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带着小阳偷偷上了货船来到上海，准备闯出一片天下。

却不料这里的人，比那帮为官的更可恶。

不过，却因此更坚定了景辰的决心。

“哥，你说天到底有多高啊？”码头边，小阳靠在景辰的肩膀上看着漆黑的天问道。

“很高很高，有好多层楼那么高。”景辰用手比划着。

“那，如果我登上那么高的楼，就能上天了吗？”小阳继续问道。

“你到天上干吗去啊？”景辰一脸不解。

“到了天上，我就可以见到神仙，然后跟他们说那帮坏蛋的事情，这样他们就能受到惩罚，哥也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小阳开心的说着。

“嗯，那哥就给小阳盖一所好高好高的楼，然后让你去天上好不好？”景辰微笑着说，紧了紧披在小阳身上的衣服。

“比那边那个楼还要高吗？”小阳指着码头对岸的最高的建筑物说着。

“嗯，一定会比那个还要高，到时候哥就带你去上面看风景，全上海滩的风景。”

景辰凝神远眺高楼，这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在未来的二十年里，他真的做到了今天所说的事情。

第三章： 安顿

“呜！”巨大的鸣笛声给码头带来破晓，阳光淅淅沥沥的从云彩中渗透进来。

小阳揉了揉惺松的睡眼，手下意识的往旁边探去，“哥……现在什么时候了？哥……”

碰到的只有冰凉的地面，景辰早已不知去向。

“孩子，醒了啊。”温柔的嗓音在小阳头顶响起，抬头看去，一位妇人手里拿着一张热腾腾的大饼慈爱的看着他，“给，吃吧。”

小阳警惕的往后退了退，眼睛向四周急切的环顾着，希望找到熟悉的身影。

“你哥哥天不亮就去码头工作了，你看，就在那边。”妇人蹲下身子，笑着指出了一个方向。

“他嘱咐我等你醒了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妇人把饼塞到小阳手里，“唉，老天作孽啊，这么小的孩子就受这种苦。”

小阳手里拿着饼，跑到码头边，看见了穿插在一堆堆货物间干活的身影，搬着跟他个头一边大的货物，送到仓库里，然后再回来，如此反复。

忽然觉得海上的雾气比平时大了许多，看东西都是雾里看花的样子，小阳揉了揉眼睛，看着手里的饼，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但这次却觉得食物没有进到胃里，而是直接都堵在胸口，不然，怎么会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块儿石头一样难受呢。

“大婶。”小阳跑到给他食物的妇人的小摊前，“你收我给你干活吧。”

妇人停下手里的活儿，惊诧的看着小阳。

“大婶，我刚才吃了您的饼，但我没钱……所以，你让我给你干活儿抵钱好不好？”

小阳眼睛里闪烁着渴求的光芒。

“不用不用，就一张饼而已，哪里值得什么钱呐。”妇人笑着挥挥手，继续忙自己的。

“大婶，哥说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这叫‘人穷志不短’。”小阳不放弃的绕到妇人身边，“我有力气的，不能再靠哥一个人辛苦了，大婶，就让我在您这儿干活好不好，求求您了。”

妇人看这孩子一脸稚气未脱，却有如此志气，靠自己不靠别人，实在是比有些大人都强很多，心里也想着帮帮这哥俩，“好，那你就帮我刷刷碗筷什么的，婶子就管你哥俩饭吃，行吗？”

小阳听到妇人答应了，二话没说就开始干起活来，搬凳子、擦桌子、摆碗筷，手脚麻利得很，妇人在一旁看着喜欢得不得了。

就这样，码头工人开始陆陆续续到小摊子来吃早饭，混沌、包子、大饼、粢饭团，妇人忙着收钱拿吃的，小阳就在一旁帮忙跑腿，收拾碗筷，一旁的工人看着这么一个小孩儿觉得有趣，也就和他聊几句。

“于婶儿，这小孩儿是你家亲戚？”几个工人好奇地问道。

“我哪儿来这么好福气有这么个机灵的孩子啊，他呀跟你们码头上那个孩子是一家的，出来谋个活路。我看着心疼，就留他打个下手，管他俩人饭吃。”妇人心疼的说着。

“哦，原来跟那小子是一家的，怪不得都这么会干活儿呢。”工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说道，“那小子今天刚来，求我们工头儿半天，说自己有力气不怕累，一开始我们哥儿几个还不信，你说说一个小小子儿能干什么，嘿，结果还真是愣把好几箱货都搬了，现在还没歇着呢，真是有他的。”

“可不是，今年才十二岁，唉，可怜呐。”

到了中午，码头都管一顿饭，所以于婶儿就给小阳盛了满满一碗混沌，外加一个鸡蛋。

“于婶儿，我想看看哥去。”小阳端着碗，抬头问道。

“行，你去吧，小心点儿啊。”于婶儿应承下来。

得到允许后，小阳端着碗，兜里揣着鸡蛋，一路小跑的过去，小心翼翼的，就像端着宝贝似的。

“哥，哥！”隔得老远，小阳就看见景辰蹲在地上吃饭，便大声叫起来。

旁边几个工人看到是小摊儿上那个孩子，都认识，也就打起招呼。

“小阳，你怎么来了？”景辰嘴里塞满馒头，含糊的问着。

“哥，来，吃馄饨。”小阳将碗递到景辰手里，然后掏出那个鸡蛋，也放在他手心里，“还有这个。”

“你吃了吗？”景辰看着蹲在地上傻乎乎对他笑的小人儿，问道。

“当然吃了，婶子做的大饼，我吃了好多好多呢，现在还是撑的，不信你看。”小阳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装出一副很饱的样子。

景辰这才放心的开始吃那碗馄饨，其实，虽说码头管中午饭，但只有白馒头和水，不过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能有吃的就已经足矣，干了一上午的活儿，景辰吃的格外的香。

“哎哎，都起来干活儿了！快点儿！”

远处传来工头儿的叫喊声。

“小阳，哥该走了。”景辰把碗递回去，然后把鸡蛋重新放回小阳的兜里，“这个你留着吃。”说完便跑开了。

夜幕低垂。

工人都开始陆陆续续回家，景辰搬完最后一箱货也准备离开。

“哎，小子，你过来下。”

工头看见他便叫了过来。

“小子，今天晚上有几箱货要来，我看你干活儿卖力踏实，想问问你愿不愿留下加个班。”

景辰想到小阳还在等着，就摇了摇头，“我弟弟还等着我呢。”

“哎，小子，这活儿不白干。”看景辰拒绝，王头儿塞给他两块银元，“实话跟你说，这几箱货是老板的私货，那帮人都着急回家陪老婆，谁都不愿意留，你就帮叔这个忙，以后有好事儿叔都想着你，怎么样？”

景辰接过这两块银元，心想也就晚一点儿，不碍事儿，更何况还有钱赚，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哈哈，好，一会儿货就来了，放在最里面就行了。”王头儿拍着景辰的肩膀吩咐着。

“司阳呐，来吃饭吧。”于婶儿叫着要把码头望穿的小阳。

自从工人开始陆陆续续往出走，小阳就一直向那边张望，想看到下工回来的人群中哥哥的影子，然而人都已经走光了，仍旧不见景辰出来。

“司阳啊，你先过来吃，一边吃一边等好不好。”于婶儿哄着他说道。

忽然，小阳跑到摊子边，拿起碗然后从于婶儿带来的筐里盛了一大碗菜，又拿了两张饼，飞一样的向码头跑去。

“哥、哥，你怎么、怎么不回去啊？”小阳气喘吁吁的跑到景辰面前，将碗放到一个木箱上，把饼递给景辰，“哥，吃饭吧。”

看到如今的小阳，脑海里还浮现着前几天躲在自己身后的样子，觉得一晚上，小阳就判若两人，长大了不少。

“我听大哥们说了，你在馄饨摊儿上干活儿。”景辰和小阳边吃边聊。

“是啊，于婶儿对我可好了，还说每天都管咱们饭吃呢。”小阳狼吞虎咽吃着，边吃边说，“哥，以后你不用担心我，咱们今后都有的吃了，不用在挨饿，也不会有人欺负咱们了。”

“嗯，以后哥努力赚钱，带你过好日子。”

哥俩在码头边一边吃，一边畅想着以后的生活，脸上都洋溢着快乐，虽然吃的是最最普通的菜，但是此刻的他们却是幸福的。在未来的某天，景辰再次回想起此刻，嘴角仍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哥，给你。”收拾好碗筷，小阳从兜里拿出早上那颗鸡蛋，虽然景辰给他吃，但他却不舍得。

“你干了一天的活儿，得多吃点儿，来。”说着剥开蛋壳，将滑嫩嫩的鸡蛋递到景辰嘴边。

景辰拗不过他，只好乖乖张嘴，刚咬了一口，就突然指着小阳身上，大声喊“看，虫子！”

从小就怕虫子的小阳吓得“啊”的一声张大了嘴，景辰顺势就把剩下的鸡蛋塞到了他嘴里，然后笑得前仰后合，“哈哈，胆小鬼，羞羞羞。”

小阳这才反应过来是景辰耍的小阴谋，但已经晚了，鸡蛋差不多全都在自己嘴里，只好吃了下去。

就在哥俩大闹的过程中，王工头儿走了过来，“小子，货来了，干活儿吧。”然后看到旁边的小阳，“呦，弟弟也在呢，要不一起来，好早点儿回家。”

“不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景辰说着便推开小阳，“在外面等我，很快的。”

说完，撸起袖子就开始搬。

“行啊，动作挺麻利。”看到景辰搬完最后一箱，王头儿忍不住夸道。

“那王头儿，我先走了。”说着，景辰便要离开，结果一不小心被一箱货物绊倒，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

“哎呦祖宗，我说你看着点儿不行啊。”王头儿却像是见者鬼似的，连忙去看货物的状况。

景辰连声道歉，心里却有些奇怪，明明看到箱子上标明了‘棉花’，怎么会有清脆的响声呢，不过脑海里刚闪出这么一丝疑虑，马上就消失了，毕竟心里的头等大事是赶快离开。

出了货舱大门，就看见小阳站在那里，旁边还有于婶儿。

“哥，于婶儿说帮咱们找到住的地方，不用再睡大街了。”小阳一看到景辰就欢天喜地的报告这个好消息。

“大婶儿，我们已经很麻烦您了，住处我会找到的，谢谢您的好意。”然而景辰对此却是一番推辞。

“孩子，我住的那地方本来就空着一间房子，平时就拿它当了杂货间，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你哥俩搬过去，人多了也热闹些。”于婶儿明白景辰的心思，就解释道，“更何况你俩现在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受寒气，身子骨可是吃不消的。”

“哥，就住过去吧，我还能帮大婶儿干点儿活儿什么的。”小阳也竭力劝说道。

两票对一票，景辰实在拗不过两个人，就答应下来，以给大婶家干活补贴为报酬。

湿漉漉的一条小巷子，到处都堆满了各家人的杂物，把本来就不宽敞的地方更是堵得只能侧身过一个人。

“来来，小心脚底下。”跟着于婶儿上了最顶楼。

“我们这里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什么人都有，不过都是好心人。”于婶儿打开了一扇门，“你俩以后就住这里，对面是我住的地方，楼后面有水井，厨房在楼下，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叫我啊。”

景辰和司阳看向里面，虽然地方狭小，不过很是干净，东西也都齐全，这样的地方对于他俩来说已经很好了，连声向于婶儿道谢。

“妈妈，他们是谁啊。”一个小姑娘从于婶儿身后走出，看上去年纪跟司阳一样大，白白的，典型的江南小姑娘。

“胭脂，这两个小哥哥以后就住在咱家对面，是邻居。”于婶儿爱抚着女孩儿的头发温柔说道。

“哦，你们好。”女孩儿听罢一连笑意的走了过去，“以后咱们一块儿玩儿，有什么事情妈妈不在，你们跟我说就行。”

小小年纪，却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没有半点扭捏，很是大方。

景辰和司阳也打了招呼，毕竟是孩子，一个笑容便完全消除陌生的隔膜，没过多久三个人便熟识起来，然后知道女孩儿今年比司阳小一岁，本来是江浙人，也是因为逃难来到上海，现在只有跟妈妈相依为命，住在这栋楼里。

“你就叫胭脂是吗？”司阳好奇的问道，“好奇怪的名字哦。”

“当然不是，胭脂是我的小名儿，大名叫朱平。”女孩儿努着嘴说道，“因为这一片红印子，所以妈妈才给我起了这个小名儿。”

说着，女孩儿便撩开衣袖，只见一片殷红的印子在她小臂内侧，真的就像染了胭脂一样。

“啊，那疼吗？”看到红印子，司阳小心翼翼的触碰着，觉得只要是红彤彤的就是被火烧了一样。

“笨蛋，这是胎记，不疼的。”女孩儿见他傻乎乎的问道便回了他一句。

“那我们以后是叫你胭脂还是朱平啊？”景辰在一旁问道。

“嗯……好像大家都叫我胭脂来着……”女孩儿似乎也对这个问题不知所措，“名字什么的不重要，你们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总之认识我这个人就行了。”

最后女孩儿豪爽的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说明天再来。

“哥……她好凶啊……”司阳看到她走后，偷偷的跟景辰说，似乎还在为刚才那句‘笨蛋’耿耿于怀。

“哈哈，人家说的也没错啊。”景辰看到司阳因为一个小女孩儿大气都不敢出，连声打趣道。

“可她就是很凶啊，哪有女孩子这样的。”听到哥哥不帮自己，司阳一下子来气了。

“人家这叫‘大方’，‘大方’懂吗？”景辰解释道，“以后啊要多学学人家。”

“不懂！”司阳气急一骨碌就钻到被窝里，不理景辰。

“哈哈，还敢生哥的气？”景辰看到司阳耍小性儿，呵着手就给他一记痒痒，弄得司阳直喊求饶。

就这样，哥俩打闹了一会儿，便也睡了过去，这一晚上格外安稳。

第二天，景辰和司阳早早的就帮着于婶儿收拾好要卖的东西，然后一起到了码头。

“码头今天人怎么这么多？”等景辰去上工，司阳看到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码头，其中也包括上回那帮统一服装，手拿小棍的人。

于婶儿顺着一看，果然，码头围了好多巡捕房的人，“可能又是查货的吧。”

仓库。

“谁是这儿管事儿的？”巡捕房队长问道，带了一帮弟兄把仓库都围了起来。

“哎哟哎哟，这怎么话儿说的，敢问李队怎么上我这儿来了？”王头儿见形势不妙赶紧示好，连忙递上烟。

“有人举报你们这里走私国宝，我们来查查。”李队点着香烟吸了一口，开始吞云吐雾。

“国宝？这、这怎么可能……”一听对方话茬果然是有备而来的，赶紧打马虎眼。

“怎么不可能！情报很确切！要不也不会让我过来了。”李队厉声说道。

“这、这是从北京运来的货，李队，你知道吗？”王头儿附在李队耳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