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流风 上——沧夜落弦
沧夜落弦  发于:2014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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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荡剑问鼎,乱世扬风。一个是心怀社稷的将军,一个是飘摇江湖的神医。 他三顾茅庐,他却逃之夭夭;他欲以此身撑起天下,他却弃天下之如敝履。 漫漫长夜,寒影逐风。他笑把天下相赠,而他,又用什么来交换这万里河山? 他长叹,我愿做你的棋子,以性命为筹码,只赌你对我的一丝情意。 他轻笑,我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棋盘之上,唯有理字可以信任。 是爱是恨?皇城一步步的逼近,当初的约定犹如枷锁一般禁锢着他。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心意,就不能为我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是耶非耶?即使你将天下握在手中,即使你拥有世间所有繁华,你也无法改变我的宿命。 我并非不懂,只是有些事情我宁愿历尽折磨,也绝不能对你说破…… 主CP:帝王攻×腹黑受,小虐怡情,不乏轻松搞笑,HE亲娘 序曲 《秋月寒》 半轮秋,消残酒。 剑影重,凉初透。 霓裳无意舞云袖。 疏草摇槛茱萸瘦。 (念白) 楚:狂澜既倒,残灯将尽。你还对这江山有何留恋?或者你要学伯夷叔齐不成? 兰:不然,天下谁家本与我无关。我只是想做个普通人,把酒东篱罢了。 楚:笑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到哪里寻找世外桃源? 繁华黯淡,散乱几许尘缘。 烽火相欺,古道弥漫狼烟。 一曲黍离,九转断鸿声里。 残阳凋敝,红药桥边谁记? 莫将琼瑶踏碎,琼瑶依稀, 蛱蝶翩跹却是梦中人语, 吴戈犀甲交错白骨戚迷。 细把秋风来数,秋风几度, 青石菊影摇落一城苦香, 瘦马枯藤仍对旧时月光。 (念白) 楚:你为什么要走?眼看攻破都城,你却要走? 兰:炊烟变狼烟,清池成血海。都说是爱江山,却来把江山糟践。我说过,我早已不属于这里。 楚:若我求你留下来呢? 离殇唱罢,何必忆起往事无瑕。 对月一樽,还酹当年阆苑仙葩。 斜笔勾画,江山无改王者谁家? 看罢金甲,袖手归来独赏落霞。 且尽今宵,且尽今宵酒。 闲花几点,闲花几点愁。 枯荷雨声,枯荷雨声骤。 念君曾记,念君曾记否? (念白) 兰:(独语)霁月难圆,弦琴易断。这无尽寒夜,你,终是不懂…… 第一卷:冤家路窄 第一回:三顾茅庐 “将军啊,我家少爷尚未回来,这么等也不是办法,您能否改日再来?”老管家踱步上前,给候在厅堂已久的来客斟茶。 悠悠的茗烟在空中晕开一缕苦香,一袭黑裳的来者看着眉发花白的管家,莞尔一笑,捧起茶盅细细品味着,似乎很惬意于目前的状况。须臾,慢条斯理的说道:“不急,我可以等。” “这……”老管家却有些坐立不安,“我家少爷外出采买,今日也未必能赶回,只怕误了将军的政事。” “呵,”那人依然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细长的眉眼带着几分笑意,道,“请兰神医到军中执掌即是目前最重要的政事,我可是做好三顾茅庐的准备,多候一时又有何妨?” 梁上的鹦鹉也插嘴道:“又有何妨,又有何妨!” 老管家暗自叹气,只好说道:“那还请将军多有见谅,容小的先到后堂照顾一下煎煮的药汤。” 管家深深作揖,走入内堂。那人依然兀自把玩着精致的瓷杯,嘴角浮起意味深长的的微笑。 “幽兰轩,一个医馆却有如此上好的碧螺春,似乎并不简单呢。” “将军,恐怕今日兰公子也不会露面。”一个低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嗯,子墨,你说他能躲到几时?” “……”门外人继续沉默,似乎决定对主人孩子气的做法不予置评。 越过内堂的屏风再后深入,满植兰草的庭院铺满春日的阳光。一袭青裳的兰漱风正斜倚在庭院的藤椅上,闭目凝神。听到管家的脚步,轻叹一声道:“怎么,他还不肯回去么?” 老管家颇有些无奈,道:“少爷,我看他今日也不会走了。” 兰漱风瞪着大大的眼睛,秀眉斜挑,“本公子到底是哪里招到他了,请人出山用得着这样日夜堵在家门口么?何况比起卧龙,我更愿当水镜。刘卿,记住,以后一定要提醒我,千万不要给军队里的人看病!” 原来数月之前,驻守榆州首府萱城的士兵们得了一种怪病,一个接一个的持续高烧,全身瘫软。军医们用了各种方子却毫无起色,最后连大夫本人也倒在病魔脚下。统领榆州的楚大将军楚陌寒急发诏令,在城中遍寻良医。这时,作为亲信的年轻将领凌子墨从士兵那里得到消息,言有一医者在街上救起了巡城时倒下的战士,并治好了他的怪病,便依战士的描述找到了幽兰轩主人兰漱风。这兰大夫乃是当地名医,不仅医术高明,亦是待人亲切,举止优雅,又因堂中遍植兰草,人送雅号“君子兰”。是日,兰公子应凌子墨的邀请来到军中,为士兵看诊,楚陌寒在一旁细细留神,愈发觉得此人聪慧机敏,绝不像市井之人,便重礼邀请兰漱风出任军医。谁知那兰公子却一口回绝,竟无一丝留恋之意。楚陌寒更是奇之,便亲自来到幽兰轩请他出山。兰公子也一反从容之态,赌气一般的在庭院中避而不见,结果楚陌寒空等了三日,兰漱风亦是三日无法出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边是凌子墨,一边是刘卿,只好默默叹气,各自感慨于主子们的偏执。 ****** “刘卿,”兰漱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一下子从藤椅上跳起,“我要搬家!” “啊?”老管家刘卿一时间反应不及,愣了半晌才说出话来,“少爷,您何苦……直接谢绝他的话,也不至于僵持不下啊。” “对付一般人当然不用,”兰漱风抄起一旁的折扇,恨恨的在手中敲着,“然而,那个人不会轻易罢手的。不然我又何苦避他三日?啊对了,整个榆州都是楚陌寒的地盘,不行,我要搬出榆州!” 老管家默然无语,少爷看人一向很准,何况自己看楚陌寒,的确不像是正常人…… “好了,今天晚上还和往常一样把他送走,我们收拾好东西从暗道出去。”兰漱风眯起眼睛,勾起一弯媚人的浅笑,“反正消失几日后自有父亲的人来收拾这里,所以留给楚大将军一个美好的回忆吧。” “可是……”老管家看着少爷脸上恶作剧一般的笑容,不无担心的问道,“少爷,你该不会又要做什么……” 兰漱风笑眯眯的摇着扇子,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刘卿张了张口,不知说什么好。唉,恐怕又没什么好事……老管家摇摇头,转身去收拾随身的行李。总觉的以少爷的这种性子,早晚一天会惹出麻烦。 是夜风紧,凌子墨令手下依然寸步不离的藏在医馆外面,并无他话。 第二回:逃之夭夭 第二天,楚陌寒再次拜访幽兰轩。朱门虚掩,偶有丝丝的风声从缝隙中溢出。楚陌寒轻车熟路的扣了三声,推门而入,后院断续传来煎煮药汤的嗞嗞声,而前堂中并没有人守候。不过经过三日,楚陌寒早已习惯了无人接待的情景,自顾自的在前厅走动。 “又有何妨,又有何妨!”梁上的鹦鹉叫了几声,扑棱棱的飞到楚陌寒身旁的小桌上,一点都不怕人的样子。 “呵呵,”楚陌寒不禁笑道,“你这鹦鹉亦通人性乎?之前见到的鹦鹉,关在笼中总欲逃跑;你在外面却愿与人亲近么?” 那鹦鹉梳理着华彩的羽毛,忽而抬头叫道:“心不可移,心不可移!” 楚陌寒一愣,俯下身子,“你家主人教你的东西不少嘛。” 半个时辰过去,既无人接应,亦无人添茶,花哨的鹦鹉也和主人一样,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楚陌寒干坐半晌,只觉后院的嗞嗞声伴随着一缕焦糊的药味,愈发浓郁。 “刘老板?”楚陌寒试着呼喊,却没有回应。 “奇怪,难道不在?”他眯起眼睛,审视屋内的动静。 “昨夜守在这里的士兵说,并没有人出去。”子墨的声音低低响起。 “不对!”楚陌寒幡然醒悟,快速向屋内走去,“子墨,随我来。” 穿过前堂的房门,整洁的内厅空无一人,药柜书架井井有条,一张硕大的屏风遮住通往后院的小门,浓郁的药味就是从那里传来。楚陌寒与凌子墨绕过屏风,植满各种兰草的庭院现于眼见。一边快要熬干的大锅发出筋疲力尽的喘息,另一边的藤椅上垂着一条白色的绢带,似乎有点点墨迹于斯。楚陌寒走近,拿起绢带,只见飞扬的行草书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吾愿曳尾泥中矣”。 “来晚一步,”楚陌寒冷笑,收起绢带,向凌子墨道,“先在屋里找一找,看有没有落下的线索;再……” 突然,楚陌寒只觉一阵眩晕,眼前的兰草摇摆着,牵扯着他的意识。“将军!将……”只听到凌子墨急促的喊声,随后,都陷入黑暗之中。 ****** 路上,刘卿驱着马车飞快的行驶着。 “应该到时候了吧。”兰漱风在车上摇着扇子,似乎很开心的说道。 老管家默默的驾车,不予评论。不多久,一条岔路出现在前方。 “少爷,前方就是榆州和株洲、梧州的分界。” “啊,我可不想和梧州的旧皇都再扯上关系。株洲牧柯忘忧,据说是个仗义而和善的人,却没有什么军权,且到他的治下看看吧。而梧州的姬留雁……近来有传言说他找到了失散的二皇子舒云,正打算扶植他在旧皇都登基。虽然消息的确切性有待考据,但不管怎样,恐怕又要乱上一阵子了。” ****** 暂不提兰漱风一行向株洲行去,且来回溯一下天下的形势。玄崇八年,灵帝毫无预兆的暴疾而崩,并未立下储君。灵帝共有过八名子嗣,除了夭折的大皇子和七皇子、病殁的四皇子,其余五位立谁为君尚无定论。再加之灵帝在位时骄纵暴虐,积怨载途,一时风吹雨乱,社稷动摇。议事大臣急欲拥五皇子辉云登基,而镇守梧州的重臣姬留雁突然兵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皇城旻都,逼五皇子辉云自缢,拥立三皇子明云,年号初仁。时天下割据已久,登时各方势力举旗而反,四下征战不休。初仁二年,明云却死于刺客之手。尚存的三位皇子早在旻都兵变时就不知所踪,姬留雁无辄,遂遍逐全国,寻求其他皇子的下落。 “六皇子和八皇子至今杳无音讯,一些聪明人一定又要有所行动了,株州与南北各有接壤,恐怕也不会安静太久。啊啊……懒得管这么多了。”兰漱风倦倦的伸了个懒腰,缩在车子里。 穿过大片的白杨林后,株州的山镇茗城出现在一片青葱之中。 ****** 而在兰漱风抛下医馆事务溜之大吉后,凌子墨这几天过的很是不安。自上次从幽兰轩回来,楚陌寒再也没有提过寻找兰漱风的事情。然而以自己对主子的了解,这才是最可怕的…… 凌子墨深知,将军不可能让瞄准的猎物就这样跑掉。而且既然这个人值得他去三顾茅庐,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如此人才若是落在其他势力中,今后也是个问题。 “子墨,别发呆了,准备一下到株洲去。”楚陌寒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 “厄?”凌子墨怯怯的问道,“兰、兰大夫有消息了?” “哈?”楚陌寒奇怪的看着他,“柯忘忧请我去喝酒,跟兰公子有什么关系?” “……”好吧,大概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株州牧柯忘忧与将军乃是忘年之交,近年来时局稍微安定,柯忘忧时常会请将军前去饮酒畅谈。两州的势力都比较弱小,也正因为二人的关系,才得以在乱局中立足吧。 “难道是,”楚陌寒贴近胡思乱想中的凌子墨,笑道,“你看上人家了?” “才不是!”凌子墨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兰大夫是个好人,因为我的缘故把他牵扯到这种事情里……” “呵呵,你不用自责了,你只是去找医生而已。怪只怪他不在其位,却有超出太多的能力,”楚陌寒亲切的笑道,“不管他愿不愿意,我看那人这辈子都不可能脱离这淌浑水了。即使不遇到我也是一样。” 不,恐怕不一样吧……凌子墨低着头,把话咽回肚子里。收拾行李准备向茗城出发。 第三回:碧城春色 位于山区的茗城正是一片春色。煦暖的清风轻抚着翠绿的柳丝,自在的娇莺浅吟轻唱,游弋在喧闹的街巷上方。来到茗城之后,兰漱风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本行,沉醉于在山城的郊游闲逛,新住下的医馆迟迟没有开张的意思。 “刘卿,山上的野草好多啊,我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白齿荠!” “刘卿,这家店的糖葫芦可是很著名的,你要不要也来尝尝?” “刘卿……” “刘卿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呢?” 老管家有些无奈跟在后面,“少爷,小的年轻时在株州住过15年啊……” “唔,”兰漱风终于安静下来,“15年,谁让我曾经15年都没有出过远门啊。这几年又漂泊不定,连游玩的功夫都没有……”他停下脚步,指着一旁飘扬的酒旗,“你看,这是酒楼吧,我连酒楼都没有去过。我们进去坐坐如何?” “少爷,”刘卿皱着眉头,小声的提示道,“恕小的直言,您好像不会喝酒……” 一阵小风吹过,酒旗招摇;兰漱风石化一般定格几秒,毅然决然的向远离酒楼的方向走去。 ****** 正巧的是,与此同时,株州牧柯忘忧正和友人高坐在酒楼的二层,欣赏山城的春景。 “株州位于九州之正中,除了东北角的梅州和西南角的樨州,与其他六州都有接壤……”柯忘忧看着一览无余的繁华街市,心中却并不轻松,“南方四州柑、榉、槟、樨,长期臣服于榉州大将屠素葛。然而屠素葛年事已高,两个儿子谁会继位呢?” “大儿子屠容彬在槟州带兵,小儿子屠容君一直在榉州跟着屠素葛。如果废长立幼,槟州的军士恐怕不会同意呢。”对面的黑衣人把玩着酒杯,淡淡的说道。 柯忘忧点点头,叹道:“我与屠素葛有很深的交情,哪天还是去拜访一下,探探他的想法。” “乱局已成,据传姬留雁找到了二皇子重云,正打算兴兵讨逆,这样下去,榆州和株州也不太平了。只是……”酒杯中的琼浆被风带起圈圈涟漪,黑衣人仿佛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深色的眸子忽而凝起,荡起一层笑意。 “什么?”察觉到友人的异样,柯忘忧也向栏外看去。人来人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只是不知梅州牧陆无言的态度,我和他见过几次,他总是全然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黑衣人收回视线,向身边的侍卫笑了笑,又将话题带回军政上。 “唉,榆州和株州本来就是小地方,又没有太多兵力。如果打起仗来很不利,”柯忘忧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这几日株州也开始有劫财害命的团伙出现,所谓为上争权夺利,为下乱象丛生啊。” ****** 毋庸置疑,那年轻的侍卫正是凌子墨。他有些无奈的领了将军的命令,一路悄悄的跟在兰漱风身后。可是直到晚上,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日暮西山,华灯初上,茗城的夜在一片灯红酒绿之中拉开序幕。兰漱风依然没有打道回府的样子。 “刘卿,据说今天是茗城传统的灯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茶楼酒肆下还会有戏班子来表演,我们就找家客栈住下,夜里出来看灯吧。”他眉眼一弯,开心的笑道。 “……”老管家一言不发,随着主子迈进客栈的大门。 “……”数十米外,凌子墨暗自疑惑。本想跟着兰大夫找到他所在的医馆,谁知他一整天只在城中转圈子,最后竟在一家客栈落脚。四处打听,也并没有听说新的医馆开张。难道自己的行踪暴露了么?凌子墨不禁捏了一把汗,自己可是以身法无形着称的凌家传人,为何会被一个行走江湖的郎中识破?难道正如楚将军所说,这人真的另有来头? 于是当夜,凌子墨被迫跟着兰漱风,在客栈楼下听了一整晚花腔婉转的戏曲。 将军啊……属下的一身武功可不是为了帮你做这种事情的……凌子墨不无悲戚的想道。春日的夜风还是有几分凛冽,凌子墨缩了缩脖子,向不远处人群中的兰漱风看去。只见他随着曲调摇头晃脑的打着拍子,一副沉醉的样子。 兰大夫也是,溜之大吉也就罢了,竟然还会在医馆留下那么个陷阱,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嘛……该说他什么好呢?也许他就是想让将军继续跟过来么?难道他还有什么阴谋?凌子墨细细的盯着一脸和善的兰漱风,应该,不可能吧……他使劲摇摇头,跟着将军这么多年,总觉得自己的想法也不正常了…… “好!”突然一阵叫好声,掌声雷动。凌子墨不禁打了个寒战,机械的随着众人一起鼓掌。 第四回:月夜流光 “刘卿,什么时候了?”第二天,兰漱风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一脸迷茫的问道。 “回主子,已经过了申时,要下楼吃晚饭么?” “啊——” 好久没有睡过懒觉了,兰漱风不无感慨的想道,也许这样无忧无虑的走过一生也不错。不过现实就是现实,这几天玩的太久了,明天还是收拾医馆准备开张吧。 主仆二人收拾停当,趁着傍晚的斜阳向医馆走去。街巷随着山势起起伏伏,回到医馆所在的巷子,已是银月初悬。远离市中的青石巷陌坚守着夜晚的宁静,如水的月光沿着蜿蜒的石板路脉脉流淌。二人的脚步荡起回声,恰似圈圈涟漪泛在清凉的小巷。 “刘卿啊,你之前也住在茗城么?”兰漱风望着天上的银钩,轻轻的问道。 “回少爷,小的之前住在北边的荠城,偶尔做生意的时候才会到这里来。” “荠城,”兰漱风沉吟道,“就是和梧、樟接壤的那个小镇么?怪不得会遇到父亲。” “是,当时小的生意已是负载累累,多亏遇到老爷那样的大善人。” “呵呵,那个老头子就是喜欢多管闲事罢了。”兰漱风笑道。突然,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咦?”正待转身,锋利的刀刃已架在二人颈后。 “把钱财留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命令道。 兰漱风和老管家放下手中的包袱,按照那人的指示在石墙一侧蹲下。兰漱风偷偷打量着眼前的情况,两名黑衣蒙面的男子手执明晃晃的尖刀指着自己和管家,又有四名同伙从房檐无声的跳下,开始翻检地上的包袱。 “看什么看,低下脑袋!”一名黑衣人命令道。 兰漱风低下头,心中默默盘算。六个人的团伙,而且制人全在一瞬之间,武功一点也不含糊,难道是官府正在追查的重犯?如果只是谋财也就罢了,但恐怕没那么容易。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走来,刀锋闪着凛冽的光芒。 “喂,你站起来。” 兰漱风靠着墙,慢慢起立。 “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不然……”雪光一闪,兰漱风只觉左臂一阵刺痛,锋利的刀刃划破衣袖,殷红的鲜血在白色的月光下触目惊心。“唔!”他捂住左臂,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所幸伤口不深,他喘着气,从衣中摸出一个钱袋,交给身边蒙面男子。 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红光,用宝刀挑过钱袋走到一旁,得意的掂量着其中的分量。一挥手,两柄闪着寒光的尖刀冲着墙边的二人扑来。 当当两声脆响,一个瘦削的身影从墙头翻然飘落,挡在二人面前。黑色的披风扬起一阵清尘,一杆长枪映着苍凉的月色,格开飞扑而至的两把尖刀。下一秒,银色的长枪划出锐利的圆弧,撞在两个持刀的蒙面人心口。枪柄在地上一顿,那执枪的少年从地上一跃而起,在空中转过枪头,一式“初月惊云”,借助落地之势狠狠的刺入一个强盗的胸膛。披风随拔出的长枪一抖,遮住溅起的血色,枪刃又拨开另一名蒙面人的刀尖,刺穿他的心口。少年漆色的眼瞳如月色冷峻,横过的长枪对着尚未回神的强盗首领。那首领只见眼前少年竟在一瞬间打倒自己四名手下,顿时也有些惊慌。身旁的一名手下抱起一个刀式,上前几步与突然杀出的少年周旋。少年眼波一斜,手中的长枪霎时刺出,如怒海腾波一般卷向持刀的大汉。大汉明刃一晃,劈开眼花缭乱的枪影,径直向少年的近身抢入。少年掌中长枪横过,挡下闯入的大刀,又顺势一个转身,一式“梁燕回巢”,轻灵的长枪向大汉脚下扫去。 一旁的首领见状,暗中抽出三只袖剑,向少年打去。谁知一片银光闪过,三把袖剑竟然刷的一转,刺入自己的腿上。 “啊!”首领惨叫一声,寻找着从中作梗的人。只见一名身材高挑的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十尺开外的地方。男子手中,未出鞘的宝剑指向青石的路面。含笑的声音如冰块碎裂的声响:“暗器的手法很准嘛。”强盗首领正诧异眼前的人是谁,只听一声闷响,手刀在颈后一下,便失去了意识。同时,少年的长枪刺穿了大汉的喉咙。老管家紧紧贴着墙面,战战兢兢的看着红色的血蛇流淌在月夜的小巷。少年折起伸缩的长枪,向老管家作揖道:“多请见谅。” “喂,你们该不会早就到了吧?非得到快出人命时才出来,这算什么!”在打斗期间,兰漱风已经拾起掉在一旁的包裹,包扎好左臂的伤口。此时他抱着胳膊,怨念的看着一旁的楚陌寒。 “对不起!在下、我们、以为兰公子您会武功的……”凌子墨脸一红,连忙上前陪不是。 “我一个郎中怎么可能打得过官府通缉的强盗!”兰漱风瞪着凌子墨,将包裹甩在肩上,“用头发丝也能想到吧!所以你们这些军队的人思维都不正常!刘卿,我们走!” “等等,”黑影一斜,飘至兰漱风面前,“好歹我们也是救了两条人命嘛,兰公子就不能褒奖几句么?” “人命?”兰漱风眉毛一挑,“在下虽是区区一介郎中,又不会什么武功,自保的能力总是有的。如果不是你们跳出来,本公子就把茱萸粉用上了。”说着,从袖子中摸出一只丝袋,炫耀似的摇了摇。 “撒在对方眼睛上然后逃跑么?”楚陌寒不禁失笑,“可那个首领呢?他可是背对着你的哦。” “本公子自有办法,你打开看看。”兰漱风甩过一个白眼,拾起落在一旁的“钱袋”丢给楚陌寒。 “哦,我倒要领教领教。”楚陌寒顺手打开袋子,几块白色的石头躺在袋底,一阵熟悉的药香渗入空气之中。不好,又上当了……“啊!将军……”凌子墨的喊声在耳畔响起,随后,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第五回:荠城风云 “少爷,这样真的好么?”老管家一边赶着车子,一边不无担忧的问道。 “不管了不管了,那个死皮赖脸的家伙。先在荠城躲一段吧,实在不行的话,我就不信他能追到樟州去。”兰漱风趴在车里,无精打采的说道。 “那个楚将军,似乎不像传言中所说的样子。” “你说‘苍狼’么?应该是他随父征战时的绰号吧,”兰漱风眯起眼睛,回忆道,“先帝在位时,他的父亲常年在边疆作战。玄崇五年,因平蛮有功拜大将军,领榆州牧。然而玄崇八年,却又遭人陷害,被召至旻都秘密处决。若不是灵帝暴毙,恐怕下一个收拾的就是楚陌寒。因此在随后旻都之乱的叛军中,楚家军也是一支。” “那么楚将军按兵榆州,其实志在旻都么?” “很有可能。毕竟目前姬留雁的势力太大,楚家军势单力薄,奈何不得。榆州虽然不争不抗,恐怕只是楚陌寒的晦韬之略。”兰漱风凝望着车窗外的山林,眸中泛起一丝冷冽,“哼,一副笑面虎的样子,我看最好不要和他扯上关系。” ****** 另一边的客栈中,凌子墨端来一碗清水,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咳咳,”楚陌寒扶额,“兰大夫的药果然名不虚传。子墨,你引荐之时不是说他挺和善的么,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呢?” “这……”凌子墨心中暗想,分明是你自己的缘故吧。 “怎么,”楚陌寒扬起眉毛,笑道,“你想说是因为我的原因么?” “属下不敢。”凌子墨忙道。 “呵呵,”楚陌寒眯起眼睛,“我倒要看看人称温文尔雅的‘君子兰’,面具下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们的马车到哪里去了?” 凌子墨嘴角抽搐几下,小声道:“貌似是,荠城的方向……将军你……” “当然,”楚陌寒扬扬眉毛,“古人云‘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子墨,好好学着吧。” 不,我还是不要学了……凌子墨满脸黑线。 “再说了,好久没和荠城的世芹兄联系了,”楚陌寒眼眸凝起,“不妨去拜访一下……” 韦世芹是荠城韦家庄的庄主,仗义疏财,谦和好客,在江湖上有不少朋友。而实际上,他暗中则是楚家军的亲信,从上一任将军楚萧歌开始,他就担任着为楚家搜寻联络的工作。 您真的是去拜访韦庄主么?凌子墨咽了咽口水,默默的想道,您不会是想让他帮助寻找兰公子吧…… ****** 荠城虽在株州境内,由于上临樟州、梧州,便逐渐成为众多商贾聚集之地,繁华程度甚至过于首府茗城。先一步到达荠城的兰漱风清理好长久不用的房间,开张营业。虽然医馆并不在主要的街道,喧闹的车马声依然络绎不绝的从门外传来。 然而此时兰漱风坐在前堂,凝视着桌上的一盘棋局,似乎并没有接待病人的意思。 “少爷,少爷!”刘卿喊他不动,只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呃?怎么了?”兰漱风恍然醒悟,看着老管家。 “少爷,有病人来了。”刘卿指着堂前端坐的中年男子。 “啊?哦,病人呀。”兰漱风似乎不愿从棋局中出来,两眼依然盯着桃木的棋子。 “哼,这种庸医不见也罢!”男子一甩衣袖,气愤的向门外走去。 “啊,客官……”老管家徒然的挽留道。 “哎呀,竟然走了?”兰漱风抬头瞥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堂,又低头专研起来。 老管家叹了口气,默默的在医馆门口挂上“暂时歇业”的牌子。 不知少爷心中作何打算。老管家在厨房转了几圈,提着篮子经过依然沉浸在棋局中的兰漱风。来到荠城几日,全然不见他有所行动。恐怕那个楚将军,并不会就此罢休。难得真的要到樟州去么?老管家摇摇头,向街市走去。 曾经熟悉的街道换上了新颖的门面,旧时的铺子也多半易手主。他不禁感慨着世事的变迁。突然,前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队战场打扮的士兵们策马穿过宽敞的大街,向西面疾驰。老管家只觉奇怪,正要上前打听,见到又一队人马飞快的赶到,为首的士兵趋马至集市中央,大喝道:“从即刻起,荠城听令于六皇子,全城戒备,兴师讨逆!”几名士兵跳下马来,在周围的墙面上张贴着印有红章的告示。 老管家挤过去,只见告示上写道,六皇子将召株洲牧柯无忧来此商议,共讨梧州逆党姬留雁;荠城全境戒严,禁止出入。另一张纸上画着一副人像,声称是出现在荠城的钦犯仇轻甲,举报者重赏,包庇者同罪。两张纸上都落有荠城太守符少均的大印。老管家抬头看那画像,不由一惊。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去,那分明是楚大将军楚陌寒的模样。一头雾水的老管家没敢在街上过多停留,赶忙回到医馆。 刘卿终于把兰漱风从棋局中唤醒,向他讲述此去的见闻。 “六皇子流云,相传在樟州出现过一阵,未知虚实,”兰漱风微微颦眉,望向行人渐稀的街道,“而这一次,又是真是假?” “且不提真假,荠城封锁倒是事实,现在家家户户都忙着收拾东西,害怕会有战乱啊。” “讨伐姬留雁……”兰漱风敲着棋盘,“呵呵,有意思。梧州那边会如何行动呢?之前一直风平浪静,二皇子的事情也没有确切消息。” “这先不论,那张画像可是像极了楚将军,据说马上就要开始搜城了啊。少爷,楚将军真的跟来了么?还是说那并不是楚将军?唉,老夫也弄不清了……” “真有那么像?”兰漱风微微一笑,“刘卿,不要着急,荠城这么大,搜到这里还需要一段时间。”弯曲的食指轻弹,撞开一枚棋子,“而且,我明白这出戏的醉翁之意了。” 第六回:美人如玉 斜阳的落晖渐渐消隐,纷纷攘攘的街道也安静了下来。行人渐稀,老管家收拾停当,正准备关上大门。突然,一只芊芊玉手插入门缝之中。老管家吃惊之际,一名青衣女子已像游鱼一般滑入医馆的前堂。 “这……这位姑娘,我们已经关门了……”老管家迟疑的看着身着华裳的年轻女子,劝阻道。 “哼,小鬼又不管你关不关门,半夜就不死人了么?”女子甩甩衣袖,径直向屋内走去,借着桌上的烛火四处打量着医馆的摆设,“大夫呢?躲到哪里去了?” “小鬼也有计算好时间的,不是么?”兰漱风从屏风后面转出,摇开手中的折扇,“姑娘哪里不舒服?” 女子弯起杏眼,秋波盈盈:“人家都说为医者望闻问切,奴家站在这里,大夫能看出奴家的病么?”莲步轻移,柔柔的细语贴近兰漱风的耳畔,“还是说,大夫要看到更多的位置呢?” 兰漱风冷冷的看着她:“我倒是不介意,只是,姑娘袖中的武器不肯呢。” 女子甜甜一笑,深入袖中的左手摸出一把镶金的匕首,“哎呀,兰大夫就这么怕奴家杀了你么?” “不,我怕你伤到自己,”兰漱风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有话请直说吧。” 女子的笑意愈发深邃,她绕着兰漱风转着圈子,炯炯的目光上下打量,“那只笨狼的眼光还不错嘛,怪不得会搅到这么麻烦的事情里。” “如果你向我打听楚陌寒的事情,”兰漱风被女子的目光看得发毛,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我甚至会把你绝对不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女子俯身贴近兰漱风,用匕首的尖刃轻轻抬起他的下巴,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中忽闪:“他的事情我可不感兴趣,你告诉我通往城外的密道就好了,奴家保证会报答你的哦。”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女子手中的匕首被石子弹飞出去。女子惊讶的起身,眼睛向屏风后寻找着。 “死狐狸,你就这么想惹我生气么?”楚陌寒冷笑一声,从屏风后走出。 “你怎么来了?不知道私闯民宅是犯法的么?”兰漱风腾地站起,瞪着黑衣的男子。 “兰大夫乔迁新居,楚某怎能不来祝贺呢?”楚陌寒微微笑道,“顺便提醒一句,屋顶的机关太简单了,有小偷进来就不好了哦。” 兰漱风甩过一个白眼,背身坐下。 “哟,你这只笨狼什么时候沦落到要看一只小猫的眼色了?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呐。”青衣女子得意的嘲笑着。 “轮不到你这个连性别都分不清的狐狸说教,太多嘴可是会被子墨讨厌的哦。”楚陌寒不屑的还击道。兰漱风也一副“你才是小猫”的表情瞪过去。 “哼,不要把子墨说的像你家的小狗一样,”女子走开几步,看来她很喜欢用动物给人起外号,“子墨生气时才可爱呢。再说了,我这可是在帮你。” “帮我离开荠城么?”楚陌寒呵呵一笑,“我若真想从荠城脱身,有的是方法,轮不着你来费心。然而现在连对手的身份都不明白,怎么能临阵脱逃呢?更何况……”楚陌寒踱步到兰漱风身前,低沉的声音渗着寒意,向女子严厉的说道:“这件事情与兰大夫无关,我决不允许你把他牵涉进去!” 森森的杀气扫过屋子,女子耸耸肩,讪笑道:“哎,玩笑开大了。这回真的要被子墨讨厌了。” 楚陌寒回身对上兰漱风睁大的眼睛,亲切的一笑,又转身对女子说道:“如果你真想帮忙,不如替我做另一件事情。” 女子大大咧咧的伸了个懒腰,笑道:“啊,知道了。”对椅子中的兰漱风和愣在一旁的老管家眨眨眼,轻快地绕过屏风,向后院走去。 “多有得罪。”楚陌寒向主仆二人深深作揖,随女子消失在后院的夜风中。 “呼……”兰漱风长舒一口气,从椅子中站起身来,“今晚真是热闹。刘卿?”他走到老管家身前,一手在他眼前晃动,“刘卿你还好吧?” “啊……”老管家恍过神来,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少、少爷,这究竟……究竟……” “从刚才的对话来看,那个‘女子’,恐怕就是江湖上人称‘千面妖狐’的辰冰清了。”兰漱风眯起眼睛,笑道,“几十年前,曾经有一位以易容术着称的江湖艺人唤作万若仙姑,手下虽是一些妙手空空之徒,但因行侠仗义,举止风雅,在江湖上也很受尊崇。而据说这只妖狐狸,正是她的得意门生。他出师几年来,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长相,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性别。” “她、她不是女子?”老管家惊愕道。 “谁知道呢?没想到,这种人与楚陌寒也有联系,”兰漱风拾起落在地上的匕首,勾起一丝微笑,“刘卿,也许我们的楚大将军,会很有用途呢。” 第七回:千面妖狐 凌子墨在韦家堡的密室中焦急的踱来踱去,思拊着各种情况的应对方案。所幸荠城韦世芹暗中乃是楚家军的亲信,得到这样一个掩护的场所。然而不料那只令人头疼的妖狐狸也在荠城游荡,虽然是绝对可靠之士,但…… 密室的门唰的一下推开,楚陌寒快步走进。子墨连忙迎上去,正待开口询问,只见随后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妇人拄着拐杖徐趋而至。 “将军……啊,这……”子墨吃惊的看着满脸皱纹的老妇人,不知是什么情况。 “乖孙儿,这个住处真不错,你终于懂得孝敬老人家了。”老妇人呵呵一乐,露出黑洞洞的豁牙。 楚陌寒脸上阴晴不定,“死狐狸你闹够了没有?再不换衣服就让你永远保持这副模样!” “老妇人”一边嗬嗬的笑道:“你说女人在韦家庄里不方便,这不也没出什么问题么?”一边扶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向内室走去。 听着“老妇人”一路低沉的笑声,楚陌寒和凌子墨皆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将、将军,”子墨垂着头,“是我不好,我不该把您来这里的原因告诉她……” 楚陌寒一手扶额,“不,不是你的问题……” ****** 翌日日中,搜城的行动还在持续着。不多久,城北的百姓只见一名身着灰色长衫的男子头上罩着布袋,被士兵们五花大绑的从一家商铺押至囚车之上,飞速的向太守府赶去。 “少爷,”刘卿提着菜篮子走进医馆,“据邻里所说,那个被抓走的人名叫万临风,是两个月前来荠城做买卖的古玩商人,经常穿梭在各个州际鉴宝收藏。” “呵,”兰漱风夹起棋盘上的马,上前一步,“刘卿,看着吧,好戏就要开演了。” 戏剧的舞台在太守府旁的监狱中拉开序幕,铁门的开阖声回响在幽闭的空间里,脚步声渐渐逼近,万临风趴在地上,挣扎着向牢门蹭去。 钥匙开锁的声音,脚步靠近的声音,头上的布袋被拿去,万临风抬起头,看到荠城太守符少均的身旁,一名身着黄袍的年轻男子仔细的审视着自己。 “唔唔……呜呜……”万临风可怜兮兮的摇着脑袋,不断挣扎。 “让他开口,六皇子殿下要问话!”符太守命令道。 一名属下撕开囚犯嘴上的封条,揪着他的头发,使他立起身来。 “大、大人,小的一向安分守己兢兢业业,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没做啥亏心买卖,从没有过为非作歹作奸犯科之事,更不会参加乱军反抗朝廷,您不信问问街坊邻里……”万临风一开口,话语如决堤的江水绵绵不断的倾洒出来。 “住口!让你说话了么?不要多嘴!”符太守喝道。 囚犯浑身一抖,低下头来。 身着黄衣的男子走上前,仔细的看着半跪着的囚犯,“你,抬起头来。” 万临风战战兢兢的抬头,偷眼看着黄衣男子。 “哼,长得还真像,”男子俯看着囚犯,“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万,腰缠万贯的万;双字临风,玉树……” “够了!真是啰嗦,”男子回身对符太守说道,“调查清楚这个人的底细了么?” “禀皇子殿下,此人确是两月之前来到荠城,最近只在樟州边界活动过。” “嗯,容貌十分相似,但的确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不过,这样也好,”六皇子眯起眼睛,对万临风道,“好了,万老板,有一桩大买卖交给你,做好了,够你把荠城的古玩都买下来。” 万临风诺诺的道:“大人吩咐的,小的一定做到。” “那,你可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要抓你?” 万临风轱辘辘的转转眼珠,“大人可是告示上提到的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一笑,“所以呢?” “您要捉拿钦犯仇轻甲?而那个该死的钦犯跟小人该死的容貌相似?” “接着呢?” “这……您不会将错就错把小的扮作仇轻甲当街处斩吧?”万临风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口中如连珠炮一般滔滔不绝,“大人您不能这样!小的冤枉啊!小的一片忠心碧血天地可鉴……” “停!”六皇子喝道,“再多说就掌嘴!” 万临风连忙噤声,怯怯的望着六皇子。 “符太守,这个人就交给你了,两天之后,我要见到成效。”六皇子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是!”符少均毕恭毕敬的应诺。 ****** 两日之后,符少均带着一身黑衣的万临风觐见六皇子。万临风梳戴整齐,显出清秀的眉目,他站在大堂正中,迈着从容的方步。 “很好!挺直腰板,走的再快一点!”符少均站在六皇子身旁,指导者万临风。 万临风昂首挺胸,疾走几步,“啪”的一下被腰间佩戴的长剑绊倒。 六皇子扶额叹气,道:“还是走慢一点吧。” 符少均低头请罪,六皇子摆摆手,道:“柯忘忧那边怎么样?” 符少均道:“禀皇子殿下,株州牧柯忘忧同意前来觐见,约定明日正午于东城门处相见。” “很好,”六皇子向万临风道,“交代你的话都记住了么?” 万临风顿时躬下身子,唯唯诺诺的应道:“小的记住了。” “直起身子!” 万临风连忙摆手,“啊,不、不好意思,小的一时紧张。”他清了清嗓子,立直站正,压低声音答道:“楚某谨记殿下旨意。” “嗯,这还差不多,”六皇子嘴角一扬,像是回忆起什么事情,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人,“一会儿随我来,本皇子再教你几句。” 第八回:假作真时 烈日当空,旌旗飘舞,城门的士兵们偷偷的打量着传说中的沙场之狼“楚陌寒”,只见他一袭黑衣,眉宇间透出逼人的英气。一旁身着黄袍的六皇子微微歪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楚陌寒淡淡一笑,忽然回过头,凛冽的视线扫向守城的士兵们。士兵连忙挺身正目,紧张的看着斜上方。 “报!探马回报西方不远处,有大队军马向荠城疾驰,打着柯大人的旗子。” “大队人马?确认一下究竟有多少人数!”荠城太守符少均站在城楼,严肃的注视着远处的路途。 “是!” “皇子殿下,似乎有些不太对。”符少均向六皇子低声禀报。 “无妨,”六皇子摆摆手,看着天边扬起的尘土,“意料之中。” 符少均有些担忧的点点头,拱手退到一旁。 “楚陌寒,楚大将军,你说柯忘忧会怎么想?”六皇子向身边的黑衣人低声笑道。 “呵,一定在想父亲为何会给自己起这个名字。”黑衣人也微微一笑。 尘嚣弥漫,转眼间,一队人马已在城门下聚集。猎猎的旗帜上大书一个“柯”字,整齐有致的阵列布毕,柯无忧现身阵型前排正中,向城楼上喝道:“株州牧柯无忧在此,荠城太守符少均何在?为何不速速来见!” 符少均脸色一沉,看了一眼斜前方面无表情的六皇子,上前一步向城下喊道:“符少均在此!六皇子殿下临城,为何不下马来拜!你带这么多军马,欲以何为?” 柯无忧拍马向前,大声道:“若是六皇子本人,柯某必以臣礼相见。然而值此乱世,你声称六皇子临驾,有何凭证?” 六皇子俯看着正气凛然的柯无忧,喝道:“孤正是六皇子流云,久闻君名,当此乱世,何不归顺皇家,共扶大义?” 柯无忧道:“阁下自称六皇子,无凭无证。相传六皇子在樟州出现,柯某早已派人搜寻,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 六皇子惊道:“放肆!你道孤不是皇子,又有何凭证?” 柯无忧望着城楼上纷纷侧目的士兵,大声道:“荠城的士兵们!你们只听符少均一面之词,就相信这个虚张声势的家伙是皇子么?听好了,某个心怀不轨的卑鄙小人在幕后指使着这一切,你们这些忠义之士,全都被他利用了!” “住口!”符少均气的发抖,厉声喝道,“柯无忧,你凭什么诋毁六皇子殿下?我可是见过……” “哈哈,见过什么?这个东西么?”柯无忧右手一挥,身边一名将士策马向前,手中高举的长戟上挑着一件染着鲜血的金黄色袍子。 “大家看好了,”柯无忧令将士挑着袍子来回展示,“本月上旬,柯某打探到六皇子在樟州的动向,然而待柯某找到六皇子的躲避之处,却发现皇子已被奸贼所杀!刺客见到柯某带人来寻,未来及处理现场便迅速逃去。而这件皇袍,正是六皇子冠礼时所穿,上有六颗刻有龙字的青曜石。” 策马的将士长戟一扬,飞起的皇袍前襟,六颗宝石折射着青色的光泽。将士接住落下的衣袍,轻轻一抖,向楼上的士兵们展示着。楚陌寒可以清楚的辨认出,马上的年轻将领正是凌子墨。 “经工匠鉴定,这龙字的雕工正是宫中刀匠林金菡所为。旻都之乱时,除了尚未加冠的八皇子,其他皇子均持有代表身份的镶金皇袍。青曜石镶在胸前,在室内呈现黑色,在阳光下则显现出青色光芒,”柯无忧指向楼台上的六皇子,“你自称六皇子流云,那么在樟州发现、身穿皇袍的尸体又是谁?你身上可有证实身份的青曜石?” 一席话未了,城上的士兵纷纷望向六皇子的衣衫,只见他胸前的六颗青色宝石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休得胡言!”六皇子似乎有些底气不足,他环视了周围将信将疑的将士们,清清嗓子,“我当然有青曜石,有……楚将军可以为证!” 突然寒光一闪,六皇子只觉眼前如雪花纷飞,铮铮几声,青色的石头被寒气逼人的长剑削为几瓣,破碎的石块摔在脚下,他怔怔的回头,只见楚陌寒目光如炬,指向地面的宝剑银光泛泛,如水清冽。 “想冒充青曜石,至少找几块珍贵的石头吧。”楚陌寒冷笑道。 “这不可能……”符少均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石,瞪大了眼睛,“我明明……我明明看到……” “阁下看到的是这个吧!”楚陌寒不知何时拿出一件黄色的布片徐徐展开,这黄布与六皇子衣袍的前襟并无二致,只是胸前的石头在阳光下依然呈现黑色。楚陌寒将它掷到符少均面前,“真是方便的道具。” “可是……”符少均依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看看气定神闲的楚陌寒,又看看脸色苍白的六皇子,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情景。 “六皇子殿下,”楚陌寒轻轻一笑,寒如月色的剑尖指向六皇子的脖颈,“请您来解释一下吧!” 六皇子面无血色,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将士。士兵们早已无心守城,伸长脖子向这边张望。 “自称是六皇子的家伙!”柯无忧在城楼下喊道,“据柯某所知,皇子身边都有一块刻著名号的玉佩,怎么不拿出来让大家看看!” “哦?是这一块么?”楚陌寒笑眯眯的看着六皇子,银色的剑尖画出一条曲线,一瞬间,皇子腰间的玉佩落在楚陌寒的剑尖之上。他斜斜一挑,梨花翩舞,落英缤纷,碎裂的玉石摔落一地苍凉。银色的利刃一转,再度对上六皇子的喉咙。六皇子踉跄的后退,跌倒在地上。 “不……不可能!”符少均后退几步,摇摇晃晃,“那玉佩怎么会……” “六皇子的玉佩,在我手中!世上仅存的八块血玉,注入真气,便能够显示出血色的雾气。”柯无忧扬起右手,翠绿的玉石映射着阳光,须臾,一片暗红色的雾气从玉石中飘逸而出,在空气中凝聚成一个“六”字,又渐渐散去。“真正的六皇子已死,知道消息的并无几人。然而你既然敢扮作六皇子,一定是知晓他的死讯,并熟悉他的为人才对!假冒皇族,你好大的胆子!” 城中的士兵一片哗然,楚陌寒逼近跌倒在地的“六皇子”,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快说!” “我……我只是樟州的普通百姓……而已……”神气尽失的“六皇子”惊恐的望着他,吞吞吐吐的说,“这不是我的主意……” “是谁在背后指使你!”楚陌寒喝道。 “六皇子”眼中流露出可怖的神色,“我……我不能说……” “那么,你是想现在就死在这里么?”冰冷的剑刃又逼近一步,“六皇子”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士兵们!你们被符少均所欺,本不知情。速速开门投诚,可恕你们无罪!”柯忘忧一挥手,排列整齐的阵势如排山倒海一般向城门压来,厚重的城门从内侧打开,迎接着冲锋而来的军队。城门上的士兵纷纷落荒而逃,风啸马啼,一片混乱。 “符太守,可否告诉我们,这位能把您都骗过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呢?”楚陌寒的锋芒一转,撇下不省人事的“六皇子”,指向愣在一旁的符少均。 “这……我明明验过他的信物……”符少均恍如梦中痴语,“怎么会这样……” “‘六皇子’不可能只身到此吧,谁是你们的介绍人?谁为你们出的主意?” “介绍人……”符少均摇摇晃晃,似乎要倒下一般,“这么一说,好像有那么一个……” 突然之间,符少均一声惨叫,双目圆睁,一只破空的羽箭从后方穿透了他的喉咙,淋漓的鲜血喷涌,瞬间染红了淡黄的长衣。挺直的身躯如砍断的柱子,前后摇摆两下,轰然倒塌在血泊之中。 楚陌寒一惊,连忙架起剑势护住自己和一旁的“六皇子”,仔细的寻觅着冷箭的来处。然而旌旗倾颓的城楼,早已没了人影。 第九回:棋逢敌手 “喂,别装死了!”楚陌寒一脚踹向在地上挺尸的“六皇子”,那人却一个翻身,躲过了踢来的一脚。 “我知道的啦,”衣衫凌乱的黄衣男子蹲坐一旁,怪笑着挠挠头,道,“不许拿尸体出气!” 楚陌寒却没有心情开玩笑,他俯视着城中往来冲突的士兵,眉头一皱,“死狐狸,快把这身皮换了,你把六皇子关在哪里?” 辰冰清已剥下黄衣,正拉着脸上的面具,嘴角歪向一侧,“啊?就怪太猴鸭的砸布间里(就在太守家的杂物间里)……”面具之下露出一张看不出什么特点的面皮,他对上楚陌寒的眼神,忽然心中一凛,惊道:“快,我带你去!” 二人飞快的穿过人仰马翻的街区,冲进几乎人去楼空的太守宅邸。辰冰清轻车熟路,几个转弯便来到废置已久的杂物间。只见房门洞开,一片死寂。 “糟了!”楚陌寒冲进房间,除了黑暗的柴垛与盘旋的蛛网,一无他物。 “棋逢敌手啊。”辰冰清跟入空屋,四处扫视着房中的布局。腐朽的屋顶露着风声,正中的房梁上,似乎悬着什么东西。他走近,仰头看去,一道灰白色的带子轻轻摇摆着,上面墨迹点点,不知写了什么。 “等等……”吃过苦头的楚陌寒未及制止,辰冰清已轻巧的一跃,将字条一把扯下。只见上面以苍劲的行楷写道:“后会有期,下次必不相让”。 “哎,你被盯上了呢。”辰冰清向楚陌寒笑道。 楚陌寒冷笑一声:“他的意思,这回是让着咱们的了。” “看来你的仇家不少啊,”辰冰清耸耸肩膀,“还不准备把子墨还给我么?” 楚陌寒未及答话,突然一声钝响,本是洞开的小门之后,唰的落下一扇厚重的铁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中,接连几声清脆的机械声响,一种不祥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小心暗箭!”羽箭破空,疾如流星。楚陌寒躲过两枝飞来的冷箭,手中两把短刀向暗箭来处打去,“咣”“咣”两声,一只打中什么坚硬的物体,落在地上;另一只反弹出去,正好扎在屋顶透风的一角,冲出一个破洞。一缕灰白的光线坠落,在沾满尘土的地面上投下一点白斑。二人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四周厚重的墙壁上,竟然排布着两层闪着寒光的弩机,机关错动,锁定着房屋里的各个角度。下一瞬,接连而至的冷箭就会向不急逃脱的二人喷涌而至。 看来这个带走六皇子的人,并不打算让他们轻易离去。楚陌寒扫视着周围杀气腾腾的弩机,握上剑柄的手迟疑了一下又放开,这样的机关,恐怕硬拼是没有好下场的。 楚陌寒抓着辰冰清的手臂,正待拉他向屋顶跳去,却只听“咔”“咔”一片声响,蓄势待发的弩箭像是卡住了一般,停了下来。疑惑间,厚重的铁门“唰”“唰”的挪动身体,向上抬升着。白色的光线重新铺洒在杀气渐消的小屋里。 楚陌寒一手遮目,渐渐适应着明亮的光线,只见缓缓上升的铁门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口伫立。 “这么简单的机关都看不出来,你是白痴么?”门口的人毫不留情的指责道。 楚陌寒安然一笑,拽着尚未反应过来的辰冰清,向门口拖去。 午后的阳光将和风染上温暖的色彩,一身淡蓝色长衫的兰漱风瞪着目光灼灼的楚陌寒,冷冷的道:“喂,你笑的很恶心。” “兰大夫出手相助,楚某当然开心了。”楚陌寒不介意的笑道,“我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这个举动的更多涵义呢?” “什么涵义?我只不过是注意到了这里的机关……”看楚陌寒摇摇头,兰漱风的声音渐弱下去。 “兰公子,初次见面时楚某就说过,你并不是市井之人。”嘴角浮起意味深长的微笑,他眸中夜色愈发深沉,“这场表演,还入得兰公子的法眼吧。” 兰漱风抿着嘴唇,抬头看看天色,并不正眼看着楚陌寒,“你不会认为……我就这么同意和你回榆州了吧?” 楚陌寒轻轻一笑,柔声道:“那么,下一站是哪里呢?柑州?樨州?天涯海角,没有楚某到不了的地方。” 兰漱风回头看了看楚陌寒,眼神中带着几分异样,轻叹一声道:“到医馆来吧,这位公子的手腕快被你掐断了。”言毕,径自向前走去。 楚陌寒这才放开拖在身后的辰冰清,辰冰清连忙吹着发红的手腕,恨恨的瞪着他:“你这只重色轻友的笨狼!我又不会给你捣乱。” “你添的乱还不够多么?”楚陌寒撇撇嘴,快步跟上走在前面的兰漱风。 第一十回:约法三章 茗烟悠悠,老管家提着茶壶走进难得派上用途的客房。少爷依然一副心情不佳的样子,坐在角落的书桌之后,背对着站在一旁的楚将军。楚将军不以为意的笑着,玩味着素雅有致的各种摆设。 这种场景,总觉的有些奇怪啊……老管家有些无奈的想着,虽然少爷从不是好客之人,但既然都请到屋里来了,总得说点什么招呼客人吧? “老人家,多谢啦。”一只手从身旁不分由说的接过茶壶,老管家转头看去,一名眉目隽秀的白衣男子笑容可亲的看着自己。咦?刚才坐在这里的,似乎不是这个样子吧……老管家重新打量着坐在门边的男子,他眉眼弯弯,带着几分柔媚;天然的笑容让人不由的感到亲切,好像自己至亲的晚辈一般。恐怕他再多说几句温柔的话语,自己就要忍不住认亲孙子了吧。 白衣男子向老管家笑了笑,提着茶壶向僵持的两人走去。茶香飘散,兰漱风的脸色缓和下来,终于转过身子,瞟了一眼一边倒茶一边看着自己的辰冰清,“喂……你们两个不要都笑得这么恶心好不好。” “哎,不要把我和他相提并论,”辰冰清笑眯眯的说道,“这可是本公子消冰融雪春风扶柳的招牌微笑,那只笨狼怎么可能笑的这么好看?” 兰漱风差点被茶水呛到,楚陌寒一捶砸在辰冰清的脑袋上,“这里没你什么事了,镜子在那边。” “啧啧,主人还没赶我走呢,你插什么嘴。”辰冰清也撇撇嘴,不甘示弱的站在楚陌寒和兰漱风之间。 楚陌寒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与故友的争执。他绕过辰冰清,走到兰漱风的另一侧,轻声道:“兰公子,下一步作何打算?” 兰漱风放下茶盅,只是抬起眼睛,细细的盯着楚陌寒。楚陌寒也不回话,深沉的回望过去。辰冰清捧着暖暖的清茶,轱辘辘的眼珠来回看着默不作声的二人。一时间,房间里茗香淡淡,并无声响。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老管家有些无措的看着几人,辰冰清似乎终于忍不住了,端着茶杯退回老管家身边,悄悄的在他耳边问道:“喂,你们家公子平时总这样么?” 老管家怔怔的看着令人头疼的小少爷,轻声嘀咕:“这……看他的心情吧……” “喔,”辰冰清扫视着目光凛冽的兰漱风,“那现在他的心情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唔……” 终于,兰漱风眸中一凛,抽回目光。他盯着书桌一角,眉睫微微颤动,缓缓的将茶盅送到嘴边。 “取舍相傍,鱼与熊掌,将军如何抉择?”没头没脑的一句。 楚陌寒一扬眉毛,微笑道:“兰大夫劝楚某舍鱼么?然而楚某并未发现有何不可兼得的理由。” “会有的,”兰漱风站起身来,踱步至房间正中,回头看向楚陌寒,“若想让小生加入你的队伍,将军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否则……” 听兰漱风说出“否则”二字,楚陌寒忙伸手制止,道:“兰公子但说无妨,凡是楚某能够办到,必将遵守。” 兰漱风看着他,道:“第一,我平日只在‘幽兰轩’坐诊,不算做你们军队中人,更不出席对外事务。” 楚陌寒点点头,道:“若是兰大夫不愿现于人前,楚某自然不会勉强。” “第二,兰某只为将军一人出谋划策,不希望有太多人打扰。” 楚陌寒微微笑道:“楚某深知得贤不易,必然会保守秘密。” “第三,”兰漱风在房中站定,决然的盯着楚陌寒,“若今后楚将军得到天下,请允许小生立刻离开。” 楚陌寒一愣,哑然失笑道:“天下?没想到兰公子如此抬爱。呵呵,如果得不到天下,兰公子就会一直陪着楚某身边了?” 兰漱风翻过一个白眼,“我可没说。” 楚陌寒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笑道:“可是若得到天下,即使你远走高飞,天涯海角,何愁找你不到?” “所以,要让你现在答应我,”兰漱风盯着他的眼睛,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得到天下之时,请将军任在下漂泊江湖,从此再不过问。” 楚陌寒默然的看着言语坚定的兰漱风,一时无法理解他的心绪。并不宽敞的空间中,二人之间的距离那么短,那么透彻,却终是无法靠近。眼前之人就像是难以捕捉的梁燕,即使可以在同一屋檐之下朝夕相处,却永远不能看破下一刻他将飞往何处。 沉默许久,楚陌寒喟然一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第一十一回:心之所系 兰漱风将二人从医馆中送出时,街上已回复了往昔的太平。倾倒的旗帜和散乱的车辙,在阳光下静静的叹息。 “兰大夫,待我见过柯忘忧,便到萱城与你回合,”楚陌寒回身望着倚着门柱的兰漱风,“楚某不会向他提起你的事情,请放心。” 兰漱风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依然抱着手臂倚在门柱上。 见他心不在焉的神色,楚陌寒忍不住调笑道:“怎么,兰公子不说几句送客的话么?” “说什么?早日超生么?”兰漱风不客气的甩过一个白眼。 “呵呵,果然如此啊,”楚陌寒不禁笑道,“以楚某的了解,兰大夫肯出门送客,已是莫大的抬举了吧。” 兰漱风突然转过头看着楚陌寒,凛冽的眸子荡漾淡淡的水色,“你对兰漱风这个人,究竟了解多少呢?” 楚陌寒一时默然,他定定的看着兰漱风,那人却转过身,如一阵往来无迹的风儿,消失在视线之中。 这,是什么意思呢?楚陌寒望着沉默的朱门,心中浮起一丝怅然。了解多少呢?我了解他么?楚陌寒不禁一凛,他是谁,来自何方,有什么背景……自己竟然,全然不知。可是,是什么支使着自己一路追来,非要请他出山不可?自己为何会对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产生如此的执着?难道在一时冲动之下,自己竟然做出了如此不合理性的举动么? “别看了,”辰冰清使劲戳了一下发呆的楚陌寒,“快去接我家子墨!” ****** 一路上,楚陌寒默默不语,若有所思。辰冰清见状,笑道:“怎么?我们的楚大将军也有奈何不了的人了?” 楚陌寒只是一笑,并不答话。 “那么,你究竟了解多少呢?”辰冰清看着远处的云天,“对那个兰公子。” 楚陌寒快步赶路,冷冷的答道:“有这等闲心,还是关心你家子墨去吧。” “哎呦呦,这么难得的机会,不要转移话题,”辰冰清并不想放过他,“能让你亲自三顾茅庐,还顺便被六皇子逮个正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你自己不也看到了么。” “是啊是啊,但你眼中的兰漱风,与我所见到的兰漱风,并不一样吧。”辰冰清轻哼一声,“换做我的话,一定不会去惹那个人。” 楚陌寒瞥了他一眼,道:“此话怎讲?” “首先,我们并不知道他的来历。”辰冰清严肃的说道,“你我都明白,这样一个洞晓事态的人物,绝不会出身于平常人家。从他四处的住宅与装潢来看,似乎从不愁过生计,但他的举止完全不像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既不是贫寒百姓,又不是官宦子弟,他会是什么人呢?好,我们就假定他出身于某个富庶的士大夫家族吧。闲来无事,跑到各地去开医馆?呵,真是一幅普济众生的菩萨心肠啊。” “那又怎样?” “怎样?”辰冰清哑然失笑,“楚陌寒啊楚陌寒,你今天怎么了?脑子不转了?你还真以为他是天上掉下来的卧龙先生么?” 楚陌寒心不在焉的应付道:“他对我并无威胁,也不像对功名利禄有何眷恋,这种人放在身边有何不妥?” “正是如此!”辰冰清正色道:“第二点,他既不追求功名利禄,也不留恋世间繁华,看那个样子,更是不把悬壶济世放在心上。那么,他想要得到的,又是什么?” 楚陌寒轻叹一声,“他愿意辅助我,必然是对我有所期望吧。” “没错,”辰冰清指着他,不依不饶的质问道,“第三点,这样一个人为何愿意跟随你呢?他要给你天下,而你,楚陌寒,你认为自己能给他什么?你要用什么来交换这沉甸甸的天下呢!” “我并不否认自己想得到天下……然而,天下二字,并不是全部。”楚陌寒皱着眉毛,“他想要得到的,就是‘天下’之外的东西吧。” “‘天下’之外的东西,没错,”辰冰清挑起眉毛,清笑一声,“他要的东西,你舍得么?你能预料自己之后的想法么?” “想法固然会变,然而我也明白,为了天下,必然要舍弃一些东西。我并不想把世间万物都握在手中!”楚陌寒走到太守府的门口,向把守在门外的柯家军示意,“好了,别闹,该讨论正事了。” “哼,”辰冰清几步跟上,拦在正要跨入门内的楚陌寒身前,一向柔和的眼神焕发出冷峻的神情,“好一个‘不想把世间万物都握在手中’,你想要的,只是得到他,罢了。” 第一十二回:前因后果 “二位在谈什么呢?这次多亏你们了!”柯忘忧笑呵呵的出来迎接,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议论。跟在后面的凌子墨见到回首看来的二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站到一旁默不作声。 “子——墨——”辰冰清看到他,立刻抛下楚陌寒扑了过去。 楚陌寒一把拽住他的头发,道:“死狐狸,先把正事谈完再发情。” “切!”辰冰清捂着头皮,“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团聚。” 楚陌寒轻哼一声,随柯忘忧向大堂走去。 待下属上酒,柯忘忧屏退左右,向众人敬道:“荠城士兵已经献城,负隅的残党逃入樟州境内。柯某为政不精,没能看管好手下的界地。荠城一事,多亏各位鼎力相助,请受柯某一拜。” 众人回敬,酒过三巡,堂中又恢复了轻松愉快的气氛。柯忘忧向楚陌寒道:“楚老弟,柯某接到荠城六皇子的通告后甚是疑惑,若不是子墨君快马来报,真不知如何是好。然而这么一着下来,柯某还是不甚明白其中的路数,能否将来龙去脉为我解释一下呢?” 楚陌寒微微一笑,道:“那个来到荠城的六皇子,恐怕就是真正的皇子。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楚某的行踪,封锁荠城,实为要取楚某为质,进而胁迫柯兄。真不知楚某何能何才,竟然能被堂堂六皇子盯上……” 坐在一旁的辰冰清哼了一声,道:“你这只笨狼,六皇子早就留意你了。” “哦?”楚陌寒一扬眉毛,“何以见得?” 辰冰清诡异的一笑,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楚陌寒顿了顿,无视他的眼神,继续讲道:“幸好世芹兄在荠城接应,楚某才得以躲过士兵的搜索。与此同时,在街上打探消息的子墨又遇上了这只游手好闲的死狐狸……” “你才是游手好闲!”辰冰清插嘴道,“本公子可是在做正经买卖!” “说起来,”柯忘忧奇怪的问道,“辰少侠为何会在荠城?” 此话一出,在座几人神态各异。楚陌寒但笑不语;辰冰清干咳两声,眼巴巴的看着凌子墨;凌子墨脸上一阵绯红,别过脑袋。 “说来话长啊,”辰冰清眉目微颦,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总之我在这里安分守己的过着日子,谁知道这只笨狼竟然把六皇子都招来了。城门一锁还做什么生意嘛……” “哼,扮作我的样子还叫安分守己?”楚陌寒斜眼瞪着他,“就算我不找你,邻居也会把你当作钦犯抓起来的。” “所以我就赶快换了女装嘛,”辰冰清得意的挑起眉毛,“要不是我动作快,你这只笨狼的阴谋就得逞不了啦。” “呵,那楚某真是要谢过辰少侠了,”听到辰冰着清嘀咕“本来就是”,楚陌寒笑了笑,继续对柯忘忧说道,“于是楚某就将计就计,让他混入六皇子势力内部,同时令子墨暗夜出城通知柯兄,好做接应。辰少侠接近六皇子后,昨夜偷偷窃得其信物,交给世芹兄的手下,令其在城外等候将军的队伍;而这边把真正的六皇子迷倒,换了妆容关在废弃的小屋里,再由他扮作六皇子,楚某以真作假,一起骗过符少均。” “嗯,我接到了世芹君部下狄小七送来的皇袍和玉坠,子墨君也提前向我略略的说过剧本,”柯忘忧快哉一笑,抚掌道,“幸好我的台词不多,不然以柯某之拙技,不知何时就得露陷了。楚老弟此计甚妙啊,真真假假,这一下,六皇子即使活着,也形同幽魂了,哈哈。” “多亏楚君与六皇子的‘亲密关系’,小生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放倒六皇子呀。”辰冰清又是一副挖苦的表情,笑笑的看着楚陌寒。 楚陌寒略带迟疑的瞥了一眼辰冰清,但还是继续说道:“只不过,还是不知是谁在幕后操纵着这场变故。我们还是大意了,符少均就在楚某眼前被冷箭所杀,六皇子也被劫走,可见对方也非碌碌之辈。” “楚老弟不必自责,在城门内接应的韦家军已经把六皇子的死讯传的满城皆知了,经过荠城这个交通要道,不出几日,必会天下皆知。六皇子此去,恐不会有再起之日了。”柯忘忧劝慰道,“找到幕后黑手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如今天下未定,各派势力虎视眈眈,楚老弟还是早日回到榆州为妙。” “正有此意,今日别后,请柯兄也多留意梧州的动静。早就有传言道姬留雁找到了二皇子,然而这么多日过去,那边并没有什么声音……”楚陌寒沉吟道,“此次六皇子指明要讨伐姬留雁,梧州境内却毫无反应,恐怕内部大有文章。” “所言极是,”柯忘忧点点头,长叹一声,“株州的太平日子,恐不久矣。” 第一十三回:各怀所思 与柯忘忧和韦世芹告别之后,凌子墨先行打点行装。楚陌寒拉住想要跟去的辰冰清,质问道:“死狐狸,方才席间,你究竟想说什么?” “啊?”辰冰清装傻道,“我说了什么吗?” “六皇子,你说六皇子早就留意于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那件事呀,”辰冰清又露出诡异的神情,“楚大将军,你真不愧是风流倜傥少年才俊秀质难掩出类拔萃……” “你到底说不说!” “好,好,”辰冰清笑道,“笨狼,你记不记得自己之前与六皇子见过一面?” “之前?”楚陌寒颦眉,“有过么?别说之前,就是这次也没有直接见到。” “哎,竟然不记得了。我问你,玄崇五年,你随令尊拜见先帝,在皇宫里是不是遇到过一名与你年纪相仿的少年?” “……”楚陌寒陷入沉思,良久,全无回应。 “看来是真不记得,可怜的六皇子……”辰冰清满脸同情的样子。 “我见过他?我说了什么?那时我还未及加冠,只是随先父四处征战,一心想学霍将军封狼居胥,安定四方。只是到了宫廷之后,我发现祸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 “于是就随口说了什么?” “我哪里还记得?也许有吧。先父受邀于内宫面帝,哼,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因为皇帝器重他,而是后宫的宠妃们表示好奇,想要看看驰骋沙场的大将长什么样子罢了。” “呵呵,你自然也是这‘好奇’的对象吧?”辰冰清眼眉一弯,调笑道,“如果六皇子当时扮作一名如花似玉的少女,也许你就有印象了吧?” 楚陌寒轻哼一声,“不要以为别人都像你那么变态。” “这才不是变态!这叫阳春白雪!”辰冰清撇嘴,“接着说你自己,当时我们一身傲骨宁折不屈的小少年,到底抒发了什么感慨呢?” “都说不记得了。无非就是大厦将倾,孤木难扶之类。不过你这么一说……”楚陌寒似乎忆起了一些模糊的往事。玄崇五年,自己只是一名血气方刚的少年。站在蜂舞蝶拥的后花园,不由慨叹。记忆边缘,似乎有那样一名年龄相仿的少年身着华服,懒散的经过候在殿外的自己。那少年高傲的质问着自己的年龄和来历,自己又是如何回答的呢?只记得少年勃然变色,说着要向父皇告状一类的话。 “只会打着父亲的名号吓人,有什么了不起?如果父亲不在了,你能代替他统领部下,号令千军么?你能让天下黎民臣服于你,只身撑起这个国家么?” 啊,年少轻狂的自己,似乎是说着这样的话吧。完全不思量对方的身份,完全不考虑口舌之快的后果。那时的自己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做谦逊。不过,现在算是懂得了么?楚陌寒嘴角一挑,勾起一丝戏谑的微笑。 “果然如兰公子所说。”辰冰清在一旁看着。 “什么?” “笑得这么恶心。” “……” 凌子墨正准备着马车,只听后面两个熟悉的声音吵吵嚷嚷的向这边靠近。 “你就没有羞耻心么?” “反正扮的是你,我怕什么。” “六皇子还对你说了什么?” “呵呵,无非是让我扮演一下你,供他发泄一下多年的积怨罢了。拜其所赐,辰某了解了不少楚大将军的成长经历呐。” “楚某多谢你的关心了。” “不客气不客气,作为朋友嘛,互相了解是应该的。” “也就是说,楚某也有义务了解一下辰少侠的过去了?” “厄,如果楚大将军想要了解辰某阳春白雪的精神境界,在下建议你先去练习一下基本功……” 凌子墨叹了口气,默默的牵过马车,垂头道:“将军,车马备毕。” 楚陌寒点点头:“有劳了,你也休息一下,一会儿就出发。” “是。”子墨点头应诺。又瞪了一眼辰冰清,说着“不许跟来”,向一旁走开。 “子墨……”辰冰清满脸委屈的看着凌子墨的背影,像被霜打的黄瓜一般蔫了下去。 “我说什么来着,太张扬可是会被讨厌的。”楚陌寒在一旁淡淡的说道。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辰冰清一挑眉毛,“这句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别看兰大夫现在愿意跟你走,到时候哭的不知道是谁呢。” “怎么又扯到兰大夫……”楚陌寒似乎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并不要求他全心全意的忠于我一个人,我也没打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人各有志,和而不同;任人但求尽其能,不求同其志。” “哼,说的轻巧,”辰冰清一副过来人的口气,“你呀,到时候不要哭着找我诉苦哦。” “与你无关。”楚陌寒冷冷的回道。 “对了,韦世芹那个家伙呢?怎么不过来见一见?”辰冰清四处张望着。 “世芹兄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他一向都在暗中联系我们,况且此次荠城之乱,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得,我的生意是做不成了……”辰冰清眼巴巴的看着他,“你要怎么补偿我啊……” “好了,我同意你到军中来,”楚陌寒瞟了他一眼,心想,即使不同意,也拦不住你吧,“但是后果怎样概不负责。” 辰冰清眼睛一闪,顿时又换上一副温顺可亲的表情,“真的?没想到你还是有通情达理的一面嘛。兰公子的事情,我会帮你的哦。” 楚陌寒一笑,不再答话。炎气渐消的地面映出自己长长的影子,楚陌寒凝视着悠长的街道,难以释怀。 “你对兰漱风这个人,究竟了解多少呢?”如水的眼眸,飘摇的身影,终是无法猜透他心中的念想。自己为何被他所吸引?因为他玄妙的医术?因为他洞悉世事的谋略?似乎除此之外,还有着什么。 “你想要的,只是得到他,罢了。”模糊的夙愿被友人一语道破,然而随后,无法填补的空虚感弥漫上来。不惜三顾茅庐,不就是为了让他加入自己的队伍么?可是现在,明明已经得到回应,为何总觉少了些什么? 也许回到榆州,就能恢复到正常的状态了吧。荠城之乱,只是群雄逐鹿的一个序曲,想要保住榆州的地界,恐怕会越来越难了。楚陌寒看了看临行的车马,将心思转到军事上来。 ****** 前路迢迢,兰漱风虽然看着漠漠的山景,心思却全然不在景色之中。 “少爷,榆州就要到了。” “嗯,”兰漱风心不在焉的答道。 “到了榆州萱城,用不用去楚将军的军营里回访一下?” “嗯?” “……” “……” “少爷有听到么?我问咱们用不用去楚将军的军营……” “去那里干吗?”兰漱风过神来,“他要有什么事情,自己过来找我就是。” “呃……这样合适么?您不是说答应做他的谋士了么?” “对那只笨狼用不着讲什么礼节,我的回礼已经够他受的了。”突然意识到自己顺口沿用了辰冰清对楚陌寒的称呼,兰漱风不由一笑,“真贴切,不过是笨狼一只嘛。” “少爷……” 山色渐尽,崎岖的道路也趋于平坦。“只不过……”兰漱风脸上浮起一丝凝重的神情,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刘卿,这是一招险棋。” ——第一卷·冤家路窄·完—— 第二卷:幽兰魅影 卷首语 兰漱风终于接受了楚陌寒的邀请,为其出谋划策。然而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楚陌寒虽然得到了兰漱风的辅佐,但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唉,每次面对他,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之感,像是无法平息的火焰,令人难以冷静下来。他是捧不起的月光,捉不住的清风,在心头徒留一缕捉摸不透的惆怅。 与此同时,辰冰清终于如愿以偿的来到了凌子墨的身边。可是可是,如何才能让他接受自己呢?我不愿意看的心爱的子墨愁眉不展呀!是不是只有做些什么,才能让你明白我的苦心呢?给我一次机会吧,让我来证明:为了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个机会很快就降临了,在首府旁边的蘩城,一起莫名其妙的案子,一个神秘莫测的幕后主使,令时局更加扑朔迷离…… 第一十四回:书香淡淡 “柴胡五钱,当归、栝楼根、穿山甲(炮)二钱,甘草、红花二钱,桃仁五十个(研)……”兰漱风在白纸上写好,交给面前的老婆婆,微笑道:“好,把这个方子交给那边的刘管家,让他帮你抓药吧。” “多谢兰大夫!”老婆婆笑呵呵的药方,向侧室走去。 送走老婆婆后,兰漱风捧起茶盅,等着下一位病人。 “兰大夫好勤奋,刚回到萱城就开业了?”楚陌寒微笑的走进医馆,在他对面坐下。 “哪里不舒服?”兰漱风抬了抬眼皮,继续喝茶。 “耿耿此心付明月,不知明月照何人。”楚陌寒眼角带笑,看着兰漱风。 “哦,眼神不好。”兰漱风放下茶盅,一本正经的提起笔写道:决明子、枸杞…… 楚陌寒忍俊不禁,轻轻捉住兰漱风执笔的手,笑道:“不用开药了,只要到兰大夫这里,楚某就觉得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了。” “刘卿,歇业!”兰漱风白了楚陌寒一眼,甩开他的手,起身向书房走去。 老管家向跟在主人后面的楚陌寒弯腰行礼,走到前厅把门拴上。 ****** 楚陌寒细细的打量着古朴的书房。阳光透过推开的窗子,照亮了空气中的浮尘。泛黄的古书堆满了一排雕花的书柜,一小盆兰草在干净的书桌上舒展着绿意。旁边的架子上,一只精琢的香炉散出冉冉的幽香;下面几层,一些不知装着什么药物的容器整齐的摆放着。 “不愧是神医,走到哪里都有藏书万卷。”楚陌寒在书柜前走动,浏览着错综复杂的书名。 “那是书商才对吧。”兰漱风坐在木椅上,接过老管家倒的茶,放在右手侧的茶几上面,示意他退下。 “《毒行天下》?这是讲毒药的么?”楚陌寒盯着一本破旧的古书。 “哦,那一本是骗人的啦,很多方子根本不起作用。” “《毒药事典》……《黄帝毒经》……《神农百毒书》……”楚陌寒皱着眉头,“毒药的书不少啊。” “你正好站在毒药部分而已,而且你念的几本都是民间的土方子,大部分我都尝过,”兰漱风波澜不惊的答道,“恶作剧还好,杀人是没有用的。” “尝过……”楚陌寒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万一有用怎么办?” “哼,等你尝的药多了,只闻味道就能知道药效。” “兰大夫吃过很多药么?”楚陌寒关切的问道。 “小时候身体不好而已。”兰漱风闭着眼睛,仰躺在椅子上。 楚陌寒继续沿着书架移动,目光落在另一排古书上。 “《以蛊留魂》?不是失传了么?”他拿起一本快要散开的书卷,“我和先父南征蛮族时听说过这本书,据说有很多杀人的蛊术。” “你竟然知道这本书?”兰漱风抬抬眼皮,“这个写书的就是个变态!失传了才好。” “怎么?也是骗人的么?”楚陌寒一笑,随手翻开一页,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写道: 蛊术第三十七·碎琉璃。将养成的腐尸虫放入琉璃盏中[腐尸虫饲养方法见第六十九页],以真气喂食七十七日,待尸虫长至三尺,尸虫成琉璃色,极凶残,刀枪不入,捕食七十七人后碎裂而亡,故名碎琉璃。 “好像很厉害么,只不过用真气喂食七十七日,未免也太耗费了。而且三尺长的巨虫,很不易控制吧。” “碎琉璃么?”兰漱风怪异的一笑,“接着看啊。” 楚陌寒继续看去,只见一行更小的字写在下面: 注:碎琉璃虫死后七十七日,施术者亦将气绝而亡,尸如碎琉璃状。故请控制尸虫的进食量在七十七人之内。 注贰:经过试验,碎琉璃虫最多可保持七日不进食而不碎裂,故施术者最多可有七乘以七十七再加上七十七,共六百一十六日阳寿。 楚陌寒只觉一阵阴风吹过,讪笑道:“怪不得不见蛮族人用这种虫作战……” 蛊术第三十八·血沉殇。将施术者的鲜血注入密闭的容器,埋在封闭空间的七处方位[方位如图三十所示],灌注真气三日,可发动血沉殇之术。施术者可用自己的鲜血作为武器,从该密闭空间内各方位袭敌。 注:若施术者饮下剧毒,功力加倍。注贰:请计算好出血量,以免施术中血尽而亡。注叁…… 楚陌寒啪的一声合上书本,塞回原处。 “所以说嘛,”兰漱风淡淡的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尽信书不如无书。” “呵……”楚陌寒摇摇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兰大夫在江湖上行走,想必见过不少怪事吧。” “没错,最怪的事就是有人在我身后追这么久,怎么赶都赶不走。我现在很想在他身上试一试新调制的毒药。” 兰漱风面无表情的看着楚陌寒,楚陌寒微笑的回看过去,温柔的道:“而楚某所见到最怪的事,是有人嘴上一直咒我死,却总还忍不住出手相助。” 兰漱风一翻白眼,低头喝茶。然而要去端起茶盅的手被轻轻按下,楚陌寒的身影横在眼前,黑色的眸子里流转着深邃的夜色,“随然你说自己不会武功,但这么多种毒药,你若是真想赶我走,楚某早就死过几千遍了。” 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兰漱风使劲抽回右手,冷冷的道:“楚将军过奖了,小生还想在榆州多开几日医馆呢,怎敢和州牧作对?” 楚陌寒却紧紧的捉着他的手不放,低沉的声音贴近兰漱风的耳畔:“将军、州牧,在你眼中不过是个名号吧。叫我的名字就好。” “‘楚陌寒’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个名号。”兰漱风目光如水,透出无限的冷峻,“我只知道,如果将军再不采取行动,恐怕连这个名号也留不下了。” 楚陌寒怔怔的凝视着那双寒彻心扉的眸子,那一泓清澈的流水,将燃起的火星冻结。他轻叹一声,放开那似乎能被轻易折断的手,背身走回弥散着墨香的书架。 第一十五回:天下大势 楚陌寒在古色古香的书房中徘徊,阳光倾洒,摔碎一地苍白。他望向窗外的流云,悠悠的道:“荠城之乱,六皇子声称要讨伐梧州姬留雁,却意在楚某和柯无忧。而梧州周围,从东自西被梅州、榆州、株州、樟州合围。樟州自州牧许故良在旻都之乱中战死后,一直处于混乱状况。六皇子的势力起自樟州,而若其真有意讨伐梧州姬留雁,联合株、榆、梅方是上策。” “没错,”兰漱风捧着茶盅,“荠城之乱中,梧州没有任何动静,却也没有趁火打劫。因此,暗中支持六皇子的并不是姬留雁本人,而是有人想要借此一举,试探株榆联军的实力罢了。” “可是,六皇子此举,并不像是远虑之人所为。” “所以,六皇子,只是一枚舍弃的棋子罢了。首先,卒子探路,破坏株州境内的安定。株州本来就是兵力薄弱之地,此乱一兴,必然人人自危。其次,引蛇出洞,锁定下一个需要清除的目标。如果楚陌寒临阵脱逃,说明他不过是碌碌之辈,无需多虑;然而楚将军此次荡剑横眉,反将一军,更有江湖异士相助,出奇制胜,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已经很明白了吧。” “这么说,不只是六皇子盯上楚某,幕后更有大人物?”楚陌寒嘴角一挑,冷笑道,“的确是大人物,大到可以把六皇子作为弃子。因此,他手中必然还有一枚毫不逊色的棋子。” 兰漱风点头,“除了六皇子,还有二皇子和八皇子尚无消息。早就相传姬留雁找到了二皇子,然而他却并不急于推二皇子登基,可以预见二皇子并不在姬留雁手中,而在这个看好他的大人物那里。” “那么,这个大人物掌握着二皇子,并且在樟州有一定的势力,却要依附于姬留雁,看来他并没有足够的兵力。姬留雁树敌很多,肯与此人合作,至少他不是先朝党争时期的老臣。”楚陌寒皱眉,“难道此个操纵荠城之乱的人,也涉足先朝的党争么?” “然也。先朝党争,在朝野主要分为两派。一派是老臣为主的五皇子党,在先帝死后,也立即推举五皇子辉云登基。而另一派就是姬留雁代表的三皇子党,在旻都之乱时逼得五皇子自缢,举三皇子明云登基。然而姬留雁为主的武将派四处树敌,派刺客杀死三皇子的,也许并不一定是五皇子的旧党,而是想要浑水摸鱼的其他势力。” “也有可能是这位‘大人物’了?” “很有可能。” “能在重重兵甲中杀死皇子,功力必然非同小可。江湖上略有些传言,推测可能是暗杀组织‘夜雨’所为。然而‘夜雨’神出鬼没,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杀手只是棋子,”兰漱风幽幽的道,“更重要的是下棋之人。” “嗯,”楚陌寒来回踱步,沉吟道,“除了三皇子和五皇子,二皇子本来也有一些旧臣拥护。但先帝在世时,就曾说其优柔寡断不足为君,因此拥护者也日渐微薄。六皇子性情乖戾,八皇子多病懦弱,皆非大器之材。也就是说,这个人很可能并不想拥立皇子,而是想要挟皇子以令天下,然后自立为君?” “而阁下正处在刘皇叔的位置,”兰漱风微微扬起嘴角,“只可惜是一个不想回复汉室的刘皇叔,没办法哭得天下了。” “那么,兰公子愿做我的孔明么?”楚陌寒转过身来,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暖意。 兰漱风却毫不领情的摔过一个白眼,道:“想让在下前往江东,舌战群儒么?恕在下拒绝一切对外事务。” “呵,自然不会。”楚陌寒干笑两声,继续回到正题,“那么相对而言,榉州屠素葛,就是江东孙氏了?” “正是。屠素葛正式的名分是榉州州牧,并未参与旻都之乱。然而柑州牧死于旻都之乱后,他又混水摸鱼,出兵柑州,扶植亲信吴仕渺为柑州牧,而实际上仍是在他的治下。长子屠容彬在槟州带兵,虽然有传言道其父子失和,但若与敌相持,亦是阋于墙而外御其侮。” “最后剩下西南角的樨州,”楚陌寒点头道,“我与先父曾带兵于斯。樨州多为蛮荒之地,并且被柑州、榉州合围,所以一旦得到柑、榉二州,樨州自然也就纳入囊中。” “因此,一旦姬留雁与那个暗中行棋的‘大人物’联合起来,能与他们相持的力量,只有占据南方四州的屠素葛。” “兰公子的意思,”楚陌寒若有所悟,“那个觊觎天下之位,暗中联合姬留雁,想要取楚某性命之人,难道是……” 清朗的声音在室中响起:“正是你的邻居——梅州牧,陆无言。” 楚陌寒忆及往昔,一条贯穿始终的暗线从浓雾中清晰的显现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在屋中踱开几步,笑道,“兰公子一言,有如拨青云而见白日。那么,如果姬留雁和陆无言联手,兵戎相对,楚某该如何是好?可有什么制敌良策?” 兰漱风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清茶,弯起的眉眼带着几分淡然: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第一十六回:闲敲棋子 和煦的柳风轻抚着窗棂,天气渐暖,头疼脑热的病人少了,兰漱风的医馆也清闲了许多。 “本来就很清闲吧……”老管家挂上“暂时歇业”的牌子,无奈的看了一眼再度沉浸在棋局中的小少爷。 “歇业歇业,偏要歇业时打扰的小鬼来了。”青衣女子趾高气昂的拍开医馆的门,走了进来。老管家呆立半晌,终于认出是辰冰清第一次来找兰漱风时的扮相。 “车五平六。”辰冰清好奇的站在兰漱风身旁,也一头扎进棋局里。 “嗯,好棋。”兰漱风不禁赞道。忽又回过神来,瞥了辰冰清一眼,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哼,宁做真小人,不当伪君子。”辰冰清不客气的拉过一把椅子,大喇喇的坐上去,“马肆退叁。” 兰漱风看着他,微微一笑。 不一会儿,一盘棋子已所剩无几。“将军!那边赢了哦!”辰冰清像小孩子一样欢乐的叫道。 “辰……姑娘今天心情不错么,”兰漱风收拾着棋子,微笑道,“有什么好事那么高兴?” “嘿嘿,昨天你是不是给那只笨狼出什么难题了?”辰冰清眉开眼笑的说道,“他回到军营后就一直眉头不展,真是大快人心!” “呵呵。”兰漱风也忍俊不禁,虽然楚陌寒明白不战而逃是损失最小的方案,但被人这么直接的说出来,恐怕他一时也无法接受吧。兰漱风又看了看心情大好的辰冰清,问道:“你不怕凌少将也眉头不展茶饭不思么?” 一提起心病,辰冰清顿时蔫了下来,她趴在桌子上,一副被打击的样子,“小子墨说三天不理我,让我反省……” “你不要指望我帮你出主意啊,”兰漱风同情道,“不过如果凌少将来到这里,我会找机会劝劝他的。” “兰公子你是好人……”辰冰清两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头上的金步摇徐徐的摆动着。 兰漱风干咳一声,“辰公子,你伤心的时候就会扮成女装么?” “也不一定,如果子墨想看我穿女装,我随时都很乐意的哦。可惜他一点都不想……”辰冰清抱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缩了缩脖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轱辘辘的转着,“哎?兰公子怎么知道我的性别的?我自认为扮的很像啊。” “我可是医生哦,”兰漱风笑道,“望闻问切嘛。” “嘿嘿,第一次见面真是对不起了,”辰冰清吐吐舌头,“不过兰公子,你当真不会武功么?” “行走江湖,有一项技能就足够了。辰公子的武功是你的长辈相传吧?” “嗯,是家父以及他的朋友所传。” “小生的父亲就是一名行走江湖的郎中,不会什么武功,因此从家严那里主要学的都是行医之术。不过,在这种乱世之中,除了医术,小生也是有一些自保的本领的。”兰漱风站起身来,向后院走去,“能否请辰公子赐教?” “哦?”辰冰清爬起来,好奇的跟过去。 二人在幽兰轩转了一圈,最后走进书房。兰漱风在墙壁上按动几下,一条隐藏的暗道出现在书架之后。辰冰清随着他走进密道,听他逐一介绍着其中的机关与符号。 “这个是地刺,我从兵书上看到,古代曾用它对付过骑兵。”兰漱风按了一下墙上印有“马”字的圆形机关,一排锋利的地刺从地面突出。 “嗯,没想到暗道里机关重重呢,”辰冰清扫视着墙壁上的烛台,“你在樟州的宅子也是这样么?” “不太一样,屋顶上的机关被楚陌寒弄坏了,”兰漱风不满的说道,“下次要做个复杂点的。” “莫非令尊很有钱么?在哪里都有宅子。” “呵呵,家严救过很多富商罢了,”兰漱风笑眯眯的说道,“所以钱不是问题。” “哎,真羡慕呐,”辰冰清也笑道,“家父就是一个江湖艺人,再努力也挣不来多少钱,除非有时劫富济贫一下,咳。我十岁的时候,家慈过世,父亲就带着我四处卖艺……”说到这里,辰冰清苦笑一下,“不然也不会和子墨分开那么久了。” 兰漱风在曲折的暗道中前进着,听到此处,不禁问道:“辰公子和凌少将幼时就认识么?” “是啊,子墨是凌家分家,曾与我是邻居。凌家最为著名的一是枪法犀利,二是身法无形,我的轻功也有一部分是跟他所学。子墨小我两岁,我随父亲漂泊他乡时曾与他约定日后相聚,但几年之后我回到家乡,发现他的父亲替本家应征入伍,之后又跟随楚陌寒的父亲迁家榆州了。于是我就一路追来,可是……子墨却不理我了……”辰冰清越说越是凄凉,简直就要掉下泪来。 “原来如此……”兰漱风叹息道。前方是一个开阔的石室,地板上印刻着棋盘一样的图案。他走下三层的台阶,刚要提醒形容凄迷的辰冰清留心脚下,只见他一个疏忽被长裙绊倒,扑通扑通跌下台阶。 “辰公子……”兰漱风上前想把他扶起,辰冰清却趴在石板上蜷成一团,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兰公子,拜托你就让我趴一会儿吧……” “……” 第一十七回:桂缘兰因 “姑娘近日有何不适?” 翌日清晨,兰漱风看着前来求医的女子,和善的问道。闲来无事的鹦鹉扑棱棱的飞落在桌上,盯着大夫看了一会儿,又开始认认真真的梳理着羽毛。 刘卿正拿着扫帚清扫门前的石阶,突然一个身影立在面前。 “早啊。”楚陌寒微笑道。 “啊,将军,您起的真早。”刘卿连忙从石阶上走下,给他让路。这么多年的散居,使他不太习惯与官府军队的这些人物打交道。亦不知少爷会怎么想呢?刘卿只知道他一向厌恶官场之人,却不得不与他们虚与委蛇。看着走进医馆的楚陌寒,刘卿不禁琢磨,这个楚将军,与那些人并不相同,如果此人真的能取得天下,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楚陌寒走进医馆,见兰漱风正认真的给求医的女子把脉。兰漱风抬头瞥了他一眼,摆出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继续低头诊脉。而那女子回头却认出了楚陌寒,连忙想要抽身站起,给他行礼。 “别,打扰了姑娘看病,是楚某的不对,”楚陌寒忙摆手制止,道,“不必多礼了。” 那女子有些紧张的瞄了他一眼,脸上飞起一片红霞,低头小声道:“我……没什么要紧的,将军您先来吧。” “不用,在我这里,将军和百姓没有区别,”兰漱风按下女子想要抽离的手,微笑道,“姑娘既然先来,就是皇帝也要让他等一等。” 女子看看他,又看看楚陌寒,甜甜一笑,低头不再说话。楚陌寒见兰漱风连招呼都不打,自觉无趣的坐在一旁的木椅上,耐心的等着。 老管家提着烹好的清茶,给将军倒上。看着一脸平和的楚陌寒,他总觉有些过意不去。少爷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之人,相反,他对于权势之人,少不得做出恭顺的样子。而对于楚将军,他不是冷嘲热讽,就是不理不睬,像是极尽所能的要贬低他一般。然而在自己看来,少爷却并不是出于讨厌。对于厌恶之人,他总能装出一副轻松的笑脸;而对于楚将军,他到底是怎么想? 楚陌寒结果茶水,道了声谢。淡淡的白烟飘散,他看到兰漱风三只手指轻轻按在女子白皙的手腕,认真的检查着。说也奇怪,从第一次见到他时,自己的目光就总是被这个人所吸引。当时,自己正在军营中愁眉不展,忽有将校来报,凌子墨寻到了一名神医。待到赶去,只见他一身淡蓝色的长衫,游刃有余的指挥着医务的班子。丝丝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他耐心的指导着执勤的小兵,一部分人负责煎煮,一部分人给病人喂药。 游刃有余,这是对他的第一印象。他将乱作一团的医疗队安排的井井有条,回头看到自己,只是风轻云淡的一笑,又转身查看着病人的反应。 他为何会笑的如此淡然呢?仿佛世间的一切,对他都不过是过眼烟云。那笑容,像是一阵捉不到的清风,从心上悄然滑过,徒留一缕若即若离的怅然,久久的难以平复。 而现在看来,那微笑似乎又带着别样的意味。那是一种对俗世的不屑,一种孤高的自嘲。楚陌寒端起茶水,眼睛却不住的向那边看去。自己大概就是被这个微笑所蛊惑了吧。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一个自己也奈何他不得的人。这对于习惯掌握一切因素的他,无疑是一种冲击。他一直以为,人都会有所欲求,一旦你抓住了他想要的东西,自然也就掌控了他。而这个……这个无心于尘世的人,他所仰望的,到底是什么? “古人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医者所求,便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当初在军营中问到他时,他就这么不痛不痒的答道。 总感觉他有些虚张声势,而且,这种把自己当做傻瓜一般的态度令楚陌寒很是不快。他扬了扬眉毛,旁敲侧击道:“那么,兰公子愿意做我的良相么?” 很欣赏眼前之人惊愕的颦起眉毛,他有些恶劣的一笑,你终于,注意到我的存在了么? 兰漱风却依然软软的应付道:“医人之术不易,医天下之术更难。二者同出而异路,阁下向小生求天下之术,何异于缘木求鱼……” 楚陌寒打断他的话,洞彻的眼神盯着他,“那你来做我的良医如何呢?” 到了这一步,兰漱风似乎放弃了与他的交流,收起微笑,眉毛一挑,道了声“恕不奉陪”,径直向帐外走去。 楚陌寒想到这里,又好气又好笑的瞥了一眼问诊中的兰漱风,似乎自从那次以后,他再也没有对自己微笑过呢。其实也算是自作自受吧……明明知道面上的规矩,却总是忍不住戳破这层薄纱。当然事实也证明,自己并没有看错人。而且这个人现在表现出来的,恐怕也只是冰山一角吧。 他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淡淡的苦香在口中化开。看着眼前的人,自己心中也浮起一丝困惑。为何会如此在意他呢?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莫名其妙的吸引着自己的注意。明明知道一些行径会惹他生气,却总是忍不住挑起他的一番唇枪舌剑。楚陌寒对这样的自己很是无奈。是好奇么?还是什么别的情绪?每次看着他,总有一种难耐的空虚感在心中焦躁的撩拨着,到底是为什么? “喂。”兰漱风抬起头,冷冰冰的看着他。楚陌寒蓦地回神,收起绵长的思绪,有些期待的看着他。 “你在这里的话病人会紧张的,出去清醒清醒再过来吧。”兰漱风挑起眉毛,毫不客气的说道。楚陌寒这才意识到房间中还有一人,他看了一眼低头含羞的女子,站起身来对兰漱风一笑,柔声道:“我到书房等你。” 收到了意料之中的一个白眼,楚陌寒挑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心情大好的向内室走去。 第一十八回:枰上之子 淡雅的书房中,明媚的阳光穿过窗子,铺就一片暖香。楚陌寒绕着书架走了几圈,被桌上摊开的画纸吸引。 泛黄的纸页被风随意的拨开,楚陌寒看去,打开的一页上绘着一副棋盘,只有将帅的位置上画着棋子。对面的九宫中写着一个“陆”字,这边的将棋上则是一个“楚”字。 楚陌寒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副棋盘。也就是说在他心中,自己和陆无言,才是着乱世的关键么?见他如此看重自己,楚陌寒不禁有些得意的笑了笑。他翻动着纸页,想看看前面又画着什么有趣的东西。 这本画册上皆是棋盘。前面几页乃是古人留下的残局,旁边用蝇头小楷批注着什么。再往后翻,棋局忽而一变,改做天下的时局。 时局第一页,对面依然是陆无言端坐九宫,这边的将营中却写着一个“屠”字。楚陌寒眉头一皱,心中泛起一丝酸楚。难道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应当是屠素葛取得天下么?不过也难怪,这张图纸看来是多年前所绘,若是在玄崇年间,楚家军不过是武将的一支,有谁能看出其日后的发展? 唔,貌似不止是玄崇年间,直到现在,楚家军也仅仅是榆州的一支地方势力罢了。兵少将寡,夹在各方势力之间,会看好自己的也没有几人吧。 他继续向后翻着,第二页,棋子多了起来。陆无言的旁边,“车”的位置上写着一个“姬”字。占据旻都的姬留雁,在他眼中不过是“车”的地位么?无人注意的陆无言却是将领,这真是一个大胆的推测。而这一边,屠素葛的身边多了“彬”、“吴”两字,想是他的大儿子屠容彬为“车”,柑州牧吴仕邈为“相”之意。这个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旁观天下之势的呢? 楚陌寒向后翻着,棋子的位置变来变去,旁边还有细小的批注。直到有一页,楚陌寒终于发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棋盘上。 他仔细的看着这张图,小楷标注“初仁二年”字样,正是去年所绘。陆屠对峙的局面未变,而在屠素葛这边,“君”“吴”落在右边,左边车相之位出现了“楚”、“柯”字样。难道说,在与自己相遇之前,兰漱风就留意到了这里么? 那么,他将医馆安于萱城,难道是在暗中观察自己么?楚陌寒不禁一惊,他的所作所为,到底出于什么用意? “将军有何感想呢?”楚陌寒抬头,看到兰漱风斜倚在门柱上,一手敲着折扇,静静的看着自己。 楚陌寒一笑,道:“兰公子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楚某了呢?” 兰漱风依然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旻都之乱,楚家军虽是出兵,实际上却并未有所作为,只是清理战场罢了。是什么让将军舍弃家仇国恨了呢?” “楚家军势单力薄,楚某又不过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自然成不了气候。当然,这是表面文章,”楚陌寒勾起一丝微笑,“看来没有瞒过兰公子呢。” “旻都之乱本是姬留雁集结武将,向朝中老臣发起的战争,将军只是表明自己暂时站在武将一边罢了。”兰漱风回手关山身后的门,楚陌寒可以想象,此时老管家一定拿着“暂时歇业”的牌子,无奈的向门口走去。 “那么,”楚陌寒带几分玩味的眼光看着他,道,“难道兰公子早就准备与楚某相见了么?” 兰漱风甩过一个白眼,嘴里说着“自恋也要有个限度吧”,绕过楚陌寒坐在书桌前。他理好散乱的图纸,翻到后面一页。只见图纸上已是陆楚对峙的局面,“屠”字反而退到了车的位置。不过,一盘棋子皆是工整的小楷,这边的“楚”字却是用潦草的行草书就,几近辨认不出的笔画缩在显得狭小的圆圈中,显得十分委屈。 楚陌寒无奈的笑了笑,他能相见兰漱风一边挑着细长的眉毛,一边泄愤似的写下此字的情景。唉,犯的着和棋子计较么? “本来我并不愿意参与这场纷争,但是看在将军的面子上,就给你一些忠告吧。”兰漱风一副“本公子看得起你是你的荣幸”的样子,斜眼看着楚陌寒,脸上摆着不情不愿的神色。 楚陌寒苦笑一声,道:“那么请教兰公子了。”对于这个人,自己总是摆不起架子。好似捧着什么易碎的宝贝一般,不由的小心翼翼起来。 “屠素葛与柯忘忧是老朋友,凭借将军与柯忘忧的关系,请他做个说客应当不成问题吧。”兰漱风指着“相”位的“柯”字,向楚陌寒说道。 “唔,”楚陌寒点点头,看来这一步终是难以避免,“这几日我就动身去一趟茗城。之前我与柯兄也商议过这个法子,所以应该不难。” “我所担心的,不是柯忘忧那边,”兰漱风指着另一“相”位的“吴”字,道,“将军也知道,柑州牧吴仕邈实为屠素葛的谋士,若他从中作梗,事情就复杂了。所以,柯忘忧去联系屠素葛的时间,最好是吴仕邈留守柑州的日子。” “嗯,有道理,”楚陌寒一手搭在椅背上,俯身看着棋盘,道,“听说吴仕邈也是经纶世故之人,兰公子可曾见过他?” “你以为我是云游四海的神仙么?怎么可能谁都见过,”兰漱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不是说我懒得蹚这遭浑水么?你以为我天天闲的没事见几个州牧玩玩吗?” 楚陌寒知道自己无意中又触到了他的神经,干咳两声,笑着劝道:“好了,要不是楚某三顾茅庐,兰公子也不肯出山嘛,这一点我自是深有体会。” 兰漱风似乎依然忿忿不平的想要说什么,终是白了他一眼,继续看着桌上的棋盘。对于这个时常耍耍性子的人,楚陌寒却发现自己拿他毫无办法,大概对于炸毛的小猫,只能顺毛摸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为什么自己对他就无可奈何呢?楚大将军皱着眉头想道。 九宫中“士”的位置写着“凌”字,正是凌子墨无误了。他细致的将身边之人都排布进去,看来没少费心思。令楚陌寒不解的是,“马”的位置上竟然写着一个“辰”字。 “那只死狐狸怎么……”楚陌寒困惑的问道。 “至少现在,比不能出九宫的你有用多了,”兰漱风斜了他一眼,对着他搁在桌上的左手道,“爪子拿开,我要出去。” 楚陌寒微微一怔,看了看他不耐烦的眼神,讪讪的收回拦路的胳膊。在这个人面前总是有种莫名的焦躁。难道,他也是……由于焦躁么? 或许又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吧。楚陌寒有些顾影自怜的叹口气,想自己堂堂的将军,何曾受过如此的待遇?唉,可是……该拿他怎么办呢? 第一十九回:回首非昨(上) 清晨的风儿带着一丝寒意,兰漱风依然悠闲的坐在医馆。 礼貌的三声叩门,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兰大夫在么?” 兰漱风抬头,发现正是楚陌寒的贴身将士凌子墨。他身着朴素的军衣,乌黑的长发扎在脑后,明亮的眼睛中透着几分不确定的神色。 “凌少将,快进来吧。”兰漱风微笑着起身迎接,“刘卿,上茶!” 刘卿低头经过还十分客气的凌子墨,在门口挂上“暂时歇业”的牌子。 “啊,打扰兰大夫营业了,十分抱歉!”凌子墨带着歉意,不好意思的抢过老管家的茶壶,“不用麻烦了,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没关系啦,”兰漱风笑眯眯的摆上茶具,“我正闲的发慌呢,凌少将如果有时间,不妨多坐一坐。”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凌子墨腼腆的笑了笑,给二人倒上茶,拘谨的坐在一旁。 “我猜猜,楚陌寒又给你派任务了?”兰漱风喝着茶,和善的问道。 “嗯,也不是,将军在和蘩城太守会谈,我出来走一走。”凌子墨瞟了一眼门外。 蘩城紧邻首府萱城的北面,是相当于陪都的地界。蘩城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么?兰漱风细细的打量着坐立不安的凌子墨,须臾,了然的一笑,道:“你是在躲辰冰清吧?” 凌子墨刷的一下涨红了脸,缩在椅子里默默的点点头。 “怪不得,我记得三日之前辰冰清说你要他反省三日,看来反省的不怎么样啊……”兰漱风摇摇头,“凌少将,这样躲着也解决不了问题。我听辰冰清说,你们从小就认识?能不能把情况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凌子墨看着和颜悦色的兰漱风,眼中流露出一丝怅然。 凌子墨离开故乡时才十一岁光景,在这里,他遇到了长他五岁的楚陌寒。少年的英气,敢为天下的勇气感染着他,他决意像父亲一样,追随楚家军,为黎民百姓闯出一片天地。然而好景不长,玄崇八年,父亲随当时的将军楚萧歌觐见先皇,然而谁知竟是永别。若不是楚陌寒阻拦,恐怕血气方刚的自己早就冲入旻都,成为各方势力的棋子。旻都之乱后,凌子墨毅然的追随着继承父业的楚陌寒,在乱世中寻找着立足之地。两三年过去,榆州在楚陌寒的治下呈现着暂时的繁华,凌子墨相信,这个志在天下的男子必将带领众人,为九州带来真正的安定。而他没有想到,在这个改变他命运的地方,竟然又会遇到儿时的故友,辰冰清。自己也曾思念过他,也曾在孤单时想起他的笑容,可是,自己无法像他那样逍遥江湖,笑看苍生。燃烧的斗志已经将自己和这个时代捆绑起来,要为了一个人而忘记家国仇恨、舍弃心中宏志,他无法做到。 “就在今年年初吧,我当时正和楚将军在萱城巡视,”凌子墨低下头,轻轻的说道,“结果遇到一群在街头表演杂技的人……” 喧闹的街头,往来的人群络绎不绝。笙箫锣鼓声中,一群衣着亮丽的江湖艺人在酒楼前的空地上施展着拿手好戏。 “好功夫!”楚陌寒微笑的看着一名红衣少女头顶、双手和左脚顶着一叠瓷碗,右脚踩在一只花哨的圆筒上,做出燕式平衡的动作。 凌子墨也踮着脚尖,好奇的张望着。一名身着青衣的女子倒钩着从酒肆二楼栏杆垂下的红色丝带,如一只雨燕翻飞而下,在空中舞出优雅的动作,赢得一片掌声。凌子墨只觉那女子的动作有些熟悉,正思索着,只见已经落地的青衣女子向众人纳着万福,眼神突然直勾勾的凝在自己身上。 “子——墨——”女子突然腾空跃起,一个翻身落在眼前,扑向愣在原地的凌子墨。子墨只觉自己陷入一阵柔软的花香之中,重心不稳,啊的一声坐在地上,那女子依然像八爪鱼一样扒在自己身上。凌子墨只觉一阵头晕眼花,他定睛看去,只见那女子云鬓低垂,金钗倒挂,淡抹的脸庞白里透红,媚人的眉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女子跪坐在自己身上,香肩半露,淡青色的衣摆随风轻轻飘动。 “子墨?子墨?真的是你?”女子深情的唤道,青色的云袖小心翼翼的捧起他的脸颊,“我听黄伯伯说你们搬到了榆州,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听到黄伯伯的名字,子墨停滞的思路终于转动起来,“冰……冰清?是你么?” “太好了,你还是记得我啊,”辰冰清死死的抱住他,却还没有从女性的身份中转换过来,“呜呜呜,奴家等了你九年,再也不离开你了……” 差点被勒死的凌子墨一身鸡皮疙瘩,挣扎几下,满脸通红的扫视着围观的闲人看客,“呃,咳咳,冰清……放开我……” “不行!”辰冰清依然紧紧的抱着他,怕被人抢走一般,“要是一放开你就消失了怎么办?” “咳呃……我又不会……唔……”凌子墨的声音被卡住一般,一点点低下去。 “这位姑娘?”在一旁看好戏的楚陌寒微微笑道,“抱这么紧可是会出人命的。” 辰冰清连忙放开凌子墨,凌子墨的脸简直要滴下血来,他双手有气无力的撑着地面,大口的喘着气。 “子墨……”辰冰清心疼的搂起他的腰,另一只手轻轻的托着他的脸颊,“我、我来帮你吹气!” 凌子墨死命的推开贴上来的辰冰清,身子一弹,一个鲤鱼打挺把趴在身上的辰冰清撞出去。辰冰清双手撑地一个倒翻,落地的脚尖拧转一周,再次冲到凌子墨面前。 “停!”凌子墨喊道。辰冰清直挺挺的停在他举起的右手前,一副委屈的样子。 “子墨……你不要我了么?”拭泪状。 “拜托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凌子墨满脸黑线。 辰冰清终于清醒过来一般,放下抹脸的袖子,盯着子墨的脸傻呵呵的乐着。 “……一点都不正经好嘛!” “我已经很努力了!九年都没见你了,怎么可能正经起来啊!子墨,跟我走吧!” “我在军队里,不能跟你走!” “那我就跟着你!” “我在军队里,不许跟过来!” “咳咳,”一旁的楚陌寒插嘴道,“子墨,军队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家姑娘等了你九年,你可以回去成了亲在来嘛。” 此话一出,只见辰冰清一副“对呀对呀”的样子笑眯眯的看着他,凌子墨则是阴沉着脸,嘴角抽搐几下,低声道: “将军,他是、男的……” 一阵风吹,楚陌寒如石化了一般伫立在苍凉的大地上。 第二十回:回首非昨(下) “那个,”凌子墨偷眼看了看兰漱风,“下面是我听楚将军说的……” 虽然楚陌寒对辰冰清本人并无反感,但对于化妆成自己混进兵营的事情还是十分无语。 所幸没有引起什么乱子……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千面妖狐”,竟然是如此乱来的人,实在是意料之外。虽被凌子墨毫不留情的轰了出去,但那个家伙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楚陌寒不禁头疼起来,除了凌子墨,恐怕没人能认出那个家伙的装扮,而此时的子墨,一定也不好受吧。 楚陌寒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任萧肃的西风吹在脸上。清醒一下,有什么办法既能稳住他,又能解决他与子墨的事情呢?也许招他来军中未尝不可,但恐怕子墨不会同意。 “天地翻覆兮,火欲殂……”楚陌寒心中一凛,向歌声处看去,只见一名红衣女子抱着琵琶,在酒肆前清声而歌。这女子唱着徐庶向刘备自荐时的歌曲,有何用意? “大厦将倾兮,一木难扶……”女子的眼神如清凉的流水,向楚陌寒看来。难道,她在效仿古代贤士,以歌自荐么?楚陌寒立住脚步,听她继续唱道。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歌声一转,却变作杜子美的《五古》。嗯,倒也是太公钓鱼之意……吧。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歌女唱道这里,突然恶狠狠的瞪了楚陌寒一眼,楚陌寒不禁心中发毛。 “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歌声渐渐悲切,低沉,四弦一收,声如裂帛。歌女带着悲恨参半的复杂神情,向楚陌寒纳了一个万福,朱唇轻启:“这位公子,可愿入酒肆一坐?” 楚陌寒愣了半晌,默默点头。 酒过一巡,楚陌寒呆呆的看着大快朵颐的红衣女子,又为她倒上酒。 “谢了。”女子没好气的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嗯……那个……辰公子,你不必这样……”楚陌寒一时有些无措。 “哼,我能不生气么?苦苦等了九年的人,竟然被一只白眼狼勾搭走了。”辰冰清气鼓鼓的瞪着他。 “咳,你误会了,我和凌少将不是那种关系……” “幸好不是!不然我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楚陌寒不禁失笑,“我真要怀疑你的性别了。” “楚大将军,你一定没有爱过一个人,”辰冰清斟满酒,斜眼看着他,“如果你爱的人投入别人的怀抱,你能保持我这个样子就不错了。” 像你这样扮成女装么……楚陌寒不寒而栗的想道。他端起酒盅,淡淡的说道:“楚某志在天下,不会耽于儿女私情。” “哦?有趣,”辰冰清呵呵一笑,看着他,“天下有什么好的,若拿天下来换子墨的一根头发,我都不要。” “辰少侠乃性情中人,”楚陌寒也笑道,“你放心,楚某若得了天下,不会扣着子墨不放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辰冰清一脸酸楚,“万一你得不到天下,我岂不是和子墨永世不得厮守……” “辰少侠,你可考虑过凌子墨的想法?”楚陌寒幽幽的道,“我能看出子墨这几天也很痛苦。他并不是薄情之人,但他也有自己的理想、抱负,以及对家国的责任感。” “唔……怪不得他愿意跟着你,”辰冰清十分认真的上下打量着楚陌寒,“现在的男孩子都喜欢这个样子的么?” 喂喂,完全不是吧…… “是不是我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子墨就会接受我了呢?楚大将军是怎么发家的呢?唔,你的父亲就是将军,可惜我的父亲就是艺人,这里不行……那你的父亲是怎么发家的呢?呃,貌似你父亲的父亲就是将军……那你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又是怎样发家的呢?好像是个古董商人吧……” “你是什么时候查到我的家谱的?!”楚陌寒惊异道。 “扮成你的样子在军营里找到的,”辰冰清无所谓的说道,“那些人都好崇拜你啊,果然要向你学习。不对,学你是不行了,得从你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学起。” “学什么?”楚陌寒彻底被他的思维弄晕了,脱力的问道。 “我决定了!”辰冰清一拍桌子站起,“我要成就一番大事业再来找他,让他不再嫌弃我才行!” “根本不是嫌弃的问题好么……” “帮我转告子墨,等我功成名就,一定回来找他!”辰冰清的眼中闪烁着灼灼的光芒,一转身,就不见了人影。 “果然……‘爱’这种东西能够腐蚀人的理智啊……”楚陌寒头痛的看着窗外,云影茫茫,叶落鸦飞。 ****** “然后……然后兰大夫你就知道了,”凌子墨垂头丧气的说道,“他竟然真的跑到荠城,扮成楚将军的样子做起古董生意了……” 兰漱风拼命的忍住笑,干咳两声,道:“看来辰少侠对你一片苦心啊……” “这我当然明白,只是……只是……”凌子墨支支吾吾的说道,“我又不可能随他浪迹江湖……” “那么他留在军中也不错啊,这次荠城之乱不就立了大功么。” “绝对不行!”凌子墨涨红了脸,声音一点点的低下去,“他完全不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场合……在一起的话……” “子墨,你果然在这里。”未及说完,只见楚陌寒推开虚掩的大门,迈步进来,“正好,有事情和你们商量。” “是!”凌子墨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紧绷绷的站在一边。 “怎么了?打扰你们谈话了么?”楚陌寒拍拍紧张的凌子墨,又看向面带愠色的兰漱风。 “身为将军,还需要我教你敲门么?”兰漱风不高兴的撇过脑袋。 “将军可是一向不敲门的。”楚陌寒微笑的看着他。 “将军,我们只是闲聊,没什么要紧事情。倒是蘩城太守说了什么?”凌子墨连忙转移话题。 “嗯,那边出了不小的事呢,”楚陌寒凝声道,“蘩城太守的印绶,被人盗走了。” “印绶!”凌子墨惊异道,“有什么线索么?” “今天怎么一惊一乍的,”楚陌寒奇怪的看着他,“有消息说是一伙名叫‘赤影’的盗贼团伙所为。我已经下了命令,蘩城暂时并入萱城治下,封锁城门,一切文件以萱城印绶为准。” 凌子墨脸上一红,咳嗽几声掩饰道:“那个‘赤影’我似乎有些印象,流窜各地的盗贼团伙么?” “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蘩城,”楚陌寒点头道,“在案发当晚,守夜的士兵与窃贼发生打斗,伤到了其中的一个,经辨认,似乎就是通缉已久的‘赤影’四头目。” “恐怕不止是窃贼这么简单,”兰漱风沉吟道,“蘩城紧邻首府萱城,分明是对萱城的挑衅。这个团伙之前有犯过什么案子么?” “无非是鸡鸣狗盗之类,而此次却对财物丝毫未取,很令人在意。” “将军,末将愿往蘩城一探究竟。”凌子墨请缨。 “对了,辰少侠知道此事么?”兰漱风突然想到。 “他……好像躲在军营里都听到了,”楚陌寒耸耸眉毛,“然后说要证明之类之类的,一溜烟就不见了。我看他很有可能到蘩城去了。” “啊?”凌子墨一时傻眼,一种前途未卜的感觉涌上心头。 第二十一回:阴差阳错 兰漱风在图纸上画了半天,终是得不到结论,看来,只能等凌子墨进一步的消息了。他把图纸收到抽屉里,举着烛台,准备回到卧室就寝。 烛影轻摇,厅堂中似有人影晃动。“刘卿?”兰漱风小心的叫道。 没有回应。兰漱风登时警惕起来,在烛火的映衬下,一把雪白的利剑映的通红。 持剑的人影在烛光中慢慢现身,只见他黑衣蒙面,身材魁梧,一挥手,招呼着房间另一头的两名同伙。在墙角,似乎是老管家被五花大绑,缩成一团。 “你们是什么人?找我来做什么?”兰漱风镇定的问道。 “‘赤影’的大名,听说过吗?我们四当家身受重伤,想请大夫前去看一看。你最好老实的跟我走,不然……”剑光一闪,手中的红烛被从上自下纵劈做两段。 黑暗中,兰漱风淡淡的声音响起:“好,我跟你去。” 院子里不知何时垂下一只柳梯,黑衣人以剑相逼,让兰漱风翻过。墙角下,另外几名团伙也是一副蒙面打扮。兰漱风借着昏暗的月光暗中打量,巷角望风的同伙对这边打着手势,似乎在表示可以通行。正要多看几眼,一块黑布迅速的裹在眼睛上。兰漱风十分配合的任他们将自己的双手绑在背后,随他们向黑暗的深处走去。 “等等,有巡兵。”“别走了,该转弯了。”“哎,你踩到我了。”兰漱风听着耳边的嘈嘈细语,默记着走过的路线。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在一片坎坷的石子路上停下。兰漱风竖起耳朵,杂草哗哗的响着,还有什么东西被移开的声音,随后一只强壮的大手按在头上,他听话的弯下身子,从草丛中的洞口钻入。 断续的滴水声砸在湿滑的路面,几只被惊吓到的老鼠吱的一声蹿入细小的孔洞。幽深的隧道越来越宽,终于可以直起腰来。几经折转,幽幽的亮光透过黑布,渗入眼中。 “什么人?” “是我,阿虎!给四当家带医生来了!” 几声机械扭转的声音,一扇重门喀嚓喀嚓的升了上去。又经过几道门卡,厅堂深处的喧闹声传入耳中。脚下的石板路变得平整,身后的人推着兰漱风,穿过吵吵嚷嚷的走廊,继续向内室走着。 “二当家,三当家,医生带过来了!”身后的人拉住兰漱风,大声说道。 “好!办的不错!”洪钟一般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兰漱风只觉手上一松,捆绑着的绳索被砍断,勒住口眼的布条也被取下。他轻揉着有些酸楚的手腕,抬眼看去—— 火光洞彻的石室中,四张虎皮的座椅摆在正中的平台之上,为首坐着两名男子。右首的男子面色黝黑,铮目横眉,敞着膀子箕踞而坐;右脚踩在椅子上,握着铜质酒杯的手搭在右膝,向台下扫视。左首的男子一身黑衣,身材略为削瘦,一手握杯一手扶膝,剑眉微敛,犀利的眼神投向这边。黑衣男子旁边的矮凳上还坐着一人,身形短小,獐头鼠目,发须斑白,两只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 “阿虎,我让你去找大夫,怎么看着不像啊?”黑衣的男子站起身来,向兰漱风走来。 “回二当家!小的确认过了,的确是医馆!”阿虎毕恭毕敬的答道。 右边的大汉和的小眼睛的矮子跟过来,奇怪的看着兰漱风。 “敝姓兰。”兰漱风垂着眼睛,恭顺的答道。 “混账东西!我让你请的是杏仁巷的刘大夫!”黑衣男子一掌打在阿虎头上。 阿虎晕头转向,辩解道:“可是白天听他们都喊刘老板……” “小生住在杏花巷,刘卿是药房师傅。”兰漱风继续恭顺的答道。 “怎么搞的!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又一掌拍在脑门上。 “小、小的该死!我再去请刘大夫!”阿虎低着头,大声的回道。 “笨蛋!天都快亮了,到哪里找去?”又一巴掌落下。 “是!小的明晚再去请刘大夫!” “蠢货!老四撑得到明晚吗?”巴掌声再次响起。 “二当家教训的是!撑不到明晚!” “@#$%^&*”噼里啪啦的一阵,兰漱风在心中默想,这个家伙就是这样被拍傻的吧…… “不争气的东西!”二当家出过气,长叹一声,怀疑的看着兰漱风。 “长得倒是不错嘛,细皮嫩肉,跟大姑娘似的。”一旁的男子捏起兰漱风的下巴,笑嘻嘻的说道。兰漱风眼皮微微抖动,却并没有反抗。 “老三,给老四看病要紧。至少是个开业的郎中,”黑衣男子制止三当家,捻着短短的胡须,向兰漱风道,“兰大夫,你若是看的好病,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你;若是有什么差池……” “医者当以救死扶伤为天道,不论贵贱善恶,只要是病人,兰某必将全力以赴,挽助其免于病痛之苦。”兰漱风垂首道。 “好,说得好!”二当家满意的点点头,“阿虎,带他到老四的房间里来!” 兰漱风随着几人转出房间,向另一侧的走廊走去。并不宽敞的走廊两侧点着火炬,黑色的石路平整的铺在脚下。不多会儿,为首的黑衣男子推开一扇房门,兰漱风走进,只见一名发须凌乱的男子斜搭着棉被,躺在石板床上呻吟,腿上包扎的绷带沾染点点血迹。听到众人进来,男子睁开通红的眼睛看了看,无力的说道:“二哥,三哥,这个人……不是刘大夫啊……” “呃,这个是……萱城有名的兰大夫。放心吧,先让他看看,若是不行,二哥还给你请刘大夫来。”二当家安慰道。 兰漱风和善的笑了笑,坐在四当家的床头,拉一拉衣袖,熟练按在他手腕的寸关尺三处。须臾,颦眉道:“这位当家受伤后,可曾用过什么草药?” “只用了一些普通的止血草。”小个子男人一张口,两颗板牙向外突出着,更像是老鼠一般。 “别用那个了,伤口的毒素入血,需要调理一段时日。我开几副药,你们按这个方子找给我吧,现在只能帮他镇痛,一会儿我再检查一下伤口。”兰漱风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打开,一排大小不同的银针整齐的排列着。又取出一小瓶药水,滴上几滴在小针上,随后轻快的扎在男子胳膊的几个穴位。男子眉头轻轻舒展,惊奇的看着站在一旁的二当家。 二当家点点头,向老鼠一样的小个子说道:“你记一下需要的药材,让弟兄们去找。” 小个子像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拿出纸笔,听兰漱风讲起需要的药物,唰唰的记在纸上。 “还有,病人要保证安静的休息和饮水,暂时不要让他参与体力活动,多躺一躺。此外,”兰漱风平和的说道,“有什么要求请及时告诉我,每天我要定时检查你的伤口愈合情况。”他转头看着二当家,“如果没什么事情,最好让他休息吧,我还要再观察一下药针的反应。” “好,拜托你了。老四,有什么事情再告诉我。”二当家带着众人退出显得拥挤的房间,小个子男人鞠了个躬,收起纸张退了出去。兰漱风起身关上房门,在房间中四处看一看,敲一敲,检查了墙角的各个位置,最终满意的说道:“隔音效果不错。”他回过身子,看着满脸狐疑的四当家,脸上温柔的笑容如春风扶柳,初蕾悄绽。 “来,我们开始看病吧!” 第二十二回:疑云重重 “药草带来了!”二当家推开房门,正待问话,只见坐在床头的兰漱风急忙起身,做出噤声的手势。 “病人睡着了,请不要打扰。”兰漱风轻声道。 二当家向屋内看去,只见老四面容平淡,安静的睡着。 “很好,就是这些,”兰漱风检查过药材,微笑道,“交给我来加工吧。还有,为了病人的休养,下次记得敲门。” 待众人离开,兰漱风轻轻的关上屋门,回到四当家床边。他取出一只小针,重重的扎在男子的肩膀。 “啊——”男子惊叫着弹起,又被兰漱风一记板砖拍回床上。 “不是刚让你睡过嘛,好孩子要听话哦。”兰漱风眉眼一弯,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继续给你介绍了,这一支毒药叫做‘幽兰’,可是我们兰家秘制的哦。除了我自己配制的‘白芷’,是没有人能解的。怎么样,感到荣幸吧?” 男子咿咿呀呀的胡乱喊着什么,眼神惊恐的看着兰漱风。 “哦呀,我忘了,这个叫做‘忘言’,对付乱叫的孩子最有效了。还有‘软香散’、‘沉金粉’、‘冷纱菱’、‘醉陶然’……还有啊,最近小生又调制了很多毒药,正愁没有实验的对象呢,真是天赐良机,”兰漱风甜甜的笑着,“可惜有几副见效太快见血封喉,不能反复试验了。” “怎么样?你也提点建议吧,”兰漱风又拿出一只小针扎在男子身上,“让我看看还有哪些要改进的地方。” 男子终于恢复了言语,他哆嗦着像向后缩去,身子却全然无法动弹。刚从疼痛中缓解过来的身体充满了怪异的感觉,犹如一群白蚁在皮肤上四处爬行。眼前的人却是一副天真烂漫的笑容,完全不知还会用什么毒药来折磨自己,男子只觉浑身的血液降至冰点。 “我、我什么都说……求你……”男子绝望的乞求道。 “哎,你这么害怕,是故意来取悦我的么?”兰漱风微笑着摆摆手,“不用这样,我只是对‘赤影’很好奇罢了。” “赤、赤影原来有四位当家,我只是最没用的那个……” “‘原来’?现在呢?你们老大怎么不在?” “这,其实本来我们是在芙城郊外的慈名山占山为王,有时山上的‘生意’不好,也会下山搞点盘缠。谁知两个月之前,芙城的士兵上山抄了我们的地盘,我们打不过他们,老大、老大被他们打死了……” “别哭了,一会儿帮你哭个痛快。呐,之后呢?” “啊——别别,我说还不行吗?之后我和老三被关在芙城的监狱里,我还以为就永无翻身之日了,结果没几天,老二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路救兵,把我们弟兄几个劫了出来。于是我们就请那个人当了我们首领,然后听他的指挥,召集了一些新的伙计,四处跑着生意……” 芙城正是梅、榆两州交界的城池,隶属于梅州陆无言治下。难道,陆无言与此也有瓜葛? “……不过,那个新来的大当家从来没有露过面,一向都是二当家向我们传达指令。说也奇怪,直到这次我自己小心着了蘩城守兵的道,大当家指挥的行动还没有失败过……” “那个新来的首领叫什么名字?哦,不对,你们这个行当一般都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号,都告诉我吧。” “唔,我们二当家叫‘翻云龙’,二夫人叫‘迷金蝶’,三当家‘穿山甲’,区区在下代号‘钻地蛇’,那个新来的跟着老二的账房先生叫做‘白须鼠’,新来的首领叫……叫什么来着……” “用小生帮你想么?” “啊——我我想起来了——”男子看着兰漱风手中红光闪闪的银针,尖叫道,“‘夜影’!他叫‘夜影’!” 夜……影?兰漱风微微颦眉,为什么会在一堆山大王一样的名字中,冒出如此文绉绉的称号呢?几番寻思,却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 “因为他从来不出现在这里……我,我也没有见过他,所以没有什么印象啊……”男子战战兢兢的解释道,“我只听老二说他如何如何厉害。我和老三也曾怀疑过这个人,但只要听他的安排,基本上都能达到目的。而且据说这个地窖就是他帮忙找到的……” 这个大当家,倒是个人物。兰漱风默默记下此人,接着问道:“那么,你们是什么时候来到蘩城的?” “唔,也就是这个月吧,老二传来的命令,说是让我们偷了蘩城太守的印绶,然后立刻到蘩萱交界的地方来找这个地窖里。这个地窖有很多暗道,通向萱城和蘩城的很多街道。但是我也不知道哪个暗道通向哪里,所以我们都听二当家的指示。” “接下来呢?你们又要到哪里去?” “啊啊我说,我说,今天晚上要到蘩城一个姓张的员外府上,去偷一颗夜明珠……据说那颗夜明珠上记载着一部武功秘籍,然而江湖上很多人都并不知道,所以在珠宝市场上流通了很久。我们一路追查,终于查到那个姓张的员外在上个月买下了那枚宝珠,而张员外并不知道这枚珠子的宝贵之处,只是摆在书房里当装饰……” “呵,”兰漱风一挑眉毛,“那么小的一枚珠子,怎么可能写下一部武功秘籍?”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二当家说,如果秘籍一事是真,当然更好;如果是假,再转手卖给不知情的人也未尝不可……” 那个神秘兮兮的夜影到底想要做什么?总不会是为了这个珠子来吧。盗取印绶,分明是要引起萱城的注意。如果他真的想要这枚珠子,何不在窃印之前动手?看那个人并不打算把赤影作为兄弟,这几个小喽啰身上也没什么可挖掘的了。关键还是引出这个幕后的人。 兰漱风在房中踱了几步,转身向男子笑道:“好了,等我想到新的问题再来问你。记住哦,‘幽兰’的毒可是每天定时发作的,要是不想变成‘地下死蛇’,就给我好好的表现!” 男子冷汗直淌,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你倒是是什么人?” “在下只不过是,”兰漱风弯着眼睛,清秀的脸上浮起温婉的微笑,“一介郎中罢了。” ****** 到了晚饭时间,喧闹的大厅里碰杯声、叫骂声乱作一片,二当家和三当家坐在最上面的石椅上,商量着晚上的行动,贼眉鼠眼的账房先生在一旁细细的记录着。 “今晚又有生意了?”娇滴滴的声音响起,一身珠光宝气的二夫人懒散的拖着红色的裙摆,从侧门走上石阶,斜倚在二当家怀中。 “是啊,小的们按照老大的指示,已经在张员外家观察了好多天,今夜一定能得手。”二当家怀抱佳丽笑道。 “哼,又是老大,”二夫人撇撇嘴,芊芊玉指戳在他的脸上,“连面都不露,一点也不可靠。” “欸,这叫做神龙见首不见尾,”二当家不以为意的笑道,“银子才是真货,不见面又能怎样。” “那上次又是怎么回事?摆着那么多金银不偷,非要拿什么官印,搞的满城风雨的。” “怕什么,反正官府那些吃白饭的家伙又查不到这里,等我们干完这一票,再到别的城镇去就行了嘛。既然尊他为老大,又受了他那么多好处,顺手帮他拿个小东西也是应该的。” 二夫人轻哼一声,接过翻云龙的酒杯,一边饮着,一边向台下扫视。 “咦?”她眯起眼睛,“那个白面小生是谁?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哦,”翻云龙顺着她的眼光看去,“那是新来的大夫,给老四看病的。好像叫什么兰啊草啊的,医术貌似还不错。我看老四安生下来了,就让他出来吃个晚饭。” “嗯,”二夫人微微笑着,眼波摇曳,“我看啊,咱们这里也少不了大夫,干脆让他留下来好了。” 翻云龙瞥了一眼默默坐在一角用餐的兰漱风,道:“也是,看他给老四治的怎么样再说吧。” 此番无话。一阵风卷残云,觥筹倾倒,杯盘狼藉。待大家用完晚餐,翻云龙起身,洪亮的声音在大厅中喝道:“小的们,准备出发!” 第二十三回:倩影幽魂 泠泠的月光如水倾泻,夜晚的街道一片寂静。张员外府上,只有断续的蝉鸣回响在空旷的庭院中。三名黑衣蒙面的手下在后院的大石躲藏着,等待同伴们的暗号。清风徐来,庭院正中的大柳树随着风势,舒展着飘摇的舞姿。 “这一户人家睡得可真死,一点动静都没有。喂,阿虎,我们还要等多久啊?”一名蒙面男子忍不住草丛中的蚊虫,小声的问道。 “谁知道?每次都让我们做这种苦力,好处都是他们的。”阿虎埋怨道。 良久,埋伏的蒙面人有些耐不住寂寞,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喂,你知道么?据说这个柳树还闹过鬼呢!” “二牛你就别吓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娃,哪有什么鬼啊神啊的。”旁边的黑衣人摇摇头。 “是真的!”二牛见同伴不相信,更是认真的争辩道,“阿虎,三狗,你们知道么?这个宅子的主人原来不姓张,而是一个姓王的员外。那个王员外死了老婆,看上了一个年轻的女娃,就塞给那家很多银子,要和那女娃成亲。结果在成亲的当天晚上……” “发现新娘子是他死去的老婆?”三狗闲着无聊,插嘴道。 “才不是!是他老婆附身在了新娘子身上!然后那还魂过来的鬼夫人就站在这里,把那个负心的老员外活活的拖到地狱里去了!”二牛神秘兮兮的说道,“也是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那女鬼穿着一身血红的裙子,就站在这棵大柳树上!” “别瞎扯了,还月黑风高,月亮不是好好的在天上挂的么?”阿虎嘲笑道。 “呃……总之!那个女鬼就寄生在这棵大柳树上,不一定哪一天,就会出来索那些负心汉的小命欸……” “那你岂不是很安全?”三狗嘿嘿一笑,“反正哪家姑娘都看不上你,也用不着担心了。” “谁说的!老子可是堂堂好汉,不愁这种事情,”二牛心虚的说道,“倒是你,生的一副死人面皮,听说啊,女鬼最喜欢吃你这样的!” 三狗咧嘴一笑,反击道:“少来唬我!以我常三狗的身份,就是女鬼,也舍不得杀我咧!” 突然,一个幽幽的女声从斜上方传来:“哟,谁说奴家舍不得杀呀?”三人一惊,同时向声音处看去。只见一名红衣女子笑盈盈的坐在阴森的大柳树上,血色的罗裙随柔软的柳枝轻轻摇动,一双媚眼闪着寒光,直勾勾的看着这边。 “鬼——啊——”三个黑衣男子齐声惨叫,连滚带爬的冲到围墙上挂下的柳梯,争先恐后的爬过墙去。在女子高昂的笑声中,几声摔打声和惨叫声在围墙的另一边响起。 “报报报告三当家……有有有有女鬼在后 庭的柳树上……”三人气喘吁吁的跑到另一边的三当家面前。 “一群废物!这个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把守夜的人招来了怎么办?!”穿山甲怒叱道。 “三当家,貌似您的声音更大……”一旁的手下提醒道。 “可可可是后院真的有……有……女鬼!”二牛的脸憋得通红,手舞足蹈的比划着,“穿红衣服的女鬼!我们三个都看见了!”常三狗和阿虎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没用的东西!怎么可能有鬼!心里有鬼才见到鬼咧,带我去看看!”你们本来就是心里有鬼吧…… 穿山甲和手下一起来到后院的墙角,爬上柳梯,露出一个脑袋看着庭院中的动静。只见黑漆漆的大柳树在风中甩着枝条,自顾自的舞着,哪有什么红衣女鬼? “傻瓜!一定是你们看花了眼!”穿山甲回头骂道,“要是真有女鬼,老子还想见识见识呢!” 突然,几名待在墙角下的同伙面露惊恐之色,指着他的身后连连向后退去,口中呜呜的说不出话来。穿山甲好生奇怪,正待转过头来,只觉一阵彻骨的冰冷,一只毫无温度的手按在他扶着墙头的手上。 “你~~在~~叫~~我~~吗~~”一张惨白的脸七窍流血,从面前幽幽升起,长长的头发垂在面前,一身血色长衫的女鬼从墙的那一边,扶着柳梯爬了上来。 “啊——”穿山甲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挣脱女鬼的手,从墙头摔了下去。见女鬼攀着墙头,一边森森的笑着,一边扭着身子向外爬出,众人早已斗志全无,屁滚尿流的向另一边的街巷跑去,生怕被女鬼追上。 “哦呵呵呵……”女鬼得意的笑着。 她松开柳梯,轻轻的飘落在庭院之中。正待向院内走去,忽而眼光一凝,一个点地向旁边跃开,避过暗中打来的三点寒光。 “是谁在此装神弄鬼,坏我们的好事!”女子向斜上方看去,只见一身黑衣的翻云龙带着几名手下,站立在屋顶上。 女子嘿嘿的一笑,翻身飘在柳树之上,幽怨的声音道:“奴家在此沉睡多年,明明是阁下不解风情,偏要扰人清梦。” “哼,不要再装了,”翻云龙指着光影交错的地面,“你若是女鬼,哪里来的影子?” “哦呀呀,”女子看了看庭院中摇曳的影子,扑哧一笑,道,“可惜天公不作美啊,怪不得都说‘月黑风高夜’才是‘杀人放火天’呐。”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插手我们‘赤影’的生意!”翻云龙见女子坦荡的承认了装鬼之事,更是怒气十足的质问道。 “哎哟哟,小兄弟你怎么说可就不懂规矩了,”女子扶着柳枝,血色的罗裙荡漾出无限娇媚,“什么叫你们‘赤影’的生意?你们要在蘩城做生意,怎么不打听一下这里是谁的地盘?在别人的地盘上做生意,还要倒打一耙,指责老娘的不是,没想到,你这个人长得如此周吴郑王,却是一个吃软饭的家伙哩!哦呵呵呵……” 女子高声笑着,翻云龙脸一黑,怒道:“这不是我的地盘,还是你的地盘不成?你到底是谁?!” 女子取下七窍流血状的面具,露出一张娇丽媚人的脸庞,映着澄澄的月色,她星眸一弯,朱唇轻启,朗声笑道: “看好了,站在你面前的,乃是大名鼎鼎的蘩城女飞贼——凌紫绡。” 第二十四回:卿本佳人 话说翻云龙带领弟兄们夜探张府,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装神弄鬼的女飞贼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凌紫绡这个名字,虽然没有什么印象,但蘩城女飞贼的事迹在江湖上还是略有耳闻。据说之前蘩城的富豪家里发生过几起失窃之事,失窃现场留有一段紫色的绫绡;日后不久,郊外济慈寺受到一大笔善款,言是帮助敲诈百姓的奸商积累阴德。富豪们虽然大有怨言,但由于那女飞贼行踪不定,又得到百姓们的赞颂,也只得作罢。那女飞贼本是飘摇江湖之人,许久不曾有什么动静,谁知今夜却在此遇上;而且‘赤影’毕竟是后来,她所说的江湖规矩也句句在理,翻云龙自觉理亏,也不好反驳什么。 那女飞贼却是底气十足,她悠哉悠哉的坐在大柳树上,翘着腿,吟吟的笑道:“敢问前几日官府印绶失窃一事,可是你们‘赤影’所为?” “这……正是我们,在下乃是‘赤影’二当家翻云龙,没想到这里是姑娘的领地,是我们疏忽了。我们在蘩城并不会停留太久,还望姑娘高抬贵手,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翻云龙四处留神,见女飞贼似乎是只身一人,也定了定心。 “哼,”凌紫绡摇晃着双腿,面带不屑,“说收手就收手,你当老娘是什么人?蘩城的路就这么窄,怎么各走半边?” 翻云龙见她并不领情,反问道:“那么依照姑娘所说,要怎样做?” “哟,终于肯听老人家的意见了,”凌紫绡摆起架子,无不讥讽的说道,“蘩城可是我的地盘,每份生意拿出一半来孝敬老娘,可以保证你们在这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还有啊,张府的人已经被老娘的麻药迷倒了,多谢小兄弟事前做的标记,虽然不知那颗夜明珠有什么来历,但既然被你们‘赤影’盯上,一定值不少钱吧,就当你们的见面礼喽!” 翻云龙一听自己辛苦做的准备被他人坐收渔利,顿时心头火起,怒道:“大爷跟你客气是看得起你,你不过蘩城的一介飞贼,凭什么插手我们的买卖?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凌紫绡亦是勃然变色,星眸一闪,冷笑道:“肯收你的单子已经是抬举你们了,敢用这种口气跟老娘说话,你又算是什么东西!跟你们这些小喽啰谈判没用,叫你们老大出来见我!” “我们老大没空见你这种小角色!”翻云龙右手一翻,三只袖剑向凌紫绡所在的柳树打去,身旁的手下们也迅速的移动位置,在房顶上排开阵势。 凌紫绡嘴角扬起轻蔑的微笑,右手拉起柔韧的柳枝纵身一跃,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轻轻落回树干之时,左手的四只手指正稳稳的夹住飞来的袖剑。 “这种三脚猫的水平也想出来显摆,小兄弟,还是回去找你老娘要奶吃去吧!”凌紫绡哂笑道,右手一拧,三只袖剑夹着凌厉的风声,向翻云龙打去。 翻云龙轻哼一声,右脚一震,飞起的瓦片挡在胸前,撞开尖利的剑尖。袖剑落下的刹那,黑影一晃,所在之处便没了人影。正站在树干上凌紫绡突然足尖一点腾空跃起,下一瞬,只见翻云龙手持利刃,已俯冲至她方才站立的地方。 “呵呵,还有两下子嘛,可惜动作太丑,哪里配得上‘翻云龙’的名字,叫做‘刨土狗’还差不多!”凌紫绡轻轻点在弯曲的柳枝,红袖一甩,几只锐利的梅花镖如流星穿云,闪向下方的翻云龙。翻云龙挥起短剑,只听当当几声脆响,五只细小的梅花镖钉在他脚下的树干。寒剑破空,一只柳枝从根部唰的削断,凌紫绡红裙一转,又飘然落在另一只柳条上。清风吹拂,柔韧的柳枝错落的摆动;红裙翻舞,凌紫绡的身影正如这扶柳的微风,在杂乱的柳条之间穿梭不停。翻云龙也纵身跳在纷繁的柳枝之上,追逐着错动的红影。屋檐上的喽啰们本想从旁助阵,却只见红霞乌云在柳枝中上下翻舞,完全分不清楚哪里是女飞贼,哪里是二当家。 翻云龙运起内力,却总也追赶不上前方的人影。而凌紫绡却像是在戏耍他一般,有时还会故意慢下脚步,等他赶上。翻云龙越是追赶,心中越是惊奇:自己毕竟也是梁上君子起家,武功不算上乘,但身法轻功作为看家本事,不说登峰造极,也算得个中好手。而这名不见经传的女飞贼,竟然轻功还在自己之上,这让自己这个二当家如何向弟兄们交代?他越是心急,步法越是错乱起来。飞舞的柳条不比平地,稍用力些就会折断,力道不足又无法跟上风吹的方向,那女贼到底是如何在交杂的柳枝中如履平地呢?他正着急奔走,突然脚下一绊,好似有什么东西抱住双腿一般,一个趔趄栽下树来。 扑在地上的翻云龙哎呦一声,回头向双脚看去,只见一根麻绳缠绕几圈在自己腿上,麻绳的两段,各有一只沉甸甸的小球滚动几下,被绳子拉住,停在柳树根旁。原来那女子不知何时,瞄准翻云龙的双腿甩出系着铁球的绳索,在两侧铁球的拉扯下,撞上飞快跑动之人的绳子来回绕动,缠在了他的腿上。 “哦呵呵呵,”树上的红衣女子高声笑道,“堂堂‘赤影’的二当家,这下真成了一只杂毛的‘刨土狗’嘛!” 翻云龙满脸通红,突然心中了悟,连忙问道:“在江湖上能有如此身法,只有人称‘凌霄飞鹤’的凌家才对……难、难道你……” “哼,算你识相,”红衣女子抱着肩膀,睥睨而视,“老娘可是凌家本家直系传人。知道凌家的大名,还不上前跪拜!” 翻云龙冷笑一声,短剑割开缠在腿上的绳索,“怪不得都说凌家本家日渐衰落,越来越比不上分家,尽是一些男娼女盗!” 翻云龙暗瞅着屋顶上的同伙,只望那女飞贼一气之下露出破绽,前后夹击,一举拿下,谁料凌紫绡不怒反笑,清声道:“不如分家,男娼女盗?呵呵呵呵,真是贴切呀。不过老娘这可是‘盗亦有道’,我们凌家人即使做了飞贼,也对得起‘梁上君子’的雅号;不像有些人,明明就是个刨土的杂毛狗,却偏偏要叫什么龙啊凤啊的,真不怕人把大牙笑掉!” 翻云龙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树上的女子大卸八块、拆骨剥皮。他右手一挥,后撤几步,屋檐上的手下立刻围成圆弧,正要把七七八八的暗器、毒粉一齐向凌紫绡招呼过来。突然间,只听一声婉转的呼哨,好似什么暗号一般,在不远之处响起,众人皆是一愣。 第二十五回:凌家始末 听到那一声呼哨,凌紫绡秋波一转,随意的拨弄了一下飘逸的长发,向翻云龙笑道:“哎,玩够了,被我可爱的堂弟发现就不好了。后会有期哦!”言毕,众人只见白光一闪,一阵红烟兀地腾起,再看时,早已不见人影。远远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墙外传来,看来是张府的骚动惊扰了巡夜的士兵。翻云龙见状,只得命手下的喽啰急速撤离。 回到地下据点之后,翻云龙不禁气郁,尚未坐稳,只见三当家穿山甲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二哥你可算回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獐头鼠目的账房先生白须鼠也跟在后面,向二当家施礼。 “哼,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叫做凌紫绡,是蘩城的女飞贼。看来她早就盯上这单生意,只等咱们准备周全,她好坐收渔利。她在后院里缠住我们,却让手下趁机窃走了张府的宝物。” “女飞贼?”三当家稍松口气,又露出羞愧的神色,他懊丧的攥着拳头,“唉,都是我不好,我……我们回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巡逻的士兵,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们,却害得两个弟兄被他们抓去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白耗子,把昨晚用过的密道堵了,以免官府发现。这笔账我们早晚要算清。”翻云龙叹息道,“没想到那个女飞贼却是凌家的人物,身法很是了得,这可不好对付啊。” “凌家?可是那个‘凌霄飞鹤’……” “正是,江湖上已经许久没听说过他们的动静。白耗子,你可知道什么消息?” 站在一旁的白须鼠古怪的一笑,露出两颗板牙,“‘凌霄飞鹤’的消息我倒是听说过。五十年前,凌家家主在江湖上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除了轻功,凌家枪法也赫赫有名。然而在旻都之乱后,凌家日渐式微,再没有哪个传人在江湖上显露名声。然而在来到蘩城之前,小的却打听到一件有关于凌家的事情……” “之前你就知道那个贼婆娘在这里么?为什么不说!”急性子的穿山甲一拍大腿,怒叱道。 “不不不不,三当家请息怒。小的打听到的并不是凌紫绡,”白须鼠忙忙解释,“而是凌家分家的一名少年,名叫凌子墨,现在正是榆州牧楚陌寒的手下。我们如今窃得印绶,楚陌寒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他已下令将蘩城暂时并入萱城治下,必然也会派手下前来巡视。今天我得到可靠消息,那个来到蘩城的巡查,就是凌子墨。” “怪不得那个女飞贼临走之前提到过她堂弟……”翻云龙沉吟道。 “死耗子,你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都是从哪里来的?到底有多少准头?”穿山甲好奇道。 白须鼠嘿嘿一笑,道:“‘石见穿’的消息,从来没有错过。” 穿山甲恍然大悟。这“石见穿”的称号,乃是江湖上对消息贩子中资历最高、神通最广之人的尊称,既然白须鼠联系上了“石见穿”,那消息应当不假。只是历届得到“石见穿”称号之人多是性格古怪、行踪不定之人,如果生意不合胃口,或是正值心情不佳,即使重金收买,也不一定能从他口中套出一个字来。江湖上有话评价他:“如果‘石见穿’想知道,任何事情都躲不过他的耳朵;如果‘石见穿’缄口不言,很多事情将永远不被人所知。” “嘿嘿,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能从‘石见穿’的嘴里问出话来,”穿山甲得意的笑道,“二哥真是好眼光。” 翻云龙瞥了一眼穿山甲,并没有说什么。当初从芙城大牢出来之时,二当家的身边就多了这个小个子。不仅如此,涉及到后续营生的问题,二当家总要找他商量,看来这个矮子还是有些本事的。 “那个凌子墨可谓楚陌寒的亲信之人,”白须鼠继续说道,“而据‘石见穿’的消息,玄崇四年,本来应征入伍的应是当时凌家本家的长子,即凌子墨的伯父;而本家长者出于自私的考虑,让凌子墨的父亲冒名进入了楚萧歌的军队。大概也是那个时候,凌家本家和分家的关系进一步僵化,因此楚萧歌封为榆州牧之后,分家搬到了榆州,与本家断绝了联系。然而旻都之乱后,本家的人在战乱中全然不知所终。二当家提到过的那个女飞贼,看来就是凌家本家的人了。” “百般算计,结果分家之人成了将校,本家之人却去做贼,呵呵呵,真是讽刺!那个凌子墨跟他堂姐的关系又是如何啊?”穿山甲问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这两人也就是小的时候在一起玩过,看两家的关系,恐怕之后鲜有联系过。”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凌紫绡现在是知道她这个堂弟所在的。此番动乱,她会不会去投靠凌子墨也未可知,”翻云龙皱着眉头,说道:“她说蘩城是她的地盘,我们要想在此营生,必须给她好处。” “岂有此理!我们堂堂‘赤影’这么多兄弟,凭什么去管她一个家道中落的小贼?”穿山甲怒道。 “可如果她真的和凌子墨有什么瓜葛,黑道白道一起对付,咱们在蘩城也不好混下去。此事还是和老大商量一下,”翻云龙向白须鼠点点头,起身道,“蘩城的情况有些复杂,咱们没必要来搅和这摊浑水。” “难道我们就这样白让别人占了便宜不成?二哥,别管什么零家一家,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两个小毛孩子罢了。要是我们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岂不是让他们笑话?!”穿山甲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瞪圆了双眼。 翻云龙正待答话,突然几声叩门之声,有人喊道:“二当家,三当家,那个新来的郎中求见!” “让他进来!”翻云龙皱眉,这边的事情尚无定论,老四的病情又不知何时能好。即使要离开蘩城,也要待老四康复了才好。 厚重的门被缓缓推开,兰漱风一袭蓝裳,如清风一般轻轻走入,彬彬有礼的作揖道:“打扰了。” “老四怎么样?” “四当家熟睡中突然惊醒,说是有话要对二当家讲。” 翻云龙连忙起身,穿山甲和白须鼠也跟在后面。兰漱风面露难色,颦眉道:“四当家说……此事,只能向二当家一人禀报。” “什么?”穿山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素一向是自己和老四最为交好,能有什么事情要避开自己呢? 翻云龙看了看身后的人,宽慰道:“我去去就回,老三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穿山甲不服气的站在一边,翻云龙随着兰漱风,向四当家所在的房间走去。 第二十六回:排兵布阵 “二哥……”裹在被子里的钻地蛇看到翻云龙,两眼露出哀戚的神情。兰漱风轻轻咳嗽一声,回手把房门关上。 “老四啊,你感觉怎么样了?”翻云龙关切的问道。 “我……呜,我身体感觉好多了,就是行动还不是很方便……新来的大夫……治的很好……”钻地蛇眼泪汪汪的瞟了一眼兰漱风,咽下一口唾沫,“最近的生意怎么样了?” “生意的事情你不用担心,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把伤养好。”翻云龙安慰道。 “二哥你不要瞒我,我这几天右眼皮总是跳得厉害,好歹我也是‘赤影’的四当家,有什么事情也要告诉我啊……” “唉,也是,”翻云龙有些头疼的揉揉太阳穴,“昨天我们潜入张府,没想到遇见了一个自称是‘凌紫绡’的女飞贼,正是‘凌霄飞鹤’凌家的传人,身法很是了得,宝贝被她盗走了。现在只有想办法找到那个贼婆娘,才能夺回宝珠了。” “二哥,兄弟现在这个样子不能给你帮什么忙,只是想提醒你啊,那个大当家,到底有几分可信?”钻地蛇怯怯的说道。 “这你就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提到大当家,翻云龙并无多话。 “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钻地蛇支支吾吾的说道,“二哥,你也要留心三当家……” “老三?此话怎讲?”翻云龙眉头一拧,脸色凝重。 “那个……三当家……这个……我也说不好,只是有点担心……”钻地蛇眼神四处瞟着,声音游移不定。 翻云龙皱着眉头,回身看到兰漱风正垂手站在一旁,命令道:“你先下去。” 兰漱风恭敬的一鞠躬,一边后退,一边微笑的看着钻地蛇。钻地蛇连忙喊道:“啊,啊,二哥,我我我……”话未说完,只见他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晕了过去。翻云龙急忙喊着他的名字,拉过他的手试着脉搏,只觉脉象错综混乱,完全不知是怎么回事。 “大夫!快来看看是怎么回事?”翻云龙连忙招呼道。兰漱风快步上前,静静的诊脉,须臾,向二当家道:“四当家这一阵子受的惊吓过多,再加上身体不便,心气郁结……兰某以为,四当家的心病不解,是会影响身体的治疗啊!” “兰大夫可有什么良方?” “嗯,”兰漱风沉吟道,“小生之前倒也见过这种病例……总之还是静养为主,我看四当家平日总是唉声叹气,不知有何心事。小生建议他向其他的兄弟们说一说,但他只是摇头;有时他会在梦中迷迷糊糊的说道,此事遇到了合适的机会,才能向二当家说起……” 翻云龙愁眉不展,默然的看着挺在床上的四当家。 “不管你们内部有什么纠葛,小生作为大夫,必须奉劝你一句,”兰漱风严肃道,“我的病人现在心中很痛苦,即使他做出什么不寻常的举动,也希望你们能够谅解。” 翻云龙看看一本正经的兰漱风,长叹一声,道:“拜托你了。” ****** 暂且不提翻云龙一伙思索对付凌紫绡的办法,与此同时,蘩城的太守府中,被抓到的两个小喽啰正被带上大堂,听候发落。昨夜,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常三狗和二牛在巷弄中东奔西跑,完全忘记了通向暗道的路线,被巡夜的士兵逮个正着。直到今晨升堂之前,两人还在牢房中惊惊乍乍,草木皆兵。 被押上大堂之后,二人敬候许久,并不见坐在台上的蘩城太守问话。常三狗和二牛偷眼看去,只见蘩城太守在台前踱来踱去,似乎在等着什么。他心中正在纳闷,只听门外一阵马蹄声急,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飞快的走了进来。未待堂上的士兵叩拜,男子一声“免礼”,已走上台去坐了下来。一名英姿飒爽的少年紧随其后,向男子拱手示意,坐在下首。蘩城太守忙招师爷上茶,被黑衣男子抬手制止。 “你们就是‘赤影’的人?”男子眯起细长的双眼,看着台下的二人。 看来,他就是榆州的州牧,楚陌寒。二牛连忙战战兢兢的答道:“是,小的该死,小的只是听从当家的指示。素闻楚大将军亲民爱民,还望大人高抬贵手,放小的一条生路!”二人啄米一般叩拜着,心想幸好是落在勤政为民的楚陌寒手中,若是被阴晴不定的梅州牧陆无言抓住,不知还会有什么下场。 楚陌寒以手支头,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寒光,从口中吐出两个字:“上、刑!” 一旁的凌子墨不禁扶额,果然,只要涉及到兰大夫,将军都会变得很不正常…… 原来,昨日在蘩城巡查的凌子墨接到了楚陌寒从萱城的飞鸽传书,书中道兰大夫的管家刘卿急急忙忙的跑到军营,报告说兰大夫被“赤影”劫走,便急忙来追问凌子墨的调查进展。凌子墨盘查了蘩、萱两城的来往记录,并没有可疑人士经过。是夜,凌子墨听蘩城太守报告抓到了“赤影”的手下,立即发信予楚陌寒,楚陌寒表示要亲审嫌犯,快马加鞭赶到蘩城,逼问“赤影”的消息。 一阵惨叫声过,楚陌寒睥睨着台下的两只小喽啰,厉声问道:“你们昨天抓去的大夫现在在哪里?” “大、大夫?”二人面面相觑,常三狗终于想起似乎有这么一个人,结结巴巴的说道:“昨、昨天的确抓来一名大夫,二当家让他为四当家看病去了……” 二牛也终于反应过来,答道:“对对,当家的说、说如果看的好要留他当医生来着……” 凌子墨闻此,稍稍舒了一口气。只听楚陌寒冷笑一声,终于把话转到正题上来。那两只小喽啰把“赤影”的情况以及昨夜盗宝之事一一道来,一直听到张府柳树上的女鬼,凌子墨心头一震,一种说清楚道不明的不祥之感浮了上来。 “女鬼?”楚陌寒并没有注意到凌子墨的异样,只是回头向蘩城太守问道,“蘩城之前有过闹鬼的事情么?” “这……将军你这么一说,蘩城的城志里的确记载过,但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太守面露难色,“张员外本来也想砍掉那棵柳树,结果后来一位算命先生说……” 楚陌寒摆摆手,道:“张府昨晚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守禀道:“回将军,昨晚在张府附近巡逻的士兵听到异响,便前去查看,只见一条柳梯垂在院墙,庭院中似有打斗之迹。巡夜的士兵敲门不应,不得已翻墙而进,却发现张府上下的人皆被迷翻。被救醒的张员外去检查财物,发现前些日子买到的一颗夜明珠不见了,只留下一段紫色的绫绡。”一旁的师爷连忙托来一只盘子,将案发现场的绫绡呈上。 “这可奇怪了,这是女子的发带么?”楚陌寒摩挲着柔软的绫绡,“没听说过女鬼还要扎头发的。” 师爷又呈上一本案宗,太守解释道:“之前蘩城几家富豪家中曾发生过类似的失窃事件,卑职怀疑,这些案子应出自同一人之手。” 楚陌寒翻翻案宗,嘴角一挑,笑道:“义贼么?倒是有趣。子墨,你怎么看?……子墨?” 楚陌寒这才发现凌子墨早已冷汗淋漓,他僵硬的站起,向楚陌寒低声道:“将、将军,末将有话要……私下说……” 第二十七回:不请自来 翻云龙目前的心情非常、非常不好。 一大早,他正在议事厅中与兄弟们商议,突然一阵越来越浓郁的异味伴着发黑的雾气飘来。执勤的喽啰来报,说烟雾是从一个通向地上的密道传来,怀疑是有人在密道入口处燃烧秸秆,制造混乱。不一会儿,地室里乌烟瘴气,众人被刺鼻的烟雾呛醒,乱作一团。 “你到底是怎么搞得?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二夫人衣衫凌乱的从内室跑出,生气的指责道。 “报当家们,小生的病人需要保持空气清净,希望当家们予以考虑。”新来的大夫也来凑热闹。 穿山甲在议事厅中难耐的踱来踱去,骂道:“一定是那个装神弄鬼的贼贱人干的好事,昨天不是把暗道堵上了吗?” “回二当家,昨晚堵上的是通向蘩城栀子巷的暗道,今天这个是通向蘩、萱两城的郊外。”白须鼠滴溜溜的转着眼睛,“三当家放心,小的已经把机关调好,即使她找到了入口,也进不到这里来。” 这座萱、蘩交界处的地下迷城十分古老,不知是何人所建。通向各处的机关错综复杂,似乎乃是仿照某种古代的阵型。“赤影”的人大都是鸡鸣狗盗之徒,哪里看得懂这些复杂的机关?自从依照大当家的指令找到这里之后,只有翻云龙和白须鼠掌管着通道的地图。在执行命令时,白须鼠负责给大家发放当次行动的路线图,手下们便按照不同的路线图进进出出。 冒烟的密道被堵上,从其他通道灌入的凉风冲洗着呛人的气味,地室的骚动渐渐平息。翻云龙下令手下严加把守,监视各个通道的状况。 穿山甲怒气未消,在屋中来回踱步。见二当家依然镇静的坐在一旁,不禁喝道:“二哥!我们就这样姑息那贼贱人不成?你要愿意当这缩头乌龟,兄弟我自己去应战!” “且慢!”翻云龙捻着短短的胡须,“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夺回夜明珠,那女贼心高气傲,正是我们的机会。兵法道欲擒故纵,如今那女贼不请自来,倒也省去了找她的功夫。况且大当家交代,这个女贼日后有用,必须活捉。我们不妨如此……”翻云龙安排一番,又交代白须鼠几句,白须鼠连连称喏。 穿山甲不忿的看着二当家,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愤愤的坐在议事厅中,等待后续的安排。 ****** 另一边,凌紫绡正在一片衰草残垣中悠哉悠哉的等着,不时的观察着洞口的动静。原来当日清晨,她和几个姐妹找到了郊外的洞口,本想直接闯入,谁知洞穴中道路错综,无法确定正确的方向。凌紫绡怕暗道中设有机关,便带姐妹们退出通道,先在入口内部布下细线,又在洞口煽风点火,等候地室中的动静。 “话说,这样能行么?那些家伙一定还有别的入口吧。”一名青衣女子撤掉熄灭的火盆,笑道。 “不着急,等余烟散了,那只刨土狗一定会派手下出来查看的,”凌紫绡掐下一片草叶叼在嘴里,“等他撞上咱们在洞口布的机关,就可以收网了。” “你呀,还真是爱胡来,”另一名蓝衣女子吟吟笑道,“虽然那群土狗的轻功不如你,刀剑上的功夫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会儿你要是应付不过来,可别怪姑姑没提醒过你。” “好姑姑,没问题的啦,”凌紫绡在两个女子面前,完全没有了女飞贼的痞气。她眉眼弯弯,一派天真烂漫,“我什么时候失手过?而且不是还有青姐的嘛!只是,不知那群土狗为什么对这枚夜明珠如此感兴趣,张府里明明有更值钱的东西,早知道就顺手多拿几件了。” 蓝衣女子扑哧一笑,轻轻戳着她的脑门,“我看你还是更适合做这个行当,做完了这票生意,真不考虑留下来么?姑姑说不定赏你一颗‘驻颜草’,让咱们家小紫永远这么美貌动人。” “姑姑,她呀,早就被那个男人迷住了呢,我们还是死心了吧!要不是为了他,小紫会来找咱们吗?”青衣女子眉眼一抬,坏笑着看着凌紫绡。 “可不是,”蓝衣女子也笑出声来,“到底是‘女大不中留’了。能把我们小紫迷的死去活来的男人,姑姑也真想看看呢!” “哎,好姑姑好姐姐,你们就别笑话我了,”凌紫绡笑嘻嘻的道,“等我把他追到手,一定带给你们看。” 蓝衣女子勾起凌紫绡的下巴,笑道:“就是说嘛,我家小紫如此宜家宜室,要是他还敢对你不好,有姑姑帮你出气!” “哼,我看她就是个倒贴的主,”青衣女子眉毛一挑,“对她男人好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让咱们插手?” “那怎么行,姑姑岂不是白调 教你怎么多年?”蓝衣女子微微颦眉,故作正经的说道,“紫绡你要记住,不能千事万事都顺着他,特别是原则性的事情一定不能让步,不然日后有你受的!” “咳咳……好姑姑,我知道的啦……”凌紫绡连连咳嗽,掩饰自己的窘迫,“还是先准备这边的事情吧,我,我去洞口看看……” 看到凌紫绡逃也似的跑到洞口,装模作样的观察起来,蓝衣女子不住摇头,叹气道:“唉,这个样子,真是让人不放心……” 第二十八回:欲擒故纵 时光飞逝,翻云龙派手下出洞巡视已是下午时分。又过了一会儿,只听急促的跑步声从走廊传来。 “报、报……”派去巡逻的手下飞也似的跑了进来,大口喘着气。 “怎么样?是不是那个女贼?”翻云龙急忙站起身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阿虎呢?” “二当家英明……正、正是那个女贼在洞外叫阵。阿虎走在前面,被她们用机关抓去了。那女贼说……说……说……” “说什么!别吞吞吐吐的!”穿山甲一拍桌子,怒喝道。 “是、是!她说叫你们这群土狗的头子出来迎接她老人家,不然就荡平你们狗洞,用狗皮给她熬汤!” “放肆!”穿山甲一把将桌上的盘子扫出去,碎片溅在小喽啰的脸前。 “三、三当家息怒啊!小的只是重复她的话……” “滚出去!” “是、是!”小喽啰一溜烟逃了出去。 “哼!”穿山甲不服气的看着二当家,道:“不管大当家怎么说,老子恨不得把那贼婆娘大卸八块,要演戏的话我可不会!”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不需要演什么,在房间等我指示。”翻云龙抖抖衣袖,向白须鼠做个手势,丢下面有愠色的穿山甲向洞口走去。 ****** 翻云龙自去洞外与凌紫绡周旋,而另一边,兰漱风正在四当家房中,忽然听到几下叩门之声,白须鼠探出脑袋,问道:“兰大夫,现在方便与否?” 兰漱风和善的一笑,起身走出门来:“四当家正在熟睡,请问先生有何见教?” 身后的门轻轻带上,白须鼠瞥见一瞬四当家的睡脸,细声道:“不知大夫对麻药有多少了解?” “麻药乃是为医者必学之方,兰某不才,略懂得一二。”兰漱风谦逊的答道。 “那,如果是对于习武之人,有哪种麻药最不易察觉呢?”白须鼠转了转眼珠,轻声道。 “这可就不好说了,只要是稍微有些医学知识或者武学根基,普通的麻药都能轻易察觉。除非把麻药分散开来混在饮食中,待他摄入足够的分量之后自然会发作。只是,这样做还不如直接用酒灌醉来的直接……”兰漱风颦眉道,“先生时常在江湖行走,应该比小生知道的更清楚吧。” “嘿嘿,不瞒您说,我们的确常和麻药打交道,”白须鼠露出两颗大板牙,“但是这次要对付的那个人亦是作此行当,我们的法子对方自然也是明白,因此想听听您的意见。” “原来如此,”兰漱风微微一笑,道,“那样的话,小生倒是知道一个不太常用的法子,如果您能够把那个人灌到半醉的话,还是可以试试。酒至半酣之时,把普通的麻药按照一种特殊的调制方法混入酒中,能起到麻醉的作用。但是对于不同的酒,调制方法也不同,您需要事先让小生研究一下这里备用的酒水。” 白须鼠连连点头,笑道:“使得,使得。请兰大夫随在下来。” 兰漱风随着白须鼠穿过弯曲的走廊,经过混乱的大厅,来到一间不起眼的房间中。白须鼠关上房门,墙上的火把无声的燃烧着,房间没有窗子,十分空旷,只有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三个低矮的柜子与一张狭小的木床。白须鼠打开右手的柜子,只见里面整齐的排列着几个古朴的坛子,浓郁的酒香从盖子中溜出,弥散在房间里。白须鼠回头道:“这些都是陈年的佳酿,请兰大夫过目。不知哪种酒更为合适?” 兰漱风一本正经的查看着各个酒坛,白须鼠从旁打量着他,须臾,细声问道:“兰大夫,等四当家痊愈,您有何打算?” “病人好了就不需要我了,当然是回去开诊所。”兰漱风依然装模作样的查看着酒坛。 白须鼠咳嗽一声,旁敲侧击道:“兰大夫可曾考虑过做一番大事业么?” “大事业?”兰漱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古人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兰某的志向即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这可算得是大事业?” “兰大夫所言极是,”白须鼠嘻嘻一笑,露出两颗板牙,“如果,有人能够帮助你实现愿望,你会加入他的队伍么?” “呵呵,你说‘赤影’么?”兰漱风微微笑道,“只要‘赤影’不给小生添乱就不错了。这样子下去,只怕今后还会增加伤员呢。” 白须鼠摇摇头,神秘的道:“不,‘赤影’只是一个掩饰。能够帮助你的人,并不在这里。” “哦?我猜猜,难道是那个,不知道是否确有其人的……”兰漱风挑起细长的眉毛,不信任的语气道,“‘赤影’大当家?” 白须鼠的小眼睛滴溜溜的一转,道:“当然确有其人。只不过……他与‘赤影’的所有联系都是通过我来传达罢了。我们大当家并非鸡鸣狗盗之徒,金银财宝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我见公子气度从容,一表人才;若公子有意,小的可以从中引荐则个……” “呵呵,小生还不至于去相信一个不肯露面的人物呐,”兰漱风随手搬起一个酒坛,笑道,“并且医疗之事来不得半点虚假,只要做好本分工作,何需他人帮助?好了,这坛酒就不错,小生要回去配药了。” 离开房间,兰漱风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白须鼠啊白须鼠,你果然不只是一个账房先生那么简单…… 第二十九回:红颜祸水 而这一边,凌紫绡又摆出大姐大的样子,趾高气扬的走过地室的层层关卡,向一旁的翻云龙说道:“你的‘赤影’的眼光并不怎么样嘛,我看那颗夜明珠根本值不了几个钱。” 翻云龙本来想了十几种方法骗凌紫绡进入地室,没想到凌紫绡一口允诺,眼都不眨的跟着他走入密道,翻云龙反而有些措手不及。“这……既然凌姑娘不喜欢,把珠子还给我们怎么样?等我们选些名贵的珠宝,亲自献到姑娘府上。” “那怎么行?我已经把珠子赏给一个小妹了。这也要拿回来,未免太小气了吧!”凌紫绡白眼道。 “呃,那,其实……”翻云龙支吾道,“这颗珠子被我夫人看上了,非要它不可。在下不是小气,实在是拗不过夫人,我们这里还有很多好看的珠宝,凌姑娘大可随意挑选……” “哦呵呵呵,”凌紫绡突然高声笑着,弯弯的眉眼一荡,“你当老娘是傻瓜吗?你们放着财宝不拿,偏要取这颗珠子,一定是另有原因!我先警告你,珠子我已经交给手下藏到了我也不知道的地方。老娘下了死命,除非明天正午见我完好无损的回去,不管你再怎么威逼利诱,也别想拿到珠子!” 凌紫绡高傲的瞥了翻云龙一眼,自顾自的向前走去。 “二当家……”手下贴上来,不确定的问道。 “不着急。”翻云龙摆摆手,继续为凌紫绡带路向大厅走去。 ****** 一行人到达地室的大厅时,桌椅已然摆放整齐,白须鼠带着众喽啰们恭候在两旁。翻云龙请凌紫绡坐于上首,命手下上酒。 “凌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我们‘赤影’初来乍到,不知这里的规矩,还望凌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在下代表弟兄们,敬姑娘一杯!”翻云龙举杯道。 凌紫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本姑娘也不是不近人情,你们早点这么做,不就省的那么些麻烦?” “呵呵,之前都是误会、误会,”翻云龙笑道,“今日算是我们给姑娘陪个不是,从今之后我们听从凌姑娘的吩咐,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弟兄们,今日且休假一天,举杯同庆,不醉不归!” 凌紫绡笑靥如花,站起身走到台前,一脚踩在台上的矮凳,一手高举着酒杯向小喽啰们喊道:“听好了,今后都是自己人,以后弟兄们在蘩城出了事情,都有老娘罩着!大家不醉不归!” 不多时,大厅中觥筹交错,人声鼎沸。“赤影”本多鸡犬之徒,好不容易有了饮酒作乐的机会,再加上平日只供当家们欣赏的一群歌女都来到大厅,云袖翩翩,歌舞助兴,众喽啰们哪里用得着表演,早就争先恐后的跳到酒肉声色中去了。欢笑声、碰杯声此起彼伏,响彻地室之中。 “咦?那个俊俏小生是谁?你们这一堆汉子里,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凌紫绡带着两分醉意,秋波一斜,瞄到了角落里安静站着的兰漱风。 “那是新来的郎中,医术还不错哩。”翻云龙喝了口酒,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心中微微有些不满,“凌姑娘……” 尚未说完,只见凌紫绡红影一摇,踩着桌子轻轻一跃,轻盈的穿过一排转动着的舞女,正落在兰漱风面前。兰漱风正要提起桌上的一只空的酒坛,不料一只白净如雪的手覆了上来,霸道的拉起他的右手,放在两只手心摩挲着。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呀?”如花的笑脸贴到面前,兰漱风不禁一愣。 “回姑娘,小生只是一名郎中,不牢姑娘挂心。”兰漱风垂着眼睛,想要抽回右手。 “嗳,不要这么小气嘛,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人家。”凌紫绡一点都不肯放过他,反而贴的更近,身上的香味将他笼罩起来。 “凌姑娘,承蒙抬爱,不是小气,实在是我们的老四还指望他看病呢,”翻云龙连忙来解围,“您若是想讨个医生回去,日后我们必然相让。” “呵呵。”凌紫绡盈盈一笑,秋水横波,又故作娇媚的提起火红的裙摆,眼睛瞟着兰漱风,随翻云龙向石台走去。兰漱风收回右手,默默的提起酒坛,退回走廊。 走廊中值守的战士也借得几碗小酒,畅快的喝着。兰漱风转过几个弯道,突然嗅到一阵软香从背后扑来。一个温润的身子贴上来,两只白皙的手捂着他的眼睛,媚人的声音吹在耳畔:“小哥哥,你猜我是谁?” 兰漱风身体一僵,正色道:“二夫人,请您注意身份。” “身份?”二夫人转到他面前,双手依然环着他的脖子,“哼,那个老鬼跟别的女人快活,凭什么不许老娘自在?”凌厉的眼神忽又软了下来,她柔声道,“老三和这边的兄弟们被我支去喝酒了,没人会知道的。” “也许还有你们大当家?说不定他一直藏在某个房间里呢?”兰漱风不适的扭动脖子,想要推开二夫人。 “这种鬼话你也信?”二夫人软软一笑,红唇贴近他的耳朵,“我看啊,大当家那个人根本就是老二和白耗子杜撰出来的。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们之前的大当家,根本不是死在官府手中,而是老二亲自下的手!当时兄弟们被抓,除了那只跑来投靠的白耗子,老二根本是窝在密室里谁都没见,哪里来的大当家?我看老二就是害怕兄弟们怀疑,才故意造出这样个人物……”看到兰漱风眉毛一颤,二夫人得意的笑着,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不安分的向下游移,“好了,不要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良宵苦短哩——” 二夫人像醉倒一样摊在兰漱风怀中,正纠缠着,忽而一声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枉费我家小紫对你一片深情,你却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这算什么!” 第三十回:顺藤摸瓜 听到身后的声音,兰漱风有些诧异的回过头去,只见身后一人穿着和喽啰们类似的衣服,长相虽为男子,声音却是女性。看来,也是那只妖狐狸的同道之人了。他轻轻一笑,道:“姑娘可是辰公子的朋友?方才见过辰公子,看来计划很顺利嘛。” “不错!我是他师姐,”那人似乎并没有打算在兰漱风面前演下去,依然用清朗的女声说道:“你还打算抱着这个女人到什么时候?” 兰漱风看了看在怀中昏迷过去的二夫人,微微笑道:“这个人可有大用途。而且,我想姑娘在某些方面可能是误会了……” 那人眉头一皱,忽然轻轻一晃,现身于兰漱风身前,手中的短剑指着他的喉咙。她轻笑一声,道:“不管这次是不是误会,之前还有不少账要算呢!姐姐问你,你对我们家小紫到底怎么看?” 兰漱风颇为无奈的瞄了一眼贴上皮肤的剑刃,苦笑道:“兰某今日犯红颜么?我想姑娘真的是误会了。如果你口中的小紫就是辰公子的话,我和他也不过是刚刚认识不久……” “刚刚认识?刚刚认识他就这么相信你?”女子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刚刚认识他看到你留的暗号就能找到这里?” 兰漱风正百口莫辩,凌紫绡提着裙子从走廊另一边跑了过来,见到这一场面也是一惊:“青姐!你在做什么?!” 那女子揪下脸上的面具,正是之前在洞口的青衣女子。她手中的短剑毫无松懈,严厉的说道:“小紫,你在一旁拼命,他却在这里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做姐姐的怎么看的下去!” “青姐……”凌紫绡满脸黑线,“那个……不是他了……” “不要掩饰了,”女子秀眉一挑,道:“你不是说只有他能认出你么?不然他怎么知道你是辰公子?” “那个……”兰漱风苦笑,左手抱着二夫人,右手掏出一块刻有“辰”字的玉佩抛向凌紫绡,道,“这是方才席间辰公子塞给在下的……即使认不出来,通过推断也只可能是这样吧;小生好歹和凌家的人关系不错,所以凌家本家的后嗣是男性这件事我还是知道的……当然,除非他向二位这样善于异装见人。更何况,你们不是没有中小生的‘醉陶然’么?” “凌紫绡”接过玉佩,嘿嘿一笑,道:“没想到你真把对付那只笨狼的东西拿出来了。青姐,我之前给你的解药可是兰大夫的秘密配方哦,‘醉陶然’就在这些灯油里吧,大厅那边的人都已经放倒了。” “没错,由于地下不见日光,灯火是必不可少的。虽然密道结构复杂,内室构造却很简单,小生花了一些时间弄清这里的布局。‘醉陶然’在油中的见效速度会有所延迟。而现在时辰正好,不仅是大厅、走廊,屋子里也差不多了。我们还有下一步工作要做,所以,”兰漱风对女子一笑,“姑娘可以放开小生了么?” 女子连忙收回短剑,退到辰冰清身旁,有些诧异的打量着兰漱风:“喂,小紫,他到底是谁呀?” 辰冰清咳嗽一声,道:“我给二位介绍一下吧,这位姑娘曾与我同在万若仙姑手下学艺,算是师姐了,艺名唤作青青子衿;这位公子是萱城的神医兰漱风,”又低声在女子耳边说道:“楚陌寒的人。” 女子眼睛滴溜一转,吐吐舌头,笑道:“哈哈,原来是兰神医,小女子多有得罪了。” 兰漱风也微笑道:“神医不敢当,一介江湖郎中罢了。江湖人道不打不相识,小生幸会青姑娘。” “唉,那我要找的人到底在哪里嘛……”女子不开心的看着辰冰清,嘟起小嘴。 辰冰清在一旁打哈哈,把话题扯开,道:“好了,现在大功告成,我们找找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然后开溜吧!啊,对了,还有什么印绶来着,这可不能忘了。”他看着兰漱风,笑道,“我觉得,似乎兰大夫一人就能搞定嘛!” “过奖了,”兰漱风微笑着指指怀中的二夫人,道,“只拿回印绶岂不是让辰公子大材小用了?青姑娘在此更好,小生还有一事,非阁下不能胜任。” “哦?”辰冰清来了精神,笑道,“兰大夫又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很有趣哦,我想请你和青姑娘来扮演两个人,”兰漱风笑道,“事成之后,还请青姑娘帮忙去通知一下蘩城太守;而辰公子,希望你随小生沿着这条线索去找一个人。” “怎么?”青青呵呵笑道,“兰公子也要找人么?什么样的人呢?” 兰漱风淡淡一笑,道:“我要找的正是这场闹剧的幕后主使,神秘莫测的大当家——‘夜影’。” 第三十一回:喋血萧墙 不知过了多久,翻云龙迷迷糊糊的转醒过来。他只觉脑中一阵晕眩,刚才,好像正和那贼婆娘一起喝酒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支起身子,全身却用不上力来。他努力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事情。按照计划,白须鼠应该在酒至半酣时端上一壶加料的酒水,让那婆娘再也不能张狂才是。而现在进行到哪里了? 翻云龙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好像在……议事厅里?墙上的火把虚弱的燃烧着,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他奋力的爬起身,按住突突作痛的太阳穴,跌跌撞撞向门口走去 然而正当他想要开门之际,忽然房门哗的一声推开,两个人影在明亮的背光中出现。他扶着门框,有些不清醒的看去,似乎是三当家和自己的夫人。 “老三,夫人……我这是怎么了?那个贼婆娘又到哪里了……”他摇摇晃晃的站着,想要伸手扶住眼前的人。 突然间,一阵剧烈的刺痛从胸口辐射开来,翻云龙一阵惊愕,只见一把雪白的尖刀无情的扎入自己的胸膛。而这执刀的,正是三当家穿山甲。 “哼,老子等这一天很久了!蝶儿已经告诉我了,当年杀死大当家的,就是你吧!”穿山甲狞笑着,尖刀兀的一拔,飞溅的鲜血喷涌而出,“现在也轮到我当首领了!”二夫人也笑眼弯弯,亲密的搂着穿山甲的脖子。 翻云龙目瞪口呆,捂着胸口后退几步,想起三当家之前的纠葛,想起四当家支吾的提醒,终于了悟了般看着门口的两人。摇摇晃晃,一切在两人高昂的笑声中,坠入黑暗。 ****** 翻云龙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石板上。胸口的伤依然在火辣辣的疼着,然而所幸并没有伤及要害。可能是老三在兴奋之余,根本没有来检查自己的状况吧。哼,这小子,竟然……竟然……他挣扎着爬起来,拾起落在一旁的尖刀,向屋外小心的走去。 走廊中的火把已经衰弱下去,守卫的士兵还在打着盹,大厅里也传来起起伏伏的呼噜声。翻云龙扶着墙壁,艰难的向前移动着。经过自己的寝室时,依稀听到沉重的呼吸声从虚掩的门中传来。 是谁在自己的卧室里?他推开房门,只见三当家和他的夫人正亲密的并排躺在一起。翻云龙顿时心头火起,感觉全身的鲜血都向头顶灌注。他怒喝一声,挥刀向床上的二人砍去。穿山甲睡的正酣,迷迷糊糊只觉冷风一阵,下意识的一个翻身,躲过劈来的一刀。他困惑的睁开双眼,却正看到翻云龙怒目圆睁,身旁不知哪里的女子脖子已被砍断,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正对着自己咧嘴微笑。他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拽着被子翻身起来。翻云龙宝刀一横,凌厉的刀风划向穿山甲,穿山甲向后躲闪不及,和挥来的宝刀一起撞上身后的墙壁。难以置信的神情定格在发红的脸上,头颅摇摆两下,如熟透的果实一般,从脖子上滚落。 翻云龙支着划入墙缝的宝刀,大口的喘着粗气。血腥的气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他捂着裂开的伤口,呻吟两声,跌倒在缓缓流淌的血泊之中。耳边,似乎有一阵阵喧闹的声音远远传来,但身体深处的疲惫感如同黑色的漩涡,将他的意识席卷而去。 ****** 与此同时,接到消息的楚陌寒和凌子墨带领蘩城将士冲入石室,只见众喽啰横七竖八的躺倒一地,众人不禁愕然。 “将军,这是怎么……”凌子墨不无警惕的看着睡的正香的喽啰们。 “‘醉陶然’……”楚陌寒扬扬嘴角,敏锐的识出了空气中残留的余香,“搜索各个房间,看有没有醒着的人!” “报,在石室中发现一名男子尸体,疑似毒发身亡。” “报,在隔壁房间发现两具男尸一具女尸……” 楚陌寒示意手下的人继续搜寻,偌大的石室内部结构并不复杂,他快速的走过各个房间,四处寻找着,却没有发现一个清醒之人。能把这些喽啰们放倒,说明他应该没事才对……可是,他又藏到哪里去了呢? 方才在房间中发现的男尸,经辨认正是“赤影”的三位当家,传说中的大当家又在哪里?楚陌寒担忧的看着四周,不由加快了脚步。 走到最里侧的回廊,楚陌寒推开议事厅的大门,只见一名青衣女子在房间正中转过身来,微笑的看着他。 “死狐狸,是你么?”楚陌寒微微一愣,举起刻有“辰”字的玉佩和密信,向女子问道。 “不,不是他,”凌子墨长枪一横,拦在楚陌寒身前,问道,“送密信的是你么?辰冰清在哪里?” 青衣女子眨眨眼,弯着腰调皮的笑道:“哈,这回终于找对人了!” 第三十二回:云影悠悠 另一边,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白须鼠正好目睹了二当家和三当家的火并。士兵的脚步声近在耳畔,他心晓大势已去,连忙向隐藏在房间中的一条密道逃去。而躲在暗处的兰漱风和辰冰清悄悄的跟着白须鼠,一路追了上去。 白须鼠穿过曲折的暗道拼命的跑着,密道的尽头,一根粗麻绳从上方垂下,几点白光从上方圆形的缝隙中露出。他几下爬上绳子,推开上方的木盖,翻身跳至一间狭小的房间之中。这似乎是一间杂物室,封尘的蛛网挂在屋角,凌乱的木柴四处散落,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随意的堆砌着。白须鼠轻车熟路的绕过杂物,向门外探出脑袋。看了一会儿,似乎发觉没有什么危险,便悄悄的溜出房去。 辰冰清轻盈的翻落在房屋中,回手将兰漱风拉上来,笑道:“兰大夫爬绳的技术不错。” 兰漱风回以微笑,二人继续跟踪白须鼠的动向。房间外面是一个大厅,大厅中人声喧嚷,端酒端菜的小二跑来跑去,送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看来,这里应是酒楼客栈一类。只见白须鼠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番,定了定神,沿着木制的楼梯向二楼的客房走去。一转身,折进中间的一间客房。辰冰清不知何时已扮成了小二的样子,端着随手顺来的茶壶向二楼大步走上。兰漱风也装作闲逛的客人,悠哉悠哉的跟在他后面。 “客官,您要的茶好嘞!”辰冰清贴在门口,听听里面并无声响,便一把推开客房的门。帘布徐徐飘动,清风从敞开的窗子灌入房间,白须鼠一人呆呆的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见到有人闯进,突然把什么东西塞在嘴里。兰漱风一眼瞥见,心叫不妙,迅速冲至他面前想要阻止;然而白须鼠却是快了一步,他两眼一翻,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兰漱风拉过他的手腕,发现中毒已深,难以挽救。白须鼠眼神涣散,却不住咧嘴嘻嘻怪笑着,似嘲讽一般。 “夜影是谁?在哪里?告诉我!”兰漱风摇着白须鼠的肩膀,不甘心的喊道。 白须鼠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一般,嘴角剧烈的抽动几下,尖叫一般喊道:“我——就是——夜——影——”细锐的声音伴着呼啸的风声,打乱散落一地的阳光。兰漱风颦着眉,终是无可奈何的放开白须鼠瘦小的尸体。 站在窗口的辰冰清也叹了口气,道:“没有发现什么痕迹。” 兰漱风穿过收拾一空的房间,缓步至窗前。白云悠悠,清风无影,白色的阳光倾洒在喧闹的街市,并没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他怅然的望向市井深处,深色的眸子如夜色般,深邃而幽暗。 “不如去问问掌柜?”辰冰清也凝视着窗外,向兰漱风询问。 “也好,”兰漱风叹息一声,道,“但恐怕掌柜那里的记录,一直住在这个房间里的,就是白须鼠本人吧。” 掌柜证实了兰漱风的猜想,那么夜影是否确有其人?如果不找到幕后主使,可有可无的小喽啰收拾再多也无济于事。这回的骚乱,梅州陆无言是否知情?抑或是更有其他人在背后冷眼旁观?一切都不得而知。兰漱风心中不禁沉重起来。 ****** “子墨,这回我可是立了大功吧!”一回到太守府,辰冰清就迫不及待的奔到凌子墨身旁。 没想到凌子墨长枪一晃,横在身前,眼中似乎燃烧着怒意。 “离、我、远、一、点。”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辰冰清莫名其妙的抓着头发,怔怔的看着他,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惊叫道:“啊!青青师姐是不是对你说什么了?!子墨!” 凌子墨腾地一下红了脸,甩过一句“不许过来”,长枪兀地一点,耍过一个架势,枪尖直至辰冰清的鼻尖。 辰冰清一副眼泪汪汪的表情看着他,呜呜的道:“子墨……我是无辜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姑姑教的,我又没对你做过什么……天地良心啊……” 凌子墨语气稍稍缓和,低声道:“谁知道你心中怎么想……” 辰冰清见枪式低沉下去,咽了咽口水,说道:“不过如果你想的话,我一定会配合的!” 凌子墨额角垂下几条黑线,长枪在手中一沉,没有枪尖的一头忽而灵敏的划过一个圆弧,将一脸傻笑的辰冰清拦腰横扫出去…… 在一旁的楚陌寒捂着下巴,不知是在偷笑还是慨叹。他瞄向另一边的兰漱风,只见他回来之后,一直面无表情的静坐着,若有所思。 “应该说是意料之中呢,还是又惊又喜呢?”兰漱风正默默的思索着,突然,一个声音贴近耳畔,在身旁响起。他抬眼,看到楚陌寒眉眼之间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弯腰站在他的身后,“兰大夫,楚某越来越想了解你了。” “白须鼠的话,我并不相信。根据我的观察,翻云龙需要和大当家联系时,都是通过白须鼠送信。那个夜影,一定是小心谨慎之人,白须鼠这条线一断,竟然没有任何线索能证实他的存在。”他支着头,并不看理会楚陌寒的问题,只自顾自的说道。 楚陌寒叹息一声,皱起眉毛,“先是盗印,又是夜明珠,夜影的目的何在?” “一无所知,”兰漱风淡淡答道,“至于那颗夜明珠,辰公子试了各种办法,都看不出什么名堂。” “对武功秘籍之类感兴趣,应当是江湖之人吧。” “没错,但以小生之见,那人对夜明珠却也并不怎么执着。反而……”他斜眼看着楚陌寒,“对楚大将军更感兴趣。” “呵,没想到楚某在江湖上如此炙手可热,”楚陌寒冷笑道,“和荠城之乱有关么?” “目前还没有发现直接的联系。荠城之乱很明显是陆无言在幕后旁观,而这次盗印,却更像是一场闹剧。说破了,也只不过是有人利用一群乌合之众,在榆州制造一个不痛不痒的骚动而已。” “嗯,可既然不痛不痒,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人,”兰漱风眼眸中荡起一圈水色,“只是想给楚大将军解解闷罢了。” 第三十三回:嵇喜之流 兰大夫回到医馆之后,似乎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刘卿依然不时的跑内跑外,只不过,他发现兰大夫沉浸于棋局的时间比往常更多了些。老管家无奈的摇摇头,看来兰家的医术,似乎难以像老爷期待的那样发扬光大了。 又一日,刘卿刚刚挂上“暂时歇业”的牌子,只见一名青衣男子上前作揖,礼貌的问道:“老人家,请问兰大夫是住在这里么?”老管家打量着陌生的男子,他衣着考究,举止有度,似为读书人的样子。老管家忙点头道:“正是正是,只不过兰大夫现在……正忙,阁下若是有急症,不妨到其他地方看看。” 那人却只是微微一笑,道:“不着急,在下并不是来看病的,只是有事求见兰大夫。在下在医馆内等候即可。” 老管家有些惊讶,见那人从容的走进医馆,却也不好阻拦,只得紧紧地跟在后面。那人走进厅堂,看到对着棋局冥思的兰漱风,只是微微一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候着。 “刘卿,上茶。”兰漱风此次虽盯着棋局,却并没有忽视外界的动静,“客官哪里不适?” 老管家连忙倒茶,那人见兰大夫抬起头来,连忙起身作揖,道:“在下唐书桓,目前散居于榆州。鄙人的病症并非源于身体,而是起于心志。” 兰漱风细细的打量着来者,端起茶杯:“然而本医馆只医得身体,心志却无药可医。” 唐书桓只是一笑,道:“值此乱世,怀珠之士皆欲投明主,然而璞玉美不自现,丹青美不自言,只望兰大夫为鄙人美言几句,唐某不胜感激。”言毕,拿出一只鼓鼓的锦袋交给老管家,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兰漱风眼眸一凝,悠悠的站起身来,向堂中走去。他示意老管家先接下,又向唐书桓微笑道:“唐公子何以断定,在下的话就一定能上达明君呢?” 唐书桓也笑了笑,偷眼看了看兰漱风,轻声道:“鄙人多次想要拜访楚将军,何奈并无引荐之人,于是时常留意他的动向。听说楚将军日理万机,不免劳顿,时常到这里来调养,因此……便是来此撞撞运气。” 兰漱风面带微笑,眼中却看不出什么神色,他对唐书桓道:“阁下过奖,楚将军只是凑巧看得起这个小医馆罢了。小生只在调理方面能说得上话,别的方面可就不敢保证。” 唐书桓笑着摆摆手,道:“总是聊胜于无嘛,成人一事,功德无量,还望兰大夫不要推辞。” 兰漱风眼底的笑意聚集起来,他似乎饶有兴趣的看着唐书桓,对一旁的老管家道:“刘卿,笔墨。” 刘卿看着自家少爷脸上的微笑,不禁有些同情起唐公子来。唉,又有一人要不明不白的遭殃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志得意满的唐书桓来到楚陌寒军中,却并没有得到任用。兵士们只见他西出辕门,仰天长叹,从此却也不见了踪影。 然而数日之后,梧州姬留雁的府中,有一人前来投靠,那人青衣正冠,正是从榆州而来的唐书桓。姬留雁与其问答几句,只觉无趣,正要婉拒,忽而一名黑衣男子从帷后转来,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冰冷的笑意,问道:“榆州楚陌寒,近日别来无恙乎?” “这……楚将军还是那样……” “你从榆州来,定是投靠过楚陌寒吧?”黑衣男子坐在姬留雁旁边,“楚将军为何不收你呢?” “呃……在下才疏学浅,可能不合楚将军的意思吧……”唐书桓的额角渗出冷汗。 “楚陌寒看不上的人,你认为我就会看上么?”姬留雁斜眼看着他,嘲讽道。 “不不,小民不是那个意思……”唐书桓连连解释,“我只是……我只是……” 黑衣人在姬留雁耳边说了几句,姬留雁点头,向唐书桓问道:“不过,榆州的楚大将军最近总是不听管教,如果你肯告诉我楚陌寒的一些事迹,我倒是可以重新评估一下你的诚意。” 唐书桓连忙将榆州近日来的大小事务一一禀报,不时的偷眼看着姬留雁的神情。 “还有,听说楚将军最近不时的造访一家医馆,不知是不是染上什么疾病。” “哦?”姬留雁笑道,“这还真是新鲜。” “那个医馆的大夫叫做什么?”一旁的黑衣人突然目色一凝,插嘴问道。 “唔,具体的名字小的不太清楚,医馆的名字叫做‘幽兰轩’,大夫姓‘兰’,年纪不大,据说医术倒是不错。” “怎么?陆兄怀疑楚陌寒的戒备,是这个郎中在背后出谋划策?”姬留雁有些怀疑的向身边的男子低声问道。 黑衣男子沉默片刻,眼中掠过一丝得意的光芒,低声道:“不要放过任何的可能。” 姬留雁点点头,招了一名手下细细的耳语。伏在地上的唐书桓偷眼看着,只见一旁的黑衣男子若有所思,眼中深不见底的夜色令他不寒而栗。 第三十四回:所谓宿命 午后的阳光慵懒的铺洒在后院的石阶。兰漱风正斜倚在庭院的藤椅上,悠闲地闭目养神。 “兰公子在午休么?”一阵风声,楚陌寒翩然而入。 “既知如此,还要扰人清梦?”兰漱风依然闭着眼睛,冷冷的说道,“将军越来越不客气了,不知道闭门谢客这一说么?” 楚陌寒莞尔一笑,步至兰漱风对面,道:“我见你房顶上并没有设什么机关,就私自以为这扇门是开着的了。” 兰漱风面无表情的躺在藤椅上,似乎连翻白眼的力气都省下了。楚陌寒环顾着植满兰草的庭院。那兰草也像主人一般,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自顾自的享受着柔和的阳光。 “好歹在下也算是客人啊,人称‘君子兰’的阁下,就这样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么?还是说,”楚陌寒抬眼,兰漱风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在下已经不算是客人了?” “好,好,客人阁下,你这回又是哪里不舒服了?”兰漱风慢条斯理的说道,“是火气太大伤了肝呢,还是夜劳过度伤了肾啊?还是一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跌断了腿,不远万里的爬到在下这个小诊所来了?”抬了抬眼皮,“哦,腿没断啊,看不到大将军爬街了,真可惜。” 楚陌寒笑道:“楚某这辈子看来是不得马革裹尸了,早晚得死在你的唇枪舌剑之下。”又叹道:“心病啊,心病。” “哦,失心疯啊。” 楚陌寒摇摇头,“是啊,不然怎么会来找你。兰大夫有何良方?” “好说,”兰漱风右手一挥,“隔壁的隔壁,赵伯刚做好一幅棺材,兰某明年今日给你上香。” 楚陌寒黯然一笑:“若兰公子能于楚某瞑目之后记得在下,楚某也不枉此行。” 此语既出,一时默然。 “那么,不打扰兰公子了,楚某告辞。”楚陌寒微微笑着起身拱手,便向前厅走去。 “慢着,”兰漱风坐起身来,长叹一声,“楚陌寒,楚大将军,小生上辈子是怎么招惹你了,非要牺牲这辈子的午休时间替你收尸。” 楚陌寒转过身,向兰漱风瞪着他的眼睛温柔的回望过去,嘴角一挑,右手抖出一张白纸,只见飞舞的行楷涂写一个大大的“凤”(凤)字。“原来以为兰大夫对在下很是刻薄,现在楚某才明白,兰大夫已经很照顾楚某的面子了。” 兰漱风见到自己留给唐书桓的“引见信”,也不禁莞尔,眉毛一挑,不屑的说道:“看他欢天喜地的样子,不过是嵇喜之流,罢了。” 原来,曾有东晋名士嵇康,不拘于世,为人放达,常与同为豪放之士的阮籍、刘玲等人放浪形骸,讽谏时事,时人并称“竹林七贤”。然而嵇康的弟弟嵇喜虽然仕途畅达,却被竹林之士所鄙。一日,阮籍到嵇康家中拜访,正逢嵇康外出,只有嵇喜在场。嵇喜以礼相待,阮籍却白眼对之,书一“凤”字而去。“凤”字拆开,乃为“凡鸟”二字,阮籍正是以此讽刺嵇喜之流为“凡鸟”是也。而今兰漱风借此典故,轻易的应付过了唐书桓。 楚陌寒目光微凝,滑落在他的唇角,“漱风……你笑起来很好看,为何,为何唯独对我不笑呢?” 兰漱风一怔,无意流露的笑容僵在嘴角。楚陌寒并没有走近,三步之遥,却像是隔着无法逾越的裂痕。他怅然的看着,捕捉他躲闪的目光。得到天下,就意味着永远的失去他么?那么趁现在还勉强拥有,要怎样做,才能弥补日后的空无呢? “微笑只是习惯,只是礼貌,”兰漱风淡然答道,“如果将军大人命令小生微笑,在下必当遵从。” “你只是把我当作将军、州牧,以及暂时的主公么?” “不然还是什么?” 楚陌寒一时无语,黯然道:“如果我的命令能让你留在我身边,能让你对我微笑,哪怕要强迫你,我自然也会命令。然而……我并没有资格。” 兰漱风冷冷的看着他,黑色的眸子泛起无尽的寒意,“即使你有资格,也恕在下不能从命。” “你,对我到底作何想法?”楚陌寒眉头轻敛,目光灼灼的看着兰漱风,“你并不讨厌我吧,只是,你在躲避什么?” “我在躲避的,是宿命,”兰漱风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楚将军,请放弃吧,你无法改变我的宿命。不只是你,没有人能够改写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我并不在乎过去的事情……” “不是在乎不在乎的问题,”兰漱风打断他,“这场棋局,并不只有你我二人。” 楚陌寒眼眸一凝,心下疑惑,问道:“难道,陆无言……” “陆无言是棋局上至关重要的一子,然而我所背负的,更甚于此。”兰漱风手持折扇,背身在庭院中走开几步。他抬头,遥望着万里的晴空,道:“在下从不奢望逆天改命,也对世间繁华毫无留恋,我所期望的,只是把酒东篱,安度余生罢了。” “倘若楚某的所作所为令兰公子为难的话,我在此致歉,”楚陌寒怅然的看着眼前之人,却无法读懂他的心思,“楚某只想让兰公子相信,如果需要的时候,你,可以信任我……” 兰漱风回过头,眼中泛着一丝异样。他的嘴角终于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如果楚将军真的想为小生做什么的话,”他缓缓的走近楚陌寒,“就请平息这个乱世吧!” 楚陌寒看着他嘴边的微笑,这是自己所期待的么?虽然是美丽的微笑,却依然如此遥远,如此陌生,像是含着无法融化的寒意。他方才明白,原来动人的笑容也能这般寒冷,顺耳的话语也能如此乱心。这笑容,这祈愿,并不是自己想要。其实自己并不了解这个人吧,站在眼前的,还是那个唇枪舌剑、白眼相对的兰漱风么?为什么每当自己靠近一步,反而会将他推的更远呢? “若是你的愿望,我会实现它。”他看着眼前的人,终不知要说些什么。 “为你,为我,为天下苍生,”兰漱风悠悠的转回,幽深的笑意依然浮在嘴角,“不管为谁,这一步,都是将军必须做的。将军,请回到现实吧,恐怕你在榆州的日子,并不长了。” 楚陌寒叹息一声,目光穿过兰漱风,看着摇曳的兰草,“我已经和柯忘忧商议过了,榉州屠素葛,也基本上答应了我的请求。” “那就好,”兰漱风点点头,再度坐回藤椅,闭上眼睛,“将军,不论任何时候,请以大局为重。” 楚陌寒若有所失的看着藤椅上的兰漱风,只见他又和刚才一样,安详的闭目凝神,不再理会自己。楚陌寒只觉心中有千头万绪,却无法传达。亦或者,他本是明白的,只是,只是所谓的“宿命”么…… 吱呀一声,小院的门被推开,老管家惊讶的看到楚陌寒也出现在庭院之中。而另一边,躺在藤椅上的少爷却熟睡一般,丝毫不理会外界的动静。老管家有些无措的张张嘴,问道:“将军,您需要……” “不用了,”楚陌寒惨然一笑,向门口走去,“我正要走。” 老管家看着楚陌寒大步的离开医馆,有些发愣的走到少爷身边,正要发问,只见兰漱风眼也不睁的抬抬手,淡淡的道:“没关系,将军只是,有些疲惫罢了。” 第三十五回:孤灯血泪 清凉的夜风吹散淡淡的暑气,老管家提着水壶,在植满兰草的后院中辛勤的浇灌。自前几日楚将军拜访后,少爷就命自己悄悄的打点行装,不知又要作何打算。老管家直起腰,怅然的看向少爷的书房。孤灯一盏,幽幽的透出背窗静坐的人影。他轻叹一声,自从老爷将他托付给自己,主仆二人就飘零四海,很少在某一处长住。此次跟随了楚大将军,本以为可以有个依靠,却不知少爷又在做什么打算。最初跟随这个小少爷时,还以为他会是任性骄纵、不懂世故之人,谁知一路上,他不仅为人和善,举止有度,更是从不把自己当作下人。只是,自己悉心照顾他三四年,并不完全理解他的想法。有时会见他一个人缩在桌子下面,待问时,他却只是轻轻一笑,仿佛任何悲苦之事都不曾发生。 青翠的叶子在晚风中轻轻的摇曳,老管家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什么时候少爷能像这兰草一般自在的生活,此生的心愿也就完成了。 老管家又打来一桶清水,向另一边的兰草走去。突然,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胸口传来。他惊讶的眼神向下一落,只见一把浸满鲜血的剑刃从胸前刺穿,寒光一闪,又从心口抽离。盛满清水的木桶跌向地面,老管家只觉摇摇晃晃的兰草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在微笑着召唤自己。不……还不能……模糊的视线最后投向亮着油灯的书房,一个恍惚的黑影正向那边接近。刘卿虽然不懂得武功,却本能的感到这个杀手,与一路上遇到的强盗土匪完全不同。无声的接近,一瞬之间命中要害,飞快的剑上没有任何迟疑。在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的一刹那,最后一丝生命的搏动无可挽回的随风而逝。 少爷…… ****** 此时,兰漱风正在灯下轻摇折扇,凝视着棋盘,一阵凛冽的空气使他不禁打个激灵。庭院中,木桶跌落的声音恍然传来,他心下一惊,抬眼正见到薄薄的窗纸被黑影冲破,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如苍鹰一般无声的俯冲而至,滴着鲜血的长剑折射出月色苍凉。 难道,是我算错了么…… ****** “兰公子那么聪明,一定会没事的。”辰冰清不知所措的看着踱来踱去的楚陌寒。 “碰”的一声,楚陌寒一拳捶在墙上,嘶哑的声音低低的说道:“我知道……让我静一静……” 辰冰清喉中一哽,也不知要从何安慰,只好向一旁的手下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事实上,连自己也不敢相信幽兰轩会出如此的事情。今日上午,他正要去寻找与自己赌气的凌子墨,却突见子墨的手下急来报告,道幽兰轩人去屋空,后院中残留打斗痕迹。当他和焦急的楚陌寒赶到这里之时,凌子墨已和手下将屋内屋外翻索一遍,却只在后院几株压倒的兰草叶子背面,发现了点点血迹。他们沿着通向城外的暗道仔细搜索,仍然一无所获。 “兰漱风!出来!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他在空荡荡的暗道中喊着,回声一圈圈的衰弱下去,泯灭在风中。 怎么会呢?那个足智多谋、从容不迫的兰大夫,若非遇到不测,怎会不告而别呢?他怅然望向幽深的暗道深处,也许,兰大夫和老管家发现危险,已经从这里逃跑了吧。好歹这里并没有打打杀杀的痕迹,至少证明威胁他的人没有追到这里……吧…… 然而安静下来,身边的楚陌寒更是令他担心。回到书房之后,楚陌寒突然盯着桌子上的棋盘,一言不发。他看去,棋盘上的棋子似乎毫无章法的摆布着,然而在棋盘一侧的烛台上,一滴干涸的血滴零落在红烛的蜡泪旁,仿若红色的泪滴。若是刚刚滴下的新鲜血液,也许会与蜡泪混淆在一起,不易辨别;然而凝固之后的血液无法再于蜡泪中伪装下去,而是触目惊心的述说着不详的故事。他偷眼看着楚陌寒,期待他并没有发现,只见楚陌寒脸色煞白,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眸中泛起的波澜寒至冰点。他兀的将目光从书桌抽离,一言不发的屋中来回踱步。 ****** 辰冰清心中也难以平静,看到楚陌寒砸在墙上的手渗出鲜血,他更是如鲠在喉,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突然,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辰冰清已经示意士兵们在外面守候,正惊异于是谁又来打扰,只见一脸沉重的凌子墨手持密信,飞奔至门口。辰冰清连忙示意他暂且不要开口,凌子墨眼神微颤,似乎难以定夺。 “你说吧,子墨。”楚陌寒依然垂着头,背对着二人。 “是!飞鸽密报,”凌子墨拿起密信,努力的保持声音镇静:“梧州姬留雁已寻得二皇子,诏令天下共讨逆党。樟州、梅州皆已响应,打着二皇子旗号的军队正向榆州、株州赶来。” “这个时候?!”辰冰清不禁叫道。 二人担心的看着楚陌寒的背影,却只听他冷笑几声,抬起的眼眸中透出嗜杀的狂野与冷酷的理性,毫无感情的声音低沉的响在屋内: “来的正好!” ****** 初仁三年,梧州、梅州、樟州归顺旻都二皇子,挥兵南下。然而在大军推进至株州、榆州边境时,遇到了始料未及的伏击;在历经两个多月的征战后,军队终于攻至萱城。楚家军一反顽抗之态,保存实力,且战且走。经历了几次小冲突后,统军元帅姬留雁轻易夺下萱城。他率兵搜城,却并未发现楚陌寒的身影。不久,攻打茗城士兵发来贺报,称柯忘忧弃城而走,退至株、榉边界。姬留雁挥兵追击楚、柯余军,正当此时,榉州屠素葛宣布接纳楚、柯旧部,槟州屠容彬、柑州吴仕邈也一起举起反旗,归于屠素葛帐下共御敌军。至此,南北对立之势初步形成。 第三十六回:世多奇士 “败将楚陌寒,承蒙将军收留,必将披肝沥血,以报恩情!”从槟州赶至榉州的楚陌寒,进账拜见榉州牧屠素葛。 屠素葛连忙起身扶起一身戎装的楚陌寒,笑道:“楚将军一向都是自己人,何必多礼?屠某久闻将军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英姿非凡。将军来此是看得起屠某,屠某应当拜将军才是。” 两人寒暄几句,早一步到达榉州的柯忘忧也赶至帐中,故人相见,自是畅谈。屠素葛允诺将西南樨州交予二人,南部四州相互支持,共同抵御姬留雁的攻势。 待楚陌寒与柯忘忧退下,一旁的谋士吴仕邈上前进谏:“将军,某在席间观察,楚陌寒谈吐大度,举止从容,非乃久寄人篱下之士。将军留此人在身边,无异于养虎为患,恐非明策。” 屠素葛捻须微微一笑,道:“楚陌寒乃天下名士,俗话说若得奇士,用之或除之。今为我所用,乃是安天下人之心耳。况且数月之前,吾本已答应柯忘忧,说若形势至此,必当收留二人;今前言应验,若出尔反尔,恐天下人笑矣。” 吴仕邈叹道:“数月之前姬留雁方面尚无端倪,以柯忘忧之才,恐难以料到这一步吧。若当时某在榉州,定会劝主公回绝此事。” 屠素葛摇头道:“吾让楚陌寒居于樨州,正是削弱之意。明里樨州曾是其父征战之所,让其再去治理,也无可诟病。此事就先如此,谅楚陌寒败军之身,兵薄将寡,不敢兴风造势。” 吴仕邈见事已至此,也无从劝谏,只得行礼退下。 ****** 另一边,楚陌寒与柯忘忧出了大帐,向辕门走去。柯忘忧不禁叹道:“没想到天下之势,瞬息万变,楚老弟真是料事如神。” 楚陌寒惨然一笑,并不说什么。数月里,他一边带兵迎敌,一面四处搜寻兰漱风的下落,然而终是杳无音讯。每当看着兰漱风留下的步步阵图,就不禁想起二人共处时的点点滴滴。从千里追寻,到荠城之乱;从指点天下,到蘩城一事……他的一颦一笑,他的讽刺挖苦,无不印刻心中。此刻他若在身边,一定会甩过一个白眼,对自己不屑一顾吧。 辕门边,辰冰清和凌子墨正焦急的等待着。那只死狐狸似乎想要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却被凌子墨的枪尖毫不留情的逼退至一旁。呵。 “把你的爪子拿开!”远远的听到子墨的声音。 “人家只是觉得这颗珠子很适合你嘛……”那只死狐狸举着什么?呃,想起来了,是张员外家的那颗夜明珠。虽然赤影一事之后,凌子墨令其把宝珠还给张员外,但事实证明,这颗珠子依然在他手中。 “……反正我从赤影的洞里找了颗差不多的珠子放回去了,他又不亏什么。子墨相信我啦,你扮成女装一定很……” 话未说完,只见凌子墨一式“游龙摆尾”,长枪将辰冰清横扫出去…… “哈哈,年轻人就是有精神呀!”柯忘忧抚掌笑道。 凌子墨发现走至近前的柯忘忧和楚陌寒,脸一红,连忙行礼。楚陌寒摆摆手,笑道:“屠将军已经同意我们驻扎在樨州,子墨,我们收拾一下就出发吧。” 凌子墨领命,狠狠地瞪了一眼爬起身来的辰冰清,向军队走去。辰冰清一脸无辜的看着远去的凌子墨,像霜打了的黄瓜一般无精打采。 “对了楚老弟,为何不见世芹君?我率领军队撤退时,也并未见到他的影子。”柯忘忧立在辕门,向楚陌寒问道。 “世芹兄率领部下在樟州、株州一带蛰伏,暗中联系民间志士,以留作内应。他行事周密,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我之前已交代过他,若有危急情况,一定立刻传书于我,我自去接应。” 二人正闲聊着,只见方才在帐中的吴仕邈也向这边走来。吴仕邈虽名为柑州州牧,实则是跟随屠素葛多年的亲信之人。南北之战敲响之后,他回到榉州屠素葛帐中,作为首席谋士,运筹帷幄。 三人相见,行礼一番。吴仕邈拱手,向楚陌寒问道:“楚将军日后有何打算?” 楚陌寒回敬道:“楚某承蒙屠将军收留,必当悉心治理樨州,安抚边界蛮夷,保证屠将军后方安定。” 吴仕邈盯着楚陌寒的眼睛,像是要挖出他的心思一般。楚陌寒一笑,淡然回视。须臾,吴仕邈叹息一声,道:“楚将军,你非久居人下之士。若江南屠氏有败落的一日,定是出于将军之手。” 此话一出,柯忘忧幡然变色,惊讶的看着吴仕邈,道:“吴先生何出此言?柯某带楚将军诚心来投,怎会有贰?况且两军相持,却出此不利之言;幸而左右无人,不然岂不自乱军心?” 楚陌寒却只是坦然一笑,反问道:“然楚某看吴先生,也并非一州之士。敢问先生又作何打算?” 柯忘忧看向吴仕邈,且待他回话。而吴仕邈的话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只听他掷地有声的答道:“吴某行此天地之间,敢为天下苍生披荆斩棘;还百姓以安定,还日月以晴明。帝有道,拜而辅之;帝无道,取而代之!” 柯忘忧又是一惊,回顾四周,幸得并无人临近。楚陌寒听得此言,不禁抚掌大笑,道:“吴先生,若江南屠氏有败落的一日,君亦难逃其咎啊。” 吴仕邈皱着眉毛,定定的看着楚陌寒,然后一转身,拜也不拜的飘然而去。楚陌寒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对柯忘忧笑道:“屠素葛能容下此等人物,实在是令人折服。难怪他能收服南方四州,与姬留雁抗衡。” 柯忘忧喟然一叹,道:“世间多奇士,柯某不得不服老了。” ****** 楚陌寒与柯忘忧从此留在西南樨州。姬留雁多次南下,却终是无法攻下屠家军的地界。第二年春,姬留雁扶植二皇子重云登基,改号元真。江南屠素葛得到柑州吴仕渺、樨州楚陌寒推举,自立为英王。两军相持未果,商议划江而治。风云迭起,南北之争,为乱世掀开了新的一页。 ——第二卷·幽兰魅影·完—— 第三卷:潇潇夜雨 卷首语 一封急报让楚陌寒急赴株州,却意外的遇到了他。 是他,三年不见,却无时无刻不在思量着的他。 眉目依稀,却不见了当年的讽刺挖苦、唇枪舌剑。看着这样变化无常的兰漱风,楚陌寒不禁愕然。这还是当年的兰漱风么?他分明是在抗拒着我,可为何又要回到我身边?他在隐忍着什么?他把我当作什么? 我不过是你的一枚棋子,兰漱风。 可是,你看好了,我也不是三年前的楚陌寒。不会再任着你,由着你,乖乖的做你的卒子。你的身世,你的棋局,你的一切一切,我都要牢牢的抓在手里。 别以为我会再放开你! 第三十七回:荠城急报 时光荏苒,楚陌寒驻守樨州已有两年光景。由于玄崇年间就随父于此征战,楚陌寒很快就将樨州治理的井井有条。大部分时间里,楚陌寒将樨州的事务交予柯忘忧,自己则待在军中操练士兵。 正午时分,初夏的阳光已有些炙热,楚陌寒令将士们用过午餐,且休息一阵。他独自一人坐在树下,凝视着无云的晴空。 三年了……你到底在什么地方?你是否还记得楚陌寒这个名字?他默默的叹了口气。本以为,自己孜然一身,没什么放不下的,然而三年中,只要一个人安静下来,就无法抑制的想起过去的种种。担心、怀念,还有淡淡的悔意在心头晕开一圈圈的苦涩。如果当年紧紧地抓住他,他是否就能够留在身边了呢?楚陌寒苦笑着摇摇头,正如他的名字,漱玉流风,他是捧不起的月光,是抓不住的清风。有时甚至在想,世间到底有没有兰漱风这个人呢?那段水月镜花般的过往,究竟是现实,还是自己的幻梦?本非尘世之人,却无端跌落凡间,这,就是他所谓的宿命吧。 楚陌寒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忘掉眼前浮动的影子,回到现实中来。两军相持已久,表面虽保持着平静的分治,其实却暗流涌动,稍有叶落,便足以更天换日。屠素葛虽然实力强大,然年事已高,两个儿子又各自为政,暗中较量。姬留雁一定在等待着这个时机。此外,姬留雁身后,从不光明登场的陆无言又是怎样的人?对于这个只下暗棋的人,若非兰漱风提醒,恐怕自己也会忽略过去吧。 …… ……为何又要想到他?自己不过是前世偷看了他几眼,才换的这场无妄的擦肩吧。这就是所谓的“爱”么?自己终是明白的太晚,方才懂得内心的真实想法,却永远的失去了他。 能遇到他,已是足够了。为了天下,那所谓的世间之情,本就不该属于自己。这份苦涩,就当做是行进的代价吧。如今之后,心如枯井,波澜不起。 熟悉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楚陌寒从自欺欺人的想象中退回,他睁开双眼,向前来汇报的凌子墨问道:“什么事?” 凌子墨行礼,呈上密信,道:“飞鸽传书,韦世芹。” 听到韦世芹的名字,楚陌寒急忙起身,火速打开密信。只见密信上用楚家军的暗语潦草的写着什么。他一边看着信,一边皱起眉毛,一旁的凌子墨也紧张起来。 “子墨,随我去找柯忘忧。”楚陌寒看完信,面色凝重的向马棚走去,凌子墨连忙跟在后面。 二人策马来到柯府中,径直寻至柯忘忧的房间。楚陌寒推开门,正看到柯忘忧和一名蓝衣女子在房中对酌。楚陌寒愣了片刻,身边的凌子墨却脸色一黑,质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一个星期都不让我进门,我只好来找柯大侠喝酒……”“蓝衣女子”泪汪汪的看着他,突然眼睛一亮,笑眯眯的贴过来,道,“子墨,难道……你原谅我了?你是来……” 一把银色的枪尖无情的指着“她”的鼻子,凌子墨厉声道:“让开!我们找柯先生有急事!” 辰冰清一脸泫然欲泣的样子,蹲在墙角画圆圈。 柯忘忧看了看亦是有些尴尬的楚陌寒,轻咳一声,问道:“楚老弟怎么了?” 楚陌寒关好房门,拿出密信,道:“我接到韦世芹从株州荠城发来的密信,世芹兄在株州的身份可能暴露了,现在正向株、柑交界的巫霞岭移动,我要立刻去接应。我走之后,樨州诸事有劳柯兄。” 柯忘忧惊道:“楚老弟要只身前往么?虽然翻过巫霞岭就是柑州的界地,但风险还是太大。” 楚陌寒道:“正是如此,我才要亲自去接应世芹兄。凌子墨和我同往,人太多反而更容易暴露,况且樨州必须有可靠之人驻守,楚某去去就回。” “我也要去!”在墙角的辰冰清不知何时已换回正常的装扮,一个激灵跳将起来。 “死狐狸,此事非同小可,你可别给我惹麻烦!”楚陌寒瞪了他一眼。 “我怎么可能给子墨惹麻烦,你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吧。”辰冰清一撇嘴,走到凌子墨身边,慷慨激昂的拍拍胸膛,道:“子墨!相信我,我会赌上性命保护你的!” “不需要!!”一式“梁燕回巢”将信誓旦旦的辰冰清斜扫出去…… ****** 楚陌寒将大小事宜交接完毕,便与凌子墨、辰冰清扮作寻常旅客,一起赶往柑州。几日之后,一行人便抵达柑、株边界的苄城。 苄城位于柑州东北角,北据樟州,东毗株州,与株州西北角的商贸之城荠城只有一山之隔。此山唤作巫霞岭,虽不甚大,却地势险恶,草木荒茂,多有鬼怪之事。因此两州的士兵只在山下设卡,并不寻上山来。往来商贸也常常避开此山,绕路而行。韦世芹选择在此处出关,也是为减小动静,尽量避开追兵。然而翻山越岭,自是不少风险。 “只要一到巫霞岭,就算是出了株州的范围,翻过此山就是安全地带,而在此之前,只能靠他自己了。”旅馆中,楚陌寒摊开巫霞岭的地图,简易的画笔标注着上下山的主要路线,“明日一早我们出关上山,尽量不要引起太多注意。虽然柑州吴仕邈和我们尚在同一战线,但目前的形势下,一旦他知道我遇到威胁,绝不会放过这个除掉我的好机会。” “已经联系上韦世芹方面,出关应该不成问题,”凌子墨借着昏黄的油灯,低声说道,“明日值守关卡的士兵正是韦家亲信狄小七,也就是荠城之乱中帮我们送信物的那个人。不过狄小七只能保证两个时辰内不被发现,我们必须在那之前与韦世芹回合。” “时间确定过了么?” 凌子墨点头道:“和上次商议的一样。戌时,打过一更之后。” “很好,”楚陌寒指着地图上的一点,“我们在戌时之前翻过巫霞岭,在山脚下的破庙驻守,观察周围形势,等待韦世芹的信号。” 凌子墨默契的点点头;辰冰清也一改往日的嬉笑,一脸严肃的点头。三人商议停当,只待第二日的行动。 第三十八回:荒野怪庙 正值夏日,远远望去,巫霞岭上层峦叠翠,悬泉清冽,好一派山水佳境。然而走近山上,奇石嶙峋,怪木丛生,飞鸟走兽之声萦绕于耳,却不见其踪影。再加上山洞错综,道路险阻,也难怪各种鬼异怪谈会从此传出。 白日里,有了简易的地图,山路尚依稀可辨;三人一路上观察地势,自作标记不提。走走停停,赶至山脚破庙已是傍晚时分。这座破庙不知何时所建,往昔气派的青瓦飞檐被灰尘埋葬;破庙的后半身陷入背后的山石,仿佛即将被巍峨的大山一口吞入腹中。楚陌寒走至庙前,只见红漆剥落的朱檐上,一块破旧的额匾上辨认出“山神庙”三个大字。倾斜的额匾懒懒的搭在腐朽的横栏上,仿佛一阵风吹,就会迫不及待的砸落下来。三人走进山神庙内部,空荡荡的大厅内,几根笔挺的柱子顽强的支撑着高高的屋顶,依稀可见当年恢弘的模样。几堆业已封尘的干柴摞在墙角,最上面的几根柴火还残留着不知多少年前炙烤过的痕迹。大厅的内壁,两边对称的挂着二人高的帷幕。褪了色的帷幕在风中寂寞的撩动,让人期待会有一只芊芊玉手从幕后伸出,随着可闻不可见的笑声森森的拨弄。 “说是山神庙,为何连尊神像都不见?”楚陌寒环视着空空如也的大厅,目光不由的被故弄玄虚的帷幕所吸引。他走过去,唰的一下掀起左边幕布,只见一尊怒目金刚的石像傲然伫立在凹陷的壁龛里,冷冷的瞪着他。金刚像的上方,一个三尺见方的空洞高高的嵌在墙上,呜咽的风就是从那里俯冲而至。 “这里倒是有个女鬼。”辰冰清掀起右边的帷幕,开心的说道。 “笨蛋,那是流泪观音!”凌子墨没好气的纠正道。 白色的石像低垂着头,淡淡的泪痕显现在惨白的脸颊上。 “奇怪,这座石像怎么如此干净?”楚陌寒走过来,细细的打量着流泪观音的石像。突然,随着一阵呜呜的声响,只见那观音的脸上竟然真的垂下泪来。 “啊!”辰冰清惊叫一声放下帷幕,他定了定神,正准备再次掀开,只听水声淙淙,帷幕下面竟然也淌出水来。 “真的是女鬼!”辰冰清一把抱住愣在一旁的凌子墨,向八爪鱼一样扒在他身上。楚陌寒皱了皱眉,一把掀开飘动的帷幕,只见石像上方的小窗中,有断断续续的清泉淌下。楚陌寒牵着幕布飞身上去,从小窗向外窥视,原来右侧的小窗后面靠着一脉间歇的山泉,泉水沿着石隙淌下,在窗后的石坑中聚集。若逢夏季湿润,泉水丰盈,便从低浅的石坑漫出,从小窗倾落下来。 楚陌寒不禁莞尔,他注视着窗外的山景。嶙峋的怪石紧贴着山神庙的后背,仿佛已然融为一体。天色已晚,远处高耸的树林里,隐约有巨大而灵敏的黑影一晃,消失在缭乱的兽啼鸟鸣之中。 “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凌子墨已甩开长枪,闪着银光的枪尖指向辰冰清的喉咙。辰冰清只好不舍的放开他,小声嘀咕着:“只有……的时候才温柔么……” 某只狐狸飞了出去…… ****** 天色越来越暗,庙中的三人紧张的守候在门后。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草丛中此起彼伏的虫鸣像急促的舞曲,刺激着绷紧的神经。突然,在嘈杂的声音中,一声熟悉的鸟鸣从暗林深处响起。三人竖起耳朵,默默的数着。长——短——短——长——凌子墨眼中兴奋的一闪,拿起身边的短哨,像亲昵的鸟儿一般应和着。 草声唰唰的响动,一个黑影猫着腰,从草丛深处慢慢移动过来。他不时的停下,环顾着周围的动静。凌子墨哨声一转,唤作另一种节奏。三声低促的鸣响从黑影处传来,大家心下稍安。 韦世芹小心翼翼的从草丛中挪动过来。只见他一身粗布麻衣,背着简单的包袱,一副小贩的打扮。靠近一点才看到,他脸上贴着煞有其事的假胡子,一如既往的显现出波澜不惊的神情,仿佛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扰乱他的心神。凌子墨继续在门口盯梢,楚陌寒拉着韦世芹走进厅内,低声询问着出城时的情况。 “我出城的时候遇到了些麻烦,狄小七暂时替我隐瞒过去,”他担心的瞄了一眼门外的夜色,语气却依然保持着一贯的镇静,“我在韦家堡点烛焚香,布下疑阵,但城门这边的动静很快就会传到太守那里,恐怕瞒不了很久。从上个月起,韦家庄的弟兄们已被我分散的送往各处,等事情平息后,再继续暗中观察北军的动静。一会儿小七过来与我们汇合,这边的事情就可以收尾了。” “好,世芹兄辛苦了,”楚陌寒不无动容的说道,“阁下为楚某做到如此,楚某何以为报?” 韦世芹摆摆手,笑道:“这话就见外了,某只求躲过眼前的难关之后,能坐下来和将军好好的喝杯酒,叙叙旧,就足够了。” 楚陌寒也笑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楚某一定设宴摆酒,不醉不归!” ****** 众人在夜幕中焦急的等待着,乌黑的天幕犹如一只巨大的鸟儿,扑卧在巫霞岭的上空。楚陌寒不时的抬眼看着随风翻舞的帷布,帷幕下方,观音的泪水渐渐汇集成一条小溪,沿着曲折的地缝艰难的爬行着。两块帷幕之间,宽敞的墙壁奇怪的空置着,总觉好像缺少了什么似的。楚陌寒正默默思索着,只听一阵哨声远远传来,急促而低沉,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凌子墨也微微颦眉,口中的呼哨吹出婉转的滑音,然而黑暗之中,再也没了回应。 众人连忙贴近门口,向幽深的密林看去。不一会儿,低低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如暗中涌动的潮水,从一片漆黑的夜色中,席卷而来。 第三十九回:密林追踪 “小七有危险……”一向镇静的韦世芹此时也不禁有些慌乱,“我去救他!” “且慢!”楚陌寒连忙制止,“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去反而更加危险。子墨,你保护好世芹兄,我去探探虚实!” 韦世芹正要反驳,只见黑影一晃,楚陌寒已经滑入幽深的夜色之中。 ****** 从破败的山神庙前行不久,下方的丛林中隐隐透出几点火光来。由于山势险阻,突进的马匹被阻拦在山下;荠城的士兵们不得不弃马上山,四处搜寻着叛逃者的下落。楚陌寒爬上一块高高的岩石,俯看着下方的情况。只见约有四十余名士兵举着火把,用长剑拨开杂乱的草丛,寻找着地面上的痕迹。更远处,明灭的火光交织着,不知还有多少人。 “队长!这边有血迹!”一名士兵指着北边的草丛,向一个领兵模样的人喊道。 楚陌寒轻轻移动位置,看到围过来的士兵低下身子,循着血迹望去。虽然自己的角度看不清楚血迹的走向,但只听那个队长看向北面的树林,向前一指,道:“沿着血迹继续搜,看他背着箭能跑多远!” 楚陌寒随着下面的士兵向北面挪动。按地图所示,沿着这个方向,前面即是塌陷的岩坑,难得狄小七自知负伤,打算将士兵引到歧路后自行了断么?楚陌寒急忙越过丛生的灌木,向士兵前方赶去。 另一边,狄小七伏在草丛中大口的喘着气。危险的信号已经发出,破庙那边应该有所警觉了。他拖着受伤的右腿,肩膀的伤口也一阵阵抽动着。身后,越来越密集的人声隐隐传来。他聚起精神,抓着草根向前爬去。他记得不远处,一个巨大而陡峭的坑洞就在这片草丛的尽头。殷红的鲜血浸湿了长衫,身下的小石子刺痛着神经。终于,伸出的右手感到一片空无,他稍稍舒了口气,不管怎样,绝对不能让他们抓到韦庄主。耳边的喧闹声越来越近,令人心烦意乱。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清凉的夜风,翻身向坑洞滚去。 “在那里!”后面的士兵高声喊道。一小队人马跑至坑前,通红的火炬照应着深不见底的裂隙。 “我来看看!”小队长冲至前面,俯身向下看去。怪异的天坑像是裂开的嘴巴,呲牙咧嘴的嘲笑着来者的渺小。小队长丢了一把火炬下去,只见天坑深处巉岩错落,呜咽的风声跌跌撞撞,在深不见底的坑洞中嚎哭着。丢下的火把激起几声空荡荡的回响,从弥漫的薄雾中透出丝丝的冷光。 小队长观察了一会儿,终是无法看清坑洞里的情况。不过从这种怪石嶙峋的地方跌下去,即使不死,也是重伤。小队长一挥手,喝令道:“到别的地方搜一搜,韦世芹逃跑不过一个时辰,巫霞岭地势险恶,谅他也不能半夜翻过山去!” 错乱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在坑洞上方,狄小七迷迷糊糊的转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四周微寒的雾气飘动,下方还有昏黄的火光隐隐透来。“庄……庄主……”他半醒之间喃喃的细语道,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着,令他不住的颦眉。虽然亦是贴身的侍从,他与凌子墨完全不同。毕竟是从事暗中联络的工作,他安静的眉眼给人一种文质彬彬、恭顺谦和的感觉,完全没有子墨那种锐气逼人的气场。 “放心吧,韦庄主现在很安全。”身旁的人说道。 狄小七一个激灵,忽然睁大了眼睛,看到一身黑衣的楚陌寒抱着自己,吊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巨大大岩石投下狭长的影子,将两人遮掩起来。楚陌寒一手抱着他,一手攀着岩石的边沿,望着上方的情况。细碎的石子滑落在他黑色的长衫,又坠向深邃的坑底。 “将、将军?”狄小七惊讶的看着他。他只一笑,见上方的士兵已撤,一个翻身轻轻落在突出的岩石之上。 “抓紧了!”楚陌寒借着洞底微薄的火光,找好了借力的支点,运起内力,抱着狄小七向洞顶飞去。喧嚷的火光已从夜露微凉的草地退去,向更深处的密林聚集。楚陌寒不安的望着破庙的方向,低声道:“我们得赶过去,通知韦庄主。” 狄小七只觉风声呼啸,周围的草木飞速的向后退去,不多久,一座即将倾颓入山岩之中的山神庙现于眼前。 “是我!”楚陌寒一个纵身,从高处的山岩跃下,在斑驳的朱檐轻轻一踩,落在山神庙的门前。倾斜欲坠的额匾纹丝不动,并没有感到惊扰的样子。 “将军!”“小七……” 楚陌寒将神志不清的狄小七交到韦世芹怀中,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庙宇,道:“后山地势险恶,现在撤退的话很容易被追上。世芹兄,你带着狄小七先在房梁上躲一躲,我们引开周围的敌兵,再与你回合。” “笨狼!我们就三个人,不管怎么引,他们都不会放过这个破庙的。万一他们一把火烧了这里怎么办?不对,就算石头烧不化,万一他们堵在这里不走,世芹兄还怎么脱身?”一直沉默的辰冰清突然插嘴。 “死狐狸,你有什么主意?” 辰冰清怪异的一笑,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如我们把庙拱手让给他们,让世芹兄躲在外面。我观察过了,这个山神庙虽然破败,结构却异常的结实,只有大门和女鬼男鬼头上的小窗能够出入。把敌兵引来之后,我们从小窗逃出,堵上出口,他们岂不就成了瓮中之鳖?除非他们一把火烧了自己,否则一时半会儿别想出来。” “嗯,只不过……”楚陌寒细细的看着辰冰清,只觉他眼中有些不同于往常的神色,不禁问道:“死狐狸,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花招瞒着我们?” “嘿嘿……”辰冰清神秘的眨眨眼,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第四十回:恍如隔世 夜风呜咽,细碎的虫鸣低下去后,高昂的蝉声又掀起新的乐章。三人各自安排好位置,静静的等待着。远处的火光织成一片,杂乱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不多会儿,领头的士兵举着火炬,出现在庙前的草地上。 杂茂的野草约有半个身子,士兵们拨开细密的草丛,仔细的搜寻着。突然,前面的几名士兵身体一颤,哼都不哼的一头扎在草丛中。 “有人在草丛里!”随着几声惊叫,为首的几名士兵应声倒下。后面的将士连忙高举着火把,形成一个半圆的阵势向前推进。火把将小小的一片草丛映的通红,草丛中的黑影一见到光亮,立刻向游蛇一般向远处滑行。 “放箭!”“放箭!”如雨的利箭追随者游动的黑影,低下去的野草印出一条通向破庙的黑线,随即又挺立起来。从草丛中抽身的黑影灵巧的躲避过飞来的羽箭,闪身藏在破庙的门口。半圆形的包围一点点的向破庙推进着,前排支起的弓箭对着黑洞洞的庙门,蓄势待发。 昂扬的蝉鸣像是卯足了劲的呐喊,刺激着紧张的神经,飘忽不定的山风若有若无的拂过脑后,更是让人鸡皮直起。半圆的包围圈很快就缩小至庙前,士兵们细细的打量着这座阴森森的破庙,只见它半个身子包在山中,正如一张大口,等待着饵食的进入。小队长下令将庙围住,然而除了前门,并没有发现可以出入的洞口。两排弓兵在门口一通乱射,只听到噼里啪啦打在墙上的声响,此外并无人声。 突然一阵破空之响,射入屋中的羽箭犹如扎了翅膀一般,一只接一只的射向门外排布整齐的弓兵,两侧的枪兵连忙拨开飞来的利箭,向庙中冲去。夹在队伍后面的士兵举着火把,在火光的映衬下,大家看到一名黑衣男子站在庙堂的内墙前,拾起脚下跌落的羽箭徒手向这边掷来。几名不及躲闪的士兵应声倒地,紧接着的枪兵冲上前去,将男子围在中间。却只听后方一片惨叫,一名少年从房梁上俯冲而下,凌厉的长枪荡开士兵手中的武器,穿喉而过。在原本整齐的队列中硬生生的撕开一个口子。前方的枪兵稍一愣神,只见围在中心的黑影一晃,寒气逼人的长剑左右忽现,杀开一条血路。平静的庙宇顿时喧闹起来,越来越多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入,明亮的火炬也将厅堂照的如白昼一般。突然一个身影如鬼魅一般从几个柱子间高高掠过,杂着内力的袖剑几下齐发,扑灭了莹莹的火光。一片黑暗之中,各队士兵相互碰撞,阵形大乱。 凌子墨和楚陌寒退到一处,对着正欲冲上的士兵,楚陌寒剑气横扫,打乱他们的阵脚;凌子墨敏捷的冲上去,枪若游龙,在四溅的鲜血中上下翻腾。楚陌寒一个翻身从敌兵头顶越过,在空中舞出缭乱的剑式,白雪红砂,绽放在混乱的人群中。 辰冰清手中却并没有什么刀剑,他借着轻巧的身法,在几根柱子之间飘动着。两手一翻,数枚锋利的梅花镖夹在指间;他像舞蹈似的一个空翻,庙宇中的情形尽在眼底。一式“杏花天影”,暗器从交错的手中射向四方,他又借着风势踩上另一根柱子,越过人墙落在庙宇西北侧的墙角。见一堆举着刀枪的士兵冲上来,他嘴角浮起一丝恶作剧般的微笑。 庙堂的另一边,楚陌寒和凌子墨正打着,只觉一阵重心不稳,脚下的大地颤动,一片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沿着西北侧的墙壁传来。众人不禁转头看去,只见几排锋利的尖刺从地面兀地突起,在躲闪不及的士兵身上刺出血肉模糊的窟窿。殷红的鲜血沿着冰冷的地刺流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汇集成一条溪流,如毒蛇一般张牙舞爪的向大厅中央爬来。幸得躲过的士兵吓出一身冷汗,连连向后退去。见到如此惨状,不仅是追来的士兵,就是久经沙场的楚陌寒和凌子墨也吃了一惊。触动机关的辰冰清一个翻身避开喷射而来的淋淋鲜血,像做错了事情一般吐吐舌头。 扑鼻的血腥味使得混乱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哪里还藏着什么恶毒的机关。压抑的气氛在沉默中弥散开来,所有人都伫立不动,观察着对手的举动。楚陌寒和凌子墨脚下躺着二十几具尸体,周围仍围着几排士兵;辰冰清靠在另一边的柱子上,眼看蜿蜒的血流就要浸润到自己脚边,他蹭的一点地,绕着柱子向上飞去。这一跳,凝结在众人之间的时间仿佛突然流动起来,弓箭手和枪兵重新排成阵势,对着飘在空中的辰冰清。正当此时,只听一声巨响,一块大石从洞开的门口轰然落下;紧接着,内壁的墙面颤抖着,发出格格的声响。又是碰的一声,只见硕大的墙壁如倒下的巨佛,直挺挺的向地面拍下。排在庙堂中央的士兵四散而逃,一时间,倾轧声、惨叫声、地动山摇的震颤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四面的墙壁咔咔作响,熊熊燃烧的火炬从墙壁上伸出,恍如白昼。穿堂的风从帷幕后方呼啸着灌入,飘扬的尘土渐渐散落,原本空无一物的内壁落下,凹陷的石墙中竟真的出现了一尊巨大的神像。庙宇中的士兵被眼前的一幕惊住,纷纷放下武器,呆呆的看着“显灵”的山神。 寂静中,一个声音犹如空谷中飘摇的清风,在高大的神像上响起:“辰少侠好记性。” 在房梁上的人莞尔一笑,回应道:“兰公子好耐心。” ****** 这一声风轻云淡的言语,却恍如晴天霹雳一般落在楚陌寒头上。他的心陡然提起,他怔怔的望向被火把映的辉煌的神像,脚下像是踩着棉花一般,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那淡蓝的衣衫,那细致的眉眼,过去的种种恍如隔世。他恬淡的笑容,随风飘动的衣带,依然是那样的不染尘埃,那样不可捉摸。他用尽三年时间努力忘记的人,如今竟然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楚陌寒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又不舍得将目光移开一瞬。 第四十一回:机缘巧合 那一尘不染的淡蓝色身影恍然飘动,如一片流云轻轻落在倒下的石墙上。清秀的眉眼一弯,睥睨着斗志全无的士兵。经过几次折腾,荠城追来的士兵只剩下十余人。他们畏畏缩缩的望着这个从天而降的人物,不知他是何方神圣。兰漱风走到队长模样的人面前,微微一笑,和善的问道:“除了阁下,贵城还派了哪些士兵来么?” 小队长一时惊错,支支吾吾的道:“暂、暂时没有。”又好像意识到什么一样,避开他视线的眼神茫然一落,看到他手中素雅的折扇一点点打开,“但是……如果我们四更不回去,守城的弟兄们就……” 兰漱风抿着折扇,淡淡的笑道:“好,很适合领尸骨的时辰,可惜石壁下面的残骸有碍观瞻,请允许我们私自处理了。” 小队长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惊恐间只觉一阵蜂蜇般的刺痛,一只细小的银针扎中了他的喉咙。那一瞬太快太急,除了面对面的小队长和兰漱风,没有人看到出手的过程。众人只见小队长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向后跌倒在地。兰漱风微笑着扇着折扇,向士兵们走去。呆立的士兵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有跌坐在地的,有拔腿欲逃的,也有磕头跪拜的。然而淡蓝色的身影犹如飘舞的蛱蝶,翩然乱入人群之中。楚陌寒眼也不眨的盯着他,这才看清他的招式。展开的折扇随着行云流水般的步法轻轻扇动,闪着红光的小针从折扇中无声的飞出,稳稳的扎上敌兵的脖颈。中针的士兵尚未倒地,兰漱风已从容的收回折扇,向西北角的地刺走去。淌成溪流的血液染红了低垂的衣摆,楚陌寒不禁替他有些可惜,而兰漱风却毫不在意的践踏着触目惊心的鲜血,向墙角走着。 辰冰清翻身落下,正好挡住了楚陌寒的视线。楚陌寒无意识的皱眉,向左走开一步,继续失神的盯着梦幻一般的淡蓝。只见他按下墙壁上涂画着的“马”字,尖耸的地刺迅速收回地下,从骨肉中猛烈抽离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改进后的地刺,没想到能被辰少侠用上,真可谓机缘巧合呀。”兰漱风回身走来,笑眯眯的对辰冰清说道。 “嘿嘿,兰公子出现在这里恐怕不是巧合吧?”辰冰清一掌拍在兰漱风肩膀,开心的笑道,“你这家伙三年不见,长进不小嘛,虽然见识过你的本事,但还是吓了一跳呢!” 兰漱风也笑道:“巧合么,是也不是。本来这巫霞岭就是小生的密室之一,一会儿出山时带你参观一下,辰少侠一定会喜欢。” 两人愉快的说笑着,楚陌寒愣愣的站在一旁,这个兰漱风与三年前的兰漱风似乎很是不同,应该说,简直,像是换了另外一人。凌子墨有些错愕的看看将军,看看兰公子,却一时也不知所措。 “哎呀!说道出山,只顾着叙旧,却把正事忘了!”辰冰清惊道,“韦世芹和他家的小七还在外面呢,现在一定担心死了!” 兰漱风也一怔,连忙随他跑到门前按下隐秘的开关,厚重的石门这才缓缓的抬升上去。辰冰清向凌子墨招招手,子墨忙跑过去,拿起呼哨有节奏的吹着。不久,韦世芹抱着狄小七从屋顶翻身落下,脸上依然是亘古不变的波澜不惊。狄小七经过韦世芹的运气疗伤已无大碍,只是失血加上过度疲惫,沉沉的合着眼皮。 “这位是笨狼的好兄弟,韦庄主韦世芹,咳,还有韦家的亲信狄小七,”辰冰清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人,又瞥了一眼兰漱风,笑道,“兰公子应该认识。” 兰漱风行礼道:“久闻大名,在下是楚陌寒的随行医生兼谋士,兰漱风。” 此语一出,伫立在原地的楚陌寒更是心中一跳,一则以喜,一则以惊。他远远的看着兰漱风,完全不知那人到底有何打算。 “哈,兰公子难得这么客气。”辰冰清拍拍他的肩膀,不住笑道。 “是么?”兰漱风眉眼一弯,道,“三年了,我也该改改性子了。” “别呀,”辰冰清贴近他的耳边,眼神不客气的瞟向楚陌寒,“对那只笨狼,用不着改性子!” 兰漱风淡然一笑,并不看楚陌寒一眼。他请众人走进破庙,停在神像前面。不知触动了哪里的机关,只听喀嚓一声,一闪小门在神像底座的正中开启,通向破庙背后的山中。 短短的几分钟,却如千年之久,快要立成一座雕像的楚陌寒只觉衣角一沉,从梦境中回过神来,见凌子墨忧心忡忡的站在他的面前,眼中写满疑虑的神色。楚陌寒闭上眼睛,长叹道:“我才是该改改性子呢。”凌子墨未及回话,只听楚陌寒冷笑一声,目光灼灼的向神像下的小门快步走去。那坚定地目光中,似乎蕴藏着某种琢磨不透的神情,如掩藏暗流的海面,深邃而错杂。 不管你玩的是什么把戏,楚某,奉陪到底。 ****** 幽深的山洞阴暗而湿滑,兰漱风不知按了哪里的机关,小门紧紧关闭,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可以想见山神庙又将恢复原先残破的样子。众人随着兰漱风在山洞中行走,虽然亦不平坦,但相比于外面的山路,已是十分畅达了。 “兰公子,三年前的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辰冰清走在兰漱风一侧,关切的问道,“我们可是吓都吓死了。” 兰漱风浅浅一笑,他明白这只狐狸看上去没心没肺的样子,某些方面比谁都洞彻,“姬留雁发现了我在背后帮忙,派杀手来找麻烦罢了。只不过,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悲切,叹息道,“我对不起刘卿,之前多听他几句话就好了……” 辰冰清也一叹,道:“难怪公子等这么久才出现。” “没错,姬留雁若是发现杀手久久不回,定会搜寻我的下落。三年来,我一直在各处的密室中躲藏,不辞而别,也是无奈。” “那你还会离开么?”辰冰清怅然若失的问。 兰漱风笑出声来,道:“我还走得了么?” 楚陌寒在后面默默的听着,心中却如何也无法安定。本应是阔别三年,各诉离情,但总觉气氛不对。不管怎样,兰漱风不仅回来了,还坦然的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武功,再有什么稀奇的事情,也不足为怪。 不多久,众人从曲折的隧道中走出,来到一间相对宽敞的拱形石窟。石窟右侧的一排墙壁上凹陷出几个黑洞洞的石龛,下面是高低不平的岩石,延伸向前方的隧道;另一侧则是低洼的水潭,水潭上方的石壁上有一个大洞,可以看到漆黑的天幕上绣着几枚寒星。幽黑的水面被上方不时跌落的小石子打破,带起圈圈涟漪。 “等等!”辰冰清正欲上前,只见兰漱风眉心微锁,疑虑的看着石窟上方不规则的空洞,“这个洞……昨天我来的时候还没有……” “怎么回事?山顶塌方了么?”辰冰清也走到水池旁,举着火把仰望着斜上方的大洞。 兰漱风蹲下来,仔细的观察着地面的痕迹,“有人来过……有人破坏了上面的岩壁,潜入暗室中来了……小心上面!” 兰漱风回过头,突然向靠近岩壁的韦世芹喊道。只见韦世芹上方的石龛中,一个巨大的黑影显现出轮廓。那怪物一般的黑影手持两把大斧,怒吼着向韦世芹砍来。 第四十二回:石窟恶战 见怪物袭来,楚陌寒连忙运起内力将韦世芹拉开,韦世芹借着力道飘出一丈,怀中的狄小七也猛然睁开眼睛,挣扎着想要跳下地,却又被韦世芹按住。一声巨响,那怪物轰的一声砸落在地面,整个石窟似乎都震动起来。借着幽暗的火光,众人看到这个怪物有两人多高,面目狰狞,虎背熊腰,浑身黝黑,好似巨大的黑猩猩一般。它回头看着躲开一击的韦世芹,两只眼睛发着红光,不满的仰天怒吼着。洞顶裂孔出的小石子扑通扑通的落在水中,激起一片黑色的水花。 正惊异间,那怪物又运起虎虎生风的两把大斧,纵身一跃,瞬间出现在韦世芹面前。众人没想到如此庞然大物,身手却异常敏捷,韦世芹勉强闪身,躲过落下的重斧,抱着狄小七滚到一边。怪物左手的另一把斧子正要落下,一旁的凌子墨早就高高跃起,一式“蛟龙捣海”,坚韧的枪尖狠狠的扎进它的左臂。 然而这一扎,却像是刺入磐石中一般,长枪不深不浅的嵌入怪物的胳膊。怪物大吼一声,吃痛的甩着左臂,凌子墨随着长枪剧烈的摇摆着,却始终无法拔出。几枚袖剑打在怪物的肚皮上,当啷几声,尽数弹开。凌厉的剑气从怪物背后切来,怪物灵敏的一跳,把手臂上的凌子墨甩出去;剑气在后面的石壁上划出一道裂痕。 黑猩猩一般的怪物喷着粗气,转身打量几人。楚陌寒手执长剑站在右边的地面,目光凛冽;辰冰清跃上上方的石龛,算计的看着四周;被弹开的凌子墨没了武器,翻身落在左边的岩石上。四处巡视,却不见了兰漱风和韦世芹的踪影。怪物有些气急败坏的瞪着眼前的三人,嘶哑而低沉的声音响起:“韦世芹……在哪里……” 三人不禁面面相觑,原以为这真的是森林里的什么野兽,没想到竟然说起了人话。然而看到它眼中闪烁的红光,众人还是不敢确定,这个怪物到底是人是兽。那怪物也不等什么答话,仰天凄厉的一叫,上方的丛林中顿时响起叽叽喳喳的一片声响。只见一群张牙舞爪的猕猴尖声惊叫着从洞孔跳入水中,如一股黄色的暗流向三人涌来。怪物嘿嘿一笑,又运起斧子向楚陌寒砸去。 “哎呀呀,我们捅了猴子窝么?没听说猩猩可以统治猴子的呀?”辰冰清急忙甩着暗器,将攀爬上来的猴子打下。无处立脚的凌子墨也连连翻身,跃上高处的石龛。楚陌寒却没工夫开玩笑,他躲过杀气腾腾的大斧,在空中一式“百鸟朝凤”,剑气汇成一个圆圈,向怪物划去。怪物躲闪不及,剑气在他胸口一震,却只擦出几个口子。楚陌寒不禁惊异,这个怪物内力浑厚,绝非山林野兽,料定是习武之人。可是,这些猴子为何会听他号令?他落在稍高的岩石上,剑光一闪,周围涌上来的一排猕猴向后倒下。 “不是听他的号令,而是中了蛊。”一个声音从后方的水潭飘来,只见兰漱风立在浅滩突起的岩石上,修长的食指钩住折扇尾部的玉佩,身子向后一倒,一式“铺地锦”,开启的折扇尾部甩出一根细长的丝线,飞出的扇面在丝线牵引下画出一个大圆,又收回兰漱风手中。围着他的猕猴却停止了喧闹,仰面向后倒去。想必是方才的一舞,折扇中飞出了无数只小针。“在猕猴聚集区的泉水中下蛊,你就那么无聊么?”兰漱风又复打开折扇,徐徐的扇动着。 那怪物一咧嘴,眯起的眼睛中闪着凶恶的光芒,低哑的声音说道:“韦世芹……在哪里……” “我看它已经无聊到彻底兽化了。”辰冰清拉着跳上来的凌子墨,踢下躺在脚边的猕猴尸体。 怪物大吼一声,向浅滩的兰漱风跳去,借着下落的力道向下挥斧。溅起的水花足有一人多高,黑色的水花落下,哪里还有兰漱风的影子。 “在上面,呆子!”怪物不禁抬头一看,只见兰漱风倒挂在洞顶的裂隙,展开的折扇正对着自己。两只闪着绿光的小针冲着他的眼睛破空而至,他急忙甩头,然而距离终是太近,一只小针擦着眼眶飞过,另一只则稳稳的扎进眼白。怪物痛喝着,手中的斧子狂乱的挥舞,扎在左臂的长枪也被甩到一边。凌子墨连忙飞身过去,接住空中的长枪;兰漱风则一个翻身,落到怪物身后的岩石。 怪物回过身,左眼流淌着乌黑的血液,面目甚是可怖。它右手一斧向兰漱风砸来,兰漱风向他看不清的左侧一闪,手中折扇一转,一式“疏影横斜”,凛然的扇风向怪物左肋掀去;待怪物抬起左斧来挡,兰漱风已高高跃起,折扇一翻,紧接着一式“暗香浮动”,一排细密的小针趁着扇风向怪物面部扑来。一招两式,化用林逋诗句,翩舞的衣衫如轻盈的蛱蝶。一旁的楚陌寒看的出神,忽觉一剪阴风,一只锐利的梅花镖向他面门打来。他瞥到辰冰清鄙视的眼神,干咳一声,掌风将梅花镖弹向怪物的后脑,长剑斜带跳入战圈。 四人围着怪物缠斗,那怪物起初仗着硬实的表皮和浑厚的内力,终不失一点便宜;但随着时间流逝,受到四人默契的合击,加之左眼中了不明所以的毒药,怪物渐渐败下阵来。楚陌寒看准破绽,一式“青龙出水”,转成一片梨花的长剑忽而一挑,斜楞里向怪物的膻中刺去。这一剑又快又狠,凌厉的剑气掀开怪物的皮肤,剑刃白光一闪刺入要害。一旁的凌子墨正待补上一枪,只听怪物一声凄残异常的怪叫,双手的重斧砸落地上,未流血的右眼向上一翻,摇摇晃晃的要向后仰倒下去。 “撤剑!”兰漱风叫声不妙,招呼众人连忙向后跳开,飞上后面的石龛。只见那高大的怪物捂着伤口,仰天厉声叫喊,黑色的鲜血不住的从伤口中喷涌而出。那怪物却如破了洞的气囊一般,随着血液的流失,庞大的身体竟然也一点点的干瘪下来。不多久,怪物干枯的表皮下,显现出瘦骨嶙峋的人形来。那人皮肤黝黑,浑身涂满奇怪的图案,痛苦的抽搐着倒在血泊之中。怒睁的右眼狠狠地瞪着上方的四人,他一手捂着伤口,一手不甘的向前抓去,咬牙切齿说道:“韦世芹……在……”他身体猛地一抽,气若悬丝的余音消失在空旷的洞窟中。黑色的血液流入潭水,水面翻起一系鸡皮疙瘩般的气泡,咕嘟咕嘟的响着。 “唉,这潭水又被糟蹋了。”兰漱风轻轻的落在高起一块的岩石上,反手按动密处的机关,曲折的石壁上裂开一个狭长的口子,韦世芹拉着狄小七蹭了出来。 “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跳下的辰冰清蹲在血泊旁边,好奇的问道。 “蛊术罢了,”兰漱风低眉看着已成干尸的躯体,淡淡的道,“我的针上加了点加速恢复的药,看来效果不错。” 黑色的血液上漂浮着一块小小的木牌,凌子墨长枪一挑,将其从血水中拎起。众人凑过去,只见木牌一面刻着一个“伍”,另一面刻着“夜鬼”两个小字。 “啊,是杀手!”后面的狄小七突然叫道,“‘夜雨’的杀手!” 第四十三回:暗闻杀机 听到“夜雨”这个名字,在场的人都是一愣。一直偷眼看着兰漱风的楚陌寒也回过头,皱眉道:“传说中刺杀了三皇子明云的杀手组织,怎么又会盯上世芹兄?” “我从荠城地下帮派得到的消息,庄主的名字最近出现在江湖的暗杀名录里,然而是谁派出的杀手、派出的哪个杀手并无确信。这么看来,接下单子的就是‘夜雨’了。还有,”狄小七已经清醒过来,向众人简要的汇报着得到的消息,他瞄了一眼楚陌寒,继续说道,“樟州的荀应鹤通报,楚将军的名字也并排在单子上面。” “我?”楚陌寒轻哼一声,“没想到江湖上还有人惦记楚某。” “姬留雁么?”韦世芹道,“我和将军并没有什么私仇,能想到的,只有他了。” “陆无言……”楚陌寒看着前方的兰漱风,然而他并没有反应。 韦世芹捻须道:“嗯,这倒是有可能。陆无言为事诡秘,比姬留雁更难琢磨。” 狄小七语气有一丝凝重:“荀应鹤调查道,有传言某个武功高强的刺客正向樨州方向移动,属下推测,应该是‘夜雨’派去刺杀楚将军的人。” “哦,‘夜雨’如此看得起楚某,我倒是真想会会他。”楚陌寒微微一笑。 “将军还是暂时留在柑州为宜,”兰漱风突然插嘴,楚陌寒心中一跳,定定的看着他,然而他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微笑,“‘夜鬼’刺杀韦庄主失败,紧接着还会派下一位杀手前来。樨州又没有亲信之人,将军若想会会他们,留在韦庄主身边反而更为妥当。” “……也好,”楚陌寒不知用什么表情对待兰漱风,“我这次本就要护送世芹兄到柑州寻找旧部。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楚某和韦庄主已是性命相连,不解决‘夜雨’的问题,谁也别想清净了。” “真是笨狼……”听辰冰清小声嘀咕。楚陌寒奇怪的看过去,却只收到一个怨念的眼神。 “怎么了?”楚陌寒问道。 “没什么,”辰冰清有些赌气的说道,“解决‘夜雨’的问题,哼,真是轻巧。你打算把叱咤江湖这么久的杀手集团全盘拿下么?” “不然辰少侠还有何妙计?扮成美女去勾引‘夜雨’的首领么?” “你怎么知道‘夜雨’的首领是男的?”打嘴仗是辰冰清的特长,“再说了,即使是男的,也不一定喜欢女色吧?楚大侠不如去试试运气,说不定还能被‘夜雨’收编为二号人物呢!” “呵,楚某真是荣幸。”楚陌寒不理会他的调侃,继续向前走着。三年来他对辰冰清的脾气了解许多,若是你和他针锋相对,他会毫不留情的和你辩论整个晚上…… 果然,辰冰清见楚陌寒软软的把话接了过去,也没了精神,小声埋怨道:“到头来还不是要我和子墨给你收尸……” ****** 巫霞岭虽然山高地险,但毕竟不大,不到天明时分,一行人就从地道中径直穿过了山岭,来到柑州地界。韦世芹在苄城有一处宅邸,众人自去安置不提。 各处安排停当,一行人在客堂商议进一步的行动。狄小七拿出从夜鬼身上搜来的木牌,向众人讲到:“‘夜雨’是江湖上顶级的杀手组织,然而行踪不定,也并不轻易接单。根据江湖上的消息,‘夜雨’一共有五名排的上名号的刺客,这个木牌上的“伍”,很可能是他在组织中的序号。” “那么,这个怪物就是排在‘夜雨’最末端的杀手了?”辰冰清吐吐舌头,道,“幸好有个懂得蛊术的兰兄弟在,不然还真不好对付。” 兰漱风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直到现在,在江湖上所能打听到的‘夜雨’杀手也只有两名,一个就是‘夜鬼’,另一个,”狄小七继续讲道,“叫做‘夜雕’,由此看来,应该就是‘夜雨’的第四号杀手。关于这个夜雕,我听到过一些有趣的消息。他随身携带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唤作‘戾天’,名字来源于他的剑法——鸢飞戾天。多数杀手都不喜在人前暴露,而据说多年前,他曾出现在武林大会的擂台上,一路过关斩将,直到与一名武林盟主候选人打擂时,突然使出杀招,一瞬间将其置于死地。正当满座哗然之时,他却高傲的报上夜雕的名号,道自己只是来完成任务,言毕飘然而去,武林高手竟然也拦击不住。后来,查出那名候选人本是身负血债被仇家追杀,那场丑闻也被武林盟主压下,不再提及。但从此夜雕的名声在江湖上无人不晓,也不时会有关于他的暗杀事件传出。‘夜雨’能够在江湖杀手榜上名登榜首,与他有很大关系。” “也就是说,如果楚某明日死于夜雕之手,马上就会满城皆知了,”楚陌寒笑道,“这可不能让他遂愿。” “其他三个杀手呢?‘夜雨’中是不是还有女性呢?”在一旁的辰冰清突然问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狄小七奇怪的看着他,道,“‘夜雨’的头三号杀手都是连名字都不肯透露的人物。据说初仁二年,刺杀三皇子的杀手就是‘夜雨’中排名第一的那个人,但并没有确切的线索。辰少侠如此问,是有什么消息么?” “嗯……也不算……”辰冰清煞有介事的摸着下巴,做出深沉的样子,“我只是道听途说而已。而且这几年我都跟着这只笨狼在军队里挺尸,很少过问江湖上的消息了。拜他所赐,当年我鼎鼎有名如雷贯耳妇孺皆知的‘千面妖狐’之名都快被人们忘记了吧……” “也许那几个‘妇孺’还记得,你回去找她们呀。”凌子墨冷冷的打断他。 辰冰清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摇尾乞怜,反而兀自一笑站起身来,道:“好主意,我去一下南边的蒲城,你们不用等我了。”他自说着,无视众人惊异的眼神,就要起身向外走去。 “等等,你要一个人去打听消息么?”狄小七连忙拉住他,“太危险了!现在最好不要单独行动!” “安了安了,”辰冰清摆出一副招牌笑容,道,“反正通缉的又不是我,死不了人的……”说道这里,他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蹭到凌子墨耳边,柔声道:“子墨……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会伤心么?你会为我哭泣么?你会……” 锋利的枪尖指着辰冰清的鼻子,清澈的声音和长枪一样冰冷:“你是自己出去,还是要我送你一程?” 辰冰清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苦笑一声,向大家揖别后,飘然而去。 “可是‘夜雨’……太危险了……”狄小七不安的看着波澜不惊的韦世芹,又看看低头沉思的楚陌寒。楚陌寒轻叹一声,无奈道:“他一向如此,拿定主意后九头牛都拉不住。不过那狐狸鬼精鬼精的,不用担心。” 狄小七只得担忧的坐回椅子。凌子墨别过脸去,一言不发。 第四十四回:箫声悱恻 夜晚的凉风慵懒的拨弄着,皎皎明月透过薄云,温柔的投下一袭轻纱。低婉的箫声中流水脉脉,散落的音符缠绕着朱红的柱子,交织成一曲凄丽的小调。兰漱风斜倚危栏,垂下的睫毛随着起伏的音节微微颤动;修长的手指在碧玉的洞箫上轻轻的敲打,一段旋律从箫尾缓缓流溢,低迷悲切,九转回肠。 凄婉的曲调如月光流淌,忽而一顿,兰漱风睁开眼睛,回看着轻轻爬上亭台楼梯之人。楚陌寒有些抱歉的笑了笑,道:“打扰兰公子的雅兴,楚某罪过了。” 兰漱风也是微微一笑,眸中夜色隐去,放下玉箫道:“此曲入得将军之耳,是小生的荣幸。” 楚陌寒眼波一转,在石凳坐下。桌子上摆着一只瓷白的酒瓶,几尊精致的酒杯围在周身,其中一只稍稍靠外,半杯清澈的酒水倒映着银色的月盘。他有些迟疑的抬起眼睛,望着明眸善睐的兰漱风,悠悠道:“我记得……兰公子并不饮酒。” 兰漱风走来,坐在楚陌寒对面,提起酒瓶向他面前的酒杯缓缓倾倒,淡淡的道:“三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他将倒满的酒杯推向楚陌寒,一双眸子泛着轻盈的微笑:“此酒名曰:‘君莫问’。” 楚陌寒端起酒杯浅酌一口,对上那双莹莹的眼睛。他提起酒壶给兰漱风添满,意味深长的道:“那么,我为兰公子所斟这杯酒,应叫做:‘君不知’。” 兰漱风半垂下眼睛,沉默半晌,笑道:“将军真的明白么?你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三年前的兰漱风。” “而你也应该明白,”楚陌寒向前倾过身子,仔细的盯着他微敛的眸子,“你面前的这个人,也不是三年前的楚陌寒。” 兰漱风轻轻一笑,摇开手中的折扇,道:“将军如果能学会时刻把大局放在首位,那么我这个谋士,也算是有所功劳了。” 楚陌寒瞟着他素雅的折扇,对着他的一面潇洒的题着“漱石采葛迎新月,曲水抚弦待好风”两句诗,字体正与当年迷倒他的字条相同;另一面扇着胸前,隐约看到水墨的兰草。“谋士,”楚陌寒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楚某认为自己有义务了解自己的谋士。” 垂在鬓前的额发被扇风带起,轻轻的飞扬着,兰漱风缓缓站起身来,踱步至月光之下,道:“将军不必纠结于只在你面前停留片刻的人,你知道,小生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楚陌寒捏着酒杯,眼光却片刻不离,“我当然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 “在榆州么?”兰漱风回身笑道,“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一名大夫有何不同呢?” 楚陌寒放下酒杯,起身走到他的面前,颦眉道:“你的……微笑。” “微笑?”兰漱风左眉轻挑,依然带着一丝笑意。 “没错,你也说过,微笑只是习惯,只是礼貌。或者,只是你的伪装。”他一点点的端详着兰漱风的眉眼,明媚,祥和,还有淡淡的天真无邪,他叹了口气,道:“你一直在强颜欢笑,却并没有真正开心过,不是么?只有在你不笑的时候,你的情绪才是真实的。我读不懂你的笑容,然而我很幸运,你从不对我笑,记得么?因此,我知道你藏在笑容之下的,还有另一番心思……” 兰漱风眼皮微微翕动,依然明媚的声音多了一丝冷峻:“楚陌寒,楚大将军,可是我对你笑了。三年前你求我笑给你看,现在,你可以如愿了。” “不!”楚陌寒的声音徒然一抖,“我不要你这样!漱风,你很聪明,可是你真的不懂,我……” “我不想懂也不会懂,”兰漱风打断他的话,低垂的睫毛投下一圈阴影,风轻云淡的回道,“如果将军不喜欢这个表情,我可以再换一个,换到你满意为止……” 尚未说完,兰漱风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在他的脑后,楚陌寒深邃的眼睛从未如此的波澜迭起,仿佛各种纷乱的情绪在一起熊熊的燃烧,他强迫的对上那将人灼伤的眼神,牙齿和嘴唇传来狠狠撞击感。楚陌寒紧紧的抱着不及反应的人儿,啮咬一般啃上那片单薄的朱唇,以及那碍眼的微笑。他疯狂的吻着,仿佛要把那人拆吃入腹一般。血的味道一点点晕开,他捏着他的下巴,舌头叩开紧闭的牙关长驱直入,追逐着躲闪的那朵丁香。曾经锋利的唇枪舌剑,竟然也会如此的柔弱而无措。他眸中闪着将人灼伤的光芒,看到近前睁的大大的眼睛中写满惊吓与茫然。呵,原来你也会有这种令人心软的神情么……楚陌寒目光微敛,轻轻的托着他的后脑,温柔而疼惜的啄着他的唇齿。 正在忘情的缠绵中,楚陌寒突然左肩一阵撕裂的疼痛,一把强硬的力量推开了他。 鲜血从他捂着左肩的手指中渗出,他弯着腰,大口的喘气,从方才的迷梦中醒来。沸腾的血液渐渐冷静,他看到兰漱风伸直的右手折扇开启,扇面径直的指向他,凌厉的阵势犹如竖起毛发蓄势待发的小猫。月光倾洒,笼罩着地上拖出的一系血迹。他喘息着,一双明亮的眸子闪着冰冷的寒光,带着抗拒、惊恐、不安,以及一些复杂的情愫,直勾勾的从折扇上方盯着自己。 楚陌寒眸中泛起柔和的波光,他舔了舔唇上的鲜血,沙哑的声音笑道:“这样……才像你啊……” 兰漱风一凛,杀气渐渐从眼中褪去,素色的折扇勾画着水墨的兰草,方才溅落的几点鲜血,好似斑驳的落英,覆盖了淡然的墨色。他定定的凝视着楚陌寒幽深而温存的眼眸,终是一叹,收起折扇,转身从楼台的栏杆翻下,消失在无边的月色。 楚陌寒默默地点穴止血,怅然望着空荡荡的雕栏,自嘲一般的笑着。 ****** 第二天清晨,楚陌寒有些头疼的穿过在韦家的院子。昨夜他对着冷冰冰的明月,顾影自怜的喝几盏残酒。虽然不至于醉倒,不,以他的酒量连微醺也不算,但心头的愁绪却比烈酒更加迷醉的烧灼着心神。他揉着太阳穴颦眉想着,人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果然是有些道理 “早啊,楚将军。”他抬头,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兰漱风倒好像没事儿人似的,依然微微笑着向众人打着招呼。 “唔……早。”楚陌寒有些愣神的坐在餐桌旁,心不在焉的拿起筷子。他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韦世芹是亘古不变的沉静;狄小七眉眼谦和,低头夹菜,想必是受主人不少的影响。凌子墨面无表情的坐在一边,默默的吃着。不知子墨是不是也受了自己的影响呢?楚陌寒胡乱的想着。 用过早餐,众人在客堂商议着下一步的行动。韦世芹留守家中,剩下的人分头打听各路消息。正分析着,突然家丁来报,道一位商人打扮的人叩门求见。 “商人?我不在时,有什么买卖么?”韦世芹问道。 “好像不是买卖……”家丁有些困惑的扫了一眼众人,“那位客人间断的来了几次,说有一位名号‘君子兰’的人近期会来此下榻,特来求见。我赶他不走,怕是有什么机密之事。” 此语一出,楚陌寒和凌子墨一惊,担心的看着兰漱风;韦世芹和狄小七也一愣,稍后也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兰漱风眉毛一挑,道:“我去见他。” 第四十五回:陶朱之士 兰漱风并不介意的请楚陌寒和凌子墨跟着自己,来到前厅。只见一名红衣斑发的男子慈眉善目,满面红光的敬候一旁。兰漱风手中的折扇轻轻摇动,嘴角勾起一丝冷冷的微笑,道:“知道‘君子兰’这个名号的并不多。你和裴啸天是什么关系?” 那商人立刻拜道:“在下林善水,乃是裴老板在蒲城商铺的管事。今日见到公子,实乃三生有幸。” 兰漱风细细的打量着来者,轻描淡写的问道:“这回是谁?” 林善水抬头探视着他的脸色,又瞄了一眼旁边的楚陌寒和凌子墨,长拜道:“这……是裴老板在蒲城的一个大客户顾云山,他的弟媳身染怪病,眼看沉重。裴老板不得已,只好令鄙人厚着脸皮来四处寻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公子发发慈悲啊。” 兰漱风轻叹一声,收起折扇,道:“好,你在门口等着吧,我随后就来。” 林善水满脸堆笑,连连拜道:“谢公子大恩大德!” 林善水退了出去,一旁,楚陌寒玩味的看着兰漱风,笑道:“‘君子兰’阁下,原来真的是在扶伤济世啊……” 兰漱风从眼角楞了他一眼,道:“还债罢了。我可是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名号。” “那么,你要去蒲城?这个时候?”楚陌寒不无担心的问道。 “裴啸天乃是红透半边天的商道老板,家严曾经救过他的命。而如今,我继承了家严的事业,作为交换,裴啸天会保障我的安全。不然,将军以为我一介江湖郎中,哪里来的那么多豪宅深院?”兰漱风淡淡的看着他,道,“兰家和裴家,早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反正苄城有你楚大将军留守,没什么不放心的。” “那你呢?你一个人去么?”楚陌寒颦眉道。 兰漱风嘲讽般的一笑,道:“安了,这三年来没有楚大将军,小生不也四肢健全的活到现在了么?这本是兰家私事,将军不必参和了。” 楚陌寒怪怪的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口。兰漱风正向外走着,想起什么似的回身笑道:“急事找我的话,就到蒲城裴记钱庄说来求见‘君子兰’,自会有人带路。”言毕,他像是一阵清风,飘然而去。 “将军……”凌子墨不放心的看着他。 “我没事,”楚陌寒揉揉太阳穴,望着空荡荡的朱门,道,“子墨,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 过了午后,焦灼的艳阳依然炙烤着大地,酒肆中纳凉消暑的人络绎不绝。出门探听消息的楚陌寒折进一家宽敞的酒肆,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静坐下来。 小儿端上清凉的小酒,他一边喝着,一边看着窗外,思索着什么。 裴啸天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自古商政难分,值此乱世,自然有许多势力找到裴老板,想要得到他的帮助。然而裴啸天这个人并不傻,他凭借着八面玲珑的手段,见人只谈生意,莫商国是,与各个势力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政客对他也是无奈,惜他陶朱公之才,政局上又不管不问,也只得由他。反正利益这种东西本来也不分敌友,有个永远中立的人经营着,倒也无伤大雅。裴啸天能在此乱世之中左右逢源,不得不说是了不起的人物。 兰家与裴家,却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关联。本来裴家八面来风,与大大小小的家族都有或多或少的联系,有那么个医生世家做朋友,也并不奇怪。可是,兰漱风如此坦然的告诉自己这条线索,是无意还是另有图谋?楚陌寒不禁苦笑,三年前,自己千方百计的想从他嘴里套出些消息;而如今,人家突然坦荡起来,自己反而疑神疑鬼。唉,想自己堂堂将军,却总是为这样一个人乱心……这笔账,早晚要算清楚。 楚陌寒喝着小酒,眼神下意识的扫着周围纷杂的客人。突然,墙角的一个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那人身材瘦小,披挂的蓑笠下露出白色的衣衫,头顶的草帽低低的拉下,遮住面容。楚陌寒虽然不是江湖之客,但江湖上的消息却很是明白。这个像渔翁一般打扮,喜爱在酒肆一角独坐之人,不就是名声在外的消息贩子——“石见穿”么?他不禁凝神,“石见穿”行踪飘忽,性子阴晴不定,即使见到,也不一定能买到消息。这个人倒底是不是传说中的“石见穿”?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楚陌寒微微颦起眉头。反正自己此行就是来打探消息,不管怎样,有试一试的价值。 他轻轻的站起身来,提着酒具,坐到那身披蓑笠之人的对面。沉静的声音问道:“冒昧打扰,敢问阁下可是江湖上的‘石见穿’?” 那低垂的草帽微微一颤,一个细嫩的声音微弱的传来:“你找‘石见穿’何事?” 楚陌寒闻声一惊,虽然历届“石见穿”不尽相同,但多是有一定的年岁;而这个声音,却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难道,他并不是要找的人?可是他与“石见穿”又有什么联系?楚陌寒心中一转,和声问道:“在下想向‘石见穿’请教一个组织,杀手组织。” 那少年声音一沉,清澈的声音如淙淙流水:“阁下想要杀人?” “不,”楚陌寒一笑,“我倒是不想杀人,只是事不遂人愿,被排名第一的杀手组织盯上了。你说,我不杀人行么?” “排名第一的杀手组织,”那个声音总有些惊乱,像到处乱抓的小动物一般,“你是指——‘夜雨’么?” “正是,”楚陌寒笑道,“没想到能被大名鼎鼎的‘夜雨’看上,不知‘石见穿’愿不愿意给在下提供点线索呢。” 那草帽慢慢的抬了起来,楚陌寒看到,草帽下是一张清秀而白净的小脸。和他的声音一样,这是一个略显稚嫩的少年,忽闪的大眼睛透出泉水一般清亮的色彩,朱红的小嘴微抿着,一袭微尘不染的白衣在蓑笠下格外单薄。 “阁下,是楚大将军,楚陌寒吧。”轻柔而内敛的声音小声问道。 “没错,你怎么知道?”楚陌寒和善的微笑着。 那少年半垂下长长的睫毛,低声道:“没有‘石见穿’不知道的事情。” 楚陌寒不禁大吃一惊,眼前这个像女孩子一样的柔弱少年,竟然就是传说中的“石见穿”么? 第四十六回:弱水穿石 那少年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底气不足的轻声解释:“上一任的‘石见穿’是我的义父,他去世之后,我就替他坐在这里。父亲的联系网尚在,我可以帮你打听。” 楚陌寒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孩子,不禁问道:“你没有别的家人么?” 少年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须臾,缓缓的摇了摇头。 “那你从小就跟着‘石见穿’行走江湖么?”楚陌寒目光柔和的看着他,“你父亲死后,你不一定要接任他的职业的。” “现在我就是‘石见穿’,”少年有些赌气的说道,“父亲能打听到的消息,我也能知道。你想知道杀手组织的消息吧,我可以帮你问到。” 楚陌寒看着他略带着几分逞强的眼神,有些失神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过我就是‘石见穿’!你没有听到么?”少年错愕的看着他,稍稍提高了音量,却依然算得上柔声细语。 “我知道,”楚陌寒眼中带着笑意,依然温柔的问道,“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少年颤了颤,垂下眼睛,终于放弃了般小声嘀咕道:“慕雨。” “这样才对嘛,”楚陌寒安抚的笑道,“慕雨,你很像我的一位朋友。明明很害怕,却依然奋不顾身的向前奔跑着;即使遍体鳞伤,也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助。在人前永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却一个人把所有的苦痛默默咽下……” 少年不服气的瞥了他一眼,道:“你才见我一面,究竟了解我多少?” 楚陌寒一笑,道:“他也是这样问我的。” 少年的眼光有些迷蒙,他定定的看着楚陌寒,半晌无言。楚陌寒任他看着,自己倒上一杯小酒,默默的喝着。 “楚将军,难怪会有人想要暗杀您,”少年低着头,柳眉微颦,“您……太可怕了……” “可怕?”楚陌寒哑然失笑,“哈,哈哈……咳,原来你……是在害怕我么?” 慕雨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道:“从来没有人问过‘石见穿’自己的事情;除了父亲,也很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您为什么,为什么要非打破这些规矩呢?” 楚陌寒若有所思的沉吟道:“因为我,太不聪明了吧,总不知道这些规矩的界线,在哪里……” 慕雨认真的看着他,须臾,咬了咬嘴唇,道:“将军明日午时来这里找我吧,我会打听到你想知道的事情。”又补充道:“如果您信任我的话……” ****** 楚陌寒从酒肆中走出,愣愣的看着风中飘摇的酒旗。原来,他是在害怕自己么?那一夜他充满杀气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那是一种,被逼到死角的小猫,竖起利爪想要抵死一战的神情。你在守护着什么秘密?在害怕着什么?为什么,如此抗拒着自己呢? 三年前,他一直和自己保持着距离,不仅不笑,连正眼都不看过自己。那时,他在害怕自己侵入他的领地,害怕自己对他了解过多、干涉了他的步伐。而现在,他为何以这种面貌出现在自己眼前?如果此生再不相见,自己也不会去苦苦纠缠他的下落。而且,那温婉的微笑,那不时透露给自己的线索,看似对自己无限的信任,却让自己无法释怀。知道的越多,反而更加的不了解他了。 楚陌寒一叹,漫无目的的走在喧嚷的人群中。他为什么回来找我?按照他的个性,绝不会主动请求帮助。哪怕,是陷入绝境。楚陌寒不禁一颤,难道,他真的是陷入了什么绝境么?陷入了什么无法脱身的危险之中?这个想法让自己不寒而栗。他四处茫然的张望着,明知道不可能看见他的身影,却忍不住想要冲到他的面前,死死的将他锁在怀中。不管他如何反抗如何挣扎,也绝不能放手,只有这样,才能将他从绝望的深渊中,连根拔出吧。 我不想再失去你了……楚陌寒对着如火的骄阳,长长的叹息。 ****** 第二天中午,楚陌寒如约来到酒肆。寥落的墙角中,那名身披蓑笠的少年如静止的雕塑,坐在昨天的位置。楚陌寒轻轻的坐在对面,微笑道:“饿了么?吃点东西吧。” 慕雨灵巧的摘下草帽,抬起天真无邪的小脸,大眼睛闪着开心的光芒:“好。” 酒菜上毕,楚陌寒轻松的喝着小酒。慕雨一边飞快的吃着,一边急急忙忙的说道:“我打听到了,虽然不是很全面……咳。” “别着急,慢的吃。”楚陌寒微笑的看着他。 “嗯,”少年咽下嘴里的食物,道:“‘夜雨’是几个杀手组成的小团体,结构并不复杂。最上层的首领人称‘白爷’,但他并不亲自动手,甚至连‘夜雨’的杀手也不曾见过他本人。他身边有一名信使,唤作‘雨燕’,所有的任务都是通过‘雨燕’进行传达。‘白爷’只在幕后操纵局势,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想了想,有补充道:“但是‘石见穿’想知道的话,还是……可以……” 他的声音低下去,连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白爷’下面有五名杀手,都是以‘夜’字为代号。现在知道的有四号‘夜雕’和五号‘夜鬼’。‘夜雕’是中原有名的剑客,‘夜鬼’是边疆来的蛊师,但有消息说……‘夜鬼’已经被人杀了,不知是谁下的手……” “我。”楚陌寒淡淡的说着,又倒上一杯酒。 慕雨愣愣的看着他,须臾,恍然大悟一般,惊喜的笑道:“真的么真的么?您杀了夜鬼?好厉害!” 楚陌寒一笑,道:“多亏朋友的帮助了。” 慕雨有些羡慕的看着他,轻声道:“有朋友帮助,真好……” 楚陌寒看着他,柔声道:“如果你不介意,我也可以做你的朋友。” 慕雨眼中闪着几分惊异,他望着楚陌寒幽深的眸子,道:“您愿意做……我的朋友?” “当然了,如果你遇到困难,我也可以帮助你哦。”楚陌寒微笑着。 慕雨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的眨着眼睛,“我从来没有过朋友……我怕,您会讨厌我……” “怎么会呢?”楚陌寒看着面前单薄的小人儿,笑道,“从来没有的话,不妨交个朋友试试,首先,不要再称呼‘您’了,叫我的名字就好。” “楚……陌寒……”少年有些战战兢兢的小声念道。 “对,就是这样。”楚陌寒微笑着点点头。心中却不住的想,什么时候,他才能像亲近的人那样,叫着我的名字呢? 第四十七回:飞来战书 用完午餐,楚陌寒叫来一壶清茶,为慕雨斟上。那少年受宠若惊的接过茶杯,乖乖的喝着。楚陌寒仔细端详着他,白净的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着,与那个人还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那是一只随时会随时会扑上来咬他一口的野猫,至于温顺的兰漱风么?楚陌寒想想就一身冷汗,那个家伙温顺起来才更可怕…… “陌寒哥哥,你在想什么?”少年的声音如清澈的流水。 “呵呵,没什么,最近的行动安排罢了。”楚陌寒掩饰的笑着。 少年探试般的看了看他,突然眼睛一亮,拍手道:“对了,我还有可以打听到‘夜雨’途径,只不过,需要等几天……” “别,”楚陌寒微微皱眉,“这就足够了,那些人毕竟是杀手,知道太多的话,你会有危险的。” 少年一愣,懵懂的歪着脑袋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道:“陌寒哥哥……在担心我?” 楚陌寒点点头,道:“朋友遇到危险,当然会担心。” “对呀!”慕雨眸中机灵的一闪,笑道,“所以我也在担心陌寒哥哥。放心了,我毕竟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石见穿’嘛,打听消息可是我的特长,不会有危险的!” 楚陌寒疼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微笑道:“我们的小慕雨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在那之前,不许乱来哦。” 慕雨顺从的点了点头,脸上显出一抹醴红,他拿起一旁的草帽,炫耀似的笑道:“等我成为了不起的人物,一定会来找你的!到时候你要陪我玩哦。” 注视着飞快跑开的少年,楚陌寒不由叹道,不管他是石见穿还是什么,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 花开并蒂,各表一枝。在曲折的小巷中,一个人影正低着头,轻手轻脚的走着。那正是韦世芹身边的亲信,狄小七。他路过一间古旧的房门,环顾一圈,有节奏的敲了一下。随着吱呀一声门响,他滑了进去。 过了两个时辰,狄小七从门中探出脑袋,巡视一圈后,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他折过几个弯曲的巷子,向通往韦家庄的小路走去。 “怎么不跟你家主子一起?”突然,一个慵懒的声音从房顶传来。狄小七猛地一惊,立刻摆出备战的阵势,一把明晃晃的短剑横在胸前。 只见对面的房檐上,一名深蓝色长衫的男子端坐其上,身边放着一把长剑,一手提着酒壶,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 “你是什么人?”狄小七皱着眉头,厉声问道。 “‘夜雨’的四号杀手,夜雕。”那人气定神闲的报上名来。 狄小七倒吸一口冷气,眼神微微流转,思拊着各种方案的成功几率。 “把那个玩具收起来吧,带我去找你家主子。”男子剑眉一挑,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想见我家主子,除非踩着我的尸体。”狄小七紧盯着男子,斯文的脸上露出严肃的神情。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夜雕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下一瞬,突然和房上的剑都消失不见,狄小七一惊,只听耳畔响起冷冷的声音,“你根本不适合拿剑。” 狄小七只来得及护住前胸,便被凛冽的剑气掀翻,重重的撞上了冰冷的墙壁。未待落下,一柄长剑早就挑开他的剑刃,从肋下将其钉在墙上。鲜血不住的从口中溢出,圆睁的眼睛依然瞪着面前的男子。狄小七反手执着短剑,斜楞里向他划去。夜雕轻哼一声,拔出的长剑一格,一脚踢飞他的武器,凌厉的剑气将他挑至空中;又一闪身,从上而下的刺穿他的左肩。 狄小七砸落在地,喷出一口鲜血,左肩和腹部火辣辣的疼着,肋骨也不知断了几根。一只脚狠狠的踏在他的胸前,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不会杀你,但对于挡路乱咬的狗,我会让他再也无法叫唤。” 狄小七只觉腿上一阵刺骨的痛,紧咬着牙关,压抑着喉中的呻吟。模糊的视线被鲜血染红,看不清楚上方的人。他浑身的骨头错位了一般无法动弹,却仍然不屈的瞪向红色的人影。 “你的眼神很讨厌,”锋利的剑尖贴着他的脸颊游走,“狗就要有狗的样子,是不是把这两只眼珠挖出来,才会听话一点呢?” 额上的血液遮盖了清秀的脸庞,狄小七看着陡然高举的剑尖,认命的一笑,脸上写着和他主人一样的平静。 庄主……小七尽力了…… 您所追寻的太平盛世,恕小七不能陪您走下去了…… 狄小七安详的等待着,然而,那举起的剑芒,却并没有落下—— 一个轻盈的身影翩然落在自己身边,坚定的长枪打开了刺向自己的长剑。黑色的披风飘起,锐气凌人的凌子墨死死的盯着蓝衣男子,长枪一甩,荡起的气势将男子逼开。 夜雕向后飘出一大步,冷笑一声,道:“又来一只。看来不打倒狗主人,碍事的家伙源源不断啊。” 凌子墨并不搭话,长枪一点,横在自己和狄小七面前。充满杀气的眼神扫向夜雕周身,细细的寻找着破绽。 夜雕剑眉一凝,笑道:“这倒是一只训练有素的狗。算了,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一人做事一人当,叫韦世芹今夜子时到郊外帷子坡,我们一对一决斗!” 言毕,他丢下凌子墨和不知何时昏迷过去的狄小七,像一只猛禽一边,飘忽而去。凌子墨向他消失之处盯了一会儿,连忙收起长枪,抱起血泊中的狄小七。 ****** “将军……”凌子墨将狄小七送至宅邸后,并没有将夜雕的约战告诉一心照顾属下的韦世芹,而是悄悄的拉了拉楚陌寒的衣袖,退出房间,私下向他讲起事情的起末。 楚陌寒眉头皱起,低声道:“作为一个杀手,竟然还会一对一的约战,真是奇怪。” 凌子墨眉眼一低,道:“幸得如此,不然以我的武功,狄兄弟可能撑不到这里。” 楚陌寒冷笑一声:“好,算他是条汉子。今夜子时,楚某自去应战。” 第四十八回:蒲城夜影 且不提楚陌寒要替韦世芹应战,且来看兰漱风在蒲城的遭遇。自前一日兰漱风随着裴啸天的手下渡过潇水之后,二人先是赶到了裴记钱庄,林老板忙去安排会诊事宜。兰漱风坐在钱庄的客堂,漠然的扫视着行色匆匆的人们。父亲将自己托付给裴老板之后,两家关系一向不错。当然,兰漱风明白这只是表面文章,裴啸天所看重的,不过是兰家的医术。虽然在各个城池,甚至巫霞岭那种地方,都会有裴老板提供的宅子,而且地下暗道机关重重,皆是绝佳的隐蔽之所。但相对的,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裴啸天手中。幸得裴啸天只是陶朱之士,不然,这个乱世又要多一位旷世枭雄了。 不过兰漱风目前还比较满意裴啸天的安排,虽然时刻有眼线在医馆前晃悠,不定时还要出个诊之类;但既然不会影响到自己的计划,又能需要时收拾个善后,也算是公平交易吧。兰漱风无聊的摇着扇子,盘算着日后的每一步。如果终有一日,自己的设想得以实现,就能从这讨厌的人群中退出了吧。 而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楚陌寒的心思。兰漱风轻轻一叹,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林善水从内室折出,满脸堆笑的对兰漱风做出邀请的动作。兰漱风折扇一合,站起身来,脸上又是一副和善的微笑。 ****** 顾家的宅邸距离裴记钱庄并不远,大门深院,富丽堂皇。兰漱风给顾老板的弟媳看完病,只见一直焦急的候在门外的顾云山连忙跟上,问着里面的情况。 “夫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按照药方定时服药就好。”兰漱风微微笑的看着顾云山,却并没有看到这位夫人的丈夫。 “太好了,太好了,”顾云山舒了一口气,脸上却并没有轻松下来的样子。他看着兰漱风,用不确定的口气说道,“那,逼人想在明月楼摆上一桌作为答谢,请兰神医务必赏脸啊!” “这就见外了,”兰漱风笑着摆摆手,“裴老板的朋友就是小生的朋友,这些都是应该的。” “啊,这怎么行呢?”不知是什么原因,顾云山似乎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近乎哀求道,“麻烦兰神医从苄城赶过来,实在是对不住啊。您就让逼人减轻点罪孽吧……” 一旁的林善水似乎也注意到了顾云山的异样,劝道:“顾老板,兰神医可是很繁忙的,您的一番好意我们明白,都是老顾客了,何必这么客气?” “呃……”顾云山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看着兰漱风。 兰漱风微微一笑,道:“好了,顾老板说到这个份上,小生恭敬不如从命吧。” “真的?”顾云山一下如释重负一般,连连堆笑道:“那么今晚酉时,我们就在明月楼的二层房间里,恭候您的大驾了!” 兰漱风点点头,素色的折扇轻轻摇动。 ****** 明月楼在蒲城的繁华地段,装潢精美,布局典雅,一看就是富商公子们附庸风雅之处。二楼隔窗便能看到潇水的沿岸歌舞升平的一派景象。兰漱风被小二领进顾老板包下的房间,四处打量着。一圈古朴的座椅上却并没有人,宽敞的圆桌上摆着精致的菜肴,余热袅袅,似乎是刚上不久。桌子的背后立着一排屏风,遮住了一半窗子。灯红酒绿的夜景远远映在窗中,似一副精美的画卷。兰漱风背手走到屋子正中,轻哼一声,对着无人入座的餐桌说道:“阁下大费周章请小生至此,究竟是什么病啊?” 一阵清凉的夜风带着几声靡靡的丝竹,从敞开的窗子飞入。从被屏风遮挡的那一半,一个低沉而含笑的声音响起: “冷光十二门,清音本绝尘。” 兰漱风突然敛起笑意,眼中闪过一丝惊惶。 “日暮北风熏,流响遏行云。” 只听啪啦几声茶具碎裂的声响,一阵笑声从屏风后传来,“不要生气嘛,”兰漱风的扇子正对着声响处,深色的眸子里杀意迭起,按耐不住的杀气剧烈的散开,震碎了桌上的茶杯;一个黑衣人从屏风后悠然转出,他左手一扬,夹住闪着血色破空而来的银针,脸上漾出一丝笑意,“在下夜影,或者用你更喜欢的名字,夜孤鸿。” 第四十九回:鸢飞戾天 帷子坡位于苄城郊外的琵琶山上。这座小山不比巫霞岭,四处花香鸟语,悬泉清洌,山岭树木连翠,低谷流水绵延,沿着淙淙的溪流向上行走不远,就到了一片高耸的竹林。一条踩出的小路蜿蜒向远方,竹林深处的凉亭隐约透出飞檐的一角。小路旁,夜露沾湿的石碑上刚劲的刻着“帷子坡”三个字。 是夜,楚陌寒带着凌子墨登上小山,来到青翠的竹林。在一轮将满的银月下,竹林显得静谧而深沉。楚陌寒立在“帷子坡”的石碑旁,环视着沙沙作响的翠竹。 “这个地方不错吧。”一个声音高高的响起。楚陌寒抬头,看到深蓝色长衫的夜雕盘坐在一只弯曲的竹干上,提着酒壶傲然而视。 “雕兄好品味。”楚陌寒称赞道。 一只酒壶落下,弹回的竹子摇出沙沙的声响,蓝色的衣衫飘动,如一只敏捷的鸟儿俯冲下来。夜雕稳稳的落在地上,打量着楚陌寒;左手一伸,正接住掉下的酒壶。 “你不是韦世芹,”他剑眉轻敛,勾起的笑容带着一丝玩味,“你是楚陌寒。” “正是,”楚陌寒一笑,“楚某不自量力的隐瞒了战书,替世芹兄来招呼客人。如果阁下想见韦庄主,还是先赢过了他的门客比较好。” “呵呵,”夜雕仰天笑道,“看来我接的这个单子,还真有些意思。楚大将军虽不是江湖之人,你的剑术我还是有所耳闻的。”他凝神看着楚陌寒,轻哼一声,道:“虽然拿了老大的单子很不合规矩,但只要不杀死你就行了吧。” “哦?”楚陌寒也眼神一凝,挥手示意凌子墨退到一边,笑道,“阁下看得上楚某,实乃荣幸。但骄兵必败的道理,楚某还是事先提醒一下,以免阁下到阎王处喊冤,那可就来不及了。” “哼,果然不自量力,就让你的手下欣赏你落败的样子吧!”夜雕左手将酒壶高高一抛,笑道,“酒壶落地,决斗开始。” 夜雕弯下腰,左手横过剑鞘,却并不拔出;楚陌寒拔出长剑,摆成一个剑势。杀意在摇曳的竹林里弥漫开来,两人屏息凝神,注视着对方。凌子墨紧握长枪站在一旁,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 只听当的一声钝响,金属的酒壶撞上突起的石棱,一瞬间,两个深色的人影晃然不见;金戈交错,剑刃碰撞的声音在上方一响,夜雕横过的剑鞘格住楚陌寒的长剑,右手紧握剑柄,刷的一声抽出寒气逼人的宝剑,一阵割裂长空的剑气向他卷来。楚陌寒剑刃一转,挑开近身而来的剑影,乘着向下的势头躲过这一式。夜雕借着挑来的剑势,一个翻身倒踩在高高的竹子上,睥睨着正在落下的楚陌寒。身影一闪,他又在对面的竹子上一弹,银色的剑光如一片错舞的梨花,向楚陌寒袭来。凌子墨看到,此时楚陌寒距离地面尚有一段距离,空中又无法找到借力点,不禁暗中着急;楚陌寒也只得提起真气,向着逼近的第一道剑势斜斜一刺,一声清脆的声响,剑尖打在夜雕剑刃的侧沿,瞬间被翻飞的剑气顶回。楚陌寒忙借着弹回的力度向斜上方飘开,踩在一边的竹子上,避开了余下的几式。锐利的剑芒不依不饶的卷了上来,楚陌寒斜斜一踏,飘开数尺;方才借力的竹子被劈成几段,一阵哗啦啦的响动,翠绿的竹竿倾倒在竹林之中。 夜雕的剑术果然名不虚传,轻灵而犀利,招招相连,毫无破绽。楚陌寒落在另一只竹枝上,不得不提起十二分注意。“楚将军好功夫,”夜雕凌然一笑,他横过宝剑,银色的月光在剑身泠泠流淌,“热身完毕,就让你欣赏一下这套戾天的剑法吧!”身影一晃,楚陌寒只见一道银白色的光芒想自己横冲过来,那剑势比方才快了不知几倍;他急忙躲过剑风,长剑从白光下挑起。只听翁的一声,快速的剑芒打在他的长剑上,一阵战栗的波动沿着剑身传至手上。他右手不禁一麻,连忙撤剑跳开,余震还在颤抖不止的剑身上隐隐跳动。 “鸢飞戾天第一式,鸢鸣于野。”夜雕高傲的报上招式名称,凌厉的剑势又向楚陌寒卷来。楚陌寒此时十分被动,只要一碰触那注上真气的剑锋,麻痹感就会从嗡嗡作响的剑上传来。除非持续的运气抵抗,否则横冲直撞的气势不知会造成怎样的内伤。而两人又都在半空中纠缠,虽然不时有伸出的竹枝借力,但依然难以躲开缭乱的剑式。楚陌寒一边招架,一边向后退去,不觉已退至林中的凉亭。他一个翻身落在飞檐之上,重新摆好剑势。 夜雕眼中闪过轻蔑的光芒,招式一变,从低空飞速掠过,环绕周身的剑气如雕鹰的双翼向楚陌寒剪来;楚陌寒长剑一荡,一式“华灯初上”,由下自上的切开剑风,向夜雕刺去。夜雕身子一滑,闪过剑气,手中的宝剑随着拧动的身体快速划出一道圆弧,排山倒海的剑势掀起亭沿上的瓦片,杂着厚重的风声向楚陌寒铺来。楚陌寒深知这一式若勉强接下,虽不至重伤,内力也要大大耗损,连连几个后翻让过风头,回身一掌推开追来的碎瓦。 “第二式,雏鸢回窠,”夜雕居高临下的站在残破的凉亭上,“能接住这一式,说明还有较量的必要。”他嘴角一扬,道:“那么这一式又如何——第三式,鸢舞扬天!”话音未落,滚动的风声已将逼回竹林的楚陌寒团团围住。凌子墨在一旁不禁暗暗叫苦,方才的几式,将军皆是落于下风。而处于这样一个翠竹遍植的山坡,沙场上的招式完全无法使出;而夜雕飘舞不定的剑招反而借了地势,威力百倍。这样下去,将军难免有所闪失。 正想着,只见楚陌寒眉头一皱,一个翻身从空中纠缠在一起的剑光中跳出,落在竹林的地上。飘舞的竹叶纷纷落下,左臂的袖子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淋漓的鲜血不住的渗出。高傲的笑声从上空传来:“鸢翔万里。楚陌寒,不要让我失望啊。”楚陌寒点上止血的穴道,寻找着空中的人影。只听一声“鸢落惊云”,银色的剑光从竹林的缝隙中俯冲而至。楚陌寒提起剑尖,避开连连的剑势向后跳去,几下退至来时爬过的溪谷上方。从林中蜿蜒而来的溪流在脚边汇聚,沿着落下的地势向下方低洼的谷地倾泻。悬泉淙淙的爬下山坡,轻轻的抚过溪谷的鹅卵石,向山下流去。 楚陌寒眉目一凝,一个纵身从悬泉上方翻落,落在布满石子的浅流之中。紧随而至的剑风亦从高处追来,楚陌寒一闪,渐渐收敛的锋芒在身旁激起一系水花。 夜雕翩然落在水中一块突起的岩石上,注视着几步外站在溪流中的楚陌寒,轻哼一声,道:“溪流虽浅,身负重伤躺在这里的话,还是会被淹死的吧。” 楚陌寒喘息渐平,抬起的眸子渐渐泛起血色的杀气,他嘴角勾起一丝狞戾的微笑,道:“没错,但我现在心情很好,也许会让你死的体面一点。” 第五十回:血漫青石 夜雕闻言不禁哈哈大笑,侧过的剑刃指向楚陌寒,道:“就凭你?楚陌寒,你是不是着了凉,脑子烧糊涂了?” “我说过,”楚陌寒眸中的笑意愈发深邃,“你的那份孤傲,会要的你的命!” 话音一落,凌厉的剑势犹如一只猛兽,怒吼着向夜雕扑来;夜雕轻轻一笑,荡开缭乱的剑芒,飞身跃起,剑风裹着周身向下穿刺而来。他瞥到下方楚陌寒眼中的冷笑,不禁一惊,只见楚陌寒身形飘忽,瞬间消失在剑势下面。斜楞里寒风一剪,夜雕连忙斜过身子,避开轻快的一剑,深色的衣袖却被剑风利开了一个口子。 夜雕立在爬满青苔的大石上,抬起左手,切开的袖子下面露出一截小臂,一道细细的伤口如附着的红线。“能伤到我的人,上一个是多年前武林盟主的候选人——但也只是伤到而已,”他扬扬眉毛,冷冷的道,“而我却要了他的命。” “放心,”楚陌寒立起一个剑势,冷笑道,“我不想要你的命,我只是想让你有一次被人打倒的经历,罢了。” 蓄起的剑势如千军万马,飞扬的水花夹杂着凌乱的碎石,瞬间将夜雕所在的岩石包裹起来。夜雕来回跳跃着,避开凌厉的剑式。凌子墨方才沿着的山路,已到达溪流一旁的密林中。他看到楚陌寒一式“逆水扬沙”,将原本静谧的溪流击碎,快到看不清的剑芒携着几分剑气向夜雕刺去。夜雕凭借轻盈的身法在剑尖上舞动,然而他的剑式尚未发出,就被楚陌寒的长剑从下方封住。毕竟从剑法上来讲,自上而下的打法本非正统。在空中无法自由的转身、移步,很多招式也无法发挥作用。在刚才的竹林之中,尚有起伏的青竹作为支点,便于时刻调整战式;而在溪谷之中则大不相同。楚陌寒正是利用这一点,使出稳扎稳打的剑术,攻击敌方下路,不让夜雕有太多落地调整的机会,从而压抑了他的戾天剑法。 夜雕渐渐处于下风,长剑激起的碎石划过脸颊,画出一道血痕。他也意识到楚陌寒方才避而不攻,是为了看清他的招式,把他诱到低洼之处。他在空中挑出几道剑式,一掌推向斜下方的楚陌寒,翻身向悬泉上方飘去。只见白光一闪,一阵凌厉的剑风从他的头顶擦过,他在空中无处借力,只得落了回来。 “阁下想要逃跑么?”楚陌寒嘲讽的笑声追随而至,将他逼退几步。“虎落平阳的道理你懂吧,只要不给你在空中耍花招的机会,我手下的任何一人,都能轻易杀死你。” 夜雕心中涌起无限的怒气,他格开楚陌寒的长剑,腾起的杀气在眼中弥漫。虽然他在平地中的剑法并不像楚陌寒所说的那样不堪,相反,甚至高于大多剑客之上;但毕竟此时的对手是惯于平原之战的楚陌寒,不禁有些力不从心。剑法处处受到压制,再加上楚陌寒的冷嘲热讽,一向孤高的他那里受得了这些?他怒目一瞪,一式“白鸢掠水”,竟是一招同归于尽的剑势向楚陌寒撞来。楚陌寒一惊,连忙撤剑护身,却仍被横扫而来的剑风割破了肩膀。而夜雕杀招一出,也被不及楚陌寒收回的剑阵刺出两道血淋淋的伤口。他抬起血红的眸子,不顾身上的伤口挥手又是一剑;近处的楚陌寒一咬牙,左臂硬生生的受了一剑,手中的利刃却刺进了他的胸口。 楚陌寒长剑一挑将他甩至一旁的大石上,夜雕重重的一撞,喷出一口鲜血。蜿蜒的血流爬下青苔斑驳的岩石,淌入涓涓不断的溪流。楚陌寒喘着气,左手无力的垂在一边,右手的宝剑依然闪着坚韧的光芒,指上夜雕的喉咙。 夜雕斜斜的躺在石头上,耷拉下来的右手一松,宝剑坠入清凉的溪水,激起红色的水花。他咳出两口鲜血,笑道:“别指望我会求饶,杀了我吧。” 楚陌寒褪去杀意的眼睛恢复到平静的夜色,沾满鲜血的长剑一收,淡淡的道:“你的血不冷,不适合作为杀手。” “呵呵,”夜雕虚弱的笑道,“楚陌寒,你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点,这对你没有好处的。” “我不喜欢滥杀,”楚陌寒摇摇头,“你只是沉醉于打斗而已,如果你退出‘夜雨’,还是有很多路的。” “一个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将军,竟然说自己不喜欢滥杀,”夜雕不住的笑着,胸口的鲜血随着他的笑声不断渗出,“你和我们老大还真像。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那个被派去刺杀你的是我们老大‘夜孤鸿’,他可是个心理战的好手,真想看看两个‘不喜欢滥杀’的人会发生什么故事。”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楚陌寒微微皱着眉头。 “哼,楚陌寒,你不杀我,自有人来帮我解脱,”夜雕咧嘴一笑,学着楚陌寒的语气,“你那份多余的、自以为是的温柔,早晚会要了你的命……” 突然,一阵彻骨的阴风从背后袭来,楚陌寒急忙架起长剑,格开了两只杀气腾腾的飞镖;另一只飞镖却从他顾及不暇的左手边飞过,打在夜雕身上。凌子墨蹭的一下从密林中跳出,舞动的长枪拨开接踵而至的暗器。他枪式一甩,划出的枪风推开层层的绿叶,探入密林深处。一个人影轻快的一闪,翻身落在不远处的一颗七叶树上。 “不用抢救了,重伤之下中了我的毒镖,别想从阎王殿里逃脱。”一个年轻气盛的声音冷冷的隔空传来。楚陌寒放下探着夜雕脉搏的手,死死的盯着半路杀出的不明人士。这个人来去无影,不仅是自己,就连在一旁警备的凌子墨也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出现。来者不善,现在自己的左手已然是派不上用场,与夜雕一战,内力也大大耗损,如果真打起来就只能依靠凌子墨的这柄长枪了。 而此时,凌子墨却像震住了一般,睁大了眼睛定定的看着树上的人影。 第五十一回:本是同根 “怎么,多年不见,你倒是找了个好主人啊。”树上的人渐渐显出身影,他约有二十多岁,额前长长的刘海儿遮住一侧的眼睛,一袭单薄的淡黄色长衫贴在瘦削的身子上。他挑起细长的眉毛,隽秀的脸上带着几分妖冶。 “凌子涵。”子墨眉头蹙起,银色的长枪紧张的指着他。 “错,我早已与凌家断绝关系,”一抹冷酷的微笑在他脸上晕开,“我现在是‘夜雨’的信使兼行刑者——雨燕。” “旻都之乱后就失去了本家的消息,”凌子墨有些错愕的说道,“没想到你竟然去做杀手……你作为凌家本家的嫡子,这样做有何颜面对待凌家的列祖列宗!” “哼,凌家,”凌子涵偏着头,不屑的说道,“你竟然还有这种家族观念啊。本家对你有何恩德,你还如此在意?那个老头子可不像你父亲,他何时把我当作一个人来看待?我只不过是用行动证明,我并不是谁的棋子。” “你现在就是‘夜雨’的棋子!”凌子墨咬着牙,手中的长枪微微颤抖,“你……不过是杀人组织的工具罢了!” “呵呵呵呵……”凌子涵撩拨了一下眼前的碎发,戏谑的语气说道,“小子墨,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愚不可及。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过是楚陌寒养的一条狗,一条乱叫的狗而已。哦,我忘记了,你的父亲也是……” “住口!”犀利的长枪一闪,几道交错的枪风向树枝划去。凌子涵轻轻一跃,随意的躲过风刃,口中依然不住笑着:“好,很好。凌子墨,用不着我去收拾你。夜孤鸿早就料到你们会来到柑州,就等着给你的主人收尸吧。我倒要看看,一条失去主人的狗,还要怎么咬人!” 突然,一道犀利而无形的剑气飞快的向他划来,凌子涵一惊,连忙向后弯腰翻过几个筋斗;粗大的七叶树被拦腰切断,几根发丝从眼前飘落,在初晓的曙光中浮动。楚陌寒站在凌子墨身边,凌然的目光泛着冷冷的杀意。凌子涵轻哼一声,弯腰摆出阵势,眼角流露出强烈的厌恶之情。 “凌子墨,要不是有不能杀人的命令,别以为我不敢动你们。这笔账,我早晚会要你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倏尔,风叶萧萧,瘦削的身影模糊在摇曳的绿林,消失不见。 楚陌寒轻叹一声,收回血迹淡去的长剑。他拍拍子墨的肩膀,道:“天亮了,回去吧。” 凌子墨颤抖的手简直要握不住细长的枪杆,他低着头,声音也微微颤动:“将军……我……” “不是你的错,”楚陌寒柔声道,“你们本家分家早就各走一边,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是他们的选择所致。” “可是……可是我……”凌子墨的视线一点点的模糊,声音渐渐颤抖着低了下去。 楚陌寒默默的站在一旁,清晨的阳光穿过浓密的树林,浸透了清凉的流水。黑红色的血液被清泉冲淡,蜿蜒向一片静谧的山脚。 ****** 待凌子墨平静下来,收起长枪,楚陌寒只是和善的点点头,带他向山下走去。一路上,凌子墨并没有说什么,坚定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怅惘,随即,又被漠然的表情所覆盖。 二人回到韦家庄,得知韦庄主还在狄小七房中为他疗伤,便不去打扰。楚陌寒向家丁要来药剂,自去包扎不提。 ****** 另一边的蒲城,一扇堪称华丽却显得冷清的房门,被轻轻推开。房间敞亮,布局典雅;虽然久无人烟,但由于隔几日便会有人来打扫,依然是一副整洁干净的样子。兰漱风一言不发的走进大厅,身后的人一袭黑衣,悠然的跟了进去。 黑衣人环视了一周,称赞道:“裴老板的眼光不错”。他走到中央的客椅旁,怡然的坐下,摩挲着扶手上铺着的兽皮。他扫了一眼依然背着身,站立不动的兰漱风,像主人一般的说道:“兰公子,请坐。” 兰漱风转过身,脸上带着几分怒气,却终是后退了一步,坐下。 黑衣人眉眼沾染几点笑意,从头到脚细细的打量着兰漱风。兰漱风被他毫不掩饰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压抑着心中的怒气,道:“有话直说。” 黑衣人笑眯眯的盯着他,道:“以兰公子的聪明才智,应该能猜到我要说什么吧?” “我不喜欢玩猜谜的游戏。”兰漱风别过脸去。 黑衣人右手一扬,笑道:“我喜欢。” 兰漱风蹙起眉毛,厌恶的看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舒了口气,用平静的声音道:“陆无言的单子,你全都知道了吧。” 黑衣人意味深长的一笑,道:“没错,三皇子事件之后,陆无言费尽心思,第二次联系上了‘夜雨’。我看到那写着三个名字的单子,还以为陆无言是多么聪明的人,呵,后来发现他在兰公子面前,也不过如此嘛。” 兰漱风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多谢奉承。” “三年前,我不过是闲着无聊,没想到发现楚陌寒身边,还有这样一个有趣的人,”黑衣人右手支着头,笑眯眯的看着他,“可惜呀……” “可惜什么?”兰漱风瞥了他一眼,不悦道。 “你不觉得可惜么?”黑衣人笑道,“如果当初你先遇到的是我,也不会被陆无言逼到这一步。” 兰漱风轻哼一声,道:“所以你要先依着陆无言的单子……” “不错,”黑衣人眉毛一抬,带着几分蛊惑的声音,“但我不喜欢亲自动手,而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兰漱风看了看他,心中一震,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兰公子,我知道你很喜欢下棋,而且为了达到目的,不在乎丢掉几个棋子,”黑衣人的眼神带着几分深沉的笑意,“我会给你时间考虑,用你的理智仔细想想吧,如果你坚持待在原来的战线上,你要对付的至少有三个人;你能将我怎样呢?而若是你稍微变通一下,你只需……对着等待你屠宰的一只羔羊的脖子,轻轻一下,所有的一切又会变得那么简单。” 兰漱风沉默片刻,长叹一口气,恢复平稳的声音答道:“五日。五日之后,给你答复。” 第五十二回:风口浪尖 夏日的天气犹如不安分的顽童,晴晴雨雨捉摸不定,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傍晚的暑气尚在乐此不疲的挑拨着人们的心神,一阵无情的风儿吹过,便拂去了空气中残留的灼热。乌黑的云层迅速的聚集,压抑在城池的上空,不一会儿,风雨之前的潮湿感就占领了苄城的大街小巷。 韦家庄里,待到众人用毕晚餐,韦世芹才出现在饭桌上,全然一副茶饭不思的样子。他重重的叹息道:“小七的伤势很重,我帮他止血运气,但他还是昏迷不醒,脉象衰弱。我找了苄城最好的大夫,然而依旧全无好转。” 见韦世芹丝毫不问这边的事情,凌子墨不禁松了口气,毕竟要解释‘夜雨’的信使竟是自己的表兄,总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然而听到狄小七一直昏迷不醒,心中也捏了一把汗。 “如果实在不行,只能去找一个人……”楚陌寒皱着眉毛,眼中带着几分怅然。 “小七的伤情越来越不稳定,我只怕……”韦世芹的面色凝重,毅然决然的说道,“如果兰大夫肯出手相助,韦某必当抵死相报。” “好,事不宜迟,”楚陌寒点点头,“我们今晚就渡过潇水,去蒲城找兰漱风。” 事不宜迟……的确,虽然与他只有一水之隔,却完全无法把握将要发生的事情。这分离的几日,简直如之前的三年一般令人心慌意乱。“夜雨”的前三名杀手均为露面,他们会不会查到自己和兰漱风的关系?那个夜雕口中的“夜孤鸿”又是什么样的人物? 唉,一切的一切,完全无法放下心来。到达蒲城之后,一定要立刻把他找出来。 ****** 一行人打点好简易的行李,向潇水出发。潇水横在苄城与蒲城之间,平日里风平浪静,水产丰饶,沿岸一系秀丽的酒楼画舫,在夏夜的熏风中荡漾几分颓靡的色彩。多有渔翁在潇水打渔营生,他们也时常当个艄公,赚几个小钱。 然而众人到达潇水之时,天空乌云层叠,湿润的小雨在空气中飘散。楚陌寒看着虎视眈眈的青云,眉头微颦,思量今晚是否有好心的渔翁来接这单生意。 几点渔火靠着河岸,随着轻摇的水面上下浮动。楚陌寒走向透出灯光的一艘渔船,向开敞的乌蓬内看去,只见艄公仰面躺在摇晃的船舱中,鼾声如水面一般起伏着。 “船家——”楚陌寒试探性的敲了敲篷子,向艄公喊道。 鼾声如迭起的潮水,淹没了楚陌寒的声音。 “船家——我们想到对岸去——”楚陌寒不甘心的提高了声音,再次喊道。 鼾声拔高,然后像卡住了一般,停了下来。“咳咳……”艄公翻身起来,不住的咳嗽。 “船家,我们有四个人想到对岸的蒲城,不知您能否行个方便?”楚陌寒彬彬有礼的说道。 “哈?现在?”艄公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一眼大一眼小的打量着楚陌寒,带着浓郁的乡音没好气的说道,“这么晚了,还下着雨,你有病啊?” “嗯,不是我有病,是我的朋友受了伤,要到蒲城找大夫,”楚陌寒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笑道,“报酬不会少你的,可否行个方便啊?” 艄公直勾勾的看着楚陌寒手中的钱袋,吞了吞口水。正待发话,楚陌寒却道:“阁下不方便就算了,我们再去找别人好了。” “等等……”艄公连忙站起来,一把夺过楚陌寒手中的钱袋,嘟噜道:“上船吧!” 楚陌寒招呼众人,韦世芹抱着昏迷的狄小七,小心翼翼的进入篷子;凌子墨随后敏捷的跳上。艄公披着蓑笠,迎着细密的雨丝向潇水深处划去。 无色的雨丝越来越密集,待到潇水中央,已是变作淅沥的雨点,啪嗒啪嗒的打在篷子上。清凉的夜风渗入船中,韦世芹为怀中的人拉了拉毯子,狄小七模糊的摆动着脑袋,发出一阵不清楚的低语。楚陌寒盯着凝成一片黝黑的水面,心情如这摇曳的水面,不能平复。 距兰漱风前去蒲城,已有两日一夜,不知那边的情况如何。想他既然与裴啸天有深刻的渊源,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吧。然而,自己心中却总是难以放下,如果他真的遇到危险要怎么办?每次当他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总是不在身边。楚陌寒不禁深深的担忧起来,果然不应放任他单独行动才好。 可是,楚陌寒又一转念,即使自己劝阻,他也根本不可能听自己的话吧。在兰漱风身边总有一种感觉,就是周围的一切,包括自己,完全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每走一步,都能感到他在棋盘上方微微笑着盯着自己。不论出现什么意外,棋盘的最终目的永不会改变;一旦出现任何阻拦,跳马行车,迅速将拦路的东西清理出局。自己对他来说,到底算作什么呢? 兰漱风,如果我只是你的棋子…… 一个浪花拍打在船身上,虚弱的烛火摇摇晃晃,在蓬中投下错落的影子。楚陌寒向外望去,两边的河岸影影绰绰,模糊在连绵的夜雨中。渔船,已经行至河中央了。 楚陌寒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乱想着,突然只觉一阵剧烈的晃动,渔船停了下来。他看了看四周起伏的水面,辽阔而孤寂,唯有低诉的雨点没入黑色的水中。 “怎么不动了?出了什么问题?”楚陌寒担忧的向艄公问道。 那艄公却转过脸,嘿嘿一笑,怪异的语气说道:“楚大将军,到站了。” 楚陌寒顿时感到一阵寒意遍布周身,他扶着篷子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凝视着艄公。一旁的凌子墨和韦世芹也察觉到异样,默然无语的看着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楚陌寒摸到配在腰间的长剑,凝声问道。 艄公依然不住的笑着,他握着长长的船橹,两脚在船板上稳稳的踩着,黝黑的脸上渐渐显出几分戾气。 “爷爷就是‘夜雨’的三号杀手,夜摆子!” 第五十三回:渔舟惊魂 夜摆子此言一出,杀气陡然在乌蓬中蔓延开来。凌子墨兀地跳起,戒备的看着他。韦世芹抱着意识恍惚的狄小七站起,脸上依然看不出什么表情。 啪啦啦的雨点砸在蓑笠上,艄公不在意的将笠帽一扬,用怪里怪气的语音大声说道:“今儿个晚上遇到本爷爷,算你们倒了大霉,馄饨还是刀削面,你们自个看着办吧!” 话音一落,楚陌寒眼中一凝,飞快的一剑刺去;那艄公船橹一横,格过长剑,脚下不住的左右踩动。楚陌寒接下来的剑法尚未发出,只觉脚下摇移不定,变幻的步法竟完全无法发动。船上的空间过于狭小,凌子墨的长枪无法挥出,也只得扶着晃动的篷子,焦急的看着这边。忽然,艄公一声怪叫,撑着船橹向右侧使劲一蹦,整艘渔船随着拍来的风浪,沉沉的向右边倾斜过来。楚陌寒等人重心不稳,重重的撞在右侧的篷子上。艄公又摇橹一捣,半个船身简直要在浪尖上翻滚过来。原先在篷子边缘的韦世芹经不得这剧烈的一晃,斜斜抱着的狄小七一下子被甩出船去。 “小七!”韦世芹不及多想,紧随着一个猛子扎下水去,消失在黑色的水中。 ****** 楚陌寒运起真气,努力的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手中长剑有气无力的指向在船头乱跳的夜摆子。夜摆子十分得意的嬉笑着,猛地将长长的船橹拔出水面,携着猛烈的风声向楚陌寒扫去。楚陌寒无处躲闪,连忙攀着篷子翻身上去。杀气划过,乌黑的篷子被从中横截成两段,向右侧的水面倾颓。楚陌寒急忙从乌蓬上跳下,身后的凌子墨也跳回船中,拱形的船篷掀落在水中,凌子墨终于得以甩开叠成三节的长枪,摇摇晃晃的加入战斗。 “哈哈哈哈,怎么样啊,楚大将军?”夜摆子张狂的笑着,手中的船橹再次扫过。楚陌寒只得奋力抵挡,起伏的渔船令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那夜摆子能得到“夜雨”三号杀手的排位,武功自然不差;更何况在这飘摇的风雨之中,前后水势茫茫,只有这一艘随时都可能倾覆的渔船,即使是楚陌寒,也完全没有得胜的把握。 夜摆子一橹刺过,脚下同时用力,穿破风雨的杀气呼啸而来;楚陌寒长剑一撩,劈开气势,飞身跃至船橹之上,一式“打草惊蛇”,剑气化作三道白光沿着船橹向夜摆子闪来。夜摆子并不应战,只将船橹一掷,扑通一声跳入水中。剑气打空,楚陌寒跳下船橹,向船边寻去,只见夜摆子方才披挂的蓑衣向船尾飘去。凌子墨长枪一摆,蓑衣被劈成两半,却不见人影。 “爷爷在此!”右手边的船舷浮起一个嬉笑的人脸,楚陌寒一剑劈去,那人影又潜回水中;凌厉的剑风在水面上荡起一片浪花,却终如针扎棉花一般沉了下去。 夜摆子一起一伏,乐此不疲的戏弄着船上的二人,楚陌寒终于习惯了摇摆不定的渔船,却也奈何不得。突然,船头的长橹兀地一沉,二人正待上前,只觉一阵翻江倒海,整个渔船被大力顶起,向右翻转过来。楚陌寒几个快步,扳着船舷跃上翻过来的船底,凌子墨却躲闪不及,被倒扣在水中。 楚陌寒提着长剑,焦急的看着周围的水势。忽而几声隐约的闷响,一条斑驳的血迹从右侧浮了上来。一串接连的水泡顶破水面,凌子墨猛地钻出,扳着船板快速的跃上。他伏在船板上大口的喘息着,紧握长枪的右手已被鲜血染红。 “小心……有短刀……”子墨点穴止血,凝重的看向楚陌寒。 楚陌寒未及反应,只觉一阵寒气逼人的刀风从下方袭来,将船舱竖剖成两半。船下人影一晃,再度沉入水中。 被分至两边的楚陌寒和凌子墨摇摇晃晃的站在船木的残骸上,随着几道来去无形的刀光,船板又被切割成更小的部分。楚陌寒不得不运气真气,在轻飘飘的残木上跳动。由于重心不稳,犀利的长剑几乎使不上力气。那夜摆子深悉水性,在潇水之中如游鱼一般来去自如;楚陌寒渐渐的感觉到,夜摆子就是要把他们赶下水中,斩尽杀绝。此处距离岸边尚有几公里,水面雾雨蒙蒙,前后毫无接应,这可如何是好? 楚陌寒瞥见凌子墨身后波纹有异,深吸一口气,翻身扎入水中,剑气一凝向恍惚的人影扫去。那人影一惊,连忙反手一掌推开,小臂却被划出一道血痕。他在水中瞪着眼睛,把寒光脉脉的尖刀咬在嘴里,一套连绵的掌风顺着滑动的水波向楚陌寒推来。楚陌寒收起使用不便的长剑,亦改用掌风与他较量。凌子墨站在上方的舟木上,看准接近水面的人影,长枪杂着浑然的内力,刺入水中。夜摆子感到水面而来的力度,掌风变换,诱着楚陌寒向更深处的水域潜去。 另一边,韦世芹找到了跌入水中的狄小七,连忙将其抱起,向水面游去。划过跌宕起伏的暗流时,他猛然的感到几股夹杂内力的水波晃漾而来。他运气真气护住自己和怀中的小七,奋力的踩水向上浮去。 韦世芹终于浮出水面,他眨着在水中涨的通红的双眼,惊讶的看着周围——一艘大船停泊在他身旁的水面,一个人站在船头,伸出手,要拉他上船。他定睛看去,那船上的人正是两日不见的兰漱风。 兰漱风身着一袭白色的长衫,一手伸向他,另一手撑着素雅的油纸伞,脸上依然是平和的微笑。 “韦庄主!”他看到凌子墨跳到了另一条相仿的大船上,惊喜的看着自己。 潇潇的夜雨已经小了下去,细密的雨丝在水面织成一片白雾。兰漱风将韦世芹和狄小七拉上船后,交待了两艘船的船家几句,让他们先行赶往蒲城;他自己则跳上子墨所在的大船,摇开扇子,冷冷的问道:“那只笨狼在哪儿?” “将军他……”凌子墨不确定的看着波澜渐消的水面,担忧的寻找着。 第五十四回:水岸初晓 “竟然跟夜摆子比水性?他当自己是水母吗?”兰漱风眉毛一拧,不客气的说道。 “现在要怎么办?”凌子墨焦急的看着兰漱风。 “哼,让他喝几口水再说,”兰漱风摇着手中的折扇,嘴角勾起一丝浅笑,“等他喝饱了自然会漂上来的。” 凌子墨正不知要说什么,突然,漆黑的水面上两处咕噜咕噜的水声,两个人影喘着气冒了出来。子墨连忙赶到船边,将在水中挣扎的楚陌寒拖回船上,却发现他黑色的长衫上附着几条小鱼小虾,还有一只拳头大的乌龟闭着眼睛死死咬住他的衣角。楚陌寒有些狼狈的甩开身上七七八八的水产,散开的长发上又掉下几只红色的小鱼,在船板上欢腾的翻滚着。 “楚大将军不仅亲民,还很受动物的欢迎嘛,”兰漱风眉毛一挑,毫不客气的冷嘲热讽,脸上却依然挂着可亲的微笑。 楚陌寒咳嗽了几声,抬眼看着从天而降的兰漱风,笑道:“能得到兰公子的褒奖,楚某就知足了。” 兰漱风不理会他的话语,径直走到船边,向在水中扑腾的夜摆子喊道:“阁下还不上船来么?” 夜摆子骂骂咧咧的跳上破碎的舟木,运气弹开身上附着的鱼虾,怒喝道:“你又是哪条道上的,竟然敢妨碍爷爷的生意。这个‘饵香粉’是谁给你的?” 这“饵香粉”乃是兰漱风方才悄悄洒在水里的药剂,水中的鱼虾受到药物的影响,会将水中的人当作饵食,纷纷聚集起来。这种药物乃是水鬼们的克星,然而别说买到,知道它的人也并不多。 兰漱风优雅的摇着扇子,看着越来越多的鱼虾聚集在夜摆子脚下的水域,笑道:“你没必要知道。你只要记住一点,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话音一落,兰漱风右手折扇一挥,一阵风声擦着水面向木板上的人掀去。夜摆子不敢再跳下水去,只得踩着几片破碎的浮木,想要向岸边逃去。扇风一闪,他正要跳上的木板被击碎,冷冷的话语在身后响起:“身为‘夜雨’的三号杀手,这就要逃跑了么?你别忘了,这种细雨蒙蒙的天气,很适合雨燕的活动啊。” 楚陌寒听出其中的暗语,不禁一愣,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兰漱风,这个人,果然很清楚“夜雨”的机制啊。他是早就有所了解,还是这两日在蒲城打听到了消息呢? 夜摆子却也一惊,拾起漂在水面上的船橹横在身前,怒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难道……” 兰漱风并不给他质疑的机会,一式“雪花六出”,六只小针乘风而去,直指他周身六处大穴。夜摆子转动船橹打开闪着红光的小针,在水中一撑,借着内气跃上大船。未及站稳,几道凌然的剑势扑了上来。他一个翻身避开剑光,重重的落在甲板中央,摇动的船橹向楚陌寒扫来。楚陌寒一剑斜带,翩然从他头上翻过,空中一式“桐剪秋风”,几道剑风向他扫来;另一旁,凌子墨举起长枪,一式“云龙探爪”,凌厉的枪风也向夜摆子刺去。由于这艘船体大身重,甲板宽阔,夜摆子摇船的本事无法发挥,只得连连抵挡着二人的袭击。他一边奋力的应战,一边叫骂着:“你们几个打我一个,算什么好汉!” 兰漱风在他身后的船尾,怡然的倚在船栏上,左手撑伞,右手握着收起的折扇,悠哉悠哉的笑道:“对你用不着当好汉,船下的鱼儿等着用餐呢,你们不要耗的太久啊。” 夜摆子怒视着眼前的人,一声大喝,荡开的内力将楚陌寒和凌子墨的枪剑震开,手中举起粗重的船橹用尽力气向船板砸去。然而未及触地,只见他两眼一翻,摇摇晃晃的倒在船板上。身后,兰漱风左手收起的雨伞正指着他的位置,从伞端飞出的银针已扎上了他的脑后。兰漱风有些懒散的重新倚在船栏,只手撑起雨伞,百无聊赖的仰头看着圆形的伞面,幽幽的道:“竟然想破坏本公子的游船,真是过分啊。” 楚陌寒看看倒在船板的夜摆子,又看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兰漱风,吩咐子墨将尸体抛入水中。 “怎么,兰公子在蒲城闲得无聊,半夜乘船来游玩么?”楚陌寒走到兰漱风身旁,若有深意的笑道。 兰漱风懒懒的看了他一眼,道:“有闲心说笑,还不如赶快去和韦庄主回合,这么大的船子墨君一个人可划不动。” 楚陌寒看到子墨认真的拾起甲板上并排放置的两只船橹,干笑一声,走了过去。二人均不擅长水上的活动,七手八脚的摇着船橹,待到破晓,终于将船渡至岸边。此时,飘摇的细雨已然停歇,天边露出一抹微醺的玫红。楚陌寒一直未听到兰漱风的嘲讽,正诧异的回头看去,只见他倚坐在船尾,手中的油纸伞斜斜的挡在身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楚陌寒心中浮起一丝异样,他轻轻的走到兰漱风身边,拿开倾斜的雨伞。但见他静静的靠着船栏,眉心微颦,长长的睫毛投下细密的影子,鬓角的黑发被风拨乱,沿着白皙的脖颈垂至胸前。左手张开,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右手却依然紧紧的握着素色的折扇。 楚陌寒不禁轻叹,如此平静而柔弱的兰漱风,是他从未见到过的。那脆弱的搏动,仿佛轻易就会熄灭的烛火,在风雨飘摇的夜晚孤独的燃烧着。湿润的朱唇再也不吐出刺人的话语,反而让人担心起来。楚陌寒盯着沉睡的人儿,不知该不该把他叫醒。他伸出手臂垫在兰漱风的颈后,正想把他抱起,突然一阵悸动,含着杀气的扇刃己抵上他的脖子。一双明亮的眸子闪着刺骨的寒光,正对着他的眼睛。 “我只是……不想吵醒你……”楚陌寒微微笑着按上他的右手手腕,柔声道。 兰漱风清醒过来,眼中的戾气渐渐褪去。他缩着身子,看着岸边的景象,淡淡的道:“去找韦庄主吧。” 第五十五回:花间小酌 兰漱风领着二人来到自己在蒲城的医馆,反手将门带上。楚陌寒环视着装潢精美的房间,穿过前堂和小院,后面是一幢两层小楼。一层的客堂宽敞而明亮,餐房和厨屋隐藏在通向二层的楼梯之后。这个宅子比萱城的大多了,是因为蒲城的富庶么?作为萱城曾经的执掌,楚陌寒心中不禁涌上一层酸意。 “又有何妨,又有何妨!”一阵熟悉的叫声从头顶传来,楚陌寒抬头一看,那只花哨的鹦鹉正抓着上方装饰性的梁木,冲他叫道。 “呵,这只鹦鹉记性真好。”楚陌寒莞尔一笑。兰漱风瞥了一眼鹦鹉,并不搭话。 众人随着兰漱风径直来到二楼的客房,床上的狄小七昏迷不醒,偶而发出一两声低吟,韦世芹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腕。 “兰公子……”韦世芹急忙起身,担忧的说道。几日的休息不佳使他的脸色显得苍白。 兰漱风安慰的点点头,上去扣住狄小七的脉搏,须臾,轻声道:“还不晚,韦庄主,请你留下来帮我煎药;病人需要静养,其他的人请回吧。” 楚陌寒一愣,道:“那我们有什么能帮忙的?” 兰漱风头也不回的说道:“不用,这个宅子够你们住的,你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从外面把门关上吧。” 楚陌寒无奈的看着兰漱风的背影,又看看凌子墨,耸耸肩退了出去。 这个人……到底想让自己做什么? 楚陌寒怔怔的站了一会儿,脑中飞快的盘算着。凌子墨站在旁边,安静的等候。 “子墨,”楚陌寒终于抬起头来,眸中的夜色泛起几丝波澜,“你到南面的茉城去,找一个人。” ****** 初夏的阳光慵懒的照着地面,楚陌寒茫然的走在大街上。飘飘酒旗如红杏招摇,他瞥了一眼,静静的折进酒肆。 酒肆中依然喧闹,楚陌寒向墙角走去,蓦然,一个身披蓑笠的人影映入眼中。一张白净的小脸抬起,开心的向他笑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楚陌寒也一笑,坐在他的对面。 “没有‘石见穿’不知道的事情哦!”慕雨调皮的眨眨眼,笑道,“我打听到了呢,那个‘夜雨’的三号杀手……” “夜摆子是吧,我昨晚见到过了。”楚陌寒微微一笑。 “哎?”慕雨露出委屈的表情,“为什么你比我知道的还快,真不公平。” 楚陌寒哈哈一笑,道:“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夜摆子已经死了。” “真的?”慕雨的大眼睛一闪一闪,“陌寒哥哥好厉害!” 楚陌寒摆摆手,笑道:“可是还有两个杀手,我只听说一号杀手叫做‘夜孤鸿’,不知何许人。” “我知道我知道!”慕雨开心的举起小手,“夜孤鸿是‘夜雨’中最厉害的杀手,他最擅长分析对方的招式,甚至打过一架的人,他都可以完全复制对方的套路。而且,那个人性子非常险恶,”慕雨的声音低下去,“你知道初仁二年三皇子的事情吧……” “三皇子就是被他所杀?” 慕雨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恐惧:“准确的说,三皇子是自杀的……” “自杀?”楚陌寒眉头一拧。 “是被夜孤鸿逼迫自杀的……”慕雨点点头,小声道,“夜孤鸿不喜欢直接动手,而是找到对方的心理弱点,像戏弄猎物一样百般折磨……所以,”慕雨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转动着几分不舍,“陌寒哥哥,你,一定要小心……” 楚陌寒心中提防,表面上却温和的微笑着:“放心了,你楚大哥可没什么把柄让他利用的。第二号的杀手呢?” 小慕雨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脸红道:“那个……据说想要知道二号杀手的事情,就去找‘七夜琉璃’……但是那里……那里……人家不能进……” 这“七夜琉璃”乃是蒲城有名的青楼,朱阁绮丽,软香撩人,犹如一朵娇艳的红花,绽放在最繁华的街道上。楚陌寒看了看红着脸的小慕雨,笑道:“慕雨是好孩子,能查到这里已经很有帮助了,剩下的就交给你楚大哥吧!” 慕雨微微抬起眼睛,听话的点点头。 ****** 熏风阵阵,珠帘漫卷,尚未走进“七夜琉璃”的大门,一阵轻薄的暖香便如轻盈的风,将路上的行人簇拥起来。楚陌寒几乎是被门口招揽客人的女子拖了进来,耳畔的莺啼燕语简直令人窒息。楚陌寒苦笑着坐在娇红缭绕的座椅上,满脸堆笑的鸨母立刻上前问道:“哎呀,这位客官大人好久不见呀,我们姑娘日日想夜夜盼,终于把您等来啦!” 楚陌寒嘴角微微抽搐几下,一副淡然的表情向鸨母问道:“你们这里可有哪位姑娘,名号中带有‘夜’字?” “嗳,公子您的眼光真好!”鸨母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衣着优雅,风度翩翩,料是个有钱的主儿,便笑逐颜开的称赞道,“我说您进门之后不看周围姑娘们一眼,原来心中挂念着她呀!” 楚陌寒眉毛一扬,道:“嗯,我只记得她名号中有个‘夜’字,可否告诉在下这位姑娘的芳名?” 鸨母眉开眼笑的道:“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她就是我们‘七夜琉璃’的花魁娘子——夜瑶啊!” 楚陌寒勾起一丝玩味的微笑,放下一枚沉甸甸的元宝,道:“能否安排一下呢?” 绿柳娉婷的小院典雅而幽静,清风缕缕,飘摇在古香古色的凉亭。楚陌寒倒是没想到,这“七夜琉璃”中竟然还有如此优雅的去处。他轻轻接过丫鬟倒上的清酒,细细的打量着对面的人。 柳眉弯弯,媚眼如波,能作为“七夜琉璃”的花魁,不仅容貌姣好,更是在举手投足间透出一种高贵之气。仿佛她并不是卖笑的欢场女子,而是冷对凡尘的仙姬。楚陌寒不禁心声疑窦,这个女子,到底是不是“夜雨”的杀手呢? “这位公子,有何见教?”夜瑶儿轻轻的捏起酒杯,秋水流波,向楚陌寒敬道。 楚陌寒回敬道:“到这种地方来找夜瑶姑娘的,都要有所见教么?” “这可说不好,”夜瑶儿右手支着下巴,淡淡一笑,“有讨论诗词的,有商量曲调的,还有给我讲故事的。” “那么,”楚陌寒看着她,“夜瑶姑娘看我像是什么人呢?” 夜瑶朱唇微抿,冷冷的笑道:“我看公子有心病,可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 “心病?”楚陌寒举起酒盅,颦眉道,“夜瑶姑娘如何看出?” 夜瑶瞥了他一眼,轻哼道:“不要小看女人的眼睛。我看你呀,一定是被喜欢的姑娘拒绝了是不是?” 楚陌寒差点被酒水呛到,他不禁笑了几声,道:“夜瑶姑娘如此聪明伶俐,能否为在下指点迷津呢?” “你们这些男人,就那么点心思,”夜瑶柳眉一挑,道,“说吧,你到底有多喜欢她?如果只是逢场玩玩呢,劝你还是早日撒手吧。” “呵,已经晚了。三年前我尚可放开他,可现在……”不知为何会变到这个话题上来,楚陌寒微微皱着眉头。 夜瑶轻轻一笑,道:“那么,你愿为她做到哪一步呢?” 楚陌寒左手细细的把玩着白玉的酒杯,眸中夜色凝起,悠悠一笑,道:“我愿意做他的,棋子。” 第五十六回:步步为棋 听到此言,夜瑶的眼睛一抬,明亮的眸子显出惊讶的神色,倏尔,如水的秋波轻摇,复又笑道:“公子,只做棋子的话,可是不够的哦。” 楚陌寒抬抬眉毛,道:“是么?夜瑶姑娘有何高见?” 夜瑶眼中笑意深沉,她轻轻站起,罗裙在地上拖成一片绚丽的红色。“公子,”她移身至楚陌寒身边,弯弯的媚眼看着他,笑道,“如果公子真想得到他,必须将他成为你的棋子,或者,将他的棋盘纳入你的棋盘之中。再这样自我牺牲,他可是会毫不留情的丢下你,逃回自己封闭的世界,继续自怨自艾下去。” “我何尝不想把他禁锢在我的世界?”楚陌寒苦笑道,“欲速则不达,他的心尚冷,我怕他对我也关上那扇窗子,再也不接受外界的阳光。” 夜瑶浅浅一笑,芊芊玉手按住他正要举起的酒杯,道:“公子真是好耐心,只怕你百般温存,到时候他又无福消受了。” “此话怎讲?”楚陌寒饶有兴致的看着夜瑶,她神秘的一笑,回头向一旁敬候的小丫鬟道:“花萤,你先退下。” 唤作花萤的女孩低头应诺,瞟了一眼楚陌寒,向院子外面退去。 ****** 楚陌寒回到幽兰轩已是夜晚,穿过大堂小院,双层的大厅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楚陌寒默默的扶着楼梯,向二楼走去。刚爬至最上层的台阶,只听一声细细的吱呀声响,一扇书房的小门推开,兰漱风举着蜡烛走了出来。二人相见,都是一愣。 “狄兄弟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我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兰漱风先回过神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所以这几天先不要去找他们。” “哦。”楚陌寒看着烛光中的兰漱风,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没事我就回去睡觉了。”兰漱风一挑眉毛,丢下发呆的楚陌寒,径直折进自己的房间。他推开房间的门,正要回身关上,突然一只大手覆了上来。楚陌寒挤进屋子,反手将门关上。 “你做什么?”兰漱风后退两步,警惕的看着他。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楚陌寒的眸子在跳跃的火光中,显得更加深邃,“漱风,你不打算告诉我么?” “告诉你什么?”兰漱风也收起伪装的表情,不悦的说道,“告诉你我现在能轻易杀了你吗?” 楚陌寒长叹一声,走近一步,兰漱风的面色在烛火中显得格外苍白,倔强的眸子中藏着几分犹豫不决。 “漱风,你以为不告诉我,我就不会知道了么?”楚陌寒捉起他的右手,兰漱风一凛,想要甩开;楚陌寒却用力的钳住他不听话的手,扣上腕部的脉搏。 “你的脉象很弱,”楚陌寒皱起眉毛,近一步贴近眼前的人儿,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说道,“还有,在船上时也是……” 兰漱风兀的一挣,奈何左手被死死扣住;他瞪了楚陌寒一眼,右手端的烛台毫不留情的向他身上倒去。楚陌寒左手一扬,一掌将红烛及滚烫的蜡油拨开,烛台当啷几声跌落在地上,所幸烛火早已被掌风吹灭,半截红烛在地上翻滚几下,不再动弹。楚陌寒飞速抓住他得空的右手抬起,三只小针闪着红光,夹在指缝中。楚陌寒冷笑一声,手上加力;兰漱风吃痛的颦起眉毛,右手一软,三只小针落在地上。 “你的内力……为何消耗的如此之大?”楚陌寒吃惊的问道,左手撤力,带着心疼的眼神看着他。 “只是给小七疗伤罢了。”兰漱风别过脑袋,不去看他的眼睛。 “那在船上呢?”楚陌寒拉过他无力的右手,放在唇边疼惜的吻着,“以你的性子,绝不会在人前睡着才对……” 兰漱风使劲拉据着被他制住的双手,面带愠色的喊道:“楚陌寒,楚大将军,可不可以不要做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我不是你养的宠物,没必要向你汇报我的一切!” 刺人的话语让楚陌寒也有些烦躁,他别过兰漱风的双手拧到身后,一手抓着他的双腕,一手霸道的将他揽入怀中,低沉的语气带着几分沙哑,在他耳畔响道:“兰漱风,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思,能不能别时时刻刻的挑战我的忍耐能力?我不想趁人之危!” 怀中的人一抖,不再无谓的挣扎,只是咬着朱唇,默默的忍着。 楚陌寒在他耳边长叹一声,柔声道:“你何苦又来招惹我呢?如果你就此消失,我也会把三年前的旧事当作一场幻梦,再也不去找你。可是,现在的我如何放开你?你可知道,这是一步多么危险的棋……” “我所走的每一步,”低低的声音压抑着,“都是险棋。我说过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值得你如此对待。我只是在这世间,拼命寻找着那险恶却唯一的一条生存之道。” “你不是正人君子,”楚陌寒带着几分温存,一手抚上他的长发,“然而你却是善良的。重重的心机之后,是你的善良将你困在棋局上。” “善良有何用?弈棋之道,唯有‘理’字。无‘理’,棋局必乱。”兰漱风的声音毫无感情,犹如寒彻心扉的流水。 “乱了又何妨?”楚陌寒轻轻抱着他,下巴抵上他的额头,“我只想让你明白,‘理’字之外,还有‘情’字亦可依靠。我愿做你的棋子,可是棋子一旦有了‘情’,就不再是棋盘上的摆设了。你在弈这一场棋,而我,却以棋子的身份,旁观着你所在的另一只棋盘。漱风,你为何不愿相信我呢?是你不忍让我担心么?是怕我受伤么?” 怀中的人沉默片刻,宁静的声音道:“你可以再自恋些么?” 楚陌寒一笑,稍稍松开他,看到兰漱风一脸似嗔似怪的表情,不禁捧起他白皙的脸颊,印上那片单薄的红唇。兰漱风一凛,对上他温润而宠溺的目色,眼神一软,倒也不再挣扎。楚陌寒有些受宠若惊,温柔的舔开他的双唇,挑拨着他的舌头。兰漱风眼皮微微颤抖着,张口就咬。楚陌寒刚缩回手,想要重新掰开他的贝齿,却感到肩上一阵刺痛。他不可思议的后退几步,表情复杂的看着兰漱风手中的银针,终是带着几分酸楚、几分疼惜的一叹,沉入漠漠的黑暗之中。 第五十七回:疑阵一角 夜,静悄悄的笼罩着熟睡的人们。然而在笙歌轻曼的七夜琉璃,夜晚才是一天真正的开始。 在嘈杂的欢歌笑语中,小丫鬟花萤轻轻的推开二楼的偏室,看看左右无人,蹑手蹑脚的滑身进去。这是一间放置杂物的小间,胭脂香粉的气味有些呛人。花萤高举着烛台,翻开拦路的衣物,踱步至镶着绿纱的窗边。窗外是背街的一条小路,昏黄的月光下,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花萤正要抬手打开窗子,忽而一阵阴风拂过,手中的烛火挣扎两下,化为一缕黑烟。她惊讶的回过头,几点细微的声响,房顶上方挂着的几盏花灯突然亮起,一个高挑的人影从容不迫的走了过来。 “啊,姐姐……我只是,只是随便走走……”花萤看到来者正是花魁娘子夜瑶,怯怯的低头辩解着。 “好个随便走走,”夜瑶妩媚的杏眼弯起,含着冷冷的笑意,她一步步的逼近,质问道,“这里也是你随便的地方么?” 花萤紧张的缩在墙角,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 “别给姐姐装可怜,”夜瑶走到她身前,忽而从红色的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眉毛一挑,冷笑道,“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 “姐姐,我只是……啊!”花萤正要说什么,突然银光一闪,脸上和小臂一阵刺痛,鲜血浸润了鹅黄色的长衫。她捂着脸,在墙角瑟瑟发抖。 “哼,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夜瑶魅惑的一笑,舌尖在匕首上滑动的鲜血轻轻舔过,高傲的看着她,“你当我是谁?姐姐好歹是‘夜雨’的二号杀手,哪是那么容易就被你糊弄过去的?” 花萤有些不可思议的抬起藏在臂弯中的脸颊,怔怔的看着她,左手依然按在脸上的伤口。夜瑶蹲下身子,强硬的扳过她的左手,明晃晃的匕首抵上她的脖子,吟吟笑道:“听着,小家伙,姐姐有一样东西在你手里;现在,我要把它拿回来……” ****** 第二天清晨,楚陌寒被窗外婉转的鸟鸣声惊醒。太阳穴尚有些突突的余痛,他转动着脑袋,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他环视着屋中的布景,昨夜的种种渐渐浮现在眼前。他轻叹一声,缓缓坐起,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身上覆盖着的薄被滑落在一旁,他苦笑的拾起,轻轻的叠好放在床上,心中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滋味。 这种温柔,是出于你的习惯,还是由于我对你尚可利用?除了你所依赖的“理”,你对我,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丝的情意? 楚陌寒呆坐片刻,笑着摇摇头,起身向楼下走去。 虽然到达蒲城不过一日两夜,身边似乎发生了不少事情。楚陌寒在幽兰轩附近漫无目的的走动,盘算着各方面的情况。此处距离南边的茉城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的路程,如果快马加鞭,很快就能到达。凌子墨应该在昨晚之前就抵达了那里。只是通过自己手中那些细微的线索,不知能否找到那个人。这场错综复杂的棋局,也是需要一些运气的。 即便不是那样,我也决不会放开你。 ****** 楚陌寒回到幽兰轩已过了午时,穿过街巷的风儿带走几丝燥热的暑气。他正走着,突然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伏在路边。那小乞丐的头发蓬乱的散着,几近灰色的衣服偶然能看出原先洁白的样子。他跪坐在路边,面前摆着一只残缺的小碗,里面并没有多少施舍。小乞丐抬眼瞄到楚陌寒,登时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扑到楚陌寒身边,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楚陌寒。 “陌寒哥哥……”一声细小的声音犹如被遗弃的雏鸟,无比揪心。 “慕雨?是你么?”楚陌寒皱着眉头,拨开他额前的散发,心疼的安抚着。 小慕雨把脸贴在他温暖的手上,心安的微笑着,道:“陌寒哥哥,我好像有麻烦了,你能把我藏起来么?就这几天……” 楚陌寒环顾了一下过路的行人,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便拉着小慕雨迅速折进幽兰轩的大门。 到了大厅,慕雨终于放心了的样子,开心而调皮的四处看着。他拢起凌乱的头发,苍白的脸上显出几道伤痕。 “怎么回事?”楚陌寒捧起他的脸,手指轻轻拂过红色的血痂。 慕雨想小猫一样眯着眼睛,撒娇一样的笑道:“没什么啦,能让我洗个澡,换身衣服么?一会儿给你讲夜孤鸿的事情哟。” 楚陌寒叹口气,拍拍他的脑袋,道:“我让佣人给你找几件衣服。警告过你不要乱来,怎么就不听话呢?” 慕雨吐吐舌头,笑道:“‘石见穿’的天性嘛!” ****** 楚陌寒在大厅中闲坐着,花哨的鹦鹉扑棱棱的飞落在桌上,衔起盘子中的一颗花生,小心翼翼的啄食。它好不容易夹住了花生的外壳,弯弯的嘴巴一啄, 花生又从它的爪间滚出。楚陌寒不禁一笑,拾起掉落的花生,剥了皮,放在它的爪边。谁知鹦鹉并不领情,脑袋一撇,像是鄙夷他似的将剥好的花生踢到一边,又从盘中咬出一枚,埋头奋斗着。 楚陌寒苦笑,果然有什么样的主人就能养出什么样的宠物…… 突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前院传来,楚陌寒抬起头,正看到兰漱风轻快的迈进大厅的门槛。 “我还以为,兰公子一直藏在这间房子里。”楚陌寒看着面无表情的兰漱风,莞尔一笑。 “我若是几天不出现,裴老板的人就会进来查看了。”兰漱风并不看他一眼,径直向楼梯走去。黑影一晃,楚陌寒拦在他的面前。 “干什么?”兰漱风带着几分戒备,不悦的看着他。 “没什么,我只是想……”楚陌寒仔细的打量着他,细长的眉毛轻挑,白净的脸上透出一丝血色,一袭洁白的长衫显得格外单薄。楚陌寒上前一步,轻声道:“你的脸色倒是恢复了,但我知道有些药是可以掩盖身体的不适……” “放心,死不了,”兰漱风白了他一眼,道,“我可是大夫,自有分寸。” “你是不是……”楚陌寒眯起眼睛,想要去捉他的手腕。 兰漱风却唰的抿开折扇,开启的扇刃正对向楚陌寒的脖颈。他眉宇之间凝着几分戾气,隐忍的声音道:“我警告你,楚陌寒,不许碰我。你三年前就知道,哪怕我没有一点武功,想杀你也是易如反掌。” “好,好,我当然知道。”楚陌寒不知他为何会如此生气,摆手后退,让出一条通道。他看到兰漱风眼中戾气渐消,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轻叹一声,道:“漱风,有些事情,我只愿听你亲口告诉我;如果你认为时机不到,我,可以等。” 兰漱风抬起眼睛,眸中的水色沉静而幽深。他看着楚陌寒灼灼逼人的双眼,低下头,沉默不语。 两人僵立了一会儿,忽而一旁的侧门一声吱呀,一个小小的人影推门而出。慕雨看到望向自己的兰漱风,“啊”的一声缩下身子,像受惊的幼兽一般贴在门上。楚陌寒连忙安慰的笑道:“别怕,他是这里的大夫。”又对兰漱风介绍道:“慕雨,新一任的‘石见穿’。我想暂时收留他几天,兰公子介意么?” 兰漱风只是瞥了他一眼,风轻云淡的道了声“请便”,向楼上走去。楚陌寒目送他径直走进书房,无奈的摇摇头,向缩在门边的慕雨走来。 “小慕雨,衣服还合身吧?”楚陌寒看到他换上一身崭新的白衣,扮成乞丐时抹在脸上的灰也洗掉,白皙的皮肤上还留着几道血痂,走过去安抚着他的脑袋,和善的笑道。 “陌寒哥哥……”慕雨仍有些颤抖的抬起头,两只大眼睛中闪着几分惊恐,细小的声音几不可闻,“我看到和夜孤鸿在一起的那个人,就是他……” 第五十八回:夜色深沉 几盏烛光微微的晃动着,越来越大的雨点砸着外层的窗纱,溅落在木制的窗棂。浓密的黑云聚集着,宣称着对夏夜天幕的占领权。兰漱风无精打采的躺在窗边的椅子中,怔怔的望着乌黑一团的夜色。 天光渐渐的暗了下去,窗边的杨树哗啦啦的响着,不远处的幽兰轩埋藏在漆黑的夜雨中。兰漱风抬起左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向屋内悠悠的道:“阁下每天都要来检查么?” 一身黑衣的夜孤鸿轻轻关上身后的门,无声的走近桌子,轻笑一声,给自己倒上一杯茶。 “第三日马上就要过去了,”夜孤鸿玩味的看着手中精致的瓷杯,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对于你,我当然有监督的必要。” 兰漱风轻哼一声,道:“我既然说了五日,自然是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啊,这我很放心,”夜孤鸿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那么,”兰漱风扬扬眉毛,“你是对自己的棋术没有信心了?” “呵呵,”夜孤鸿笑道,“我是担心你,担心你被无谓的幻想所迷惑,忘记了棋局的目的。” 兰漱风不屑的撇过脑袋,道:“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用你提醒。” “自以为是的人啊,”夜孤鸿绕到他的面前,捕捉着他的眼神,“你以为把自己封起来,就没人能看透你的内心了么?嗯?” “呵,”兰漱风眉眼一弯,淡淡的笑道,“那么请教阁下,您认为小生想要什么呢?” “你想要的不是荣华富贵,也不是呼风唤雨,不然我也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把你困在这里。你不是写了么?‘清音本绝尘’……”夜孤鸿一偏脑袋躲过杀气腾腾的两只银针,眯起眼睛笑道,“好了好了,我不念这首诗就是。” 兰漱风收起扇子,白了他一眼:“我是不是应该提前警告你,夜孤鸿,我这次答应了你,不代表所有事情都会听你的。同一个招式用久了,早晚会失效。” “你放心,”夜孤鸿的眼眸在烛光中明灭着,“我这里可有的是好玩的东西,一刻也不会让你无聊的。” “但愿如此。”兰漱风喝着茶,不带表情的说道。 见兰漱风闭着眼睛,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夜孤鸿微微一笑,打量着周围典雅的装潢,道:“俗话说狡兔三窟,能在蒲城盘下三套宅第,看来裴老板和……是叫‘令尊’么?和令尊的关系不一般呐。” “我们兰家的事情,不牢您费心。”兰漱风淡淡的道。 夜孤鸿呵呵笑道:“啧,你还真是喜欢玩过家家的游戏啊。这件事情结束后,是不是可以让在下参观一下另一间宅子?” “我记得我说过,”兰漱风斜过眼睛,“幽兰轩和这个别馆够你看的,不许去找韦世芹。” “安心了,兰公子认为日后有用的人,在下不会插手的,”夜孤鸿笑道,“再说了,没有兰公子的指引,在下怎么可能找的到那里呢?只是,为了楚陌寒,你把三个宅子都拿出来,是不是有点太奢侈了。抑或是,你还有别的住处……” “哼,”兰漱风扬了扬嘴角,道,“说不定啊。” 夜孤鸿站在他面前,细细的盯着他,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其实是一类人呢?”见兰漱风不理他,他玩味的一笑,继续说道:“想当年,我让赤影那几个笨蛋去给楚陌寒捣乱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学会怀旧了?”兰漱风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 “我现在真是后悔了,”夜孤鸿一笑,眼神犹如盯着猎物的毒蛇,“当时我正在处理其他的事情,没想到姬留雁先行一步派出杀手;犹豫之间,让你从眼皮底下溜掉了。兰漱风,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那个时候就站在我这边,江湖上的各路人马,岂不早就是我们的枰上棋子?这个时候,你想要清净就有清净,想要自由就有自由。” “我从不爱假设已经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的东西没有考虑的意义。”兰漱风淡淡的道。 “那么现在呢?”夜孤鸿伸手勾起他的几缕长发,声音带着几分沉醉,“饶是陆无言如此老谋深算,也没有完全弄清你的情况。如今这世上只有我和那个人知道你的秘密。快来到我这边吧,你想让楚陌寒帮你实现的愿望,我也能帮你实现。而且……只是举手之劳。” 兰漱风不适的偏过脑袋,从座位中站起,黑发从夜孤鸿的指尖溜走,“对我来说,这不过是一场堵上性命的游戏。我没有必要刻意去偏袒哪一方,不管是你,还是楚陌寒。” “那就好,”夜孤鸿看着他的背影,悠悠的道,“遵从你的理性吧,真正明智的决策,只有唯一的一个。” 第五十九回:以身为筹 午后,拨云而出的骄阳毫不留情的炙烤着大地,将昨夜的痕迹悉数抹去。小院中的柳丝被风带起,招惹着不安分的雀儿。一阵风吹,夜瑶犹如一只轻盈的彩蝶,飘落在花丛之中。 “孤鸿公子好生悠闲。”她对着斜靠在藤椅上的黑衣男子轻轻一笑,提起华丽的罗裙,翩翩走来。 “棋局布好之后,棋子自然会乖乖的朝着该走的地方落脚,”他嘴角勾起一丝深沉的笑意,“我送你的礼物还满意么?” 夜瑶眉眼一弯,笑吟吟的搂着他的脖子,坐在他的膝盖上:“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的如此之快,这三年,你倒是下了不少功夫。” 夜孤鸿轻轻揽上她的柳腰,笑道:“之前你还当我是说玩笑,我夜孤鸿何时开过玩笑?” “三年前你说这个礼物之会在适当的时侯送给我,也就是说,”夜瑶秋波一转,“‘夜雨’,就要解散了么?只是这么多年,连白爷的面都没见过,真是无趣。” “你那么想见白爷?”夜孤鸿笑着,勾起的食指在她鼻梁上一刮,“你怎么知道白爷跟我不是一个人呢?你看雨燕那么听我的话,说不定是我一直在幕后操纵着‘夜雨’呢?” 夜瑶轻哼一声,挑起眉毛:“别总是把我当小孩,你要是白爷,哪里还会搞怎么麻烦的事情。辛辛苦苦组织一群杀手,再利用别人把他们一个个杀掉,你是有多无聊?” 夜孤鸿哈哈一笑,道:“好瑶儿,你要是想见到白爷倒也不难,等到明天,白爷是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了。只不过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是小心一点,我想他不愿见到你就是。” “白爷为什么不肯见我?”夜瑶撒娇似的嘟起嘴巴,“他不喜欢女人么?” “嗯……”夜孤鸿眯起眼睛,“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那,你呢?你喜欢我么?”夜瑶端着他的脑袋,做出一副天真的表情。 “你?”夜孤鸿一扬眉毛,笑道,“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夜瑶赌气一般甩过脑袋,双手抱在胸前,道:“你们这些男人,真没意思!” “好了好了,我的大小姐,”夜孤鸿安慰的拍着她的后背,道,“给你讲点有趣的事情吧,我见到白爷了哦。” “真的?”夜瑶眼中一闪,似信非信的看着他。 “当然是真的,”夜孤鸿眼眸一凝,染上几分玩味的色彩,“你当我夜孤鸿是什么人?自从我加入‘夜雨’之后,就一直在调查白爷的身份,若不是有确凿的信息,我怎会走出‘将军’的一步呢?” “又是棋呀棋呀的,你们真有闲工夫,”夜瑶杏眼一弯,笑道,“那白爷呢?有没有接招呀?” 夜孤鸿看着膝上的人,也笑道:“那是当然,我们啊,在玩一场赌注。” “赌注?赌什么?”夜瑶挖苦道,“财宝?女人?我看不出来你们能赌什么。” 夜孤鸿摇摇头,道:“命。我们赌的是,命。” “命?”夜瑶皱起眉头,“命有什么好赌的?命可就这么一条,我要是和人下注,才不会傻到把命押上哩。” “呵呵,”夜孤鸿笑着,敲敲她的脑袋,“你当然不会了,这可是男人之间的赌注。” “所以说你们男人都是傻瓜,”夜瑶甩开他的手,白了一眼,“原来白爷也和你一样是个傻瓜,怪不得会闹到这个地步。” “好,我聪明的大小姐,”夜孤鸿重新揽过她的腰,任她倚在自己怀里,哄道,“反正你是不会忠于任何人的,这么就跟你分开了,你让我去找谁聊天呢?” “找下一任的‘夜雨’二号吧,”夜瑶像猫一样趴在他肩膀上,高傲的蹭了蹭,不屑的说道,“管你是输是赢,我可是一定要去找我的苍术姐姐,才没工夫跟你们一群俗人耗在这种地方。” 夜孤鸿又好气又好笑,叹道:“哎,你就不能鼓励我一下?我们可是在赌我和楚陌寒的命,好不容易有个观众,却连个掌声都没有。” “楚陌寒?”夜瑶果然被吊起胃口,坐起身来不解的看着他,道,“怎么又扯上他?” “我不是告诉过你么?陆无言给咱们的单子上有三个名字,楚陌寒是其中的主要纽带,”夜孤鸿见她感兴趣的听着,又复笑道,“我和白爷赌,我和往常一样袖手旁观,如果在期限之内楚陌寒死了,便是我赢;如果他没死,那么用不着宣判,我自然是站不到最后。” “那白爷岂不是怎样都不会死?”夜瑶皱着眉头,疑惑道,“不对,你不会做吃亏的买卖……也就是说,如果楚陌寒死了,白爷也会死?你不会告诉我楚陌寒和白爷其实是一个人吧……” 夜孤鸿不禁一笑,反问道:“你觉得像么?” 夜瑶一挑眉,道:“怎么可能!我昨天还见过楚陌寒,如果他就是白爷,我要先把他杀了再走。” “楚陌寒找到你了?”夜孤鸿抚着她的长发,沉吟道:“你觉得他怎么样呢?白爷竟然想为了他背弃与陆无言的合作,真是稀奇。” “你不也要和陆无言翻脸么?”夜瑶戳着他的脑袋,调笑道:“我怎么觉得,似乎是你和白爷都看上了楚陌寒,像女人一样争风吃醋呢!” 夜孤鸿忍俊不禁,不住的笑着,摇摇头,道:“哎,我的好瑶儿,你让我说什么好呢?我呀,倒不是为了楚陌寒……” 突然,一阵清脆的鸟鸣在小院外面的树枝上响起,夜瑶抬头看去,浓密的枝丛里,似乎有一个人影。 “进来吧,雨燕。”夜孤鸿微微一笑,向外面说道。 那个人影翻身落下,疾走几步来到二人面前,单膝跪下,斜斜的刘海儿垂下,遮住了右眼。瑶儿轻轻的从夜孤鸿膝上站起,走到桌前倒上两杯清茶,带着几分玩味的眼光看着他。 “雨燕,考虑的如何?”夜孤鸿气定神闲的说道,“明天就见分晓了,决定站在哪一边了么?” 雨燕低着头,白皙的脸上凝着一丝乖戾:“我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个条件——解除我不能杀人的禁令。” “使得。白爷立下的规矩,我必然要改革一番,”夜孤鸿点点头,接过瑶儿递给他的茶杯,喝了一口,似乎是明知故问的说道,“那么你想亲手,杀掉谁?” 雨燕抬起头来,一丝血腥的杀意在眼眸中聚集,冰冷的声音吐出三个字:“凌,子,墨。” 站在一边的夜瑶被茶水呛到,拍着胸前咳嗽几声,十分疑惑的问道:“凌子墨?楚陌寒身边的那个?”她捏着茶杯清清嗓子,带着几分调笑的语气,悠悠的道:“你们搞了半天,怎么全都在围着楚大将军绕圈圈?我真是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雨燕只是盯着夜孤鸿,并不答话。 夜孤鸿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他扫了一眼身旁的两人,道:“好呀,我同意了。现在此间无事,你可以动身了。” 第六十回:风叶萧萧 “子墨在哪里?!” 傍晚时分,楚陌寒正在幽兰轩的大厅中,突然小院一阵声响,几日不见的辰冰清推门而入,焦急的问道。楚陌寒正想问他这几日的情况,看到他心急如焚的样子,心中一惊,只得简单的答道:“茉城,怎么了?” “雨燕要杀他!”辰冰清丢下这句话,向脱兔一般跳了出去,几下翻上屋顶,消失在远处。 楚陌寒也是一震,根据石见穿的消息,雨燕是不能动手杀人的,他应当不会无视白爷的禁令。难道说如今‘夜雨’内部也出现了什么情况?楚陌寒正要给子墨传书提醒,二楼的书房突然推开,兰漱风走了出来。 “辰公子来过了么?”他见到楚陌寒,面色凝重的问道。 “已经去茉城找子墨了。我正要传书于子墨,让他提防。”楚陌寒皱着眉头,扬扬手中的信纸。 兰漱风点点头,道:“那就好。” “你怎么……”楚陌寒有些不解的看着他,这么说,他和那只死狐狸已经见过面了?只有自己蒙在鼓里么? 兰漱风却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径直向楼下走去:“那就快通知子墨吧,我也去找他。” 楚陌寒总觉心中一阵发堵,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一边给子墨发书,一边自己推测着各种可能的情况。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背着自己来往的?兰漱风与自己的关系,似乎还不如和那只死狐狸来的密切……唉…… ******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蒲城和茉城郊外的密林中,衣着朴素的少年正沿着林中的小路走着。他时不时的抬头,看看天上的月色。天凉如水,月明星稀,今夜倒是难得的晴朗。 一条岔路出现在前方,少年停下脚步,确认着蒲城的方向。束在脑后的长发被风带起几丝墨色,他突然甩开折成三段的长枪,嗡的一声弹开飞向自己的一只毒镖。 少年握住长枪,回身看着两边的密林。穿林而过的风声沙沙的响着,使漆黑一片的树林显得愈加死寂。少年眸如秋水,泛着粼粼的寒光,身边的空气仿佛冻结一般,充满了压抑的气息。 绿叶飘落,一丝杀气割裂了林中的水雾;少年一式“游龙摆尾”,银色的枪尖映着凛冽的月华,舞出一道锐利的圆弧,打落身后的三只飞镖;枪风携着十足的压迫感,划开错落的枝叶。一个人影在密林中一闪,忽又出现在对面的树梢,闪着绿光的飞镖压着风声,直扑少年的面门;少年灵巧的一个翻身,也闪入一侧的密林。 两个影子借着错落的树林,一来一去的相持着。三点寒星划过,少年闪身缩在一棵大树后面,躲过钉上树干的毒镖。他悄悄探出头,寻找着对方的身影,然而林中一片寂静,并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突然一阵寒风从前方袭来,少年连忙向下一滑,只见一柄长枪杂着破空而来的杀气,狠狠的刺进他头顶的树干,枪风略过,切开了束缚头发的绳子,乌黑的长发倾泻下来。他一双闪亮的眸子对上面前的人,手指突然一弹,几点犀利的梅花镖张牙舞爪的扑来上来。那人一惊,急忙向后跳出一大步,拔出的长枪在身前舞出一片梨花,拨开打来的暗器;枪风一甩,已经起身的少年足尖一点,敏捷的飘至树上。 雨燕眉头一皱,刘海下的眼眸闪着清冽的水色,向树上的人道:“你不是凌子墨。” 树上的人叠起长枪,莞尔一笑:“而你,是凌家的人。” ****** 另一边,楚陌寒安排好蒲城的事情,便也动身向茉城赶来。虽然辰冰清和兰漱风已经先行赶去,但不知此次雨燕的行动,是否会有其他人的帮助,到底是放心不下。他提起真气,在郊外的林中飞快的行进着。 没走多远,只觉一阵细密的寒意扰乱了风的气息,他不禁凝神,但见六只小针织成一个阵势,如蜂刺一般向自己扑来。他连忙拔出长剑,一式“消冰融雪”,飞掠的剑式化掉针上的冲力,剑风一扫,几只小针轻轻的堕落在地上。 楚陌寒横过长剑,凝神向一侧的树丛扫视,只听几声爽朗的笑声,一个黑衣人转了出来。那人合起手中的扇子,抬眼向楚陌寒笑道:“楚大将军的这个招式很不错嘛。” “‘雪花六出’……”楚陌寒想起兰漱风在游船上用过的招式,低沉的声音问道,“你,就是夜孤鸿?” 夜孤鸿悠然一笑,道:“正是在下。想要避开兰公子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呀。” ****** 杀气在密林中陡然散开,雨燕紧握着长枪,压低的声音如蓄势待发的野兽:“凌子墨在哪里?” “哼,你没必要知道。”树上的人索性卸下伪装,把头发从新扎上。 “你的身法和半拉子的招式的确是凌家所传,”雨燕眼中的夜色加深,“这么说,你就是之前总爱黏着子墨的那个小叫花子,辰冰清?” “不是叫化,而是艺术!”辰冰清斜眼看着他,高傲的道,“而你就是总摆出一副冷冰冰的苦瓜脸,那个见不得人笑的死老头的儿子,凌子涵?” “我叫雨燕!我才不是凌家的人!”雨燕冷笑一声,道,“小叫花子,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黏着那只凌家的狗,果然人以类聚。” “彼此彼此,”辰冰清抱着肩膀,哂笑道,“蹬了死老头后又攀上了‘夜雨’,你还真是怕寂寞。你分明是嫉妒子墨。” “我才不会嫉妒!我哪一点不如子墨?我的武功、我的身世,哪一点比不上他?小叫花子,你听好了,我只不过是看不惯有些人生来低贱,却偏偏享受着所有人的关爱,占尽所有的风头,”斜斜的刘海下,一双眼睛充满戾气,“我不屑于杀你,给我滚开!” “你还是没变,凌子涵,”辰冰清的眼中闪过一丝邪气,“不识抬举,不知天高地厚,我是不是应该把你扮成女孩挂在树上,教教你要怎么为人处世?” 雨燕眼中登时燃起红色的杀气,他周身笼罩在暗夜的气氛中,寒彻心扉的声音道:“小叫花子,你那么想算账的话,别怪我没给过你求饶的机会。我会用最残忍的方法,敲碎你的牙,剥开你的皮,把你浑身的鲜血抽出来!” 话音未落,一阵腾起的杀气缠绕着绞上树枝,辰冰清几个后翻,向树林深处隐去。 ****** 另一边,楚陌寒盯着眼前的人,不知他有何打算,便也不急于出手,只是淡淡的问道:“阁下要找楚某何事?” “多谢你那个叫什么妖狐的手下带路,要不是因为凌子墨,我差点就被他骗过去了呢,”夜孤鸿抬起眼睛,故弄玄虚的笑道:“我接到的任务是杀死你呀,俗话说知己知彼,杀你之前当然要见一面。” “哦?”楚陌寒冷笑一声,道,“那么见过楚某,现在可以动手了么?” “呵呵,”夜孤鸿敲敲手中的扇子,道,“楚大将军何必如此性急?我不喜欢杀人,如果不用动手就能杀死你,当然最好不过。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我和兰漱风的关系?” 楚陌寒轻蔑的看着他,道:“就算好奇,我也会直接问他,问你作何?” “你在自欺欺人,楚大将军,”夜孤鸿眸中藏着几分笑意,“你是不是该从一厢情愿的幻想中醒一醒了?” “轮不到你来说吧,”楚陌寒扬起眉毛,“有这份闲心,还不如关心一下你们夜雨的事。” “你在心虚,楚大将军,”夜孤鸿眯起眼睛,细细的看着他,“我当然关心夜雨,兰漱风的事,就是夜雨的事。” 楚陌寒不禁暗暗提防,果然如传闻中的那样,夜孤鸿非常善于捕捉对手的心思,自己不自觉的就会跟着他的步伐,陷入思绪的陷阱。虽然知道不能顺着他的思路,但他所说的,句句皆如刀锋刻在心上,勾起无限的遐想。这个人所说,到底几分为真,几分为假? “你就那么想告诉我夜雨的情报么?”楚陌寒淡淡的看着他。如果以这种方式对决,真不知有几分胜算。 “反正你早晚会知道。楚大将军,你并不是轻信于人的样子,”夜孤鸿打量着他,笑道,“现在你在紧张,你在想我的话有多少可信。而你对于他,难道就没有一丝怀疑?只因为他帮你出谋划策,他做出听命于你的样子?” “他不会听命于我,我也不需要。” “错,”夜孤鸿打断他,“你当然想要他听命于你,你当他是什么人?你之所以无法释怀,就是因为三年前,他从你面前突然消失。不是么?”夜孤鸿眸中的笑意加深,“为什么他要在三年之后出现在你眼前?为什么他在这三年间从不联系你们?” “那自然有他的道理。” “不错,”夜孤鸿意味深长的笑道,“他在利用你的心。如果这三年他一直乖乖的待在你身边,你还会如此包容他的反常么?你会连他明目张胆的背叛都一并信任么?我真有些同情你呀,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棋盘上。” “呵,于是你就来好心的提醒么?”楚陌寒轻轻一笑,道,“你真以为,我处处都相信他?” “哦?”夜孤鸿摸摸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那你说,现在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岂不是减少了这场赌注的乐趣?”楚陌寒眸中闪着凛冽的冷光,笑道,“我们不妨也来赌一赌,看谁才是他手中的将棋。” 第六十一回:冷月红砂 再来看树林的另一边,几点寒星一闪,辰冰清连忙从灌木丛中翻出,靠在一棵粗壮的大树背后,重重的喘息着。他的衣袖被枝杈撕裂,头发凌乱的披在肩膀,白皙的脸上也被树枝划上几道血痕。 这几番缠斗,辰冰清深知凌家枪法的厉害,便只在密林中穿梭,不给他使用长枪的机会。而雨燕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淬上剧毒的飞镖毫不留情的追逐着自己的藏身之处。辰冰清贴在树干上,绷紧的神经一丝也不敢放松。早知道,也叫兰公子给自己的暗器淬毒好了。本来暗器就不是正道,用不用毒也不过是半斤八两之别,既然兰公子都光明正大的下起毒来,自己又是在假正经什么呢? 哎,这点心思可不能让小子墨知道。自己这身江湖气已经够让他反感的了,要是再用起毒来,不知他会怎么想呢。可同样是用暗器,为什么他对兰公子就那么容忍呢?真是不公平。 辰冰清调匀了气息,悄悄探出脑袋向林中张望。绿光一闪,一只毒镖几乎是擦着他的额头飞过,他心中一惊,连忙几个翻身,躲过接踵而至的几枚暗器。 辰冰清极尽所能,拼命的躲避着杂着掌风的飞镖,好几次都差点被剑刃划到。雨燕见他每次都有惊无险的避开自己的攻击,心中不禁一阵焦躁,绿光莹莹的暗器织成一张密网,铺天盖地的向辰冰清扑去;辰冰清毫无还击的机会,一路在枝枝叉叉中摸爬滚打,狼狈的从树林滚到小路上。 “玩够了吧?”夜风拨起斜斜的刘海,一双眼睛轻蔑的看着伏在地上的辰冰清,凌厉的长枪唰的一声抖开,“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辰冰清抬头看着映上月华的枪尖,眸中闪着清亮的光泽,不住的笑着。 “笑什么!”雨燕被他的态度激怒,枪尖划过一道杀气,向他斩去。 辰冰清就地一滚,枪风在地上划开一道口子。他靠着路边的一棵小树,仍是不停的笑着,“凌子涵呀凌子涵,你以为我‘千面妖狐’的称号是白来的么?我若不是拼命装出马上就被你置于死地的样子,你还会穷追不舍的用暗器来对付我么?每一次都好似侥幸避开,这样你才能不甘心的继续用着同一个招数呀……” “什么意思……”雨燕细长的眉头皱起,烁如寒星的眼睛紧盯着他。 “嘿嘿,你还是和小时一样心高气傲……”方才的一阵折腾,辰冰清的内力自是消耗不少,他靠着树干,等着力气恢复,“你没听我刚才数到什么吗?一百零八……” 雨燕思拊着,突然心中一惊,握紧长枪的双手不禁显出一丝动摇。 “你的暗器已经用完了吧,”辰冰清眼中笑意幽深,“现在你已经是一只拔了毒牙的小蛇罢了,呵呵,看你还怎么逞能……” “你!”雨燕的眸子染上一层怒气,“你是怎么知道我暗器的数目的!是谁告诉你的!” “哼,说了你会信么?”辰冰清悠悠的说道,“能和你时常来往的人,你想想都有谁?” 雨燕的眼中闪过一丝错乱,层叠的怒气将他的眸子烧成一片血色,他身影一晃,腾起的枪式如怒海腾波一般向辰冰清卷来;辰冰清连忙几个翻身,又向林中闪去。 雨燕追入林中,风叶萧萧,在沉默的黑夜中荡起沙沙的回响。他定了定神,有可能知道自己暗器数目的,只有‘夜雨’的几人。而且由于不能杀人的禁令,自己也很少在人前显过身手。白爷、夜孤鸿,这是最有可能的两人。可是这两人怎么可能将自己的情况告诉别人?他恨恨的咬了咬牙,决定先抓住眼前的这个家伙,再用各种手段,逼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道凛冽的枪风,树枝齐齐的切断,辰冰清翻腾几下,跳入另一团树丛。 “别躲了!”雨燕眸如寒星,向他躲闪的地方连连斩去,断裂的枝叶以雨燕为圆心,铺满了一地,“你的动作已经慢下来了,即使没有暗器,你也赢不了我的!” “我没想到赢你,”辰冰清靠在他前方的树干,轻轻喘息,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我只是想耗耗你的内力而已,这样子墨就足以对付你了……” “你这个……”雨燕咬着牙,枪风一扫,“卑鄙小人!” “多谢夸奖!”辰冰清衣袂翻飞,滚入另一侧的树丛。 雨燕正待上前,突然侧起耳朵,向一旁的小路看去。辰冰清也一愣,从树丛里探出头来——只见从小路急速走来的,正是凌子墨。 辰冰清正要出声提醒,忽而瞄见雨燕嘴角一丝邪笑,心中一惊,连忙提起真气,向路上闪去。 凌子墨小心翼翼的行走着,突然感到一阵风压,正待甩出长枪,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张开双翼的雌鸟,拦在自己身前。凌子墨睁大眼睛,只见鲜红的血液溅起一系妖艳的花朵,他一时错愕,连忙上前接住向后倒来的辰冰清。树林中,一个削瘦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出,肩膀和小臂的袖子被梅花镖划破,渗出淋漓的鲜血。他一手扶着长枪,刘海下的眼眸中闪着血色的戾气,带着嘲讽的语气冷笑道:“堂弟,你倒是养了只好宠物。善用暗器的人都会留一只自尽所用,本来这只毒镖是送给你的,现在倒是便宜了这只小叫花子。” 辰冰清倒在凌子墨怀中,捂着开始发出乌黑之色的伤口,轻蔑的笑道:“本来还想着你会什么时候拿出杀手锏,现在倒是省得我再费心思了……子墨,现在他的暗器已经用尽,不用手下留情哦……” “冰清!”凌子墨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一脸恬淡的微笑,急忙点上他手臂的几个穴位,心中如寒风划过一般刺痛着。 “没用的,我雨燕的毒药,没人解开过,”雨燕小臂上的鲜血沿着手指,流淌至冰冷的枪尖,惨白的脸上挂着饱含杀气的笑意,“过不了一个时辰,你就给他送终吧!” 凌子墨咬着牙,让辰冰清靠在路旁的大树,脱下披风盖在他身上,对上他温润的眼神,一阵翻江倒海的酸楚,心中的杀意陡然四溢开来。他强忍下把对面的人拆骨剥皮的冲动,压抑的声音渗着冷冷的寒意:“解药在哪里!” “那种东西,你不需要。”雨燕邪邪一笑,染上鲜血的长枪映着苍凉的月色,卷起萧萧的风叶向凌子墨扫来。 第六十二回:折翼之鹤 金戈嘶鸣,两个身影在冰冷的月光下对峙着。雨燕一枪斜带,扬起的风刃如振翅的飞燕,向凌子墨冲来。按照枪法的路子,料得对方应该让过锋芒,从斜楞里刺来;谁知凌子墨硬是借助几分真气,强压过雨燕的枪风,径直向他冲来。雨燕一愣,只得小心的招架。 凌家枪法以轻盈灵巧着称,一招一式都透出灵秀的韵味。前代凌家当家枪法已是登峰造极,无聊之余,便在外观上精雕细琢,加上些无用的优雅以供欣赏;而后代的子孙逐渐承接不了前代枪法的精妙,却空沿袭了不少花架子,也可谓凌家枪法在江湖上日渐式微的缘由之一。 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凌子墨和凌子涵走上了别于本派枪法的路子。凌子墨的武功一方面承袭本家,另一面也受到楚家剑法的影响,透出几分沙场的犀利;凌子涵在江湖上行走,更多的是结合凌家身法的轻巧,带上几分诡秘的邪气。 然而此刻,凌子墨像是一只怒气十足的斗兽,全然不顾对决的正路,步步杀招,皆是向着雨燕的死穴;雨燕的气势被他压了下去,一时无措,只好被动的应战,盘算着扳回局势的招数。 凌子墨的冲势虽猛,但毕竟是你死我活的打法,一旦被对方捉住破绽,定是两败俱伤。雨燕渐渐冷静下来,观察着他只攻不守的路数,冷笑一声,长枪绞上他的枪风,一式“云谲波诡”,拨开他层叠的枪式,斜斜的向他的肋下刺去。却只听当的一声,手中一震,一只梅花镖重重的撞偏了他的枪尖。他恨恨的扫向坐在不远处的辰冰清,他手臂的毒素已经蔓延,没想到还会如此不要命的运气出招。凌子墨趁机挑开他的长枪,跳开一步,重新摆好阵势。 “喂!子墨!”雨燕费力的招架着排山倒海一般的枪式,生气的叫道,“你竟然容许手下暗放冷箭么!”他对上凌子墨的眸子,不由的一惊——那已经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安顺谦和的凌子墨,他两眼闪着嗜杀的光芒,血色的杀气似乎能把人灼伤。他全然听不进自己的话语,如猛兽一般的招式再次卷了过来。 这样的凌子墨是雨燕不曾见过,甚至无法想到的。一向冷静自持的他,如今却向走火入魔一般,不计后果的全力扑来。霸道的枪式将套路尽数打乱,盲目的风刃不仅将雨燕逼得自顾不暇,更是在他自己的身上划过几道血痕,他却像是切断了一切感觉一般,毫不介意的迎着锋芒横冲直撞。 看来,他这次真的是动了杀意。雨燕被他的气势惊到,片刻不敢怠慢。轻灵的长枪翻动,后跳几步挣脱枪式的纠缠,雨燕且战且退,想要把他引出辰冰清的攻击范围。凌子墨一枪斜刺,一式“鹤唳九天”,俯冲至身前的长枪向上一挑,凌厉的枪风汇成一道白光扑面而来;雨燕向右后侧身,让过呼啸而至的枪尖,反手一带,趁他的长枪尚未收回,枪如灵巧的游鱼一般向他脚下扫去。 这一式,正是凌子墨常常用来打飞那只死狐狸的“梁燕回巢”。见到雨燕用出这个招数,他不禁挑起一丝冷笑。闪着红光的眼眸锁定低下身的雨燕,一式“逆水扬沙”,双手握住的长枪向下拧转,同时步法变换,一个转身,划开地面的枪尖顺着雨燕的枪势,如奔流一般向他压来。这一式本是楚家剑法的一招,稳扎稳打,直攻下路;凌子墨将此招式融入枪法之中,不似剑法那样横扫一片,而是带着几分犀利与苍劲,向敌人破绽的一点释放出全部的力度。措手不及的雨燕被掀起的枪风撞了出去,染尽鲜血的身子在地上滚了几滚,撞上路边的大树。本是三折的长枪被削飞一段,只留两节挂在手中。 凌子墨血色的眸子一凝,一个迈步跟上,银色的枪尖映着澄澄的满月,刺破微寒的空气向雨燕的喉咙刺来。雨燕此时自知无力反抗,闭上眼睛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子墨!停下——” 一声嘶哑的喊叫从二人后方传来,即将刺入肌肤的长枪猛地一滞,凝结在空中。雨燕皱着眉头,睁眼看着几寸之外的枪尖。沿着长枪向上,被声音唤起的凌子墨似乎动摇着,一丝清澈的光芒滴入狂乱的眼眸,漾开的层层涟漪洗净躁动的杀气,一点点恢复到晴明的神色。 “冰……清……”凌子墨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喃喃的念道。他带着有些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雨燕。 “我没事……咳咳……”断续的声音如温柔的流水,平息着他周身的戾气,“不要杀他,他……是你的堂哥……” 凌子墨陡然清醒过来。他知道,辰冰清并不会对所谓表亲之类手下留情,但是他明白自己心中的感受。即使是在这种情况,如果自己错手杀死了凌子涵,这笔沉重的账一定会在心头久久的沉积,可能一生一世都无法释怀。 凌子墨心中涌起一丝酸楚,看着一缕鲜血沿着雨燕的额头淌下,凝在喉前的枪尖浮着冰冷的寒光。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这样的情景。虽然由于本家分家的关系,儿时的他们一见面就打作一团,可毕竟是兄弟,血浓于水,父亲去世之后,他就是自己最亲的人啊。 雨燕默默的盯着凌子墨的反应,他眼中恢复了平和的神色,带着一丝哀戚,一丝犹豫,怅然的看着自己。原来……只这样啊,是因为自己对那个小叫花子下了毒,他就陷入狂乱了么?如今那一声清冷的呼喊,就轻易将他换回了么?凌子墨啊,你还是那么单纯,那么好懂…… 全身的痛楚犹如决堤一般四处涌来,支离破碎的身体艰难的凝聚着最后一丝力气。他笑着,眸子染上邪魅的气息,如游丝一般的声音道:“你……有一个好搭档……只可惜我生在重重心机之中,直到最后……还要被身边的人算计……” “堂哥……”凌子墨凝起的眼神摇移着,如鲠在喉。 “只怪我……运气不好罢了……”殷红的鲜血滚下惨白的脸颊,他轻喘着,洁白的牙齿也染上血色,“我送你一个礼物好了……我一死,小叫花子就没,救,了……” 雨燕眼中腾起红色的雾气,勾起的笑意如鬼魅般令子墨不寒而栗。他尚未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图,只见雨燕突然聚起力量向前一冲,脆弱的脖颈径直的撞上锋利的枪尖。红砂漫溅,漆黑的眼眸盯着子墨睁大的双眼,含着疯狂的笑意没入无尽的夜色。凌子墨手中一沉,措不及防的看到坚硬的枪刃浸银在喷涌而出的鲜血之中,他下意识的拉回长枪,然而为时已晚,雨燕的身子如坏掉的玩偶一般,坠入一片淋漓的血色。 “不——” 凌子墨丢下长枪,视线一点点的模糊,那一刻,他感到心底的一线希望,永远的失去了…… 第六十三回:心悦君兮 “冰清……冰清你感觉怎么样?”子墨扑过来,抱着气若游丝的辰冰清,心中如针扎一般。他抓住他垂下的手臂,想要查看伤口的情况。 “不,子墨,看着我,”辰冰清悠悠转醒,睁开如水一般清澈的眼睛,无力的捉住他的手,十指相交,“我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 “你坚持一下!我们去找兰大夫!”凌子墨一手抱着他,一手任他捉住,贴在他冰冷的脸上。 “没用的,你知道没用的……”辰冰清蹭着他的手掌,虚弱的一笑,“可惜呀……好不容易学会了你的‘梁燕回巢’和‘游龙摆尾’,方才还拿它对付敌人呢……” “可是……”凌子墨不甘的咬着嘴唇,手指轻柔而疼惜的拂着他的侧脸,两滴咸咸的泪水带着他面颊的鲜血,坠落在辰冰清脸上。 “你在哭么?”辰冰清颤抖着伸出手,抚上他的泪痕,“如果我死了……” “不许说那个字!”凌子墨抓住他的手,紧紧的贴在脸上,溢出眼眶的泪水再也按捺不住,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涌了出来。他扑在辰冰清怀中,抱着他,牙齿咬上他的肩膀,哽咽的声音在辰冰清的耳边响起,“我不许你……就这么逃掉,你这个混蛋……不许你……” “子墨……”辰冰清温柔的回抱着他,吻上他的前额,“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受?我爱了你20年,从你出生开始……”他想想似乎有些不对,轻轻一笑,感受着他的体温,“你对我,到底……爱,或者不爱呢?告诉我……” 凌子墨微微抬起头,对上他含着无限深情的眸子,眼中的泪水不住的滚落,“我……”他的脸颊染着一层红晕,咬咬牙,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口中的话语说出,“只要你不死,我,一定会全心全意的爱着你……这辈子,下辈子,你要多久就是多久……所以,不要离开我……” 凌子墨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噙着泪水,死死的盯着怀中的人,仿佛这样,他就会永远停留在视线之中。辰冰清搂着他的肩膀,小心翼翼的吻上他的嘴唇。被咬破的红唇上晕开一缕咸咸的血味,辰冰清疼惜的舔了舔,灵巧的舌头向内部探去。 凌子墨紧紧的抓着他的衣服,对上他微翕的眼眸,那深邃的眼神中,溢满了对自己的深情与眷恋。自己为何就没有珍惜过呢?这份爱意,他总是无动于衷,不理不睬,仿佛他永远都会在那里等着他,只为他一人而守候。而现在,他害怕了,由衷的害怕。面对死亡,自己过于渺小,渺小到令人绝望。 求求你,不要把他带走……凌子墨任他吻着,笨拙的回应着。他能感受到辰冰清的颤抖,感受到他的心律与自己同步。如果这一刻永远不会终结,如果这个人永远不会离去,他愿意用一切来交换…… 辰冰清不依不饶的纠缠着他的唇舌,看他扑满水汽的睫毛如战栗般扇动着,双手倔强的抓住自己的衣衫,绝望的回应着他逐渐加深的吻。辰冰清心中如烧灼一般疼痛着,直到将近窒息才将他缓缓放开。他轻轻啄着子墨气息不稳的薄唇,舔舐着混着血液的泪痕。死亡的气息冰冷的飘浮在空中,仿佛摄人心神的毒花,颓靡而冷艳。 “子墨……我……”辰冰清松开他的环抱,将他白皙的双手捧在胸前,一点点吻过他因长年习武而磨出的茧子,像是不舍得打破这过于温馨的气氛一般。凌子墨抬起迷蒙的眼睛,温顺的看着他。 “我……其实……”辰冰清咽了下口水,眼眸中凝起一丝波澜,对着这样的凌子墨,他却实在不知如何说起。 ****** 一阵清风吹来,二人因这丝凉意而有了几分清醒,耳畔,细微而急促的脚步声有节奏的传来,注意到时,那脚步声似乎已到了不远之处。凌子墨一个激灵,连忙护在辰冰清身前,想要将他抱起。辰冰清捉住他的胳膊,警惕的看着前方。俄而,一袭白衣的人影映入眼帘。 “兰大夫!”凌子墨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芒。从茉城赶回的兰漱风看到这个场景,也是一愣,下一刻,却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般,脸上浮现出难以压抑的笑意。 “那个,子墨……”辰冰清有些难为情的支起身子,从他怀中挣扎出来,干咳两声,道,“我想我没什么大事了……” “嗯?别着急起来,”凌子墨颦起眉毛,按着他的肩膀,认真道,“快让兰大夫看看。” “这点皮外伤死不了的,解药早就给他了。”兰漱风微笑着走到二人身边,瞥了扔在血泊中的长枪,心想是不是要先把它藏起来…… 凌子墨看看一脸好笑的兰漱风,又看看可怜兮兮的辰冰清,终于明白过来。他黑着脸,一言不发的丢下辰冰清,低头起身,向前大步走去。 “子墨……我不是故意的……”辰冰清连忙爬起来,一路小跑,追着沉默不语的凌子墨,不知如何是好。 凌子墨停下脚步,冷冷的回看着他,脸上不带任何的表情。辰冰清紧紧的咬着嘴唇,水汪汪的眼睛一下下的瞄着他,不敢与他直视。二人伫立良久,子墨轻轻一叹,回身接过兰漱风折好的长枪,向雨燕深深的鞠了一躬,神情复杂的向前方走去。 辰冰清怅然的看着远去的凌子墨,如果是往常一样,他应该对着自己横扫一枪才对,可是……对全然丢下自己,甚至一句反驳的话也不说的凌子墨,他反而感到无措。虽然之前几乎每天都会惹他生气,可这一次,他由衷的感到不妙。也许这个玩笑,开的太大了吧…… “辰公子……”感到有人拍着他的肩膀,辰冰清回过神来,满脸酸楚的看着兰漱风,被他拽着向蒲城走去。 ****** 而兰漱风此时,却没有时间细细回味这两人的事情。按照楚陌寒的性格,断不会留在医馆不出。但是直到现在,一路上都没有发现他的影子。这段时间里,他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 天光微微的亮起,与夜孤鸿约定的日子,只有这最后一天了。 一切的一切,都赌在今天的对决里。 这短短的几个时辰中,不禁决定着自己以及周围之人的生死,更是决定着这个时代的风云变幻。想到这里,兰漱风不禁加快了脚步。 第六十四回:背水一战 “有人么?”兰漱风绕过候在门外的凌子墨,用力推开医馆的大门,径直穿过院子向内室走去。在跨进房门的一刹那,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楚陌寒蹲在一名少年身前,拉着他的小手。套在身上的白衣有些宽大,将少年显得更加瘦小。慕雨看到兰漱风,连忙缩回手,怯怯的躲在楚陌寒身边。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楚陌寒关切的看着陆续进入房间的人,凌子墨和辰冰清身上都沾满鲜血,衣衫被划破了大大小小的口子。兰漱风扫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两人,道:“快去收拾一下吧。” 凌子墨先行走到楚陌寒身边,行了一礼,眼中带着几分苦涩。楚陌寒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了。” 见子墨无精打采的向房间走去,辰冰清愣了半晌,终于动身向另一间小屋折去。楚陌寒有些奇怪的看着呆呆的辰冰清,想必是二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他拍拍慕雨的脑袋,慕雨听话的点点头,跑进自己的房间。 “等一等……”楚陌寒叫住正向楼上走去的兰漱风,眼中流露出一丝关切。 “楚大将军想要向我交代行程么?”兰漱风转过身,冷冷的说。 楚陌寒耸耸肩,微笑道:“有什么能瞒得住你么?” “我想是的。”兰漱风紧握着手中的折扇,与他拉开距离。 “其实,”楚陌寒注意到他的戒备,苦笑道,“你何必这样?我都知道的。” 兰漱风挑起眉毛,“知道什么?” “一切。”楚陌寒看着他,语气坚定而沉着。见兰漱风默默不语,他接着说道:“我一直都相信着你,你并不是在孤军奋战。为何,不试着相信我一次呢?” 兰漱风看着他,心中泛起莫名的滋味。一切?一切到底是多少?你是否知道,也许今天就是你生命的终点?你是否知道,你眼前的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向你倾吐全部的心思?如果你真的知道了一切,就不会,这样执着于我了吧。 “如果相信就能改变命运的话,我也许会尝试,”兰漱风缓缓的道,“可是,事实向我证明,没有比信任,更加脆弱东西……” “我可以证明,”楚陌寒走近一步,目光含着灼灼逼人的热度,“你之前所谓的事实依据,交给我来颠覆。我会为你打通一条路,一条不再被黑夜笼罩的生存之路;即使这条路并不存在,我也会这双手,凭空创造出一条道路给你!” 兰漱风怔怔的看着他,眼神一垂,低声道:“也许过了今天……我就可以相信你……说的话……” 他飘然转身,如一缕清风,向楼上的快步走去。楚陌寒望着他空灵的背影,勾起一丝微笑。 你以为我还会像三年前那样,傻傻的等着么?不用过了今天,马上,我就会让你看到。 ****** 过了片刻,辰冰清收拾完毕,走进大厅,正看到楚陌寒向整理整装待发的凌子墨吩咐了什么,凌子墨点点头,转身离去。 “怎么了?”辰冰清瞄了一眼远去的凌子墨,有些担心的问道。 “没什么,兰漱风方才留下口信,告诉了我韦世芹的位置。”楚陌寒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死狐狸,你有什么打算?” “兰公子呢?又进书房了么?”辰冰清挑起眉毛,问道。 “是啊,暗道嘛,”楚陌寒点点头,“故意做给我看的么?” “呵,你不打算去找他么?”辰冰清耸耸肩,道,“我可是知道地址的。” 楚陌寒轻哼一声,道:“你是什么时候联系上他的?七夜琉璃的事情,也是他告诉你的么?” “才不是,是青姐的情报,别以为我在江湖上没有人手,”辰冰清撇撇嘴,道,“联系上兰公子是你们到这里的后一天,我很纳闷,为什么他会如此清楚‘夜雨’的内部消息?如果只是杀手的姓名也就罢了,连雨燕的暗器数目都一清二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你错过了之前的夜摆子,”楚陌寒意味深长的一笑,道,“那场戏才叫做精妙。” “你确定不要采取什么行动么?”辰冰清怪怪的看着他,“笨狼,我发现不只是那只小猫,连你也变得好奇怪。怎么一离开本公子,你们都不正常了?” 只有你像往常一样不正常!楚陌寒瞪了他一眼,却并没有说。他看了看将至中天的太阳,道:“我不着急,做事情要讲究火候,对他更是如此。” 辰冰清摇摇头,叹道:“真佩服你的耐心。” 待辰冰清离开之后,偏室的门推开一条缝隙,慕雨的脑袋探了出来。 “出来吧,他们都走了。”楚陌寒放下茶杯,微笑道。 “那,你也要走了么?”慕雨乖乖的走过来,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是啊,”楚陌寒点点头,“快到时候了。” “陌寒哥哥……还会回来么?”慕雨的眼中扑着一层氤氲的水汽,眼巴巴的望着他。 “你说呢?”楚陌寒笑了笑,道,“无所不知的‘石见穿’,你相信我的运气么?” “我从来都只是一个人,永远孤独的守在酒肆的角落。他们,离开我的时候,都是微笑着,微笑着,可是很多人再也没有回来……”慕雨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石见穿可以知道过去的任何事情,但是,却无法预知未来。” “呵,慕雨,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我不知道这条路走下去会怎样,可即使我知道,也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楚陌寒叹道,“这是一场赌注,一场只允许失败,不允许放弃的赌注。” “你明明可以!”慕雨一挣,略显稚嫩的声音含着几丝愤慨、几丝不解,“陌寒哥哥,你为什么要以命为赌注呢?不,不仅是你的命啊,你看看这天下黎民,他们都等着你啊!那个人,难道值得你用整个天下去赌么?!” “慕雨……”楚陌寒若有深意的看着他,淡淡的道,“我原本以为,这个天下,就是我所求的全部。可是我发现,我太过于高估自己了。我不是圣人,我也有解不开的尘世羁绊……” “那,你周围的人呢?那……我呢?”慕雨眼中闪着几分悲戚,声音渐弱了下去,“你不惜为了他,伤害你周围的人么?” “呵,”楚陌寒笑了笑,“他们,会理解我的。如果死狐狸在我的位置,恐怕不会比我更聪明。” 慕雨不甘的咬着发白的嘴唇,须臾,转过身,孑然的飘入自己的房间中。楚陌寒注视着轻轻关闭的房门,轻轻一叹。该面对的,终究无法逃遁。 第六十五回:笑里藏刀 “你去找楚陌寒了吧。”兰漱风走进别馆的书房,不客气的说道。 “聪明,”夜孤鸿放下手中的书卷,坦然一笑,道,“我总要看看,那个想把你从我手中夺走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兰漱风眉毛一挑,“结论呢?” “要让我们的楚大将军抛弃自以为是的观念,还真是困难啊,”夜孤鸿悠闲地倚着木椅,笑道,“于是我只好自作主张,把他请到我们的私宅里来了?” “什么时候?”兰漱风不理会他的调笑,只是云淡风轻的问道。 “申时,”夜孤鸿一扬手,“不知是否合兰公子的心意呢?” “不错,”兰漱风淡淡的说道,“吉日良辰。” 夜孤鸿眯起眼睛,道:“兰公子,其实我很好奇,如果楚大将军知道了你的秘密,到底会是什么表情……” 兰漱风轻哼一声,道:“将就木者,不需那么明白。” “呵呵……”夜孤鸿笑道,“兰公子,你果然是个无情之人呢,死也不让人死的瞑目么?” “生死不可知,鬼神不可靠,又何必要自寻烦恼?”兰漱风冷笑道,“活着时知道的够多了,只有死亡才能让人好不容易清净一下。” “有趣,有趣,”夜孤鸿抚掌道,“兰公子不怕天,不畏神,若不是你生错了人家,还有什么能让你束缚在尘世呢?” “即使是血脉的羁绊,”兰漱风回过头,凝眸一笑,“早晚一天,我也会把它,齐根斩断。” “呵呵,兰公子这样看着在下,会让在下有命不久矣的错觉呢,”夜孤鸿笑道。 “哼,知道就好,”兰漱风背过身去,冷笑道,“知道了那个秘密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也包括在下么?”夜孤鸿一笑,“如果我死了,那个人一定会把秘密告诉楚陌寒,看来不管怎样,楚陌寒都难逃一死啊。” “人人都难逃一死,”兰漱风淡淡的道,“只是死亡的顺序不同罢了。” 夜孤鸿扬起眉毛,道:“林金菡呢?兰公子不是把他排在第一位么?” “不着急,”兰漱风撇了撇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我会找他算账。” “呵,等过了今天,”夜孤鸿悠悠的道,“兰公子想要杀谁,只要告诉在下一声;哪怕他藏入地下三尺,在下也会把他挖出来。你说可好啊?” “我知道你不会做赔本买卖,你耐心等着就好,今天的表演不会让你失望,”兰漱风勾起一丝深沉的笑意,“在此之前,我得招呼下总爱在错误时间出现的客人。” 兰漱风瞥了一眼窗外,不远处的幽兰轩在绿叶的隐映下,显得静谧而平和。 ****** “兰漱风!我知道你在这里!”辰冰清在别馆中四处找寻着,他推开一楼东侧的书房,只见一闪小门赫然出现在墙壁之中。 奇怪,这又是在搞什么名堂?辰冰清一皱眉,径直推门而入。 眼前的景象令他有些吃惊。密闭的房间中,唯有四面墙壁上的红烛惨淡的燃烧着。天花板上画着棋盘一般的格子,被昏暗的烛火映出一层飘渺的红色。兰漱风一袭白衣,站立在房间正中。长长的黑发如流水一般从背后铺洒,他转过头,幽幽一笑,如这房间一般诡异而不真实。 “你又在搞什么鬼?”辰冰清走进屋子,环视着周围的布局。房间如一个六面的匣子,影影绰绰,充斥着压抑之感。 “请你安静一下,好戏就要开始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嘴角。 “好戏?什么好戏?”辰冰清颦起眉毛,困惑的打量着头顶的棋盘,“话说那只笨狼……” 突然,一阵撕裂的剧痛从胸口传来,溅起的红砂飞扬,如飘散的薄樱。 “兰公子……”辰冰清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颤抖的手捂着胸口,鲜血沿着小臂浸湿了衣袖。一声轻响,他脚下的木板倾斜下去,露出一个长方形的空洞。辰冰清的身子晃了晃,如倾倒的旗帜一般,向幽黑的空穴坠落下去。 染上几点残红的木板向上转动,恢复原位;血迹沿着木板的纹理缓缓爬行,如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向房屋正中的兰漱风脚下汇集。 落樱般的血滴溅落在墨色的兰草中,兰漱风垂眼看着展开的折扇,眸中泛起暗红色的涟漪。殷红的血液浸润了洁白的衣摆,不依不饶的向上蔓延着。 第六十六回:沉殇血祭 “棋子对你的信任,简直是毫无保留啊。”夜孤鸿呵呵,一笑,从敞开的门走入,“我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楚大将军的表现呢?” 背后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板渐渐的浮现出深色的纹路。夜孤鸿微微皱起眉毛,狐疑的看着密闭的房间。不仅是地板,就连四周的墙壁也出现越来越深的棋盘状花纹。 “不用了,”兰漱风缓缓低下折扇,抬起的眼眸染上一层深邃的血色,他嘴角挑起一丝邪魅的微笑,“我有礼物给你。” 夜孤鸿心下一惊,连忙向右跳开一步;暗红色的血液从他方才站立的地面喷涌而出,落空之后又沉回地面,汇集到黑红色的棋盘上。墙壁上的棋盘也逐渐成型,燃烧的红烛忽的窜起一尺高的淡蓝色火焰,飘散蜡泪砸在地面上,凝成点点的墨斑。 “难道是,”夜孤鸿喃喃的道,“传说中的血沉殇……” “你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些?”兰漱风幽幽的一笑,血色的眸子里透出几分空无,“不错,你不是很关心先朝皇室的情况么?也许你应该把目光放宽一些,不止关注于那些还健在的皇子……” “你是说死去的皇子?”夜孤鸿拧起眉毛,看着他,“灵帝改年号之前,天道十八年,四皇子突然病殁于宫中……然而传说四皇子的遗体十分蹊跷,灵帝下令封锁消息,只对外界宣称是病逝……” “那是因为大家都说他是遭天谴而死,四皇子陈尸于一间杂物室,浑身鲜血飞溅,铺满了房间的墙壁……”兰漱风挑起眉毛,含笑道,“一般的刺客,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也就是说,处理尸体的正是太医署的主管,兰国桢……”夜孤鸿咬着牙,恨恨的看着他,“我应该早点想到才是……” “哈,谁让那个卑鄙的家伙潜入我的炼药室呢?”兰漱风笑着,垂下的黑发在幽幽的烛光显的格外妖冶,“当时我无意找到一本蛮疆的蛊术之书,还不知怎么用好。祝贺你,夜孤鸿,现在的我,一定会比十四年前做的漂亮多了!” 腾起的鲜血聚成一条锁链,从夜孤鸿的脚下窜出。夜孤鸿挥剑斩去,四溅的血液猛地缠住他的剑刃,盘旋着向上爬去。他厌恶的看着柔软的血液,凌厉的剑气一甩,将其逼开。然而倾洒的血滴再次聚集,几条殷红的锁链向藤蔓一般向他扑来。 “夜孤鸿,你不是很擅长模仿人的招数吗?来呀,来模仿啊!”兰漱风不住的笑着,血红的眸子荡漾出无限的冷艳。 夜孤鸿来回观察着屋中的阵势,那殷红的血蛇也颇有耐心的与他慢慢周旋。可是这间屋子的格局全都在兰漱风的掌控之中,这样下去,完全无法摆脱出乎意料的袭击。夜孤鸿凝神向房屋正中的兰漱风看去,看来只有将施术者击倒,才能破除这个怪异的术式吧…… 夜孤鸿提起寒气逼人的宝剑,闪身避开飞扬的锁链,向房间正中的兰漱风冲来。兰漱风见锋利的剑尖蓄着无形的杀气,快速的向自己逼近,却依然轻轻的笑着。他轻轻瞟了一眼,脚下的方格,在剑尖进入边线的一瞬间,折扇在手中刷的一转,又是一式“雪花六出”,六只小针向他周身几个大穴飞来。 夜孤鸿剑气一转,学着楚陌寒的“消冰融雪”化去针上的冲力,招式用到一半,忽又变作夜雕的“鸢鸣于野”,飞至半截的小针嗡嗡的震动着,调头向兰漱风冲去。 “怪不得孤鸿公子能夺得‘夜雨’的首位,要杀你还真有些可惜。”兰漱风笑着,血红的眸子一凝,飘摇的步子徐徐的后退,手中展开的折扇向上一挥,几根血柱从地上冲出,截住了闪着红光的小针。 夜孤鸿足尖点地,正要进一步追上,不料脚下一滑,只见地面上汇集的鲜血如沸腾一般翻滚着,涌起的藤蔓缠上他的双腿,裹住长剑的血液如腐蚀的毒汁,将其摧折成几段。在他惊异之间,无数条血蛇从四面的墙壁滑落,向他脚下蜿蜒爬去。天花板上坠下的锁链与地面长出的血柱交错着接合起来,拧成一股红色的罗网,将他绞在中间。 “怎么样呢?为你而铺设的,鲜血的盛宴……”兰漱风的声音低低的传来,红色的眸子里闪着异样的光泽,“作为对你的回礼,恰如其分吧!” 受到术式的影响,兰漱风已经完全不是平日温润和善的样子,嘴角的微笑也染上几分疯狂,几分蛊惑。他右手重重的一挥,缠绕着夜孤鸿的红色枝蔓兀地生发出细密的尖刺,一齐扎进他的体内。 “唔!”夜孤鸿压抑着声音,嘴角流下一丝鲜血。他抬起眼睛,虚弱的笑道:“这就是……你的选择么……你就那么信任楚陌寒么……” “不,我谁都不信,”兰漱风轻哼一声,带刺的藤蔓扭住他的胳膊,发出咔咔的声响,“不管是你,还是楚陌寒。我的棋盘上只有‘理’字,我绝对不容许你,把我的一切踩在脚下。” 夜孤鸿咳出两口鲜血,黑色的长衫已被染成殷红。他盯着兰漱风,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那么,你依然选择他作为你的将棋么?你以为自己能够支配他?” “不许你用这种语气!你知道什么?”兰漱风折扇一甩,凝着杀气的尖刺刺入他的腹部,“在这盘棋上,楚陌寒不是‘车’罢了;必要的时候,我不介意丢车保帅!” “呵呵……”夜孤鸿的眸子黯淡下去,似乎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不错,不错的一步棋……只是接下来,那个人会怎么走……呢……” “他在哪里?”鲜红的眸子瞪着他,手中的折扇一落,一只尖锐的血蒺刺穿他的肩膀,与喷涌的血液相互交融。 “咳咳,”夜孤鸿依然淡淡的笑道,声音一点点的低下去,“去问……楚陌寒……” “告诉我!”血红的眸子闪着一丝怒气,张牙舞爪的枝蔓撕扯着他,然而他只是笑笑的,一言不发的坠入殷红的血雾之中。 “不说也罢,”兰漱风收起折扇,嘴角浮起一丝冷艳的微笑,“我就去问楚陌寒好了。” 轻轻的一声叹息在身后响起,一阵柔和的清风随着推开的小门飘入屋子,一袭黑衣的人影缓缓走了进来,柔声道:“兰公子,你要问楚某什么问题呢?” 兰漱风回过头,毫无血色的脸上挂着妖冶的冷笑:“楚大将军,您来的可真早。” 第六十七回:荆棘之花 楚陌寒怔怔的看着他,惨白的脸上浮着令人心寒的笑意,红色的眸子闪着乖戾的光泽。他轻叹一声,道:“漱风,几天前我就在怀疑,你是不是在……” “没错啊,”兰漱风打断他的话,笑道,“哦,我想起来了,楚大将军在萱城的时候看过嘛。只不过,和书上写的不太一样罢了。” 楚陌寒摇摇头,扑鼻而来的血腥味令他心中一阵发紧,他走近兰漱风,想要扶住他有些站立不稳的身子,“漱风,你……还好吧?” “不用你管!”兰漱风一扬扇子,打开他伸来的手。 “漱风,我没有别的意思,”楚陌寒凝着眉毛,“我知道这个术对你的消耗很大,夜孤鸿的事情,你为何不告诉我呢?” “楚陌寒,楚大将军,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些,”兰漱风冷冷的道,“我要杀的人,与你又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夜孤鸿要杀的是我,当然与我有关!”楚陌寒看到屋子四周的血液渐渐渗回地面,唯有深红色的棋盘还留在六个平面。屋子正中的尸体已被侵蚀成一架白骨,软软的坍塌在棋盘中心。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而杀他么?”兰漱风眸中的血色并没有淡去,漾出一层层邪魅的色彩,“楚大将军,什么时候能够改一改你自以为是的毛病呢?” “我说过,我都知道的,”楚陌寒喟然一叹,“你消失的原因,以及,再次出现的理由。” “哦?”兰漱风勾起一丝微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道,“那么,楚大将军来说说,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三年前,姬留雁派去杀你的刺客一去不复返,自然是引起的陆无言的怀疑。因此,陆无言费尽心思,又找到了帮他刺杀三皇子的‘夜雨’,因此,”楚陌寒看着他,道,“陆无言给‘夜雨’的名单上不止有我和韦世芹,还有第三个名字。” “不错,”兰漱风要笑不笑的说道,“楚大将军,你越来越聪明了。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些奖励呢?” 楚陌寒看着他,凝声道:“漱风,我只想让你相信我……” “相信你……”兰漱风滑至他的面前,长长的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染上鲜血的折扇抵着他的脖子,一点点的打开,“毒药,暗器,蛊术……我一直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你所说的信任,我不懂……” “漱风……”楚陌寒握住他的手,修长的手指如冰棱一般毫无温度。 “你又为何如此相信我呢?”血色的眸子抬起,冷冷的看着他,“我刚刚在你的眼前杀了人,衣上的鲜血还没有凝固,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了你呢?” “我就是知道,”楚陌寒深沉的看着他,“我知道你不会。” “为什么?”兰漱风颦着眉毛,“你以为我杀不死你?也许我的武功不如你,可是你看好了,任他夜孤鸿高居‘夜雨’的榜首,我一样轻易的杀,死,他……” “我相信你能杀死我,”楚陌寒任他的折扇在脖颈上压出一道血痕,“如果兰公子要杀楚某,楚某不牢公子费心,一定引颈受戮。只是,你舍得么?你也在赌,在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在你所秉持的‘理’之外,你终于承认了还有‘情’的存在了,不是么?” “‘情’,不过是操纵棋子的引线,”兰漱风的眼神有些颤抖,他执扇的手不禁松了松,被楚陌寒紧紧的握在手中,“我不过是在利用你……” “我心甘情愿,”楚陌寒捉住他的双手,捧在手心,“我会向你证明,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拥有多么伟大的力量。” “你这是何苦,”兰漱风垂下眼睛,声音低沉下去,“我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不染尘嚣的‘君子兰’……” “不,你是,”楚陌寒轻柔的笑道,“你是善良的,和这血沉殇之术一样,看上去尖牙利爪,而实际上是用自己的鲜血浇筑,你施予对方的痛苦,无不深深的刻在你自己的心上。因此你对我有愧,你不愿我过多的坠入这场迷局。然而漱风,”他拉近那单薄的人儿,在他耳边说道,“我不希望你对我有愧疚之感,我自愿成为你的棋子,我想要的,是另一种感情……” “我……”兰漱风因耳边的热气一颤,转过头,不确定的声音呢喃道,“十四年前,是我用这血沉殇之术,杀死了四皇子……” “嗯,”楚陌寒在他耳边轻轻一笑,“那又怎样?” “楚大将军,”兰漱风缓缓的抬起头,眸中的血色淡去,如一层层水红色的涟漪,咬破的红唇渗出血来,“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到底要做到哪一步,才能让你放开我呢?!” “为什么总要离开我呢?”楚陌寒疼惜的拂过他惨白的脸颊,“我不是在向你索取回报,我只想剪断束缚着你的锁链,让你能够自由的飞翔。如果你不愿意在某一处停留,我可以随你一起,飞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由我为你来遮风挡雨,我来分担你的重负……漱风,这样不好么?” “也许,你所说的风景是我一直以来想要看到的,是只在梦中出现的风景……”兰漱风的睫毛微微的颤动,“我也想这样沉溺下去,闭上眼睛,再不醒来……可是,可是我此生注定无法回应你的感情,如果来世……” “不,不要到来世!”楚陌寒一把将他揽在怀中,冰冷的身子让他心中泛起层层苦涩,“漱风,告诉我,你对我并不是没有感情,对不对?你之所以选择了我,是因为你对我的情抱有希望,是不是?你知道么,我很开心。我不知道他掌握了你的什么把柄,但我和他不同,我不需要你怎样,你只要信任我,让我和你一起分担苦难,这就足够了……” “你……”兰漱风喉中哽了一下,徐徐的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楚陌寒一笑,轻轻吻着他的额头,道:“没错,在你面前,我无论如何也理智不了啊……” “为了他,你就要抛下所有珍惜你的人么?”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楚陌寒闻言一愣,向后看去。 第六十八回:但为君故 楚陌寒回头看去,站在门口的,正是一身白衣的慕雨。他缓缓的走进屋子,大大的眼睛如凛冽的溪水,直盯着楚陌寒。 “你,终于来了。”楚陌寒扶着警惕起来的兰漱风,微微一笑。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慕雨垂着眼睛,轻轻的说道。 “兰漱风和夜孤鸿都是极聪明之人,怎么可能被你看到在一起呢?”楚陌寒微微笑道,“因此,在你故布疑阵的时候,我就在怀疑你了。” “我还以为你会发现的更早,”慕雨淡淡的道,“当我告诉你‘夜雨’的机制时,你就应当想到。既然叫做‘夜雨’,杀手皆以‘夜’字为号,信使以‘雨’字为号,那么相应的,白爷自然是以‘雨’字为名。我并没有骗你,很少有人叫过我的名字——白慕雨。” “驻颜草……”一直盯着慕雨的兰漱风喃喃的道。 “兰公子果然好眼力,”白慕雨惨然一笑,“驻颜草是幸,亦是劫;它只能让人的容貌保持在食用它时的模样,却不能延缓人的死亡。我跟随上任‘石见穿’在山林中游走时,误食了驻颜草。那时我还是一个孩子,几十年过去,我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当作小孩子一样被人欺侮,遭人白眼,我想向正常人一样生活,可是我的身体却永远束缚着我,让我无法进入成人的世界。我早就不记得自己活了多久,我不得不时刻准备着迎接毫无征兆的生命终点。你能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 “慕雨,你为何非要做杀手……” “够了!”白慕雨瞪着楚陌寒,“你有什么资格教育我?每个人都是这样,都把我当作孩子,而事实上呢!我说不定,比你的父亲还要年长!” “你就是白爷……”兰漱风的眸子又浮现出幽深的血色,推开的小门被风带上,房间中再次充满了压抑的气息。 “不错,”白慕雨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以这种方式相见,真是想不到啊。” 兰漱风颦起眉毛,道:“我何时见过你?” “呵呵,都说贵人多忘事,一点都不假,”白慕雨笑道,“你还记得在六年前的旻都之乱时,你的马车差点撞到的小乞丐么?” 兰漱风的眼眸一凝,波澜荡开,划出层层水波。他垂下眼眉,低声道:“原来是你……玄崇八年,我和父亲逃出皇城时,你就知道我会走那条路么……” “我本来也并没有注意你,”白慕雨弯起眼睛,“我只不过在想,皇宫里一定会有人从这里经过罢了;于是我扮作乞丐,想要搜集一些有趣的消息。呵,你差点就把我也骗过了,直到兰家被灭门的那一天,我才意识到马车中坐的人是你。” 兰漱风咬着嘴唇,恨恨的看着他,血色的眸子里浮起一片杀意。 “你不应心存侥幸,”白慕雨抬抬眉毛,“你现在叫做‘兰漱风’么?漱玉流风,哈,果然是个好名字。只可惜你所走的这条路,由不得你去装什么善良、管什么仁义。如果那个时候你就杀了我,就再不会有人知道你的秘密。因此现在,你不得不为十五岁时幼稚的怜悯,付出代价。” 兰漱风深吸一口气,叹道:“那么,后来夜孤鸿发现了你的身份,你就把这个告诉了他,作为谈判的筹码……” “是我疏忽了,”白慕雨轻轻一叹,“我不该那么信任雨燕。呵,在棋盘上,只要稍稍信任了一下你的棋子,就只有一败涂地。我接到陆无言的单子后,发现了本不该出现的你的名字,当初我还以为陆无言知道了内幕,到后来才明白,他不过是挂念着兰家罢了。” “终有一天,”兰漱风低声道,“我会杀了陆无言,为兰家报仇雪恨……” “呵,你还是先考虑考虑眼前的状况吧,”白慕雨微微一笑,“你以为以你现在的身体,对付的了我么?你以为以你的身份,有人会毫无所图的帮助你么?” “我会!”兰漱风正欲开口,一旁的楚陌寒拦在他的身前,笑道,“慕雨,别忘了这里还有我,我虽然说想和你做个朋友,看来,如今是不可能的了。” “陌寒哥哥……”慕雨眼中一凝,声音软了下来,“为什么?在遇到你之后,我再也没有动过杀你的念头。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不把我视为工具的人,是第一个关心过我的人……为什么,只因为有了他,你就不把我当作朋友了么?” 楚陌寒长叹一声,道:“慕雨,不管你到底活了多少年,你的内心到底还是个孩子……” “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白慕雨的眼神闪过一道戾气,盯着被楚陌寒扣在怀中的兰漱风,“兰漱风,你不过是一名凡人,一个负罪之人,为什么夜孤鸿、楚陌寒,还有他身边的那些人都会关注你呢?你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幽蓝色的烛火再度燃起,兰漱风扶着楚陌寒的臂膀,冷笑道:“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我又没有逼迫他们,你应该去问他们为什么。” “哈,要不是你,陌寒哥哥怎么可能丢下身边的人,丢下……真正关心他的……”白慕雨眉间凝起一丝幽怨,“我倒要看看,要是楚大将军知道了你的身世,还会不会这么宠着你!” 兰漱风的眸中兀地腾起一片杀气,他推开楚陌寒,折扇一开,无数条血蛇向白慕雨咬去;慕雨轻蔑的一笑,左手扬起,几道凛冽的寒光从袖口飞出,径直的冲向右边的墙壁。楚陌寒尚不明就里,只见几根细细的银丝猛然扎进右侧棋盘的一角,淋漓的鲜血顿时从墙壁中喷溅而出。扑向白慕雨的血蛇也痉挛似的抽搐几下,最终摔碎成一地殷红。 楚陌寒只道不妙,连忙扶住将欲倒下的兰漱风。兰漱风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情,他捂着胸口,一缕鲜血沿着嘴角缓缓垂下。 “我可是无所不知的‘石见穿’,”白慕雨邪邪一笑,“既然有术式,就有能破它的法子。血沉殇乃是将气血注入密闭空间的几个方位,从而操纵血液袭敌。如今我把这几个位置破坏掉,这个人的身子会变成怎么样呢?” “住手!”楚陌寒刷的一声抽出长剑,指向白慕雨,“我不会坐视不管的。” “陌寒哥哥……”慕雨脸上凝起一丝酸楚,“你值得么?我本来不打算杀你,为了你,我可以抛弃经营多年的‘夜雨’,我可以背弃与陆无言的合作……而他!他会为你做什么?!姬留雁、陆无言、屠素葛、吴仕邈,拦在你路上的人,我都可以帮你除掉,我一样可以帮你打下江山,一样可以帮你登上帝位,他能帮你做的事情,我会比他做得更好!你为什么……” “够了,”楚陌寒摇摇头,不分由说的抱住挣扎的兰漱风,道,“我不需要他为我做什么,江山、帝位,这些我自有能力得到。”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白慕雨狠狠的喊道,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你知道吗?他自始自终,都在欺骗你,利用你,他根本不是什么江湖游医,他是……” 然而未待他喊出,楚陌寒的举动让他一惊。 “你……”兰漱风怔怔的看着他,只见两道鲜血从他的耳中流下。楚陌寒回头咧嘴一笑,有些口齿不清的道:“我……现在满耳都是嗡嗡的声音,有什么话之后再告诉我吧。” “你竟然……”白慕雨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用内力震破耳膜,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他的身份么……” 楚陌寒有些摇晃的抱着轻飘飘的兰漱风,笑道:“不好意思,楚某愚钝,看不懂唇语,不过还是劝你放弃写给我、画给我的想法,我并不介意把眼睛也蒙上。虽然我很想这个人的身世,但不管他是谁,我都不会在意。我说过,除非他亲自告诉我,我,不会追究这个问题。” 兰漱风拧着眉毛,有些颤抖的手抚过他脸上的血痕,带着几分心疼,几分茫然的小声嘀咕道:“傻瓜……” “呵,兰公子又在说我是傻瓜么?”楚陌寒扬起嘴角,对怀中的人笑道,“听你一句夸奖就那么不容易么?” “……”兰漱风默默的看着他,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幽深的眸子中泛着淡淡的水色。 “好了,这种眼神会让我产生遐想的,”楚陌寒在他额上轻轻一吻,道,“我现在有些不太平衡,兰大夫要帮我多注意点哦,不然受了重伤还得麻烦你呀……” 兰漱风默默不语,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拭去楚陌寒脸颊的血液,双手轻轻的环上他的脖子。抬起头,细细的盘算着四面的棋盘。 “既然如此……”白慕雨移动到房间正中,冷冷的踢开脚边淋着鲜血的白骨,抬起手臂,袖中的丝线依然连在墙壁一角,“我只能杀死你了……” 第六十九回:丝网千结 飞扬的丝线如毒蛇吐出的芯子,向二人冲来。楚陌寒搂着兰漱风,轻轻的向右跳开,右手剑光一闪,一道凌厉的剑风向房间正中的白慕雨扫去。白慕雨不慌不忙的抬起另一只手臂,细韧丝线左右一甩,竟然化去了俯冲而至的剑气。减缓的清风掠过白慕雨的发梢,他眼眸一凛,透出无限的寒意。 楚陌寒仔细的观察着他的招式。先前扎在墙壁中的两股丝线交织着,连在他脚下的地面;他并不着急进攻,左手甩出的丝线一扬,横在房间正中,将两边的人隔开。 洁白的丝线紧紧的绷起,幽蓝色的火光在丝线上游移,泛着几分冷冽。虽然不知这排布的丝线究竟有什么名堂,但还是小心为妙。 楚陌寒试探性的挑起剑尖,斜斜的三道剑气向白慕雨逼来。白慕雨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又有三道细丝斜过,从之前的三股横线中穿过,扎在天花板上。冲来的剑气撞上丝线织成的网格,再度衰弱下去。 白慕雨将丝线的另一头牵制脚下,与先前的线交叠;他冷冷的瞟了楚陌寒一眼,转过身去,对着身后的墙壁道:“第二个位置,是在这里吧。” 三道凌厉的细线扎上棋盘的一点,殷红的鲜血再次喷涌而出。兰漱风咳出两口鲜血,眸子血色浮起,一挥手,软软的血蛇从地上腾起,却被白慕雨手中的丝线打散。 “不,”楚陌寒抱紧他,“由我来。” 兰漱风看着他疼惜的眼神,心中微微一颤。事实上,血沉殇的招式会对身体产生极大的负担,现在他已是有些站立不稳的靠在楚陌寒身上。坚定而温暖的感觉从身边传来,他默默垂下眼睛,紧紧的贴着身旁的人。 楚陌寒终于看清白慕雨的路数,这细韧的丝线原本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将丝线的一端搭在脚下,在房间中织成一张蛛网。每一根丝线的震颤都会传到他的心中,他再运起真气,经由丝线传播到蛛网的各处。现在,他不慌不忙的排布下丝线,是想要把自己困在角落里吧。 楚陌寒正思量着破解的方法,忽而觉得衣角一沉,兰漱风抬起眼睛看看他,又看看地面的棋盘,右手在他背后一笔一划的写下“柒”、“三”两个字。楚陌寒瞥到地面上隐隐浮现的数字,抱着兰漱风向棋盘的右边移动。飞掠的蛛丝从身边略过,扎在墙角。移动的空间越来越狭小,兰漱风深吸一口气,计算着双方的步数。 “你还不肯放弃么?”白慕雨拧着眉头,双手飞出的丝线在密闭的空间中交织着,恶狠狠的撕扯着溅满鲜血的墙壁。兰漱风捂着心口,嘴角的鲜血沿着白皙的脖颈流下,染红了洁白的长衫。一双清凉如水的眸子只是淡淡的盯着白慕雨,不带着任何情绪。 兰漱风指示着楚陌寒在棋盘上游移,他的手指渐渐的冰冷,嘴唇因失血而显出惨淡的紫色。随着鲜血的一点点流失,他感到头脑中嗡嗡的响着,沉重的眩晕感纠缠着他,仿佛随时要把他的意识夺走。他艰难的抬着头,颤抖的手指几乎使不出力气。忽然,一阵暖流从身上流过,楚陌寒揽着他的手扣上他的穴位,缓缓的将内力输到他的体内。温暖的感觉驱散了寒冰般的刺痛感,他微微一怔,对上楚陌寒深邃的眼眸。 只有在这个人身边,才能感受到这种如温水一般的暖意吧。这种温暖,像是穿过荆棘的春风,将用来包裹自己的冰棱一点一点的消磨,吹入那深锁的内心。这无声的清风,那么温柔,那么平和,让自己想要忘却一切的世事纠葛,沉溺在这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华之中。在自己面前,他就像是一只毫无防备的雏鸟,轻易的一句话语、一个举动就能刺痛他、将他击垮……可为什么,为什么要把你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暴露在我面前呢?那样的话,那样的话—— 让我如何拒绝你啊! 兰漱风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楚陌寒只是会心的一笑,尽量平缓的躲避着来去的丝线。 兰漱风不禁一叹,原以为,世间的一切皆是因果皆是由“理”而生,自己跟随着他,也不过是出于理智的判断;可是,这个人,自己实在难以理解。他的一举一动,全然不合套路,无法解释。兰漱风并不是毫无感情之人,他对自己的好,自己听得懂、看得到。只是,这道光芒太过耀眼,太过纯粹,对于一直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兰漱风来说,明亮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 楚陌寒,我能明白你的举动,只是我不明白这举动之后的理由。是因为你所谓的“情”么?原来“情”这种东西,如此的疯狂、不合理性,却又如此的绚烂,让人不忍心闭上眼睛。 细密的蛛网爬满的密闭的房间,墙壁、天花板上的血液汩汩的流淌着,将如雪的丝线染的鲜红。楚陌寒不得不俯下身子,在乱线中穿行。每当脆弱的墙面被撕开一个口子,楚陌寒都能感到怀中的人微微的颤抖。他看着兰漱风微锁的眉心和咬的苍白的嘴唇,心中不禁一阵发紧。背后的手指写下最后一组数字,终于,软软的沉了下去。楚陌寒连忙抱紧他,他抬起头,温柔的一笑,闭上眼睛。 “漱风……”楚陌寒依照指示移动至九宫的正中,盘坐下来,让兰漱风躺在他的怀里。楚陌寒攥着他冰凉的手,在他耳边轻声的呼唤;兰漱风微微睁开眼睛,对上他几近心碎的眼神。 “我还没死呢……”兰漱风轻轻笑着,扣上他的手指。 坚韧的丝线穿过楚陌寒的发丝,将二人锁在狭小的空间里。白慕雨的声音从棋盘正中传来:“兰漱风,我不会让你把他带走,我会让你死在他眼前的。” “呵,”兰漱风偏过头,淡淡的笑道,“我可没想过要把谁带走,当然,我的宿命还没有完结,我也不打算死在这里。” 兰漱风的眼瞳蓦然一转,浮上氤氲的血色。从墙壁渗出的血液沿着丝线爬行着,向蛛网的中部汇聚。 第七十回:暗夜之光 “冰清!”砰的一声锐响从上方传来,随后是叽里咕噜的一阵翻腾,墙壁上掀开一个小洞,凌子墨从一侧的甬道滑入暗室。身后的洞口刷的一声关上,暗室再次陷入昏黄的烛光之中。 “子……墨?你怎么在这里?”一个声音从房间中传来。 凌子墨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定睛看去,只见辰冰清站在低矮的密室中间,惊讶的向他看来,一道鲜血从额角缓缓流下,一袭素色的长衫已被染成殷红。 “冰清!你怎么了?哪里受伤?”凌子墨连忙跑过去,看到他胸口的衣襟被撕裂开一个口子,惊乱的抓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子墨,你别着急,我没事……”辰冰清轻柔的按着他的肩膀,安抚道。 “怎么没事?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凌子墨有些哽咽的拂开他额前的碎发,然而并没有发现受伤的位置。 “这……不是我的血了……”辰冰清微微笑道,“从刚才开始,上面就一直向下滴血,我不小心被淋到了……” 凌子墨抬头看去,低低的天花板上,一丝丝的鲜血凝聚成水滴状,摇摇晃晃的向下坠落。 “你在担心我么?你……不生气了么?”辰冰清小心捧着他的手,问道。 “你……”凌子墨皱了下眉头,却并没有甩开他的手,“这又是被谁打的?” “哦,这个……”辰冰清看了看胸前裂开的衣襟,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我掉下来之后伤口就愈合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恐怕,又是兰公子的什么术式……” 凌子墨默默的看着他,一时并没有说什么。一滴鲜血从天花板上砸落,滴在他白皙的脸上。 “子墨……”辰冰清拂去他脸上的血滴,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凌子墨垂下眼睛,良久,低声道:“没事就好……” “呵,”辰冰清微微笑道,“没关系了,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呢?倒是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呢?” “这个晚点再向你解释,”凌子墨突然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越聚越多的鲜血,将辰冰清推到一边,凝声道,“将军他们会不会有危险?这里能上去么?” 辰冰清苦笑道:“恐怕有些困难,我在这里找了好久,完全没有任何松动的地方。” “那,这些血又是从哪里渗出来的呢?上面有裂缝么?”凌子墨刷的一下甩开长枪,用枪柄向天花板上捅去。碰碰几声钝响,几缕黑红的血液溅起,跌落在地上。 “没用的,我拿短剑在四周都戳过一遍,一点反应都没有……”辰冰清拧着眉头,不无担心的说道,“倒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鲜血从上面滴下来……我只怕……” 两人忧心忡忡的看着阴暗的天花板,暗红的色彩犹如一条条血脉,汩汩的向正中的那一点汇去…… ****** 此时,在暗室的正上方,四周的丝线织成一张密网,白慕雨站在蛛网的中央。鲜血将原本洁白无暇的丝线染上腥红,又沿着他牵引丝线的双手向下流淌。雪白的衣衫被鲜血打湿,两只细瘦的臂膀不自然的紧绷着,白慕雨缓缓的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淌下一滴冷汗,他咬着牙,恨恨的向兰漱风瞪去。 “你本应想到,”兰漱风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我身边不乏像石见穿一样洞彻世事之人。若我因循前人的棋局,怎么可能走到这一步?你以为我会愚蠢到,把十四年前用过的招数原封不动的拿来对付你么?” 白慕雨低头看了看沿着丝线流淌至脚下的血液,轻哼一声,道:“那好,我们就来看看你这两败俱伤的打法能撑多久……” 冰冷的细线兀地一绷,白慕雨运起内力,将丝线上的血液倒逼回去。颤抖的血滴如一只进退两难的小蛇,盘在半红半白的蛛网上。 兰漱风微微颦着眉头,深吸一口气,虽然成功的把白慕雨锁在阵列之中,但连续的失血和内力的消耗,让他已有些力不从心。他咬着牙,血红的眸子正中,墨色的瞳孔如深不见底的风洞,一点点的扩散开来。 突然,后续的血液推动着徘徊不前的血蛇,向蛛网的中心再度挺进。白慕雨猛然睁大眼睛,茫然着看着九宫中的两人。 “不是说过了么,不要再乱来了,由我来对付他。”楚陌寒轻轻的笑着,抬起的右手紧紧的握住身边斜过的细线。鲜红的血液从划破的臂膀、手腕和指尖不住的流出,应着蛛网中心的吸力源源不断的输送。 “不行的,”兰漱风艰难的支起身子,想要去拉开他的手臂,“我现在控制不了血行的速度……这样下去……” 楚陌寒用左手将虚弱挣扎的人儿扣在怀中,带着几分笑意的话语贴着他的耳鬓,“啊,我听不到的……感谢的话一会儿再说吧……” “陌寒哥哥,你……”白慕雨的眼神颤抖着,写满疑惑的神色,他怔怔的望着楚陌寒,如一只惊慌失措的雏鸟。啪,啪,几声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中回荡,几根绷紧的细线从中间断开,坠落的血液砸在地面,聚成殷红的锁链向中心滑去。 “为什么,到最后你们都抛弃了我……”白慕雨痛苦的闭上眼睛,洁白的衣角浸润在苍茫的血色中,“我永远,都只能一个人躲在暗黑的角落……永远没有归宿,永远没有光明……” “陌寒哥哥……我原以为,你可以带我走出这片无边的黑夜,”张开的双臂慢慢松弛,细韧的丝线簌簌的从墙壁上缩回,在他苍白的手臂上划过斑驳的血痕,“也许我,此生注定孤独,注定要被黑暗吞噬……” 错落的蛛网纷纷坠落,殷红的锁链虎视眈眈的将他包围起来,白慕雨抬起头,透过垂下的黑发,一双眼睛如寒彻心扉的潭水,他惨然一笑,冷冷的道:“兰漱风,别忘了,你和我一样。即使这次他接受了你,命运注定会把你们分离。你们走在不同的轨迹上,你背负着无法洗刷的过去,无法扭转的宿命……我,会在黑暗中等着你的陨落,呵呵……呵呵……” 阴冷的笑声被血色的锁链淹没,兰漱风闭着眼睛趴在楚陌寒的肩膀,心中的痛苦撕扯着他,宿命,没错,自己都明白的……碎裂般的笑声在耳边久久的回荡,他咬着牙,下意识的抓紧楚陌寒的衣衫,深深的埋在他的怀里。 温暖的手臂环了上来,轻轻的拍着他,耀眼的光芒在他心中亮起,像是一盏驱散黑夜的明灯,为他点燃一线微薄的希望。 就让我安心的休息片刻吧,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片刻……兰漱风渐渐放松绷紧的身体,静静的趴在令人安心的氛围中。我,真的累了…… 第七十一回:云销雨霁 夜雨过后,玫瑰色的曙光在天边浮现,昨夜的种种恍如一场幻梦,被清晨的风儿轻轻抹去。 “你这只笨狼!能不能看好你家的小猫,不要再搞这种不明不白的东西了!我家子墨很担心的你知道嘛!”辰冰清将同样满身血迹的凌子墨从暗室里拉出,指着楚陌寒叫道。 楚陌寒微微一笑,即使听不到,也大概能猜出他要说的话。他有些重心不稳的抱起沉睡过去的兰漱风,亦步亦趋的向门口挪动。 凌子墨看了一眼惨淡的战场,红褐色的血液向下方的暗室缓缓流淌。他叹了口气,别过脑袋向楚陌寒看去。 “将军……” 楚陌寒摇摇头,微笑道:“我先把他扶到卧室。现在终于安静了,你们也休息休息吧。” 众人离开弥散着血腥味的密室,辰冰清最后扫了一眼房间的情况,六面的棋盘纹理已经褪去,四溅的血迹触目惊心。他耸了耸眉毛,回手将门带上。 ****** 韦世芹回到幽兰轩,已是数日之后的事情。众人的伤势基本平稳,楚陌寒的听力尚没有完全恢复,多半时间里,他只是悠闲的坐在一边,细细品味着医馆主人泡好的凉茶。 辰冰清看着他,有些无趣的枕着手臂,对修理着长枪的凌子墨问道:“话说子墨,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如何找到那个暗室的呢?” “其实……”凌子墨微微颦起眉头,“是夜瑶告诉我的……” “啊!”辰冰清立刻显出吃惊的表情,“你怎么会见到她?” 凌子墨停下手中的活,回忆道:“那天,我遵循将军的指示去找韦庄主,结果经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 “你就是凌子墨吧。”一袭白衣的女子倚在巷口,明亮的眼睛如洞彻万象般清朗。 凌子墨不由一惊,停下脚步看着女子,一只手探向折起的长枪。 “看来就是喽,”女子轻轻一笑,抱着手臂,“你不知道他们让你去找韦世芹,目的在于把你支开么?” “即使是,也与你无关。”凌子墨冷冷的回道。 “与我无关,可是与这个人呢?”女子吟吟一笑,从袖中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凌子墨定睛一看,正是辰冰清从赤影那里窃来的夜明珠!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冰清在哪里?!”凌子墨压低了声音,死死的盯着女子的举动。 女子秋波一转,笑道:“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姐姐留给我的,我不过是借夜孤鸿的手去寻找罢了。”她向珠子轻轻吹了口气,一个淡淡的“术”字如云圈般显现,“我当年跟万若仙姑学艺时,名字叫做白术,也算是小紫的师姐了。虽然我们并没有见过面,但毕竟是同门的师弟有难,做姐姐的怎能不帮他?”女子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小家伙,你还要乖乖的去找韦世芹么?” “……”凌子墨咬了咬嘴唇,“他在哪里?告诉我!” …… “啊……于是你就按着白师姐指的路跑过来了?”辰冰清歪着脑袋问道,“你担心兰公子对我不利么?” “哼,我才不会怀疑兰公子,”凌子墨轻哼一声,继续擦拭着长枪,“我是担心你乱来一气!” “真的么?”辰冰清蹭过来,一脸春风扶柳的微笑,“子墨你在担心我?” “……”凌子墨抬起头,瞪了他一眼,继续忙着手中的活儿。 “子墨,”辰冰清贴上来,附在凌子墨的耳边轻轻的道,“我很开心哦,真的很开心。” 凌子墨面无表情的折起收拾好的长枪,站起身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唉……”辰冰清无精打采的趴在椅子上,叹息道,“什么时候子墨才能说句好听的话啊……” “呵。”一旁的楚陌寒轻轻一笑,看着他。 辰冰清狠狠的瞪过去,喊道:“有什么好笑的!” “子墨没有像之前那样把你打飞就不错了,你还在想什么啊。”楚陌寒端起茶杯,悠悠的说道。 “这倒是,呜……”辰冰清叹了口气,抬抬眼皮看着楚陌寒,“咦?你能听到了?” “你说话那么大声当然听得到,”楚陌寒扬扬眉毛,“不过还是有些不清楚,像有一群小虫子在耳边飞来飞去。” “嘿嘿,”辰冰清幸灾乐祸的笑道,“你这只笨狼,怎么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楚陌寒瞟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我楚陌寒想要得到的,即使逆天悖伦,也不会放弃。” “好好,你是大将军,我这个小小的江湖散人不跟您老人家比,不要摆出一副修罗的样子了,”辰冰清做了个鬼脸,“话说,兰公子同意和你回樨州了么?” “他呀,不管同不同意,”楚陌寒一笑,“一定会来的。” “啧,又是这样,”辰冰清撇撇嘴,道:“相比之下,还是我家子墨比较温柔……”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没多久,韦世芹带着狄小七走进了屋子。韦世芹道:“楚将军,已经联系上了樟州的荀应鹤,我和小七在这里收拾停当,几日后就动身。” “有劳世芹兄,”楚陌寒点点头,道,“我和柯兄也联系好了,后天出发。” “呵呵,柯兄好久不见了,楚将军赶快把这乱世统一起来吧,这样大家就能在一起饮酒赋诗、曲水抚琴了。”韦世芹怀念道。 “是啊,”楚陌寒看了看门外湛蓝的晴空,笑道,“这么多年,大家都没有好好聚在一起了……如今这短暂的平静,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屠素葛那里有什么动静么?” “还是老样子,只是……”楚陌寒眼神一凝,“两位王子的关系很是不佳,也许不久,我们就要选择站在哪一队了。” “那么,”韦世芹摸着下巴,沉吟道,“将军想要支持哪一边呢?” “呵,恐怕这就不是我说了算的,这三年来,姬留雁没少派使节到榉州和槟州暗访,”楚陌寒微微一笑,道,“不过放心吧,我们的谋士先生是有办法的。” 趴在椅子上的辰冰清轻哼一声,小声嘀咕着什么。楚陌寒扬起眉毛,问道:“死狐狸,你刚才说什么?” “没事。”辰冰清耸耸肩膀,不理会他。 第七十二回:松风水月 皎皎的圆月悬在深蓝色的天空,脉脉的流光将楼台浸染上一层氤氲的水色。兰漱风扶着栏杆,沐浴在银色的水月之中,微醺的清风轻抚过他的发梢,他抬起头,向风起处久久凝望。 “兰公子还没有休息么?”楚陌寒微笑的走来,看着澄澄的满月,“今晚的月色如此明媚,让人不舍得错过呢。” 兰漱风抬起右手,看着细碎的银光在掌心流淌,“这样的月亮,仿佛梦境一般,不真实。” 楚陌寒微微一笑,走近他,一手穿过他的腰身扶上栏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在他的耳畔低沉的私语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兰漱风别过头,淡淡的道:“你还是,不要在大夫面前虚报病情比较好。” 楚陌寒见他并没有反抗,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低声笑道:“有什么能够躲得过兰公子的眼睛呢?” 兰漱风被耳边的热风一激,连忙转过身来靠着栏杆,怔怔的看着楚陌寒,银色的月光映着那深邃的眼眸,如琼瑶般泛起温润的光华。须臾,他垂下眼睛,道:“将军,你其实,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楚陌寒看着他,装作不明白他的意思。 “……”兰漱风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我的……身世。” “哦,”楚陌寒笑了笑,道,“我说过,我不相信别人的推论,这个问题,我希望兰公子亲自告诉我。” 兰漱风轻轻一叹,对上他的眼睛,道:“隐居在市井的林金菡,想必你已经找过了。” “呵呵,”楚陌寒低低的一笑,道,“不错,打听到他的下落之后,我让子墨去找过他。” “而且告诉他有人要杀他,让他逃走,对么?” “兰公子怨我把他放走了么?”楚陌寒轻轻勾起他耳鬓的长发,笑道,“你非要杀了他不可么?” “我只是……”兰漱风垂下的眼睛微微颤动,“我对他本人并没有什么怨恨,只是他作为前朝的御用工匠,在宫中待得太久,知道的太多……” “你还在担心什么呢?”楚陌寒柔声道,“有我在,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 “那么也好,这次,就放过他吧……”兰漱风抿起一丝淡淡的微笑,“我在得知凌少将去了茉城后,才意识到将军的举动和林金菡的藏身之处,这一回,算我输了。” “跟我何必那么计较输赢呢?”楚陌寒笑道,“再说兰公子赢过我那么多回,就让楚某暂且扳回一局吧。” “呵呵,将军的这一步,却是将我逼入死角了啊,”兰漱风也一笑,道,“这下子不告诉你也不行了吧,我的父亲,就是前朝太医,兰国桢。” 终于,你还是说出口了。楚陌寒温柔的看着他,笑道:“我从林金菡那里得知,前朝太医局的总管姓兰,有一名独子叫做怀玉,曾在宫中待过一些时日。” “还是叫我漱风吧,”兰漱风摇摇头,笑道,“那一段时间,是我最不愿回忆起的日子。” “不用了,我不需要知道的那么详细,”楚陌寒抚开他额前的碎发,“我说过,我并不在乎你的过去。” “呵,没关系,”兰漱风看着他,眸中的光泽如银星闪烁,“这种东西不是我能够逃避的,那些事情将军早晚都会知道;所以,不如我直接告诉你吧。” “其实我……”楚陌寒深沉的看着他,兰漱风却轻轻一笑,从他眼前走开,踱步至清凉的月光之下。 “天道十三年,我被选作八皇子的侍读,随家严进入皇宫,”兰漱风轻叹一声,娓娓道来,“然而进宫不久,八皇子得了一场怪病,我每日向父亲报告皇子的病情,自己也探索着其中缘由。后来,我发现八皇子并不是由于身体不佳,而是有人在他的饮食中下了一种慢性的毒药。家严吩咐我不要外传,暗中细细的调查此事,结果……发现竟然是出于四皇子的指使。 楚陌寒扬起眉毛,叹道:“宫闱之中的斗争,由来已久啊。” “于是我和父亲暗中查出四皇子安插的眼线,撤换上新的侍从,”兰漱风继续说道,“不料,新来的侍从似乎也被人收买,而那个在幕后教唆四皇子的人,正是当朝太傅,陆无言。” “原来如此……”楚陌寒沉吟道,“陆无言很早就策划着围绕皇子的党争啊。” “没错,陆无言发现父亲在追查他,很快就抹杀了一切不利于他的痕迹,退回幕后指使着四皇子的党羽……”兰漱风嘴角浮起一丝惨淡的微笑,“当然,我作为兰太医的儿子、八皇子的陪读,自然也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漱风……”楚陌寒皱起眉毛,疼惜的看着他。 “呵,所以说那些毒药我都尝过,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父亲作为太医局的执掌,自然也有不服他的手下,四皇子身边,就有那么几个太医出谋划策,”兰漱风摇摇头,笑道,“托他们的福,我学会了很多种毒药的用法呐……很多种,可以窒人气息、乱人心智、蚀人肌理,却迟迟不肯取人性命的毒药……” 楚陌寒轻叹一声,道:“怪不得你当初不愿来到军中。很抱歉让你想起这些事情……” “没关系,这些事情,不是我不想就能忘记的,”兰漱风抬头看着清朗的明月,道,“‘承香花分径,借绿柳绕墙’——十四年前,在皇宫的承香阁,是我失手杀了四皇子。这件事情,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兰漱风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的浮现。蜿蜒的蔓藤开出黑色的花朵,割裂的嫩叶淌下白色的液滴。一次又一次在死亡的边沿游走,却终无法达到寂静的彼岸。那个时候,是什么束缚着自己不忍离去呢?直到如今,既然织就的罗网无法逃脱,又是什么让自己存怀奢念呢? “楚将军,我会把这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你。”清风拨弄着他的长发,楚陌寒怅然的看着沐浴在月光中的人儿,心中泛起淡淡的苦涩。 第七十三回:重垣叠锁 兰漱风注视着流水一般的月光,幽幽的讲述着。 “承香阁是我平时调配药品的地方,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八皇子,一方面是想增进自己的技艺,我当时看了很多医书药典。有一次,我听说先帝带来一名蛮疆的蛊师,让他给大家表演一些有趣的戏法。我趁机偷偷潜入他的屋子,偷走了他的一本笔记。 “那本笔记,记录了很多奇怪的方术,有很多我不认得的字。我就躲在承香阁的储物间里,一个人翻着字典,阅读里面的内容。然而很多蛊术都需要很多七七八八的材料,我在深宫之中,根本无法取到…… “是啊,所以我找到了‘血沉殇’。其实,我本来并不打算用它来杀人,我只是,很好奇这些奇怪的法术,倒是会是什么样子。 “呵,那个时候我见过的血液太多了,这点鲜血算不了什么。储物室废弃已久,没有人会想到我躲在那里。何况我在储物间的外面部下了简易的机关,因此,我也放松了警惕。 “我没有想到的是,四皇子一直都在观察着我的举动。我原本以为,我这样一个尚在懵懂之年的小孩,是不会引起他的过多关注。然而我错了,我所在的位置,注定要与他生死相搏…… “呵,楚大将军,你是不是也有这种体会呢?命运把你推上这个位置,前方的路铺满荆棘,身后则是万丈深渊……处在这个位置,你不得不,不得不披荆斩棘,践踏着鲜血铺成的道路向前行进。 “我没有什么奢望,但我也不愿成为他人的牺牲品……当四皇子发现我的时候,我正拿小刀削着一段药材,惊奇之下,不小心划开了手指。鲜红的血液滴在地上,而那未成熟的血沉殇之术,就不可逆转的发动了…… “害怕?也许吧,不,是恐惧,是由衷的惊恐。我第一次体会到,杀人是那么的可怕。虽然我恨他、诅咒他,无数次幻想着折断他的脖颈,但他僵直的尸体躺在我面前之时,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渗入内心深处,击碎了我一切美好的愿望。当然,对于纵横沙场的楚将军来说,这种事情可能并不算什么吧…… “哦?你也感到过内疚么?呵呵,没想到呀。没错,正是如此,我更是要背负起这份沉重的使命。既然命运将我放在杀戮者的位置,我就不会辜负这个角色。为了那遥不可及的希望,再坎坷的道路,我也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幸好那时父亲正在为八皇子看病,他利用一切关系,把这件事情平息了下去。不过我清楚的知道,那个隐在幕后的陆无言,将这一切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八皇子已是不可能和他站在一起,因此兰家也是必须扫除的障碍。 “玄崇八年,五皇子登基后大肆清除异党,兰家就在这清理的名录上。父亲将我托付给裴啸天,自己却再也没有回来。呵,楚大将军如果继续追查下去,会发现兰家的坟地中,兰怀玉的棺椁,是空的哦。 “是啊,陆无言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在寻找我的下落。我本以为逃离了皇城就可以安心的隐居下来,谁知道,这命运的锁链紧紧的束缚着我,根本无法挣脱。 “我知道你不会问,因为即使我知道八皇子的下落,也不会告诉别人。我只知道,他可能还活着,在乱世中埋名隐姓,卑微的苟活着。这种存活的状态的确很痛苦,可是既然活着,就不甘心作为别人争夺天下的棋子。江山泣血,社稷倾颓,这种场面,他不愿意见到。 “呵,现在想一想,也许林先生也是这样的状况啊。他作为御用工匠,本不想牵涉到皇族的党政之中。然而谁让他是先皇的亲信呢?除非到了乱世终结之时,他根本无法清静下来吧。楚将军在荠城之乱的时候,不也打了他的旗号么? “过去种种,犹如锁链一般将我束缚在这个无情的世间。它时刻提醒着我,宿命的轮盘一旦开始转动,没有谁能够逃离世俗的纠葛,遁出尘网的羁绊……呵,楚大将军,你不用这样悲伤的看着我,我,早就不记得悲伤的涵义了……” 楚陌寒怔怔的注视着倚在栏杆上的兰漱风,发丝轻舞,衣袂随风,在银色的月光中显得清丽而脱俗。他眸中透着澄澈的波光,嘴角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那些过往如此的凄凉,如此不忍回视,而他却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像是讲述着一个并不存在的故事。 原来,在他的微笑之下,还埋藏着这般苦涩的心绪,这般难言的隐忧。他一直在挣扎着,躲避一切接近他的事物。因此,才会如此抗拒着自己吧。他将柔软的内心包裹在精心装饰的坚硬外壳中,只依凭着无情的“理”字,穿行在飘摇的乱世之中。 “漱风……”轻轻的呼唤着他的名字,这样令人心疼的人儿,仿佛稍稍大声就会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经。 “你说过,过了那天,你就可以试着来相信我,”楚陌寒慢慢走近,深沉的注视着那如月光般皎洁的眼眸,“我愿做你的浮木,我愿意为你,去打破这束缚着你的枷锁。只要你相信我,哪怕是命运的轨迹,我也会折断给你看……” 兰漱风凝视着他灼灼的目光,细长的眉毛微锁,他一叹,低声道:“你何苦为我做到如此,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懂得你的好意。” “我不是向你索要什么回报,我只希望,能和你一起背负起着命运的重负,漱风,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如此痛苦……”楚陌寒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沉声道,“看着这样苦苦挣扎的你,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相信一个人,”兰漱风闭上眼睛,摇了摇头,黑色的长发在肩膀轻轻摇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你只要看着我,留在我身边,不用对我伪装,不要逃避我的关怀,”楚陌寒将眼前的人儿一把揽入怀中,紧紧的抱着他,疼惜的说道,“我会教给你一切美好的意义,我会让你终有一天,流露出真心的笑容……” 兰漱风靠在他的肩膀上,温暖的触觉包裹着他,犹如消冰融雪的春风,在他的心头拂过,他深深的一叹,让自己放松在这不忍避开的流光之中。 如果,真的能够永远停留在这无风的港湾,也许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只是自己,终究无法逃离漂泊的命运。不过谢谢你,楚陌寒,哪怕是镜花水月一般暂时的栖息,我已经很满足了。 第七十四回:此情可待 碌碌的车轮行驶在青翠的树林之中,凌子墨在前面驾着马车,向樨州的方向驶去。辰冰清从车中探出脑袋,亲切的问道:“子墨,要不要帮忙?” “不用。”凌子墨头也不回的答道。 “不要这么冷淡嘛,”辰冰清蹭到他的身边,“要不要给你揉揉肩膀,剥个水果,倒点水喝……” “不想让我把你踹下车就闭嘴!” 辰冰清可怜兮兮的退了回来,倚在车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 “死狐狸,你就不能消停点么,”楚陌寒靠在一边,笑道。 “啊……”辰冰清伸了个懒腰,怨念的看着他道:“到樨州那么久,就这么缩在马车里太无聊了吧!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可做么?” “有趣的事你去找你的江湖朋友啊,”楚陌寒扬扬眉毛,“我又没逼你跟过来。” “你!”辰冰清瞪着他,挑起眉毛,道,“好啊,你把子墨还给我,我立刻就走,再也不来烦你。” “这我说了可不算,要去问子墨,”楚陌寒摊开双手,道,“要是子墨愿意跟你走,我绝不拦着你们。” “呜……”辰冰清顿时没了气势,他看看子墨,又看看坐在后面的兰漱风,没好气的说道:“喂,兰公子,你怎么也跟来了啊,你就不怕这只笨狼更加得意忘形吗?” “得意忘形,得意忘形!”停在兰漱风肩膀上的鹦鹉也跟着起哄。 “呵,”兰漱风微微一笑,抚着鹦鹉花花绿绿的羽毛,道,“这只八哥跟着你们,早晚得学坏。” “啊咧?这几八哥倒是很可爱,叫什么名字呢?”辰冰清终于找到了有趣的东西,凑过去看着。 “啊,它叫做‘画眉’,”兰漱风抬抬眉毛,“当时想要一只画眉,结果裴老板的手下买成了八哥,就这样叫了。” 这也太随便了吧……楚陌寒拧开一个酒囊,在一旁替这只叫做“画眉”的八哥默哀。 “呃……”辰冰清打量着它,问道,“兰公子平时都教它说什么呢?” “看心情了,诗词歌赋,百家文论之类,”兰漱风让鹦鹉停在他的手上,笑道,“这个小家伙可机灵了,有时还能跟你对上不少。” “是么是么,我来看看,”辰冰清在鹦鹉眼前摇了摇手指,笑道,“来,给本公子背首诗听听。” 鹦鹉看了看他,扑棱了一下翅膀,叫道:“桂叶刷风桂坠子,青狸哭血寒狐死!” “什么?!”辰冰清差点被自己呛到,“这叫什么诗啊!它是故意的么!” “咳咳,”兰漱风干咳两声,笑道,“李长吉的《神弦曲》罢了,它似乎就记得这几句……” “哈,是你吓到它了吧,”楚陌寒提起酒囊喝了一口,一本正经的说道,“动物可都是通人性的,你要对它温柔点才行了。” “切!”辰冰清挑起眉毛,不服气的道,“有本事你来试试!”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鹦鹉看着楚陌寒,突然叫道。 “咦,这只八哥很懂酒兴嘛,”楚陌寒向辰冰清笑道,“这首诗就不错呀。” “那个……”兰漱风正要说什么,只听鹦鹉又接着叫道:“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楚陌寒顿时满脸黑线,辰冰清得意的看着他,笑道:“是啊,这首诗真是不错。兰公子,这又是哪首诗呀?” “《将近酒》啊……”兰漱风摇摇头,笑道,“李长吉的诗也有欢乐的啦,画眉,来背一首积极点的。” 鹦鹉温顺的看着他,摇头晃脑的背道:“曲水飘香去不归,梨花落尽成秋苑。” “嗯,这样才对嘛,画眉君。”兰漱风微笑着抚弄着它的羽毛。 辰冰清和楚陌寒面面相觑,难道这就是他对于欢乐的理解么…… 楚陌寒静静的打量着兰漱风,唉,这种怪异的性子,大概是由于童年的遭遇引起的吧。虽然无法改变过去,然而楚陌寒相信自己可以主宰尚未到来的事情。总有一天,自己可以把他从那个世界中带出来的。 也许我还没有完全的了解你,可是不管是什么样子的你,我都不会介意。 起伏的山路在青翠的树林中绵延着,时间仿佛如山路般绵长。如果真的就停留在这一刻,一直这样轻松的闲聊着,忘却天下的纷纷扰扰,倒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楚陌寒暗自慨叹,待到自己平定了天下,是否能够与他执手相视,笑看风云呢? 想到这里,楚陌寒不禁又惆怅起来。三年前的那个约定,犹如刺在心中的一棵毒草。漱风……你既然已经接受了我,是否还会在执着于那个承诺?不,自己不允许这样。 当年,我不知道你的身世,我也不懂得自己对你的心意。然而现在,我得到了你的信任、你的坦诚,你也明白我对你的情谊、我的执着,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 没有什么能够分开我们,楚陌寒自我安慰一般想道,当然,除了你。不过我可以等,我会让你为我而改变,为我放下当年的执念。我会让你看到,我的情,比你所谓的理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楚将军,你的酒要洒出来了。”一声清亮的话语将他从臆想中唤醒,他晃过神,看着言笑晏晏的兰漱风,不由的扬起嘴角。是啊,没什么可担心的。这个人,不就坐在自己身边么?一定是经历了太多的折磨,才会连这种小小的幸福,也披上了不真实的薄纱。 楚陌寒笑了笑,拧上酒囊,继续目不转睛的看着兰漱风。兰漱风装作没看到一般,梳理着鹦鹉的羽毛。 突然间,有点嫉妒那只八哥了。不过……竟然会和一只被叫做画眉的八哥较劲,楚陌寒对这样的自己深感无力。 正无端的思量着,马车猛然的颠簸几下,停了下来。“将军!”凌子墨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楚陌寒不禁皱眉,探出头去,又是谁来扰人清梦? 只见渐渐开阔的旷野中,一行士兵出现在稀疏的山林中,高举的旗帜上大书一个“吴”字。 “吴仕邈?”辰冰清也探出脑袋,惊奇的说道,“他来做什么?笨狼,你是不是又惹什么麻烦了?” 未及回话,只见士兵纷纷让开,一名葛冠纶巾之人上前行礼道:“楚将军来柑州一遭,吴某平日繁忙,招待不周,今日特来践行,还望将军不要见怪。” 楚陌寒一笑,从马车上翻身而下,回敬道:“吴先生有请,楚某岂有不应之理?”又向一旁面带忧虑的凌子墨笑道:“子墨,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喂……”辰冰清想要说什么,被身后的兰漱风轻轻拉住。楚陌寒随着吴仕邈,向不远处的长亭大步走去。 第七十五回:风云初现 “切,搞什么名堂!”辰冰清在马车旁不耐烦的踱步,一脚踢上路边不顺眼的石子。小石子蹭的一声飞出去,撞在一名士兵的后脑。 辰冰清连忙捂着嘴,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的转回身来。那名士兵疑惑的向上看了看,揉揉脑袋,又转过身去。 凌子墨看在眼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将军自有他的打算,你添什么乱子。” “子墨……”辰冰清又是一副委屈的表情,道,“你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都是那只笨狼啊,你要考虑到你家相公的感受呀……” 逞过口舌之快的辰冰清下意识的摆出戒备的姿势,然而凌子墨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走到一列士兵的队尾向长亭方向张望。 辰冰清有些不解的挠挠头,倚在马车上。“啊……”他怅然的看着凌子墨的背影,向坐在车棚门口的兰漱风道,“兰公子,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为什么总觉得,没有挨那么一枪浑身不舒服啊……” 兰漱风扑哧一声笑道:“呐,慢慢习惯就好。” “唉……”辰冰清摇摇头,仰天叹道,“虽然这一路平平淡淡怪无聊的,我也不希望惹上州牧这种人啊……” “放心了,”兰漱风抚摸着鹦鹉的羽毛,笑道,“吴仕邈这个人,以后还要经常打交道呢,这次混个脸熟没什么不好的。” ****** 另一边,楚陌寒随吴仕邈步至长亭,见他并没有敬酒的意思,自己便坐下来斟上一杯,悠悠的品着。吴仕邈在一旁踱了几步,回身道:“楚将军此行,对柑州尚且满意么?” 楚陌寒轻轻笑道:“呵,风景倒是不错,只是,雨水似乎多了些。” 吴仕邈淡淡的说道:“雨水本是随风之物,风云变幻,雨水自然就会飘向别处。” “那么,”楚陌寒看着他,问道,“先生认为下一场大雨会降落何处?” 吴仕邈凝神望向漠漠的远处,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恐怕过不了多久,榉州芪都的天气就要发生变化了。” “是晴是雨,皆为天定。然而风雨时至,想必吴先生不会坐等雨落吧。” “那么将军又是如何?久旱逢甘霖么?”吴仕邈反问道。 “逢甘霖者岂止楚某一人,”楚陌寒微微一笑,“北方势力,恐怕不会同我们讲什么慈悲。” 吴仕邈喟然一叹,转过身坐在楚陌寒的对面,道:“楚将军,吴某本欲将此江山献予英王。奈何苍天作弄,终不能遂愿。英王之后,屠家尚有什么人可以托付天下?不仅如此,槟州的屠容彬早就厉兵秣马,只待时机了。” “既然如此,”楚陌寒道,“吴先生为何不去辅佐大王子呢?” 吴仕邈悠悠的倒上一杯酒,道:“楚将军是在教吴某干预立嗣之事么?” 楚陌寒哈哈一笑,道:“吴先生若是介意这些规矩,还会来找楚某商议么?风雨即至,打哑谜也挡不了风,遮不了雨,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吴仕邈的神色稍稍缓和,但依然没有笑意。楚陌寒不禁想到,这个人真的会笑么?实在无法想象他微笑的样子。 “英王虽然年迈,这些事情上也并不像他人想象的那么糊涂,”吴仕邈缓缓的说道,“我作为君儿和彬儿的叔父,自然懂得其中的纠葛。屠容彬与英王的关系不可能修复,不仅如此,若是让他掌握了大权,朝中旧党,甚至连他的亲生弟弟都不会放过。” 楚陌寒微微凝眉,本知屠家父子失和久矣,但未料如此严重,“那么,英王的意思……” “英王深知自己的子嗣承不了大业,因此,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在下,”吴仕邈叹息道,“因为吴某,至少能够保证君儿无恙……” 楚陌寒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在他的脸上,浮现着忧虑而轻柔的神色。楚陌寒在屠家三年,从未见到他如此的表情。难道这个人,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无情?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柔软的地方,只是并不现于人前罢了。 “吴先生不愧是深谋远虑之人,”楚陌寒轻轻笑道,“你其实知道楚某在柑州所作所为的缘由吧,因此把赌注押在楚某身上么?” “楚将军乃是重情义之人,”吴仕邈道,“吴某很是感动,我想如果是将军,一定能够理解吴某的心思。而且这对于将军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之事。我只要将军给君儿留一条生路罢了。” “吴先生都说到这一步了,楚某岂有回绝之理?然而,”楚陌寒凝起眸子,“吴先生想要保某人不死,应是很容易的事情才对。为何非要……” 吴仕邈抬起手,道:“那样不够,有些事情没有经历过的话,他永远不会明白。” 楚陌寒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果然,这个人的思维很不一般啊。屠容君遇到这样一位叔父,不知该说是幸运呢?还是…… 随后,吴仕邈将楚陌寒一行人送至柑州和樨州的边界,作别离去。楚陌寒望着远去的车马,不禁感叹:“吴仕邈这个人,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神奇。” “你是想说他有帝王之气么?”兰漱风一挑眉毛,不客气的说道。 “呵呵,说不定啊,”楚陌寒一笑,道,“我若是屠素葛,恐怕不会传位给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而是直接禅让给他了。” “哦?能让你这只笨狼给予这么高的评价,真是不容易啊,”辰冰清趴在车窗上,张望着渐渐消失的队伍,“我倒是不管他有没有帝王之气,你只要告诉我他是敌是友吧。” “现在么,还算是敌人,但过不了多久就是同路之人了,”楚陌寒支着脑袋,悠悠的说道,“不过这个人啊,永远不要期望他会屈服于谁。” “他是来向你提条件的么?”兰漱风微微颦眉,问道。 “呵,当然,”楚陌寒看着他,意味深长的一笑,“兰公子,可能你的棋盘需要修改修改了。” 兰漱风脸上浮现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扭过头安抚着鹦鹉的羽毛。碌碌的车轮继续滚动着,被夕阳烧红的层层云朵,在空旷的蓝天中勾画出鳞片般的图案。明日的天空,又将呈现出怎样的画面呢? ——第三卷·潇潇夜雨·完—— 第四卷:乱世扬风 卷首语 躲过了杀手的层层追缉,在血雨腥风之后,兰漱风终于放下心中芥蒂,愿意跟随楚陌寒回到军中。美好的日子刚刚开始,那个人的死,却给时局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南北之势一触即发,势单力薄的楚陌寒,该如何立足于乱世,用鲜血铺出一条帝王之路呢? 一步步的逼近都城,多年前的誓约渐渐浮在眼前。得到了天下,就意味着永远的,永远的失去了他么……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心意,就不能为我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么?你的温存,你的关切,难道只是逢场作戏? 兰漱风,我不信你看不到!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抛弃一切! 第七十六回:鸳鸯两字 “你到底有完没完!我要不要把你的耳朵揪下来下酒啊楚大将军!”兰漱风对着楚陌寒凑过来的耳朵大声喊道。 楚陌寒连忙捂着耳朵缩回去,笑道:“啊,这下子就听清楚了。” 兰漱风没好气的摔过一个白眼,向书房走去。凌子墨在一旁默默叹气,总觉得这种场面似乎很熟悉…… 楚陌寒微微笑着走进书房,关上身后的门。只见兰漱风铺开一张画着棋盘的纸页,瞟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别发呆了,耳朵好了就来商量正事。” 楚陌寒走到他的身边,笑道:“我倒是希望多病几日。” 兰漱风一挑眉,道:“哼,只怕屠家可不会等你。” “我怎么觉得,”楚陌寒摇摇头,道:“兰公子的脾气又回到三年前那样了?” “要后悔的话赶快把我这个谋士辞退了,天下之大,另请高明不是什么难事,”兰漱风面无表情的说道:“想要我改脾气是不可能的。” “不用改,”楚陌寒俯下身子,在他耳畔低沉的笑道,“我就是要宠着你。” 兰漱风一怔,又不知要如何反驳,只好白了他一眼,懒懒的说道:“你上次说要修改什么棋盘来着?” “呵呵,”楚陌寒看着他有些微红的侧脸,心知太过分就适得其反了,便指着图纸上的路线,顺着他的话题说道,“你不觉得这张图纸上的杀气太重了么?没必要赶尽杀绝吧。” “我可不想再跑出一个白慕雨,”兰漱风颦起眉毛,“他说的很对,怜悯心这种东西,还是早点舍弃为妙。我本来就不应该抱有什么侥幸。” 楚陌寒叹了一声,道:“这不是侥幸,有吴仕邈在,屠容君不会怎样的。” “你确定?”兰漱风不信任的看着他,“屠容君不过是吴仕邈名义上的侄子,即使是他的血亲,吴仕邈也不见得会管他吧。屠素葛不在的话,这两个儿子根本成不了大气,本来就是棋盘的弃子。” “呵呵,漱风啊,又在偏执你的‘理’了不是?”楚陌寒笑道,“吴仕邈要保屠容君,并不是由于叔侄的关系,也不是为了屠素葛。” “那又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兰漱风眼眸一凝,沉声道,“那是什么意思?” 楚陌寒不禁笑道:“怎么,我的兰公子也有不明白的么?想要我教你‘鸳鸯两字怎生书’么?” 兰漱风别过脸去,小声道:“果然当州牧的人思想都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了,人之常情么,”楚陌寒眯起眼睛,“再说了,虽然我不介意践踏着鲜血前进,但我不希望你再过那样的日子。漱风,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黑夜,我想把你带出那片黑暗,来到阳光之下。” “阳光?”兰漱风抬抬眼皮,“对于隐藏在黑暗中的生物,夜晚才是安全的。如果你把它拉到阳光之下,反而会灼伤它。” “阳光并不会伤害你,”楚陌寒轻轻拉起他左手,柔声道,“阳光只会驱走你周围的阴暗、仇恨以及恐惧。你在害怕什么呢?有我在你身边,没有人能够伤害你的。” 长长的眼睫投下黯然的阴影,兰漱风垂下头,淡淡的道:“我自己就是一把双刃的利剑,靠近我,只会带来伤痛。” “双刃的利剑?”楚陌寒回味着这句话的涵义,“也就是说,你也会感到伤痛,不是么?漱风……既然你知道,又何苦折磨自己呢?” “因为我罪孽太深要遭报应行了吧?”兰漱风赌气似的说道,“好吧,不杀就不杀,反正到后来麻烦的是你。” “这点麻烦还算不了什么,”楚陌寒在他白皙的手背落下一吻,轻声道,“我可不相信报应之类,本来你有你的道路,我偏要把你拉到我身边,这么算起来,我的罪孽才是最大的吧。” “你……”兰漱风手指一颤,却又被他拉住无法抽出,恨恨的说道,“而且还不知悔改,哪天遭报应的话不要怪我。” “呵呵,有你在身边出谋划策,我还怕什么吗?”楚陌寒笑道,“我知道兰公子肯定会有办法的。” 兰漱风不满的瞟了他一眼,道:“办法倒是有,把我的手放开!” “不要,”楚陌寒扬扬眉毛,“放你一次,你就消失三年,我可不想再来一回。” “……”兰漱风一时不知说他什么,压着怒气道,“那你让我怎么画图?” 楚陌寒抬抬下巴,道:“不是还有右手么?” 兰漱风眉毛一挑,眸子泛起一层冷艳,楚陌寒连忙知趣的松开手,跳开一步,三只闪着红光的小针几乎擦着他的衣角飞过,簌簌的扎在身后的书架上。 “是啊,还有右手,”兰漱风高傲的看了他一眼,提起笔来,“多谢提醒。” 楚陌寒耸耸肩膀,为古朴精致的书架惋惜了几秒,走过来看他翻开空白的一页,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杆,在棋盘上认真的描画着。楚陌寒细细的看着他,上次见到这样的情景,还是在三年前的萱城。那个时候,自己只是被他当做随时可以换掉的一枚棋子罢了。而现在呢?现在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漱风,不管怎样,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接受我。不是为你复仇的目的,不是为你棋局的算计,而是出于你的心、你的情。我对你的心意,我不相信你看不到。 正看着,只见兰漱风将笔一掷,叹道:“江山江山,到底是受了什么惩罚,非得被这些世俗之人一遍又一遍的糟践。” “嗯?”楚陌寒有些莫名的问道,“兰公子刚才不是还要赶尽杀绝的么,怎么现在突然悲天悯人起来了?” 兰漱风躺在椅子里,懒懒的说道:“悲天不错,悯人就算了。我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好吧,如果吴仕邈要保屠容君,那么只能这样了。” “又要出险棋么?”楚陌寒轻轻笑着,向图纸看去。 “呵,险棋,”兰漱风淡淡一笑,道,“无险不奇,无奇不胜。将军赶快把这个乱世平息下来吧,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下一盘棋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七十七回:另辟蹊径 “既然吴仕邈已经确定屠素葛会立小王子为君,并且,槟州的屠容彬必然会发动叛乱,那么我们也就有这么三条路可走。”兰漱风将图纸推过去,悠悠的说道。 “三条路?”楚陌寒接过图纸,道,“从哪里来这么多路?” “我只是说有这么几个选择,但有些路将军肯定不会走便是,”兰漱风笑道,“第一,联合吴仕邈拥立小王子容君,共同抵御屠容彬和北方势力。” “嗯?这么打算有何不妥么?”楚陌寒问道。 “有何不妥?哼,问题大了!”兰漱风撇撇嘴,道,“楚陌寒,别忘了你是要登上帝位的人,才不是什么马前卒子。你为屠容君拼命,打下的江山还不是吴仕邈的?” “呵呵,我当然不会为那个家伙卖力,”楚陌寒笑道,“他这一步倒是走的不错,拜而辅之还是取而代之,就看咱们的行动了,真是老谋深算的家伙。” “第二条路,与屠容彬联手,反过来打芪都,我想这一条路将军也不会选择。” “没错,”楚陌寒点点头,“屠容彬虽然兵力强大,但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和他联手同样没什么好处。再说,吴仕邈如此精打细算之人,必然不会束手就擒。第三条路呢?” “第三条路,将军与这兄弟两人虚与委蛇,骑墙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兰漱风微微笑道,“当然,前提是这两个人不会联合起来先把你灭掉。” “所以说这条路也走不通了?”楚陌寒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道,“那么兰公子有什么出奇制胜之策呢?” “不着急,”兰漱风轻轻摇着折扇,“我们来看其他人的动静。首先,吴仕邈一定会力保屠容君,但毕竟他在屠家久矣,不见得与屠容彬没有联系。所以,一方面找到你帮助小王子容君,另一方面,说不定也与屠容彬有什么交易呢。” “很有可能,”楚陌寒点头道,“屠容彬也不是傻子,肯定不会让别人趁乱占了他们兄弟的便宜。” “那么北方的姬留雁又将如何?”兰漱风指着地图上的标记,道,“同样道理,他们一定会联合其中的一方,不然,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的局面,对他们没什么好处。” “有吴仕邈在,他们想必不会去联合屠容君。而且从兵力上来讲,与屠容彬合作更为有利。”楚陌寒接着说道。 “正是,而且在这种紧要关头,屠容彬要想夺回君位,也急需外界势力的帮助,”兰漱风道,“当然,他也不会完全信任姬留雁。而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哦?”楚陌寒笑道,“我就知道兰公子另有高见,是怎样的机会呢?” 兰漱风敲敲手中的折扇,道:“以吴仕邈和屠容君的兵力,不见得能敌过屠容彬和姬留雁,所以吴仕邈的条件只是保屠容君不死,并没有保他不败吧?” “呵,你是怎么猜到的?”楚陌寒一笑,问道。 “如果我是吴仕邈,定然会想到这几种情况,”兰漱风道,“最好的情况是你和屠容彬打起来,他取渔翁之利;最坏的情况是你去投靠屠容彬,那么他只能先把你灭掉,再去和屠容彬谈判。当然,还有一条对两家都有利的折中之路,恐怕他就是想看我们会不会那样做了。” “怎样?既不与屠容彬为敌,也不与他联合么?” “呵,或者说,既与他为敌,又与他联合,”兰漱风提起笔,在棋盘的“君”字上画上叉号,道,“这盘棋,实际上是吴、楚、彬、姬四家的较量。如果能让吴仕邈和屠容彬都为我们所用,打下都城就不是难事。” “那么,你的意思是……”楚陌寒沉吟道,“吴仕邈要帮助我们还情有可原,若要屠容彬也站在这一边,除非……” “没错,”兰漱风一笑,“第一步,必须要帮他夺回王位。” “原来如此……”楚陌寒想起吴仕邈与自己交谈时的情景,感叹道,“怪不得吴仕邈会那样说,恐怕,他就是想要我们走这一步吧。” “所以我才会问你,他到底和屠容君是什么关系,”兰漱风眉毛一挑,道,“该说他什么?用心良苦么?” 楚陌寒不禁咧嘴一笑,道:“他自有他的办法。屠容君的脾气我也见过,也许这样对他反是件好事。”见兰漱风轻哼一声,他复又笑道:“放心吧,我对你可不会这样。” 兰漱风冷笑一声,道:“别呀,楚大将军,我倒是想和你再来一局呢。” “别着急,”楚陌寒意味深长的道,“等打下了都城,我们有的是时间。” 兰漱风翻了个白眼,道:“现在关键的是屠容彬。他不见得会按照我们的路子走。而且,如果能够说服屠容彬将计就计,诱得姬留雁的军队,倒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看来,有必要派一名说客到屠容彬那里,”楚陌寒寻思道,“而榉州这边也不能丢下,我们这边有能胜任的人么?” “当然有,”兰漱风微微一笑,“最合适的人选,不就在将军身边么?” “嗯?”楚陌寒皱起眉头,不解的问道:“是谁?” 兰漱风走开几步,回身道:“当然是,我。” “什么?”楚陌寒大吃一惊,站起身来,“你要去?这怎么行!而且你不是说……” “啊,我是说过不出席对外事宜,”兰漱风悠悠的道,“但是此一时,彼一时。若是三年前的情况,我当然不会亲自去做什么。可是现在……” “现在如何?”楚陌寒盯着他的眼睛,散不开的浓雾在他的眼眸中流转,他略略迟疑的抬起眼睛,回视着楚陌寒。 “现在……”兰漱风的声音带着几分低沉,“也许轮到我为你做些事情……” “不,我并不需要你做什么……”楚陌寒心中一软,道,“漱风,你为我着想我当然开心,可是……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去。” “你需要,”兰漱风淡淡的笑道,“不要逞强了楚大将军,除了我,还有谁可以胜任呢?你必须留下来联系吴仕邈,而且比起槟州之行,榉州才更是危险。所以……定下约定的是我,我也可以取消它;三年前的那句话,就不要在意了。” 三年前,三年前的哪句话?楚陌寒怔怔的看着他,那个约定可以取消么?那个,攻下都城就意味着永别的约定……兰漱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七十八回:英雄迟暮 听到兰漱风要亲自到槟州说服屠容彬,楚陌寒总觉不妥,却又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的确,屠素葛一死,姬留雁绝不会坐视不管。而且若要屠容彬攻下榉州后反打姬留雁的军队,时机太难把握,这实在是…… “险棋,不是么?”兰漱风笑道,“放心吧,比起屠容彬,榉州的小王子才是最难摆平的。再说了,我又不是劝屠容彬臣服归顺,只是向他进献城池罢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再怎么说……”楚陌寒担心的看着他,“不,我不能让你单独行动,万一……” “万一什么啊,”兰漱风一挑眉毛,“你怎么婆婆妈妈,跟女人似的。我在江湖上这么多年,什么情况没有见过?别把我当成纸上谈兵的书呆子。” 楚陌寒皱起眉毛,的确,虽然兰漱风看上去文弱书生的样子,他的武功和心计自己可是领教过的。 “楚陌寒,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需要我提醒你么?”兰漱风突然欺近,折扇戳在他的心口,“如果这一步棋走错,别说是夺得天下了,就连你的性命都保不住!不仅是你,还有你身边的所有人,”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所以不要……感情用事……” “漱风……”楚陌寒一把攥住他的手,目光中闪着几分灼热,“你明白我的心意,不是么?你其实,都明白……”他轻叹一声,道:“所以,答应我好么?告诉我,你会留在我的身边……” 兰漱风垂下头,轻轻笑道:“不然我还要去哪里?即使是出于理,也是跟在你身边比较划算……” “‘即使’么?”楚陌寒捧起他的脸,追问道,“除了理,还有呢?漱风,告诉我……” “我……”兰漱风眼眸微微颤抖,长长的睫毛忽闪着,躲避着他的目光,“总之,我不会……背叛你……而且我……” “而且什么?”楚陌寒轻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问道。 “……”兰漱风颦着细长的眉毛,欲言又止的样子。这时,忽然几声清脆的叩门之声响起,他脸色一沉,推开楚陌寒走到一旁。 楚陌寒不舍的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进来吧。” “将军,”凌子墨推开门,垂首道,“英王密令,宣您到榉州芪都觐见。” 楚陌寒悠悠一叹,道:“我知道了,准备车马吧。” 待凌子墨出门,兰漱风转过身,道:“看来,没多少时间了。” “不……总而言之,”楚陌寒摇摇头,迟疑道,“等我回来。” ****** 英王居住的宫邸虽然宏伟,却并不奢华。楚陌寒穿过曲折的长廊,来到书房外面的大厅。素雅的屏风上绣着凌寒的梅枝,阻断了视线。 门外值守的士兵道:“吴先生交待过,将军到了就先稍候片刻,他一会儿就出来迎接。” 楚陌寒点点头,走进大厅,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突然,一阵瓷器碎裂的声响从内室传来。他奇怪的看了一眼门外的士兵,士兵们却自觉的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须臾,推门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在内室响起,只听一个年轻气盛的声音忿忿的道:“我才不会听你的!别以为你是我叔父就能怎样!” “君儿!”严厉的声音跟上来,“事关屠家的生死存亡,不要任性!” “屠家?你吴仕邈的眼中还有屠家?!”年轻一些的声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屠家,但根本不会忠于任何人!” “哼,天下百姓需要的是贤明的君主,不是什么皇亲帝胄的血脉,我吴仕邈只忠于天地,不屈于权势。英王就是知道这一点才重用我的。” “我和父王不一样!别以为我会像他一样纵容你!”恨恨的声音道,“吴仕邈,没有你我照样可以继承大业!我继位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你再也不能出现在我面前!” “君儿!回来!”几声桌椅的翻倒声响起,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趾高气昂的从屏风后转出。他斜斜的扫了楚陌寒一眼,并不搭话,径直向门外走去。 吴仕邈从屏风后面缓缓的走出,长叹一声,摇摇头。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楚陌寒,道:“君儿就是这么个脾气,让将军见笑了。” 楚陌寒心中默想,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吴仕邈将楚陌寒请入内室,通向书房的隔间中,檀木的座椅被踢翻在地,可以想见方才争吵的情景。书房的外厅,两名侍女正清扫着摔碎的茶杯,见二人进来,便垂首立在一旁。 穿过书房的内部,一扇雕花的木门通向另一侧的回廊。楚陌寒随着吴仕邈走过层层的卫兵,来到英王屠素葛的寝宫。 “楚将军,终于见到你了。”屠素葛斜倚在榻上,令宫女掀开帷幕,屏退左右。他的眉发皆以花白,本来硬朗的面貌在疾病的折磨下愈显苍老。 “英王想要见到末将,召唤一声便是。”楚陌寒见到这样的屠素葛,不免有些心酸。 屠素葛摇头道:“人一旦上了年纪,很多事情反而看的淡了。因因果果,早有定数。现在想想,我们屠家也许注定没有帝王的命数,倒不如一开始就做一个普通人,在这乱世中也好有个善终……” “英王何出此言?”楚陌寒颦眉道,“如果没有屠家在南方的基业,这芸芸百姓,岂不早沦落于铁骑之下?” 屠素葛摆摆手,笑道:“楚将军,不必奉承了。孤若是贪恋虚荣之人,也不会留你们二位在身边了。吴先生,孤的意思,你告诉楚将军了么?” 吴仕邈上前道:“吾已经向将军讲明。” 屠素葛点点头,咳嗽两声,接过吴仕邈递来的清水,向楚陌寒道:“那么楚将军,能否完成一位老人最后的心愿呢?” 楚陌寒心中一阵苍凉,轻叹一声,道:“楚某言出必行,决不负英王之恩情。” 屠素葛有些艰难的吞咽下端至嘴边的清水,舒缓一下气息,悠悠的笑道:“那么,孤可以瞑目了。” 坐在榻上的吴仕邈接过颤抖的瓷碗,剑眉深锁,面色凝重。英王……为何苍天偏要如此作弄?刚刚稳定下来的江山,终难逃脱腥风血雨的摧残啊…… 第七十九回:山雨欲来 清风徐来,拨乱垂在鬓前的长发,兰漱风倚坐在回廊的窗棂,凝望向万里无云的长空。他轻轻敲着手中的折扇,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微笑。 真是……安静的天空啊,连一只路过的飞鸟也无。而当下的时局,又能安静到几时呢? 此到芪都不过三日光景,楚陌寒应该在昨日抵达。掐指算来,这边也应该差不多了吧。他悠悠的闭上眼睛,思量着各方的举动。虽然自己向楚陌寒指出一步好棋,但他心中也明白,这场棋局的变数太多,比起夜雨之事,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楚家军在各方面皆处于劣势,若想要扭转局势,只有拼一拼运气了。如果失败……如果失败,也不过是抛下所有的积累,再去做个隐于乱世的游医罢了。一切,又要重头算起。 不仅如此,如果失败,他,恐怕不只是性命之虞这么简单。他轻叹一声,不管此行会遇到怎样的困难,也一定要保证他万无一失才好…… “兰公子早啊,又在想些什么?”辰冰清从回廊的一侧出现,边走边伸了个懒腰。 “没什么,樨州的景致,与北方大不相同呢。”兰漱风微微笑道。 “哎,你是第一次来到樨州么?”辰冰清透过宽敞的窗子,看着外面的风景。 “是啊,”兰漱风悠悠的道,“九州之中,只差槟州没有去过了。古人道行万里路,也不过如此吧。” “哈哈,”辰冰清爽朗的一笑,“怎么?兰公子还要去槟州转转?” 兰漱风眯起眼睛,笑道:“是啊,这么好的机会,不去白不去嘛。” “顺便再找个州牧玩玩,看这些人到底不正常到什么地步?” “啊哈,最好把这些人聚齐了一把火烧掉,天下就终于太平了。” 两人呵呵的笑了一阵,辰冰清顿了顿,严肃的问道:“喂,兰公子,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哦?”兰漱风笑眯眯的道,“能有什么打算,好好的做谋士呗。” “说真的,”辰冰清正色道,“你对那只笨狼到底怎么看?” “哎,怎么连你也认真起来了?”兰漱风向后倚着窗棂,盯着上方的屋檐,“怎么说呢?他是我认定的,可以托予天下的人吧。” “那么吴仕邈呢?”辰冰清一挑眉毛,“要是吴仕邈更早招你去做谋士,你就把天下托付给他了么?” “嗯?哈哈,这倒是有可能,帮助吴仕邈至少会容易一些,”兰漱风淡淡的道,“但吴仕邈才不会那么死皮赖脸的缠着我才对,所以我也不可能做他的谋士。” “兰公子,”辰冰清凝视着他的眼睛,“我知道这个问题那只笨狼一直不敢开口,但我有必要替他来问你一问。如果打下了都城,你还要离开么?” 幽风一缕,拂起淡蓝色的衣带,兰漱风闭上眼睛,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辰少侠,你为何如此关心我的去留呢?” 辰冰清颦起眉毛,道:“兰公子,这不是我关不关心的问题,也不是你不说就能逃避的问题。你明白我的意思。这么不清不楚的拖下去,对你们都没有好处。” 兰漱风轻轻一叹,道:“辰少侠,我问你,如果我现在就这么一走了之,你认为那只笨狼会放过我么?” “这……”辰冰清沉吟道,“当然不会。可这是两码事……” “呵,又有什么区别呢?”兰漱风淡淡一笑,“对于他,我虽然很多时候难以理解,但我至少不愿伤害他……然而未来的事情,并不是我可以左右的。就像现在,将自己也置于棋盘之中,也是我从不曾料得的事情。” “到底是为什么呢?”辰冰清困惑道,“我就是不能明白,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难道还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不成?” 兰漱风悠悠的睁开眼睛,对他笑道:“如果真的有那么简单,我也不用如此费心了。辰少侠,你知道屠素葛一死,意味着什么吗?” “嗯?干嘛又扯上那个老头子?”辰冰清道,“你为什么非要把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呢?” “呵,因为我们和辰少侠不同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天下一日不定,就一日不得安宁。而且我的存在,早晚有一天会威胁到他的性命……”兰漱风声音渐沉,“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所以,我必须为他的天下,铺出一条路来……” “……”辰冰清挠挠头,“我还是搞不懂……” “呵呵,没关系,我已经习惯在荆棘中摸索。即使是悬崖峭壁,也一定能找到一条叩开皇城的道路。这也是我作为谋士存在的价值,”兰漱风一点点抿开素色的折扇,“也是我唯一能够为他做的……” “不,不对,”辰冰清摇摇头,“兰公子,他不会愿意让你为他涉险的!你为何不……” “那么,”兰漱风打断他的话,“我要做什么?他的附属品么?辰少侠,你是了解我的,我宁可抛却一切世间繁华,也绝不愿像庙堂龟骨一样被人无端供养。不,我不能忍受那种生活。那样的我,只是一副失去灵魂的空壳罢了。” “但是……”辰冰清顿了顿,终不知说什么好。是啊,这一点他完全了解,但为什么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有什么,隐藏在这傲然不屈的身骨之中呢? 忽而,廊外的树枝摇动,那只唤作画眉的鹦鹉扑棱棱的飞落在梢头,机敏的看着二人。 “画眉君,”兰漱风轻轻唤道,“风云几何?” 鹦鹉抖了抖浑身的羽毛,叫道:“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嗯?这又是什么东西?”辰冰清狐疑的看着身边的人,“它把长吉的诗集都背下来了么?” 兰漱风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道:“等那只笨狼回来就来不及了,辰少侠,帮我转告柯先生,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 “啊?哦……”辰冰清反应过来,“等等,转告?你该不会……” “呵,”兰漱风摇开折扇,看向无云的晴空,“为了他的天下,只能这样了。辰少侠,虽然我无法肯定今后的想法,但至少我现在,是真的想要为他做些事情……”墨色的兰草随着折扇飘动,带起几丝垂至身前的长发。他转过头,如水的眼眸中泛起一层涟漪,轻轻笑道:“所以这次,就请原谅我的任性吧。” 第八十回:秘而不宣 “放开我!让我进去!” 一大早,楚陌寒刚走到英王的寝宫外的大厅,只见小王子容君正与卫兵纠缠着,想要闯进门去。 “英王的命令,殿下您不能进去。” “为什么?!万一父王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要怎么办?!”容君终是无法突破卫兵的阻拦,恨恨的咬着牙,道,“真的是父王的命令么?吴仕邈在哪里?” “恕无可奉告。” “哼,一定是他的主意对不对?他想要做什么?趁机把持朝政么?” 见士兵不理会自己,容君气愤的跺着脚,在殿前走来走去。他一抬头,瞥见了一旁的楚陌寒。 “楚大将军,”容君冷冷的道,“你是吴仕邈请来的外援么?我知道你们不把我这个小王子放在眼里,现在连我父王都不让见,你们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 楚陌寒呵呵一笑,道:“在下投靠英王,跟吴仕邈可没什么关系。现在不也和殿下一样,被拒之门外了么。” 容君瞥了他一眼,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别过头,茫然的看着被屏风阻断的内室。 “恕在下多言,”楚陌寒低声道,“这道禁令是什么时候下的?” “昨天晚上我就被拦在外面了,”容君颦着眉毛,不免焦急的说道,“说父王有令,不想见到任何人。我到处都找不到吴仕邈,所以他一定和父王在一起!” “昨晚么……”楚陌寒微微皱眉,“昨日清晨见到英王时,他的情况似乎不妙。殿下,你有没有注意御医院的行动?” “这么说来……”容君低头思索着,白嫩的脸上凝着一丝忧虑,“这……我还真没注意。” “殿下,”楚陌寒环顾四周,沉声道,“请借一步说话。” 屠容君带着楚陌寒走到自己的宫室,和屠素葛的房间相似,室内的装潢并不豪华。但屋中摆放的器具珍玩、古董书画,皆是极尽精巧之物。毕竟容君是英王晚年所得,长子又失和久矣,英王自是对小儿子宠爱有加。从他的房间摆设来看,处处透出一种颓丽的富贵之气。 “我父王到底怎么样了?”容君有些急切的问道。 “虽然在下不知详细的情况,但,”楚陌寒沉吟道,“昨日傍晚,御医院的几名太医被召进英王的寝宫,直到现在也也没动静。于是……殿下还是做好心理准备为妙。” “什么?”容君睁大眼睛,“你是说……” “我并没有确凿的根据,”楚陌寒摆摆手,“但是殿下请想一想,如果英王真的有什么不测,各路人都会有什么反应呢?” “不可能……他至少会让我见他一面!”容君摇着头,“而且叔父……” “王子殿下,我想您很清楚吴仕邈的做法,”楚陌寒轻哼一声,道,“南北之势一触即发,姬留雁早就安插密探在芪都活动。如果此时传出英王有何不测的消息,姬留雁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容君有些着慌,“楚将军,我们和姬留雁对峙了这么久,应当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吧……” “这可说不定,”楚陌寒悠悠的道,“姬留雁之所以会有所顾忌,完全是由于英王的势力。而如今,你认为自己可以向英王那样统领千军么?” “父王能做到的,我为什么做不到?”容君忿忿的道,“父王在我这个年纪,就已经是沙场的名将了。虽然我没有独自带过兵,但也跟随父王见过不少场面。” “那好,我再问你,”楚陌寒微微笑道,“英王能够北据大军,很大一部分得力于柑州、榉州、槟州的联线。如果英王不在,王子殿下打算如何处理这三州的关系呢……” “不要跟我提他!”容君一捶砸在檀木的书桌上,瞪着眼睛看向楚陌寒。 楚陌寒呵呵一笑,眼眸中夜色敛起:“王子殿下所说的‘他’,是指吴仕邈,还是屠容彬呢?” 容君扭过脸,紧紧的攥着拳头。 “王子殿下,”楚陌寒走到他的身边,凝声道,“你也知道,要真打起仗来,屠容彬恐怕不会跟你客气。如果你不想见吴仕邈,也好,可以让他回到柑州防守北方的军队。可是槟州呢?大王子蓄势久矣,如果他趁着这个时候突袭榉州,你要如何做呢?” “我……”容君底气不足的瞪着他,“父王选择的是我,我才不会把屠家的基业让给他!” “很好,”楚陌寒继续问道,“既然这样,如果屠容彬和姬留雁同时向榉州进兵,你打算怎样应对呢?” “那,”容君有些迟疑的看着他,“楚将军是来帮助我的么?” “我不过是,还英王的人情罢了。当然,”楚陌寒莞尔一笑,“如果榉州局势不稳,也比如会影响到樨州。我作为樨州州牧,好歹也要关心一下这边的安危吧。” “楚将军,”容君流露出无助的神情,“我知道我的能力不如父王,我也知道兄长早就盯上了这块地盘。可是,可是我不想去求叔父……” “这又是为何?”楚陌寒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无论是姬留雁还是屠容彬,吴先生不像是会和任何一方合作的样子。他也不可能在时局如此不安定的时候,做出篡权之类的举动。” “不用你提醒……”容君垂下头,沉默片刻,轻声道,“他……我不会听他的……” “殿下,”楚陌寒踱步到一旁,扶着雕花的座椅坐下,从容道,“如果楚某估计的不错,这几日恐怕不会有人见到英王了。与此同时,吴仕邈一定正在和柑州的亲信联系,让他们在边界布下防线。不,不只是柑州,榉州的将士也一定有所行动。” “什么?榉州的将士……”容君的眼中闪着几分错愕,“那我呢?他直接绕过我去指挥军队,把我这个王子放在何处?” “所以说,”楚陌寒淡淡的道,“王子殿下是不是也采取一些行动比较好?” “我……”容君跌坐在座椅中,无神的盯着屋顶的横梁,“我可以,相信你么?” “不着急,”楚陌寒支着头,嘴角勾起一丝微笑,道:“首先,英王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之后,且看我的建议是否符合殿下的胃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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