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躺在地上好像已经筋疲力尽的阿重,虎牙却骤地冷淡下来:“这样啊。”
“你这什么语气。”阿重挑起眼皮望着他,“呆着干嘛,过来陪我。”
“——我去洗碗。”
阿重却一把抓住虎牙的裤腿,使劲一拽,虎牙立刻失去平衡,倒在了阿重的身上。阿重一转,他被按到了阿重的身子底下:
“干什么。”
“明知故问吗。工作一天了,累坏了,好不容易吃饱了,该补充补充了。”
“我要去洗碗。”
“洗什么碗,明天再说吧。”
“喂……阿……阿重……”
面对爱的人,身子要比嘴诚实的多,很快理性的思考便又开始被无休止的渴望覆盖——无休止的渴望,对爱,对彼此。
即使在那一瞬,他看到了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他们。
一旁是黑压压的天,另一旁是波涛汹涌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天地席卷的海。
“阿……重……”
第十九节:子……卿
胳膊上的牙印还没有完全消失,该死的意大利人却要来了。
一切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像他们一直做得一样。雹子作为翻译的表现也是优秀得没话说,恰到好处地避免了单方面听从一方翻译所造成的失利。部门里面的人却完全不明白,他们忙里忙外忙得不亦乐乎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开心:一直春风满面的,旨在榨干净他们最后一点劳动力。
那个总裁是在谈判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来的——一个超越他们想象的英俊、风趣的意大利人。阿重好好地接待了他,尽地主之谊。大客户销售部的团队却在工作之余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例如他们一直完美无缺的雹子发生了慢了三次,发呆了四次,发生了六次翻译失误,而他们的头儿也不知为何在接待中途换上了一身华丽丽的西装还忘了摘标签,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与那个意大利总裁对话。
即使有这些奇怪的小细节,因为前期准备实在是太充分了,谈判也是顺利结束了。其他的部门会来协助剩下的工作。可出奇地对方的总裁却要求不出席庆祝晚宴之类的,而阿重这边也说家里有事和虎牙先走了,给本来因任务完成欢呼雀跃的伙伴们泼了一大盆冷水。
阿重提着包走在前,新买的西装穿在身上着实难受。虎牙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进入电梯,阿重按下一搂的按键,电梯里没有其他人,气氛却压抑得快要人窒息。
“……对不起。”
“道什么歉。”阿重扯了扯领口,不耐烦地说。
“今天,失误这么多……”
“生意谈下来就得了,我都忘了。”他转过身,眉毛上挑,形状十分古怪,“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应该对我说的?”
虎牙一惊,缓缓摇摇头。
“还在这里嘴硬……”阿重刚一手拍到电梯的内壁上,打开的电梯门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咳。”转身向门口走去,一切像往常一样,在这里他们还不能漏出任何破绽。
走出门口的时候,虎牙便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气息——宛如试图守卫自己领地的野兽一般,阿重就像一只全身的毛都竖起来的狮子,步子逐渐放缓,虎牙这才看清前方的“敌人”,目光再一次不住地颤抖起来。
“子……卿。”
只是两个字而已。
只是两个,他教了他千遍也没有学会的字而已,从相遇到分离。
虎牙原本准备无视他的。前几天他看到资料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他,那个纠缠了自己十年的梦魔。可他必须完成好工作,他也已经是一个成年人,可以用成熟的方式解决问题,不管怎样,对方也只是来工作而已,不会产生任何瓜葛。
即使工作上产生了失误,他也只是完成了工作,没有多说一句话。
可为什么他还要在工作之余带着这两个字,来到他的面前?
“子卿。”
浓重的意大利口音如狂风般卷起已封存多年的记忆——他一点都没有老,那卷曲的黄棕色头发,邋遢的胡茬,嘴角不变的笑——他还是他,还是会用宠溺的目光看着自己。
只是他面前的那个少年,已经长大,并迅速地衰老,变成一个伤痕累累的怪物。
只是,时光荏苒,天真不再,他也会不由自主地回应他:
“菲……”
“你敢叫出来我就让你死在这里。”
看似玩笑却又锋芒必露的话将他从恍惚中拽了出来,身子也被推向后方,阿重走到男人面前,高大的身躯在西方人宽大的骨架前显得平常,却一点没有削减他的气势——胁迫般地抓住费罗蒂的肩膀,耳语几句又一把推开。转身拉着不知所措的虎牙,扬长而去。
第二十节:不要去见他
冷气塞满了封闭的车子,虎牙打了个冷颤,这样的场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行驶在沿海高速公路上,车速接近爆表,这大概是阿重表达愤怒的最佳方式——不迁怒于任何人,不伤害任何人的泄怒。
借着从市区到这里的时间,虎牙梳理好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也完全能够理解阿重的愤怒——在那一刻,他想喊出费罗蒂的名字,投向他的怀抱,在这个把自己从桎梏中解放出来的人面前,一个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侵犯他领地的食肉者面前——
“对不起。”
“你要再说对不起,我就把车开进海里。”
——还能好好说话啊,看来还可以。
“你……你跟费罗蒂说什么了?”
“——让他离我的人远点。”
“可是费罗蒂他……”
“我说的是意大利文。”
“意……”
“他是我的,请你离他远点。”车速开始减慢,阿重瞟了一眼虎牙,闷闷地说,“从你告诉我的那天,我就找人问好了——我觉得在这个到处都是能弄死我的巧合的世界里,这个意大利人突然出现的几率一定不小,所以早就准备好了。”
早就准备好了。
很早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
背着自己在网上查询,为了用最标准的发音与声调说出来,而在办公室里抽工作的闲余一遍遍练习,假想着那个不知是否会相遇何时会出现的“敌人”一遍遍说着。
刚才的那一幕,他已经练习了很长时间。
虎牙感觉眼球有些发胀,手探过去,却沾上了一片泪水。
车突然停下来了,在马路旁边,窗外是那片他们的海。阿重低下头,脑袋顶到了方向盘上,一旁的手却抓住了虎牙的手,那手,却凉得渗人。
“不要走。”
和往常的“命令”不同的低沉的声音,没有一点底气。
“不许和他见面。”
“就当我没自信好了,我害怕,我害怕他把你抢走……不要去见他。”
他心底比谁都清楚,时间这个东西的伟大。
喜欢却没有在一起的女孩子,因为一起共度了四年而变得无法忘怀。不喜欢的女孩子,因为一起度过了六年而与众不同。因为有时间作祟,再简单的情感都会被放大,放大到无以附加——更何况是,没有结果的爱恋。
虎牙还爱着那个男人,这十年来,他都没有忘了那个男人,否则他就不会那般堕落——无法去爱他人,因为心里有一个人所以无法去爱他人,因为已经把给予他温暖的特权给了那个男人,所以无法再去接受爱。连他都是借那个男人光才吸引了他——
“不要去见他,虎牙,不要。”
阿重的头仍低着,明明是悬在空中,虎牙却感觉已经贴到了地面上——他的姿态是那样的低,低到不像他——
原来,一个人在爱的面前会如此卑微。
卑微到,不能自己。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虎牙将头转向窗外,“忙了一天,想吃点什么?没有参加聚餐,就吃一些好的吧。炖点什么怎么样?不过要等的哦。”
“虎牙……”
“去超市吧,一起买些什么。特卖的时间早就错过了,钱带够了吧?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开车。”
阿重沉思片刻,如释重负:“这是……你的答案吗?”缓缓踩下离合器,车子发动起来,朝着家的方向。
“走,让我们回家。”
第二十一节:我是你的
“走啊,雹子。”
“还有工作……”
“走吧,雹子。”
“可是工作……”
“那种事情回去再做,走吧——要不我陪你加班。”
办公室已经习惯了“阿重和虎牙拼车上下班”这个事实,虎牙在阿重近乎胁迫的“商量”下将资料收拾好,跟着阿重走出办公室。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回到家里,在车上超市里一直闷不作声的虎牙终于挺不住了,将公文包放在沙发上,愤愤地坐在那里。
阿重见势急忙把菜扔到厨房,跑到沙发旁:“不是,这不……因为……”
“你不相信我。”
“不是,是因为我想……”
“——你不相信我。”
已经两周了,每天一下到下班时间就吵着赶紧回去,要不就吵着陪他加班——他本来就是个经常加班到可以兼职保安的家伙,怎么能舍得?超市就别说了,连去趟便利店阿重都要颠颠地跟在身边,问东问西的。
“虽然我知道你在乎我,可我不喜欢。”
阿重还是第一次听到虎牙以这种语气说话,一下子紧张起来。不能再惹他了,想着便没有再试图接近虎牙,而是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坐直了身子: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可是不这样做不行。”
像是在球场上犯了错不想惹教练更生气挨罚,还不服气试图狡辩的球员一般。
他当年就是这个样子吧?托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行为的福,虎牙的气消了一半,但他还没准备放过阿重。他清了请嗓子,一副教练的模样:“为什么不这样做不行,有什么不行的吗?”
“因为那个意大利人还在啊!”
“他还在我就会去找他吗?”
“不是——”阿重略有些激动,却还是背着手坐下,“他不停地在你身边晃悠啊!”
“我怎么没看见?”
“我能让你看见吗?来过公司七回,你平时习惯吃午饭的餐厅四回,在公司门口等过你四回,超市三回……”
“我……我怎么都不知道?”
虎牙回想着过去的两周,一点记忆都没有,他还以为费罗蒂放弃回国了。
“我能让他见到你吗?你我还不知道,除了上床这件事,根本就不擅长拒绝他人。那意大利人要再把你灌晕了怎么办?估计就不是上床的事了,给你拐到意大利去都不一定。我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呢。”说到这里阿重又看了看虎牙,略有些心虚,“就算你生气我也得这么做。”
阿重嘟气般地撅起嘴,这两天他已经足够辛苦了,一边瞒着虎牙一边与那个意大利人周旋,顺便还学了不少意大利语,例如“你放弃吧”、“回去”、“别没事找事”。
“我还以为……他没打电话来就代表他……回去了。”
虎牙的目光微低,抿了抿嘴唇,这小小的暗示令阿重好不痛快。
“我去洗澡——你做饭吧,待会儿工作我帮你弄完就好。”
“不用……工作还是我自己……”
阿重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将虎牙的公文包拎进房间:“我等不了了。”赤膊从房间走出来,三步走到虎牙面前,低下头直勾勾地盯着虎牙,“得早点睡才行啊。”说罢嘴角一挑,哼着小曲走进浴室。
一句话惹起一片潮红。如果是以前,这样的话应该是没有感觉的,现在却会无端害羞起来——我也变了呢。打开水舌,将刚买来的蔬菜冲洗干净,顺带着自己那点无意义的杂念。缅怀过去这种东西已经够了,够了。
房间里突然响起狗吠,那是阿重设置的没有品的短信铃声。“阿重,短信!”“你帮我看一眼吧——不是工作就删。”的确也没有工作之外的短信可以发给他。
滑动解开屏幕锁。是个没有见过的号码啊……以防万一,虎牙还是打开了:
“是阿文吗?”
一股莫名的不安从心底翻滚上来,虎牙看着短信,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得好——他的感觉告诉在骚动着,几乎没有出过差错的可怕的直觉警告着他。
“是我,佳琪。”
“我回来了。”
只是三言两语的文字,画面却硬生生地闯入了脑海里,那个从未谋面的女孩子,比他更适合阿重的女孩子站在自己的面前,站在阿重的面前,笑着,用那个令阿重着迷了四年的笑容宣告,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浴室里的水声还在持续着,虎牙感觉自己的全身都被淋湿了,水汽蒸发吸走身上仅存的热量。大概觉得这还不够,在直觉的驱使下虎牙又动了动手指,翻到了通讯记录:工作外的电话全都是统一的名称,“老家”。
虎牙突然好想笑,眼睛一片温热,他却突然想要大笑一场。握着iPhone4S的手自然垂下,他抬起头,以阻止眼泪擅自跑出来。他不喜欢哭,眼泪只是博取同情的方式,可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同情你,这样的行为太怯懦,太愚蠢。
一点,都不适合已经足够怯懦愚蠢的他。
“没什么事吧,虎牙。”水声停止,阿重从浴室走出来,浴巾围在腰间遮住私处,左手用毛巾擦着头发,“应该不是工作吧?那帮家伙哪有那么用功。”
虎牙的手像是被什么牵引一样缓缓抬起:“是不知道的号码。”他脸上的笑如雪花一般——纯净却单薄,温柔却又冰冷,一碰就会融化的雪花。
是什么,让他露出了这么寂寞的表情?
佯装无事接过手机:“什么啊”,无意地瞟上一眼,心脏像突然碰到冷水般猛地一缩,下一秒却手机随意掷到一边的沙发上,“这样啊。”
连阿重自己都知道这拙劣的演技是躲不过虎牙那敏锐的直觉的,只要他愿意,一句话就可以把漏洞百出的他打败。“饭呢,我都饿了。还没好吗?”望向厨房,菜板上的蔬菜还没有切完,已经完全可以理解眼前的状况了,他皱起眉头把住虎牙的肩膀,“饿,死,了——”
突然,脖颈上的肌肉被撕裂了。
准确的说还没有撕裂,只是以脖颈的某一个部分为中心,疼痛感呈漩涡状扩张开来。神经都绞到了一起,他却仍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两颗虎牙嵌入他的皮肉,深入骨髓,与他融为一体——即使那虎牙已经重新站在他的面前,他也能感受得到,那烙铁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