦知喜欢上天文,喜欢上那片广袤无垠寂静无声又神秘莫测的世界,恒星,星云,星系,黑洞,大而无限,一切都在吸引他。父亲给他们买了第一台天文望远镜,口径10cm的熊猫牌望远镜,半夜领着他们到屋顶认星座,等月食,看流星雨,架着望远镜看月球上的环形山。没有赤道仪的望远镜里,月亮会在视野里慢慢溜走。他们带着饮料和手电筒和蚊香,捧着星图,父子三人在屋顶上一躺便是大半夜,直至蚊香燃尽。 直至秋风起,他们再也不能躺在屋顶。 父亲说,再黑的地方都有星光。每一颗星星都比太阳大得多热得多,宇宙这么大,什么不能有呢?上面有许多外星人,只是大家太远了,来不了。地球太年轻,咱太落后,可是人家很先进,都看着你呢,天看着。只要有光,有星星陪着,就有好多人陪着,不用怕。 再后来,赵彦知便不再怕黑了。 再再后来,赵彦知出院了。 出院后的赵彦知胆子比从前小,害怕跟陌生人接触,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但也害怕空旷没人的环境。赵彦知习惯躲在他身后,紧紧拉着他的衣服或者手臂。一开始他得时刻提醒自己要走在赵彦知左边,护着赵彦知的左肩,生怕被哪个不长眼的走过路过撞一下,到后来便成了习惯,完全无意识的动作,永远走在赵彦知左手边。 他们过了一段很长很长无需上课的日子,他带着赵彦知跑遍市里各种展馆,看展览,看摄影,看画展,看球赛,让妈妈和司机跟在身后,每天都安排得满满的。他们的作息非常规律,今天明天后天,每天的安排是什么,他都事无巨细地事先告诉赵彦知,只因陈大夫告诉他,规律的生活会让赵彦知更有安全感。他每周定时陪赵彦知回疗养院见陈大夫,自己就随便找个房间睡午觉,或者望着木头窗楞外的蓝天发呆,看白云慢慢变换形状,丝丝絮絮,悠悠飘过,傍晚前再迎着彩霞陪赵彦知回家。 他们始终在一起。 父亲还带他们听音乐会,听一些听不懂的歌剧舞剧话剧,谁也不明白上面的人在演什么,有几次看着看着父亲都睡着了,他们笑话父亲,父亲也不反驳。那时候市会堂还在旧址,离家很近,路上的车很少,吃过晚饭父亲带他们一路散步过去,坐下来正好等开场。家里还请了老师教他们小提琴和钢琴,他们便有一搭没一搭地练,直至他们能够合奏简单曲目。 再再再后来,他们在父亲的安排下在家上课,测验,锻炼,学各种奇奇怪怪的知识和技能。赵彦知慢慢变得开朗,爱说,爱笑,爱闹,爱从他碗里抢吃的,爱趴在他背上让他背着四处走,赵彦知左臂力量不足但很有灵性,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一次又一次将他摔倒在地,直至他彻底沦为赵彦知的手下败将。 赵彦知笑得灿烂,他说,哥,你答应的,赢了你就给我做巧克力脆皮冰香蕉,我要果仁多一些。 直至他拿手的甜点越来越多。 直至他们双双出国留学。 直至他们分开。 16. 这便是赵彦仁逐渐梳理出的回忆,尽管很少很模糊。 这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资料教给他的,反复再反复的回忆,一点一点慢慢深入,直至重现当年的许多情景。 少年的他就是个小屁孩,真傻,傻得他想把自己抽到外太空去,光长个不长脑子,日子过得糊糊涂涂。他光记着后来在家读书的那些日子,快乐,无忧无愁,没心没肺,整天跟赵彦知一起玩玩玩闹闹闹,更早的,那段惨淡无光的日子,他竟差点忘了。 他差点忘了赵彦知曾经有过一段艰辛岁月,差点忘了老妈曾经偷偷躲在房间里哭泣,直到赵彦知痊愈许久,他们重新开始上课,老妈还会哭。他趴在老妈房门外偷听,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呜……哪个当妈的……不能……” 他还听到父亲压低声音的咆哮:“你……逼死自己,还是……彦知才刚好点……好孩子……” “呜……孩子……” “……去找……就当不知道!咱是一家人!” 赵彦知从旁边经过,打断了他:“哥?你在做什么?” “嘘——妈妈在哭。” “啊?”赵彦知也好奇地趴到门上:“……什么也听不到啊。” 然后他们便被路过的帮佣打断,缩着肩膀溜回房间。 如今想来……要找什么?什么事情要当不知道? 他心中存了不少疑惑,趁着工作日跑到疗养院院长陈士勋的办公室。 赵彦仁跟陈士勋不熟,除了少时那段时光,如今他们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一面。不过他还记得陈士勋的脾性,便没有拐弯抹角,大刺刺地坐在他办公室里:“当年,你催眠我?” 陈士勋涵养到家,对他的突然出现和饱含敌意的质问似乎早有准备,面容平静:“没那么夸张。适当的心理干预而已。” “你让我忘了很多事情。” “让你忘却的不是我,是时间。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忆是最不靠谱的东西,时间是它的头号敌人。” “既然这样,你能让我回想起来吗?”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陈士勋看着他:“彦知小时候的经历的确不为外人所知,但在家族里却算不得无人知晓的机密,和你父亲一辈的几个叔伯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当年出事后你伯父还大力帮忙。给你们做心理干预是不希望你们受不必要的影响,特别是你母亲,你知道当年她有多伤心自责,多受伤害?她认为彦知被劫走是她的错,是她看顾不周,她宁可替彦知受苦,她一度精神衰弱到要靠药物维持。你年幼,不记得罢了。如今都好了,大家守口如瓶,特别是彦知瞒着你也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得太久,没必要再提。真论起来却算不得什么讳莫如深的话题。” “所以我没有催眠你,更不可能还原你的记忆。人脑不是硬盘,心理干预不是格式化,你以为动动鼠标就能剪切复制粘贴?还是那句话,让你忘却的不是我是时间。你那时才九岁,年少无知,不记事也是有的。小学语文老师总喜欢让学生写日记周记,提高写作能力,出事后你的老师就再没布置过这项作业,后来你们的家庭教师也从来不让你们记日记,你想过为什么吗?事后你身边一定不会有人再谈起那件事,即便你提,话题也会被含糊掉转移掉,你发现了吗?越不说,越不回忆,你印象越模糊,久而久之就会淡忘。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你还指望自己的脑子能清晰、清楚、正确地记得某一段时间发生的点点滴滴吗?” 原来,竟有这么多他从未留意到的小事。 “我要真相。”赵彦仁言辞恳切。陈士勋说的他明白,但他不死心。 “你已经有病历了。” “但它缺了一部分。为什么彦知会被绑架?钱都给了为什么还把人伤成那样?那两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死?是不是还有幕后指使没找到?” “罪犯已经伏法,别的我无能为力。”陈士勋态度很坚定。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赵彦知料事如神,事情的发展真如他所言,赵彦仁直接找他来要记录。看来赵彦知对他哥还真的了解得透彻。 “我本来就不赞成彦知把病历给你。他是成年人,而你只是他哥。不过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说几句。彦知小时候吃了不少苦,但他很顽强。” 陈士勋停顿了一下,“被救出来的时候,用体无完肤来形容他一点不过分。虽然他的外伤不致命,但歹徒恶毒当时存心不留活口,他心里清楚。他经历了长达数天的折磨和虐待,右臂骨折,左肩严重脱位数十小时,两处韧带断裂,多处肌肉严重拉伤,左臂差点就废了,歹徒故意让他痛到虚脱,无力抵抗。他持续高烧没有药物,再晚些就要休克,但直到救援的最后一刻他都努力保持着清醒,歹徒被制服后他第一时间挪动到能被人发现的位置。他一直不放弃,在那几天里也是,没放过一点求生机会,营救和治疗才能那么成功。后来为了康复他又吃了不少苦,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坚持下去,走出来,然后完全好起来,好到比健康人更健康,因为我知道他有多坚强。所有亲眼见到他被救出来的人都知道。”说到后来,陈士勋的语气中不自觉掺了一丝哽咽:“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没办法谅解你现在来挖彦知的伤疤。就算是个痊愈的疤痕。” “彦知说他信你。我只希望至少你不要伤害他。至于那几页,你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信息的。” 赵彦仁低着头,没人知道他的表情。 内心不是不自责的。尽管他的初衷不是好奇,他并非出于好奇才非要去查明当年的事,但只是正如陈士勋所言,这样做难免伤害了他最爱的人。 明明是他最不愿意的。 哪怕赵彦知看起来真的好了,看起来并不介意,甚至之前还体贴地特地为他避到国外去。 赵彦仁最终默默走出了院长办公室。 他没法多问,也确实不敢在陈士勋面前谈及赵彦知太多,他怕说多错多再惹得陈士勋无端猜测。 这事只能搁置。 赵彦仁的生活就是这样。这些年不论表面上他过得如何,日子是忙碌是休闲,心底里,赵彦知永远被摆在首位。 不同的是,赵彦知的生活重心是工作,就像赵彦仁说的,工作狂。 赵家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不谈工作,所以饭后他进了赵源的书房。 赵源虽然不直接参与昭远重工的具体管理事务,但他这个董事长平日很忙,会议、聚会、各种不得不出席的邀请应接不暇,反倒成了最不着家的一员。赵彦知若要跟他说话也多半得用邮件和电话,只偶尔会在书房里谈论公司的事。 赵源问:“半年报,差不多了吧?” “数据刚备齐,和之前预估的差不多。” “这两天那个网上传言是怎么回事?” “关于年报造假?” “难道还有别的?”赵源瞪他。 这几天网传昭远重工半年报要延缓披露,原因是数据不理想,正在造假,一篇无署名报道写得有板有眼,外行人看着还真会被唬住。 赵家作为公司高层是清者自清,这些年年报未必期期光鲜,但从不造假,坚决不糊弄任何人。只是俗话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程恳为这事气愤不已,以CEO名义连发文章,义正词严抨击造谣生事者,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他和赵彦知正联手清查公司内部。 国内上市公司的年报披露时间和方式有严格规定,所有公司都应该在特定时间段内完成披露工作。但各公司需要事先与证监会协调,预定具体披露日期,以防年报扎堆出现。而现在刚刚过完6月,昭远重工目前的进展还未到这一环节,也就是说所谓半年报披露延缓是无稽之谈,时间都没定呢,何来延缓一说?可见这报道的重点是“数据造假”,意在污蔑,打击市场。 但,这当中有一处疑点。 虽然具体披露日期未定,无从说起“延缓、推迟”之言,但公司高层心里原先有个大概的时间表,便于各自安排工作。恰好就在前几天,由于部分数据未能及时统计整理完毕,高层例会的时候程恳提了一句半年报可能比预计的时间晚一些,几个部门要抓紧工作进度云云。 只是这句话不知是被哪个别有用心的人听去了,再断章取义哗众取宠,造谣污蔑,伤害公司也伤害广大投资者。 关键是,能听到这句话的人又有几个呢?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问题的根源不能出在公司管理者上,这事不得不层层追究。 “已经着手查了。只是这两年媒体发展太快,监管跟不上。以前造谣大多通过网站、报纸,容易追踪,如今微博、小报的力量大,造谣成本却很低,监管空白,而且难以溯源,查起来需要时间。” “嗯。”赵源点头,“有什么看法?” “这些年公司一直有敌人,明的暗的。但这次,我总觉得手段太低,不像几家同行惯用的,而且公事归公事,为人上,我想那几位同行还不屑于这么干。像私怨。” “私怨要有动机,有诉求,注意一下。本来这事可以不用你管,不过你也知道我对你的期望。” “是。” “你之前的要求董事会已经通过,那边也通过了考核。” “谢谢爸。” “谢什么,我是不赞成的。” “您要是真反对,董事会又哪里真的能通过。” “要不是你妈一直心疼你太累……做事不能太任性。” 赵彦知低头笑:“是是,知道了,但这次您答应了。” “嗯。另外,我从云南弄了四盆细叶金边莲瓣兰,明天就到。” 赵彦知叹气:“这儿气候和海拔都不对,养不活您可别赖我。” “行,我把花和决议都退回去,再扣你工资。”赵源半笑地看他。 “爸,”赵彦知扶额,“我的工资又不归您管。” “你看我管得着管不着?!” “怎么一家子都这样……”赵彦知气鼓鼓地走了,转身的时候瞧见书柜顶上的摄像头,脚步一顿,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低头走出书房。 大屋人多口杂地方大,经常出没的除了一家六口还有帮佣、保姆、赵源的保镖、赵彦知的保镖,偶尔还有瓜爷的训导员。赵源的书房里存着不少重要文件,小心谨慎是应该的。只是那摄像机看起来新装不久,不知到底是防着谁。 赵彦知猜不透赵源的想法,又直觉不适合问,索性按下不提。 不过他把这事告诉了赵彦仁。 17. 那天晚上他在赵彦仁床上醒来,卧室光线昏暗,他侧躺着,有湿凉的东西在他后腰轻轻摩擦,淡淡的酒精味在空中飘散。 “醒了?接着睡吧。”赵彦仁声音很低,他撕开一片透气纱布正准备贴上。 赵彦知坐起来,身上轻盈干爽,发梢有点潮,他看着赵彦仁手里的纱布又看了看身边,桌上放着酒精棉,地上扔了几片用过的双层防水胶布,看来自己全身上下已经被收拾干净。他这次倒不是被做得昏过去,只是事后睡着了。 睡着了被人里外洗了个遍都没醒过来,真奇葩也。他自嘲地撇嘴。 他夺了赵彦仁手中的纱布扔到垃圾桶里:“针孔而已。我饿了。” 赵彦仁额角轻颤,给他披上浴衣:“敢情您是饿醒的?想吃什么?”赵彦仁心底里也在吐槽面前这朵奇葩。 赵彦知赤脚踏在地板上,边走边系衣带,脑袋一歪:“香蕉船。” 香蕉一根,香草和巧克力口味冰激凌各一球,淋上巧克力酱、焦糖酱和鲜奶油,点缀几颗盐焗腰果和山核桃,配烤得酥脆的土司半片和牛奶一杯。赵彦仁服了他,夜宵吃这种高热量高糖分高油脂的甜腻食物都不长肉,果真非常人。 “爸在书房里装了摄像系统。”吃着宵夜的赵彦知突然说。 赵彦仁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在餐桌边坐下,他想起自己两次潜进书房的事,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我也是这星期才发现。” 赵彦仁扪心自问,之前做的事的确有错可毕竟没有恶意,所以并不心虚,想来父亲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怎样,真追究起来大不了他坦白曾经怀疑是家族里的人设计危害赵彦知,才会偷偷摸摸的查遗嘱和账册。再说,就算父子关系不和他们毕竟是一家人,他没做过胳膊肘往外拐的事,父亲书房里大约也没有必须瞒着他的重大秘密,否则父亲又怎么会明知道他们兄弟都知道保险柜密码而置之不顾。何况,他怀疑保险柜也许只是障眼法,那里的东西怪异得很,连老妈的体检报告都往里塞,也许真正重要的文件反而不在里面。 谁知道呢。 既然如此,摄像系统到底是为谁而装?为何而装? 赵彦知问他:“书房里的现金不多,其他文件对外人也没用,应该不是为了防贼。前阵子你为了查我,折腾了那么长时间,不会还摸到爸的书房去了吧?” 赵彦仁晃着红酒的手一顿。 “看来是了,也许是因为你。”赵彦知抬眼看他:“别这个表情,还想我再出差?” “我爱你。” 赵彦知一愕,显然没料到赵彦仁会突然表白,心情即刻变明朗,他笑得坦然:“当然。我又不瞎。” “还有,对不起。” “那倒不必。”赵彦知把剩下的香蕉两口填进嘴里,走到赵彦仁身后,两只手按着他的太阳穴让他把脑袋到自己胸前:“事情已经过去,如今才把以前的事翻出来,难受的是你。不想你知道也是因为没必要。我已经痊愈,当年的罪犯也绳之于法,得到应得的教训,一报还一报。过去这么多年,加上陈大夫的引导,对我来说连记忆都模糊了,就像曾经看了一场老旧的电影,记得一些零星片段一些褪色画面,但更深刻的体会早淡忘了,或者说,被替换了。疼,伤害,恐惧,不安,都消失殆尽。我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但早已不再咀嚼它。既然这样,这事没什么可说的,但也没什么不能说,何必让你知道,平白难受。” 赵彦知说得慢,赵彦仁的后脑贴着他的前胸,声音伴着略高于一般人的体温一同传来,就像直接刻进脑海。 “听起来简直是心理干预的台词。” “其实就是,但也是真的,我没有自欺欺人。你还记得小时候练过肩摔吗?你被大哥哥摔过,也被我摔过。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将你摔在地上,你疼得半天都起不来,后来大哥哥还训了我一通。” “不记得了。你把我摔在地上还少了?哪能记得那么多。” “那你想得起被摔在地上有多疼吗?” 赵彦仁没回答,只是仰起头看贴在他身后站着的赵彦知,抬起手抹去他唇边一点面包渣。 “所以我也想不起来了。迈过去了的事,总去回味咂摸,没意思。再说,成就一个人靠点点滴滴,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赵彦仁还没开口,赵彦知又说,“年头不短了吧,不过再长也不可能在我受伤之前。所以受伤的事一直是你所喜欢的我的一部分,就算所有人都不希望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后来你陪我一起康复也是你的一部分。所有这些你喜欢的或不喜欢的事铸就成现在的你和我,也许没有它,我们全都不是现在的模样。” “所以,哥,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受伤的事我不喜欢,只是已经不会怨恨。不是每一个受过虐待的人都会怨恨,会害怕会懦弱,被创伤吞噬,把自己毁掉,相反,我觉得以前的事让我变得坚强,也更坚定了要去保护我爱的人的心。我觉得那段日子也让你变得更温柔体贴,什么都以我为先。我知道你很在意,但别再难受了。还是说,你想否定我和你的一部分?” 赵彦仁心中激荡,许久才缓缓开口:“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吃。巧克力和香蕉其实是陈士勋的建议吧?” “最初是。陈大夫说吃些甜的有好处,还要多吃香蕉,他前脚刚说完,后脚你就偷偷拿了巧克力塞过来,紧接着便是拔丝香蕉。其实那会我根本不喜欢,最讨厌香蕉了,又甜又干,可你说是你亲手做的,我就不忍心拒绝。好不容易吃完,没想到你还没完没了了,天天送天天送。有一阵我看到甜的心里就发慌,吃到后来倒是习惯了。”赵彦知回想起小时候皱着眉头勉为其难下咽的情景,忍不住笑。 “不喝咖啡不喝茶也是?” 赵彦知点头:“早年我有点睡眠障碍,陈大夫一直不让我喝这些,其实现在已经好了,但也习惯了。” “晒太阳也是?折纸、摄影、天文、矿物,还有家里那个大鱼缸,都是他的手段吧?” 赵彦仁感到痛心,不知道赵彦知现在的个性到底还有多少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抑或都是被别人一手塑造出来的。 “天文那些我是真的喜欢。我现在喜欢什么都是我自己的意志,是我自己的想法,没人能强迫我,控制我。不过,人的习惯大多可以培养,甜食也好摄影也罢,都是一样,至于最初的缘由,就真的很重要吗?所以,你想要对我做的那些也一样,我不介意,也许慢慢的我也会喜欢。何况在我看来,你那些看起来危险又恐怖的小玩具们倒是充满了爱意和甜蜜。”赵彦知低头,自上而下看着他:“你别想太多。还是说,你想换过来?我做,你吃?” “……谢谢,您太客气了,不敢劳动大驾。” 回到卧室之后赵彦知弯腰捡起地上的防水胶布扔进垃圾桶,又撕下醒来前已经被赵彦仁贴上的纱布,露出大腿根几处痕迹,每一处都是对称的两个细小针孔。针刺几乎不会出血,伤口也非常小,只是拧动伤口可以带来尖锐剧烈的疼痛,让精神也随之跃动,换个角度而言,非常刺激。 无论赵彦仁怎么做,他都从未拒绝过,就像他说的,不介意。 他只是有点不明白,歪着头看自己身上的伤处,问:“为什么总是这些?” “以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那种嗜好疼痛的人,没想到这身体在你手底下这样反应。我觉得是不是有点贱。” 赵彦知用词很重。赵彦仁觉得有时他真的冷静理智得像块冰,毫无情趣可言。 “你知道我不会那么想!” “我知道你不会,但我会。”赵彦知直视他,云淡风轻,眼中一丝软弱都不曾有,就像根本不是在谈论自己。 “床上的事跟尊卑贵贱没关系,你也不是嗜痛的人,我从来不觉得你是。” “那为什么你做的都是像刚才那样,就算再怎么变换,差异有多大,剥离表象,本质上你做的总是同一样,除了疼,还是疼。” “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你不是喜好疼痛,但你会本能地在疼痛和性暗示中寻求释放。”赵彦仁斟酌着措词。对疼痛的控制和覆盖是他擅长的,只是该如何解释,“你的身体里有个……‘开关’,这个‘开关’控制了你的反应,疼痛可以让你的身体不自觉地变得活跃。” “可是疼只是一种手段,为什么你不尝试其他的?” “因为你不需要,我想你也不会喜欢。既不需要又不喜欢,那何必做?” 赵彦知回想着之前。疼,疼到后来精神有点涣散,还有热和激情,身体不太像自己的,也比平常敏感。 出乎自己意料。 赵彦仁见他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一会听到他问:“听说圈子里的奴很多都不被人当人看,不是贱是什么。” “哪听说的?” “网上。” “那个教你‘The King of TJ师’的地方?”赵彦仁实在忍不住笑,“总裁先生您挺闲的嘛,有空看这些何不直接来问我。” 赵彦知睡过一觉又吃过东西,这会也不困了,问他:“你查了闹了那么久,是为了我这毛病吧?你觉得跟我受过虐待有关系?可是我也想过的,绑架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久得我都不太记得清了,况且当年我还没到青春期,两性的概念很模糊,更别说同性性虐。我感觉并不是以前的事带来的压力或者伤害。” “医生也这么认为?” “……不完全。”赵彦知停顿,“他们认为影响有可能深远而且复杂,难以明确界定,不是打一拳乌青一圈可以类比。陈大夫认为我现在的状态是受创伤影响,是后遗症,他给我做了很多引导和干预,只是效果不好,没有用药来得直接。其实我倒觉得小毛病而已不算很碍事,又不是彻底废了,能治治不能治拉倒,现在已经比早些年好些了,早年还有医生怀疑我是无性恋呢,对什么人都几乎没反应。是你自己太纠结太在意。” “你还想更彻底点?”赵彦仁就差跟他急,“楼上就有工具,任君选择,怎么样?” 赵彦知立刻作投降状。 “难以明确界定,我同意这点。”赵彦仁深呼吸,“性侵害所致的PTSD受害者有可能出现脑灰质改变或功能异常,这是病理性的。此外,心理性勃起障碍的成因也很复杂,你对痛觉的反应和受创经历的关联也很微妙,这些都不是你的理智可以控制。从数据来看,有些人在童年经历过类似∫M的情景,肉体惩罚或侵犯,有些人成年后表现出对∫M的喜好,有些人却没有。反过来,喜好∫M的人中在童年有过特定经历的只是少数,大部分人跟我一样,没被打过。我不认为是你的经历导致目前这样的状态——对痛觉敏感,虽然我曾经怀疑过。你也没必要将它们直接联系起来。” “所以你觉得我只是恰好对痛觉有反应?又恰好符合你的喜好?” “我有必要为自己澄清一下。我对单纯施加痛苦没兴趣。施虐不是虐待,更不是发泄,否则去场馆里找人练一场不是更痛快?” “那你喜欢……嗯……帅哥跪在你脚下,叫你主人,让你为所欲为?你想我这样?还是说,你更喜欢反过来?”赵彦知跨坐在他身上,捏着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问。 不知是想象着描述的画面还是赵彦知近乎于调戏的姿势,赵彦仁看起来心情很好:“我喜欢你做你自己。” “别逃避问题。你以前的男朋友,都是奴隶?” “我以前没有男朋友。” 赵彦知一愣,嘴角咧开弧度:“真不好意思,你以后是不能有别的男朋友了,可以前是为什么呢?想为我守着?太委屈自己可不好,主人先生。” “什么乱七八糟的。”赵彦仁捏着赵彦知的脸揉扯:“男朋友的话得有感情才算,我没有。但我身边有比较固定的sub,只不过他们从来不是男朋友。本来也是事先说好的,不谈感情,寻求的只是身体的放松和释放。” “……都必须跪吗?”赵彦知歪着头,心有所思。 赵彦仁看着他全无平日凌厉,觉得可爱。 “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赵彦知没回答他。 “跪下只是形式,表示处于弱势,表示双方在地位上的不平等。这个动作有崇拜和服从意味,精神影响远大于肉体感受。大多数奴隶都是跪的,哪怕一开始觉得艰难,但心底里多半会愿意,或者有所向往,表示臣服。别在意这个,”赵彦仁拦着他亲吻,“我没期望你扮演这种角色,也不希望你那样。” “但照你这种克制法,我不能满足你。你是正常的成年人,和我不同。” “top的乐趣有很多方面,身体只是一方面,不用这么想。跟你说这些只是因为也许是有人不把奴隶当人看,但把情景里的角色蔓延开却完全不对,太自以为是。奴隶就算卑贱也只在情景里,在他主人面前,为了他自己。其他人没资格怎样,何况我也不觉得那就贱,更何况是你,连sub都不是。绝大多数sub都是临时的,就像我以前那几个,只在某些时间出现,各取所需。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是很私人的事,不是规定,我就认识一对非常另类的全日制主奴加爱侣,很困难甚至有点危险的关系,他们倒是乐在其中。” “全日制?那个……奴隶,一直是奴隶?”赵彦知表现出少有的好奇。 “表面上是。他们之间有份契约约束着彼此——主奴契约,听说过吗?” “在电视里见过。” 赵彦仁忍着笑问:“罪案剧?” 赵彦知白眼他,又问:“真的有这种东西?我以为∫M关系是情趣不是生活。” “绝大多数的确是,但生活化的主奴不是绝对没有,只是很少。所谓契约,只是一种约定形式罢了。不过全日制的主奴关系是很难平衡的事情,那对没有普遍参考价值。” “是你朋友?” 赵彦仁点头:“我跟导师认识十来年了,他那个奴隶很有趣,我每次见到他,精神和身体状态都非常好,看来过得不错。” “导师?” “圈子里的昵称,那家伙技术好却懒得很,早几年老是皮笑肉不笑一副傲慢自持拒人千里的样子,有点神秘感,算是玩笑。导师是个有意思的人,有机会带你见见他们。大部分主人喜欢炫耀自己的控制和征服力,而他更喜欢展示他的奴隶。那个奴隶也很有趣,活泼,而且很好看。” “有多好看?” “是你喜欢的类型。” “哦?一下觉得很难想象。” “嗯,很多人对主奴的相处方式有误解,以为总是很残酷,以为奴隶就是玩物,被物化而失去尊严。其实不是。有那种喜欢被严苛对待的奴隶,也有那种把奴隶当宠物的主人,各人喜好不同,何况都只限于情景里。在我看来,导师那个奴隶虽然是奴隶,足够驯顺臣服,在家里实际地位却很高,比他主人高也未必。” 赵彦知挑眉。 “只是我的想法。”赵彦仁想着夏景行说过的一句话,说:“维系主奴关系靠的是双方自愿和彼此满足,不见得跪在地上的地位就比站着的低。何况是你。” 说了这么多居然只是为着之前话语里的一个字,赵彦知心中暗笑,这个男人总是这样。 他突然想到什么,抓住赵彦仁的手臂问:“你之前,不会还为了复仇吧?” 赵彦仁不再说话。 难怪。 两人间冷场了一会儿,赵彦知突然低声说了一句:“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 赵彦仁挑眉看他。 赵彦知平日里就像那类成天西装革履装腔作势吃西餐喝咖啡精通外语却说不好母语的白领骨干精英,当然,也的确对了一半——他在德国留学,他的德语和英语都流畅熟练,此外还懂一些法语,不多,只够查阅文献用。但实际上他的中文还不错,不敢称造诣,但偶尔拽几句总能出人意料。 而且,拜曾经的留学生活所赐,他恋家,怀念家的味道,他不喝咖啡也不喜欢西餐,虽然这些琐碎细节他只展现给亲密的人。 “复仇你别想,事情已经过去,那两人都死了,更不许你去做危险的事。” 赵彦仁没应他,只是既然说开,他索性揪着赵彦知,面对面咬牙逼问:“那几页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你说什么。” “别装了,我去找过陈士勋,你撕的吧?” “忘了。” 赵彦仁鄙视他。 赵彦知撕了记录的事原本只是推敲,他并无十足把握,这样的回答反而坐实了猜测。 “这么烂的借口你以为我会信?”赵彦仁横眉,只差掐他的脖子吼。 赵彦知头一歪,淡定地挥开他:“你也明白是借口?那编得再好有什么用,你照样不信。” “你刚才还说没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赵彦知推倒他俯身压住,轻轻咬他耳朵:“总有我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兄台,要是你随便逼问几句我就坦白,那我还何必费力气去撕了它?死心吧。” “你病历里没几行是能随便让人知道的,既然这样何不整本烧了。”赵彦仁麻了半边身子,他又要开始跟欲望作斗争。 “凡事分轻重缓急。再说,受伤的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你,让你知道也无妨。行了别套词了,我没那么容易上当,对付心理医生我比你经验丰富。在床上就应该做点床上才做的事情。”赵彦知伸手抓住他的下身。 直接质问收不到成效在意料当中。赵彦知惯来软硬不吃,打他骂他他扛得下,哄他骗他他更能插科打诨,连迂回试探也被直着挡回来,赵彦仁唯有暂时放弃。虽然他们兄弟间从来坦诚无间,但赵彦仁肯定,赵彦知真不愿说的事,是轻易撬不开他的嘴的。 18. 七月初南半球日全食之际,赵彦知在屋里猫着腰收拾器材准备出发,保镖吴皓站在他身后:“这次也是和你哥一起去?” “还有其他团友。” “以前不是从来不跟团友一起吗?” 赵彦知停下动作回头,手里还拿着几个巴德膜:“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你还是少跟他来往比较好。”吴皓面无表情。 “少来往?他是我哥,一家人,怎么少来往?” “总跟他在一起影响不好。” “你也觉得我哥只是个混混?”赵彦知直起腰,答非所问。 “不是这意思。” “我得家里庇佑,过着现在荣华安逸的生活,吃喝不愁。别的不提,就说那两个小家伙,冬天去瑞士滑雪夏天去英国骑马,比同龄人不知奢华多少,若不是前人种树我又哪能这样乘凉。我哥却有他自己的一方天地,当初从零开始,没一个人帮他,点滴积累到现在,规模跟三十年发展的昭远重工当然没法比,但论收益率几份产业里就他最高,谁又能料定日后如何?这样算来谁才是混日子的?还是说,你的偏见是因为他的私生活?” “不是。” “他喜欢什么人是他的事,跟别人没关系。” “你总跟他在一起,如果让人以为你也跟他一样,总是不好。” “我结过婚,谁那么以为。何况除了周末他来吃饭,我和他平常各忙各的几乎不碰面,除了有时带孩子出去玩,你都看到的。” 赵彦知理直气壮地说瞎话。工作以外他不让人跟随,那辆X6的行车电脑和GPS都被他改换过,行驶记录和定位数据可以随手删改,除了上班用的小黑车和平常带孩子出门的保姆车他没敢做手脚,连平日不常用的车他也不放过,一律偷偷摸摸处理了。他从来不留痕迹,除非刻意跟踪否则家里没人知道他总在周末溜去尚院。 吴皓点点头没再说话,只帮忙递东西收拾行囊。 身为长子,不要家业,不肯结婚,只跟男人厮混,几大罪状面前赵彦仁那点个人成绩又算得了什么?对赵彦仁有偏见的人不是少数,赵彦知心里清楚。他只是有点憋气,外人都只看到他哥的叛逆任性便指手画脚,但相比起经历三代人、有几万员工在共同协作的昭远重工,又有谁注意到被家族事业的光辉遮盖的向阳幼学,只是那个人短短几年时间的努力与成果? 那样的比较太不公平。 最终他穿了一身蓝色户外装和赵彦仁汇合,行李不多,一个大双肩背,顶上一个便携帐篷,一侧挂着个热水瓶,身后还是那个硕大的行李箱。 出入尚院大门的时候赵彦仁惯例放下车窗,保安见他不是开自己的车,笑着问:“出去玩啊?” “嗯,后天就回来。” “一路平安。” 到了机场,赵彦仁拿着登机牌算时间,行程紧紧巴巴的,飞悉尼要十来个小时,再转机到当地大概又得3个小时,然后再换地面交通到营地,单程便是接近20个小时。日食预定时间是当地时间周日清晨,然后就得即刻返程。 国际航班晚点,赵彦仁对着大屏幕越想越焦急,赵彦知却还悠然自在的看邮件,边看边安慰他:“来得及。” “时间再紧张点不得急死。要不弄架公务机去?” “大城市,机场太忙,公务机也照样得排队,出行还得提前申请航道,着急起来还不如公交。不过公务机上可以睡好觉,之前爸也考虑过这事,但他大约是不想太招摇。” 下飞机后惯例是赵彦仁提着大行李箱,赵彦知也不跟他抢,像个普普通通的背包族轻装走在前面。 营地所在的城市是个小镇,已经集结了许多人,除了当地的天文爱好者还有从世界各地赶来的追日者,熙熙攘攘。专业团队大多会驻扎在东郊营地,一处没有城市灯光的广阔平原,看热闹的民众们则喜好视野开阔的城市码头区域。 只是天气不好。 赵彦知看着车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眉头深锁:“乳状云……” “什么?” “强对流天气。” 赵彦仁听不清他说什么,但天色不好任谁都看得懂。西边的天很暗,云低得好像重重地压在人头顶,像半融化的一块块棉花糖缀满天,又像一个个装满牛奶的袋子,沉甸甸的,欲坠不坠。 “这样子,今晚能晴吗?” “原本报今晚转晴,现在看来,哪的天气预报都有不靠谱的时候。” “现在赶去其他城市还来得及,还有十个小时。”赵彦仁看表。 赵彦知摇头,一边吩咐司机继续往东疾驰:“全食带面积不小,但80%都在海洋上,陆地范围很有限。我们最多可以……”赵彦知打开电脑和GPS,“最多可以向东500公里,只要有路。” 原本计划在营地所在小镇休整吃晚饭,如今也泡汤了,只能将就填点外带食品。赵彦仁自己无所谓,却多少担心赵彦知。只听他在打电话:“我们也在往东……您能看到实时云图吗……好……不了我明早就走……” “是谁,能有实时数据?”民众只能看到延时的云图,实时卫星数据一般只在官方手中。 “天文馆的副馆长,他带了个观星团队来,副领队是气象站副站长。” “我们不去汇合吗?” “兄台喜欢多人约会?被人看着多不自在呐。”赵彦知凑近在他耳边低声笑。 赵彦仁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一下以示警告,剥了块巧克力堵他的嘴。 什么约会!谁受得了你这样约会!不眠不休没日没夜的。 赵彦仁翻白眼。 幸好后来还算顺利,往东开了3个小时已是大晴,电脑显示他们还在全食带里,不远的山边有片平坦开阔的草原,已有零星团队扎营。 时间过了午夜,司机在车里补眠,赵彦知在架设器材,赵彦仁取出帐篷和防潮垫整理。日食时间是清晨,看赵彦知这架势是打算通宵了,那至少得有个歇息的地方。 四周很暗很安静,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身后帐篷里低低亮着一小盏灯。赵彦仁抬头看,银河,繁星,像被洒在苍穹下的一大把碎钻,神秘深邃,璀璨动人。他伸伸腰,大口呼吸,不枉这奔波劳累的一趟。 后半夜的风很凉,他脱了身上的厚外套裹住赵彦知,又找出顶帽子罩在赵彦知头上,跟他一起坐在帐篷外。 “那是什么?”赵彦仁指着天上两个光斑。 “大小麦哲伦云。” “拍那么多,不都差不多吗?”不远处的相机陆续传来快门声。 “南天银河比北天银河明亮炫丽,照片好看。你每次看到的都是同一份星图下的星空,可宇宙那么广阔,每一秒瞬息万变,一样,也不一样。” 赵彦仁看着他,他仰头看着天上。 星空下的赵彦知有种不同于往日的热忱和冷漠,热爱世界,却淡漠于生命。赵彦仁很想问你是不是有点厌世,为什么在你眼中漫长的生命只是一瞬间,人彷如蝼蚁,无足轻重。 可是,他认识的赵彦知却分明是最热爱生活的。 “听说过几天还有什么什么座流星雨极盛,你不留下?” “流星雨听起来浪漫,其实观赏性不如日食,你会很无聊。何况后天,哦是明天,还有会,赶不回去的话程恳要骂我。”赵彦知轻笑。 “啧,知道的你是董事长的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程恳从哪拐来压榨的黑工。” “我喜欢有事做。”赵彦知拍拍他的手安抚,“再说我已经辞了PR的工作,程恳和董事会都已经通过,轻松多了,再不好好打理研发部就太不应该。” “为什么要辞?”赵彦仁闻言皱起眉心。 赵彦知不是迫于生计需要出卖劳力的人,若是为了公司考虑,管理层全交给专业团队也一样能确保公司良性发展。这些年受赠股份之多,单靠分红都够他们兄弟俩肆意挥霍一辈子,何况他们还有其他收入,工作只是出于自我约束和家庭的约束。赵彦仁希望他能过得轻松自在些。 可是另一方面,作为大企业的未来领航人,总身处暗处不为人知也未必是好事。 现代企业运作管理中,公共关系的分量越来越重,它是企业的眼睛、耳朵和嘴巴,与大众沟通的桥梁,兼听则明,也或多或少指引着企业的方向。就连程恳都开通了微博,以昭远重工CEO的身份跟大家直接沟通。赵彦知离开PR专注技术,表面上是更低调更幕后更核心,实际上在公司里的分量不也变轻了? 当然,身处高位又加上当年的事故,低调谨慎是好事,可是……父亲明里暗里都表示过日后要将工作交给赵彦知,可赵彦仁却总觉得父亲同时也在处处限制他。 就像这次,到底是父亲无意为之,还是…… “你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总跟媒体和公众打交道太累,而且我想专注研发部,之前跨两个部门事情太多忙不过来。公司今年扩张迅速,新产品的下线要加速,工作太多。” “是你辞的?还是爸的意思?” 赵彦知一愣,神情有些怪异,停顿了一会才说:“我辞的。不然周末哪来约会时间?” 赵彦知的样子看不出真伪。他很少谈工作的事,赵彦仁分辨不出这话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当真是他主动辞去这项工作,还是父亲赵源的手段?若是父亲暗中左右,赵彦知是察觉却不说,还是根本浑然不知? 连带着在书房装摄像头的事,也未必真的是为着赵彦仁曾经闯进去的缘由,一切只是猜测罢了。 父亲的心思,到底他们谁也看不全。 不远处的相机在咔嚓咔嚓地自动拍摄,赵彦知不时走近看看,调整参数或者角度,到四点才算结束。他这次带过来两部机子,他给其中一部套上一个有点滑稽的镜头套,又打开行李箱借着帐篷里的灯光给另一部机子换镜头,然后回到赵彦仁身边坐下。 “那是什么?超级UV镜?”赵彦仁看着镜头外面那个怪异的“外套”问。 “巴德膜,拍太阳滤光用的。” 时间太晚,两人都不敢睡了,生怕一躺下便起不来。赵彦仁拧开大热水瓶就着简易压滤壶冲了两杯咖啡,连素日不碰咖啡因饮料的赵彦知都皱着眉头灌了几口。 咖啡是赵彦知准备的,看来那人早就算准了没时间睡觉。赵彦仁咂咂嘴:“这咖啡味道很熟悉。” “从你厨房里顺的。” “……幸好没顺错。回去我得把油盐酱醋们放远些,别下次不小心弄出暗黑饮料来。” “看不起人吗?!不会做饭又不等于文盲!”赵彦知忍着没泼他一脸咖啡。 “好吧,就水平来讲,你的确还可以再抢救一下。”赵彦仁强忍着笑。 一直到天亮,营地里有人陆续走动,赵彦知确认了相机设置便坐在一边等着,顺手递给赵彦仁一副滤光镜。 日食开始得缓慢而安静,所有人屏息以待。只是在食甚的一瞬间,艳阳当空突然的荡然无存,光明被吞噬,天地间一刹那落入暮色,头顶蓝天瞬间成了星空,世间黯然失色,日夜颠倒,如片刻间物换星移。才发现,原来,星空还是同一片星空。 那种震撼,非亲临其景不能感受。 惊叹声,赞美声,欢呼声,快门声,都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只激起轻轻涟漪,瞬间又被寂静和震撼所淹没。 钻石环,贝利珠,生光,而后复圆。 时间化作有形,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演变,在幻化,在流逝,映成眼前这一幕,撼动天地的光与美与力量,赵彦仁无声看完全程,心中载满莫名感动,久久不能平静。 他忽然有点理解赵彦知对大自然的爱,爱其无可比拟的美,爱其胸怀万象的伟大,爱其无坚不摧的力量。 难怪赵彦知说,日全食的震撼,只要看过一次,就会为它折服,成为它毕生的追随者,念念不忘。跋山涉水,远渡重洋,在所不惜,只为一次又一次目睹它的身姿,看太阳瞬间跌入无边黑暗,连呼吸都要忘记,然后等光明重新遍洒人间。 回去的路上赵彦知一直在补觉。 别人蜜月旅行是为了滚床单,到了赵彦知这,别说滚床单,恨不得连阖眼的间隙都没有。一个周末,来回奔波两万公里只为拍几张照片,看一场历时一个多小时的日食,睡觉只能在飞机上将就,吃不上一顿正经饭,到家便是凌晨连倒时差都省了,歇一会冲个澡再接着上班。这么个折腾法连一向热爱四处走走看看的赵彦仁都有点吃不消。 只为换来精神上无可替代的满足感。 只有赵彦知这样对生活和大自然怀着无比热情和毅力的工作狂加行动力狂人,才对这种考验体能和节奏的约会乐此不疲。 这样的人心怀大爱,又怎可能厌世? 赵彦仁放下心来。 累了整两天,偏偏这会却睡不着。他在赵彦知身后塞了个靠垫,把人半抱在怀里,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胸前,枕着自己的体温和心跳声。看着自己最爱的人睡得深沉,身体温热,呼吸平缓低沉,一脸心满意足,他也心满意足。 19. 那天电话响起的时候郑昱正趴着享受热油按摩,昏昏欲睡。他把电话放在耳边,歪着头说话,连声音都没了平日的干练:“在……好……干嘛非要他在啊,别老惦记我的人……” 夏景行支着耳朵边听边乐,手下动作不停,揉,推,捏,捶,劲道柔韧地给郑昱放松肩背肌肉。 “……行。哦,上次那几几年的什么庄园来着,不错,再来两支……你还稀罕这点东西了,爱来不来。” 挂了电话,夏景行给他裹上厚浴衣保持体温:“敲诈大户果然不手软。您又不爱喝,我平常不喝酒,要那么多干吗。”电话那头是谁一听便知道,赵彦仁酷爱红酒,郑昱开口讨的自然无出其右。 “不敲大户敲谁啊,来看美人总得带点谢礼。”说着郑昱一把扯过夏景行的手让他落入自己怀里。 “敢情您的人就只值两支红酒?”夏景行贴在郑昱耳旁低声说。 “要不敲他两件?一下子的他也得拿得出那么多来啊。”郑昱似乎很苦恼:“亏了,是太少了……这次包严实点,不给看。” 不知是不是在一起时间长了彼此影响,虽然素日的郑昱和以往并无不同,但私下里偶尔也会流露出像夏景行那样的脱线感。不过也更开朗了。 “为什么说是来看我的?” “肯定是。他要带人来了,跟以前的人不是一个类型的。” “他说的?上次您还说他很憋闷。” “他没说,但问你在不在就应该是了,况且他心情不错。” “每次见到暴君都在笑,您不说我真不觉得他有什么烦恼。也许他只是带个新人来,您掌掌眼?” “你跟他不熟。不信,到时候就知道了。” 夏景行笑:“我就说top跟top之间有种外人无法进入的结界。” 郑昱翻身压住他:“在我的床上想着别人,奴隶你今晚可不好过了。” “明明是您先说开的。”夏景行看着他厚实的肩和手臂边抚摸边笑。 “身为主人需要和奴隶讲道理吗?” 郑昱果然敏感,他没猜错。 当赵彦知换了一身衣服走出来的时候,赵彦仁眼前一亮,轻佻地吹了声哨。 铁灰色窄腿裤子,白色贴身棉背心,银灰色丹宁布短马甲,露指的短皮手套,有金属装饰的小皮帽,配银黑两色金属狗牌链坠,朋克气息的装扮让赵彦知感到新鲜有趣,只是有点不习惯。 这身衣服虽不暴露,看在赵彦仁眼里却诱惑力十足。 赵彦仁用发蜡帮他打理额前碎发,又递给他一个短面罩,一边叮嘱他:“走在我身后,有事就问我。不要违逆我。面罩不要拿下来。” 赵彦知游戏地用右手食指支着帽子重心一圈圈地转,问:“非得穿成这样?” “你不是想见见他们吗?摆明了要见圈内人最好还是以相同的身份,哪怕是假扮,否则跟去看猴似的,别扭,还不如约在别处,以普通身份吃顿饭说说话。最重要的是,寻常衣服配面罩,你不觉得像劫匪?” 赵彦知低头笑。 “虽然不是公众人物,但我不想让人看见你的脸,总裁先生。”赵彦仁将面罩递给他,继续叮嘱:“你会见到一个奴隶,从言谈动作或者衣着就能区分。不要碰他也别使唤他,无论你怎么看待他。反过来除了我也不会有人碰你。不论他做什么或者穿成什么样,不要大惊小怪。遇到不知道怎么应对的,问我。还有,收好您的大尾巴。” “哈。”赵彦知笑,他记得赵彦仁说过,那个奴隶会是他欣赏的类型。 他想了想,正色道:“其实不必这样。我本来也不是公众人物,何况还离开了PR,日后更不会和媒体打交道。爸从来不让我接受采访,有邀请也是转给程恳,媒体上至今没有我和你的照片,不用太担心。” 赵彦知说得没错。 作为富商赵源的儿子,在很大范围内都数得出来的太子爷,赵彦仁兄弟的确非常低调,赵彦知的名字在业界还有一定辨识度,赵彦仁则更没存在感,能把他的姓名和昭远重工这个上市公司联系在一起都不容易,更别说相貌。他的确没在任何媒体上见到过赵彦知,只除了大股东名录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名字,和其他大股东并列在一起,可见隐私保护之严密。可他从来不知道这是父亲的意思。相反,赵源和程恳,昭远重工的董事长和执行总裁,网上随便一搜索,图文并茂,信息多得三天都看不完。 相比之下,赵彦知简直是隐形人。 低调至此,对未来的掌权人而言真的好吗? 赵彦仁半是忧虑半是矛盾。 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赵彦知就知道有∫M性质的高级会所,安全,隐私,诱惑,只是他没进去过。他对这些成人情色游戏不太感兴趣——当然,以前他差点被误认为是无性恋,几乎不对人有性欲,自然对此免疫。 更理智的原因是他认为∫M游戏中的主奴是临时的,为了情色和娱乐而扮演,无论过程如何激烈,剥离表象,实质和寻常滚床单并无本质区别,所以对比并无兴趣。这次之所以好奇还是因为赵彦仁,那人居然有着自己事先完全未觉察的一面,一度叫他错愕。 他想认识赵彦仁的朋友。 而且,他也无法理解现代社会会有怎样的“终生制全天候奴隶”,难以想象。他猜不透将要见到的“奴隶”会做出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情,会穿得如何奇装异服,尽管他觉得自己的一身装扮已经很抓人眼球。 他想象了很多画面,结果等真正照面了,赵彦知甚至未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来。 应门的男人有一双清澈乌黑的眼睛,面上笑容淡淡,五官不算出众,身高和赵彦知差不多,只是站得挺拔,举手投足间利落爽快。他穿着宽松的白色半透明薄衬衣,挽着袖子露出好看的手臂,宽肩细腰,透过衣料能隐约看到腰腹线条,小腹上依稀有个看不清的痕迹,下身是深色紧身长裤,勾勒出修长的腿,赤足踏在地板上。 居家式的随性装扮,阳光自信的气质,良好的体态,还有那双会笑的眼睛,赵彦知猜想这位大概就是主人“导师”了,果然很有男性魅力。 眼前的男人微微侧过身将他们迎进门,双手接过赵彦仁手里的东西,看着他道一声“您好,先生”,动作自然,言语恭敬。 赵彦知盯着眼前的人一阵愣神。这样的语气和态度,这个阳刚的男人竟然是那位传说中的“奴隶”? 他掩饰地低下头跟在赵彦仁身后往里走,和那位奴隶擦肩而过时还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不自觉流露出的温和友好的气息。 客厅中央站着一个男人,目若朗星,一身深色休闲装衬得他斯文儒雅。表情,动作,着装,这个男人浑身没有一处刻意,却自然而然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他熟稔地看看赵彦仁,眼中满是谐谑。 赵彦仁没吭声。 不知怎的,虽然从赵彦知的角度看不见赵彦仁的表情,可他直觉赵彦仁此时一定咬牙切齿,脸上很精彩。 他也看不见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奴隶表情一顿,然后强忍着笑意。 眼前的男人没在意赵彦仁的反应,只是转眼看着赵彦知,上下打量一番,说:“你好。” 身后的大门已经阖上,那个奴隶安静地伫立在他们身后。这个男人似乎不打算介绍,赵彦仁也不开口,只是回头给了赵彦知一个眼神,赵彦知会意,装作乖巧伶俐地照着念了句:“您好,先生。” 导师笑起来很好看。 看来算是过关了。 赵彦仁显然和导师很熟络,他径自从沙发上拖了几个大靠垫扔在墙边,又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赵彦知坐下,嘴里嚷嚷着:“好茶换好酒。要上回那种什么什么红茶。” 导师似笑不笑地没说话,只是站在他身后的夏景行闻言轻巧地后退三步便转身离开。 背过身的一刹那,赵彦知兀的睁大了眼睛。 起初他只觉得那个奴隶穿得寻常,心想赵彦仁说得根本不对,单凭衣着根本无法确定他和那个男人谁是谁,后来见他颈上有个项圈,半掩在衬衣领子下时隐时现,可直到刚才他转身赵彦知才发现他的裤子后面是空的,露出浑圆挺翘的臀部,和皮肤上艳红惹眼的鞭笞痕迹。 性与惩罚,除开这些,赵彦知实在转不过弯去联想别的。这样的痕迹留在那个毫无阴柔气息的身体上,鲜红的痕迹和饱满的肌肉,极大的反差感更加凸显情色。非礼勿视,赵彦知自觉垂下眼睛。 不用说话真是太好了。再如何稀奇古怪的场合他都不怯场,只是这样的环境让他不知道怎么做才更恰当,索性什么都不做,只默默跟在赵彦仁身后,轻松自在。 赵彦仁点的是滇红茶的一种,汤色红亮,香气浓郁,口感醇厚,回味甘甜芬芳。赵彦知平日不喝茶,但程恳喜好红茶,他当过程恳几年助理,自然分得出好坏。 只是茶几上分明只备了三个甜白瓷小杯。 那个奴隶跪在地上,烧水,洗茶,沏开,斟入杯中,将茶杯分到各人面前。面对客人态度恭敬,递茶给主人时双手捧着杯子送到导师手边,动作流畅,左手似乎有伤,中指裹着创可贴。导师低头看了他一眼,眼中似玩味又似愉快,含糊暧昧让人分不清,并不说话,随即接过他手中的杯子。 赵彦知继续看地板。 导师是个健谈的人,他和赵彦仁的话题纷繁随意,未来几年的投资环境变化,国内国际形势的见解,向阳幼学的新分院,旅游见闻,林林总总拉拉杂杂。导师的名字叫郑昱,开朗,很容易相处的样子,只是似乎对奴隶都很漠视,并不与他的奴隶多说话,也从不把话题引到赵彦知身上,就像这屋子里根本没有他们的存在。 跪在导师腿边的奴隶很沉默。除了偶尔回应他主人之外几乎不说话,默默地斟茶倒水,闲下来会抱着主人的腿休息,乖巧沉静但不拘束,像只温和的大型宠物。尽管他的主人对他并不热情,但他看起来毫不在意,反而很依恋,总是尽量靠近对方。 他脸上那种安宁,赵彦知有种怪异的感觉,似乎这个跪在地上的男人才是这个屋子里最舒心的人,独自快乐着。 原以为是四个人的聚会,如今看来,说是赵彦仁和郑昱的二人小聚似乎更确切些。不过这倒是让赵彦知很自在,这种自在几乎抵消了盘旋在心中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 导师家里简约整洁,采光充足,就像他给人的感觉。对比起尚院,赵彦知想,赵彦仁独居,家里也齐整得不像个单身汉的地盘。他暗自纳闷,不知道身为主人的是不是都有强迫症,还是都有洁癖,还是都是完美主义者,怎么在这方面都表现得差不多。 聊到旅游见闻的时候赵彦仁说起他们之前在南半球差点赶上暴风雨,结果为了看日全食还长途跋涉千里迢迢,总算不负有心人,美景震撼,最终心满意足而归,却差点耽误了回程的航班。 导师之前一直将左手搭在那个奴隶头上或肩上,拿他的身体当扶手,不时用手捋捋他的发,像轻抚玩物,旁若无人,又有种暧昧含糊的情色意味。到这时,那个一直跪着不说话的奴隶才睁开眼睛,像醒来一般扫了赵彦仁和赵彦知一眼,目光清澈。 “咦?美人,难得有你感兴趣的事情。”夏景行动作不大,但赵彦仁显然发现了他的反应,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一点小爱好。上个月他也去了,跟一群队友们一起。”话题中心突然转换,郑昱语气变轻,态度更温和,赵彦知这才觉得导师也许并不像一开始他感觉的那样对奴隶冷淡。 “美人看不出你可真重口,喜欢的东西都是属于夜晚的,黑暗的。”赵彦仁挤兑他。 “我喜欢的东西很多。要不,我陪您玩玩,您了解了解?” 夏景行半靠在郑昱腿边,头上顶着他主人的手,笑眯眯,还是那副悠然的样子。 赵彦知抬起眼皮看他。 这当然是开玩笑。 即便万一不是,现在的赵彦仁也不可能答应。 可赵彦知还是心中不痛快。 要得到赵彦仁不难。他拥有得天独厚的作弊利器——割舍不了的兄弟情谊和赵彦仁浓烈深厚的爱。只是这是柄双面刃利器,得到的同时伤人也伤己。赵彦仁从来笑脸迎他,除了最初吼他气他冲他发火,后来再也没说过半句重话。可是,他知道赵彦仁心中必定沉重挣扎过,因为他们是兄弟,他们永远不能走到日光下。 即使赵彦仁不在乎,那种不在乎的背后是宽容,不是不渴望。 就连在床上也困难重重。就身体来讲他连正常人的水平都不如,赵彦仁便一直迁就他照顾他,自我克制着。 很多方面来讲,他们是最不匹配的恋人。他不得不承认。 眼前这位却不同。 漂亮,温顺驯服,举止有礼,身材健美,是很容易让人喜欢的类型。 如果赵彦仁喜欢的是这位的话,情况一定会大不一样。 他很羡慕。 赵彦仁回头看他,朝他拍拍大腿。赵彦知一下脑子有点木,定定地看着他,好一阵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慢慢挪动身体,将头枕在赵彦仁腿上,一只手被握在赵彦仁温热的掌心里,有另一只大手盖住他的眼睛。他听到略带不满的抱怨:“导师,管好你的人。” 郑昱继续自顾自喝茶,只幸灾乐祸地看了他一眼便不再搭理,一只手放在夏景行头上温柔的挠挠。 顿时一屋无声。 偏偏这时茶茶踏着猫步摇着尾巴优雅地走了出来,那双沉沉地按在赵彦知膝盖的手一下把他的僵硬和赵彦仁的懊恼冲得烟消云散。 赵彦知睁开眼睛坐起来。刚进门他就注意到这只奶茶色的大胖猫,金色的漂亮大圆眼睛,蹲在远处门边,探出半个脑袋静静看着厅里的一切,不动,也不躲。这会儿它哼唧哼唧地迈着小短腿走到他身边,用脑门在他膝盖上亲昵地蹭了又蹭,又用手撑在赵彦知腿上,挺直上身仰起脖子,尾巴抖动,胡子前后摆摆,大力闻他身上的味道,赵彦知低头和它鼻子碰鼻子,眼睛对眼睛,在自己鼻尖上留下小小一个湿凉的印渍,小动物式的打招呼。 茶茶闻够了,离开了赵彦知的膝盖,在屋子里旁若无人地举着尾巴巡视一圈,十足一个正在巡视领地的女王,一会儿又溜溜达达过来蹭膝盖,把自己的味道留在赵彦知身上,冲着他黏糊糊地撒娇。 没有人说话。赵彦知用手指抹了抹鼻尖上的一点湿气,回头,屋里的三个人都看着他。 冷场。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真难得,”郑昱率先打破沉默,“茶茶不怕人,但也不跟人亲近,连我都不例外,除了他。”他抬抬下巴示意夏景行。 “这是动物缘。”赵彦仁帮忙解围。 “我看也是。小动物凭本能跟人打交道,有动物缘的人心地好。” 郑昱的话让赵彦仁很高兴。喜欢一个人,总是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觉得那个人最美最好。 午后的天蓝得透亮,白云丝丝缈缈。茶过四道,赵彦仁指着赵彦知眼前的茶杯说:“给换杯温水。” 话是对着郑昱说的,对于夏景行,赵彦仁或许时常调戏他调笑他,却不会真的使唤他。不过,闻言站起来走向厨房的自然还是夏景行,身后的痕迹醒目异常。 “不喜欢?” “不是。”却不再解释。 “噢~”郑昱笑得促狭,“下次,Karlyn再说我,我就把你供出来。” 后来又聊了会他们就走了,郑昱也没留晚饭。赵彦仁看着夏景行左手中指裹着创可贴,外围一圈浅棕色痕迹,又看看郑昱,心中了然。 赵彦知临走前望着蹲在远处角落的大胖茶茶,又深深看一眼夏景行,眼中阴晴不明。 回去的路上赵彦知摘了面罩,看着窗外若有所思。他将双手揣在兜里不动,赵彦仁见了也不说什么,只是到家之后便大力把人甩进浴室。 “总裁先生,您是成年人了,这胡乱吃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嗯?就算不是百分百符合喜好又怎样?做人哪能样样都一百分?我这辈子统共只爱一个人,您已不幸中奖。所以您还是省省力气,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了,东想西想累不累。”赵彦仁将他抵在浴室的墙上,捏着他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看他的眼睛。 明明是表白的话却说得恶狠狠,威胁似的,压迫力十足。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他打开花洒,任水流浇注在彼此身上,又向上卷起赵彦知的马甲缚住他双手。被淋湿的丹宁布韧性强摩擦力大,他拧着打了个死结牢牢束着赵彦知手腕:“要是不想皮开肉绽就乖乖别挣扎,否则后天满身遭人凌虐的痕迹走不出门,我可不替您上班去。”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和着淙淙水流声,听在赵彦知耳中只觉得浑身着火。 他押着赵彦知的双手,狠狠地亲吻他,强硬进犯他的口腔,攻城略地,抢夺彼此的空气,又顺着下巴,喉结,锁骨,一路亲吻至赵彦知胸前,隔着被水淋得湿透而变成半透明的白色背心轻轻啃咬微微凸起的乳首,直至他颤抖,气喘吁吁,胸口剧烈起伏。 他松开赵彦知的手,双臂交叉扯着自己衣服下摆,向上一掀,一甩发上水滴。 浅铜色的肌肤,沾着水泛着健康光泽,宽阔的肩,厚实的胸膛,线条分明的胸肌和腹肌,还有肌肉壮实的手臂,有水顺着身体纹理淌下,留下道道水渍。 他笑得魅惑,边看着赵彦知的眼睛边解开皮带和裤扣。牛仔裤微微下坠,半松半紧地挂在胯上,露出小腹以下的一点曲线。 欲语还休。 赵彦知的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看。脸,上身,还有他在胯上缓慢而刻意地动作的手,每一处都让人移不开眼睛。 “看够了吗?”他贴着赵彦知的身体俯身低声问,温热的气息直扑耳旁,跳动的胸膛近在咫尺,水汽氤氲,有手指隔着布料不轻不重地在胸前刮搔着。 眼前金属光泽一晃,他突然摸出一副手铐将赵彦知的双手拷在头顶上。 “Show time。”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蒙上了赵彦知的双眼。 凉,湿。 背后是冷硬的墙,身前有热辣熟悉的气息,和诱人的呼吸声。 有坚硬的物体贴在肩膀上,小小的冷冰冰的一点,无机的质感,顺着手臂一路慢慢游移向上,一寸一寸划过肌肤,所过之处是战栗,肌肉轻轻颤抖,所有注意力不受控制地紧随着那一点冰凉而动,触觉受迫游移,好像在身体上滑过的是有形的目光,火一样炙热。 直至那个坚硬的物体染上体温。 却比火更热。 那个点划过手臂和肩膀,停在锁骨附近。 赵彦仁亲吻他的眼睛,眉心,轻咬他的唇,下巴,舔吮他的耳垂,轻轻咬着他的脖子:“猜猜是什么。” 那个点继续向下,经过凸起的乳尖,暧昧地与它嬉戏,他禁不住弓起身体喘气,反手拽着手铐支撑身体。 是剪子,尖头,金属。 剪子一路蜿蜒向下,腰部却在向上窜起的阵阵电流,沿着脊柱向高处升腾,带来浑身酥麻,至剪子挑开裤扣时他咬着牙低声闷哼。 赵彦仁看着眼前的人,声音轻佻:“这就忍不住了?” 他半蹲下身体,用剪子从赵彦知左腿裤脚开始向上剪开。 裂帛声响起,夹杂着流水声,喘息声,还有从小腿处蔓延开的金属触感和战栗。皮肤一点一点暴露在空气中,些许凉意,粘染了雾汽,再被热水冲刷,只余下高温。 “总裁先生,您应该更自信些。在我眼里,”赵彦仁一边动剪子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你最好看。不是最英俊,不是最健美,但最好看。信吗?” 一边裤腿被彻底地自下而上破开。湿透了的长裤挂在另一条腿上,摇摇欲坠,露出尚且完好的内裤,包裹着已经半勃的美好形状。 “信,怎么不信。”赵彦知喘着气呛他,话语里夹杂着分不清是挑逗还是挑衅,“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就是貌若无盐也能被你当仙女,何况啊!” 赵彦知突然被激得说不出话,腰身扭动,手铐和墙壁的金属扣碰撞发出锵锵的撞击声。 赵彦仁隔着湿透了的内裤舔舐他最敏感的端部,又用唇舌隔着内裤挑逗他,含着他,引得他阵阵颤抖,情不自禁拧着胯向前送想要得更多。 “仙女,嗯?我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赵彦仁用唇和鼻子磨蹭他的下身,“这里不太对吧?”又用牙咬着内裤边缘向下拉下两寸,正正卡在荫净根部,逼得一向寡欲的人都禁不住欲求,大口喘息。 他抄起剪子照着另一条裤腿下手。 热,黑暗,水流,熟悉的气味,剧烈的心跳,贴着身体的剪刀尖端,还有意味着危险和侵犯的裂帛声。 当裤子彻底离开脱离身体,冷硬的剪子毫无预兆地在赵彦知胸前不重不轻一划而过,换来赵彦知无法控制的全身颤抖。 赵彦仁一边隔着内裤啄吻他涨得发疼的下身,一边手起刀落,在他身前迅速的剪出两个圆,极尽情色地只露出两边被激得变硬凸起的乳首。 “……亲我。” 有手铐的金属挣动声响起。赵彦知声音沙哑,是恳求还是命令,早已没人分得清楚。 “亲哪?这?” 赵彦仁含着他的耳垂吮吸,低声问。 “还是这?” 灵巧火热的唇舌来到胸前,慢捻轻咬,折磨着胸前的敏感处。他的手也没闲着,力度不轻不重地揉捏后腰,当年曾经被一边残忍侵犯一边用烟头碾烫如今只留下浅浅伤痕的敏感位置。 “呜……” 平日里一向强硬的赵彦知低声呜咽。 “还是,这?” 他隔着内裤舔吮赵彦知下身,冰冷的金属刀尖再次贴近身体,就在左近,挨着大腿根。赵彦知竭力忍住身体震颤,隔着衣料感受赵彦仁的热,热情与热力,还在刀尖擦过下体,内裤被一点点缓慢而刻意地剪开,刀刃摩擦布料的声音,危险又情色。 铛! 金属落地声响起,一直秉着呼吸不敢动的赵彦知终于放任自己大口喘气,胸口起伏。 “啊!” 不容自己喘息,乳尖和荫净在同一刻被吞噬,冷硬乳夹带来的尖锐痛觉,还有湿热口腔带来的旖旎缠绵,两种极端的快感与刺激扯着神经,牵制住全身感官。 一根手指带着凉软的润滑剂趁机侵入了他,缓慢而坚定的探寻,开拓,在身体内部的敏感处揉按进犯,侵占着身体,侵占了灵魂。身前涨得仿佛要炸开,端部在高热紧窒的口腔深处摩擦,进入他爱的人的身体,也被他爱的人进入。 当胯下和身后的快感濒临极致,赵彦仁突然抽离,他像离岸的鱼一般挣扎着渴求着,神经在跳动,身体由内而外地轻轻抽搐,却缺少最尖端的一点热和力量。 “不会以为这就放过你了吧?” 手铐被解开,身体被大力压倒在大理石洗漱台上。火热的肌肤被冰冷的大理石激起一阵强烈战栗。赵彦知用手臂撑住湿滑的台面,他的双手还被浸湿了打了结的衣服捆着,挣扎不开。 眼睛上的黑布被解下的一瞬间,浴室的柔和灯光依然刺得他猛的闭上眼睛。 当他慢慢适应朦胧水汽下的灯光时,入目的是自己被压制,赵彦仁从背后进入他的样子。 曾经,他最抗拒的体位。 迷蒙的目光,渴求的表情,塌下的腰肢翘起的屁股,被浸湿的衣服紧紧捆住的双手,赵彦仁大力钳住他后腰的手掌,那具身体上有精壮的腹肌,缓慢挺动的胯,还有,统治者般从高处向下看着自己眼睛的眼睛。 他瞬间燃烧起来,浑身震颤,只想把身后的人据为己有。 赵彦仁抿着唇,腾出右手拍打他的屁股,又重重地揉捏他,声音里带着克制和隐忍:“放松。” 苛刻得不近人情。 此刻赵彦知想要的是释放,是更快,更热,更深,被进犯,被冲击,被拥有。下身有酥麻的电流感窜向脑际,消散在意识最深处,他像只野兽,渴求着原始的情欲,被压制也被控制在爆发边缘,最后在赵彦仁加速冲刺下忘我。 20. 找回自己的时候是在赵彦仁的大床上。 做完之后赵彦知总是很容易睡过去。 这是一种另类的放松,别处得不到的休憩。其实他并没有真的累到一做完就必须昏睡,就像他并没有真的很吃醋。他只是喜欢这个温暖的让他安心的怀抱,有最熟悉的味道和最眷恋的体温。自从那次被做到昏过去之后他便纵容自己,每每高朝过后就肆无忌惮地陷入一段短暂却很深沉的睡眠,然后浑身轻松地醒来——通常是被饿醒的。 就像现在。 赵彦仁坐在他身边,用手轻轻捋着他额角的碎发,听他的呼吸声慢慢由沉及轻,长而密的睫毛微微抖动,整个人显得那么柔软,全无平日里的气焰。 “你的阁楼算是废了吧。” ? 只是话却不柔软。赵彦仁一时没明白,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有人睡晕了头。 “既然不用了,不如给我屯玩具。”说完,赵彦知睁开眼睛看他,声音还有些沙哑,不过目光明亮。 又来了。 “这人……”赵彦仁无语,用手轻轻耙着他软软的头发,低头看他:“一天到晚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想你啊,”赵彦知利落大方地坐起来,上身的吻痕艳得刺目,乳头还红肿着,让人浮想联翩。他却不在意自己这幅诱人的样子,鼻子轻轻抽动,眯起眼睛:“还想你做的饭。好像是煎鱼?” “狗鼻子。这一刻瓜爷俯身了吧?” 赵彦仁把他拉起来。 晚餐很简单,知道赵彦知不会睡很久,所以赵彦仁挑的都是省时间的菜式,大份的黄油煎三文鱼,配一点柠檬汁,凉拌芦笋芹菜,半份素凉面,胜在营养丰富。 赵彦知大快朵颐。 甜点是新鲜出炉香气扑鼻的焦糖苹果派。当赵彦仁戴着隔热手套从烤箱里取出热烤盘,赵彦知脸上有短暂的错愕:“你居然有时间做苹果派?难道我睡了一天多?” “难为您了总裁先生,居然还知道甜点耗时,您知道您多难养吗!” “哈,有本事你别要,‘只爱一个人’。”赵彦知冷笑,扯起嘴角手里举着餐刀,眼神危险。 “别别别,冷静,大人明鉴,靠武力威胁封堵言论自由是暴君的行为。” 赵彦知吃完主菜开始对付甜点,他想起了今天的经历,一边说起在郑昱家看到的人:“他真的是奴隶?” “真的。虐恋范畴里的奴隶。” “就是他主人可以对他为所欲为的那种?” “就算他是有契约的奴隶也不等于他主人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可是,除了跪在地上像大型宠物以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奴隶。他很独立,他看人的眼神,说话的语气……虽然话很少,但丝毫没有那种被剥夺被奴役被控制的感觉。他存在感很强烈,”赵彦知顿了一下,“他还调戏你!” 赵彦仁低声笑,他自然不敢坦白那是自作孽的报应,只是清清嗓子,说:“那也是郑昱的纵容,他就喜欢那样,你没看出他是默许的。一个TJ好的奴隶会很清楚自己在主人面前的地位,他被约束被控制,但绝不是一味低到尘土里,相反,有他赋予主人的权力,和主人容许他的自由。美人绝对知道郑昱不会反对才那么开玩笑。他的话里听不出试探,他清楚彼此的底线” “所以我说他根本不像奴隶。” “他只是不像你想象中的样子。奴隶对主人的感情有爱也有崇拜。再说,他只是那个人的奴隶,只属于他认定的主人,跟其他人无关。” 赵彦知想到之前的叮嘱,好奇道:“你是他主人的客人,要是你欺负他,或者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会怎样?” 赵彦仁想着可能的情景,差点笑出声:“他那个小气到死的主人一定会第一个跳起来把我们扫地出门。当主人的大多是占有欲非常强的人,别看导师外表温和,这点上也是一样的,他容不得别人欺负他的人,何况是在他的领地里。如果有什么要求,也只能由郑昱来提,外人不可以。奴隶在情景中可以毫无尊严,但那是情景,即使美人是全日制的奴隶,能剥夺他尊严的也只有他认定的主人,与外人无关。他们的关系不同于普通情侣,但他对于其他人依然是独立自主而且平等的,外人没权力使唤他他也没必要听令,再说也不礼貌。因为尊重,才把你打扮成那样。” 赵彦知看着远处,过一会才说:“我之前不知道这些。” 不知怎的,赵彦仁觉得他目光复杂。 “主奴的相处方式有很多种,你只是不了解。在我看来他们挺般配,郑昱包容,美人活泼,合在一起很有趣。” 赵彦知挖了一大勺苹果派,看了看,转手填到赵彦仁嘴里,问:“我今天会让你丢脸吗?” 赵彦仁挑眉。 “我没有他那样乖巧。” “不会。”赵彦仁咽下,味道还不错。 他说:“美人那种服从性和自然不做作的流畅反应需要刻意训练和TJ,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做得到才不正常。再说,虽然是将你打扮成那样,但这骗不了郑昱,他怕是几眼就能看出你不是圈内人,所以也就不必表现得像他那样。” “有这么明显?我也没说话,没做什么。” “导师是聪明人,这点小伎俩不足一提。不过没关系,他人不错的,别说看不见你的脸,就是看见了也没事,让他看出你不是奴隶更无所谓。” “哦。” “我好奇的是他那个奴隶。郑昱上次在我跟前不吝赞美,说比他还聪明,结果美人听了当面也只是笑笑。真不知道他会看明白什么。” 不过赵彦仁完全估计错误。郑昱的赞扬是另一方面的,论智商夏景行不在郑昱之下,但说到识人方面的观察力,他离他主人还差得远着。 “您又看出什么了?这幅深思的样子。”夏景行擦着湿发走出来,赤身,右手拿着一条毛巾。他平常在家的服饰通常如此,除非运动保护,否则浑身上下只有一枚左手上的戒指,别无他物,连项圈都不常戴,不过今天左手上多了一圈创可贴。他递给郑昱一杯奶茶。 “谢谢。”郑昱笑着接过放在桌上,“我?我看出你学坏了。那么多小动作,也许他们不会多想,却瞒不过我。” “我也没打算瞒您。”夏景行笑着在他腿边坐下,脸上完全没有被点破的尴尬。眼前这个看似斯文温和的男人有着非一般的锐利洞察力,第一次碰面便看清他的本质,第三次见面能数完他身上刻意为之的“小动作”,顺带把在场的路人甲都看得一清二楚。这样的男人,他根本不打算骗。 郑昱抓住他的左手放在自己腿上,用尖头剪子挑开防水创可贴的边缘,剪断,低着头仔细查看伤口,又拿出碘伏和酒精给他消毒整个左手,再三叮嘱他别碰水。 “没事了。” “天热,再过几天。万一不小心感染了,你麻烦还是我麻烦?” 夏景行撇撇嘴,跟茶茶学,用额头在郑昱膝盖上蹭蹭权当回应。他前几天做饭一时大意切到手,小半个指甲没了,顿时鲜血横流,郑昱见了直替他疼,一天三次给他消毒包扎,又把他轰到一边包揽了全部家务。别的还好,只是郑昱做饭风格独特——翻译过来就是水平实在不咋地,害得夏景行和他妈连吃了几天寡油寡盐的健康晚餐,营养充足,只是嘴里差点没淡出个鸟来。 “也没什么,”郑昱接上之前的话题,“也可以说有什么。他们是情侣,”郑昱用镊子蘸着碘伏涂在他左手上,说:“嗯……刚开始相处不久的情侣,却不是相识不久的人。他们根本不是主奴,那个人也不是sub,只是刻意打扮成那样。我上次应该没猜错,他带来一个圈外人。” “您的眼睛和我构造一样吗?”虽然不是第一次听郑昱这样说话了,但夏景行还是很受不了:“是因为那杯茶?” “不,茶是小事。我问你,有客人坐在家里,他面前的茶杯喝过两次就不碰了,你会怎样?” “那他大概不喜欢,或者肠胃不好。给换杯别的。” “所以,那句话说跟不说结果是一样的。” 夏景行一脸“所以?”的表情。 “其实你根本不在乎他们,只是喜欢听吧?”郑昱揉着他的耳朵。 “我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关系,”夏景行笑眯眯,“当然只是喜欢听主人说话。” 郑昱轻轻叹气。这种嬉笑的语调和态度,最初郑昱觉得夏景行这么说话的时候总有扮演、开玩笑的成分,后来他又觉得似乎是认真的,再后来他也有点分不清了。如今他已经清楚,有些人只是脑回路比较怪异,比如眼前这位,当夏景行这么说话的时候,他既是认真的,也是调笑的。 “茶不是关键。先说暴君。有种说法,你的脚尖会出卖你。这种说法比较简单粗暴,但有一定道理。情侣之间的互动经常会无意识地、本能地偏向对方。他今天很明显一直在保护那个人。不是说把脸蒙起来,不让说话,不是指这些明面上的动作。当他坐在那,那个人坐在他身后,他会不自觉地身体微微转向那个人,朝向他,一种便于照顾和关注的姿势。上身角度不大,但膝盖很明显,而我们作为主人,和他的方向明明是相反的。” “就这么简单?” “又比如,你喜欢走在我哪边?” “左边。” “为什么?” “这没有理由吧……”夏景行仔细回想,“一定要说的话,最初练牵引您是左手牵绳,后来就习惯了。而且您惯用右手,走左边不碍事。” “一般来讲,左边是‘外侧’。” “哦~”夏景行恍然大悟,笑道:“我死M一个,当然。” 他很快又正色道:“就算我无意识地想要保护您也是应当的,比起我来您又不能打。再说反过来主人也总在保护我,只是形式不同。” “我知道。”郑昱宠溺地看看他,“可他也一直走在那个人的左前方,坐下也是。你知道工作犬的训练,是要走在主人的左侧吗?” 夏景行一阵哑口无言:“……这……总共在家里做客就几个小时。而且……您把我和狗比作一类也就罢了,把他和狗比做一类不合适吧?”好歹是个top。 “不,”郑昱也笑了,“你知道的,我不会把你当做狗。他也一样。他是个毫无疑问的dom,别管他平日看起来有多吊儿郎当不靠谱,嘻嘻哈哈的。我是说,他把自己放在一个很明显的保护者的位置,超过主人范畴。他来过这里多少次了,对他来讲这里不是陌生又危险的地方,他不用小心翼翼到那种程度。不过也对,时间太短,这可以是巧合,有其他原因。但细节不止这一两处。再说那个人。你觉得今天你穿得如何?” “没什么特别的。呃,当然不适合外出,可是奴隶穿得比这暴露的多了,这不是您计划好的嘛,裹得很‘严实’。”夏景行笑。 “你当时转过身了看不见,他那个‘奴隶’,”郑昱双手比划了个引号,“看到你身上印记的时候表情相当精彩。还有你那些刻意的小动作,他挺克制了,可还是流露出情绪。这至少能看出来那个人对这些都很陌生。” “还有,你那句话。” 郑昱斜眼看他,不出意外地看到夏景行调皮地眨眼睛。 夏景行是故意的,连带那些有点夸张做作的行为都是,不同于往日和郑昱之间的平和自然,刻意得多,所以郑昱笑他小动作多。 “暴君转身安抚他,那个人反应很僵硬。看得出他教养很好,为人矜持,不叛逆,但也不习惯听令于人。他有可能是个位高权重的人,或者,至少是有一定话语权的人——不一定是指工作。他个性独立,没有服从倾向。” 虽然夏景行不知道郑昱怎么得出这么多结论,不过他至少明白,本来他开了一句玩笑只想噎暴君一下,谁让他之前总被调戏,这次好不容易有反击机会让暴君吃瘪,结果没想到那人的反应挺大,似乎误伤了生人,他心中有点抱歉。 “可是,他和茶茶……黏黏糊糊的,看起来像两只小动物。” “你那雷达也偏差得太多,”郑昱笑,“看人不能只靠这些表面上的动作。他可不像小动物,我反而觉得他更接近于支配者。而且,他好像很喜欢你。” “我?” “他看你的眼神很特别。不过不论是不是,只要是圈内人,哪怕他不是sub,装都能装得很像,总之不会是那种反应。” “所以说暴君真的找了个圈外人男朋友?而且是个top?” “未必是top,但圈外人应该错不了,不仅如此,搞不好真是直的也未必。暴君处处护着他,小心谨慎,感情很深,那种两人间的气场不是短时间能培养出来的,某些方面的默契却一般。我只是想不通,他为什么非要把人带到这里来,指明要见你。带过来就表明他出柜了,所以他们打扮成那样,可是和圈外人就应该以寻常方式交往,不该强求。他不是这么拎不清的人。自虐,哼,一个自虐的dom,闹了这么些年,可算有人治治他了。” 至于赵彦知的身份,不管郑昱想到没想到,他说了这么多,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心底里那点疑惑。 21. 七八月间,各大上市公司半年报陆续出炉,昭远重工不负众望业绩持续大幅增长,受到各界肯定,一时间赵源、程恳和公司董秘忙成陀螺。也是在这个时候,赵源再次提及让赵彦仁进入董事会的事。 “为什么?” “进入董事会意味着你拥有决策投票权。好歹也是大股东,难道你不关心一下自己的投资吗?” “投资有你在关心,我放心得很。”赵彦仁这样回复赵彦知。 “公司的事有彦知就行了,他能力强,做得好,我瞎掺和个什么劲。”他这样回复赵源。 对于他的再次拒绝,赵彦知没说什么,赵源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眉头深锁。他也懒得揣测父亲的心思,从容地走出大屋书房。 赵源想让他进昭远重工董事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些年来一提再提,不管赵彦知有多出色,好像总希望他去插一脚分一杯羹,就像老妈总说要他留下血脉一样,哪怕非法代孕都好,各坚持各的。 他一拒再拒,不去看二老的脸色。 赵家的财富已经几辈子都花不完,好好维持便是功劳,别出幺蛾子比什么都强。 他不是推卸责任。若是赵彦知不愿意,或者能力不足,那另当别论,但事实并非如此,明明赵彦知做得很好,能力、经验、人脉、体力精力样样不缺,是比他更好的继承人人选。他一早就表示过公司日后是赵彦知的,权力是财富也是,他不跟赵彦知争任何东西。再说他没有孩子,争来了日后有何用?还不是得留给那两只猪。何况他也不愿意做出任何可能让人误会的事来,让人有机可乘。 至于孩子,有那两个精力旺盛过头的还嫌不够吗? 事后他问赵彦知:“父亲让你来做说客?” “不算吧,只是让我问问你的意思,别的没多说。” “公司的事日后都交给你,等两个孩子长大了就给孩子,我做个小小甩手掌柜,拿拿分红,零用钱不多够用就好,又不是人手不足,何必姓赵的全去凑这热闹。” “公司要扩张,也许,父亲有他的想法吧。邻省的地也快谈下来了。” “什么地?” “工业用地,打算搬迁。” “搬去邻省?你呢?”赵彦仁一下紧张起来。赵彦知现在可不算孤身一人,这边有父母有孩子还有他——虽然他不能见光,但不管有没有他,哪能说走就走。 “事情还没定,可能只是生产车间和个别部门过去,也可能新项目组过去。” “车间不也归你管吗?” “现在还说不好。” “谁决定搬迁的?” “董事会决议。让你进你又不干。” 赵彦仁无语。他在心里盘算着,按照赵彦知的性子,工作第一其他第二。如果搬迁合乎公司利益,意义重大,他必会跟进。他揪着赵彦知的领子:“如果你搬走,我就去那边开分院。” 还没等话说完,赵彦知的工作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陌生号码,接起来。 “你好我是赵彦知。”他突然神色一凛,“人怎么样……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他连衣服都没换抓了车钥匙就冲出门,赵彦仁义不容辞跟在他身后。 车间出事了。 一台做售前检测的重型超高吊车的吊臂突然失控下滑,砸了两个正在作业的工人。人还压在吊臂底下等待救援,别的一概不知。程恳在飞机上,手机关机,车间负责人和安监的人正在赶去。 赵彦仁飞车到事发现场,平稳快速,最后一个甩尾急停,赵彦知开门下车。失控的吊臂已经被清开,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车间工人、管事的、医护人员、消防队员,赵彦知拨开人群往里挤,两个工人刚被抬到担架上,衣服上血,但神志清醒。 他跟在救护车屁股后面一路追到医院急诊室。查体、拍片、各项指标检查,两名工人伤势不重,都是寻常外伤,骨折和软组织轻伤,没有危险,固定和缝合后只需留院观察一晚上。 他大大松了口气。 急诊科给加了两张临时病床,挤在一个不大的房间里,车间负责人一路忙进忙出连喝水的间隙都没有,赵彦知抽空安抚两位伤员:“医院的费用不要担心,公司全负责,你们好好养,好全了再回来。误工费照规定算,此外公司还有额外补偿和补贴。公司会彻查这次的事件。这是我的电话,你们有任何需要尽管说,告诉杨工也行。”杨工就是车间负责人。 他跟各方面确认了一轮,确定没问题,该照顾的有人照顾着,该处理的有人处理,他在这呆着也帮不上忙,便领着赵彦仁走了,免得一大堆人全挤在这小小地界里,水泄不通。余下的事情自有相关部门逐一打理。 从急诊室出来已经晚上十一点了,白天太热,动辄出一身大汗,也就到这会才凉快些,风一吹,阵阵舒爽。 走向医院停车场的时候周围有弱弱的怪异声响。 “呜……” 赵彦知停下脚步,驻足细听。 “是什么?” “嘘……” 停车场周围大树很多,路灯被树冠遮掩,只有零星光斑投在地上,随风摇曳。四周黑漆漆的不见有人,也没有其他灯光和车辆。赵彦仁举着手机当手电筒四处照照,没发现异常。 又走出几步。 “呜……” “像鸟的叫声,大型的。”说罢赵彦知也举起手机四处搜寻,终于在路边的矮树丛里找到一只摔在地上的大鸟,棕灰色有花纹的羽毛,肚皮朝天仰着,张着一双利爪在半空中挣扎,瞪着滚圆眼睛,愣头愣脑。 赵彦知蹲下身,借着手机灯光查看。大鸟的爪和左边翅膀被细细的网紧紧缠住,一只爪外侧有血,翅膀上也有,身上乱糟糟灰扑扑,羽毛因挣扎和摔落而凌乱不堪。 “长耳鸮?” 这年头人烟繁杂的大城市里野生动物数量急剧下降,除了野猫野狗和麻雀喜鹊之类常见鸟类,要遇到野生动物可不太容易,何况还是国家二级保护鸟类。他吩咐赵彦仁:“后备箱有工作手套,长的,去取来。再把矿泉水的纸箱清空,侧面挖几个孔。” 赵彦仁动作迅速,很快把他要的东西带来,赵彦知接过手套麻利戴上两层,轻轻捧起受伤的鸟平放进纸箱,见赵彦仁要帮忙连忙压低声音制止他:“不用,小心点,鸮形目攻击力强,你别碰它。” “它叫什么?”赵彦仁没听懂。 “噢,猫头鹰。”赵彦知回头,笑得软软的。 赵彦仁转身打开车厢让赵彦知把纸箱放进后座暗处。就像赵彦仁曾经说的,赵彦知有动物缘,一般情况下大部分动物对他比对其他人要友好一些,而且他是护鸟志愿者,也比常人有经验。 回去的路上赵彦仁开车,赵彦知在一旁打电话,拨到第四个号码还是无人应答,他心里焦急,捏着电话指节发白。 “打给谁?” “林业局值班室。” 赵彦仁闻言直接把车开到市林业局门口,只见大门紧闭,里内一片漆黑。 “要不先带回家?” 赵彦知探身到后座,揭开纸箱看看又合上,轻轻叹气,又拨了一个电话:“不好意思这么晚了,实在是找不着人。这儿有只长耳鸮,受了伤……好。” 电话那头很痛快,赵彦知问清楚地址,给赵彦仁指到城北区一片高档住宅区。 快到目的地时赵彦仁看着四周,道:“这不是几年前让大伯咬碎了牙的那块地?” 赵彦知左右张望,“好像真是。对,大学以东一个路口,就是这块地,兆宏地产铁了心要拿下的黄金地段,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结果最后关头被个莫名其妙的大户给高价劫走了。” “拿地凭本事和资金,再说他们后来也拿了城东那块大的,少了这块我看他们也一样没少挣钱,这年头房价涨得都没天理了。这才几年,这边都建好入住了。” 经过小区正门的时候赵彦仁看着住宅区名字若有所思:“夭居?这名字起的。” “怎么?” “听着怪怪的。搞房地产的不是挺信那套的吗?夭字不吉利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哪儿不吉利?”赵彦知笑他,又指着马路另一侧的申居:“那边是一期吧?申居。这边是二期,夭居。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名字有来由,挺温馨的。” 这样。赵彦仁觉得自己多心了。 小区里安保措施严密,层层查验,赵彦仁几乎都要不耐烦了,社区保安才木着脸一指前方:“一号楼往里开。” 赵彦知要找的一号楼位于最深处。小区内道路蜿蜒盘区,曲径通幽,树木葱葱郁郁,他们转了两圈才找着。 一号楼的大堂亮着灯,一个年轻人带着工具箱站在门边等着,长发随意一绑,人字拖,牛仔裤,白底文化衫,上面涂鸦了色彩缤纷却看不懂的象形文字,胸前坠一根浅粉色羽毛饰物。赵彦仁下车一看,熟人,正是上次在湿地公园见过的志愿者,鹮妖。 鹮妖把人引到大堂休息区坐下,什么也没问,接过赵彦知手里的纸箱轻轻放在沙发边的大茶几上,边揭开边说:“不好意思不方便让你们上去,将就一下。” 赵彦知摆摆手:“没关系。” 赵彦仁不解,看样子他打算在这一楼大堂休息区处理捡来的猫头鹰身上的伤。大堂灯光充足,除了他们三人暂时没有旁人,倒是很安静,不时能听到外面树上蝉鸣。只是这样设备简陋,万一这大鸟张开翅膀扑腾起来难保不会惊到其他人。若是有人经过岂不是不安全? 赵彦知见他神情怪异,告诉他:“他上面有些小动物。长耳鸮是猛禽,就算伤了也是猛禽,天敌。” 鹮妖抬起眼睛友善一笑,脸上满是歉意,却没有解释。 他套上乳胶手套,在休息区的茶几上铺了一块布巾将不能动弹的长耳鸮抱出来,神色不虞:“鸟网。”他轻轻翻动手下的身体,检查它爪上和翅膀上缠得乱七八糟的细网,问:“哪捡的?怎么城市里还有这东西。” “西区医院停车场。” “周末我带人去看看。” 受惊的长耳鸮精神高度紧张,身体僵硬处于应激状态,睁着呆滞的大眼睛,目光无神,肢体几乎不能动作。鹮妖不忍它受惊,从工具箱里掏出一个深色软罩蒙住它的眼睛,又取了麻药气体瓶罩在喙上,几秒之后长耳鸮便昏过去。 小小捕鸟网杀伤力巨大。赵彦仁把立在墙角的落地灯挪到茶几边,看鹮妖和赵彦知一人一把尖头细剪子,两人弓着腰头碰头小心清理紧紧缠在长耳鸮身上的透明细线,边剪边耐心地理顺它的羽毛,线头七零八落扔了一地,有的还带血,残忍得很。 野生动物不是伴侣宠物,很多根本不适合被人类圈养,更别说食用,不光对它们不适合,对人类也不适合。有些鸟天性桀骜,真真不自由毋宁死,被人关到笼子里便活不了两天。有些鸟身上带着它们自身可以免疫的细菌病毒寄生虫,它们带着这些天南海北春去秋来自由飞翔,世代都活得好好的,可一旦被圈养或者食用,这些病害传给人便可致人死地。 这本不是它们的错。 不光鸟,其他动物也一样。 但总有人无知无畏,为一己私欲行伤害生灵之事,极其残酷,损人不利己。 鸟网清理完,鹮妖皱着眉细细翻查外伤。爪上是皮外伤不碍事,翅膀有一处见肉的伤口,不算严重,他清理了伤口附近的羽毛,用消毒药水处理,然后拿出小号手术针线缝合了伤口,再给灌了一点药。 做完这些,他仔细捏了一遍长耳鸮全身骨骼,动作很轻,手法纯熟,最后说:“好了。没骨折,翅膀上的伤一周就能愈合,就是会疼,但不影响飞行,只是毛得重新长,变成丑小鸟喽……” “鹮儿,怎么这么久?”叮一声,大堂远处的电梯门打开,一把清雅的嗓音响起。 赵彦仁回头望去。一个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瘦削修长,柔软的浅杏色薄衬衫,挽着袖子露出有些苍白的半截手臂,一身干净清爽的打扮。他身姿轻盈,一路行来寂然无声,面上神情清冷,见到他们也不招呼,只目不斜视走到鹮妖身后,步态从容。 不靠衣衫衬托,不见一点多余动作。这个男人没有烟火气息,一句再平淡不过的问话,不经意间高贵超然的气质表露无遗。 好一个翩翩君子。优雅贵气,光华内敛,却也难以接近。 赵彦仁想。 鹮妖见他走近,半躬着身后退两步,主动让出位置。 “长耳鸮?” “怎……” 这都什么人啊?!一只鸟,随随便便来个人都能喊学名?站在这的四个人里居然只有自己孤陋寡闻?一般人难道不是应该说“猫头鹰”或者“大鸟”吗?! 赵彦知斜着眼笑看他,明白他心中所想,低声说:“长耳鸮最好认了,长耳朵,大脸盘。” 拜托!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年轻人低头扫视昏在桌上的鸟,阴影落在他脸上,看不出情绪。他很快又直起身,语气平淡:“小伤,没事的。”说完转身便走了。 这?! 西医依赖检查化验,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这位是怎么回事?难道只要看一看就能下结论?难不成眼睛是X光? “那是……我哥,”鹮妖似乎有点尴尬,望着那人的背景解释道:“远房族兄。他对这些,”他指着眼前的小伤员,“很熟。他说没事就真的没事,放心。” “嗯。” 赵彦知并无不信。他自己就能看出这长耳鸮伤得不重,只是论救治诊断他不如鹮妖专业,也缺乏工具和药物,有经验丰富的人在前他自然不担心,于是聊起无关话题:“你哥叫你鹮儿?这是真名?” “他叫惯了。其实我姓桓,桓洋,木亘桓,海洋的洋。” “哦。”原来是桓儿。 确认长耳鸮没问题,赵彦知把它轻轻放回纸箱中。鹮妖拦住他:“留在我这吧。” “你收留不少了,哪还有地方?我带回去吧。” 鹮妖半笑不笑,不再分辨。 “麻烦你了,很晚了快回去吧。你哥都担心你了。” “我……”鹮妖挠挠后脑勺,“咳他就那样,面冷心热,其实心地很好的。那我回去了。它一会就醒,要是能自己走就让它走。”鹮妖指着箱子说。 赵彦知便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赵彦仁说:“那个人,桓洋,很厉害嘛。” 赵彦知笑:“鹮妖的厉害不在于救治本身。” “嗯?” “当然,他的职业就是救助员,手法专业是必须的,但他最重要的在于凝聚人力。鹮妖认识很多很多各色各样的人,他能够将这些人脉收为己用,然后织就出现今这个庞大的野生动物救助网络,覆盖整个中东部地区,他是这个巨型人力网的发起者,组建人。你那天在湿地公园看到的不过冰山一角。这么多的人员、工作和站点,他能够让彼此发挥各自的强处,每个人都是这个大网络中的一颗小棋子小零件,心甘情愿贡献有效力量,协同着让这个组织运作起来。他的强大在于协调和平衡。” “那你也是他的人脉之一了?负责出钱。” “我出钱,有些人出力,不是挺好?反正我也没办法整天三更半夜猫在那守候。但我不是他唯一的金主,他也不会把压力全放在我一个人身上。据我所知,他背后有个庞大的资金集团,只是他似乎不太愿意向那边伸手,不到必要时不动用。总之我只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他是那种任何时候都不会让人为难的人。” 不知怎的,赵彦仁突然联想到刚才那个风华贵气的男人。 深夜里路上车少,很快就到家了,赵彦仁把他送到大屋门口,见他一个人抱着纸箱下车:“真的不用帮你?” “小事,没问题。要不今晚住这边?” “不用了,我可不要跟爸一起吃早餐。”赵彦仁贪婪的看他几眼便驱车走了。 大屋里静悄悄,只有角灯还亮着。赵彦知还没进门,瓜爷已经守在门边,见主人回来立即神采飞扬,欢快地吐着舌头甩尾巴,又闻到陌生气息,瞬间从二缺状态切换到工作模式,警戒地围着主人左右转转。赵彦知知道定是那只长耳鸮的缘故,拍拍它的脑袋安抚,捧着纸箱去了顶层阳台,又下楼从工具间里取了几组巨大的厚瓦楞纸,还有粗铁丝、钢钳、工具刀和钉枪。 他在阳台角落搭了个临时的靠墙暗棚,远离家人活动范围,遮风避光,只是做工粗糙,形状还有点扭曲。他留了一条半人高的通道直通外界,将纸箱打开放到深处,又从冰箱里取了点鸡肉切碎放在纸箱边,还留了一碗清水。 瓜爷一脸戒备地护着他进进出出。 他一个人轻手轻脚的做完这些,就是动作再利落忙活完也是深夜两点了。 他直起身锤锤肩活动活动,天热,轻易便是一身汗。 “瓜,走吧,睡觉去。” 第二天醒来,果不其然长耳鸮已经不见了,别说没鸟,暗棚里连鸟影都没有。鸡肉被吃光,水也喝过,地上没有血迹也没有散落的羽毛。他想了想,让帮佣留着厚瓦楞纸没拆,又吩咐瓜爷不准靠近,傍晚过后他再次放了些食物,算着体重往里面拌了点药。一连几天,每天早上一看都被吃得精光。 “嘿你个吃货鸟,还赖上我了。” 如此过了一个多星期,某个吃货总算彻底离开不再光顾赵家大屋阳台,赵彦知才拆了暗角。 22. 每到一年寒暑假赵彦仁便闲散下来,整日里混吃混喝等开学。幼儿园放假了,他也无店可巡,新分院的事已办妥,连招生都结束了只等开学。他闲得骨头疼,以前习惯找个人陪着玩会儿如今也没这念头了,正好赵彦知有笔闲钱进账,他便掏腰包凑了个大整数,找地方、谈价格、聘团队、忙装修,雷厉风行在市里开了两家自助餐馆外加一处高端私房菜,自助餐馆食物新鲜服务细致入微,很受年轻人喜欢,私房菜小小的门脸,就在西山脚下,却假装忘了把自己的名字写进股东名录里。 但他没有忘记往赵彦知钱包里塞一张无限额的消费卡,以备招待朋友用。反正开私房菜馆的最初目的也是假公济私,朋友亲戚间聚餐图个方便。 新店开张的那几天他顶着老板身份在里面招呼朋友和四方来客,忙得不亦乐乎。 作为真正的老板,赵彦知一直没露面,只是抽空看了一遍企业章程,没说什么,周末如常领着两个孩子去尚院,再领了他一起出门,一路开车到天文馆。 出大门的时候赵彦仁惯例放下窗户跟保安打招呼,两只小猪在车窗里探头探脑,见睡在保安岗门外的小流浪猫精神萎靡,问:“叔叔,小花怎么了?” “刚做了绝育手术,睡觉呢。出去玩啊?”尚院的几个保安小哥心地都很好,照顾着院里的几只流浪猫,科学喂养、给母猫做绝育、定期给所有猫打疫苗、带猫看病,尚院里好几户人家不定时买点猫粮猫用品送到保安岗,保安小哥总是乐呵呵谢过,笑得露出一排很白很白的牙。 “跟爸爸伯伯去天文馆。”赵扬回答。 赵彦仁说:“下午我带几个高能罐头给她。走啦。” 市天文馆坐落在城北文化区,这里正举办暑期青少年主题活动,由于对中小学生免费开放,场馆里热闹非凡,人头攒动。 副馆长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立在展厅门边,看到他们进来立即迎上来,熟稔地朝赵彦知招手,有说有笑地伴着他们往展厅里走。 赵彦知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后来副馆长带来一个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员工,脸圆圆的,为两个孩子做向导,又客气几句才告辞。赵彦知打发两个小家伙自己去玩,有圆脸姐姐给讲解带路,又让吴皓跟在他们身后,世界一下就清净多了。 他和赵彦仁沿着展厅闲庭信步。 这期的活动主题是“我们的地球与宇宙”,内容丰富多彩,其中一个中型展厅里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摄影作品。 他们边走边看墙上的照片,谁也没说话。这里的作品分青少年组和成年组,赵彦仁觉得在赵彦知看来大约挺无趣的,连他都能看出墙上大部分摄影作品的水准还不及赵彦知随手拍的“废片”,但即便如此,赵彦知也没有表露出哪怕一点的不耐烦,还不时驻足停下来细看,偶尔给他讲解照片里的独特之处。 直到他们走到一张作品前。 墨蓝的天空,璀璨的银河拱桥和群星,东方一颗划破苍穹的火流星,七彩炫目。天际一圈略浅的青蓝色,大片的雪原和延绵的群山,不远处一棵大树的剪影。 时间被凝聚在小小画幅里。 转瞬即逝与恒古不变。 动与静。 黑与白。 标牌上记录:摄影人 雁知,一等奖。 这是今年春季在喀纳斯拍的照片中的一张。 赵彦仁乐了:“我记得老妈说过这暑假活动每年你都赞助吧?”见赵彦知点头他更忍不住了,压低声音:“我说总裁先生,您赞助的活动,您老自己跑来把一等奖赢走了这不合适吧?” “惯例,评审过程不公开作者名字,除了馆长和几个员工,没人知道这是我,评委也不全是这里的人。奖金还不够路费的,再说我从来没领过。” “每次都拿一等奖?” “偶尔。” 按照赵彦知说话习惯,那就算不是经常一等奖也是经常得奖了。 赵彦仁闻言,笑着把他扯到展厅角落,得意地掏出钱包翻给他看。 那晚在喀纳斯拍的另一张照片。那时他们已经卷包袱收摊了,赵彦仁冻得脸发僵,扯过一部机子,也没管镜头合适不合适,抓拍了赵彦知全副武装走在雪地里的样子,最后挑出这张,赔上他抓耳挠腮倾尽全力也就那么回事的后期,洗了放在钱包里。 广袤的冷色雪原,头上是灿烂星空,赵彦知独自一人走在茫茫雪地上。 赵彦知歪头看了,笑他:“这黑灯瞎火还穿得跟熊似的,谁看得出谁啊?” 赵彦仁指指自己的眼睛:“这里看到的是熊,”又指指左前胸:“这里看到的是你。” 情话般缠绵又认真,赵彦知听了喜滋滋心情好极了。可事后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味,似乎……仿佛……好像有哪里不对啊?谁像熊了啊?! 在展厅里转着转着,赵彦仁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问:“那样的照片,你多吗?” “那样是哪样?得奖的?还是做好的?得奖的不多,做好的……千百张得有。” “给我行吗?” “行。”赵彦知很干脆,“有些投过稿不过期限已经过了,只是如果你要发表,记得区分,别发重了。” “不发表。” 赵彦知也不问他打算做什么。 后来赵彦知递给他一个移动硬盘,他点开一看,才知道得奖作品为数不少,国外奖项居多,有杂志评选,有天文台评选,奖项名称在他看来都很陌生。 “国外的奖金也不拿?” “哪能啊,不拿白不拿,收了就给鹮妖。早年赞助他们的第一笔资金就是这么来的。” “你们得认识很久了吧?那得多少年前?” “读书的时候,十来年。” “很厉害啊总裁先生,以后私奔了您大可以转行嘛。” 难怪副馆长对他们热情也客气。赵彦知不单是天文馆寒暑假活动的长期金主,也是馆长的私交朋友,还是同好圈里的大手。 “也不是,”赵彦知挠挠头,眼睛看着别处,似乎不大好意思:“照片好坏关系到很多因素,技术、经验、创意、后期、器材和环境,都很重要。器材就不说了,比如喀纳斯那张,封山期去北疆拍雪景,很多人做不到,毕竟交通不便,又冷。可人烟旺盛的地方污染和光污染都重,难有这么纯净的天空。” “前辈们说照片好坏靠技术。” “骗人,虽然星空对相机要求不很高,可你见过哪个前辈拿套机挂狗头拍星星?” “说到底您是拿财势压人呐。” “所以他们喊我狗大户。”赵彦知耸耸肩膀,一派坦然。 赵彦仁低头闷笑。 赵彦知平日里不铺张,对名车游艇这些的不感兴趣,却有个烧钱的爱好。人说玩摄影穷三代,其实只是开玩笑。就像赵彦仁,两个机身几个镜头够用就行,哪怕对于工薪阶层来说也只是几个月工资,何况就像赵彦知说的,天文摄影对相机本身要求不高,不是非得用高端器材。 但是,赵彦知身体力行地阐释了这句玩笑话。那家伙可不同,单上次去喀纳斯就扛了三套专业级器材,只为了少花点时间。还不算留在家里的长枪短炮备用品和各种配件,拍鸟的拍矿物的,各不相同,还有每次的出行耗费。 这还不算。 他收藏了一个怪兽级配件——一个大口径的CGEPro折反射式望远镜,目测有18、20寸,赵彦知说这个规格连商品目录都不印刷。 赵彦仁第一次见到吓一跳,那是在市郊的温泉山庄,赵彦知的顶层套间里。温泉山庄附近空间开阔,几处房子建得都不高,大多只有四五层。按照赵家规矩,顶层都是特意为几位长辈留的,赵彦知不应该住在上面。赵彦仁好奇跑去参观,原来是为着这个大家伙,口径堪比脸盆,主镜有大半个人长,架在厚重的三脚架上,扬起来几乎要捅破天花板——虽然它头顶没有天花板,只有一整片大型全景天幕式天窗。 “这玩意怎么搬上楼的?!” “电梯。”赵彦知像看白痴一样看他。 “不是!我是说这东西根本带不出去!” 单是有配重的赤道仪就重得扛不动,加上主镜、三角架和其他零碎,别说便携性,连移动性都几乎为零。 “这里上风,海拔高于市区,空气好,附近光害小,其实不怎么带出去。要移动的话有专用的移动升降平台,就是麻烦点。” 赵彦仁这才豁然开朗。 大屋车库里有两辆美系大块头商务车,一辆做日常保姆车,另一辆则很怪异。 并非昂贵或者奢侈。其实那车外形普通,黑色外漆,也算符合赵源和赵彦知父子低调或者至少装作低调的作风,只是它特别庞大,6米长2米宽的车身走在路上有些夸张,窝在车库里几乎占去一个半车位。更诡异的是这车本是商务车,卖点是舒适,内饰豪华,气派稳重,当做保姆车也算物尽其用,另外那辆就奇特了,订制时彻底拆除了后排座椅和附带设施,只留下司机座和副驾位置,以及一个宽敞得离谱的后备箱空间——足够几个人在里面BBQ的,又加固了车内防震,增加了一些怪异的弹性支架。 要知道赵彦知少有落单的时候,他身边要么有保镖吴皓要么有赵彦仁,一辆连固定儿童安全座椅的位置都没有的两座车自然不能用来带双胞胎出门,这样的一辆车对他而言意味着不能搭载乘客,除非乘客们愿意在后备箱打地铺。这辆车震都嫌太大太空太没情趣的大马力拖拉机一直被赵彦仁和老妈当货车使,逢年过节开着它去批点年货花草,再大再多的物件都能塞进去,图它后备箱够大。 原来,那辆“货车”果真不是载人用的,而是为了搭载这个庞然大物,实乃怪兽级配件的怪物配件。 “你应该弄个皮卡。”赵彦仁说。 “不行,”赵彦知是认真的:“皮卡是货车,上牌前车身要喷字,反光警示条一贴,瞬间变手扶农用车。” “那索性集装箱,多铺几层防震,齐活儿。遮风挡雨,地方大,想去哪就去哪,必要时还可以屯玩具,你们父子仨的。”赵彦仁冲他竖起拇指。 赵彦知笑着踹了他一脚。 “这个哥斯拉可以用来看什么?” 赵彦知语塞,甩了一本杂志到他脸上:“这里面的天体照片大半以上都可以,只要环境允许。” 狗大户啊…… 相比起来,赵彦仁收点红酒又算什么。 “真贴切……”他回想着家里那个“哥斯拉”说。 “狗大户先生,不是咱自夸,就您这点爱好,除了在下还有谁奉陪得起。费钱费时间费精力不说,实在太自虐,简直是用生命在约会啊。”他想起上次两天内两万公里风尘仆仆地赶场,还有上上次初春深夜在雪地里“浪漫美景”,美是真美可苦也是真苦,大热天的一想起心里又泛起阵阵凉意。 赵彦知眨眼睛,长睫毛扇扇,小动物般无辜可爱。 他当然知道。 自然摄影的过程远没有照片浪漫,星空拍摄更是。以前扬帆好奇,赵彦知和她也这般“约会”过,因为顾及妻子体弱他不敢往深山老林里跑,方方面面已尽量安排妥帖,即使这样事后扬帆还是叫苦不迭。 无论拍鸟还是拍星都需要很长时间的准备、等待和捕捉,野生动物资源丰富或空气纯净的地方大多原生态,人迹罕至,条件简陋,就算到了发达国家也是荒山野地要啥没啥,吃饭有上顿没下顿,厕所都是稀罕物,怎可能与舒适安逸的城市旅游相比。设备沉重,环境苛刻,过程无趣,时间冗长,极端考验体力精力和热情。所以他也不勉强,从此只带着保镖出行,那辆只有两座的大块头“货车”便是为此而生。 如今有了皮糙肉厚的赵彦仁,他更加无需顾忌了:“今年是太阳活跃年,下半年我想去极地拍极光,你敢不陪?” 有人笑靥如花,赵彦仁听着却总觉得寒意逼人。 赵彦知对外人是谦谦公子,对内人,哦不,对那个人,这嚣张恣意的调调从来只对那一个人发作。 赵彦仁当然不敢。 赵彦知说东他不往西。他就乐意惯着这位大爷,二十年如一日,任劳任怨,甘之如饴。 惯得这位大爷离不开自己。 后来他看中了天文馆楼后的一间小展厅,因为地处背阴位置偏僻,当初楼宇设计的时候门开得小不显眼,这里常年空置。他想租下来作为私人作品展厅,可是天文馆的人不认识他,宁可空着长毛也不肯出租。 天文馆位于文化区,这个小区域集中了全市几乎所有的非营利文化单位,博物馆、美术馆、音乐厅、体育馆、会展中心、市民广场、青少年活动中心,再远点是政府政务中心,连中心书城都被赶至这个小区域的边缘,换而言之,这里缺少商业气息,可租售的楼面很少。赵彦仁不乐意去商业区办展,嫌那边商业气太浓太浮躁,也太引人瞩目,若想在这个区域开展,地点的选择余地实在不大,他只好再三交涉,好说歹说,讨价还价。 起初他只肯说是用于私人天文摄影展,后来,直到他透出雁知的名字,天文馆的人表情扭曲,然后便爽快答应——当然,大户跟前,钱是一分不少收。三年租约,有优先续租权,附加各种苛刻条件,包括不得作为商业用途。 租得下来就行,别的,他本也没打算收门票。 到这时,他才明白赵彦知在这里的地位。 可是光他明白不够,他要给两个孩子送一份礼物,一段日后可以四处炫耀的深蓝色的回忆。 23. 赵彦知自打把移动硬盘给出去之后便不再过问,就像他不过问那几个饭馆的事一样。这些小事他一般不太在意,需要他投注精力和时间的事情已经太多,单是副总裁的工作和两个精力充沛的孩子就忙得他团团转。赵家上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分工,就像赵彦仁主要负责其他产业却很少过问昭远重工的事情一样,所以大家都学会了适度放手。 再说,家里很多琐事也轮不到他帮忙。 又是一个周日全家聚餐时间。 赵彦仁早早地带上新一轮玩具离开尚院。就算跟赵源相看两厌无话可说,可一家人周末聚餐,他总不能卡着饭点进家门。这天下午他一般都到得挺早,闲来无事便逗逗孩子遛遛狗,再暗搓搓的偷窥下心上人,自得其乐。 这天他正窝在赵彦知书房的沙发上发呆——看着赵彦知发呆。 赵彦知穿着半旧牛仔裤和浅色圆领衫,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白金色的素戒,软软的头发泛着天然光泽,周身散发着温和气息,就像好脾气又有点内向的学生,有种与年龄不符的青涩感。 赵彦知无视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炙人目光——他早习惯了,在电脑前折腾音乐,瓜爷趴在他脚边打盹,耳朵不时扇一扇。他不知从哪张摇滚唱片里扒了道音轨,去掉人声只留下含含糊糊的伴奏,正用软件做加工处理,怪异的调子响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要做什么?” “手机铃声。” “你连这都会?去哪随便下一个不就好了?” “跟人讨了教材和软件,现学现卖。这段适合当分组铃声,别处没有。” 哦。 赵彦知的工作手机很平凡,私人手机就搞怪多了,老妈的铃声是“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想快快长大才能保护她”,这是最正常的。家里的座机铃声是两个孩子唱的“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赵彦仁每次都听得直乐。赵源的铃声是段男声,他唱“嘿亲爱的宝贝饭吃饱了没,外面是个混乱的社会,未来有风光明媚也有事与愿违,有梦就别半途而废”,歌词很励志,只是腔调浪荡滑稽得很,一点都不配赵源那刻板古董动不动就横眉竖目的父亲形象。 至于他的铃声?他哪知道,又没在赵彦知面前打电话。 而且……类推来看,他还是别好奇了,免得挑战自己的神经。 “这调子怎么这么怪?” 是赵彦知正在折腾的音频,头两句还好,好歹有调,后面越来越没有突出的旋律,节奏平板,起伏小,而且一句比一句音高。他听了这大半小时,回去估计得余音绕梁三日。 “这段是副歌。” 难怪。 他就这么反反复复听着一小段零星节奏,不成调,没有歌词人声,魔音穿脑。最初只是朦胧的电子音,直至最后终于被加工成节奏明快的电子乐,他已经被磨得快要精神衰弱了。 赵彦知传到手机里试听一遍,满意,收工,回头见他摊在沙发上,问:“你无聊不无聊?”跟瓜爷一样,明明在这呆着痛苦万分,就是不肯出去。 “不无聊。” 赵彦知扁扁嘴。 ——“哥,我想跟你换,拉小提琴。” ——“你肩膀不方便啊,会酸的吧?” ——“可是我跟你曲子都不一样,什么时候才能合奏啊?”小小赵彦知很沮丧。 ——“这样,你过来,站在这,弓给你,我按弦,你拉,咱俩合奏一把琴。” ——“好,嘿嘿。” 这一拉,小小赵彦仁足足听了一下午的锯木头声,铿锵激越,振聋发聩,叫他这辈子再也不敢让赵彦知拿琴弓。 那年那天的那个下午,跟今天一样,风和,日丽,却熬人得很。 赵彦仁也还是一样,一点都不打算躲到外面去。 后来老妈敲门进来,扫了兄弟俩一眼,对赵彦仁说:“后天我请人到家里吃饭。大帅哥,去买套新的刀叉回来。” “这种小事打发哪个助理去不就好了?还劳烦我大驾亲征。” “助理哪有你机灵,买回来的不趁手,轻飘飘的又难看。去去去,起来动动。” 赵彦仁不敢违逆老妈,有气无力站起来往外挪,赵彦知见了索性放下鼠标,问:“去哪?”听赵彦仁报了个百货大楼名字,他朝瓜爷吹一声口哨:“走,散步。”瓜爷得令,脱离苦海,一溜烟跑没影了,后来赵彦仁在大屋玄关见到它,嘴里叼着外出专用的黑皮绳,手感良好,软硬适中,泛着皮革特有的诱人光泽,看得赵彦仁又是一阵恍惚。 说是散步其实很不公平,因为几乎所有百货大楼都拒绝宠物入内,更遑论身为大型工作犬的德牧。像这种商业区,瓜爷只好老实呆在车里,留着天窗透气。赵彦仁见它可怜决定速战速决,高档百货大楼里冷气充足,人流稀少,他拖着赵彦知直奔一楼大厅迎面档位的精品店,打算找一套差多的,付了款就走人。 店里的产品精美光鲜,脸上挂着职业笑容的营业员在桌上铺开深色天鹅绒垫布,逐一介绍展示商品。 赵彦知觉得无聊。家里的细枝末节都是老妈在打理,偶尔赵彦仁会搭把手,他从不讲究这些。在家吃饭不比外头场合,宴请是场面比食物重要,在家怎么自在怎么来就行,好吃和吃好至关紧要,刀叉碗盘什么的他实在很少关注。 他站在柜台边,手里随意捏着一柄银制餐刀,重心适中,手感很熟悉,跟家里用的没两样。身旁有那道熟悉的体温和气息,他眼里没有焦距,目光空茫地望向远处,其实大脑正一片空白,运作系统待机,换言之,在光明正大地发呆。 唤醒他的是一声尖锐的呼喊,回荡在商场一层大厅那么突兀而凄厉,一个女人高声喊着“抢包啦”,他透过店铺的玻璃外墙见到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正朝这边快速跑来,眼看就要冲出商场大门,那人一手拽着一个女士提包,另一只手正慌慌张张在里面掏摸什么。 来不及思考,也没有瞄准,赵彦知甚至连手臂都不曾抬高,腕一抖,手里的餐刀横空窜出。出手的一瞬间他脸上有难得一见的戾气,像柄出鞘的剑,凌厉得完全不似平日的温和谦逊,片刻又归于平淡从容。 飞出去的餐刀不偏不倚正中贼人拿包的手,那人措不及防被锐器击中,女包脱手掉在地上,餐刀落地,伴随着清脆的响声断成两截,水晶刀柄摔成碎片,装饰用的切割颗粒在地上蹦跳闪耀。 赵彦知一击得手便不再动作,也没有乘胜追击。他半侧过身站在柜台边,又装模作样地拿起柜台上的叉子,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赵彦仁非常默契地在他出手后迅速挡在他身前,警惕地看看四周,神色冷峻,然后大步走出去,趁抢东西的人俯身捡包在他膝盖后弯一踢,用手在他肩上大力一按,弯腰拾起地上半截断刀,又将掉在地上的手提包交给飞奔而至的物业保安,再走回柜台,站在赵彦知外侧,顺势将他挡在自己身后。 一气呵成。 一切发生得太快,门外的路人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闻讯奔来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善后工作。只有柜台里的两个营业员看得清楚,刚刚第一个反应过来出手的人,不是别人,竟是那个斯文秀气的男人。 那个被保安牢牢按住的人手上有血,满脸愤恨地朝这边瞪,目眦欲裂。 “要这套,再加一套新的,谢谢。”赵彦仁回身,将断掉的半截餐刀放在柜面上吩咐营业员,又低头凑在赵彦知耳边,声音不轻不重:“幸亏这里是卖餐具,要是卖菜刀不得出人命?” 赵彦知有点心虚地朝他眨眼睛。 趁手工具的灵活使用是他们兄弟的强项,自小的训练重点之一,兼具攻击和防御,不一定非要是武器,必要时手边有啥用啥。这种投掷技巧,赵彦仁和他一样拿手,都能做到弹无虚发。只是赵彦知惯于装弱小,韬光养晦,若非为了自保赵源不允许他轻易出手,像这样的“闲事”即便要管要帮要插手,也不允许用那样激烈的手段。只是刚才事发突然,他手里恰好有柄餐刀,目标就在他眼前不远,而保安却离这里还有一点距离,要是他不动,那人跑出大门就追不回来了,他来不及思考。 况且,他需要做的也仅仅是为正在跑来的保安争取一点时间。 但这事若让赵源知道,他少不了得挨批。 自然,善后工作由赵彦仁出马。反正他是叛逆膈色、特立独行又不得宠的大儿子,就算把自己炫耀成绝世高手,赵源也管不了他。 物业经理代客人赶来致谢。被甩出去的那柄餐刀自然报废了,原本他们打算整套买下来,物业经理诚意表示不必了——当然是对着赵彦仁说的。兄弟俩听罢只是不甚在意的表示知道了。 后来赵彦仁去结账,精品店的营业员开了一瓶起泡酒,倒出两杯送到赵彦知面前表示谢意,让他坐着等等,然后利落地开始包装商品。大概是刚刚经历过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一幕,平日里训练良好的营业员脸上有掩盖不住的激动,她看着赵彦知,边包装边满脸崇拜地说:“您好厉害!参加飞镖比赛一定能得奖!” 赵彦知伸出食指贴在唇边。 “……那位……是您男朋友吧?”她偷偷打量不远处身材高大的赵彦仁,压低声音问。 作为营业员,每天她都会见到形形色色的人,贫的富的,嚣张傲慢的,低调内敛的。今天遇到的这两人衣饰寻常,清爽的牛仔裤,同品牌同款式休闲衫,一深一浅,根本就是情侣装束。那个穿深色上衣的男人气质硬朗,对另一个人说话时声音很轻很温和,对其他人却态度平平,有点傲气而难以亲近。他们举手投足并不引人注意,刚进店的时候毫不惹眼,只是刚才事发的短短一瞬间,两人间不经意流露的默契感却难以用言语形容,在这个面孔清秀的男人出手的同时那个男人已经掩在他身前,反应迅速有序,没有一点多余动作。 “哪里,”赵彦知笑得很自豪,“是保镖,我可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刚才被我抢了功劳他多没面子。别惹他不高兴了,失职事大,今晚回去有得罚跪呢。” “那他比您还厉害了?” “自然。”他笑吟吟地端起气泡酒浅尝一口。 “说什么呢?”赵彦仁走回来,见赵彦知将自己掩在玻璃杯后,一脸的不怀好意。 “说抢东西怎么选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赵彦知遐想着赵彦仁罚跪的情景,一定非常有趣,只可惜,平日玩玩闹闹欺负欺负这个大高个可以,让这么一个内心孤傲超然的top跪下却是不能的。即便能,他也不舍得真的可劲儿欺负。 话题突然转换,营业员反应迅速,立即会意,换上职业笑容:“是啊,这里管理很严格,我在这里六年了都没见过同样的事情。今天是意外,谢谢二位义举,以后请常来看看。” ****** 后来他们提着购物袋回到车里,一向稳重的瓜爷突然变得很暴躁,一直压着嗓子低声咆哮,这对于训练良好的护卫犬来讲很不寻常,特别是在它熟悉的地盘里,附近都是它熟悉的人。赵彦知怎么安抚都不行,下车后它不依不饶地围着赵彦仁转,警惕地来回巡视,连吃饭都不安心,一直护在赵彦知和两个孩子脚边。 “瓜怎么了?”饭后老妈问。 “不知道,下午回来就这样了。” “你们碰上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啊。”连身为主人的赵彦知都不知道它怎么了,一脑子莫名其妙。 “也许是家里的老鼠闹的。” “家里有老鼠?!”赵彦仁不相信。 大屋位于市内高档住宅区,是带花园的独栋大宅。别的不说,单说高档二字,物业管理是非常严格认真的,卫生情况一向良好,怎么会有老鼠? “真的,这么肥,这么大,”老妈两手拢成一个圈,“楼上大阳台发现的,好几天了,每天都有,瓜也不管管。” 瓜爷听到有人叫它,竖起耳朵看过来,乌溜溜的大眼睛极其无辜。 “还每天都有?!” “死的。” 拜托……人家是受专业训练的工作犬,灵敏与凶猛并重,对主人有绝对的服从性与忠诚度,平日威风八面,负责看家护院,见到老鼠就扑上去算怎么回事?侮辱人么不是?还是死耗子!赵彦仁实在无从吐槽。 赵彦知低着眉瞄向不远处,若有所思,赵彦仁抬眼看看他,又看看瓜爷,默默掏出手机,低头开始搜索专业清洁公司。 饭后赵彦仁没着急走,他躺在大屋的沙发上,两只精力过剩的小猪像两座大山压在他身上,拿着一本不知道哪掏来的花花绿绿的杂志:“伯伯,这是什么,给我们念。” 赵彦仁拿过来一看,画得很卡通可爱的本月血型运势:B型血,整体运势中等。这个月会有感情波动,或许是来自于成长的困惑,或许是来自感情的危机,思想上的冲突和矛盾会让人感到痛苦。幸好身体健康无碍,这让情感波动比较大的你能够聊以自慰,不至于失去了所有的快乐心情。 这都什么东西前言不搭后语?!他翻译着念:“B型血,你们这个月会快快乐乐的,吃了睡睡了吃,还是过得跟猪一样。要是有小朋友跟你们生气,你们要宽宏大量,原谅对方。要是爸爸教训你们,那爸爸永远是对的,你们要听话,不准生爸爸的气。每天都要高高兴兴上学去,早上不许赖床不许不吃早餐,中午不许不睡觉。不准乱吃东西,否则容易生病,生病了打针痛痛。” “什么叫宽宏大量?” “就是爸爸不准你们这个不准你们那个,你们都要听话,就叫宽宏大量。” 老妈拿着果盘出来,听了,白他一眼:“别乱教孩子。” “什么是B型血?老师说我们是熊猫血,什么是熊猫血啊伯伯?” “啊?真的?”赵彦仁放下手里的杂志,他之前都不知道。 “瞧你这伯伯,就知道买玩具,连孩子什么血型都不知道。他们RH阴性。” “太稀罕了,又不是少数民族,汉族的RH阴性只有千分之几吧,咱家不光遗传双胞胎,还有这个遗传因子呐。妈您太牛了!您什么血型?我来看看运势,全家一起吃了睡睡了吃,过得跟猪一样。”赵彦仁乐。 “A。杂志乱写你也……” “夫人活糊涂了吧。”赵源突然出现,强势地插了一句:“你是AB型,自己都忘了?” 几乎从来不参与这种没营养话题的父亲突然出现,赵彦仁一愣,好一阵才低头念杂志上的东西:“AB啊,我来看……本月运势上等,身体健康……” 赵彦知从门后转出来,招呼两个孩子:“都下来,洗手去,吃水果。” 赵彦仁如蒙大赦,扛起身上的两只小猪去洗手。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赵源不大高兴地瞪了老妈一眼,却被赵彦知收在眼里。 这晚赵彦仁一反常态地留在大屋过夜。他很少留下,最早是因为赵源,后来是为了躲赵彦知,但这里一直有他的房间,常年打扫,他随时想住就住。 深夜,他走到赵彦知门前,见房门大开,里面黑漆漆空无一人,瓜爷也不在左近,他在屋里转了一大圈,最后在顶层阳台找到了盘腿坐在地上的人,穿着居家服,瓜爷远远地蹲在那人身后。是的,瓜爷后来慢慢恢复正常了,差不多是在赵彦仁洗澡之后。赵彦仁想定是自己白天不小心染上什么让瓜爷不高兴的气味。 赵彦知身前有个小小的深色身影,他对它低声说话:“唉我说家里怎么会有田鼠呢,照说这附近也没这个啊,果然是你。上次的谢礼是吗?……呃谢了,辛苦你天天送来,可我不吃这个,你拿回去给老婆孩子吧,要么给女朋友,呃男朋友也行,要不你自己吃。” “呜。” “你的伤好全了吧?鸟网防不胜防,以后要小心点,别往城市里跑。其实我们有尽力的,但无论怎么清总有漏网之鱼。山里总归安全点,你回去吧。” “呜。” “真的我不饿,我有吃的,谢谢。这附近逮只肉多肥美的大田鼠多不容易,别往这送了。回山里去,好好活着,别再受伤了。” 长耳鸮睁着大眼睛看他,头歪成90度。 “拿走吧拿走吧,回去,好好过。” 那长耳鸮就真的像听懂了人话,歪着头看了眼前的人一阵,呼扇着有力的翅膀抓住大肥田鼠走了。 赵彦知直起身拍拍裤子,转身去拿拖布,赵彦仁从暗处走出来:“我说家里怎么可能有老鼠,看你那样就知道你心里有数,原来如此。叫你别往家里招惹这些。” 赵彦知用消毒液把附近地板擦一遍,走到一旁洗手:“人家来报恩,怎么是我招惹的呢?” 动物的心思再单纯不过,救了它对它好,便是好人。赵彦仁不知道,这天之后,长耳鸮好同志怀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心,还送过一条小游蛇来,把老妈吓得不轻。赵彦知黑着眼圈守了好几晚,连哄带劝只差没威胁恐吓才把这好心的大爷送走。 太有动物缘是福也是愁啊。 “老妈才不管这些,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让她知道了非抽你不可。” 赵彦知捏着嗓子说:“人家这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老妈抽,兄台给保守秘密呗?” “那就看你怎么贿赂我了。”赵彦仁似笑非笑。 赵彦知看了他一眼,脸上意义不明。他转身走到赵彦仁房门前,反手把屋里的灯一关,合上门,又拉住赵彦仁,将他推进自己的房间。 赵彦知的房间位于大屋三层,几乎可以说整个三楼都是他的,书房连工作间、健身房、卧室、起居室、收藏室,发着荧荧幽光的大型水族箱占了起居室里几乎一面墙,只除了赵彦仁的小套间委委屈屈地挤在东南角。 关门,落锁。他反手一推,将赵彦仁压在自己床上。 “兄台想要什么贿赂呢?物质你是不稀罕的。那……我的人?我的心?还是我的时间?”黑暗中看不清赵彦知的脸,只借着窗帘缝透进来的微弱灯光,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 “人心好说,可惜时间是不行了,我能给兄台的时间也就这么多,再多的实在分不出来。不如来点甜的补偿补偿?棒棒糖,怎么样?” 他不由分说扯下赵彦仁的裤子,含住那硕大的下身。 “啊你疯了!”赵彦仁差点将他掀翻在地,下意识地分心扫视房间各个角落和高处,却又抵挡不住身下传来的热度与美好触感,还有赵彦知的独特气息,整个人在沦陷与抗拒间剧烈斗争。 赵彦知见了立刻明白他为什么反应那样激烈,抬起头来,脸上一派轻松:“放心,我的地盘,有什么没什么我知道。” 赵彦仁兀的安静下来。他突然有种怪异的联想,是不是赵彦知这句话可以这样翻译:这里没有赵源的摄像头。假如有,那也是我装的。 天啊! 赵彦知的技术一如既往的差。其实这不能怪他,他以前是直男,没这方面经验,弯了之后赵彦仁顾忌他的状况,不想勉强他,就不太肯出让自己的身体给他练习。他只会本能的含着,伸出舌头舔,一点点吮吸,努力将它送进嘴里,也只能进去一小半。 “放松,”赵彦仁声音低哑,见他做得辛苦,轻轻捏着他下颌,“放松,想着我,忽略咽喉的感觉,用颈部力量。”他扶着赵彦知的后脑在他口腔里有节奏地慢慢挺进,感受最敏感的端部在温热湿润的口腔深处挤压摩擦的极致快感,燃烧着自己的理智,他抓住赵彦知的头发,暂时放下克制和忍耐,放纵自己在他嘴里冲撞,临到最后一刻突然推开他,爆发出来。 赵彦知坐在床上大口呼气一边呛咳,泪汪汪的一脸狼狈,咳完了揉着酸疼的脸颊一抹眼睛,抬头对他笑,像只偷到了鱼的猫。 不过身处大屋,就算他们有胆子也没条件做到最后一步。 赵彦知是成年人,在外面就算纵情声色,只要不违法没危险赵源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在大屋却不一样。他没法像赵彦仁在尚院的自己家那样,在方便顺手的地方准备大堆润滑剂和安全套,随时随地准备全方位全天候的滚床单。他若是随手塞在床边,哪天被两个破坏力强劲的孩子掏出来,“单身”又从不带人回家的他如何解释?当然,他的确可以把东西藏到他的保险柜里去。这样一来,倒真是没人能随便翻出来了。可若两人吻到兴头上,雄赳赳气昂昂的,再去按密码、拧锁盘、打开一层又一层的柜门,最终掏出润滑剂和套子来,扫兴不扫兴? 所以,到此为止,做不下去了。 赵彦仁一向反对无保护的性行为,既不安全又麻烦,赵彦知清楚得很。为了逼他,第一次“奸尸”赵彦知特意不戴套做到底,留下一身狼狈痕迹,事后差点被他念叨死。这下赵彦知头脑清醒,自然不会明知故犯挑战某人的神经。 只是虽然泄过一回,这不上不下的浑身燥热,眼前的人看得到吃不着,对赵彦知这“无性恋”还好点,可苦了赵彦仁。 这贿赂,还不如不收。 “热死了。”赵彦仁嫌弃地看着像八爪鱼一样躺在他身上,毫无廉耻地乘凉的人。 “凉快。”赵彦知笑嘻嘻回答他。 赵彦知体温比寻常人高,所以养不胖。别管吃多少,来自食物的热量先供应给体温,一年到头掌心都是热的,基础代谢平白高于常人,自然不容易胖。这样的人往往怕冷——因为他感受到的外界温差比一般人大,但冬天抱着却非常舒服,跟个火炉似的。 问题是,夏天也跟火炉似的! 赵彦仁热得直吐舌头。 赵彦知所过之处都是烫的,出汗了,水分挥发带走热量,表皮温度下降,凉飕飕,赵彦知当然舒服。 他就一人型凉席啊他! 两人都不说话,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声,绵长,低缓。赵彦知睫毛长,贴着他的脖子,不时一扇,有点痒。 “我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赵彦仁终究还是问出口。 这个问题他压在心里很久了。 人类学和心理学研究都表明人类对近亲相奸有本能的抗拒感,这种本能的抗拒感降低了近亲通奸可能造成的遗传缺陷比例,是物种优势。虽然男性在这方面不及女性敏感,抵触情绪也会较弱,但若赵彦知对他没有足够深的感情和欲求,实在无法想象最初他凭什么踏出第一步。 赵彦知对他的感情或许很复杂,兄弟,家人,玩伴,都是抛不下化不开的情。 但他绝不会单纯因为知道自己当初苦恋他就回应自己。 若那么怀疑他,绝对是在轻贱他。 可赵彦知样样都比自己优秀出色,相比起来,自己又有什么好? “身体。” 原本懒洋洋的人一下子来了精神,目光闪亮。 ? “你很帅,平常就很好看,脱了衣服更诱惑。线条,比例,肤色,肌肉,超性感,手感超好,我很喜欢。”赵彦知伏在他身上,边说边暧昧地用手指轻轻在他的肩他的胸他的小腹上一一划过。 “……还有呢?”赵彦仁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他。 “脸也好看。眉毛,眼窝,鼻子,下巴,线条刚毅,比我好看多了。”说罢,还在赵彦仁下巴上情色的轻咬一口。 “……还有……吗??” “床上技术好,我很享受。” …… “上你的话也很享受。” …… 虽然这都是好话没错,但是…… “不对吧总裁先生!”赵彦仁发飙,“耍我啊?!之前您怎么可能知道我技术好?!”赵彦仁掐着他的脖子低声咆哮,好不容易凉快些的身体又开始沸腾。 自从多年苦恋奇迹般地开花结果,他只差没赔上全副身家技艺,还无时无刻不、时时刻刻都被调戏。 可怜本市一号主人。 哈哈哈哈。 赵彦知低头闷笑。 “因为你是唯一的。”闹够了,赵彦知收起玩乐的神情。 他撑起上身,扳过赵彦仁的头看进他眼里:“哥,因为有你,才有现在的我。我过得很好,很幸福。可惜央视不来采访我,否则我百分百说真心话。” 赵彦仁知道他意指年少的事。 “陈大夫教会我很多事情,让我重新学会信任,学会正视自己,学会知足常乐,学会努力,为自己想要的事情争取。” “而你,你让我懂得爱。比家人、手足、爱人更深更广阔更包容的爱,无条件的付出、关心和纵容,为我遮风挡雨,不求回报,二十年如一日。我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你都没有动摇过。以前你躲得太远,我又太迟钝,一直到扬帆去世,我恢复单身,你回来,很久之后我才慢慢明白你。” “不说我爱你,是因为太肤浅了。” “我有过一段灰色的时光。灰色不是比喻。记忆中的那一段就是灰色的,没有色彩,没有声音,我看不见听不到,差点不能呼吸。你是那段时光里唯一的颜色,唯一的阳光,唯一的声音,我最大的支柱。你给了我难以形容的鼓励,支持,关怀,温暖,和希望,还有一定要好起来走出去的决心。你撑起了我的世界。你值得我用生命中的一切去追求。” 赵彦仁动容。为这剖心表白,更为长久以来,赵彦知第一次在谈及过往伤害时流露出伤痛的情感。 “这么多年过去,其实,你一点都没变。我花了很长时间去分辨自己对你的情感,是依恋还是爱恋。然后花了更长时间接受自己对你的欲求。” 他停顿一下,“幸好还不算太晚。谢谢你原谅我迟钝。” 这晚终究是怎么睡着的,赵彦仁不记得了,他只是一直拥着赵彦知,从热得浑身冒汗,到周身慢慢凉下来,腿麻了,腰麻了,手臂麻了,他都没动,就像小时候,在疗养院那个房间里的无数个夜晚一样,拥着赵彦知,一个姿势到天亮。 只除了他还知道在天亮前睁开眼,悄悄挪回自己房间。 24. 之前说到昭远重工搬迁的事,最后事情定下来,两个月后生产车间和库房搬到邻省,赵彦知的研发部不动,依然留在本部大楼里。 只是,赵彦知被撤除生产部门的权责,调派其他工作。 “为什么?”赵彦仁差点没跳起来,“因为上次车间意外?” “不全是。”赵彦知安抚他。 “工人出事是你的问题吗?父亲在想什么?他还要卡着你到什么时候?” “车间的事我是有责任。我身为管理者,如果没有精力不能照顾到方方面面,那我应当选择适合的人选,去做应做的工作。我有很多办法可以事先尽力避免情况发生,而我没有做到。我的人在我眼皮底下出事,不是一句意外就成推卸责任的,不是非要是我亲手把工人推到机器底下去才是我的问题。何况,你误会了,这次主要是正常的工作调整。再说,父亲其实不太干预实际工作。” “他只是不坐在办公室里。不干预,谁信啊?!” “乖啦,我心里有数。”赵彦知不欲多说,伸手揉揉他的头。 “谁乖!”抬头,刁住,在那可恶的爪子上啃一口。 赵彦仁恨恨的,拿他没办法。赵彦知很少跟他谈工作的事,有情况一向自己扛,就像年中他不再负责德国分公司的事务也只是一句话交代,什么解释都没有,今天说这么多已实属难得,而他又不愿意去找赵源谈公司的事。 他相信赵彦知的能力,会把事情处理好,他只是气不过,总觉得赵源处处限制,一再缩小赵彦知的权力,不知道在逼迫谁。 父亲在想什么?难道想逼他这个“长子”也进公司吗? 想都别想! 其实赵彦仁不知道,车间的事故本身不复杂,吊车失控的原因正由安监调查尚未有结论,但由此事牵扯出的问题却比想象大得多。 安监和吊车部的人查了一遍又一遍,硬是没查出事故根源,除了失控下滑后当场损毁的零部件,其余哪哪都是好的,工人的操作也没有失误。由于这次事故,之前车间还记录了几起吊车吊臂失控事件才又被重新提起,只因没有财产损失人员伤亡才不受重视。这样可不行,产品售前就出问题,事发在自己家里还能及时补救,若是出了家门再发现,那问题就可大可小了。如今媒体的力量太大,正面的负面的不持立场的看热闹不嫌腰疼的,不实报道漫天飞,往好了说是监督,往坏了说是诋毁,平白无事都能给你抹得一身灰头土脸,等真出了事,哼哼。 公司对这次的事件非常重视,成立了专责小组,赵彦知陪着一个工科出身的独立董事一同跟进,第三次彻查产品和生产线。 赵彦知的其中一个专业是工程机械设计,所以对于生产研发这个方向,哪怕他的业务水平不足以亲自下手,也算不得外行。 按照赵源当初的美好蓝图,长子念商科,负责管理,小儿子念工科,负责技术,兄弟俩齐心协力将自家企业做好做大,perfect!结果,长子离经叛道,先是出柜,咬死了这辈子绝不结婚,要联姻请下辈子再说,然后在大洋彼岸读完商科又顺着自己兴趣修了心理学和教育学,家里的钱爱给不给,要收回去也行,他直接把账户密码全给了赵彦知,自己一分不留,反正他靠奖学金也能活。赵源没辙,只好调转方向,全力栽培赵彦知,大跨科修双学位,工科与商科兼顾,还没完全毕业就让他进公司,全面实习后就开始跟着程恳学习管理,由程恳手把手带着。 赵彦知结婚那年赵彦仁回来呆了一阵,然后又时不时跑出去,美其名曰游学,三天两头不在国内。直到家里出了丧事,那天赵彦仁心里正莫名地揪着难受,直觉可能发生了什么事,赵彦知一个电话过去,他扔下一切上了当天第一班飞机赶回赵彦知身边,从此便老实呆了下来,开始折腾他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却始终不肯进入昭远重工。 赵彦知陪着独董在车间跟了两天,专责小组查遍了所有角落依然没有头绪,不过赵彦知还是敏感地发现了一处情况。 独董摸着一台调试中的重型吊车的一处位置说:“这里有点热。” “里面比这更热,不过都在安全范围内,正常的。”生产线主管说。 赵彦知看着独董摸的位置,伸手探一下,问:“是控制器?” “对。” “年初讨论的发热问题解决了吗?” “加了散热风扇和散热孔,好多了。” “风扇?”赵彦知错愕:“不是换成无触点控制器吗?结构不同,散热问题自然解决。” “没换,还是原来的,纯进口的控制器。” “为什么不换?” 生产线主管回答:“采购组买的零件还是一样的零件,工图、规划、产品标准都和以前一样,我没听说要换。” 独董问:“这就是原因?控制器的问题?” “不是。”赵彦知解释,“控制器发热是普遍存在的情况,只是程度高低。年初集中讨论过,还开了个课题,后来吊车研发组联系了国内一家研究所,拿了一些无触点芯片样品测试了一段时间,比进口的好,发热量低散热好,其他技术指标都相当,所以打算给后来的产品升级,采用更好的控制器。但原来的控制器是成熟工艺,之前一直在使用,不是缺陷。” 既然不是问题所在,专责小组自然继续工作。 赵彦知只是有点疑惑,调了吊车部的采购合同一份一份地翻,采购组的负责人是个油光满面的中年人,不知道是不是有点紧张,不时盯着赵彦知的侧脸看,又站在一旁问:“有什么问题吗赵总?” “控制器的价格年年在涨,价格越来越高了。” “是是,几乎所有的零部件价格都在逐年上涨,不止控制器一项,就像如今人工水电房租一样,一年比一年贵。但是进口控制器的规格和技术参数也是一年比一年有提高,质量稳定,物有所值。” “年初说要换成新控制器,无触点的,怎么没换?” “跟研究所那边谈不拢。他们技术是好,不过研究所终究不像国外的大企业,他们的产品生产线规模很小,控制器的产量低,跟不上咱们生产线的速度,再说价格也不便宜,谈得不情不愿的。” “产量低?我们做重型机械,要组装要调试,一条生产线一个月才多大的产量,他们做小芯片,零部件,就算是精密科技,能跟不上我们?”赵彦知不太相信。 “研究所的人是这样说的,后来又考虑到各方面原因,为了保持产品质量稳定,就没换。” 赵彦知心里存疑,去问程恳:“年初说重型吊车要换控制器供应商的事您还记得吗?” “记得,不过最终没换。” “跟国内研究所那边没谈下来,据说是因为对方跟不上出货量?” “听说是这样。” “后来我们又继续跟原来的代理商签了合同,可是价格比去年又高了些。” “对,有几款零部件的价格逐年上涨,采购组那边也解释说价格他们谈不下来。我让还秘书打过电话核实情况。”程恳很敏感,问他:“你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说不上。就是觉得零部件涨价也不至于年年涨,涨幅还不小。采购组的人说几乎所有零部件价格都在逐年涨,但我查过各组合同,只有吊车零部件才是这种情况,其他设备的情况并不是这样,像混凝土机械部、起重机部,零部件价格是有浮动,但不是年年涨,更不是每款都涨。” 程恳沉思一阵,对他说:“去问问看?” 赵彦知领着任务出去了。 同样作为高管,总裁程恳善于统筹策划,能力出众手腕强悍,但亲和度不如年轻的赵彦知,而且赵彦知有他得天独厚的群众基础,尤其受女性职工欢迎,如果要走非正式的旁敲侧击式问话,赵彦知比程恳拿手。 何况,对付稀奇古怪的信息,赵彦知有他的门路。 他回到办公室,借了吴皓的手机号给几个大供应商打了一圈电话。他懂技术,虽然不负责具体的生产环节和技术改进设计,但他主管这两个部门,本身就是行内人,伪装成行业采购者那真是信手拈来。草草询了一遍价格,过几天又装作初步意向跟几大供应商在电话里谈了谈。 “回扣?”程恳问。 “有可能。我才打到第二遍电话,价格就已经比我们的合同价格低,而且我是按小批量供货去谈的。按照我们的实际需求量,真坐下来谈的话价格通常可以再压一压。” “商业采购,采购人员吃点回扣往往很难避免,数额不大也就算了,否则影响太不好。能估计大概金额吗?” 赵彦知想了想,拿着计算器按,翻过来一个数:“这是单控制器一项就有可能这样,量按去年的算,还是比较保守的估计。” “胆子不小啊。”程恳生气了:“知道是谁吗?” “合同有经办人和部门负责人签字,然后才是您签字。” 程恳心中已有算计。 “说起来,四年一次的轮岗快到了。上次让你开溜,这回该轮到你了。市场部怎样?” “累~”赵彦知阴阳怪气的。 “行,这容易,跟我换,我还没享受过轮岗呢。” “老大行行好,我来给您捶腿。茶水小弟还招人吗?”赵彦知笑嘻嘻。 “嗯,就这么定了。副手给你留着,放心。事情没这么快,先放点风出去试探试探。” “好。” “另外,半年报那事查得怎样?” “之前不行,我另约了人下午谈这事。” 所以,买了邻省的工业用地,车间和库房临近搬迁,撤了留守在本市的赵彦知的生产部门负责人权责,恰逢公司内部岗位轮换,调派市场部,都是正常的工作安排。他没有太在意,不同岗位对他而言都是需要认真做好的工作。工作上他不敢说自己万无一失,也不敢说自己手腕通天,但他会全力以赴。他是赵源和程恳最信任的人之一,他清楚这一点。 只是这些事说来太长,弯弯绕绕的,赵彦仁又一向不爱管公司的事,他就没有解释。他知道赵彦仁偏心他,却没料到那心真真偏得厉害,对赵源的误会和不满越积越多。 结果,轮岗的事还没盖棺定论,吊车采购组的头儿“收到消息”后果真跑到程恳跟前哭诉,表决心谈业绩,又谦虚地表示自己做不来其他部门的活儿,别把事情给耽误了,希望程恳和人事部门收回成命。 至于程恳怎么说的,赵彦知不得而知,只知道结果该换的还是换了。轮岗制是企业内部培养复合型人才的简便办法,一份工作谁都是从不熟做到精通,程恳要回绝,讲道理摆事实,太简单了。 所以,同样的,市场部的工作累是累点,他也只是跟自己的老师撒撒娇,并不是真心拒绝。再说,他在昭远重工里单是各部门实习就做了三年,公司上下除了扫厕所哪个角落他没呆过?又哪里是真的怕累? 那天赵彦知跟程恳谈完,当天下午,两个年轻人敲响了他的门。 “你个死有钱人,真气派啊。”开口的是“鹮妖”桓洋。 “你今天刚知道吗?” “啧,以前不是感受不深刻么。这是我一直说的高手,冉熹华。” “你好,久仰,我叫赵彦知,鹮妖都喊我雁知。”赵彦知伸手右手。 鹮妖带来的是个年轻人,体态修长,黑色紧身牛仔裤配松松垮垮的深色麻质衬衫,挽着袖子露出细瘦白皙的手臂,短发,眉眼清丽,肤若凝脂,美得动人心魄。 但气质却非常冰冷,几近冻人。这美人大刺刺往沙发上一坐,看着赵彦知伸出的手既不站起来,也没有动作。不知怎的,赵彦知感到一股莫名的敌意。 冷场。 “你别这样。”鹮妖戳戳美人的手臂。 “呃……我们见过?”赵彦知收回手。他觉得眼前的美人有点眼熟,也许以前哪次志愿者活动里见过也未必。不过他脸盲,鹮妖身边美人又太多,只见过一两次的人一般都记不住。 美人抬起眼皮看了他好一阵,终于开口:“谢谢你这些年对鹮儿的照顾。”连声音都很磁性悦耳。 “呃,这不客气,各尽所能,应该的。”看来,又好像没有敌意。 “听说你要查东西?” “是。”他递给他,不,是她,一个大信封:“里面有两篇文章。我要最初的原始发布人信息,如果查不到发布人,查到发布地点也可以。” 对,冉熹华是女的,目测年纪比赵彦知要小。虽然是中性打扮,美得出尘,但赵彦知还是看得出是她不是他。 赵彦知交出去的是两篇刊登在网络上的文章,分别是今年年中造谣公司半年报数据造假,和去年造谣公司通过贿赂等不正当手段获得大额商业订单的文章。引起公司高层注意的是今年的那份,赵源、程恳和他都很清楚,能够有板有眼地写出那样的文章来的人,很有可能就出在公司内部。 到底是谁?为什么? “已经找人查过了?” “对,但没有收获。发布人当初套了多层代理,服务器分布在不同国家。” “五到七天。” “可以。” “有一个条件。我不做害人的事。如果查出来事情没任何问题,我可以不将结果交给你。所以你现在也不用付钱,等出结果再说。” 赵彦知挑眉:“你怎么判断有问题没问题?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有问题和没问题怎样定义?又如何分界?再说,这只是查文章发布人,你也没问我查这些的动机。” “这你不用管。你要,我自会去查,如果最后我不给结果,你也不用给钱,除了多等几天你没损失,大可以另请高明。” “钱不是问题。” 冷美人盯着赵彦知,再不肯说话。 “冉姐人很好,只是有自己的原则。我们不害人,她也不轻易接这种生意。”鹮妖在一旁帮腔。 不害人。 赵彦知总觉得这话怪怪的,要说哪里怪他也说不清楚。世间好事坏事没法简简单单一刀切两瓣,分得泾渭分明,有时候你做的事情是对的,结果却是坏的,又该怎么算?这话听起来天真幼稚,真不像两个成年人的口吻。 还有,他一直以为鹮妖年纪跟自己差不多,他们相识十多年,这样算来至少也有三十了,却叫她冉姐,话语中满是恭敬,反过来冉熹华喊他桓儿,待他如小辈,看来这大美人保养得不是一般的好。 话说鹮妖身边的美人还真多,上次那位远房族兄也是,帅得连他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好吧,那拜托你了。” 冉熹华站起来,架上墨镜便走了,傲然脱俗。鹮妖甩下一句“她就那样你别介意过几天我再找你掰掰”转身急忙就了追出去。 赵彦知耸耸肩,他还真是没介意。 他跟鹮妖是多年朋友,大学便已认识,鹮妖有许多三教九流的奇怪人脉,大家性情各异。冉熹华这个名字他听说很久了,用戏剧点的话说可以叫情报贩子,其实是个有自己原则的黑客,只要事能办好,清冷点又有什么关系? 何况,美得那么赏心悦目。 七日后,冉熹华独自上门,放了一个U盘在赵彦知面前:“你要的东西。” “看来是有问题了?” 赵彦知点开,是一份电子地图。不出所料,果然在本市。 “这个人挺聪明。他用了多重代理,服务器分布在不同国家,追踪起来不说难度,至少很花时间。我查到原始发布人的IP指向那个地区,是个动态IP。” “不能具体到电话号码吗?” “不可能,除非有这个人的即时信号才可以进一步缩小范围。” “动态IP,那最大的可能性是住宅,拨号上网。”赵彦知看着电子地图说:“可是这里城东的大型社区,住在这里的人不少。” 大美人笔直站着,冷眼看他,不接话。 他在自己电脑上交叉检索一番,单昭远重工本部里登记住在这个区域的人就有几十人,还不包括信息变动没登记在册的,人数太多,不可能逐个清查。 他一下也想不到进一步的切入点。 “谢谢。”赵彦知递给她一张卡。 “我只收现金。” 什么毛病? 赵彦知挑眉,拿着卡出门。过了一会,吴皓敲门进来,递来一个牛皮纸封包。 冉大美人接了,戴上墨镜转身要走,赵彦知连忙叫住她:“等等,还有件事。” 美人驻足,回首。 真漂亮。 连见惯各色俊男美女的赵彦知都忍不住暗叹。 他拿出一张A4纸,上面有两个人名和身份证号:“前段时间,公司开新产品发布和客户招待会,这两人带头组织了一大群人到会场闹事,后来被拘,现在已经放了。他们坚称不受雇于任何人,只是自己的意愿,想进会场蹭吃蹭喝一番,结果被保安阻止,恼羞成怒才聚众捣乱。能不能看看是不是真的这么回事?” “这种理由听起来挺正常。” “是好像没破绽。不过这几年老有人在给公司找事。” “知道了。规矩跟上次一样。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赵彦知还来不及说慢走,人已经没了。 唉,美则美矣,却太难接近。 他突然很想念那个帅气又好欺负的大高个,遂去冰箱里摸了一份巧克力焦糖布丁,挤上一圈淡奶油,吃掉。 冉熹华走了,吴皓再次敲门,送进来一对腕表。赵彦知打开看了看,摘掉价签把它们装进礼品袋里。 “明天中午真的不用我陪你去?” “不用,好好一个周末,你休息吧。” “你自己开车,婚宴上就一口酒都不能喝了,多不方便。” “我可以学我哥,‘酒精过敏’。”赵彦知笑。 “谁信啊。”吴皓低声道。 走得近的世家子弟朋友原先不知道赵彦知酒量好,因为赵彦知不乐意跟他们鬼混。直到那年大婚,女方那边的人可真不得了,能喝爱闹,赵彦知的两个伴郎六个兄弟上阵挡,扛到最后通通倒下了,只剩赵彦知还朦胧着眼撑着,大家才放过他。 那些世家子弟们这才见识到赵彦知的酒量,后来闹起来就更爱灌他,他才越不喜欢跟那些人混在一起。 不过事后赵彦知一直坚称结婚那天他真的没喝多少:“我找的伴郎,总不能找我哥这样半杯倒的战五渣吧?八十个都不够看的!那天那八个都摊了,怎么可能我一个人喝得比他们多?我还活吗?” “喂!说事就说事,别搭上我。”一旁的赵彦仁很不满。 “放心,”赵彦知跟吴皓说:“明天是西式婚礼,在天主教堂举行,然后是草坪自助餐,开点香槟,喝不喝随意。再说我明天还有任务在身呢。” 他只是有点烦。 扬帆过世后他身边就没有女伴了,头三年还有理由,如今三年一过,他孤身出现免不了会被长辈们嘘寒问暖,热情关注。春节那阵有赵源和老妈联手帮忙挡,这回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扛了。 他也想过去哪借个女伴堵那些人的嘴,公司里唯一知道他恢复单身的程恳就有个适龄女儿,一活泼外向招人喜欢的年轻姑娘。他们两家人一起吃过饭,他还教过她摄影入门,把她当妹妹看。后来想想这事绝对不能做,后患无穷。 他戳着办公桌上相框里赵彦仁笑得傻兮兮的脸叹气:“你说你要是长得娇小秀气点,能男扮女装,多好。” 也不知道高大魁梧的暴君先生会不会在背后打喷嚏。 25. 话说婚宴、晚宴之类的应酬是赵彦知最烦的活动,没有之一,他一向把这些当工作完成,这任务常常还附带指标——为几个公益团体化缘。像资助给鹮妖的资金因为金额小,随便哪筹筹都能筹出来,但扬帆起航基金会的大资金就得依赖各方人脉。他不参与基金会管理,但会出力四处讨钱,当然主要目标对象是几户相熟的大家族、大企业,各种宴会晚会招待会是最好的出手机会。 这类交际应酬,哪怕是家族间的交际场合,身为长子的赵彦仁都不太出马。否则,若是对调来看,以赵彦知的五官肤色,浓妆一下或许还真能装成女伴掩人耳目,伪娘扮相不会难看,只除了太高,踩上高跟鞋怕是要比赵彦仁还高,他们兄弟本来身高差得也不太多。 不过跟联姻问题一样,赵彦仁在这方面等于废柴,他出马也没用。毕竟在大部分人眼中,赵家小三不肯依附于家族,游离于大家视野之外,离群索居桀骜不驯,实在难堪大任,自然是循规蹈矩听话老实的小四更值得交往。何况一看赵源的安排便知昭远重工日后归谁,赵彦知是公司高管兼董事会成员,相比之下连董事会都进不去的赵彦仁更是显得无足轻重。当然,那些势利的人根本不会考虑赵彦仁自己打拼的事业,哪怕赵彦仁挣得比赵彦知那点总裁工资多得多。 所以,中式婚礼也好西式婚礼也罢,在赵彦知看来都一样,是身为赵源儿子的职责,不能不做的工作之一。送礼送祝福,吃点吃不饱的点心菜式,说些半真半假的场面话,恭维的自谦的联络感情的,半天下来笑得脸都酸了。 幸好不会一无所获。 等赵彦知化来好几份大缘,一脸乐呵呵从婚宴里走出来,心里其实装满了浓浓疲惫。当然他心甘情愿,一想着能帮到更多有困难的心脏病孩子,如果有更多的支持更多的资金,如果能及时发现及早治疗,也许就不会像扬帆那样,他就有继续的动力。 他独自驾车到郊外,赵彦仁的射箭场,摘掉领带躺在草地上。 已经过了白露,古语有鸿雁来玄鸟归,这个季节栖息在北方的候鸟开始逐渐南迁,准备越冬。午后的风在阳光下舞动,草地有点潮,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独有的清新气息,有三三两两的麻雀在那头叽叽喳喳,不远处的白桦树沙沙作响,天高云淡,入目一片清透明丽。他静静躺了一会儿,被午后的太阳晃得头昏眼花,觉得彻底活过来才站起来拍拍衣服。 他到休息室拿了弓和箭筒,戴上手套。垂肩直立,搭箭,吸气开弓,屏息瞄准,他照着记忆中的顺序做动作,姿势标准帅气。 嗖! 啧,连箭靶都没挨着。 赵彦知扁扁嘴,把弓和箭筒放回原处。 射箭运动历史悠久,在古代它代表了狩猎和战争,是生产力和武力的象征。发展到现代是一种静态体育运动,考验人的平衡、协调和控制,要求对精神和肉体注意力的高度集中。别的运动项目作弊起来吃兴奋剂,对射箭来说,要作弊吃的是镇定剂。赵彦知其实挺不理解他哥为什么喜欢这种运动,而不是更动感刺激的项目。自从这个射箭场交付给他,管理员说他每周都会来一次,从来都是一个人。 按照这频率来看……与其说是兴趣,不如说是发泄? 发泄吗? 他望着绿油油的草地和远处的箭靶若有所思。 郊区的林间小路修得狭窄,回去的路上他不赶时间,听着音乐驾车缓行,到了路口刚要闪灯拐弯正好左后方一辆蓝色SUV驶来,他停车让道,对方也减速礼让,两车相错而过时他看清楚副驾上的人,是那位不爱说话的美人奴隶。 他一时好奇便跟着前面的SUV,远远坠在屁股后头,果不其然停在一处建筑前。 刚进院门赵彦知就被拦下,来人是个高大魁梧男人,肩宽体壮,西装革履,戴着墨镜,面上没有表情。 “抱歉这位先生,这里是私宅,拒绝探访,您也不能把车停在这儿。”强壮的保安说起话来十足公事公办的架势。 “私宅。”赵彦知下了车,站着看保安身后的房屋。 这里是赵家那片地的边界,在后山,人烟罕至,远离其他建筑,十分不起眼。后山的这小片地最初是赵彦知的,他看中这里灯光少空气好,跟赵源和大伯讨了想建个有全景天幕的小房子,闲暇时带孩子们看星星用。前几年赵彦仁回国,他借花献佛将这里送给了赵彦仁,后来这里成了赵彦仁跟朋友的聚会场所,他知道后便识趣地再也没来过。家族的其他人对赵彦仁大多敬而远之,这里又偏远,大约也不曾有人踏足。 “这里不营业,请您离开。” “你们老板叫赵彦仁,对吧?” “我不清楚。请您现在就离开。”眼前的保安不为所动。 “打个电话,打完就走。”赵彦知晃晃手机。 按说赵彦知平常对人十分谦和,少有这么较劲的时候。这天被婚宴烦了一顿,孩子气犯了,突然就很想进去看看。 他已经大概猜到里面是什么地方了。 在某些方面,他至今仍然不了解赵彦仁的想法,那个人明明爱苦了他,占有欲也强,床上却总是不太合得来,大约是看他身体状况不好,所以始终压抑着自己,不肯向他索取太多,更不肯将他带到楼上阁楼去。他无计可施,又没人可问,只好自己上网查,但是S的喜好多种多样,那个人不肯说也不肯做,他便无从得知。 他刚才看见导师和那位美人奴隶了,这让他更想进去。他后退两步,拨了赵彦仁的号码,站在他面前的保安看起来狠厉不过一直克制有礼,似乎不会对他做什么,只是十足警戒的掏出对讲机说了一句“……就位”之类,距离有点远,他听不清。 “我在你门口,”赵彦知对电话里说。 “我没在家,不是说今天不过来吗?忘带钥匙了?” “山庄后山,你的地方,门口,保安拦着不让进。” “我的天……我马上到,你把电话给他。” 赵彦知把电话递给眼前的人。 “是……好……好的……”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保安抬眼看看赵彦知,目光中带着审视,又说:“两件套深灰色薄西装,白衬衫,没有领带但有银色手帕……好的。” 他拿着赵彦知的电话说:“请跟我来。车钥匙可以交给我,我会为您泊好。但您的手机必须交由我们保管,我们有临时手机,您可以暂时使用。”他将赵彦知领到一个休息室,吩咐一句“请稍等”便离开了。 进门的时候赵彦知又见到那位美人奴隶,跟在他的主人身后。大约是感受到目光,夏景行和郑昱各自停下来,回头打量他,很快又再离开。 很好看。 正如之前赵彦仁猜的,比起自己过于清秀柔和的外表,赵彦知很羡慕夏景行。这次见面夏景行没穿上衣,只一条紧身裤一双皮手套和一个项圈,裤腰很低,露出半截人鱼线,上面有个咬痕,让人浮想联翩。他身材矫健,浑身上下线条清晰分明,肌肉结实,浅蜜色肌肤给人阳刚健康的感觉,有活力有张力。按照赵彦知的理解,夏景行既然是奴隶就应该是个纯零,完全雌伏受控的类型,可即使两次见面中一次比一次衣着暴露,今天这样更是色气满满,可站在任何男人面前都毫不显女气。 他自然不会看到夏景行转身离开后微微低头皱眉的样子。 “主人……”夏景行叫住郑昱,欲言又止。 “你也认出来了?” 夏景行一阵犹豫:“上次看不到脸,但身高、体型、肤色、手,都很像。而且您说‘也’。” “刚才那个人教养良好,经济非常优渥,那种身为上位者但内敛含蓄的气质很有识别度。” “是个top?” “至少不是sub。另外,动作气质都很像,还有看人的眼神尤其是看你的眼神,一定要说的话,衣服也很像,只是风格不同。应该是同一个人。我发现你看人的角度跟我真是完全不一样。” “我没有您那种雷达。”夏景行笑。 “我也没你那种记性。先进去再说。” 休息室的环境很寻常。沙发、茶几、不多的电器、一张双人床、一组衣柜,赵彦知打开,五花八门的服装,以黑色为主,唯一的共同点是……应该是赵彦仁的尺寸。 他低头看着那张双人床。 保安敲门进来,带给他一个崭新干净的诺基亚,简洁的操作方式与界面,良好的手感,防撞经摔不发热还能超长待机,颇有复古时尚感。他接过来放在一边。又递来一顶有金属装饰物的深色礼帽,一副用做旧金属铆钉和深色皮革制成的带有夸张的金属鸟喙和眼孔的面具,一柄配套的深色金属手杖,赵彦知好奇地拿在手里看。 “还有这些,我帮您换上?” 赵彦知一看,一件跟自己身上的深灰色西装配色的马甲,黯色领结和同色系手帕,和一双做工考究的白手套。 “我自己来就行。” 加上马甲,扣好衬衫领口的扣子,换了领结和手帕,瞬间就变得复古刻板,有种中世纪的绅士感。戴上夸张的面具和高礼帽,还有手套和手杖,赵彦知看着镜中的自己,西装革履配金属皮革面具,沉稳中带着颓废,充满重工业感的蒸汽朋克一词立刻浮现出来。 “赵先生说他很快就到,您可以四处走走,但请不要取下面具。或者需要我陪伴吗?” 赵彦知摇头。 “他经常这样放人进来吗?” “不。您是第一位。这里真的是私宅,从来没有人没有邀请函能进来。” “私宅,我知道。”赵彦知在面具底下轻笑。保安对他戒备心十足,可能因为他突然闯上门的关系,太不礼貌。不知道若说出附近这一大片地方本是他的,保安的脸色会不会很精彩?可他不打算解释。没人能轻易进来就对了,否则万一家族里的人也跟他一样突然好奇,今天来参观明天来歇脚,那可不好办。幸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也各有各的圈地,尊重别人别人也尊重你,一大家子里这点素质还是有的。也就他今天缺了点素质,就当他任性一回吧。 休息室里有扇门可以直通外面大厅。大厅宽敞明亮,从布置来看似乎有人在准备生日会。跟自己比起来,大家打扮得说不清谁比谁更夸张,好几个穿着黑皮裤和马具、脸上戴着嚼子的男人在远处装点墙壁,有奴隶扮成动物在地上爬,也有被人牵着走的。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你好。” 熟悉的声音。赵彦知回头。 “我们见过一次,对吗?在我家。” 赵彦知犹豫一阵,点头。 竟然这样都能认出来,明明上次自己蒙着脸,跟今天的衣服也完全不同,刚才只是在门边跟他们照面,他至今没说过话,却还是被认出来了。难怪赵彦仁说上次那点小手段瞒不过眼前这位“导师”。 “暴……赵彦仁不在?你一个人来的?” “只是随便看看。” 郑昱皱眉:“不知道你是怎么进到这里的,要是想四处走走的话,不如让我的人陪着你吧,方便些。” “……好,谢了。” 赵彦知不清楚郑昱的意图,不过他能感觉到眼前的二人至少对他对赵彦仁都没有恶意。 他沿着大厅边缘边走边看,努力不将目光长时间停留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夏景行依然沉默,安静本分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一个大块头男人挡住他们的路。 “新人啊,跟着小美人有什么用,他又不能当你主人。爬过来看看?” 赵彦知站着不动。 “怎么?听不懂啊,还是要TJTJ才听得懂话是吧?” 倒是身后的夏景行说话了:“先生,您误会了,这位……不是来找主人的。” “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奴隶说话了?闪开。” 大块头男人见眼前的两人都纹丝不动,脸上恼火,抬起手,朝着赵彦知的面具伸去。 赵彦知还站定没动,突然余光里人影一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夏景行无声地错身半步,迅速拦在他跟前,右手臂向上抬,毫不费力地往外一格,将那只朝他摸来的手挡下,动作轻巧敏捷,但力气不小,眼前的男人被他带得身体猛的一偏。 “先生,他真的……” “嗨美人,你们在这。”赵彦仁和郑昱从后面大步行来。 正主归来,夏景行任务完成,无声地退回郑昱身后。赵彦仁俯视之前的男人,语气平缓,只是目光冷硬:“怎么?对我的人有意见?” “呲,这儿还有哪个奴不是你的人?”那人不满地看了赵彦仁一眼,突然地气焰不再,转身走了。 赵彦仁没说什么,他回头上下打量掩在面具里的赵彦知,又朝着郑昱说:“我先走了,咳Karlyn到了帮我跟她说一声。” “你自己跟她说去。” “再加两支。”赵彦仁咬牙。 郑昱朝他摆摆手。 赵彦仁便领着人走了。 越过夏景行的时候,赵彦知停了下来,隔着面具对他说:“刚才,谢谢。” “小事,不客气。”夏景行有礼地回应。 26. 他们开着赵彦知的车回去。 赵彦知一直等到快上大路才摘下礼帽面具和手套,解开领结,松了扣子,在副座上伸个大懒腰。 “那人说,那里的奴都是你的人?” 赵彦仁用眼角偷偷瞄他,见他眼里蓄着笑意,遂夸张的痛哭申冤表忠心:“苍天!这黑历史是怎么抹也抹不下去了。总裁大人我向您发誓,在下的心一直只在您身上!再说哪有他说的那样啦,我勾搭美人多少回,人家鸟都不鸟我!” 赵彦知低声笑。 “你看起来很喜欢他?” “他很好看。” “论长相,郑昱更好看。” “不一样,” 好看是个综合评价,五官不是最重要的,气质和体格同样关键。这年头俊男美女满大街跑,光脸蛋漂亮有什么稀罕,赵彦知对着镜子看看就有。就算脸蛋不够精美,取个巧妙角度一拍,图像软件一修饰,不论男女都可以跟妖精似的。但人无完人,很多漂亮的人都得靠衣裳修饰,衣服一脱一站,要么显露赘肉要么白斩鸡一只,有啥可看?夏景行却不同,上次他穿着衣服,赵彦知只隐约觉得他身材不错,是个瘦高的人,今天再见,他光裸上身,宽肩细腰,胸是胸腹是腹,线条清晰比例完美,肌肉结实漂亮,又不会壮得过分变成虎背熊腰,真正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好体型。赵彦仁当初说得不完全对,赵彦知不是欣赏他,根本是口水他的身材。那种“好看”,连赵彦知脸盲都能记住。 至于郑昱,赵彦知则兴趣缺缺:“那位不是我的茶。何况那种类型的,喜欢你一个就够了。” “难为您还知道把我和导师归为一类。”赵彦仁轻笑,他自觉在赵彦知面前早就气势沦丧,完全不像个dom。 “你那的人可真不客气。” “你说刚才那个?那人就那样,心地不坏,但总喜欢煞有介事地调戏新人,几乎每个sub都被他那样开过玩笑。不招人喜欢,但也不会真的做什么出格的事,再说有人就喜欢他那种调调。可你干嘛站着不动?” “不会真的让他碰到我的。不是我不动,只是还没到要动的时候,没想到夏景行先出手了。他动作还挺快,索性我就不动了。原先见那人来意不善,我还打算要是不得已有争执,我得先护着他。你的地方,我不想惹麻烦。” “美人倒是深藏不露,平日看起来那么温顺可爱,整天笑眯眯的跟在他主人身后,那一手还真是干净利落。原来是豹子不是猫,难怪郑昱那么迷恋他。” “他的主人迷恋他?我以为反过来才对。” “郑昱绝对迷恋他,反过来应该也没错吧否则怎么签契约。美人平常不哼不哈的,倒真叫人看不透。 赵彦知回想着之前看到的一幕:“速度不错力量也不弱,看起来经过系统训练。四两拨千斤的借力打力法,不同于太极,有点像柔道。说起来好久没人陪我练练了。”脸上流露出向往。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像赵家兄弟这种自小被逼着坚持各种训练的都能看出夏景行身手不错。 “得了,要练还是我陪你吧。让美人陪你练,就算郑昱舍得,不小心伤了他郑昱心疼,伤了你我心疼,不好办。” “我哪有那么容易伤。”赵彦知笑得那样自信。 他们驱车回大屋。 大屋里静悄悄的,赵源又不知跑哪了,老妈带着两个孙子去看外公外婆联络感情,保镖吴皓和瓜爷跟着,只有帮佣在厨房忙碌,保姆在打理两个孩子的衣服。 赵彦仁拉着赵彦知进了三楼健身房。 健身房很大,除了器械区另有一处空旷的区域,铺着软地板和防撞护壁,老妈偶尔在这跳跳操,大多数时间是赵彦知跟吴皓对练用的场地。 他们换上运动衣裤,赵彦仁抛给他一副手套:“戴上。” “不戴,碍事。” “回头手上留下痕迹,上班不好看。” “那我不用拳。” “看不起我吗?” “嘿。” 不是赵彦知看不起对手,实在是他跟赵彦仁本来就不走同一种套路。他有先天不足,所以一般不跟人硬碰硬,讲求速战速决,靠技巧与速度,借力打力,一切以快速制胜为目的,类似柔道,却又不同于柔道。哪怕简简单单一个格挡动作,出力的角度有多种,效果也不太一样,所以他才会一眼看出夏景行的路数。 再说,赵彦仁本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一个快速回环扫向赵彦仁膝部,左臂格开赵彦仁的手,利用近身速度差趁对方躲避不稳,侧身弯腰,降低重心,右手迅速切入到赵彦仁身前,拧身退步,右肩一顶,一个教科书般的背负投将赵彦仁扔在地上。 “我的老腰……”赵彦仁早被他摔出经验了,并不会受伤,却还是躺在地上哼哼,不动,脸上比忧郁的金吉拉还纠结,五官皱成一团破布。 “你看,哪里需要用拳。”赵彦知蹲在地上笑他。 “二十年了您这招数就不换换!老是这一手!” “对付你,一招就够了。什么时候你不放水不敷衍我了,我再考虑出第二招。” “要是有一天我不得不出尽全力攻击,那一定是为了保护你和家里人。” “切,诡辩,说得好像我尽力就是为了打倒你似的。”赵彦知笑着起身。 他们又练了会,赵彦知好心地没有再把赵彦仁摔扁在地上,两人一身汗出得痛快淋漓,然后冲了澡换身干爽衣服,时间已经到傍晚了。 赵彦仁的车还留在市郊没送回来,他到车库随便摸了辆车打算回家。 “怎么还跟着?” “老妈和两只猪要过了晚饭才回来。我想吃宫保鸡丁了,别人没你做得好。” “行,还要别的吗?” “鱼香肉丝。” “……您能有点追求么?” 川菜讲究麻辣鲜香,重调料香料,配料繁多,有些调料从别处买来吃到嘴里总觉得不是那个味儿,所以他时不时还特意去四川扛回来,就为了在家也能吃到同样的味道。宫保鸡丁是家常菜,随便哪个饭店都有,做起来不难,他喜欢用鲜鸡腿,一点点剔去筋骨,肉够嫩,花生米也自己现炸,香脆可口。不过这都不是稀罕东西,他想,也许赵彦知根本不是为了吃,只是喜欢看他做菜,那种家的感觉是外头再好的饭店也比不上的。 赵彦知钦点的两个重口味菜,再配一个清淡素菜一份汤,一桌很普通的家常晚餐便好了,赵彦知埋头苦吃。 “中午又没吃饱还是怎么回事?” “婚宴哪有吃得饱的,光忙活了,收获大就行,别的可以放在一边。”赵彦知很有“职业道德”,“本来到了你那地界打算拿点吃的,结果又戴了面具,不方便。” “慢点,一会还有甜点。” 赵彦知眼神一亮,继续低头战斗。 甜点是两个浅金黄色的团子,上头撒着星星点点的雪白糖霜,一个有拳头大,饱满圆润,看起来像油炸膨化食品。 赵彦知好奇地左右看看,筷子一戳,软的。 咬开,一股清香自然的蛋奶味,口感不油腻。外层很厚,松软嫩滑,中间小小一点软热夹心,是黑巧克力。 “是什么?” “改良版的炸羊尾,清真小吃。” “羊尾?” “跟羊没关系,只是形象。外面是蛋清,打到硬性发泡,油炸。夹心本来应该是豆沙,给你换成巧克力。” “你不吃?” 赵彦仁就着他的筷子凑过去歪头咬一口:“嗯,还算成功。” 赵彦知很快乐地把剩下一个半都包圆了。 总的来说,赵彦仁自认为饲养一只吃货,而且是一只对家常菜和甜点有着浓烈欲望而不喜好山珍海味的吃货,并不是很困难的事。 这晚赵彦知自然而然赖在尚院过夜。 他一到周末就夜不归宿也成习惯了,大屋那边的人只当他要么加班要么又跑去郊区拍片子,反正他身边总有人跟着,不是吴皓就是赵彦仁,想来安全,便不管他。 他在主卧的浴室里洗澡。 其实尚院这套房子里有好几个浴室,不算楼上那层,至少客房里就有,但他不乐意,每次都占着赵彦仁的地方,浴室、卧室、衣柜、床。他总觉得来到这里就像回到小时候,做什么都理所当然的跟他哥黏糊着,像对不离不弃的双生儿——他们本来就是双胞胎。 他怀念那种什么都跟他哥争、什么都跟他哥抢的快乐,抢不赢就索性把他哥撂倒在地,每天嘻嘻哈哈地过,而赵彦仁总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赵彦仁悄然无声地从他背后靠近,揽住他。 突然袭击却没有惊吓到他,他清楚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出现在他身后,他心安理得地闭着眼向后靠去,背后贴着赵彦仁的胸膛,将满头泡沫蹭到赵彦仁脸上,享受赵彦仁用温水慢慢给他冲掉泡沫,洗净全身。 赵彦仁一直没说话,只有熟悉的气息始终吐在他耳旁,炽热而情色。 只是当那只温厚的手带着温水探到他身后为他清洗和放松时,他觉得脸颊发热。 赵彦仁摸了一个深色眼罩,将他的眼睛蒙起来,然后自己迅速冲了个澡。 他听到水龙头被拧上的声音。有厚实的大浴衣裹在自己身上,将他全身上下仔细擦干,却没有人去取下那个潮湿的眼罩。 赵彦仁牵着他的手走出浴室,不久后站定。 “楼梯?”虽然失去视觉,但他知道自己走过的路,这是通往阁楼的楼梯。“你要是敢像扛死猪一样的扛我……” 话没说完,他突然被凌空抱起,双足离地,晓是他一向镇定,还是被猛的吓了一跳。 赵彦仁抱着他上了阁楼,没有立刻把他放下来,走了一段路拐两个弯打开一扇门才把他放回地上。 这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 这里空气清凉,脚下是冷硬光滑的无机质触感,四周很安静,只有赵彦仁的气息在周遭萦绕不去。 赵彦仁环着他的腰,扯松他的衣领,从背后轻轻啃噬他的脖子,亲吻他的耳垂,又走到正面与他深吻,然后离开了他身边。 他不问,赵彦仁也不说话。 他知道赵彦仁会一直在他身边,在这里,他任何时候都可以安心的交出自己。 赵彦仁很快又折回来,在他左脚踝上扣了一个脚镣,然后分开他的腿,给右脚上了另一边。脚镣内侧是柔软的织物,而且似乎不是金属制的,他没有听到硬物在地板上磕碰的声音。只是他的双腿被大大分开,刚够不吃力地站稳的程度。他抬腿动动,两边脚镣从左右两个方向牵来,有点弹性,他可以站得比现在更直一点点,但却绝对没法并拢双腿。 赵彦仁解开他浴袍上的衣带,衣襟敞开,从他的下巴开始,沿着喉结,胸骨,小腹一路向下亲吻,刻意无视他被凉意刺激而挺立的乳头,也忽视了他非常敏感的腰部,一直啄吻轻咬到大腿根,鼻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擦过他暴露在空气中的阳具。 他呼吸变得急促。就算是冷感的人,被这样挑逗也不会毫无感觉。 赵彦仁抓住他的左手,不紧不松地在他手腕上缠上一段弹性绷带,绷带很软,触感柔和,然后换到右手,做得认真而缓慢。 他在赵彦仁快要缠好两边绷带时终于说话:“我不挣扎。” 他已经猜到绷带的用途了。他恐怕很快会被铐上手铐,就算手铐不坚硬,如果他剧烈挣动,皮肤和织物摩擦,照样会在手腕上留下痕迹。 不用说,赵彦仁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赵彦仁却不回答他,只是从鼻息中发出一声轻笑。 他的厚浴衣被脱下。四周有点凉,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下看不见东西,被分开双腿站着,下身空荡荡的毫无保护,与其说紧张不如说刺激,全身的注意力都在集中。 手铐毫不意外地来了。 他的手被举到半空中,分开,坦露出身体。他向下扯了扯,跟脚镣感觉一样,有少许弹性。 赵彦仁就站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却刻意不碰触他,这让他有种被视奸的错觉。 他觉得这里应该是个很大很开阔的房间,没有来由的他就是这么感觉。 眼罩终于被解开,他睁开眼,突然跌入一个空旷得可怕的世界中。 “啊!” 他猛的惊呼出声,不受控地本能想要合拢双腿和手臂,却被四个镣铐牢牢固定着,身体被迫彻底暴露,头顶和脚下同时响起绳索大力搅动的声音,结果却纹丝不动。 一览无遗。 说的是他,也是眼前的景象。 深夜的城市,有灯火辉煌,有光影流动,汽车,行人,高楼,闪烁的霓虹灯,还有很远的天边闪着微微红灯的飞机,繁忙而无声地一一呈现在他眼前。 他面前是三面巨大的玻璃幕墙,打理得一尘不染,他距离面前的玻璃那么近,触手可及,视野清晰无比,他以为自己会被这个夜晚的世界吞噬。 这里很高,依稀能听到晚风呼啸着擦过耳旁的清凛声音。 脚下是全透明的玻璃地板,除了钢支架外别无他物,能直视到下一层的地板,让他仿佛完全悬空。 头顶是天幕式天窗,少许冷冷星光在深黑的夜空中闪耀。 眼前是高空,无依无靠,无处着力,空旷得叫人双腿发软。 只除了迫使他打开身体的四个镣铐。 血液在沸腾。 赵彦仁从他身后贴近他,赤裸的上身,下身不知是什么时候换上的一条窄身牛仔裤,粗糙的布料暗含情色地在他屁股边挨挨蹭蹭,一双温厚的手掌稳稳握住他的腰,一边轻轻啃咬他的耳廓,有炙热的气息扑在耳旁,然后是颈侧,然后是肩峰,再然后是左肩的那道浅浅的伤痕,流连不已。 他回头与赵彦仁对视。那双多年来总是默默注视自己的眼睛,明亮,不太大,但也不小。深邃的眼廓,英气的眉毛,都是他所喜欢的。 他歪着头和赵彦仁深吻。 吻毕,赵彦仁继续向下亲吻他的后背和腰,在他看不见的位置,唇舌的湿热触感夹杂了啃咬的锐痛,右腰在他的唇齿下窜起阵阵电流,激得他喘气,控制不住地挣动。 等他回过神来,有手指带着滑凉的液体缓慢而坚定地侵入他。 赵彦仁一直没有出现在他正面,只是用自己的气息笼罩他,让他无处可逃,面对着整个夜空。 从身体内部开始的扩张缓慢而富有技巧,他躲也躲不开,只能任凭身体慢慢燃烧。 睁开眼,便是世界。 无边广阔,又瑰丽繁华。 他从未在这个时间这个角度这样俯视这个城市,温暖的灯光,络绎的车流,无数为它忙碌的人们,还有头顶那颗明亮的燃烧了亿万年的大角星。 还有始终伴在自己身旁的这个人。 “呜……” 他刚才似乎有些走神,身后的扩张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换成软工具,唤醒他的是后腰突然被咬住的锐痛,身体控制不住地有点抖,明明已经不会再回忆咀嚼当年的事,可有时身体还是不受大脑控制,会紧张,会害怕,会在强烈的疼痛中寻求出口。 绵长的扩张结束后,赵彦仁亲吻着他的背进入他,缓慢,却有火热的胸膛贴着他的背。依然是他最惧怕的后背位,只不过入目的不再是冰冷灰黑的硬地板,不再是凌乱污秽的铁丝床,是这个城市的绚烂夜景,有灯光有星光,有千千万万户人家,有热爱它为它贡献力量的人们,自上而下地俯视它。 没有噩梦般的调笑声,没有老旧电视机夹杂着雪花噪音的聒噪声,有的只是赵彦仁隐忍克制的沉重呼吸声,发自喉咙深处的喘息声,和源自有力跳动的心脏的怦怦声。 生命的声音。 赵彦仁一手固定住他,一手非常技巧地捏他后腰右侧,力气很大,疼得他神经一跳一跳的,却不会留下哪怕一点瘀痕,更不会有烟草混杂着皮肉烧焦的臭味。 没有眼泪,没有哭喊,有的只是身后那个人让人眷恋的热度和熟悉的味道,最温暖有力的怀抱。还有汗滴在他背上,滑滑的,湿凉湿凉的感觉。 他被彻底禁锢着控制着,却又与曾经被迫接受的侵犯完全不同,是珍爱是疼惜。快感与疼痛碰撞,视觉与体感冲击,剧烈地纠缠在一起,令人沸腾,身体在燃烧,最后越演越烈,终究爆发了出来。 27. 高朝过后腿有点软。赵彦仁离开后很快将浴衣裹在他汗湿的身上,给他解开镣铐,抱着他坐在地上,背靠着玻璃幕墙。 “还不说话吗?” 赵彦仁轻笑一声,拿起水杯自己喝了一大口,转身喂给他。 “我会让你不再害怕的。”赵彦仁终于说话了,一边给他解开手腕上的绷带。之前一度挣扎得那么剧烈,幸好有绷带在,手腕上一点痕迹都没有。赵彦仁知道他不是叛逆的人,床上的事他一向配合,更加无意挣扎,但刚才那样的冲击,一瞬间的反应不是意志可以控制。 赵彦仁果然发现了他害怕后背位,这种对他而言最轻松的体位。他没有刻意掩饰过,但自觉也没有表现得很明显,结果还是瞒不过身后这个男人。他猜赵彦仁一定也知道他害怕的理由,所以两次都用了强烈的视觉冲击来覆盖心中的恐惧感。 “嗯,你一定会的。” 他安心向后靠,将自己的后背交给那个胸膛。 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得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身体慢慢凉下来,头脑也是,赵彦知敏锐地发现情况。 “单向玻璃?” 单向电控玻璃可以被调节到透光度非常高,但和普通玻璃还是有点差异。他刚才觉得自己被全方位地暴露出来,被无数视线集中,但其实这里跟上次他在阁楼外间的情况时候,从屋外是根本看不到的。 只不过这个房间被布置得有点夸张,几乎空无一物的内饰,三面玻璃幕墙加天幕,连地板都是全透明玻璃,他一惊之下肾上腺素急速分泌,自然想不起那么多。 赵彦仁要的便是这效果。 “当然。”赵彦仁又不是暴露狂。 “难怪你之前不肯带我参观。” “没什么可看的。” 这回轮到赵彦知轻笑:“今天那里真的不全是你以前的伴侣?” “天哪,”赵彦仁低头将脑袋埋在他颈边,然后痛苦地把自己捋直:“我就知道是洗不清了。来吧,有什么要问的都一起上,别今天一锤子明天一榔头的,太折磨人了。” 赵彦知低笑:“主人先生,别转移话题。” “在下拳拳之心可昭日月。不是,真的不是,我没有超规格后宫。”赵彦仁也看出来了,跟上次从郑昱家走出来不一样,赵彦知这会没吃醋,他就是老毛病又犯了,好奇。 “你以前喜欢做什么?像今天这样?我想应该还是不一样,和现在跟我在一起不一样。” “以前,做什么不在于我,在于对方喜欢什么,接受什么,或者需要什么。” “什么意思?” “有些人喜欢纯粹的放松,什么都不用想,有些人喜欢单纯的释放,放纵肉体,所以会做的事情也不一样。” “你喜欢什么?鞭子?蜡烛?还是那些我搞不清楚的小玩具?” 又来了。 “我喜欢你做你自己。”赵彦仁握住他的左手,亲吻手指。 又是这样的结果。 赵彦仁托起他的膝盖和后背起身,一路抱着他下楼洗澡。赵彦知其实不喜欢处于这么弱势的状态,也极少这样,就连在床上也不例外,今天却懒洋洋的任由赵彦仁收拾,离开阁楼前越过赵彦仁的背再看一眼窗外的城市夜景,似乎有些不舍。 后来赵彦仁把他放回床上,递给他一杯加了牛奶和奶油的热巧克力,他喝完浑身暖洋洋,问:“你那的保安说什么什么就位,是什么意思?” “对你说的?” “跟对讲机说的。” “还说不给我惹麻烦呢,你吓着人了。”赵彦仁笑。 “我可什么都没做。” “谁让你不打声招呼就冲过去。在那里,隐私安全比很多事情都重要,有些人从来都没露出过真面目。保安可能以为你要硬闯,从来没人硬闯那里,如果你非要闯进去他们只能拦着,万一拦不住他们要第一时间疏散里面的客人。是种戒备状态,随时准备清场,送人离开。他可能以为你是无良记者或者来捣乱的,倒不是要对你怎样。” “有这么帅的记者吗。”赵彦知不爽,“对了,为什么里面的人都觉得我是sub?我看起来很软吗?sub差不多就是夏景行那样吧,大多都很暴露,我穿着衣服,还带着面具。” 赵彦知不喜欢自己的相貌身材肤色,虽然平常不在意,但每次提起就郁闷不已。 “不是,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想想……”赵彦仁表情怪异:“嗯大概有三个原因。首先,当时拦路跟你说话的那人是个dom,很多身为主人的人都有……怎么说呢,某种雷达,能够凭直觉或者经验看出你是哪类人,不一定要看到你的脸,那个人应该是看出你不是dom。” “就像你说导师能看出我不是奴隶一样?” “对。” “那那人不单不招人喜欢,雷达明显也不大好嘛。” 赵彦仁笑而不语。 “第二个原因,导师让美人陪着你,这也侧面说明你不是dom。” “为什么?”赵彦知皱眉,“他不屑于与sub说话吗?” “不是,他不是那个意思。而是如果你真是个主人,在那种环境下他不会放美人跟你独处,他那人可小气了。” 赵彦知挑眉。 “既然他跟你没有熟到会捉弄你的程度,那就是他认出你是谁了。” “的确,他先跟我打招呼,然后才让夏景行跟着我。” “果然。否则他不会要让美人护着你,他不喜欢管闲事,尤其不喜欢招惹陌生的sub,何况现在已经是有夫之夫。他认出是你,而我又不在,他才会插手,美人跟在你身后,而他则一直走在能看见你们的位置,至少我找到他的时候你们就在视线范围内。真是的,我就说跟太聪明的人打交道太累,明明上次他没看到你的脸。” “但他今天看到了,在门口,当时我还没戴上面具。”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肯定你就是上次在他家的蒙面人。凭什么?身材?气质?直觉?不过他有他的一套。” 还真是。赵彦知也想不通郑昱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最后,虽然上下位不靠五官决定,但不得不说,你那么穿的确有点……” “有点什么?娘?拜托,我中午是参加婚宴不是变装舞会,西装是普通西装,其他配件可都是你给的!” “禁欲感!”被戳着痛处眼看赵彦知就要炸毛,赵彦仁赶紧安抚:“总裁先生其实您不知道您穿西装有多性感,那精神头,那腿,那腰线,那脸。”赵彦仁一副花痴状。 赵彦知气苦,果然是这张惹人厌的脸的关系。 “必须去整容!” “好。韩国适合你。” “不对!你去整容!韩国适合你!这样日后牵着你出去就没人觉得我软了,必要时捯饬捯饬还能充当女伴使,再也不必忍受那些人的目光了!” “祖宗——”赵彦仁抱着他的腿哭嚎:“您不能牵着一个主人出去啊!您有瓜爷还不够么?再说有我这么高的女伴么?” 可怜的主人先生,都自动降级为跟瓜爷并列了…… 赵彦仁猜得不错,郑昱认出“赵彦仁的男朋友”的确靠着赵彦知的一点动作、眼神、气质,郑昱在这方面本来就强于常人,夏景行再了解不过。但夏景行不懂这些,所以郑昱敏感地觉察到什么。 晚上郑昱问他:“你今天怎么了?”一边用眼神示意放在桌上的马克杯。 那是一杯加料牛奶,成分复杂,所幸不难喝,是夏景行固定的宵夜。不是每个人都有赵彦知那种饭桶天赋,可以狂吃不胖。夏景行的好身材是自小练出来的,每天充足的运动量和睡眠,还有合理的饮食结构,高蛋白高纤维素低脂低调料,垃圾食品坚决不碰,持之以恒,直至成为生活习性,纯粹是汗水和恒心的回报。和郑昱在一起后,出于主人的喜好和要求,饮食控制和体能锻炼变得更科学严格,浑身上下肌肉弹性紧实,不是不花功夫的。所以郑昱爱显摆他。 夏景行跪在地上看他,没说话。 “你认识他,暴君的那个男朋友。”郑昱用了陈述事实的肯定句。 夏景行笑得有点勉强:“跟您在一起压力真大。” “那是因为我了解你,而且时刻在注意你。” 夏景行一阵犹豫,他俯身亲吻郑昱的手背,作为缓冲他在迅速思考着,最后停顿了一会,终究还是说出来:“暴君,赵彦仁……他的名字怎么写?” “彦士,仁义。” 郑昱边说,一边随手抽了支笔和便签纸,写下三个字。 一手很漂亮的行书,夏景行拿在手里看了一会,说:“称不上认识。我常混天文论坛里有个牛人,专业级器材,一流技术,无限热情和精力,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是职业的,结果却是完全的业余爱好者。除了时不时晒片子以外这人几乎没有存在感,很少参与话题。他跟论坛里的几位大牛都很熟,但小型聚会听说从不出现。他低调,但出手阔绰。每逢天文学盛事,论坛里组团出动才能偶尔遇上他,只是他一向来去不随队伍,身边也总有保镖随行,挺难接近。” “我见过他一次,前年,漠河营地,金火木三星合月,很难得的景象。今天再见到他,他变化不大,应该不会认错。不过前年那次见面,当时是晚上,光线很差,又很匆忙没来得及说话,他不记得我。” “所以你遇到熟人了?” “完全说不上熟,只是我单方面认得他。上次暴君来家里做客,聊起年中南半球日全食的事,当时他说他们自己租的车,没跟我们的团队在一起,这非常像那个论坛牛人的一贯作风,独来独往,拍完就走。而且我知道他今年的确去了,网上他有放照片。” 夏景行停下来。 郑昱等了一会才开口:“你没说完。” 夏景行怂着肩膀,为难地看着他。 “……这个人,论坛里的ID叫雁知。大雁的雁,知识的知,一个字谐音,另一个字……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暴君……赵彦仁,有个哥哥?” 郑昱沉默,好一阵才叹气:“圈子里还有你认得的人吗?” “没有了。” “还有在别处恰好认识的圈内人吗?” “也没有。” “据我所知,他有个弟弟,但藏得很严实,他从来不说。不过别人的事咱管不了。” “是。” “唉,下次得把你藏起来。”郑昱捏着夏景行的后脖子叹道。 夏景行一时语塞。结合以前郑昱给他的剖析,这么明显的联系他要想不到都难。 “你恰好知道得太多。圈子里其实没什么人知道暴君的姓名,甚至不知道他姓什么。很多人知道他有钱,却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他也从来不提自己家里的事,更没人知道他有个弟弟,连我都是无意中知道的。我想也没人见过那个人的脸,就算在别处见过也跟今天的蒙面人对不上号。更没有你这疯狂记忆力,见过半面的人统统过目不忘,恨不得背下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你肯定记得我说过暴君有个不同寻常牵绊极深而且求不得的对象,才会有此联想。更没人‘凑巧’知道那个人的论坛ID,靠一个似是而非的ID和一段旅游见闻跟暴君的姓名联系在一起。” 夏景行不说话。 “听说当刑警的一个要不得的毛病是脸盲。你不当怪可惜的。” “……” 郑昱望着窗外出神。 起个ID搞什么谐音,生怕人不知道吗!郑昱在心中暗骂。 不过郑昱冤枉赵彦知了。 “雁知”这个ID赵彦知用了十多年,最初只是在护鸟志愿者圈里,那里所有人的昵称都跟鸟有关,恰好他名字里有一个字谐音,就跟鹮妖一样。后来他进了天文摄影论坛,懒得动脑筋才随手填了这个ID。这个ID本身跟赵彦仁没任何联系,只怪夏景行凑巧知道得太多。 郑昱叹气,领着夏景行上楼,取了一个U盘递给他:“本来不想给你的。” “是什么?” “暴君问能不能让你帮个忙,把里面的照片按某种规律区分成类别或者主题,比如按拍摄月份或者季节,或者按对象。” “月份季节的话,数字信息里不就可以看到拍摄时间吗?”夏景行接过U盘打开,快速浏览里面的天文照片。 “哦,拍摄时间在后期被抹掉了,只能通过画面来判断的话,要准确到月份不太可能,而且很多也看不出拍摄地点,纬度高低对视野影响很大,但按大致季节或者对象分应该没问……”他突然停下来,回头问郑昱:“您为什么不想给我?” “你已经发现了。” “您原本不想我知道?” “反正现在你也知道了。” “这些照片,您能看出是谁的?不会吧,主人对这方面明明没兴趣,照片也没署名。” “单靠照片我什么都看不出来,我不懂这些。其实我很早就想到那个蒙面人可能是谁,只是不想说,最初我也只是随便一猜,没有根据。今天看到照片后我才想起也许你们恰好有个共同的业余爱好,在同一个城市里,一个圈子再大也有限,所以就不想给你了。我想暴君那样严防死守,一定也不希望有人看出他是谁,你知道得少也好,何况你又不好奇别人的事。只是没想到照片还没拿出来,你就已经什么都猜到了,谁让你恰好见过他一面,知道一个莫名其妙的ID。至于这照片,应该我问才是,明明没署名,你真的看得出是谁拍的?” “一开始只是觉得眼熟,看到这里发现我见过这两张,是那个论坛牛人雁知的作品。暴君给的虽然不是raw格式,也压缩过,当桌面的分辨率都不够,但是连最基本的水印都没有。”也就是说,赵彦仁给的虽然不是原图,却也明显不是从网上扒下来的。换句话说,他持有原图,除非他就是原作者,否则必然和原作者关系非常。 “那家伙说得对,跟太聪明的人在一起太累。下次我原话奉还给他。”郑昱低笑着说。 “诶怎么能这样呢?聪明是长处啊,您看我工作上多得力,私下里也很得力是不是,把照片分类完您还能再坑他几支酒,就连床上……” 郑昱拍了两下手。 夏景行立即窒住,顺从地离开座位,赤身伏跪在他脚边。 郑昱俯视他,伸出手放在他背上,沿着起伏的脊柱刻意而色情地慢慢后抚摸,直到尾椎,满意地看到手下的身体因紧张和兴奋而轻颤,下身已经勃起。 “床上也很给力,我替你说了,奴隶。” 所以,虽然郑昱接了U盘之后就后悔了,原打算托辞拒绝掉,但最终夏景行还是把照片按两种角度分了类,把目录交给了出去。 “这么多照片,他想做什么用?” “出摄影集,办展览,做年历,都可以嘛。哇哦!” “怎么了?” “难怪他们喊他狗大户呢,居然连大型设备都有。这样的天体照片可不是普通小望远镜能做到的。” “都说了,暴君家很富,只是平常不显,整天吊儿郎当的。”郑昱凑过来,把下巴搁在夏景行头顶上。 “有钱分很多级别。买豪宅,跟用买豪宅的钱烧摄影器材,完全是两码事。何况不光烧器材,还有匹配的技术和体力精力,能发挥器材的用处,而不是堆在家里积灰,不愧是牛人。” “奴隶,你现在才后悔认了一个穷主人也晚了。” 夏景行朝他皱皱鼻子。 “你们倒是适合做朋友。” “……我还是当不认识他吧,省得人家别扭。” 郑昱好笑地揉揉夏景行的头,又感慨道:“浪费啊,圈子里本来dom就不多,如今最土豪最难啃的那块硬骨头居然配了个圈外人。” 夏景行看着他,不说话。其实,眼前这个明明技术很好但总是消极懈怠,不乐意让陌生的sub接近,却偏偏多管闲事从“野外”把他捡回家的主人根本没立场感叹什么“浪费”。 后来赵彦仁谢过郑昱,将目录交给展会策划,取了其中一小部分,稍加调整,最后按照夏景行的分类将作品依次挂在展厅里,主题叫“四季”。 剪彩的那天非常低调。 赵彦仁一早开车去大屋,把两个孩子从床上掀起来。 “两只小猪起床喽!起床起床起床!快点起床,来收你们的生日礼物!” “昨天已经过过了。”赵扬揉着眼睛说。他们昨天在幼儿园和小朋友们开过生日会了。 “伯伯的礼物也不要了?” “要!要!” “嘘——先别告诉爸爸。” 然后拽着赵彦知一路开车到天文馆。 赵彦知懵懵懂懂的,穿了一身休闲装牵着两个喜笑颜开的孩子走进天文馆,看到小路旁多了个指示牌,上书“雁知摄影展 免费开放”才恍然醒悟。 他看着赵彦仁,心里暖洋洋。 仪式再简单不过,馆长和副馆长以朋友身份送来一对花篮,说了几句话便走了。没有媒体,赵彦仁事先没有通知任何人,赵彦知更加没有,只有恰好结伴路过这里的几个小学生,快乐地从那个画着大大的数字“5”的方形蛋糕上分得一角,跟赵扬赵捷一起吃得一脸奶油,满屋子欢声笑语。 这天几乎是他们一家四口的专场。 “爸爸,这些都是你照的?” “是啊。” 赵彦知和赵彦仁一人抱着一个团子。两个孩子还太矮,高点的照片他们看不见。 “啊是北斗七星。” “对,北斗七星,在大熊座,像个大勺子。” 赵彦仁还等着两个孩子能数出更多的星座来,结果来来去去统共就念得出北斗七星。也对,他们还太小,不过没关系,这个展览可以办很久很久,久到他们把这些都认全,久到他们再也不会忘记他们的爸爸曾经有过一个摄影展,里面有好多好多星星的照片。 大礼顺利出手,两个孩子兴奋极了,据说回家跟奶奶念叨了一晚上,逮着爷爷回来,又跟爷爷念叨了一晚上,第二天还去外公外婆家絮絮叨叨讲了一天,没完没了。 赵彦知兴奋不兴奋?他享受的是摄影本身的乐趣,至于是否展览出来他并不在意,否则那块移动硬盘里也不会有那么多全新的未发布作品。 赵彦仁则很满足,总算又办完一件事,预期效果达成。他让赵彦知挑了二十四幅内容不同的片子,送去设计公司打算做成台历,备着年底随手送人。 28. 日子又回到寻常。 赵彦仁依然上午随意挑一个分院巡视,下午忙活点别的事,日子过得充实又忙碌。 这几天秋老虎来势凶猛,正午的太阳晒得路都要化了,最后一波知了在树上“热啊热啊热啊”喊得声嘶力竭。上午他站在太阳底下看着小朋友们在小操场上做操玩耍追逐打闹,还有他那两个把老师们闹得团团转的宝贝侄子。 两个孩子长高了些,他最近正盘算着要不要顺势开个私立小学,跟向阳幼学接轨,也方便明后年两个侄子读书用。 灰色休闲裤和浅色运动鞋,白色休闲上衣,卡其色遮阳帽和大墨镜,走进西餐厅时他便是这样的“上班”打扮。 城中心银行区有个五星级酒店,一层的这个西餐厅有据说是全市最好的俄式蜂蜜蛋糕。 望尘莫及——Karlyn,一位相识已久的女主人,赵彦仁的朋友,这家咖啡厅的超级拥趸如此评价其他任何一个店的蜂蜜蛋糕。 如此神奇? 赵彦仁做腻了巧克力甜点,于是偷空中午跑去,打算买两份回家品尝研究改进。上次Karlyn生日因为赵彦知唐突,他进了场地扔下礼物抓了人就跑,也没跟Karlyn说一声,这次要是做得好吃,他计划着送一份去赔罪。 那样一个人出现的时候,他正坐在吧台边等着服务生打包餐盒。 那人推开西餐厅的侧门走进来,也许是楼上酒店的住客。他步履匆忙,一手提着一个半旧的帆布电脑包,拉链敞开着,露出塞在里面的笔记本和厚厚一沓稿纸,表面的几页还卷了角。他架着细边眼镜,穿着蓝灰色牛仔裤和白色上衣,手里挽着一件休闲单西装。 赵彦仁脑子空白。 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是:此人是谁?怎么这么眼熟? 然后才明白,眼睛,鼻子,唇,下巴的线条,那人像自己! 他记得以前读过一本书,说所谓长相相似都是外人的视觉,最明显的例子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子母女、兄弟姐妹,外人常常感叹“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看在当事人眼里却往往觉得“其实一点也不像嘛”。因为人对自己的五官特征最清楚了解,识别度最高,稍有不同便会觉得全然不似,而不像别人看自己,轮廓特征差不多就会误认为很相似。所以如果有外人说“那人和你长得很像”不足为奇,自己觉得“那人和我长得很像”却纯属稀罕。 意识到这点他更是惊住了,无意识地看着远处沉思,以至于服务生喊了他两声才猛的回过神来。 “……窗边那个座位没有预定吧?”他指着那人身后背对背的卡座低声问。 他随着服务生走到座位上,刻意走得很慢,一路上隔着墨镜暗暗打量那个人。 那人头发有点长,可能是刚才走得匆忙,看起来有些乱。脸上架着眼镜,显得内向斯文,可能是缺乏室外运动而肤色略苍白,也比自己胖一些。 除此以外,五官很像自己,尤其是眼睛和鼻子。 他左手无名指戴着素戒,指甲修得很短。 比起自己常年运动而健壮的体格,那人看起来更像个学者。 赵彦仁坐下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点完菜,一套美式午餐,他的中文不太流利,但很有礼貌,点餐的过程中赵彦仁听到他对服务生说了几次谢谢。 那人的嗓音低而温和。 那边接了电话,用的是带有美国东部口音的英语,话题是关于一篇医学论文,和癌症、药物有关,那人开了笔记本边看边打字边对着电话说话。 赵彦仁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他头脑有点木,本能地点开手机的录音功能。 那个人的上衣胸口有个刺绣的校徽,深浅相间的两种蓝色,盾形图案……东部口音……哥伦比亚大学? 服务生过来询问他需要什么,他翻开菜单无声地指了份花时间的龙虾牛柳,这样他可以一直在这里坐着也不会引人注意。 那边大概在跟学生通话,一直在指点论文中需要修改和增补的地方,连实验数据错漏和用词错误都一一指出,条理清晰,足足讲了近二十分钟才结束。 服务生给那边上了餐点,随即又有铃声响起,这次他换了略有些生硬的中文:“学术会议,三天……晚上没时间……上次我说了我不要……那你可以现在过来吗,一点半之前是休息时间……好,我在酒店楼下的餐厅。” 似乎约了不怎么受欢迎的人。 赵彦仁翻腕看表,一点半,还有一个小时。 他背对着身后的人等着,他有点紧张,却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许是一种怪异的直觉告诉他将要发生什么,也许是等着自己消化一个信息,世上有个跟自己五官很像的人。比起长相性格都跟自己南辕北辙的赵彦知,他很不痛快却也不得不承认,相比起来,这个巧遇的陌生人更像自己的兄弟。而他们居然能够相遇。 他和身后的座位之间隔着装饰用的绿植,可他没有摘下帽子墨镜,只是低着头慢慢吃着盘中的沙拉。 不久他听到有男人的脚步声。 “你好,李博士吧?” 手中的咖啡杯一抖。 “赵先生?” 那是父亲的声音。 至少,是跟赵源一样的嗓音——如果世上还有第二把一模一样的嗓音的话。 心如擂鼓。 赵彦知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大力跳动的怦怦声。 来人坐在那个男人对面,与赵彦仁背对背,中间仅仅隔着稀稀拉拉的景观绿植,赵彦仁甚至能感觉到身后的座位被往下压的重量。 怎么回事?一个看起来十足像自己兄弟的人,赵源在跟他见面。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皱着眉,低着头深呼吸一口。歪头瞄一眼吧台,有服务生站在后面悠然地擦杯子,又转头用余光看看窗外,果然赵源的车就停在门外,平常总是尽职地紧随父亲身后的保镖居然没跟进来,一反常态地等在餐厅门外的车里,戴着墨镜,脸朝着这边。 他连忙回头。赵源的保镖能力非常,不知道会不会发现自己。 他重新点开手机的录音功能,扣在座位上,手上徐徐切着龙虾,心不在焉慢慢吃,一边竖起耳朵注意身后的对话。 李博士在说话,语速不快,措词很客气:“如果你是来说上次的事,我拒绝。但我的学院有很多研究项目,有些项目缺少资金却意义重大,如果你有兴趣,欢迎你赞助。” “这笔基金上次我也解释了,是早年你父亲和我的约定,不作其他用途,你可以随意取用,甚至留给你的妻子孩子。交给你我就算完成任务了。我不要你的回报。”赵源说。 “我问过我母亲,她说不知道这件事。” “那是……很早的事了,我和你父亲是大学同学,你母亲不知道不奇怪。” “世上没有免费午餐。数额太大,我不相信你。” 两人间一阵冷场。过了一会赵源开口,声音有点低:“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很好,”有衣物摩擦的声音传来,“这,我的妻子和儿子,很快还会再有一个女儿。” 赵源接过照片细细端详,道:“长得很像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三岁,叫李安,和那位导演同名。” “静也,定也,好而不争。名字很好。” “你说什么?”那边似乎听不懂。 赵源把照片递回去 “这里有份协议,”有纸张翻动的声音,“你随时可以请律师查看,在律师在场下签署。你没有其他义务。如果你父亲在世,和我对调过来,他也一定会做相同的事的。我……”赵彦仁听出赵源平静无澜的语气里难得的情绪波动,“当父亲的老了,只要有能力都希望子孙辈能够过得更好。就当你父亲送了你一份早年买下的大额保险,他只是没来得及告诉你。他若看到你生活安稳事业有成,儿女成双,一定会很高兴。” 那边没有声音。 赵彦仁想,那位李博士大约被说服了。赵源以前可是谈判高手,在公司里独当一面,昭远重工虽不是他创立的,却是在他掌下壮大的,今天这点小事情自然难不倒他。 “我考虑一下。” “好。协议里有基金经理的电话,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和他联系。你有你的生活,我不想打扰你,只是……”赵源平息一下情绪,“只是希望你理解父辈的善意。如果你日后遇到困难,任何困难,都可以打我电话,我能力和原则之内的都会尽力。至于你说的学院科研项目,这个抱歉,我旗下的科研基金只供给国内项目。如果你愿意在国内研究机构任职,我一定出力。但我想,你大概不会回国吧。所以如果没有其他事,先走了。希望你……一帆风顺。” 赵源没发现身后的赵彦仁,径自起身离开。赵彦仁听到西餐厅的正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原本坐在车里的保镖在赵源起身的第一时间离开了座位,走到门外,护着赵源回到车里,目光却似乎朝向西餐厅这边,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他。 赵源上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赵彦仁手心里有汗。 这是……怎么……回事? 赵源的话听起来情真意切。若不是那个人的相貌,也许他还能相信父亲那番措辞堂皇的“约定”,“父辈的爱与善意”。可惜前提不成立,再真实动听的谎言也被一击敲得粉碎。 所谓的约定,不尽不实。 一个跟自己长相非常相似却不同姓的陌生人,他到底是谁? 又或者,我是谁? 又或者,赵彦知是谁? 快一点半了,他仰头喝光杯中凉透的咖啡,起身离开。路过前一桌卡座的时候刻意放缓步伐。桌上一个笔记本电脑,一沓翻开的英文论文稿,上面圈了划了不少标记,一个吃完还没撤走的空盘,一份封装的文件,朴素的蓝白封面上写着《三号基金》。 的确是赵源,没错。 他见过那个封面,那日,在赵源书房的保险柜里,跟其他杂七杂八的文件堆在一起。 三号基金。 他记得。因为作为一个基金名称,这个名字有点怪。 他心烦意躁,低着头走出咖啡厅。 没有人会注意到咖啡厅外的停车场里停了一辆非常普通的小面,再寻常不过的银灰色车身,车门上还有划痕和泥点,驾驶座上半躺着一个穿工装的人,戴着墨镜和帽子,似乎在打盹,却在赵彦仁离开后直起身来,着车起步,慢慢驶离停车场。 赵彦仁回到尚院,躺在阳台,任太阳晒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放着手机里的录音,一边整理头脑。 赵源说,自己老了,只盼着子孙过得好。又说若看到你生活安稳事业有成,你的父亲一定会很高兴。 他甚至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放到一米以外,照着刚才录音自己说了一遍,然后听自己的声音从手机里播出来。 那个人跟自己长得像。 连声音都很像。 三号……三号……三…… 他模模糊糊地记起什么,猛地跑去翻东西。 那本他从父亲书房的柜子底下找出来没有送回去的流水账,里面就有: 1992年12月,100,000 备注:三。 从1992年开始,这笔备注“三”的支出每年12月都会出现一次,用途不明,直至1996年这本厚厚的流水账用尽为止。那年代的十万也不算小数了,只是因为之前有笔更大的赎金在前头,这个才不那么引人注意。 难道父亲今天交给“李博士”的三号基金,从二十年来就开始备下?! 这个“李博士”到底是什么人? 赵源的那番话里最容易分辨的破绽是那句“大学同学”。作为昭远重工的董事长,赵源的学历写的是硕士,但跟现在的年轻人一口气从小学读到硕士毕业不同。赵源不是读书的料,早年也不是很多人有多高等教育机会。当年他是学徒工出身,昭远重工最初只是个拖车制造厂,昭远机械厂,是后来公司发展壮大,步入正轨,赵源才去补的本科学习管理理论,但也不是在学校里,而是自学考试。 哪来的“大学同学”? 十足相似的容貌声音,不同的姓氏,赵源那番不尽不实的话,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备下的基金,它们的联系是怎样? 赵彦仁反反复复听着录音,逐渐理清思路,把干扰因素都去掉,留下三种可能:要么他当年开的玩笑成真了,李博士就是流落在外的“赵彦勇”,父亲的第三个孩子,他们三人都是父亲的儿子,要么他和李博士不是,要么赵彦知不是。 如果他们三人都是父亲的孩子,那至少他和赵彦知不会是同一个母亲。否则,先不说异卵三胞胎的出生概率,这些年来老妈少养一个她会不知道?不,老妈不可能不知道,那本流水账就是老妈记的,这么一大笔款年年支出,老妈小事糊涂大事精明着呢,她绝对心中有数。 或者,老妈先后生了一对双胞胎,又生了赵彦知?这也不太可能,否则亲戚间能一点闲言碎语都没有? 假如他和李博士都不是父亲和老妈的孩子……老妈生了赵彦知一个,却养了两个孩子?跟父亲说好的?瞒过了所有人?那他是哪来的? 也许,他是父亲过继来的。就算赵源说的不是实话,那位“李博士”的父亲却也许和赵源真有点渊源,他们两兄弟自小分开从未相认,待遇不同,赵源现在有的是钱,能力之内自然愿意资助一把。他是养子,所以赵源着力培养赵彦知,联姻也是由赵彦知承担,对他这个长子处处不满。 很合理。 也许真的是这样。 他突然有点伤感。虽然早些年自己处处跟赵源对着干,气得赵源见到自己就黑脸,但其实,他也不是真的讨厌赵源。就像当年他出柜,出柜后他并不是第一时间就和赵源反目,他在赵源门前跪了足足两天,是赵源无论如何不原谅他,要把他赶出去。老妈苦口婆心,赵彦知手足无措,每次帮他说几句话就惹来赵源更大火气,他才连假期也不过了,收拾了东西就回学校。 他也不是真的讨厌赵源,他就是看不惯赵源的一些做法,在家里在公司说一不二,动不动就竖眉毛的架势,容不得家里的任何人违逆他,所有人都得听他的安排,服从他的决定。他就是那个国王,在他的世界里,牢牢把持着一切。老妈事事顺着他,赵彦知凡事听他安排。 赵彦仁就是看不惯。 但他不是真的讨厌赵源,更没有讨厌这个家。他从来没想过要把自己从赵家里剔除出去。 他不贪图赵家的财富,他只是……这里一直是他的家。 小时候他很少生病,老妈笑着嫌弃他说比牛还皮实,养起来忒没成就感,结果赵源狠狠白了老妈一眼,那个表情,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赵彦知倒是容易生病,每年换季一不注意就感冒发烧,阴雨天肩上总说疼,后来不说了,可赵彦仁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难受。大夫说发烧分好几种,有时候不让用退烧药,老妈就整宿整宿守着,不断给赵彦知换冰敷,他也在一旁跟着不睡,跑前跑后。后来有一次,换成他发高烧了,记忆中那天晚上他并不觉得有多难受,只是迷迷糊糊的,醒醒睡睡。每次睁开眼,老妈和赵彦知总是在床边,一晚上给他换了好几身汗湿的衣服,一遍一遍用干毛巾给他擦身体,老妈说赶紧睡,睡着了明天就好,我给你做好吃的。 老妈定是忙忘了,她烧菜可不好吃了。 如今,突然有个人闯进他的认知,告诉他,也许他不是赵家的儿子。 不是不留恋的。 他只是不明白,如果他是过继的,为什么赵源要等到今天这个时候才联系对方,却从二十年前筹划至今?之前那三十多年呢? 还有一种可能,假如赵彦知不是父亲和老妈的孩子……也许老妈的确生了双胞胎,只是,不是异卵双胞胎?那“李博士”为什么会姓李?赵彦知又是怎么来的?若赵彦知是养子,父亲明明最看重他却又处处打压限制他,明明不喜欢自己却又总想让自己进公司插手管理,难道这就是原因? 父亲在书房装了闭路系统到底是防着谁?要知道他一周才回去大屋一次,赵源的书房更是半年都不会踏足一回。仅仅半年时间,先是赵彦知撤手PR,又交出德国分公司的工作,然后被撤除生产部门的主管职责,后面还打算有什么动作? 他兀的想起那份似乎没必要却切实被锁在保险箱里的体检报告,老妈的名字。也许,那就是原因? 也许老妈的体检报告上有情况,不是疾病。如果是疾病,解决办法是医疗而不是掩盖问题。不是疾病,那是……隐私?跟赵彦知的情况类似,是有不能被人看到的内容? 赵彦仁越想疑点越多。他和赵彦知虽然有点身高和体型差距,但他确定他们没有年龄差,他们同年上学,连出生证上的日期都一样,小时候老妈给他们看过,很旧的两张卡纸,手写的,盖着一个他们的小小脚印。父母待他们一直一视同仁,到底他、赵彦知和“李博士”,谁是谁又不是赵家的血脉? 他木着脑给自己做了一大份面条,赵彦知最喜欢的家常汤面,如今吃着真真味同嚼蜡。 是不是每次遇到让他所料未及的事,都必须去刨根问底? 他质问自己。 上次,就在不久前,他刨根问底的结果是伤了他最爱的人,然后依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次,也许会是一场更大的黑色风浪,他要不要去查明? 他躺在床上睁眼到天亮,第二天“醒来”,他决定不去追究这事了。 第三天“醒来”,他又想,赵源到底什么意思?无论是谁的血缘有疑惑,赵源对自己不好没关系,反正这些年来也没有很好过,可万一赵源对赵彦知不好怎么办?赵彦知怎么办?两个孩子怎么办? 最后,他还是拿起了电话。 29. 赵彦知当然不知道这些,他正忙得焦头烂额。 本来下半年就比上半年忙,恰逢轮岗,他这个月都在跨两个部门做交接准备过度,幸好两边的副头都是得力的。 采购组那边已经换了负责人,他让人再跟研究所联系一次,看能不能要点样品再试用一阵。从长远发展来讲,关键零部件的国产化对于一个行业的发展非常重要,具有战略意义,如果具备相同质量和水准,在价格允许范围内他倾向于使用国产配件。何况,国产重工设备在国际上的地位已经越来越高,像港口机械、超大型救援设备在世界上已经处于领先水平,因此在这个领域里,设备上的一点小提升小改进都有可能举足轻重。 没想到过了几天,那个研究所负责控制器的项目组组长直接把电话打他那,是个耿直的年轻人,意思很明了,要试用没问题,如今的质量和参数比年初的还要更进一步,但是研究所实在给不起那样低的价格。 低价? “那能给到多少?”赵彦知试探着问。 对方报了个数。 赵彦知大皱眉头,说了几句缓和的话先把电话挂了。 他又调出之前的采购合同,算了算可能被吃掉回扣金额。 “如果到了这种程度,绝对称不上‘数额不大’了吧?”他指着计算器问程恳。 “上次你说你跟进口供货商试探出来的价格是多少?假如用今年的合同金额减去这个回扣,我记得你问出来的数比这高很多。” “的确高很多。这不对劲啊。” 赵彦知来回翻着手里的几份合同。昭远重工的合同一律采用特种纸打印,零部件的采购合同每份三页,最后一页签章,各页间盖骑缝章,他翻了许久,说:“装订处有松动的痕迹倒没什么,但第2页的页边距不对,尤其是左边,比较大。行距也大一点。” “合同被偷换过?”程恳震惊。 赵彦知又揉着合同纸:“但纸没错,”这种特种纸有颜色和纹理,而且嵌入了有色纤维,虽然没有稀罕到市面上完全买不到的程度,但至少外人不容易拿到完全一样的。最容易得到的途径,是从公司内部偷出去。“合同章和签字都没问题,骑缝章也对。” “纸可以偷,骑缝章比合同章容易伪造。” 因为骑缝章盖在凹凸不平的位置上,识别度不如合同章,接缝处个别笔画对不上也不显眼。 “要是真替换了合同页,到底被篡改了什么条款?对于供货合同来说,这里每个条款都是正常的,双方的责任和义务,免责和其他事项,都和其他合同没有不同,我们总不能找乙方对质去,消息一走漏可就是大丑闻。你先去生产线那边,彻查整批控制器是不是真有问题,再次核查上次的事故,看有没有可能就是控制器造成的。要是是,万一已经有问题产品流出去,看看是必须召回还是可以现场处理,第一时间让售后主动跟客户联系。先对客户负责。至于内部问题,咱一点一点来。” “好。” “还有,前阵子不是说查到造谣那事的发信位置了吗,这合同的经办人和负责人住在那个区域吗?” “都不在。” “有没有可能用那边的网吧?或者租房?” “都没有。网吧排查过了,租房,上星期刚让所有职工重新登记,除非他们有意识隐瞒,否则应该不会。” 程恳深呼吸:“知道了。” 赵彦知领着工程师再次核查事故原因。这次因为有重点嫌疑对象,所以问题很快的暴露了。 “这个片子不是以前那种。”一个工程师说。 “以前是哪种?” “跟这个差不多,样子是一样的,功能都类似,只是型号不同,规格比这款高一档,速度快、容量大。这款的型号标在底部,喏,字很小,不容易看到。”工程师把芯片取出来,翻到背面,放在灯光下用放大镜看。 “上次吊车事故,当时那台机器的控制器不是完好无损吗?”赵彦知问。 “是好的。不过当时在做高荷载高转速测试,用低端片子可能会加剧发热,如果发热严重未必不会造成其他问题。” 赵彦知想了想,说:“拿这批芯片去做专项测试。然后,跟市场部那边协调一下,查这批产品卖出去多少,分别卖到哪了,再查库房和订单记录,暂停生产线。” 分工明确,相关工作人员各忙各的去了。 很快,赵彦知要的所有数据都到手了。 芯片的确有点问题,虽然在正常操作条件下的测试结果良好,但超负荷运转情况下容易过载,故障率远高于应有范围,这样看来,上次做高荷载测试时出事并非偶然。高管团队一合计,决定主动出击,第一时间全线召回。 幸好他们是重型工程机械制造企业,产品的下线和销售速度都是有限的,不会像消费品一样,高速消耗,而且难以跟踪。 “十一个省市二十九家企业,七十六台机器,”赵彦知看着报告,问题产品的出货窗口期不长,数量还不算太多。他集结了售后和技术部所有这方面的技师,紧急加班,逐个通知客户,带着设备主动上门,以售后回访为名,把所有问题产品重新调整、测试,确保产品达到昭远重工内部的质检要求,而不仅仅是“在正常操作条件下可以安全运作,一旦超负载就会出事”的程度。 由于只是一个型号某个批次的产品出问题,情况不算严重,不论对外还是对公司内部,昭远重工都没有详细解释这次的产品召回事件的具体因由和缺陷,只是含糊其辞。媒体对这次事件只是轻描淡写,顺带赞扬昭远重工作风稳健,以客户利益为先,值得信任云云。这本来也不是大事,自然没有深入详谈,赵彦知看了那一小条消息一笑置之,主动出击先发制人,有别于假大空的通稿形式,也许是程恳的公关手段也未必。 至于公司内部,采购组那边如常运作,之前“被轮岗”的采购组负责人如今是工会副主席,每天都在忙着零零碎碎的琐事,过着朝九晚五按时打卡上下班的日子。 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妥。 只是,赵彦知和程恳都明白,控制器莫名降级,有人偷换了采购合同,以次充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采购组伙同验收的人狼狈为奸,在公司里欺上瞒下。 这可是大事。 对外的事情处理完,接下来是准备问责。 昭远重工大楼地下两层是员工食堂,平日赵彦知和程恳各自忙,午餐很少能在公司里吃,今天都难得没有饭局,聚在这里,再加一个董秘,三人找了个角落的小桌子吃自助工作餐。因为不是正式谈话,他们随意不拘,说说笑笑的,却也完全是外人无法融入的气氛,又有吴皓坐在他们外围不远,神情是一贯的肃穆,更没有别人走近打扰。 他们低声聊着公司里的事。 赵彦知对程恳说:“赵董的意思是公司为重,要私了赔偿走人还是起诉,您决定就行。”赵董指的是赵源。 董秘是个比他长几岁的男人,为人有点面,但做事利落,他们平日关系不错。他边吃边说:“起诉的最终结果多半还是赔偿。不过他之前拿了那么多,这下赔得出来么。” “心软?”程恳问。 “开玩笑。” 赵彦知说:“自作自受罢了。只是,这人平日也不铺张,房子就那一套又没贷款,没老婆孩子,贪那么多做什么用?” “太子爷您别不识人间疾苦,这年头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好吗?”董秘笑他,“黄赌毒,沾上哪样不是花得家破人亡?别的不说,如今小三们都站在打击反腐败的最前沿了,革命第一战线,养个女人不容易啊。” 程恳喷他:“正经人花钱是这三样吗?!” “等等,你说他没老婆孩子?” 赵彦知点头。 董秘说:“不对啊,我见过他儿子,得读小学了吧。” “也许在老家结的婚,没跟大家说。” “他还不止一个儿子呢,我见过照片的,两个小男孩长得不太一样。总不会是侄子外甥吧,谁会把侄子外甥的照片随身带着。” 程恳说:“就为了养家也花不了那么多。” “养家当然不用那么多,养别的就不同了。不信去查查看?经济犯罪九成跟那些有关。” “怎么查?”赵彦知问。 结果,程恳和董秘都转眼看他。 赵彦知会意,低头继续啃手里的甜玉米。 没几天,冉熹华就上次有人在产品发布会闹事的事来汇报调查结果。 再次驾临的大美人赚足了回头率,从电梯间一直到赵彦知办公室门前,所有人都驻足回头,目不转睛。 卷曲的及腰黑发,玲珑浮凸的身材,精致的眉眼,妖媚却毫无风尘味,若非那把磁性动听的嗓音,赵彦知根本认不出来。 真不知道她之前是怎样装扮成那种平胸中性冷美人。 只是态度还是那种态度,虽无恶意,却也冷冰冰,毫无温度:“没有证据证明那两个到会场捣乱的人是你们的竞争对手雇佣的,但他们的确有个雇主。事发前三天,这两人都有现金存款存入,是在柜员机上存的,本人操作。行政拘留结束后又有一笔现金存入,也是他们自己在柜员机上操作。” “都是现金,那就是查不到雇主?” “我没说完。” 赵彦知请她继续说。 “那段时间他们的通话记录,最可疑的是一个非记名号码,是个本地号码,多次联络。另外,”冉熹华递给他一个U盘:“里面有两段视频,是城东区的室外闭路系统里提出来的,能看到他们曾经在城东区的一个小餐馆里跟人碰头,事后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出来,里面可能是现金。至于碰头的另一方,录像里看不清楚相貌,只能凭图像估算大概身高,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而餐馆里面则没有录像,所以没有更清晰的画面。” 又是城东区。 冉熹华带来的资料很详尽。也许就像她说的,有自己的原则。她交来的信息量比赵彦知期望的大得多,一环扣一环。 只是,就特定方向来讲,这次私下调查得出的结论是个死胡同,因为根本查不到明确的对象。影像资料模糊,角度诡异,可疑对象带着墨镜和帽子,光能知道身高性别,根本看不清脸。 除了,又是城东区,跟半年报谣言的最初发信位置一样。 赵彦知不由自主将这两件没有逻辑关联的事联系在一起。他怀疑不是巧合。 “再麻烦你一件事,”赵彦知这次直接准备了现金,还有一个人名:“查这个人。” “目标是什么?” “违法行为。违规停车除外。” 冉熹华冷眼看他,接了,还是那句话:“老规矩。”说完便准备走。 “对了,你是律师之类的吗?”赵彦知见她不愿意久留,一边走过去打算为她开门。 作为黑客,冉熹华能查到各式各样的信息不足为奇,但一般人查证据不会像她那样,一环一环扣得紧密,严丝合缝,证据链硬得几乎能直接当庭审证据。 “不,”冉熹华一声轻笑,她突然转过身,发丝飞扬,轻巧地拧腰贴近赵彦知,动作之快,连赵彦知都来不及抵挡,她一手轻轻抚过他的下巴和颈侧,指尖很凉:“哪天你想学跳舞,可以来找我。” 说罢婀娜轻盈地移步退开。 赵彦知怔怔的。 高手啊…… 除非职业的,普通人里可以让他这样毫无招架能力的可不多。 他光顾着感慨,都没发现自己被吃豆腐了。若是让他哥知道又得暴跳不可。 30. 这天午后,赵彦仁提着一份蜂蜜蛋糕,出现在城中心金融区一栋高楼里。 “真准时。坐。咖啡?” “谢谢。” 小助理送进来一杯普通咖啡便合上门出去了。 他对面坐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长发盘起,气质干练,穿着利落的西装套裙,将一支录音笔放在桌上。 Karlyn,投资顾问,赵彦仁大学时期认识的私交,也是圈子里他最早认识的女主人。 “我来请教关于股份收购的问题。” “哦?我记得你说过你的资产有专人打理。” “对。”事实上赵源、赵彦知和他的资产,特别是股份和不动产都有专人管理。 “那他们应该才是专家。” “有人管不等于我管不了。而且我不想让人知道,如果有动作的话。” “说吧,你想做什么。” “我是一家公司的股东,咳之一,如果董事会或者董事长要对我不利,我能不能收购股份以抗衡他们,稳固自己的地位?或者有其他途径?但要不引人注意。” “股份制公司的情况多种多样,不能一概而论,不了解股份结构之前我没办法给你具体建议。” 赵彦仁报了一串六位数,Karlyn一愕。像她这种熟悉国内市场的投资顾问甚至不需要查询,立刻知道是哪个公司。 “你完蛋了,”她笑得很玩味,“以前就算知道个别人的名字,我也从来不去查任何人,没兴趣。”赵彦仁知道她指的是BD∫M圈中的人,这是隐私。“这样不是明摆着告诉我你是谁吗?赵氏的太子爷。”她在电脑里敲了6位数,将显示屏翻转过来,上面列着昭远重工十大股东的名称,里面自然有他的名字。 “平头老百姓而已,又不是明星高官,有什么稀罕。从你这走出去的有钱人还少了?再说,通常人说赵氏太子爷,指的不是我,是我堂兄,兆宏地产的现任CEO,董事长赵泓的长子。”哪怕在赵源这一支里,太子爷也依然不是他,是赵彦知。不过他不想解释。 “你们还真的是一家人,难怪交叉持股。” “交叉支持是股东个人行为,无关公司本身。” “我不是要从你这打听什么。”Karlyn笑,“管他呢,搞房地产的没个好人,没兴趣。” 她看着电脑里的资料问:“你是董事会成员吗?”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Karlyn调出董事会成员名单,“你要稳固地位,进入董事会是最有效的手段,否则你跟一般散户有多大区别,对公司实际事务一样没有发言权。以你的持股数量,要进入董事会应该很容易。” 赵彦仁不置可否,问:“如果我增大持股比例,会不会加大话语权?” “理论上会,你若是有足够的钱,增加投资至获得30%的表决权,成为实际控制人,话语权当然大。但这样不可能不被人知道。” “通过二级市场呢?” “这不现实。首先,话语权和持股数量不是简单粗暴的一加一,即使它们有关联,你又有多少资金能在二级市场收购多少股份?恐怕还到不了你现有的数量。即便你资金充足,十位数现金能随手甩出来,你身为大股东,每增持5%就要披露,而对你,增加5%又不足以控股,何况系统里突然出现大资金大肆收购,谁都看得见,会非常显眼。昭远重工几乎算得上蓝筹,不是什么中小盘创业板,你不可能轻易个人控股盘子这么大的公司,更不可能不为人知地把持这样的公司,不管是通过交易系统还是协议收购,二级市场还是一级市场。何况,你私自增持,很容易把自己卷进内幕交易调查里。” “我不是想要控股,只是……牵制。” Karlyn没有介意他的语焉不详,对着公开的十大股东名录想了一会:“除了董事长是你父亲,这里面似乎还有你的亲人?” 赵彦仁点头。 “别怪我多问,那个是你哥哥?他在高管名录里。你们兄弟不和?” 赵彦仁没回答。 “你不会想要挤走你兄弟吧?想要挤走一个大股东不能简单的靠砸钱,尤其是在一个上市公司里,这方法不对。但凡你不是想要挤走对方,你兄弟同样是大股东,另外,CEO的持股比例也不小,这些和你比较亲近的人,如果彼此立场和利益一致,也许你可以联合,如果你只是想要牵制,而不是与董事会全体为敌。” 赵彦仁沉默。 他没说实话,也没说出自己心中真正的意图。自从见过李博士,事后他仔细琢磨,赵源的态度和语气都暧昧含糊,说的话也许外人听不出问题,在他听来却破绽百出,他越想越不对,那绝不是赵源对一个普通陌生人的态度,他打了一圈电话等来几个信息后,心中的不安在发酵,他寝食难安。 那位“李博士”早年已移民他国,现任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教授,主攻癌症靶向药物,在学术界有一定知名度,这次出现在这里是为期三天的学术会议,这轻轻松松就能问到。顺藤摸瓜,第一个拿到的是他的身份信息,其中的出生日期毫不意外地和赵彦仁同年同月同日,而且出生地相同。 再然后是他出国前在网络上留下的资料,有他参加高中组奥数竞赛得了全国一等奖的纪念照,跟他的父母和老师站在一起,三口之家笑得很幸福,从照片来看,李博士的父亲高大英气,体格像北方人,母亲则秀气得多像南方人。个人资料里还有文字信息,民族一栏赫然记录着:苗族。相比起携带RH阴性基因概率小得可怜的汉族,苗族的比例则大于十分之一。 最后,正如赵彦仁所料,“李博士”的父亲跟赵源根本不是大学同学,当年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一个是工人,风马牛不相及,两家人之间找不出更多的共通点。两家人最大的关联大概就是他、赵彦知和“李博士”出生在同一天,在同一个城市。 也许,在同一个医院也未必。毕竟三十三年前的城市规模不比现在,一个城市里才几个大医院。 真相已昭然若揭,他便没再追下去了。 这不是追究事情根源的时候,他首要面对的是看不见的未知。 他不明白赵源的意图,是单纯就是要给一笔钱当做补偿,还是有更多的打算。他也不知道跟赵源见面的“李博士”到底知道了多少,会有什么行动。他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尤其是那些有着各自算计的叔伯亲戚们——跟他一样,巧合或者不是巧合地知道这件事,潜在的威胁着赵家。他甚至不知道赵彦知有没有朝这个方向怀疑过。 他不可能去问赵彦知,那个太过聪明的人,只怕一点即通。 他也不可能去跟“李博士”对质,虽然从那天的对话来看,“李博士”对赵源的钱没兴趣,似乎也没察觉赵源的真实身份。但是在巨大的财富面前,有多少人能够真的心如止水? 他更不可能去问赵源,他一直认为赵源在限制打压赵彦知,在防备赵彦知,若赵源真对赵彦知有什么想法,把问题挑明只怕适得其反,他不希望在家里掀起又一股风浪。 总之他没有人可以联手。 他又跟Karlyn讨论了几个方案,当然都没有提到赵彦知,没有提到任何人,对自己的真实意图也只是含糊其辞,不过小半天下来心中已有打算。 他明白自己可以做什么。 “郑昱沦陷了,看来你也快了,对方什么来头能让你这么大动作,别是对手家的大少这种三流电视剧角色吧。不是说不想要家里的钱吗?”Karlyn关了录音笔。 “两码事。这只是我家里的事。” “豪门二少,你在暗示你爸想整你?好没说服力哦。”Karlyn揶揄他,目光中满是评估:“一向就数你最没节操,来者不拒,鹤子却说是你让他走的,然后你一消失就是大半年不露面,请都请不动。还有,我的生日你都敢开溜,扔下礼物就跑。那天鹤子说一开始夏景行身边有个蒙面西装男人,像是生脸孔,估计是个sub。后来你露了一面,然后你们就都不见了,郑昱替你圆场。在那种环境下,夏景行眼里看不见第二个男人,郑昱又再懒不过,他们才不会多事。但如果那是你的人情况就不一样了。别跟我说这都是巧合。” “嘴碎的女人最讨厌了。” “那还不赶紧走?” “咨询费付了两个小时,凭什么让你偷懒?就不走。” 两人说说笑笑,最后他诚心谢过Karlyn打道回府。 从地库停车场取了车开到收费口,巡逻经过的保安小哥手里抓着一个非常给力的山寨手机,正开着大音量外放听音乐。赵彦仁一下就听出正是那天下午赵彦知在书房折腾的那段魔音穿脑的铃声音乐,男声的摇滚乐,快节奏的副歌之后便是舒缓的过门。那天他统共就没听到一遍全乎的歌,只反反复复听到这一段,赵彦知没告诉他歌名,本来他并不好奇,已经忘了这茬,结果这下被乐声一点又都想起来了,满脑子都是那一小段旋律。 后面排队的车催他了,他只好接过票开出去,一上马路就找了个拐角停下,在车里翻箱倒柜摸出一包没拆封的烟,下车走回停车场。 除了刚到国外那会孤独难熬,后来找到其他更有效的发泄途径——肉体上的,之后他便不再抽烟,有孩子的赵彦知和赵源自然也不抽,老妈在这个问题上管得特别严,不过他身边一般都备着一两包。 他找到刚才路过的保安:“嘿哥们,接着,”他把烟抛过去,“就刚才播的那个歌,谁唱的?” “邦乔维。” “好听,给个名,我回家下载去。” 保安点开手机播放器,递给他,他接过来一看,顿时心里就像被谁拧了一下。 “谢了啊。” 他去音像店找到了专辑,原来是那张他曾经在赵彦知的车里听到的摇滚专辑CRUSH,回家点开被赵彦知折腾得含含糊糊的那段: Thank you for loving me For being my eyes when I couldn’t see For parting my lips when I couldn’t breathe Thank you for loving me You pick me up when I fall down You ring the bell before they count me out If I was drowning you would part the sea And risk your own life to rescue me Yeah …… 为他而设的铃声。 他想到那天赵彦知一脸轻松的说这段适合当分组铃声,还有赵彦知的告白,“因为有你,才有现在的我”,还有赵彦知一脸平静地说“我看不见听不到,差点不能呼吸,你是那段时光里唯一的颜色,唯一的阳光,唯一的声音,你撑起了我的世界”。 谁要他的感谢? 赵彦知哪里需要感谢他? 他只恨自己当年年少无力,什么都帮不上。 他不顾一切冲到赵彦知办公室,将那个不明所以,冲自己发愣的人大力拽进隔间休息室,把人紧紧揉进怀里。 熟悉的气息,温热的身体,细瘦的腰身……这个人心里到底还藏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 “怎么了?”赵彦知抬手摸他的头。 过了好一阵,见他装死没动静,赵彦知轻笑一声:“兄台你怎么了?嘿兄台你别这样,衣服都皱了,现下四处无人景色正浓,你这样让我很想推倒你蹂躏玩办公室play。” “……只要你敢!看一会满脸春色走不出去的人是谁!”赵彦仁的声音压在他右肩上,隔着衣服传来,不甚清晰,带着热和水汽。 这就是赵彦知,就像那首不是唱给伤心人听的It’s my life: This ain’t a song for the broken-hearted No silent prayer for the faith-departed I ain’t gonna be just a face in the crowd You’re gonna hear my voice when I shout it out loud It’s my life It’s now or never I ain’t gonna live forever I just want to live while I’m alive 呐喊般的歌声,振奋人心的鼓点,就像赵彦知说,活着就好好过,竭尽全力做好自己该做的,然后抓住机会,做点自己想做的。他不后悔。这是他的人生。 赵彦仁爱这个男人。 他有清澈的眼,爽朗的笑,坚强的心。 他痛过,伤过,然后靠自己的努力站起来,走到今天。 他用行动征服伤痛,用坚强击败灰暗。没有一蹶不振。 他对生活充满热情又心怀感恩。可是,这一切又哪里是别人能够替他做的?他的成功分明是他自己挣来的。 在他面前,赵彦仁惭愧不已。 最终赵彦仁慢慢把人松开。 赵彦知歪过头,挑起眼角向上看他,见他面容平静,笑道:“兄台这断药断的,吓死个人呐。” 赵彦仁忿恨的看他,你才断药! 不对,眼前这人就是药! 赵彦仁捧起眼前的人纵情深吻。 不叫你走不出这个门,我就随你姓! 31. 最终,赵彦仁还是增持了昭远重工,份额不太多,不到必须公告披露的程度。他动作不大,一切都在水面下进行,无论是对市场还是对公司都没有明显影响,掀不起风浪。只不过Karlyn料对了,他不是赵氏掌权人,他并没有可以随手砸着玩的十位数现金,所以他不得不减持了一部分兆宏地产,幸好兆宏地产盘子更大,份额自然没到公告的程度。 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这一招敲山震虎,不可能没人察觉他的异动——当然,他做这些心里也没打算瞒住所有人,别人知道不知道无所谓,他先斩后奏,目标只是一个人——赵源。 董秘也收到消息,他才猛然想起这些年几乎被人遗忘的一个大股东,赵源那个没有存在感的长子——真的太没存在感了,他身为董事会秘书,甚至不知道赵彦仁长得是圆是方。 他找到了赵彦知,问:“你哥干嘛突然增持?” “增持?不知道,他没跟我说。要披露?” “还不到。你哥从来不管公司的事,为什么现在突然来这么一手?最近股市虽然不大好但没到要出手护盘的程度,是不是他对你或者赵董有什么想法?”董秘有点紧张:“他应该不会想要收购吧?” “不可能,”赵彦知笑,“收购不可能用这样的方法,谁会在二级市场做收购。何况上面还有赵董呢,怎么收购?” 这道理董秘也明白,他只是关心则乱,想了想说:“不过你哥背后有高人还是怎么回事?增持数很微妙。” “怎么说?” “先不说恰好不用公告,不引人注意。首先,如果联合赵董,赵董虽然表面上的直接持股数不是很多,但他有间接持股的部分,算上间接持股数后,赵董和你哥的总数刚好达到绝对控股,等于可以左右公司。如果他对你有什么想法,要排挤你,只要赵董首肯,那……”董秘停下来看着赵彦知,没把话说完。 绝对控股,对于一个公司而言不说呼风唤雨,至少想让谁走让谁留下都不是难事。 “如果联合你则几乎可以抗衡赵董。虽然你们的总数加起来没赵董多,但已经接近了。要是你们联合起来,赵董也会很有压力吧。最后,是抗衡其他股东。不算赵董和你,他的持股数逼近前十大股东的总和,若是加上你,就比前二十大的总和都多。他现在不是董事会成员,但若进了董事会,这权力不是一般大。也就是说其他大股东拿你们没办法。” 赵彦知没说话。 董秘继续说:“而且这时间也选得很刻意。因为在二级市场操作,他分两天多次吸纳,那两天政策面各种消息满天飞,正是大盘不稳人心惶惶的时候,他出手,表面看来就是庄家护盘,倒像是在稳定人心。” 赵彦知在思索着什么。 “不管怎么说,你们兄弟要是有什么误会,一家人商量着来,别用这么偏激的方法。虽然不用公告披露,媒体上也没报道,就算被问起也可以解释成大股东看好自家公司逆市增持,或者说是出手护盘,但这数额不小了,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容易弄巧成拙,再闹得市场上怨声载道,影响不好。” “我找机会跟他谈谈。” 董秘出去了,赵彦知看着电脑屏幕皱眉。 “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几乎在同一时间,媒体上出了一则消息,《兆宏地产遭大股东低调减持 房地产股的又一个寒冬到来?》,豆腐块大小的篇幅,算不得引人瞩目,如小石子投入大海。会被报道只怪房地产业如今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上,而兆宏地产在业界位居三甲,时刻被万千双眼睛盯着,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人注意到,隔三差五地见报。 赵彦知自然也看到了。 事情不太对啊…… 他独自望着窗外出神。 赵源则直接得多。他正面质问赵彦仁:“你到底想干嘛?” “我没想做什么。” “你不想进公司,整天就知道忙你那点事情,可以。但你不能给家里给公司添乱!为什么要私自增持?” “只是正常投资行为。” “别在我面前耍这套!公司不是你一个人的公司,也不是赵家几口人的公司,兆宏地产也一样!今天的一切得来不易,是很多人共同努力的结果,不光是我,还有你大伯,你爷爷的努力,是整个家族的所得,民营企业的成长全是靠一步一步走出来,两个企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由不得你胡闹!家里这些早晚是你们的,你有什么,彦知就有他的一份。你要是嫌不够嫌无聊,外头别的产业可以交给你管,但彦知必须留在公司里,他有这个能力,心里也愿意,他对公司一直尽心尽力。彦知是你弟弟,一辈子的至亲,没有他兴许你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你们应该相互扶持。你要是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别鬼鬼祟祟!” “为什么撤彦知PR的职务?” 赵源脸上有一瞬间意外。他一阵停顿,认真的看着赵彦仁,放缓了语气,表情也变得温和些:“彦知事情很多,你妈说了多少回别让他太累。公共关系是他自己辞的,二月底他就跟我辞了,新上任的主管能力不如他,前阵子那块有点掉链子,闹了几件事,彦知又在忙别的事顾不上,后来只好把PR整个部门都划给程恳,由程恳监管。” “研发部主管呢?德国分公司主管呢?” “研发主管不是撤职,只是岗位轮换,公司内部正常运作,除了程恳,几乎每个高管早晚都有机会。好的管理者不能始终只在一个位置上坐着,要多看多听多学多做。再说,公司这两年的扩张你也看得见,市场部同样非常关键,彦知是程恳一手带出来的,他把着,我跟程恳都放心。” 市场部?赵彦仁不知道这事。 “德国部盈利情况不好,开张近一年,各路媒体一再抨击,彦知去了也没能改善太多,它的问题根源复杂,不是彦知一个人能扭转局面的。公司决定调整结构,重心会放在即将投入运营的美国分公司,规模比德国部大三倍,职能和发展方向也有所改变。彦知撤手德国部就是为了腾出时间,他现在刚到市场部,等彻底过渡完就要兼管美国分公司,哪有那么多精力处处兼顾?不过这事还没最后落实,要等下一次股东大会,投票任命。公司的事千头万绪,情况复杂,哪里是几分钟说得清?你要是想管,还是那句话,进管理层,进董事会。” 赵彦仁倔强地盯了赵源许久,心中的气慢慢平息,说:“我不进公司,公司有彦知,别的东西我也不要,您要给就给两个孩子。我只要现在这个家,家里的所有人平安稳定。彦知当然是我的亲弟弟,一辈子,永远不会变。” 赵源眉头紧皱,他也坦然回视。 过了一会,赵源问:“你为什么要去查以前的事?” “你们联手瞒了我二十多年。” “当年发生那样的事家里突然间一团糟,你妈为了让彦知好起来没日没夜的,还得护着你又怕影响你。你才九岁,让你知道除了加重伤害还有什么用?现在再让你知道又有什么用?事情已经过去了。” “那彦知现在就彻底安全了?赵家彻底安全了?您放心了?” 赵源看着他,却不回答他,只是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月初,”他说得很慢,“金融区的国际饭店,一层的西餐厅,你也在那里。” 肯定的句式。 而且,赵源说“也”。 赵彦仁没想到赵源真的会跟他摊牌这件事,看来当时他果真被赵源的保镖发现了。他伸手,在赵源的注视下慢慢拿出一份文件,拍在赵源面前。 赵源低头,无声的读完文件,沉默良久,才抬起头看他。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我不知道您想做什么,我也不去猜。以前发生过什么我也不再查。我不像彦知有本事,但如果这个家、家里的任何人受到威胁,我会尽我一切,不惜手段和代价来维护。如果有人想动彦知,不管是谁,”赵彦仁盯着桌上的文件,没把话说完。 今天之前,他不清楚赵源的想法,赵源也未必明白他。不过无所谓赵源怎么想,他的意思很简单。 他要这个家安安稳稳。 赵源看着他,久久没说话,最终只是叹气,看起来有点累了,朝他挥挥手。 离开赵源的书房后,他心里有点莫名的烦躁。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赵源的话听着别扭。他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不太对味,却也说不清哪里不对。 他脑海里飞速闪过两件毫不相干的事。那个和他有着同样相貌的李博士。还有赵彦知曾经说过的点滴铸就你我的话,似乎也暗合了赵源的意思。 他想不通自己到底放不下什么,也想不通哪里不对,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事情的爆发得从那天说起。 赵彦知让冉熹华去查人,照他原先的计划,只要有商业受贿的铁证就可以了,至于怎么处理那得看程恳的意思,如果金额不是大得过分程恳未必会起诉他,将公司卷进又一个商业纠纷里。可是,冉熹华这次却让赵彦知多给她一些时间。 在“三教九流人脉网”的头目鹮妖口中,冉熹华是黑客高手兼私人侦探,不轻易接工作,但神通广大。这次却要求延长时限,让赵彦知大感意外。 “有麻烦?” 电话里她没解释,只是说:“人跑不了,我会盯住他。”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冉熹华出现。一身黑色,紧身牛仔裤配薄纱上衣,清爽利落的短发,白皙的腕上一个阳绿通透的翡翠镯子,赵彦知见了暗自咋舌:品相真不错,老妈看到了一定走不动道。 他特别想问大美女你是不是也有个双胞胎?头发可以靠假发,只是这身材却不太容易伪装。结果忍了忍还是公事为上,没说出口,料想冷冰冰的大美人也不会搭理他。 冉熹华交出一个U盘:“里面有两个文件夹,分工作和私人。工作问题比较简单,我猜你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有证据。不过他的钱花哪了不太好查。” “花哪了?” “大额支出以现金为主,不是消费,而是‘送人’了。至于送谁,恰好里面有张表,在私人文件夹里。” 难道真养了个小三? 冉熹华继续说:“私人的是我从他电脑里拷出来的,他有好几个电脑,有的很少启动,所以花了很长时间。复制出来的都是他最近点击过的。他其中一个电脑里还有很多,里面有目录。如果需要,我可以把他整块硬盘拷出来。看之前做好心理准备。” 是一些视频文件。 赵彦知挑眉看她一眼,关了电脑声音,点开视频。 是一些…… 他咬牙拖着进度条匆匆浏览一遍,关上。 “你还给过谁?” “只有你。”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两口,平复了情绪,拉开抽屉递给她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声音已经恢复平静:“谢谢,辛苦了。” “这次不收费。”冉熹华说完就要走。 “等等,”赵彦知两步追上她,手里拿着信封:“收下吧。若真不要就给鹮妖,他不嫌资金多。” 大美人冷冷地看他,最终还是接过,低头拿出一件东西。 “这个,鹮儿让我交给你。” 是个装饰坠,一颗不大却颜色明艳的红珊瑚,坠着一根浅红色飞羽,根部的一点绒毛染成了棕红色。 “朱鹮的飞羽?这不是桓洋戴在脖子上的?” “收下吧,会带来好运。这种东西他还有,但寻常不送人。” “替我谢谢他。” 冉熹华转身离开。走到门边的时候她放慢脚步,回头对赵彦知说:“……别的帮不上,不过……如果需要协助,鹮儿在公安厅有熟人。” 赵彦知第一次见到她柔和的一面,不同于或冰冷或妖媚的美,简直受宠若惊,他回过神来,笑道:“好,谢了。不过我想应该不需要。” 冉熹华前脚刚走,秘书敲门进来,带进来一个快递员,语气有点无奈:“有份文件非得您亲自签收。” 赵彦知看了来人一眼,签字收了快递。 秘书和快递员都出去了,赵彦知独自站在窗边,有日光落在他身侧,在地上拖下一道浓重的阴影。他低着头,快递封就放在眼前的桌上,他左手握紧,拳面抵住桌面,指节发白,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停顿良久,终究松开左手,喝光杯子里的水,轻轻放下杯子,将文件原封塞进碎纸机里,转身离开了昭远重工大楼,神色如常。 他在大屋书房截住正要出门的赵源:“人查到了,商业受贿和散布谣言证据确凿,但我想,不首要追究公司那些事了。” “为什么?” 他点开视频放到赵源面前。 赵源看完脸色不大好:“不是剪辑的?” 赵彦知摇头。 “交给律师处理。” 赵彦知点头。 “这人是公司的老人了,本来……记得跟程恳打声招呼。” “会的。” “彦知,”赵源叫住转身准备走的赵彦知:“我会派人盯住他,其余的,交给律师去办。你别管了。” “我没事。” “听话。还有,这边人手不够,暂时撤几个彦仁那边的人回来。” “但是……” “放心,他还有点自保能力。我说他也不听,也就你说有用,你让他最近别乱跑,留一个人在他身边就够了。” 后来大概过了几天,一天深夜,赵彦仁被突然骑到他身上的男人惊醒。 “What th……” 这是个工作日的晚上,没有特殊状况,赵彦知甚至不会在工作日出现在尚院。 更不会跑来“QJ”他,在凌晨三点。 赵彦仁扶住他微微发颤的腰,由着他缓缓坐上来。卧室里没有开灯,他看不见赵彦知的表情。他在黑暗中伸出手,额头,脸颊,颈侧,没有发烧,也没有流泪。 也对。赵彦知何曾哭过? 他伸手要开灯,却被赵彦知按住。 他只好由着赵彦知在自己身上律动起落。 赵彦知双手握住他的肩,力气很大,这次显然有备而来,做起来并不艰难,只是……他手一探,果然,就连平常用尽花样都未必能很好,这种发泄式的被插入,那人的身体会性奋才怪。 而这种纯服务,这样稀里糊涂的情况下他才不要。 他直起身,一手大力按住赵彦知的腰,一手捧着他的头吻他,压迫他,掠夺气息,直到赵彦知眩晕,不得不推开他大口喘气。 “大人,您把我当按摩棒了还是咋回事?” “那也是我爱的按摩棒。” 赵彦仁皱着眉,深呼吸:“……好吧,身为按摩棒就该尽职尽责,您这样实在妨碍我工作。” 听赵彦知语气清醒,赵彦仁放心地把他推倒在床上,从他身体里抽出来,俯身将他的下身含进嘴里,一只手探进他身体里为他按摩放松,挑拨撩动,最后在赵彦知的低声呻吟中在他温热的身体深处和他一起射了。 赵彦知第二次在他床上昏过去,眉头微皱,脸上似乎有痛苦。 他拧开低低的床头灯检查,赵彦知身体无恙,额头微微出汗,心跳平稳有力。 赵彦知并不是这么脆弱的人,看来又是心理上的问题。上次昏过去是跟过去的事有关,这次又是为着什么? 他坐在床边守了一夜,握着赵彦知的手,心里默默数着最近发生的事,始终不得头绪,直到清晨赵彦知转为浅眠,他才轻轻起来准备早餐。 赵彦知醒来后什么都没说,精神状态一如往日,开朗,目光清亮,看起来再正常不过,问他只说“我想你了”,吃过早餐便匆匆上班去,临走前还笑着在他唇上轻咬一口。可赵彦仁总觉得有种说不清的忐忑,心里不上不下的,索性换身衣服偷偷尾随,一路远远跟到昭远重工大楼。 昭远重工里一切如常,前台妹子笑容甜美,工作人员步履匆忙。只除了赵彦知所在的楼层几乎没人办公——也许集体开会去了吧,程恳也不在。只除了赵彦知的保镖吴皓和赵源的贴身保镖一左一右,不远不近地守在能看到赵彦知办公室的关键位置上。 吴皓和赵源的保镖见到他都很意外,三个人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一阵又各自回到岗位,站好,戒备。 赵源的保镖在这,就是说,赵源在这?不坐班的赵源也到公司里来了? 他指着办公室问吴皓:“彦知在里面?” 吴皓点头。 也对,吴皓跟赵源的保镖,工作日一向都紧随雇主身边。 赵彦仁环顾左右。他是赵源的儿子赵彦知的哥,两位保镖自然不防备他,他只是不明白,两个高手今天怎么好像特别严肃。 赵彦知办公室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因为心里莫名不安而跟过来,他担心赵彦知,哪怕知道赵彦知身边有保镖也怕有不周全,想亲自守着候着,只要赵彦知在他可控范围内就行,倒不是非得两个人紧挨在一起不可。他不是昭远重工的员工,也无意打扰任何人工作,何况赵源在里面,他便走到一旁的窗户边吹风。 天很高很蓝。 32. 赵彦知倚着办公桌,右手指间夹着一支笔。房间里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平凡的面容和衣着,疏于打理的头发,满脸油光,一双粗糙的掌,指甲边缘裹着一圈污渍。 “叫我来有什么事,赵总?”中年男人看着赵彦知的脸。 “时间不多了,找你聊聊天。” “什么……时间不多了,”那人笑得虚伪,“呵呵。” “采购组组长不是非常耀眼的职位,但也不是无足轻重。你是公司的老人了,这些年表面上你小错偶尔大错没有,公司待你不错,吃点回扣只要金额不大,公司也未必真会怎样。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公司。如果有不满,你可以跳槽,也可以要求加薪或者换岗,公司甚至可以把你介绍给兄弟企业,而你做了什么?” “赵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造谣诬陷公司半年报数据造假的文章是你发的。最早的信息发布来源追查到城东区的社区。” “我不住那。” “你平常不住那,但几年前在那里买了一套房。” “买房怎么了?那小区住了好几十万人。” “几层代理套下来,要查你还真不容易。不过我们在你的电脑里发现了原始文档。” “我关心公司,从网上拷的。”中年男人呼吸有些急促。 “去年匿名造谣公司不正当竞争,捏造假证据,也是你。最初的发布途径已不可考,不过你干嘛在电脑里保存捏造证据的‘半成品’呢?” “……只是练习PS罢了。”中年男人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年中新产品发布会,你组织小混混到会场闹事,损人不利己的事,花了你不少钱。你以为用现金付账都不会留下痕迹了?” “我没做过!” “重型吊车控制器的采购合同,你做的手脚。别以为没人去找供货商对质,你就能瞒天过海。” “公司里任何一份合同层层审阅,道道签字,最后签字的是程恳!” “程总签了合同,下面的经办是你,程恳签完是你整理存档分发,落实交易。你偷了合同专用的特种纸,伪造了一个骑缝章,替换了其中一页,改了原件规格,伙同验收以次充好,收受大额回扣,中饱私囊,损害公司利益。” “伪造骑缝章是无稽之谈!” “但愿你用完有扔掉。” 中年男人激动得大口喘气,目眦欲裂。 “不过你有收集癖,像这种有战利品意义的犯罪证据,我猜你舍不得扔,也许你还会时不时拿出来赏玩,暗自骄傲,想着公司不过在你股掌之上,在上面留下一大堆指纹,就像你那些令人作呕的录像一样,非要把自己的脸拍进去!” 那个男人慌张地后退两步,动作踉跄。 “你逃不了了。这层楼被我清空了,门外一层保镖楼下一层保安,”赵彦知看一眼表,“公安机关也快到了,没时间了。” “赵彦知!”那个男人突然愤怒地朝他冲来,双目通红。 还倚着办公桌沿的赵彦知右手拇指一推笔帽,手一挥,金属笔杆脱手飞出,笔尖快狠准钉中那个男人的右手,被击中的人瞬间捂着手惊呼出声。 像这种战斗力只有0.5鹅的渣渣哪有能力靠近他? 站在走廊边的赵彦仁听不见屋里的谈话声,却听到从室内传出的些微动静。楼下的警车还在闪着灯,整层楼静悄悄的没有人,气氛诡异至极。 他望向赵彦知的办公室,疑惑地皱起眉头。在拐角处警戒的两位高手不约而同望向他。从他现在的角度还能看到消防通道边的暗处站了个人,很眼熟,是他楼下的尚院物业保安,已经好一阵没见了,他以为保安小哥换工作了,竟然这么巧,换到昭远重工大楼里当保安了? “你刚才说什么,我不懂。”中年男人喘着气说。 “懂不懂,留着跟公安机关说吧。” “你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也经不起推敲,视频造假技术多得是。就算有证据,那些都是小事!跟小男孩不算QJ,花点钱判个缓刑就出来了。有的爹妈见到钱那个笑,你连原告都没有!呵呵呵呵小彦知,瞧你这副样子,倒是很像被惹毛的猫,张牙舞爪,惹人怜爱得很。那些孩子跟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我好吃好喝待他们,怪只怪他们父母没看紧,要是看得紧哪有机会下手?你感同身受吧,就像你当年一样,那三天里我们多快活啊!”面前的男人笑容扭曲。 赵彦知震惊。 “……当年?……是你??” “是又怎样?!” “……为什么?” “如果不是赵源,我哥就不会死!公司里那么多人,凭什么下雪天非要我哥去办事?!我哥被车撞了,按工伤赔,那年头工伤才值几个钱?!公司给补偿,总共才打发了几个钱?!我哥没了,嫂子跟人跑了,我妈的病没钱看,赵源一副高高在上的领导态度来施舍,总共才施舍了几个钱?!赵源不是有钱吗?他的儿子可就值钱了,要多少给多少,磕巴都不打一个。小彦知,是你运气不好,本来没想动你的,也没打算伤你,小儿子顶什么用都是拿来玩的,有钱人家长子才是真宝贝。也是巧,你跟你哥成天黏在一起,走到哪都在一起,独独那天你哥撇下你自己去踢球,猫在操场里不出来,那两个废物不长眼把你带走了。天赐姻缘,也怪你太可爱,反正赵源有两个儿子,公司却只有一个,少了小的倒方便了,也不用发愁日后财产怎么分,不如给我算了。” 赵彦知胸口起伏,一字一句说得很慢:“这么说来公司给补偿倒是公司的错了?……你做的那些事,就不怕被供出来?” “那俩蠢蛋才不会把我说出来!只是没想到后来还死在监狱里,赵源干的吧?一定是赵源找人干的。死了也好,死了干净!你恨你哥吧?若不是你哥扔下你,当年你就不会有事。若不是赵源拖拖拉拉,你还可以少疼会儿,要么索性就别救你,也省得你现在半残不残。你走到哪保镖就跟到哪,他永远走在你左边,你左胳膊废了吧?搞不好下半身也废了。你恨你哥,恨你爸,所以这些年把持着公司,把你哥挤得远远的,没有立足之地!公司就快是你的了,你权力越来越大,名义上是副的,实际几个关键部门都在你掌下,连程恳都得让你三分。公司里还有几个人知道赵源有个长子?没人知道!我等着,看赵源的心血,昭远重工日后怎样被你玩得四分五裂!”那个男人越讲越激动,最后一句话甚至大声喊出来。 不知怎的,赵彦知的思绪突然飘得很远很远。 他想起陈士勋说:“知道你为什么恢复得好吗?某些人格特质与PTSD的易感和预后水平有关,而神经质特质与回避、高唤起症状显着相关。你在这方面的风险因子低,因此治疗效果也好。” “……真拗口。就是说我不神经质呗?是句夸奖的话,听懂了。” “那只是枯燥的学术上的理由。感性地讲,因为在你心底里,当年那事对你有积极意义。” “绑架能有什么积极意义?” “因为如果当初不是你,就会是你哥。你听到他们说搞错了人,你知道他们要找的是彦仁,一开始你甚至冒充你哥,因为你怕他们继续找彦仁下手。在你心里,与其让你哥受一点伤,还不如你替他承受,反正你都已经在他们手里了。你心底里觉得只要熬过去就赢了,你哥安全,你受的苦便有意义。反正疼都疼过了,只要彻底好起来,你哥终有一天会忘了当年的事,事情就烟消云散。这样讲,你消化了它,所以你真正接受了它。” “您老是这么把我剖开来看,真的好吗?我觉得自己就像您解剖台上的一只青蛙。上哪找第二个像我这样长年合作听话的病人?您得奖我一个模范病号的大红锦旗。”赵彦知笑得坦荡荡。 “你怕彦仁得知当年的事后会陷入不可控的自责和悔恨,抹掉了一切痕迹,连刑事案卷都动了,病历里最后那点记录也被你毁了,把他护得死死的。他离开这里,你换了自己不喜欢的专业和工作,接下担子,把他藏在所有人视线之后,一句怨言都没有。他不肯让保镖跟,你就派人跟着远远护着他,生怕当年的人再找回来。他跑到没信号的地方旅游,你比你爸还紧张,怕他出意外。你对你哥的感情太深,你为他好起来,为他走出去,为他变强,强到有能力护着这个家,护着你羽翼下的人,这感情支撑着你,成就了你,也真正地保护了你。” 赵彦知却淡淡的,不置可否,只是说:“我没有不喜欢。陈大夫,就像那些被您从小培养起来的兴趣,虽然最初不是我自己的选择,但现在我没有不喜欢,工作和学习也一样。我哥不乐意呆在公司里,顶着一个二世祖光环啃老本,我却不介意。小时候我哥总是护着我,走到哪都带着我,做什么都陪着我,如今换我护着他,有什么关系。我现在过得很好,谁强迫我勉强我了?路是我自己选的。再说,动了刑事案卷的人不是我,我手还没那么长。” 倒是陈士勋笑了:“单凭你这四处招摇撞骗的小白脸外形,外人还真容易小瞧你。所谓,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对你,这就是原因。” 恨? 笑话。 想到那个高大的男人,一抹不合时宜的笑容浮上他的嘴角。 ****** 【注】“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原句出自张潮(清)《幽梦影》卷下。此句出自大姨妈《向我开炮》。继续向妈导致敬! 站在走廊边的赵彦仁觉得胸口有点揪着难受,通常当他有这种感觉的时候都是赵彦知身边有状况发生,所谓心灵感应,哪怕他们也许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世上真的有许多还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 电梯间人声嘈杂,他走近赵彦知的办公室,里面似乎有人在吵架,他原以为里面的人是赵源,现在听着似乎不是赵源的声音,他听到什么四分五裂的话,想来想去也不像正常同事间应该说的。 从电梯间远远走来几个穿制服的干警,神情肃穆,吴皓和赵源的保镖紧紧盯着这边,远处的保安小哥也一直站着。赵彦仁不解,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里面的人不是赵源,那又是谁? 他走到办公室门前想敲门,听到里面有个男人在高声叫嚣:“赵源输了,你也输了,早二十多年就输了!小时候你多好啊,钟灵毓秀,那眉眼那身子,雌雄莫辨,当肉便器那几天销魂快活吧?刻骨铭心吧?可惜那两个蠢货没留下照片。后来的孩子没一个比得上你!再也找不到像你一样好的!那些孩子遭罪都是因为你!小彦知,我不信你对女人还硬得起来!那对双胞胎是你老婆找别人生的吧?” 赵彦仁冲进去一个箭步照着那人脸狠狠一拳,有血瞬间甩出来,鼻子歪到一边,那个人大力摔到地上。他速度之快,所有人始料未及。 地上半躺了一个一脸血的狼狈男人,不远处落了支金属壳钢笔,赵彦仁居高临下站着,怒气冲天打算来第二拳。赵彦知在赵彦仁冲进来的刹那有那么一瞬间惊讶和慌乱,很快又镇定下来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只是脸上原本的那一抹笑容压抑不住,更灿烂了,眼睛变得贼亮。他赶在赵彦仁动作之前离开一直倚着的办公桌,两步向前,从容地举起手,动作不猛速度却很快,他抓住赵彦仁抬高的手臂,一握一压,越过他,下一秒,一脚大力踏在那人下体上,狠狠碾压,决绝万分,底下的人立马发出杀猪的凄厉惨叫。 赵彦知等他哭喊完才淡淡开口:“话说得真难听。你不会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无力反抗,听到你的脚步声就发抖的小孩子吧?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还是把我也当成你的战利品?真不好意思叫你失望了,那对双胞胎还就是我的。算你厉害,赵家找了二十年硬是没查出你来,追诉期都过了。可惜功亏一篑,这会你倒自己跳出来。律师告诉我,追诉期内又犯罪的,时效中断再重新计算,你不会连这点都不知道吧?” “吓唬人的话谁不会说?你有证据吗?红口白牙谁不会?!二十年多前的事一点证据都没有!”那个男人咧开嘴笑得形容猥琐:“小彦知刚才我骗你咋你的,你也信?” “哟,那更不好意思了。”赵彦知掏裤兜,掏出一支小型录音笔,上面亮着小小红灯:“大概没人知道,这些年除了在家,我走到哪它都开着。质量上乘,话音清晰,你要听听吗?” 地上的男人一下脸色煞白。 “赶紧祈祷吧,向上帝,真主,佛祖菩萨,随便谁,祈祷你的律师够厉害,厉害到能花点钱判个缓刑就出来,免你牢狱之灾。想用钱解决问题那还不简单?你就不妨试试,看是你钱多,还是我钱多。”有人摆出赤裸裸的狗大户风范。 “刚才那一脚不是为我,是为那些被你伤过的孩子。什么时候性侵成了受害人的错了?喜欢我啊?喜欢我的人多了,你是最恶心的那个。反正我们不会再见了,你就慢慢咀嚼回忆,悔恨到死。你以为花钱真能摆平任何问题?当初有胆子犯罪这会就别装怂,你应该知道监狱里的人最痛恨什么吧?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以后还硬不硬的起来可是前景堪忧啊。聊完了,时间到。” 四个制服干警推门进来,出示拘留证,不费多少力气就把人押走了。 那人还在不死心,一路嚷着:“赵彦知,我等你那两个白白嫩嫩的孩子长大!赵源的孙子,他们一定很像你!” 楼下的警车开走了,两个保镖不见了,暗处的保安也消失了,这层楼的人又回到各自座位上。 事情结束了。 后来他们来不及说什么,先到局里做笔录,然后去了趟疗养院。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意外太刺激,赵彦仁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前后拼拼凑凑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公司里藏匿了个罪犯,被发现了报了警,万万没想到竟是当年赵家绑架事件的漏网之鱼。赵彦知昨晚失眠反常,紧接着是今天这出,看来是策划好的。可今天的事毕竟过于不同寻常,就算赵彦知多年来的心理评测结果够好,内心够坚强,今天发生的事未必他都能事先预料到,未必不受冲击。 何况,就像赵彦知说的,对付心理医生他经验丰富,那些心理评测,他要想蒙混过关未必做不到,评测结果里的他未必就是真实的他。 这个时候去见陈士勋,是不是赵彦知自觉状态不好,已经到了需要帮助的程度? 赵彦仁从后视镜里看向他,见他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眼里满是担心,掩都掩不住。 下车后赵彦知左右瞧瞧,没人,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昨晚睡不着,只好掏出心爱的按摩棒。后来我睡得可香,结果按摩棒却失眠了,今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看得我心口疼。长此以往,不利于按摩棒身心健康呐。” 后半夜就没合过眼的赵彦仁额头发颤,把他扔给陈士勋,自己找了个沙发眯一觉。 谁状态差了?! 33. 从疗养院出来已经是傍晚了,他们一路开车回尚院。回到家赵彦仁问他:“今天到底怎么回事?那人到底是谁?什么虐童?” “公司这些年一直小麻烦不断,就像去年国内大地震,公司送最先进的救援设备和操作工去现场纯属义举,受到各界好评,后来顺势跟当地签了设备订购协议,却被传是不正当竞争。今年半年报被诬数据造假,凡此种种,不提也罢。本来坊间流言蛮语每个上市公司都有,不值得较真。但公司最近发现采购部里不干净,既然是公司内部的人,就不能不管了。他这些年贪了不少,花销却不多,钱不知花哪了,董秘说这人也许沾上了黄赌毒,这才派人私下去查。他哥是昭远重工的老员工,早年因工伤去世,他对公司对老爸怀恨在心,而且人性扭曲。工作上还说不上罪大恶极,私生活却惨不忍睹,他喜欢……”赵彦知厌恶地撇嘴,“小男孩,未发育的,完全强制的。派去的人在他电脑里偷了几段‘收藏品’视频出来,很……”他皱着眉想措辞。 “别说了。”赵彦仁从正面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原本计划着只要找到商业受贿的证据,要么赔偿私了,要么民诉。没想到查出来还有虐童癖好,那就不是民诉范畴了。从那天起父亲便派人盯住他以防他跑了,律师递了材料报了案。昨天晚上我收到消息今天要抓捕,所以一早把人围了起来。没想到惊着你了,不好意思。” 他用手捋了捋赵彦仁的额发,“国内的法律有不健全之处,他自己也知道QJ男童不算QJ罪,只能按猥亵儿童罪处理。材料递上去之后我一直琢磨着只怕治不了他多久,QJ罪严重的能判死刑,猥亵却可能只要几年,即便加上故意伤害,这两个罪名量刑不很重。只是真没想到还扯出二十多年前的旧事来,绑架量刑重得多,他敢对赵家下手未必就只做过那么一次,照他的年纪大概要老死在监狱里了。算是意外收获。” “私心来讲,我真不希望你把自己卷进去。” 赵彦知看着他,安抚地在他唇上轻吻一下,说:“再说吧,到时听听律师的意见。不过,人渣必须得到应得的报应。” “还有,不管后来的那些孩子遭受什么不幸,都不是你的错!” “当然!”赵彦知像看白痴一样看他,“我被陈士勋洗脑洗了多少年,要是今天被个QJ犯轻飘飘一句话就打击到,我看陈院长可以回去养老了。” “真没想到竟然会这样找到当年的幕后主使,更没想到这人还藏在公司。可惜没来得及多踹几脚。” 今天之前赵彦仁对此人此事一无所知,只因赵彦知昨晚状态不对,他怕有不妥才暗中跟着。踏进赵彦知那层楼他还没警觉问题严重,他不知道赵彦知清了场只等抓人,还以为是赵源找赵彦知谈公事,两人的保镖才会在门外守着,他自然不去打扰。直到听到门里有争执吵闹声,看到远处有警察走来他才发现不对,紧接着便听到那段侮辱赵彦知的话,他气急攻心,上去照面便是一铁拳。 别的,他还没来得及想,人就已经被拷,事件火速落幕。 他仗着自己听到的一小段对话,加上笔录过程中的零星片段,拼凑了大概情况。 赵彦知却笑了:“再来一脚恐怕他就真废了。废了他无所谓,为他惹麻烦却不值。要说泄愤是真不必,我本来就没事了,今天之后就更没事。事情了结,父亲应该能松一口气,你也真的该放下了。” 赵彦知看进他的眼睛:“我很幸运,当年有你全程陪伴,有陈大夫全力医治,还有父母不计代价的配合,不是每个受过伤害的孩子都能有条件像我这样。外伤可以痊愈,内心的创伤却未必,有的受害者也许会因此遭遇改变一生。只踹一脚实在太便宜他了,他就等着后招吧。爱护幼崽是动物本能,他做的事禽兽不如,如果现有的证据不够判他重刑,我不介意重新翻出以前那点事。原本递出去的材料只是关于猥亵儿童,经过今天,也许可以换个角度,再加把柴火。” 赵彦仁看着眼前的男人。清秀的五官,细瘦的手腕,柔软的短发。他有良好的教养和品味,给人感觉很斯文,穿起西装有点禁欲感,换了浅色休闲装甚至有些柔弱。 但这都是错觉。 不是筋肉发达外形狂野才算强悍。 “你是个好人。”他看着赵彦知的眼睛,“好父亲,好儿子,好主人,好病人。” “这卡发得真够丧心病狂惨绝人寰。唯独不是好爱人哈?敢嫌弃我?”赵彦知揪住他的衣领。 “可不敢这么说,总裁先生。”赵彦仁执起他的左手,低头亲吻手指。 “那支录音笔,你一直开着? “一直开着,从刚工作开始。” “现在?” “早上那支交出去了,换了支新的,刚才一进门就关了。当年的事有个幕后首脑,当年我的供述里也提到罪犯应该有三个人,只是他们三个人不同时出现。办案过程中一直查不到人,没有证据,我又小,一开始在医院里话都没法说,办案人员不相信我也可以理解。犯罪动机审来审去都是谋财,伤人只是冲动行为,后来罪犯判了刑,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但陈士勋相信我,相信这些年一直有个漏网之鱼。父亲这些年过得提心吊胆,不知道当年我是无辜受灾还是冲着赵家而来,到这几年追诉时效彻底过了更是不敢大意,唯恐看不见的敌人卷土重来,所以明里暗里做了不少防范。你不知道,父亲连遗嘱都拟好存档了,以备不测。改装车也好,保镖也好,遗嘱也好录音笔也罢,都一样。要不是你跟父亲闹得太僵你也得天天带着。幸好你一直游离在公众视线之外,不惹人注意,父亲比较放心,才没勉强。” “等等。你的供述?”赵彦仁立即抓住重点,他快速地把自己看过的刑事案卷和病历记录在脑海里过一遍,没找到相关内容,他明白了:“在你撕掉的那几页里?那几页说的就是这个?有个主犯?” 赵彦知一下变得柔软,原先脸上的厌恶和狠厉瞬间消失殆尽:“你想听真话假话?” “废话。当然是真话。” “陈大夫希望我能正视自己受害者的身份,面对伤害,而不是一味逃避和遗忘。当年我曾经听到零星对话,很少,我认为有个主犯。在心里重建过程中,这些回忆都被记录了下来。但是我撕掉的两页里不止这些。” “你还瞒着什么?” “不想你知道的事。” 赵彦知已经确定今天赵彦仁没有听到最关键的、他最最在意的对话内容,所以放下心来。他笑得云淡风轻,跟平常的他没有两样,就好像今天发生只是无关自己的小事,茶余谈资:“答应我吧,忘了那两页,不要去见那个人。” “想要啊,求我啊。” “好。求你答应我,不再追究那两页,也不去见那个人。我认真的。” 赵彦知看着他。 赵彦仁咬牙呼气,胸口起伏,久久不能言语,最后慢慢伸出拳头和他对碰了一下,与他对视。君子一言,这回是彻底了结了。 “父亲和你,这些年来都在追查这事?” “也不算吧……”赵彦知挠挠头,“都过去这么久了,不可能时时刻刻记着想着念着,只是也从来没忘过。” 赵彦仁迟疑了一阵,说:“我楼下的保安,是你的人。” 不是疑问句。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明白,为什么最初赵彦知没有钥匙,却能一而再再而三轻易绕过尚院严密的安保系统直接拍响他的门,为什么那时他在家里躺了四天感伤憔悴,是保安按的门铃,为什么这阵子楼下的保安人手不足,今天会巧合地出现在昭远重工大楼里,就在赵彦知的办公楼层,而下午又重新回到尚院的保安岗。 是赵彦知一直派人在暗中保护他。 “整个物业公司都是。” 竟然。 “尚院是兆宏地产旗下,我想要一个小小物业公司不是难事,就算不归兆宏地产我也会另想办法。别在意,物业公司是真的,保安也是真保安,只不过当中有几个人的人选苛刻了些,工作量大了点。确保你的安全也是他们的主要工作,看大门跟你混个脸熟只是副业,不是监视你,只要你安全,他们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行踪,包括我,更不会向父亲汇报。” 赵彦仁没在意这个,他明白赵彦知不为了侵犯他人隐私,就算平日对他嘻嘻哈哈没大没小,不等于会那样做。他只是感到挫折,明明希望可以为赵彦知做得更多,结果到头来,原来自己才是一直都是被保护的那个。 “我觉得自己真没用。关键时刻,什么都做不了。” “你一拳就把人撂倒了,还想再做什么?剁了他喂狗吗?狗还不干了呢。”赵彦知笑。 赵彦仁没说话。 “都是些负面的东西,少知道也好。”赵彦知伸手摸他头顶,胡撸胡撸毛,被他忿恨地瞪一眼,乖乖缩回手:“没必要家里的每个人都在做同样的重复的事情吧,那不浪费劳动力么,精力过剩就去创造价值。而且我也不想你总惦记着以前那事,或者想着打击报复。你现在就很好。我不需要一个强悍无敌的你为我冲锋陷阵,开疆拓土,我只要知道你会一直在我身后,支持我,任何时候我都可以安心向后靠,我也知道如果有一天我累了,你会毫不犹豫将我挡在身后,为我做任何事。” 赵彦仁看着他。 “要是愿意,以后那些琐事都交给你,我好偷懒。” 为赵彦知做事,他自然没有不愿意,便换了个话题,聊起了赵源的事:“父亲立了遗嘱?” 赵彦知点头:“你想知道?” 赵彦仁无可无不可。以赵源的个性,财产肯定平分。 “难得你肯关心这个。简单来讲,除了留给老妈的部分,我和你平分。公司方面,一直到老爸去世前,如果你不进入董事会,则以后都不能再进——所以你真的应该好好考虑。” “我不去。公司是你的,我相信你有足够的能力。除非你不愿意。” 赵彦知叹气,继续说:“你的昭远重工份额将只有分红权,没有赠予或转让权,除非对象是你的子辈或者我的子辈,老妈或者我。除非被董事会否决,否则我要继任董事长,日后如果因增发或者股改,我的权重继续增加,则必须给你同等份额。其余的房产物业存款,平分后没有限制,可以随意支配。” 果然。 很公平。 是父亲的一贯风格,既保证公司平稳过渡,又保证他们兄弟俩衣食无忧,尽可能平分。 不过,他真的不打算进入董事会,毫无经验地去掺和一个集团公司的事务。昭远重工是赵彦知的,这是他当初的选择,至今的坚持,他不会出尔反尔。 “还有一条附加。”赵彦知低头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这个戒指是“婚戒”,朴素无华的白金素戒,没有一点花哨,从结婚那天起他便一直戴着,哪怕扬帆不在了,这些年无论在公司还是家族面前他都从未取下来过,是个强力挡箭牌。只有在踏入尚院后他会摘下来,小心地收在口袋里,离开尚院后再重新套上。 只是如今这个“婚戒”却早已不是当初那枚。赵彦仁偷偷给换了,同样的品牌同样的款式同样的尺寸,那个人以为自己不会发现,其实他在第一次拿起新戒指的时候便已觉察,只是那个人不提,他也揣着明白装糊涂。 Always be yours. 戒指里是这样一句话。 没想到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上,那个人真是龟毛得很。 他当初是这样想的。 可是如今,这点龟毛却给了他莫大勇气,让他能把看到的文字说出来。 “血缘不作为排除继承权的理由。” 赵彦仁一脸震惊地看他。 “果然。” 赵彦知淡淡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头:“早年,我知道这句话却从来没在意它,也没怀疑它,虽然它有点怪有点突兀,但我以为没有针对性,只是为了让遗嘱的效力优先于法定继承。直到你……太反常,不,是我太清楚你。前阵子你暗地里收购股份,动作不大,但董秘发现了,他来问我怎么回事。不明就里的人都以为你要跟我争,毕竟一家人里兄弟姐妹争产的事数不胜数,连老爸一开始都被你绕进去了,以为你想要什么。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如果是,那实在太简单。论钱,你开个饭馆都不肯写自己的名字,向阳幼学的进账大部分拨到两个孩子名下,还有这些年的其他零零碎碎投资,你当我不知道?你挣得不少留给自己的却不多,就算没有昭远重工,你给的都早够我够两个孩子好好过一辈子。” 这些,赵彦仁没否认。他不为家族企业出力,但不是真的游手好闲,只不过他做的那些赵源不大看得上罢了。他别的本事没有,开个饭馆开个幼儿园还是会的,但他自己孤身一人,没有家累,钱够用就行,多了放着也是放着,索性大部分留给孩子。他不爱投机,宁可辛苦点做实业,所以这些年的收入一直在稳健增长,两个孩子的账户想必已有不少累积。 “论权,老爸多年来一直想你进董事会,或者和我一起做实际工作,是你一再拒绝。我不是长子,老爸最初也没打算让我接手公司,你要权力,要排挤我,一句话的事。” “父亲不是想扶持我扼制你,也一定不是因为你……才想要我进董事会,他只是恨我不上进。他就是那种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而我就是那沙子。”赵彦仁难得为赵源辩解。 “我知道。” 赵源就是那样的人,近乎于机械地公平地处理任何事情,在两个儿子的问题上。哪怕当年差点把赵彦仁扫出门,他都没有给过赵彦知额外的东西,小儿子有一份的,大儿子就有一份,反过来也一样。但是,世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全都能一刀切?在公司里劳心劳力的是赵彦知,手握实权人脉的是赵彦知,联姻巩固家族势力的也是赵彦知,相比之下,赵彦仁又做了什么?向阳幼学也好其他零碎收入也罢,那点事业在赵源看来统统不过是小打小闹。所以,不能怪赵源偏心,他正是不偏心,才一直对不成器的赵彦仁爱之深责之切,不死心想要扶持他,让他回到“正轨”上。 但赵源不是要针对赵彦知。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那样的一个父亲。上次聊过之后,赵彦仁就明白了。 “钱和权,你不稀罕。思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为了家为了公司,要么跟我有关。第一种情况也不合理,如果公司有问题,要保全公司或者大家的最好办法绝对不是你一个人暗中行事,你第一个就应该想到我,就算不联合我,至少要联合老爸。这点判断力你一定有。不跟我说,那就是跟我有关。” “我和你的持股数这些年来有增无减,又不能随意买卖,放在那就是一串数字,你从来不关心。增持对你有什么意义?为了我的什么事需要你那样独自行动,连跟我商量都不行?因为我知道了肯定会反对是不是?所以,你私自增持,是为了我?为了护我保我?我做了错什么,还是出了什么事让你非得用那样的手段来保我?” 赵彦仁没说话。 “我想起有一天下午,你嘻嘻哈哈问老妈血型,明明就是闹着玩的事,老爸的反应为何那么激烈。还有你曾经无意中提到老妈的体检报告锁在保险箱里。家里人除了我的体检报告特殊些要存在陈士勋手里,别的,不管谁的都随便塞在书房抽屉,那里从来不上锁,为什么老妈的独独例外,她明明很健康。再说,如果老妈身体有问题,那解决办法绝不是把报告藏起来。” “我想起哪怕是异卵双胞胎,我和你为什么里外就没一点相似之处,性格喜好可以培养,但五官长相怎么说?你长得像老爸,而我谁都不像,不像老爸也不像你,只能勉勉强强说眼睛和皮肤像老妈。还有,两个孩子是RH阴性血,扬帆有一半少数民族血统,她带了遗传基因不稀罕,但我是汉族,赵家三代都是,携带基因的几率小得可怜,生一对RH阴性血的双胞胎简直像中彩票。这么多奇怪的事以前我都没多想,仔细琢磨才发现不对,我才惊觉遗嘱里那个附加条款也许是冲着我来的。我是养子对不对?你是不是发现了血缘的事?你是不是怕一旦血缘问题被叔伯亲戚发现,或者老爸一朝猜忌我,你担心我被排挤,所以想保我?我只是猜不透你怎么发现的。我那天一冲动,偷了你一支牙刷。” “你……” “但是最后,我碎了那份报告,没看。”终于说出来了,赵彦知突然觉得心里轻了许多。 “父亲说我们永远是一家人。”赵彦仁说。 “我明白,”赵彦知抬起头看他,“我想我比你更明白老爸。老爸虽然看起来刻板难相处,不愿意沟通,有事总闷在心里,对人总是冷着脸,对你更是没有好脸色,但其实他对这个家,家里的所有人,是倾尽心力。我当年受害,老爸总疑心是他的缘故,因为生作他的儿子才会平白遭罪,后来和你只能一直呆在家里,也不敢像别的孩子那样在学校里读书,跟大家一起,有很多朋友,热热闹闹。老爸一夜夜的睡不好,他只是不说。他把出头的事都留给自己,让你站在暗地里,让我站在程恳身后,不让我们见媒体。他只是太紧张这个家,他只是……怕你做错事,也怕我做错事,才一直牢牢把着不放,把我们护得紧紧的。也许方式不对,但他对我和你、对这个家是全心全意的,你误会了。” “所以,报告看和不看又有什么区别,我还是我。我只当自己不知道这事。” “你永远是我的亲弟弟,赵家小四。”赵彦仁握住他的左手,将他紧紧拥在怀里。曾经,赵彦仁一度怀疑自己不属于这个家的时候都落寞不舍,更不论一向恋家的赵彦知。他说:“这里永远是你唯一的家。” 赵彦知点头。过了好一阵才轻声道:“只是不知道那两位……长者,过得好不好。” 赵彦仁想起那天在西餐厅听到的对话,李博士的父亲应该已经去世了,但母亲尚在。他违着良心安慰赵彦知:“挺好的。幸福平凡富足的一家。” 赵彦知点点头,没说话,也没追问他如何得知。 后来,很久以后的一天,不知道是赵彦知多少有点不安,还是怀揣了其他想法,他问:“你真的不考虑生个孩子吗?老妈肯定也是知道的,我看她心里挺难受的。”两个孙子都留着别人家的血。 “你来生?”赵彦仁捏着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 “不好意思,我已经生过了。” “一天到晚的老东想西想,累不累您?太闲了就过来伺候我。”赵彦仁用拇指抚着他的唇,向下看着他,声音低沉,荷尔蒙免费大派送。 “谁伺候谁?嗯?主人先生?” 是啊,到底谁伺候谁呢,城中第一悲催的主人先生? 后来赵彦仁说:“我知道老妈心里有遗憾,可你看她这些年亏待两个小的了吗?她亏待过你吗?亏待过扬帆吗?真心的讲,老妈待你和待我是一样的,甚至对你还更好一些,那俩就是她的亲孙子,扬帆就是亲儿媳,族谱上一笔一划记着呢。我不确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确定他们知道你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了,至少知道二十年,你这样想多对不起他们。难道你敢说自己不姓赵?赵彦知我警告你,你生是赵家的人,死是赵家的鬼!你赖不掉你!你就是有胆子站出来说从今往后是我的人,你也还是姓赵!” 赵彦仁没告诉他,自己曾经见过那位“真兄弟”,在一次戏剧性的巧合里。跟赵源谈过之后他冷静下来,也得以看清赵源的态度。不管当年的真相如何,赵源不是石头做的,对那位李博士不可能一丝感情都没有,所以会希望那位李博士过得好,说见到他成家立业儿女双全感到很高兴。如果李博士有困难,赵彦仁估计赵源一定会倾力支持。他想起赵源送出去的那份基金,名字奇怪的《三号基金》,也许在赵源心底里那就是他的第三个儿子,而不是第二个,更不可能取代赵彦知。但赵源显然没打算让那个人认祖归宗,去搅乱一个已经有自己道路的陌生人的人生,在两个安稳的家庭里掀起暴风雨。 何必呢? 每人都有自己的路,百年之后,所有人尘归尘土归土,只留下功绩或骂名,今天的惆怅,遗憾,不安,还有谁能知道?意义何在? 更后来,玲珑剔透的赵彦知彻底想通,才真的释怀。 说出压在心里的话后赵彦知情绪平复下来——虽然他今天一直都表现得很平静,话题回到赵家与公司:“下次别这样了,股份的事,董秘被你吓了一跳,万一被媒体胡说八道,对你不好。” 赵彦仁没应他,只是走进书房,拿来一式三份文书,有价证券无偿转让协议,数额是他手里的全部昭远重工,包括前阵子增持的部分,他已经签了名,就差赵彦知的签名。一旦加上这部分,正如之前董秘的分析,赵彦知的权重就仅次于董事长赵源,而且增持之后,这样巨大的持股数已经不可超越——赵源跟他硬碰硬,否则其余大股东和家族里的持股人加起来份额都没他高,而且这是他哥给的,不是赵源给的,以赵彦仁在家族里一向我行我素的架势,就算有朝一日纸包不住火,赵彦知身份被揭破,有人想动他,为难他或者为难赵源,也没人能拿赵彦仁怎么样。那个叛逆桀骜的赵家小三的东西,他爱给谁给谁,家族亲戚间的压力他一向视而不见。 这些股份握在赵彦知手里就是巨型筹码,日后若有万一,别说家族里那些两面三刀的叔伯姑舅们撼动不了他,就连赵源都得掂量掂量。 这件事情只有赵彦仁才能做到。 “我不要,也不需要。” “行,我放在书房抽屉里,你反正有钥匙。如果有一天真的发生什么糟心事,有谁敢对你说三道四,文件一直就在那里。我相信你会照顾好昭远重工。” 赵彦知便不再说什么。 很晚了,他还要回大屋,明天继续上班。赵彦仁亦步亦趋跟着他,紧张谨慎,看起来打算陪他回去。 “别跟着了,我来就是为了给你讲清楚这些事。人已经伏法,顺带还有意外收获,连这些年仅剩的那点担忧都可以放下。我好得很,以后也许还可以更自由些。”他正考虑把守卫在赵彦仁楼下的人撤了。 赵彦仁一脸信不过他,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关乎自身的无关自身的,赵彦知都表现得太置之度外。他若真能置之度外,昨晚又怎么会失眠? 于是他又像背后灵一样默默坠着,一路跟到玄关。 “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陈大夫吗?” “在这件事情上,你们两人早就信用透支,欠债累累。” 赵彦知只好又开始嘟着嘴眨眼睛,装作天真可爱纯良无辜。 后来赵彦知就真的一个人回去了。他说昨晚一想到今天能抓捕了,精神压力有点大,那天草草看过的视频就在脑子里颠来倒去地翻腾,那些孩子的脸让他很压抑很难受。但他发誓,没把自己代入成受害者。 “我不是弱小无力无法反抗的孩子了,我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以前的事早就结束了,没有人能强迫我,你以为一段视频就能怎样?昨晚我只是想睡个好觉。” “是没人能强迫您,于是您找来了心爱的按摩棒……”赵彦仁苦着脸。 他说,他很喜欢很感谢父亲给他的名字,各种意义上的,有这个名字背后的身份——作为赵家的一员,你的“双胞胎”弟弟。还有名字本身。 知者不惑。 不过执,不迷惑。他清醒得很,他一直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在做什么,想要什么,就像他喜欢的那首It’s my life,他不是纠结于回忆滞足不前的伤心人。生命总是有限的,所以活着就要对得起自己的人生,把握机会,立即行动,否则就放手不干。 他从来都为自己做主。 屋里又清冷下来,赵彦仁关了全屋灯光去浴室泡澡,全身放松一番,带着一身清爽踏出浴室的一瞬间赫然发现门边跪坐了一个人。 这个人浑身赤裸,头发乌黑柔软,身上有淡淡水汽,浴室的昏黄灯光从上方落下,在他发顶打下一圈健康金红的光。他体型略瘦,肌肉线条柔和,腰身细韧而有力,浑身没有一点赘肉,只左肩上一道浅浅的陈年伤痕,在灯光下泛着不一样的色泽。 他在赵彦仁向下看向自己的时候直起上身,膝盖依然跪在门前的脚垫上。他微微抬头,五官俊美,嘴唇诱人,向上看来的眼睛里有不知收敛的魅力和张扬的自信。他说:“我决定给自己半天假。您觉得怎样?主人。” 赵彦仁定定看着他,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突然明白自己身为top所以被忽略的事实,一直以来到底是谁真正在主导着这一切。 跪在地上的这个男人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远比自己以为的程度更深,甚至,比他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为什么挑了这个时间? 也许对赵彦知而言,在自己面前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之前他只是不去做。 也许因为赵彦知明白他,知道他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 赵彦知一直问他喜欢什么,他明知道赵彦知想要讨好他,却接受不了赵彦知跪在地上,哪怕只是在情景中,哪怕他总说床上的事情无关尊卑,道理明白,但放到赵彦知身上却行不通。 因为赵彦知是一直被他捧在掌心里的。 难怪他以前都把肉体的虐恋玩乐和内心的感情欲望分得一清二楚。 何况赵彦知没有受虐喜好,也不需要一个能够控制他支配他给他安全感的男人。 他不愿意勉强赵彦知半分。 第一次踏上阁楼他毫不犹豫把赵彦知带下去,真正接受不了的人是他自己,他受不了将赵彦知和∫M情景结合起来,怕自己不受控地想起赵彦知曾经真正受过性虐待的事实,不是儿戏不是情景,他放不下赵彦知受过伤害的事,却又不得不对赵彦知施加肉体痛苦。 更深一层,他理解行为的习得,他有经验和能力教会赵彦知从强烈的的情色情景中借助疼痛或者受虐获得快感。但他同时也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学习这种感受,慢慢成为一个喜好从受虐中获得快乐的人。 他不愿意“教会”赵彦知这样获得快感。 哪怕赵彦知愿意。 他发现赵彦知“被教会被培养”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从专业、工作到兴趣爱好,多得叫他厌恶。他拒绝在那张长长的“被教会的行为”列表上再添一笔。 他希望赵彦知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受拘束。 不用刻意讨好任何人。 这些矛盾的情感折磨着他,让他不得不寻求其他发泄途径。 所有这些,赵彦知把他看得透透的。 正如赵彦知一直说,放不下的人,是他。 他太在乎,太患得患失。 其实没人能强迫赵彦知。 就像被安排的道路成了他如今努力的方向,被培养的兴趣终究成了他自己的爱好,一切都是赵彦知自己的选择,选择了接受,选择了“被改变”,选择了现在这样的人生。是赵彦知再三逼迫于他,一次又一次地步步逼进,从最初的亲吻开始,丈量着他的底线,精确算计着一步一步走来。 直到现在。 赵彦知从来不是那个被动的等待接招的捕手,他是进攻出击的投手,pitcher。 就连如今跪下也是。 只因当年的事情彻底落幕,一切终于结束,可以放下了。 赵彦知相信他能够放下。 不是他驯服驾驭了赵彦知。没有人能驯服驾驭赵彦知,只是面前这个男人甘愿取悦他,以任何方式。 过了很久赵彦仁俯下身,用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向自己:“叫我主人,你要做事情还很多。”说罢不等他回答就转身走了,径自回到卧室的沙发上。 赵彦知裸身走来,还沉睡的性器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他走到赵彦仁身前,又轻巧地跪在地上,抬头看着赵彦仁的眼睛。 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鼻梁,额发,最后手指落在水润的唇上。赵彦仁掀开浴袍下摆,说道:“先收点利息。” 跪在地上的人眼珠动动,很快明白过来。他没有用手扯开赵彦仁的浴袍,而是弯下腰身,低头钻到袍摆里,将已经半勃的器官含到嘴里。 他听到头上传来满足的叹息声。 他在这样克制而低沉的喘气声中不断努力,直到被突然大力推开跪坐在地,喷出的热液洒在身侧,还有一些溅在他唇边。 他脸色潮红,半张着嘴喘气,目光有一瞬间的迷茫失神,眼中没有焦距,很快又恢复过来。他用手抹去脸上一点湿意,舔舔指尖,重新跪直,眼中有愉快的笑意在蔓延:“主人不喜欢?” “急什么,”赵彦仁扶着他后脑,声音低哑:“夜晚还很长。” 第二天赵彦知醒来已经十点多了,定是赵彦仁关了他的闹钟。卧室里光线昏暗,身旁的被褥早已没有那个人的温度。他的西装齐整地挂在门边,上面搭了一条陌生的银灰色暗纹领带。 他伸个懒腰坐起来,顺手扯过赵彦仁昨晚脱下被压得皱皱巴巴的浴袍披在身上,推开卧室窗户。天气真好,天很高,云很白,风很凉,他大口呼吸新一天的空气。 厅里有食物的气息,赵彦仁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听到他拉窗帘的响动已经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起身调了一杯蜂蜜水送到他面前。 “要冲澡还是泡澡?泡澡的话我给你放水。身上酸吗?酸的话一会给你揉揉。秘书提醒你下午有三部门交叉例会。” 赵彦知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杯子,把喝光的空杯放回他手里,默默转身到厨房转了一圈。炉上煨着姜丝瘦肉粥,清炖牛肉香味浓郁,水槽旁放着备好的生菜只等下锅。 “冲澡。”说完他就进了浴室。 出浴,挂在门口的浴袍不知已经被换成新的,有股清新干净的太阳的味道。午餐摆在桌上,稠厚浓郁的粥,炖得酥软入味的牛肉,油亮的素炒生菜,单面煎再淋上一点酱汁的鲜嫩荷包蛋,赵彦仁正在榨果汁,苹果橙子配一点草莓和菠萝,滤去泡沫,橙红清亮,果香四溢。 赵彦知坐在餐桌边看着这些,目光呆滞。 一天的第一顿这么吃有点油腻,不过这是午饭,必须吃好。赵彦仁走到他身后,揉着他的肩背问:“没胃口?要不过会再吃?现在还早。下午几点开会?” 赵彦知放心地向后倒,后脑勺靠在他胸前,享受手法纯熟的按摩,声音慵懒:“两点。跨部门会议很重要,虽然大家立场不同经常吵得不可开交,但不能不开。” “你昨晚那么短时间还回了大屋一趟?”尚院这边没有赵彦知的工作装,那套西装是赵彦知昨晚特意拿来的,他只是给配了条领带。他抄下了品牌、型号和码数,又上下量了一遍尺寸,打算一会去店里看看有没有留存赵彦知的记录,再订两身差不多的回来,反正平常上班用的可以随意一些,不需要像礼服那般讲究,若有正式场合,他知道赵彦知的休息室里有备用的全套正装。 “一天没见,去抱抱两个小家伙,结果都睡死了,猪一样。”赵彦知闭着眼轻笑。 “孩子们会好好的,一定。” 赵彦仁将双手放在他肩上。昨天他也被刺激到了,他决定以后每日亲自接送两个孩子上下学,哪怕有保镖也无法安心。这时他才真的真心感谢从小被赵源逼着做的各种自卫训练。 “当然,有人活该老死在监狱里,我跟个垂死挣扎的QJ犯较什么劲?有我在,赵家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们,直到他们成年,去走自己的路。威胁我?再说还有你呢,孩子他后娘。”赵彦知调皮地朝他眨眼睛。 “……” 看样子,眼前这人又看透了他的打算。 他们对坐着吃饭。赵彦知只是有点低血压,刚醒来人有点呆不爱说话,反正是在自己安心的地界,他彻底放松,任性自我,爱发愣就发愣,爱默唧就默唧。他根本没有胃口不好,慢条斯理地逐样扫光桌上的食物,末了还在赵彦仁一脸钦佩与纠结的目光下去锅里又盛了一大碗纯肉,吃光。 高营养高热量的早午餐吃完,赵彦知任由自己被拉起来,浑身懒洋洋没骨头似的,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换上西装。到赵彦仁翻起他的衬衫领子他才真的醒过来,站直了赤脚踩在赵彦仁脚背上,这样他们就一般高了。他目光与赵彦仁平齐,两人气息相对,体温相沁,他看着眼前正在十分卖力跟领带较劲的高大男人,笑道:“主人先生,你白天跟晚上可是截然相反,狗似的,瓜爷都没你虔诚。” 赵彦仁手下不停,只是他没给别人打过领带,动作都是反的,一拧一翻一系,一路磕磕碰碰停停,最后抽紧,成一个年轻活泼的双环结。他把赵彦知的领子翻好捋平,凑到他耳边说:“总裁先生,您白天白骨精似的人模狗样,耀眼如明珠,晚上却跪在地上舔我,渴求被我干,到底谁反差更大些?” 后来赵彦知气哼哼走了,临走还打包了炉灶上整锅炖肉,扫荡了冰箱里的黑森林蛋糕。赵彦仁哭笑不得:“您办公室里有几个冰箱啊?这俩放一起都串味了!我给您送大屋去还不成?还是说您打算炖牛肉就黑森林当下午茶?” “你管我!” “得得,白天我可管不了您,走好吧您呐,不送。”赵彦仁坐在沙发上朝他摆手。 赵彦知拎着大包小包走到门边,想了想又折回来,抬起赵彦仁的下巴,屈起膝盖正好顶着他的胯下,俯视他:“跪下怎么了?我的人,我乐意哄他高兴,你有意见?主人先生?”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没意见!哪敢有意见是不? 赵彦仁在屋子里独自低笑。 后来,大概过了半年多,赵彦仁在媒体上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读到一则消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虐童案凶手藏匿二十载终究落网》。 “那人宣判了。”他告诉赵彦知。 “是吗?看来结果不错。罪有应得。” 赵彦知语气淡淡的。 不过,赵彦仁知道,一切都在这个不动声色的男人掌握当中。 他们在大屋南面的小花园里。 赵彦仁坐在藤椅上喝茶看书。两个孩子又长高了,正追着瓜爷在草坪里闹,抱着滚做一团,要给瓜爷套上超人款式的衣服,威严刚健的瓜爷死活不肯就范,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它一路闪闪逃逃跑跑跳跳,最后烦不胜烦,躲到主人身后求救,吐着舌头喘气,口水滴滴答答蹭了赵彦知一裤子。 赵彦知在给花园里的花松土。当年扬帆生病的那段日子他为她栽了玫瑰,盼着她好起来,那时还在他自己的小家里,后来他搬回大屋便把花也移到花园里,今年终于进入产花盛期,快开花了,小小的花蕾娇娇嫩嫩,只顶端吐出一点明艳的红色,密密匝匝的,迎着光摇曳,含苞欲放。他蹲着回身揉揉瓜爷的脑袋,拍拍它以示安抚,露出一小截腰身。 后腰那个伤痕浅得几乎无法分辨。 这是很好的一天。 有蓝天,有绿地。有阳光,有白云。有鲜花的娇艳,有嫩草的清新。有风翻动书页的娑娑清响,有孩子和狗鸡飞狗跳嘻哈追逐的打闹声。 一切都是缤纷的。 时间不等人,生活要继续,花会开,人会老,孩子们会长大,时光会流逝。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头顶这片赵彦知热爱的星空下一点最渺小最微乎其微的存在。 这只是一小段时光。一段有点小波澜小起伏的时光,就像小时候那段曾经灰暗曾经无声曾经被赵彦仁遗忘的日子,都只是赵彦知生命中的组成。 生命不息,时光不止,那个男人会陪着他,家人,兄弟,爱人,无论风雨阴晴,他们会相互扶持,不忧虑,不迷惑,坚持自己的路,为彼此,为这个家,为下一代,撑起头顶的天空,教给他们许许多多事情,留给他们许许多多回忆,然后是赵家的下一代,再下一代。 那个男人就坐在他身后。不光现在,他知道那个爱着他的男人会一直在他身后,支持他。 一辈子。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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