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纪事之盛世繁华 上——非言非默
非言非默  发于:2014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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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固然有错,毕竟年幼无知,其他人教导无方知情不报固然也有错,但是养子不教漠不关心的皇帝才是罪魁祸首吧。

这是卫衍冷静下来后得出的结论。

偏偏那个罪魁祸首怪罪这个惩罚那个,却始终没有想到应该对整件事负起责任来的是他自己。还好意思问他到底在不满些什么,他最不满意的就是皇帝陛下这种平日里不曾负起教养子女的责任出了事以后还恍然不觉自以为是只管追究他人不肯罪己的散漫姿态。

景骊闻言顿时张口结舌无话可说,他以为卫衍是因景琪那日作践兄弟以后不知悔改还敢对他出言不逊而生气,或者是因那些搬弄是非、知情不报的小人而生气,怎么也料不到卫衍原来是在生他的气。

只是,虚心接受知错就改这样美好的品德可能只有卫衍才具有,咱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是不可能轻易承认自己有错的。

听了卫衍的话,他脑中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什么叫做他疏于关心?他要关心的事那么多,每件事都去关心,哪能关心得过来?

“朕国事繁忙,难免会有疏漏……”当然,那样的话太直接了卫衍肯定不会接受,所以,他用言语修饰了一下,用比较婉转的话说出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是他不关心,而是他政事繁忙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关心,所以这件事真的不是他的错。

卫衍想不到皇帝竟然到现在还没有丝毫反省之意,继续在那里为自己找借口,这心头的无名之火顿时烧了起来。他身为臣子,不便僭越插手皇帝家事,但是皇帝身为诸皇子之父,怎能用这样的借口来推卸自己的责任?

他猛然离座,走到下首,整了整衣衫跪了下去。

“陛下此言甚是。陛下国事繁忙,百忙之中还能抽空陪臣逍遥时日,臣现在想来其实都是臣的错。”

“你……”

景骊平时最头痛的就是卫衍摆出这副不依不饶的架势,还要把明明不属于他的罪名往他自己头上按。但是这件事卫衍既然用这么郑重的态度开了头,就绝对不是他口头认个错哄两句就能完的事。

如果他认错,卫衍肯定会马上要他做这个做那个证明他真的认识到了错误,他现在好不容易独占了卫衍,指不定哪天卫敏文就会回到京来,然后卫衍的注意力又要被他的儿子分散开去,眼前这样的大好时机他哪舍得分出精力去关心那些有的没的事。

不过,卫衍此时已经端端正正跪在了眼前,根本不容得他继续推脱,景骊倚向靠背,沉吟片刻,脑袋里面转了几个圈,就有了主意。

“先不说那件事是谁的错,单说你没有朕的旨意,擅自把皇子带入朕的寝宫,逗留数日至今不曾送回后宫,可就有违宫里的规矩。当然你若喜欢,这样养着也没关系,不过你自己今夜就搬回朕的寝殿歇息,他身边又不是没有伺候的人,哪用得着诸事要你亲历亲为。”

景骊的打算很简单,卫衍在这件事上也是有把柄在他手上的,就是那个他恨不得早就扔出宫去的臭小子,那可是卫衍没有得到他的允许擅自带回来的。如果这件事卫衍到此为止不和他闹下去,他就不追究卫衍擅作决定把那个臭小子带入他的寝宫的罪甚至可以让他继续养着,如果卫衍敢继续闹,他马上就下令把那个臭小子扔出去。

卫衍低头琢磨了一下皇帝的话,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有些不敢置信皇帝竟然拿这种事做交易,抬起头来向上望去。皇帝正整暇以待地注视着他,嘴角浮现了一丝笑容,似乎非常得意自己想到的这个主意。一方面是年幼的小皇子,一方面是诸皇子的教养大业,按皇帝眼前这种听之任之诸事不管偶尔想到了才会问一下的习惯,卫衍实在担心未来的国之储君到底会被人教养成什么样。

他攥紧拳头,挣扎了片刻,长长地吸了口气,再次出声:

“臣知罪,下去后就会把六殿下送回后宫。至于陛下养子不教的过错,臣恳请陛下好好反省,尽快弥补。”

“好,很好……”景骊艰难地吐出了这么几个字。

他刚才的如意算盘打得是很妙,以他这些时日的观察卫衍非常宝贝那个臭小子,肯定是舍不得就这样把人送回后宫的,所以他想当然地拿这件事威胁卫衍,就等着卫衍乖乖就范,从地上爬起来好言好语来奉承他。到时候,他必要好好地摆一下谱,要卫衍多说几句好话多亲他几下才原谅他。

没想到卫衍竟然不肯就范,宁愿把那个臭小子送回后宫也不肯善罢甘休,一定要他承认错误,拿出弥补的举措。

“你先去把人送回后宫再说。”景骊头痛地挥了挥手,示意卫衍赶紧爬起来去办事。明知道他不喜欢他跪着苦谏,还动不动就来这一手,这样较真的家伙真让他头痛。不过能够乘这个机会解决那个霸占着卫衍的臭小子,也算不幸中的大幸,至于卫衍要的反省弥补,他可以慢慢想嘛。

卫衍大概忘了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字,叫做——拖。

景骊在那里打定了主意,舒展了眉头,优哉游哉地处理起了政事。

被皇帝赶着去办事的卫衍脚步却有些沉重。小皇子那日受了惊吓,这些时日依赖心很重,到了夜间必要他抱着才肯安睡,要是就这样送回后宫,必是好一番折腾,到时候不知道又会遭些怎样的罪。

他心里百般不舍,却也清楚皇帝说的话是正确的。将皇子放在皇帝寝宫养着,宫里从不曾有过这样的规矩。皇帝说他喜欢就让他养着,更是胡闹的话语。当年皇长子降生时,皇帝是有过那样的念头,因为皇长子早夭没能成为现实。不过就算皇长子没有早夭,也不大可能会成为现实,很多时候,就算皇帝也是不能随心所欲的,这世上同样有无数的规矩束缚着皇帝。

这次他是借着小皇子受了惊吓无人照顾这个由头才能将他带入皇帝的寝宫。等过了些时日,这事淡了下去众人回过神来,若小皇子还留在皇帝的寝宫,无论宫里还是宫外,恐怕都会有反对的声音出现。

乘这次机会将小皇子送回后宫,让皇帝没有要挟他的把柄,认真反省自己的过错,负起他应负的责任,才是最好的决定。虽然这道理他心里很明白,但是那份不舍还是涌了上来,怎么都没法平复下去。

卫衍一路行一路说服自己,勉强压下了心中的那份难受,很快就到了这些时日暂住的偏殿,内侍们在门口替他打起了防风的暖帘,他踏了进去,四下里一扫,发现里面一片寂静,不见人影。见他纳闷,马上有人附过来,告诉他小皇子正在里面的小书房里描红。

卫衍走到小书房门口就看清了里面的情形。还没有书案高的小孩子坐在椅子上根本就够不到案面,年幼的小皇子半跪在椅子上,正抿着嘴,一笔一划地认真写着。

小皇子身体还不曾安好,这几日并没有送到咸阳宫去就学,卫衍觉得他还小,受了寒气后更该以养身体为主,功课不急在一时,并不曾给他布置作业,他却不肯偷懒,前几日每日都是学一首诗,到了晚间背给卫衍听作为作业,却不知他今日怎么想起来要描红。

卫衍悄声走上前去,在后面驻足观看。小皇子毕竟身体还不曾康健,下笔很是无力,描的字有些歪歪扭扭。卫衍看了片刻,有些看不过眼,从后面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腕。

景珂正在专心描红,微凉的小手突然落入温热的掌心,他吃了一惊,手腕有些发抖,却马上被包在外面的坚定手掌稳住了。

“大统领……”感受到身后熟悉的气息,他意识到来人是谁,笑着扬起了小脸。

“殿下的身子还不曾全好,不好好歇着,怎么突然想起要描红?”卫衍的脸上也有了笑意,坐下来让小皇子坐到他膝上,一边带着他的手腕运笔,一边柔声问他。

“珂儿已经全好了,躺着也难受,而且好几日不动笔手都生疏了。”景珂说话间向后面靠了靠,将自己小小的身体完全埋入温暖的怀抱,才心满意足地专注案上的功课。

“若是全好了怎么会写出这种字来?”卫衍指了指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笑出了声,那是景珂前面一个人写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养好了身体再专心功课才是正理。”

“珂儿知道错了,写完这张就去歇着。”景珂听到他的话马上乖乖认错,与他那死不认错的皇帝老爹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么乖这么听话卫衍说啥就是啥的小娃娃他怎么不宝贝,他很快忘掉了皇帝让他来干嘛的,两个人描完了那张大字,又在那里念了一首诗,好好讲解了一番才算完事。功课完了自然是吃吃点心讲讲故事好好歇息,这样那样一折腾,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皇帝那边已经派人来探望过,自然知道这边的情形。见卫衍既不曾下令让人收拾东西搬回他的寝殿也不和小皇子说明要送他回后宫这回事,光在那里和小皇子嬉耍,以为他后悔了,很快交代人过来问话。

“陛下说,若侯爷现在改了主意就去陛下那里说一声,陛下是最疼侯爷的,怎么舍得让侯爷难受。若侯爷还是坚持己见,时辰已经不早了。”

这话那内侍是当着景珂的面说的,景珂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看到大统领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笑意迅速凝固,心里顿时惶恐起来。

这几日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在梦中,从不曾有人这样关爱过自己,整夜整夜地呵护着他,无论他做了噩梦后怎么哭闹,都不曾喝斥过他,始终将他当做手心里的宝贝那样疼爱着。说起来以前身边伺候的人并不曾薄待过他,但是宫里处处都是规矩,凡事都要依规矩做,这样的疼爱是绝对不会有的。

每一天每一天,他在清晨醒来后必要磨蹭很久才肯睁开眼睛,不是想睡懒觉,只是害怕一睁眼就发现他躺的地方还是自己原来的床上。如果这一切只是一个美梦,就让他做得久一点。

而现在,他敏感地发现到自己的美梦可能要醒了。因为大统领听了那内侍说的话,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一脸郑重的表情,开口向他交代一些事情。

他根本没听见大统领和他说了什么,也看不见大统领的表情,因为他的眼睛里很快蒙上了雾气。

“大统领,是因为珂儿不乖你才要送珂儿回去吗?”

第二十七章:天子家事

景珂虽说很懂事,毕竟只有六岁,又是在晓事以来最疼爱他的人面前,这心头的委屈怎么也止不住,强忍了一会儿,眼睛眨巴几下,眼泪就掉了下来。

眼见着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沿着稚嫩的脸庞滑落,还伴随着“珂儿会很乖,不要送走珂儿”这样的话语,卫衍的心顿时被揉作了一团,几乎说干了口水也没能让他收住眼泪,忍不住想和他一起抱头痛哭了,正在这时候,后面却传来了一声厉喝。

“哭什么?堂堂皇子哭成这样成何体统?”

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来到了他们身后。

景骊一进来就看到这幅小的哭成了泪人,大的也是一脸要哭表情的场面,额角顿时抽痛起来,也不管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让这边愁云惨雾泪水磅礴,只把让卫衍如此难受的帐算到了自己儿子头上,板着脸在那里开始长篇大论训儿子。

“陛下,殿下还小。”

皇帝训自己的儿子,卫衍本不想插手,只是眼见着小小的幼童跪在地上,被皇帝严厉的口吻吓得簌簌发抖,卫衍终是忍不住将小皇子抱入怀里,不满地抬头瞪了皇帝一眼。才六岁的幼童,还是需要一边哄一边讲道理的年纪,哪里会懂得什么叫做男儿有泪不轻弹,什么叫做哭泣是懦弱无能的行为,何况皇帝这样厉声训话,只会吓坏孩子,怎么可能起到教育的作用。

“你先头不是和朕说养子不教父之过吗?怎么,现在朕负起这教养的责任,你又有话说了?”

皇帝的话中火药味十足,卫衍不知道是谁勾起了皇帝的火气,却明白此时和皇帝说什么也没用,真把皇帝惹火了他或许不会被怎么样,但是夹在他们之间的小皇子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陛下息怒,臣马上就让人收拾东西,送殿下回后宫。”

这些年和皇帝在一起,卫衍有时候会忘掉这是皇宫,这是天家,但是皇帝现在的姿态却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皇帝此时的口气,根本不是用来训儿子的,而是训臣子的。君臣父子,天家的亲情两者合二为一,本来就是先君后父,先臣后子,纵使卫衍对皇帝的态度极其不满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况且此时储位未定,人心不稳。虽然他是怜惜小皇子孤苦,才把小皇子带回来照顾,但是旁人不会这么想,甚至是皇帝,恐怕也会有些担忧,否则此时也不会如此恼火。若是因为他的缘故让小皇子遭致皇帝恶感,损坏他们父子感情,实在不是他的本意。

既然皇帝喜欢他一碗水端平,他还是继续这么做吧。

想通了这点的卫衍做事极有效率,那雷厉风行的干练模样让景骊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在和他置气,不过为了达到将这个死皮赖脸装可爱,没日没夜霸占着他的卫衍的臭小子扔出去的目的,他依然没有心软。到了晚上两人小别胜新婚,亲亲热热闹腾了半宿,又让他的这点担忧随着汗水蒸发了。

累积了数日的欲念终于得到满足,景骊神清气爽埋头大睡,卫衍睡了一阵却突然醒过来,闭着眼睛下意识地伸手往身边摸了摸,想看看小皇子有没有踢开被子,待摸到皇帝陛下宽厚的胸膛,才猛然醒悟睡在旁边的人已经不是小皇子,而是皇帝陛下。

想来那些伺候的人得了他日间的吩咐,应当会记得起夜帮小皇子压好踢开的被角,卫衍那样想着,却没有了睡意。为了不惊醒旁边熟睡的皇帝他没有动弹,只是这样睁着眼睛,慢慢等待天明。

“这是怎么了?”

景骊将卫衍身上被他扯得散乱的衣襟理了理,拉到腋下,打了个端端正正的攒花结,正在享受早起时为心爱的人穿衣系带的乐趣,却不料扫到卫衍眼底的青色眼中的血丝,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昨晚因为心中有愧,一点坏心眼也没敢耍,平日里所有为难人的手段都抛到了脑后,直将人伺候得舒舒服服安稳睡下,怎么一觉醒来卫衍却是一夜未睡的模样。

“臣有点认床,换了个地方一时没睡好。”卫衍低垂着眼帘轻声回话。

认床?和这个人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他怎么不知道卫衍还有这个毛病?闻言景骊更加不悦,却没有发作。

当卫衍不敢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十有八九是在说谎话,如果是景骊有理的时候,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不过这件事上他稍微有些理亏,不想和他继续纠缠,也就没有揭穿他的谎话。

“那就再歇一会儿?”君王的心胸要像天空般宽阔,心爱的人要和他闹别扭他当然要大度包容,景骊努力按下心头所有的不悦,非常体贴地询问,并且对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能够拥有如此宽容大度的胸襟非常满意,却没有发觉他只有理亏心虚的时候对卫衍的宽容度才会变高。

“不妨事的,过两天臣就习惯了。”

卫衍低声回话,视线始终是在皇帝的手指上打转。皇帝的手指很灵活,会将他凌乱的衣物理整齐,会打他永远学不会的攒花结,会……卫衍暗中寻思,好像还没有皇帝不会做的事。他还在胡思乱想,皇帝突然伸手揽过他的脑袋,将他按在怀里。

“卫衍,朕和你,两个人好好地过安生日子,再也不要为点小事闹别扭,好不好?”

皇帝在他耳边低声呢喃,语气中似乎对他们之间时不时地闹别扭非常头痛却无可奈何。

“臣和陛下自当好好地过安生日子。”卫衍展开手臂,紧紧抱住对方的背部,纵使有些话是皇帝不喜欢听的但是他还是要说,“但是,陛下是人子,臣亦是人子;陛下是人父,臣亦是人父,有些责任不可推卸,有些事情必须要做。就算陛下因此厌弃臣,如果那些事不去做,如果那些话不规劝陛下,臣无法心安理得的过安生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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