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不想死，更不想为了如此残暴不仁的帝王而死。

三国的战争为何展开？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是他们的帝王贪得无厌，才挑起如此战争。他们连年征战，离家数年未归，身边的挚友亲朋不知死了多少，都不过为了帝王的一己之私……

而如今，他们不想死，他们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儿，还有年老力衰的父母。他们若是死了，谁来照顾他们？

南锦绣帝王挥手，南锦绣城门大开，将士一拥而去，却因为存了必死的心态，呼声哀痛而绝望。

虚谷同样挥手，东北两国的将士也是从开启的大门一涌而出，呼声震天，气势滂泼。

两军交战，哀嚎声，厮杀声，怒吼声，惨烈而绝望。

夜锦皱紧了眉头，叹息。

南锦绣帝王没有注意到的，他却了然……鬼界无法投生的冤魂已经太多了，哀嚎遍野，鬼界已经连着多月阴雨绵绵，为了自己，最后也得再帮他们一次了……

夜锦对绝情使了个眼色。

绝情点头，起身跃上城墙，却被虚谷扯住了袖子。虚谷浅笑，将随身携带的玉箫递给绝情：“用它吧，为将士们最后奏上一曲。”

绝情点头，拿着箫跃上城墙。

箫声呜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与沉痛，这是南锦绣脍炙人口的小调，几乎所有南锦绣人都能说清它的来历。它描写的是一个等不得丈夫归来的少女的幽怨，除夕之夜，家家户户都在开心的笑着，迎接着亲人，只有她，没有见到那高壮挺拔的丈夫，面对着一纸死讯泪眼婆娑。甚至连尸骨都没有给她啊……

南锦绣本就士气不佳，如今再听着绝情带有魅惑的曲子，心智薄弱的甚至已经掩面而哭。即使心智坚强的，眼神中也是一片迷离的神色。

箫声渐渐停了，虚谷却趁势大喝：“将士们，你们为何要在此？！为何要放着家中的妻儿不顾，却来为君王的一己之私送命？！”

南锦绣将士顿足。是啊，他们为什么要为君主的一己之私送命？他们家中还有妻儿在等待……

南锦绣帝王看到自己的将士萎靡的神态，大怒：“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虚谷伸手，制止住即将大肆杀敌的东锦绣将士，东锦绣将士得令，停下手上的厮杀，呈现防备的阵形。

北锦绣帝王见状，同样挥袖，制止了他们的将士。

战场在瞬间静了下来。

在布满鲜血的战场，寂静犹如死神的召唤，冰冷冷的让人骨寒。

虚谷冷笑，声音混着内力，久久回荡在战场：“南锦绣已无获胜的可能，为这样不为臣民考虑的君主送命，你们真的甘心吗？！”

东锦绣的将士，齐齐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高呼：“缴械不杀！缴械不杀！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几名胆怯的南锦绣将士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帝王，再想一想家中的妻儿，终于。使劲的扔下了手中的武器，大喝一声，丢掉了身上的盔甲。

身畔的东锦绣将士见状，急忙将这名南锦绣将士护在身后。

既然有人安全了，剩下的将士也似乎找到生路一般，一个个的放下武器，宣布投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南锦绣的将士已然降了大半有余。

剩下的忠义爱国之人，夜锦是敬佩的，只是却不得不杀。不过相信这些人为国捐躯，心中的大义胜过冤屈，应该是不会在鬼界哀嚎的吧？

东、北合力，这些爱国的将士被一一诛杀，幽魂飘进鬼界。

一个时辰后。

虚谷将南锦绣帝王的头颅割下，高高举起。

“将士们！我们赢了！”

在众将士的欢呼声中，南锦绣宣告灭亡。

夜锦看着欢呼轻功的将士，疲惫的倚在清澜身上。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一战，鬼界又不知多了多少枉死的冤魂，又不知道要下多少日的阴雨了……

人界的威胁已经解除。

南锦绣已亡，东锦绣气势正盛，君主却大气仁和，并没有贪得无厌吞并北锦绣的意图。北锦绣帝王方登基，根基不稳，自然不敢对上气势正盛的东锦绣。

人界维持暂时的和平。

而妖族，因为妖王弟弟的归来，也已经内乱，无暇顾及其他。

外敌已破，内忧还何患？

文瑞及妖王送来的美人，夜锦随便找了个借口给送了回去。萍依则被云袅求了个情，跟着云袅一起回去了神界。

“清远，锦纹勾结妖族的证据，辛苦你了。”

清远点头。

不多日，证据已经供在夜锦桌上。

夜锦叹息，扔下令牌，下令灭族。

行刑当日，夜锦与清澜亲自观刑。

看着面容滑嫩、保养得体的美妇人与贵公子一个个哀号着死于鬼差的刀下，清澜皱眉叹息。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锦纹的哀号着参杂着诅咒，喋喋不休，最终被砍在刀下。

鬼界是没有轮回的，死了，便是永生的魂飞魄散。

夜锦蹲下身，看着唯一剩下的锦家人，一个貌似人界八岁孩童的女娃。女娃抬头望着夜锦，与锦瑟十分相似的面容，目光澄澈一如水晶，只是如今却带着迷离与恐惧的色彩。

她不解的看着死伤了一片的家人，更加不解的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鬼王。

“鬼王哥哥，为什么？”

她问，声音稚嫩而纯真。

夜锦蹲下身，遮住了她的眼睛。

“抱歉，他们做错了事情，却要你成为最无辜的牺牲品。”

说着话，右手缓缓的覆上她的颈项。细白柔嫩的颈子被勒的青紫，粉嫩嫩的脸颊也失去了血色，少女却没有哭，也没有叫，似乎是一具失去了魂魄的瓷娃娃。

鬼差不忍，跪地求情。

夜锦却仿若未闻，手上使力，只听‘咔’的一声，少女的身体软软的倒了下来，片刻，一阵风吹来，女娃的身体随风而散，只留下华贵的衣饰，从夜锦的手中洒落。

清澜自身后将夜锦抱在怀中，吩咐鬼差清理现场。

鬼差依命而行，只是看向夜锦的目光却充满着不认同。

夜锦叹息：“将这屋子烧了吧。”

鬼界的人没有轮回，同样没有躯体。死了，便会如烟云一般，消失无踪。烧了吧，这个屋子连同罪孽一起……

清澜叹息，紧抱着夜锦：“好了，不要再想了，我们回去吧。”

夜锦点头。

他知道，清澜会理解他的……

清澜自然也理解，罪臣之后，纵使不杀，也要投入轮回，生生世世为世人所遗弃，得不到所爱，亦找不到生存的目的。

这样的惩罚，其实比死还不如……

77 尘埃落定（2）

自从那一日，夜锦的精神变得非常不好。

清澜知道，如今安慰是夜锦最不需要的，所以也什么话都没有说。

直到一日。

夜锦靠在清澜身上闭目养神，一阵风吹过他们面前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夜锦看着眼前的湖面，神色迷蒙，似乎陷入回忆。

“清澜你知道吗？曾经锦瑟也有那么一双眼睛……澄澈而剔透，犹如琉璃，更似水晶。在被人欺负时，波光淋漓，如同是水面的涟漪，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我喜欢那双眼睛，拥有这样眼睛的人，是上天赐予的宝贝，不该被如此的亏待。，所以我将她迎入王宫与梦瑶做伴，像亲妹妹一样疼宠，只是多少年过去了，我却从来不曾想到，那双眼睛，居然变了……”

清澜没有应答，只是紧紧的抱住了夜锦。

夜锦浅笑，从清澜的怀中起身。

“好了，躲避了多日了，也总该去看看。也不能一直躲下去啊……”

“我陪你……”

夜锦摇头：“不，我们毕竟是千年的情分，让我自己去吧。”

清澜握紧夜锦的手，信任的点头。

“去吧。”

刻意躲避了多日，夜锦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夜锦的住处。

短短的时间，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锦瑟的失势，鬼王宫的内殿残破而荒凉，夜锦一个人走了许久，竟然没有见到一个侍女迎上来。

推门而入，锦瑟神色苍白的坐在椅子上，似乎已经等待了许久。

夜锦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口。

许久许久，叹息：“锦瑟，我送你出宫吧……”

锦瑟摇头，泪珠滚滚而落。

“夜锦哥哥，你还是在意我的……我好高兴，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真的，已经很高兴了……可是我离不开，不是我不想离开，是离不开……我的命，我的情，我的一切一切都留在这里，怎么可能会离的开？”

“锦瑟，你何苦……”

锦瑟抬头看着夜锦，泪源源不绝，脸上却挂着笑容，神色温柔却伤痛。

“夜锦哥哥，你知道吗？数百年前，你在一个粗布姑娘面前展现了你的良善，你轻而易举的迷住了那个女孩的魂魄。从那开始，那个女孩的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这个姑娘好高兴原来她有一个高贵的身份，好高兴，原来她的身份可以配的上你……所以她用了一生的时间来学习怎样爱你，用了一生的时间在思考怎样才能帮助到你……可是等她终于觉得自己有能力的时候，你却不要她了……你推开了她，要她离开鬼王宫去寻找幸福的生活……怎么可能找的到呢？她的幸福都系在你身上啊！没有了你，她何来的幸福呢……”

“锦瑟，外面的世界比想象中辽阔，出去看看吧。你一直待在鬼王宫，自然只看得到我，出去了，你便会发现，夜锦哥哥其实算不上什么。”

锦瑟目光凝结在夜锦眼中，摇头：“不会的，我爱的只有夜锦哥哥，我的生命也只有夜锦哥哥。这一生，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永远不会离开……夜锦哥哥，我们自幼便一起长大的啊，你为什么不了解了呢？”

夜锦心中苦闷，微微侧头，移开了视线。

“便是了解，才更要送你出去。你以为我为何会在你成年后刻意和你保持距离，为何会在归来时将你送至外殿？我把你当作妹妹一样疼宠，希望你能用时间来淡忘这一切，所以即使你错了，我也愿意一次一次的给你机会……”

锦瑟哭着哭着，却笑了，泪珠映着苍白的笑容，悲凉的揪痛了人的心。

“我知道……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让夜锦哥哥失望了……我妄想不属于我的东西……可是夜锦哥哥，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喜欢，便要去争取……我只是喜欢你啊？为什么不可以……”

夜锦握紧了拳头，是他说的这一句话，在锦瑟初来鬼王宫之时，他对着自卑的锦瑟说，喜欢，便要鼓起勇气去争取……

夜锦摇头：“锦瑟，你用错了方法……争取，却并非是一定要得到。你用错了方法，去追求不属于你的东西。”

锦瑟强扯着微笑，泪却不绝。

“我不想啊，我也不想的。我不想背叛你，不想让你像现在这样对我失望，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才能引起你的注意，怎么样，才能让你意识到我对你的感情。我真的不明白，清澜到底有哪里好？为什么我爱了你一生，你却只要他一个。最爱你的人是我啊！夜锦哥哥，我才是最爱你的人啊！”

夜锦紧紧的握拳：“无关好不好，情若真说的清楚，便也不叫情了……出宫吧，外面我已经帮你打理好了，忘了你的名字，到外面去看一看。红尘逍遥，总归有适合你的生活。”

锦瑟抽噎着，猛烈的摇头，手却擦着眼泪。

“我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的一切都在鬼王宫，我不要离开……夜锦哥哥，谢谢你来看我，你终于还是来看我了，我很高兴了。谢谢你……不过现在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吧，求求你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锦瑟……”

“夜锦哥哥，求求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反正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我也做不了什么恶事了，我只想一个人待一会……”

夜锦低头掩饰住了哀伤，叹息，推门而出。

“夜锦哥哥……”

夜锦回头。

锦瑟擦干了眼泪，笑的嫣然。

“夜锦哥哥，谢谢你还在乎我，我真的好高兴。”

夜锦点头，再无言，转头离开。不知为何，心里却闪过不祥的预感。

等着夜锦远离，锦瑟掏出了袖子里的瓷瓶，笑的嫣然而释然。

妖王交给她的毒药，竟还真的有用得到的时候啊……

“夜锦哥哥，谢谢你，谢谢你还在乎我……可是我做不到不爱你，既然爱着你，又怎么可能不想尽办法接近你？除非是死了……除非，是死了……”

锦瑟拔开瓷瓶的盖子，一饮而尽。

光雾弥漫，等着雾气散去，桌椅上只余下空荡荡的衣衫。那个绝然艳丽的佳人，终于还是选择了最绝然的离去……

次日，夜锦还未起床，鬼差便送来锦瑟身亡的消息。

鬼界没有轮回，死了，便是永远的没了……甚至连个遗体也没有……那个人就像是凭空的消失了。

夜锦神色苍茫的跌在榻上，被清澜紧紧的抱在怀里。

梦瑶也闻讯前来，趴在锦瑟的房间痛哭了许久，哭的抽噎，几乎哽住了呼吸。哭到昏厥，醒来了，便是另一轮新的痛哭。

夜锦只是在一旁看着，没有哭，也没有情绪。只是静静的看着梦瑶发泄……

梦瑶哭喊着：“为什么，锦瑟，你为什么要这么的执迷不悟！你死的痛快，那我呢？我们上千年的感情又算什么？！你的眼中只看的到哥哥，只看的到你的爱情，那其他呢？我们上千年的友情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锦瑟……”

云袅、合贞陪伴与一侧，都是默默地抹泪，却无从劝起。

清澜叹息，将疲惫的夜锦拥紧在怀里。

轻叹：“不要再想了，死了，也算是解脱……有些事情，一旦错了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你给她的机会够多了……”

夜锦疲惫的将头靠在清澜身上。

“若是我早一日发现她这样绝然的性子，说不定……”

“嘘……没有例外的。她的个性太过于绝然，没有例外的。”

锦瑟对爱太过于执着，而夜锦对于锦瑟却只有兄妹的情谊，这就造成了她的悲剧……没有例外的……锦瑟无法做到不爱夜锦，就如同夜锦无法做到爱上锦瑟。所以无论再怎么变化，锦瑟的结局，却已经被注定了……

清澜紧紧的抱着夜锦，轻声哄劝：“我们去人界吧？去散散心，回去无命谷看看好不好？”

夜锦点头：“梦瑶，你呢？”

梦瑶摇头：“我不去人界，我也不要待在鬼界。”

云袅拉着梦瑶，轻叹：“鬼王，就让公主离开这块伤心地，继续住在神界吧。等你们从人界归来，再去神界接公主也不迟。”

夜锦点头。

78 尘埃落定（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