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露喜色地转身匆匆向外走，及至拐角处又突然回头，望着怒放的梅花下那二人携手而立的优美画卷，问道：“二位……？”

似乎是觉得有些失礼，云风夙没将问话讲完，但龙凤已然明白，相视一笑，龙大方地伸手，直接将凤揽入怀中，二人身高相差其实不多，但是这般做来却毫无违和感，之间的气氛完全和谐，甚至这样紧密贴近的他们才是完整的，两人的拥抱都只为对方独家打造。

不需要更多回答，云风夙已经得到答案，颔首示意后快步离去。龙凤二人从他第一眼就觉得不对，果然，他们是恋人。如此，也同样解决了他心中的另一个问题──当初在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后，叶星瞳的表现淡定得难以理解。不是他多心，实在是叶星瞳那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种禁忌之恋，不由得他不怀疑，是不是叶星瞳本就有龙阳之好，甚至……在他之前就与别的男子好过。现在这期间缘由就说得通了，叶星瞳自小被龙凤抱养，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听风谷内，日日看着最亲的两个人爱恋，自然对男男相爱理所当然，恐怕在他心中，男女相恋才有问题吧？！

一直凝望云风夙消失在拐角，紧紧相拥的两人仍未放开对方。

“星没事了？”

“嗯。看样子好得差不多了，果然年轻就是好啊。”凤顶着张不老容颜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让人心中别扭。

龙看着凤赌气般地皱皱鼻子，笑道：“怎么不高兴了？”

“小没良心的，睁眼就问云风夙，哼～～白眼儿狼，瞧他紧张的，我还能把姓云的再踢回崖下吗？”凤鼓了股腮帮子。

龙嗤嗤笑起来，将额头抵着凤的，戏谑道：“难说啊～～以你那护犊子的脾气，姓云的害星晕倒，你可不得把他踹下去吗？”

凤忿忿地用额头去撞他，“有脸说？你护犊子不比我轻吧？！”

两人好似在自家中怡然自得地打情骂俏，那厢云风夙忐忑不安地推开了房门。

阳光在卧房间缓缓摊开，露出坐卧在床上的小人儿。

云风夙走至床边，这情景好似回到了当初叶星瞳受伤之时，一般的苍白，一般的心疼。只不过这回，更多了些不安，后悔从他在崖下听见叶星瞳的哭声开始就如影随形。

叶星瞳抬头看他，沉静如水的脸让云风夙惶惶，他宁愿叶星瞳大发脾气，也不想现在这样，磨死人的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云风夙好像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他抓住叶星瞳突然抬起的手。叶星瞳顺势拉着他坐下。

云风夙急切地问：“你可怨我？”

“一开始是怨的。”

云风夙的心提了起来，一开始？

“可是，当我能够这样，看到一个完好的你。我确定，自己心中的庆幸要远远多于生气。”

云风夙张口欲言，让叶星瞳阻止了，“云风夙，我想了很多，从东单赶回来的路上我就在不停的想。直到我看见你跳下去，我终于明白，根本不需要想那么久，只要再看你一眼，我就会发现，离开你的时间甚至不够我去思念，而我却把这每时每刻的思念当成了自己还在纠结。相信你已经知道龙和凤的关系了吧？”

云风夙无言地点点头，他不敢说话，这一刻来得他措手不及，第一次幸福好像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怕一旦打断就从此失去。

“呵呵，他们真的是很特别的存在，我小时候以为天下的情人都如他们一样，直到慢慢来到外界接触江湖，我才发现那样的感情是不为世人所接受的。但是见得越多，我就越觉得奇怪。明明是不对的爱情，可他们的感情比我见过的所有恋人都好，都融洽。那时候我就觉得，世人所谓的爱都是靠不住的，他们明明不懂得什么叫爱却理直气壮地指责别人，我不愿意相信他们，也不想听他们废话。

这，也是为什么你对我说喜欢时，我没办法接受。其实不是我不喜欢你，而是，我害怕，对那一刻自己的心动感到惊慌。你，明白吗？”

话音刚落，叶星瞳已给人抱了个满怀。云风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明白。放心吧，都过去了。以后我会做的更好，世人靠不住，但你至少可以相信我！”

这样煽情的一幕出现在这两人身上，平时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可是当爱情降临，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嗯。”

叶星瞳闷闷的回答自怀中传来，他伸手回抱云风夙。不用什么保证，当他说出那些话时，就是下定了决心。

第17章

云风夙安然无恙，叶星瞳的身体也已稳定，龙凤不两日就决定走了。送走二人，云风夙与叶星瞳并肩走在路上。

“那么，知道是谁干的吗？”一路聊着，叶星瞳突然问。云风夙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

“基本上……可以确定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云风夙低下头，嘴角有些笑意，但叶星瞳看到，那并未到达眼中。

“事情既做了，总是要还的。有些事，以前你大概还不是很清楚，今天我一并说给你听……”

天色渐晚，官道上人流寥寥无几。万里无云的天空显得分外悠远，天边转瞬即逝的暮霭歇斯底里地烧着，染出一片醉醺醺的暮色，笔直的道路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慢慢地，慢慢地，一直走进了夕阳里……

炎府大厅，炎龄面色灰白，颤抖着嘴唇，手中紧紧抓着刚刚收到的信件，分明的指节因用力过大而血色尽失。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怒吼着将桌上的东西扫下地面，“他们怎么可能一下子拥有那么多的力量，怎么可能一夕间吞并我治下大半店铺，那混蛋……柴过那混蛋，谁给他的资金，他……”

“我啊。”

轻飘飘的话不知何时溜进大堂，落在炎龄耳中，却似惊雷！

云风夙神情漠然地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叶星瞳。

“你……你！你怎么进来的？！”炎龄哆嗦着指向他，又惊又怒喝道。

“呵呵，炎公子是在指望谁来拦我呢？有谁拦得住我？”

“你来做什么？还有，你刚才说什么？”似乎镇定了些，炎龄放下手，阴郁地看着那两人。

“我说，柴过是我的人，他打入南方市场，联合海外势力，暗中吞噬你的力量，还有大张旗鼓地收购你的店铺，这些，都是我吩咐的！”

终于摊牌了，云风夙毫不留情地坦白自己的一系列阴谋，冷漠地看着炎龄的脸越来越白。

“炎龄，你用不着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云风夙没有对不起你，你对我做过什么自己心中最清楚，我云风夙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柴过不过是我留的一步退路，说到底，也是你先不仁，我才决定不义的。如果不是你一步步逼我，又怎会最终将自己逼上这条路。

其实，最狠的还是你炎龄。我也不曾想过，你早在那么久以前就开始对我施展各种手段了。”

炎龄眯起眼，“你说什么？”

见他不承认，云风夙微微一笑，拍了拍手。门外，又有两个人走进来，走在前面眼泛泪光、楚楚动人的女子赫然是薛晴儿，身后云铎紧紧跟着她，竟像是监视，这般看来，简直就像是他把薛晴儿押来这里。

炎龄眼中的瞳孔瞬间缩小。

“炎龄啊炎龄，我是否该夸你老谋深算呢？当年你为了在我云家插入奸细，不惜杀了我姑姑一家，掳走我表妹，再将与我表妹同龄的她留下，你甚至在她身上同样刺出三颗血痣来让我相信，这一切，我可有说错？”

云风夙的话说完，薛晴儿率先抑制不住地哭出声，炎龄只望了薛晴儿便不再看，好像已失了多看她一眼的兴趣。出乎意料地，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不错，你说的全对。包括她身边的那个丫鬟，也是我的人，小时候为了给她指示，我一直让那丫鬟将消息夹带在各种点心中带进云府。”

这事云风夙之前也已猜个大概，点点头，正待再说什么，房梁上突然扑下来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的刀芒晃过众人的视线。

待炎龄张开闭起的眼睛，看清场上的局势，那已多了一名一身玄黑色裙裤装的女子，她蒙着面纱，手中劈向云风夙的细剑正被云风夙夹在两指间，分毫不动。

云风夙冷冷一笑，“这位多次造访我家的女杀手，恐怕就是我的真表妹了吧，炎公子？”

正无声流泪的薛晴儿闻言浑身一颤，泪眼朦胧地看向那女子。

“呵呵，对！我拿自己的妹妹换了你的真表妹，其实你也见过你表妹，就是我身旁带着的那个‘妹妹’──炎愁女。”

被云风夙一语道破真相，炎龄非但不见窘迫，反而惊喜地拍拍手，欣喜地承认，看那样子，倒像是别人终于猜中了他出的谜语般。默默站在云风夙身后的叶星瞳微微皱了眉，他觉得炎龄有些不对劲，那眼中透出的异样光芒带着疯狂的味道。

“原来是仇女，而非愁女。”云风夙低声呢喃一句。

炎愁女突然放开细剑，解下面纱，露出一张惊慌中带着痛苦的小脸，她看着炎龄，抿着嘴，被炎龄调教得一向面无表情、冷血冷心的女子，此刻那闪烁的目光中却看着有种乞求的意味。

让炎愁女这般看着，炎龄突然撤了笑脸，恶狠狠道：“你看我干什么！不错，我就是骗了你，我说你是我妹妹，说我们炎家被云家害的很惨，说云风夙是我们的大仇人，都是骗你的，你现在知道了！”

炎愁女蹬蹬退了两步，一顿之后又摇着头追到炎龄面前，待人触手可及了，她又有些茫然地停下来看着炎龄，脸上哀痛与挣扎并存，“我不懂……”，声音出口便带着哭腔，她紧紧盯着炎龄，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好像在求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个玩笑。

她是真的不懂吗？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当真是全然相信炎龄的话？这些都不重要了，生活中又有多少人，以一种茫然的姿态面对自己与他人的闹剧，当连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时候，心中的清明与否俨然无所谓，也没人在乎你是否真的不懂。只为这当下，你若聪明，该当知道如何才能活下去。更何况，在她心中，有比苍白无用的真相更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她不愿相信、承认这一切……

只可惜，走到今天，除了她，再没有谁还想着继续那个谎言了。

炎龄微微撇开头不看炎愁女，冷笑道：“就是这样，你现在听到的都是真的。“

炎愁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所有的希望都让那个她最信任最在乎的人一并抢了去，黯淡下去的绝望的神色，让人不忍与之对视。

就在大家都沉默的档，那个迅速消沉下去的女孩却突然暴起，反身扑去，不是朝着云风夙，不是朝着叶星瞳，那杀意腾腾的爪直对着薛晴儿纤细白嫩的脖颈咬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代替了我的女人可以当他真正的妹妹？！为什么不是我？如果你死了，我就还是他的妹妹！

薛晴儿呆立在原地，吓得花容失色，眼睁睁地看着那爪越来越近，命悬一线之时，身后伸出来一只手格开了炎愁女的杀招。眨眼的功夫，云铎便与炎愁女过了数招，炎愁女自上次被叶星瞳所伤，断掉的胳膊想来还没好利索，所以很快落了下风，被云铎快抢几招，只能气息不稳地退到一边。

那薛晴儿捡了一条命，泪流满面地躲到云风夙身侧，虽然此时云风夙也不安全，可她仍然选择呆在这个她最不该爱却不由自己爱上的男人。云风夙冷淡地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倒是一向不喜薛晴儿的叶星瞳看着身旁这个咬牙哭泣、孤立无援的女子，突然觉得有些同情她。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有自己还能依靠的人或物，哪怕是那听起来身世最可怜的炎愁女也因为性格坚强、身怀武艺而不至太凄凉，唯有薛晴儿，失去所有的依仗，所有的温暖，自己爱着的云风夙已经永远走向了自己的对立面，而那个真正唯一的亲人炎龄，哼，看他那绝情的样儿还不如没有。此时此刻，只有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是真的没有了还能够依赖的方向。

云风夙道：“炎龄，今日我们把一切说开。可有一点，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炎龄听着云风夙的问题，突然吃吃笑起来，语气好似这是个云风夙最不该问的问题，他瞪着云风夙，好像在怪他竟不知道答案。云风夙皱起眉，觉得有种怪异的感觉在心中翻腾却道不清。

“哈哈哈……你问我为什么？……哈哈哈，哈哈……是啊，你竟不知为什么……哈哈哈云风夙，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最后还是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

炎龄好似陷入了癫狂，他大笑着说些胡言乱语，说到后面甚至还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众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没有人注意到一旁的炎愁女不知何时，已捡起了被云风夙弃置地上的细剑。

划过的剑影……

突然像疯了般不顾一切的女子……

绽放的血花……

突如其来的一切，震慑住众人，就连疯狂的炎龄都呆愣住了。

云风夙神色复杂地看着护在自己身前那熟悉纤弱的背影，伸手接住了倒下的人。薛晴儿气若游丝地倒在他怀中，良久才挣扎地睁开眼晴，待看清面前真的是云风夙，她竟微笑起来，那笑容真的很浅，大概她已连笑的力量都流失殆尽，可云风夙还是能够看到，那个自己保护了十几年的女孩儿，很努力很努力地在自己怀中微笑，直到最后一丝光芒熄灭在她的眸中。

其实凭云风夙的身手，就算是事出突然，也能躲开炎愁女，但是薛晴儿是否知道呢？已经没有人还能知晓，究竟这柔弱的女子自己扑到剑上，是想要到最后用生命守护自己所爱的男人还是想要解脱？抑或两者都有……

炎愁女恨云风夙，也恨薛晴儿，但是当薛晴儿真的为救云风夙死在自己手中时，她却好像无法相信，也许直到此刻，她才知道，那个女孩儿真的和她很像很像。

炎龄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云风夙和他怀中了无生气的人，他当然不会怜惜薛晴儿，可他在看什么呢？

炎愁女回过头正看见这一幕，那一刻，她眼中的痛苦无以复加，突然，她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慢慢走回炎龄身前，在炎龄茫然地看向她时，炎愁女出人意料地突然环抱住炎龄，轻轻地、略带沙哑的声音就在炎龄耳边响起：“我会陪着你的，永远都会……”

炎龄震惊地张大眼，身前的人毫无征兆地软了下去，他下意识地搂住了炎愁女。那女孩儿双眼紧闭，嘴角突兀的一抹殷红。自断心脉，必死无疑。

将怀中的薛晴儿放平，云风夙抬头看着已经断气的炎愁女。虽然炎愁女是他的表妹，可是三番两次的暗杀，还有知道真相后仍然拼死护着炎龄，这些都让他对这位表妹毫无好感，可是看见她自绝生路，心中仍有种沈甸甸的感觉。

抱着炎愁女，炎龄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直觉，脸上一片震惊过头而反显出的麻木。

片刻后，云风夙站起身，他再也不想看下去了。胸有成竹来此，但事态的发展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这样一出荒诞的闹剧，到得最后，好像谁也没赢。即使是他，此刻也只觉得满心疲惫。

回身，叶星瞳担忧的目光撞入眼中，云风夙暖暖一笑，握住小人儿的手，轻轻道：“我们走吧。”

直到云风夙三人走出了门，炎龄才似有所觉地抬起沉重的脑袋，幽幽望着渐行渐远的那道挺拔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