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晁云再不敢说什么，只点点头又跟上方丽芝脚步前进。

方丽芝走到人行天桥处的时候，上梯子都是扶着天桥栏杆的，李晁云看她那样，忙走过去扶住她：“妈妈你身体不舒服吗？”抬头望望天，“是不是太阳太大了？要不我们还是去坐车吧，还有多远？我们要去哪里？”

方丽芝摇头不说话，只一步一步地往天桥上面走。

李晁云皱着眉头一脸的担心，但是也不再说话，随着方丽芝一步一步上了天桥。

当方丽芝停下脚步轻轻吐出一句“到了”的时候，李晁云茫然地“啊”了一声，然后转头左右打量，想知道方丽芝带他来这里做什么。然后他看到方思成穿着破旧的T和短裤在工地上一块一块地砌砖。

李晁云双手猛地一抓栏杆，身体往前使劲倾出去，一脸的不敢相信，喉咙里低哑地挤出一个字“哥……”

方丽芝也使劲抓住栏杆稳住身体：“别看了，那的确是思成。”

李晁云身子发抖地退回来，皱着眉头：“哥这是在干什么？”

方丽芝苦笑：“你说呢？”

李晁云还是一脸茫然：“妈妈……”

方丽芝长叹一声：“你……还是别这样叫我了……”

李晁云双目一睁，心里一沈，哆嗦着唇：“妈……”

方丽芝撇开头：“小云……阿姨以前接受你是真的，思成他爱你，只要思成平安幸福快乐，他和谁在一起，阿姨都觉得好，可是……”方丽芝转过头双目含泪看着李晁云：“可是……现在思成他爱不起你了，他却还要强撑，阿姨心疼……”方丽芝用手捂住自己的心脏，“阿姨真的好心疼……”

李晁云一脸呆滞，他完全处在懵懂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方丽芝伸手拉住他：“小云，离开思成好不好？”

方丽芝这句话犹如惊天霹雳，李晁云大脑轰的一下炸开，使劲摇头：“不，不！为什么？我不离开哥……不要，我不要离开。不！”

方丽芝死死攥住李晁云的手，“小云！你不离开，你妈妈不会放过思成的！你要思成一辈子做这样的工作吗？你在家里吹着空调玩游戏，让他在外面这样工作吗？你知不知道，他连房子的月供都拿不出来了！我们不搬回贫民窟是因为他说你住不惯那边，小云，你看到他这样，你不心疼吗？我们刚刚走过来才走多久，你都说热，那思成一整天这样晒着太阳……不热吗？阿姨心都要碎了，你不心疼吗？”

李晁云慢慢转头看着工地上的方思成，“疼……很疼……”然后全身脱力直往地上滑。

方丽芝根本拉不住他，两个人都觉得浑身脱力，就那么顺势坐到了地上，李晁云靠着天桥栏杆怔怔地看着前方：“妈妈……我……你让我叫你妈妈好不好？我……我离不开哥的，我……我回去找我妈妈，让她别找哥麻烦好不好？我会说服她的，妈妈……求你……我真的离不开哥的，我错了，我真不知道，我以后再不玩游戏，我会乖，会努力，也出去挣钱，好不好？住哪里都可以，只要和哥在一起，住哪里吃什么都可以，妈妈不要让我离开，好不好？”

李晁云转过头睁着一双泪眼看着方丽芝，嗫嚅着红唇一直那么呆呆地问“好不好”，问到后来，方丽芝也是眼泪花直掉，一把搂住他哽咽着：“好……好……”

第五十一章

李晁云把方丽芝送回了中华园，看方丽芝身体很不舒服的样子，想是晒了太阳中暑了，于是找出藿香正气液给方丽芝服用后轻声说：“妈妈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出去一下。”

方丽芝凝神看着他：“是……要去找你母亲吗？”

李晁云埋下头：“嗯。”

方丽芝叹气：“我担心……李太太更加恼羞成怒。”

李晁云微笑：“不会的，她是我亲生母亲呢，妈妈我看你身体不舒服，你先睡会吧，要是严重的话马上给我电话。”

方丽芝点点头，李晁云服侍着她躺下就出了门。

李晁云去了御上锦园，在大门口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待心理建设做好了才抬手敲门，本来以为会看到董芳琴的脸，但是来开门的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李晁云愣了愣：“你是……？”

阿姨开口：“你是要找李太太吗？”

李晁云点头：“嗯，她在吗？”

阿姨笑：“在呢，在哄小少爷睡觉。”

李晁云笑了一下，指指客厅，“我可以进去吗？”

保姆这才反应过来，“哦，请，请进。”

董芳琴把李晁星哄睡了出房门就看到了李晁云，先是一愣，后又一喜，马上又变得有点尴尬，甚至透出一丝厌恶，总之脸上那神色是千变万化不能用语言形容之。

李晁云站在那里扯了扯嘴角，想泛出一个笑容来，但是那笑容却怪得像鬼脸一样。

保姆端着新泡的茶出来对着李晁云：“你请喝茶。”

李晁云忙说：“谢谢。”

董芳琴看儿子那客气的模样，不知为啥心里很是别扭，对着保姆说：“李姐你先出去卖菜吧。”

保姆一愣，瞬间反应过来雇主这是支开自己，于是忙答“是”就出门去了。

客厅一下子只剩下母子二人，董芳琴想走过去坐到李晁云身边，但是心里不知为何就是排斥，那脚步使劲迈了迈也只是走到李晁云对面坐下来。

两个人都不看彼此，室内一片安静，李晁云心脏狂跳，手指抓住沙发套子不停揪动，最终从喉咙挤出：“妈妈，我求你别为难我……我男朋友。”

董芳琴本来心里一直在想怎么对儿子说“别做同性恋”的事，哪知道话还没出口呢，李晁云连“男朋友”都说出来了，董芳琴听到儿子口中那称呼就犯恶心，脸色一垮：“什么男朋友！你个好好的大男生，你！简直是……不准做这么恶心的人！”

李晁云拧紧了眉头：“妈妈……这……我……这不恶心。”

董芳琴一下子站起来，愤怒地看着李晁云：“怎么不恶心了！？变态……违反人伦！……”

董芳琴还没说完，李晁云噌地站了起来，双眼如炬地看着她，董芳琴声音低了下去：“这本来就违反自然规律，肮脏！”

李晁云：“够了！你有恐同症那是你的事，可你不能够这样说别人！”

董芳琴一呆继而暴怒：“你怎么和我说话的！什么态度！”

李晁云一屁股坐回沙发上：“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但是……同性恋不是你想像中那样的，你可以不支持不赞同，可是你不能这样歧视，甚至……伤害……我只求你不要为难思成，好不好？”

董芳琴坐在沙发上和李晁云四目相对，良久之后说：“妈妈只是不想你做同志，你和他分开，妈妈就不为难他了。”

李晁云摇头：“妈妈你何苦呢？我是GAY，就算没有思成，也会有别的男人，我这一辈子，爱人只可能是男的，就算我和思成分手，下一个还会是男人，那你是不是又要横加干涉？”

董芳琴气得直发抖，伸手一拿茶几上的茶杯就朝着李晁云砸过去，李晁云条件反射身子一侧，但是茶杯还是擦着面颊飞过砰地一声砸在墙上四散开来，开水和碎瓷片把沙发和李晁云衣服都弄得一片狼籍。

董芳琴自己都吓住了，她脾气其实不算坏，这样发火的时候很少，几十年来可能就是当初知道李晁云亲爸是同性恋时，情绪才这么失控过。这一砸砸的她大脑清醒了一点，忙站起来朝李晁云奔过去：“小云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啊？小云，砸到哪里没有？”

李晁云心里瞬间五味杂然，母亲这种反应他其实不是不感动的，于是抬手就去拉董芳琴的手：“妈妈我没事。”

董芳琴却像触电一样，一甩手臂把手抽了出来，甚至不由自主地用左手去拍被李晁云握过的右手。

李晁云心里的感动哗地一下就没了，只馀下满脸的不敢置信。

董芳琴停下动作和儿子怔怔地望着彼此，两人再也无言！

李晁云和董芳琴不欢而散，失魂落魄地往中华园走，一路上都在想“没有说服母亲，哥的工作怎么办呢？对了，妈妈还说房子月供都没有了。”

李晁云想到这里忙找了个ATM提款机，把自己的银行卡往提款机里面一插就想取钱，但是却显示馀额不足，李晁云一脸茫然，这卡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他退出卡片重新插入又试一次，但是还是没钱，李晁云皱皱眉头换了一个ATM机子，结果仍然没有改变，李晁云拿着卡片笑了，狗血偶像剧里的经济制裁情节出现了吗？李晁云望天叹口气，摸了摸自己被茶杯砸中的左脸，把银行卡往兜里一揣，迈步回家。

李晁云到家的时候只觉得全身疲惫，求母亲没有作用，想到方思成那么辛苦，他心尖子都疼起来了，打开中华园家的大门，看了看那漂亮的房子，心里琢磨着怎么给方思成说卖房子的事。

家里很安静，方思成还没下班，方丽芝还在睡觉，李晁云觉得疲惫就直接回了卧室往床上一躺，睡过去了。

晚上方思成回家的时候，家里黑灯瞎火的，和往常全然不同，方思成皱皱眉头开了客厅的灯一路走到自己卧室，开门看到李晁云躺在床上，忙走过去：“小云？”

李晁云听到响动这才迷迷糊糊醒过来，揉了揉眼：“哥……”

方思成忙坐在床沿：“怎么了？不舒服？”

李晁云下午晒了太阳的确有点中暑，再加上心情抑郁身子是不舒服，不过睡了这么久，倒也没什么大碍了，拍拍额头就清醒了过来，对着方思成摇了摇头：“没有，就是睡午觉睡过头了。”转头看看床头的闹钟：“呀，都这么晚了，哥你还没吃饭吧，我做饭去。”说着就要起身。

说起做饭，方思成这才觉得不对劲来，“咦……妈妈呢？”

李晁云抬头：“啊？”

“妈妈不在家？”

李晁云眨巴两下眼：“在啊……妈妈还在睡？”

方丽芝可不是这么懒惰的人，李晁云心里一紧，想着方丽芝今儿个身子不太俐索的模样，忙往方丽芝卧室冲，方思成也觉得有问题了，忙跟上李晁云脚步，卧室门一开，方丽芝果然是在床上，李晁云张嘴就叫“妈妈”，可惜没有反应。

两人忙凑上前，急叫“妈妈！妈妈！”但是方丽芝却满头大汗一脸痛苦，处于半昏迷状态。

方思成身子刷就软了，一下子跪趴在床边，“妈……妈妈，你……你别吓我！”

还是李晁云激灵，一把抓起方丽芝床头柜上的手机就拨了120，“哥……已经打120了，你别慌，别慌！”

方思成忙甩了甩头镇定下来，“我知道，我没慌！”

两个人都不是学医的，方丽芝又没有什么病史，两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能那么一脸紧张地等着120的到来！

第五十二章

这个社会生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生病，方丽芝被120拉走，生命是保住了，说起来也简单，老年人常见的冠心病，只是她被抢救回来之后，医院那边说要手术，手术也简单，成功率很高的支架术而已，费用十多万，对于前两周的方思成来说，十多万挺容易的，那个时候，他身上还揣着方丽芝的银行卡，里面还有方丽芝一辈子积攒的二十多万元钱呢，可是现在这钱却成了大问题。

方思成现在是无法可想了，他现在的情况，找谁借钱去？整个朋友圈都知道他的事情，过滤一圈，能借他十多万的朋友已经不是朋友了，还把他当朋友的又没那经济能力，心里长叹一声，只能给李晁云说了实情。

李晁云捧着方思成红肿破皮的双手：“我知道的，哥……我们赶快去把中华园的房子卖了吧，妈妈住院，天天都需要钱。”

方思成顿了顿：“要不我去把红瓦窑街的老房子卖了，那房子大概能卖个二十万，我们还是住中华园。”

李晁云摇头：“哥……中华园的月供太贵了，老房子我们住的话是不用给钱的，我们还是住红瓦窑去吧，和你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好。”

方思成闻言心里酸酸的却又很感动，“小云对不起，要你陪我住到红瓦窑街那地方去……我……”

李晁云一把捂住方思成嘴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妈妈这样对你，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哥，我是不是很没用？我……”

李晁云还没说完，方思成埋下头直接用唇堵住了他埋怨自我的唇，只是那么四片唇轻轻触碰着，并不深吻，默默感受着彼此，也不管医院的人来人往，只觉得这样，彼此才能从对方身上汲取更多的力量和勇气。

病了急用钱，根本等不起，方思成和李晁云在医院短暂地调整了情绪，两人一商量，李晁云留在医院照顾方丽芝，方思成回家办理卖房的各种事宜，在房产仲介那里报了一个不高的价格，只一句话“越快越好，卖出去为原则”。

从仲介处出来，方思成想着房子要是卖出去了，还得搬回红瓦窑街去，那边几个月没住人了，房子肯定又脏又乱，还是过去收拾一下吧。

坐着公车到了老房子那边，伸手掏出钥匙开门，门却打不开，方思成一愣，以为是锁老化生锈了，用力捅了几下再开，门却还是不动。方思成抽出钥匙看着钥匙发呆，这怎么回事？

心理活动还没结束，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站在门口一脸不耐烦：“你干啥的？”

方思成一脸诧异：“你……是谁？”

大叔更不耐烦：“我还没问你谁呢，你拿个钥匙开我家房门干嘛？神经病啊！”

方思成一呆：“你家？”忙退后两步抬头看了一下门牌，确定是二楼7号后再注视着男人：“大叔你是不是搞错了？这是我家。”

中年男人怒：“胡说八道，我上个月才花了二十万买的这房子。”

方思成整个人都呆滞了，“买……买的？谁，谁卖的？”

大叔皱了皱眉：“记不清了，好像叫什么张大海，我说你这人问这么多干嘛，快走，别伫在我家门口。”说完一把甩上了房门。

方思成对着紧闭的房门，一颗心又冷又茫然，转过身呆滞地挪动脚步，扶着沾满灰尘的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地下了楼，走在脏兮兮的巷子里面，不看路的后果就是一脚踩上了坏掉的地砖，脏水四溅，两个裤管弄得又脏又湿，方思成蹲下身子拍拍裤脚，裤脚没拍干净反而把手也弄脏了，蹲在地上只觉得身上没了力气，也不管地有多脏了，一屁股坐下去，看着地上那一滩脏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