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岷江这间房子里没看到电脑网线,这都是他昨天晚上在手机上查到的。
李岷江忙不迭的穿裤子,随手又推他一把,说:“起来,跟我去公司!”
叠溪凭着起床气,立即炸了毛:“推爪子脑壳嘛,再推就瓜咯,你负责哇?! ”
片刻回过来神,叠溪一脸茫然:“去公司做啥?”
李岷江套上衣服:“等你妈过来。”
叠溪这次真正醒了,眼珠转了转,第一反应是逃,第二反应是衣服在哪,于是皱了一张苹果脸可怜巴巴的喊:“那个……舅舅……”
李岷江瞧破了他的心思,把衣裳扔在他身上,说:“喊哥也不行,瓜批溪,今天必须跟着我,再敢跑捆起来打。”
于是叠溪一脸无精打采的穿袜子、系鞋带、洗脸刷牙、出门上车,半路又被吆喝着下去买油条豆浆,买回来还被嫌弃油条不是新炸的。
叠溪把吸管咬的咯吱咯吱响,翻开手机给王同杰打电话,关机,再打一遍,还关机。李岷江嘴角微微扬起,随手把车上音响打开,里面放着许巍的《礼物》。
他叼着油条边开车边跟着哼。
路上人来人往,清晨的阳光铺满甬道。
一直等李岷江打开门,叠溪才知道,这也算是一间公司的规模。
这是一幢高档住宅区里的不到200坪的一间房间,门口立着一块金属牌子,淡绿色的组合艺术字体,清楚写着:天波牧业。
李岷江领着他进去,里面装修的到似是个办公室的模样,几间用玻璃隔开的办公间,墙上贴着标语和一些裱起来的证书,最里头朝东供着尊半米多高的财神,手捧金元宝笑得一脸荡漾。
最南面是宽阔的阳台,推拉门前种着两棵八方来财,衣架上挂着三件轻松熊的毛绒套装。
叠溪:“……”
李岷江走进去,在里面坐着的一个女的站起来,递给他一张单子,说:“今天早晨郑州信和打来的电话,说是对头那家货比咱们的低,刚取消了订单,还有,这是前天的回执。”
李岷江拧起眉头,仔细看了看那单子,又问:“低多少?”
女人面无表情:“据说每件至少3毛钱。”
李岷江怒道:“操,过面子不过日子了?买他们50吨货赔不死那帮瓜娃子!”他回身拨了个号码,然后夹着电话掏出来烟点上,几阵忙音过后摔了电话,女人拿手机拨了个号递给他,叠溪看到上面显示‘仓库’俩字,李岷江接过来后对着叠溪说:“喊董姐。”
女人眼皮也不抬,说:“喊阿姨。”
叠溪:“……”
那边李岷江打通了电话,上来就是一顿吼:“这都几点了还不上班?!!下次再让我逮住就给我卷铺盖走人,别干了!!”
叠溪头一次见他发火,不禁吓一跳,后来越看越像头暴走的狮子,不禁又觉得很好玩。他绕过他去,好奇想去看刚才那什么纸,却发现女人将单子翻过来,夹在了文件夹里。
叠溪指指李岷江说:“董……姨,我是他弟。”
董姐说:“不是外甥么,昨天你妈给他打电话,全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你离家出走了。”
叠溪:“……”
李岷江那边吼完,又仔细问了几件事,回头把手机扣了还给董姐,说:“看来我还是跑一趟郑州吧,老贼挖了个坑要把自己埋了,咱们得给他填把土,那三毛的压价,我要让他哭到明年。”
董姐说:“马经理休假,要不等他明天回来,嘉文去买菜了,要不你等她回来?”
李岷江说:“不等了,这就去,过一天一个样,便宜少一个钟头就被抢光了。”说完拍了拍叠溪后脑,说:“给你妈打电话说别来了,你跟我去一趟,等回来我押着你去给她请罪去。”
叠溪一愣,说:“我?”
李岷江眼角含笑:“先回家收拾东西,走吧,再耽搁老子把你卖到河南去。”
叠溪看看手机,王同杰还没动静,他彻底茫然了。
第3章
李岷江做什么事都是雷厉风行的。
他先跑了趟银行,回来经过银座又买了俩大花瓶,特意吩咐店员把标签贴在包装盒顶上,再指挥着叠溪跟他一块扛回来塞后备箱里。
万事准备妥当,李岷江戴上墨镜,手往方向盘上一拍,踩开油门,突突突突开在阳光明媚的大道上。
叠溪则心烦意乱,瘫在副驾驶员座上,不住的拨号,挂机,最后把手机倒过来,看桌面上他和王同杰的照片。
两个人勾肩搭背在学校附近的KTV里,扬着手里的啤酒瓶,满脸通红笑得灿烂。昏暗的光线冲淡了照片的清晰度,叠溪用拇指摩挲了下他模糊的笑容。
其实认识王同杰纯粹是个偶然。叠溪仍记得当时他逃了主课陪着自己上枯燥无聊的人文历史,叠溪再陪着他去自习室熬通宵复习和补考,俩人经常坐在最后一排,手在课桌底下牵着,耳机一人带一只,听里面缓慢播放陈奕迅的葡萄成熟时。
那时王同杰总会适时将课本竖起来,跟叠溪偷偷接一个吻。
叠溪想事正想的出神,忽然旁边甩下来一顶遮阳帽盖在他脸上,把他活活吓了一跳。
李岷江吹着口哨,时不时瞥他一眼:“想什么呢?那照片上是谁?女朋友?”
手机屏幕反光,恰好遮住半个人影,李岷江刚好只看得到叠溪一人在那里咧着嘴傻呵呵的笑。
叠溪将帽子戴上,压低帽檐,没做回答。这时李岷江的手机响了,叠溪也跟着抖了一下,等他接起来,叠溪便愤恨的将手机铃声换成了别的。
从话筒里依稀传来的声音辨识,仍是个不认识的女的,但李岷江这次态度却意外柔和了许多,他双眼向前凝视,睫毛投下来的阴影洒在鼻梁上。
那边不知又问了句什么,李岷江笑了笑说:“没事,不会呆多久的,嗯,不抽烟。”
叠溪:“谁??”
他连忙凑过去,想听听电话那头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李岷江这头炸毛狮子现在乖的像只绵羊,让叠溪暂时忘了自己还在惆怅。
李岷江用肩膀夹住电话,伸手揪起叠溪的耳朵,往旁边一丢,又冲他比了个中指。
那边说:“……本来中午想做鱼的,我还买了……”
李岷江说:“那回去再吃。”
叠溪冲他比了俩中指,不死心地又爬过去,李岷江这次却不再撵他,只是伸手把他压住,环了叠溪的脖子使劲揉捏他脸。叠溪四脚并用,拼命挣扎出来,听见李岷江说了最后一句:“嗯,拜拜。”
然后啪叽扣了电话。
叠溪:“……”
叠溪问:“女朋友??”
李岷江又把墨镜扣上,装酷,修长的手指点着节奏敲击方向盘,叠溪看见他一边眉毛得意地扬了起来。
叠溪不乐意了,连手机也不想看了,他把帽子盖回脸上,放平座椅,躺了下去。
李岷江把他心思猜了个正中,计划着要逗他,暗暗拨了个号码,停了个几分钟自己打了出去。容祖儿的《花千树》登时在车厢里响了起来,柔软的女声和着伴奏在沙哑的哼唱。
“遇过很多很多恋人,一朵花跟森林……”
叠溪适应了几秒,立即像只青蛙般弹跳了起来,抓过手机,看了看是个陌生号码,他几乎有点按耐不住,连忙放在耳朵边上,小心翼翼的问:“喂喂?”
那边却没声音,叠溪正觉得奇怪,李岷江哈哈大笑起来,拎着自己的手机给他看,屏幕上闪动着三个大字:小叠溪。
叠溪欲哭无泪,狠狠扑过来,给了李岷江肩膀一拳,把他打的趴下去。
李岷江笑着喊:“开车呢!别闹!”
叠溪觉得不解恨,又补了一拳,抱着手机重新躺好,将李岷江的号码随便输了个名字存上,继续看着那张照片发呆,忽然间心里就空落落的。
就像那个铃声,那首歌词。
遇过很多很多恋人,
一朵花跟森林,
你未决定哪边合衬。
李岷江忽然转头说:“哥没对象呢。”
叠溪动了动,说:“噢。”
李岷江回头看了看他,阳光很好,笼住叠溪大半个身子,把他照耀的像只贪睡懒动的猫,看起来暖洋洋和毛茸茸的,就想去摸一摸他的脑袋。
李岷江摇了摇头,嗤笑道:“真没有。”
接着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再过一会叠溪好似睡着了,李岷江轻轻扭开了一点音乐,又关上,掏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却没点上,就那么叼着。最后他将自己的一件外套拿出来,披在叠溪身上。
日头渐渐盖过头顶,高速公路宽阔,覆盖着金色的光芒。
叠溪除了中间被李岷江叫醒在濮阳休息站吃了点东西,兀自又爬上车去昏睡,直到郑州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他才有点清醒了。其实叠溪小时候跟着李月珊来过一次郑州,当时李月珊还在财政局当会计,他们单位组织春游,上午去菏泽牡丹园看牡丹,下午就坐了一下午大面包车,枕在李月珊腿上晃晃悠悠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到了郑州。
叠溪当时才8岁,别的不记得了,最有印象的是亚细亚和商场门口卖的那酸掉牙的黏糊糊的老酸奶。
还有一辆塑料壳滑轮小汽车,荧光黄的,是李月珊买给他的玩具。
叠溪揉眼走马观花看着外面接踵比肩的高楼大厦,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亚细亚在哪条路上呢?”
李岷江开着导航,正专心驾车,随口说:“亚细亚?倒闭了有十年了吧?”
叠溪:“噢。”
李岷江要去的那个地方已经靠近市郊,叠溪把手机揣兜里,李岷江是在郑州上的大学,只不过刚上了两年就卷了书包下海了,现在自己风风火火创业干公司,听起来也好像也不错。叠溪一直在心里腹诽他正当大好年华为啥不上学了,是被开除还是自己退学,而后就不怀好意的盯着他看。
李岷江倒没在意,随口指给他看当地的各种名胜、商场以及小吃街,后来接起来一个电话就开始说些生意上的事,叠溪听着无聊,就趴在窗户上数路边那高大的法国梧桐树。
直到李岷江开车绕进了一座市场,里面分布着一排一排的整齐的仓库,他把车停在停车场上,吩咐叠溪在车里别动等他回来,就出去了。
叠溪自然不干,跳下车自己逛,绕了两圈发现这市场左边是一大片的汽修商铺,右面是各种畜牧业饲料批发,此时天有些暗下来,到处是光膀子干活的搬运工,肩膀上扛着货走来走去,几乎每个都是汗流浃背,泥糊过一样的脸,像擦过油似的黝黑皮肤,和有模有样的身材。
叠溪倏然想起来李岷江虽然不黑,但也是有身材有肌肉,只是想象不到他现在人模狗样的,当年是不是也从此开始做起,甩着膀子被人吆来喝去的干活。
心里就冒出一点点多的恻隐。
他跑回车里,敞开车门,面朝李岷江离开的方向坐着。他又想给王同杰打个电话,想想又挺心累,愣了一会,翻开电话簿,翻出来以前一个同校的师兄,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叠溪:【林哥,我是陈叠溪,王同杰换号了吗?】
还没一分钟,电话打过来了,叠溪接起来,那边是林师兄的声音。
他说:“喂,叠溪?好久没联系了,找不到小王了?你现在在哪呢?”
叠溪说:“在郑州,跟个朋友出来有点事,我毕业回来就没见过他,网上找不到,电话关机。”
林师兄说:“多少天了?”
叠溪老实说:“差不多半个月了,前一段时间在忙毕业,没顾得上找他。”
那边沉默了一会,叠溪听见有敲击键盘的声音,林师兄最后说:“叠溪你现在急着要么,我帮你问问,问到了给你短信。”
正好,李岷江同两个人从那边仓库办公室里向这里走来,叠溪只好说:“好吧,麻烦师兄了。”
就挂了线。
李岷江刚好走到他跟前,笑道:“叠溪,把东西搬出来,这个是信和朱总。”
叠溪乖乖冲那男人喊了声朱总,就开了后备箱去搬花瓶。
朱总笑得一脸横肉,说:“岷江,你咋还稍带东西来呢。”
李岷江也笑:“就俩定做的花瓶,摆着开光生财的,叠溪,给朱总搬屋里去。”
叠溪像个马仔一样甘愿给人使唤,朱总旁边那个人见状要来帮忙,李岷江却拦住,自己也没动,只说:“让他搬就是。”
叠溪也不遑多让,俩花瓶个大却不沉,他来回跑了两趟,第二次到办公室留了个心眼,往桌子上看见一份合同书,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李岷江仨字,看来是合同签成了,怪道他这么高兴。
叠溪往旁边翻看,从一个纸板夹子里翻出一堆计划表,上面写着年份和季度,下面列着各种厂商,各种原料,各种数字和单位,密密麻麻的。
叠溪翻到了这个月,逐行找到了XX天波牧业,签订的货量是最小的,排在最后。
门外三个人的谈笑声渐渐大了起来,想是那朱总感觉叠溪进来了好几分钟没出去,有些生疑。
只听李岷江笑着喊:“叠溪小心别摔了,花瓶朝南放!”
叠溪忙应了一声,当机立断掏出手机,喀嚓拍了下来,也没管清不清楚,赶紧把桌面恢复原样,急匆匆跑了出来,刚好对上刚要进来的那个男人。
叠溪一脸懵懂,问道:“哪儿是南?”
男人:“……”
第4章
等及上了车,李岷江开出市场去,才把烟点上,又打了个电话给董姐,说:“朱海泉这瓜批真他妈会装孙子,原定的五十吨给压到了三十吨,说蛋钙今年没订隆达,往后改成诺伟司了,这三十吨还是看合作面子……老子拿鼻子闻都能闻得出来那一屋子的隆达味,不知道老贼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明天一早就叫车把货给他们打过来,就按原价,别忘了要回执,妈的。”
叠溪面无表情听着,心想你刚才才是装孙子,笑的脸都开花了,现在反过来跟自己人讨面子,真无耻。
然后翻开手机看了看,那照片挺清楚,觉得自己也是鬼使神差,这种算得上是商业机密了,那猪……朱总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想灭自己口。
李岷江挂了电话,转头看叠溪,“走,吃饭去,想吃啥?”
叠溪耸耸肩,继续看手机。李岷江凑近一点,他就把手机拿开,背对着他看。李岷江好奇,问道:“你刚去人办公室那么久,看见什么了?哥知道你不是挪花瓶来着。”
叠溪挑眉毛:“不让喊舅啦?”
李岷江笑:“哥听着亲。”
叠溪说:“不告诉你。”
李岷江故意皱眉,伸手要捏他脸,说:“哎小时候看着还挺听话,长大了咋就这么难管呢?”
叠溪灵活避开,把手机屏幕往他眼前晃了晃,李岷江似乎捕捉到什么,眼睛一亮,兴奋道:“给哥看看!”
叠溪锁了屏幕,揣回兜里,指指前面说:“好好开车。”
李岷江干脆把车停在路边上,侧过身,无奈看他。
叠溪说:“那你答应我个事儿吧。”
李岷江想了想,说:“放你乱跑?那我不看了。”
叠溪笑起来,说:“那你学个狮子叫来听听。”
李岷江一愣,顿了顿,又问:“狮子咋叫?”
叠溪不说话,只管抱着怀眨眼看他。李岷江无法,晃晃脑袋,呲起来牙,凑近叠溪,冲他“猢——”的吼了一声,惹得叠溪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