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吉正色道：“这也是我想和你商量的事。林岚今天从家里逃出来自己去医院准备打掉孩子，但是躺在手术台上那一刻后悔了，打个电话告诉她父母孩子不是我的，甚至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她父母大发雷霆，于是躲到我们家来。”

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现在林岚的父母已经知道孩子不是我的，自然也不会再强迫让我负责。但是林岚以后自己带着一个孩子肯定不好过，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以后还是作为这个孩子名义上的父亲，给予他相应的关爱，可以吗？我知道没有提前跟你商量自己私下做这个决定，是我不对，但是作为林岚的好朋友，我想为她做点什么。你放心，我们以后只会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文吉严肃庄重的举起一只手做起誓状。

我摇摇头，拉下他的手，微笑道：“你愿意如实告诉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我刚才也说过，如果林岚放弃了她的孩子，我会为他们觉得惋惜，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是多么不容易的事，特别是像我们现在这样，你……你以后可能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愧疚得低下头不敢看他，但是并不想再因为这些而想着放弃文吉，放他去过所谓传统的成家立业却没有我能参与的人生。

于是再次抬头，坚定地对他说：“如果林岚愿意，这个孩子以后会有两个爸爸，我们就把他当做我们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照顾。只要……只要林岚和孩子不嫌弃我们是、是同性恋……”

文吉怔愣了一瞬，马上把我拥进他怀抱，在我耳边轻声道：“谢谢你，小岄。”

请林岚出来喝鸡汤的时候，她的眼睛更红肿了。

林岚在我们家住了三天，她父母登门把她带了回去，虽然表现冷漠，但还是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心平静气地谈过以后她父母不再强迫她，但也不再管她。一个多月后，我和文吉陪林岚去医院建卡做检查。拿着各种化验单，我仔仔细细逐

字逐行地看得格外认真，生怕错过任何一处异常。特别是对着B超单上模糊的影像，内心莫名的升起一股撼动。直到一旁的林岚羞红了脸从我手里抽走所有化验单，难为情地说：“呃……我要拿进去给医生看了。”

“哦哦，好的，需要我们陪你进去吗？”我关切地问。

“不不不，不用了。”林岚扭头就走，顺手把诊疗室的门带上了。现在的林岚全身上下都弥漫着温情的母性，以前的高傲强势都不见了。

我回身看到文吉正憋着笑看我，这才恍然大悟刚才林岚的羞赧是为了什么，刚才自己手上拿的可是一沓妇科化验单，突然也不好意思起来，而且惊觉候诊室里的很多婆婆妈妈和准爸爸们都一副看新手爸爸的鼓励表情看着我，赶紧低了头躲在文吉背后。

“我、我觉得林岚很伟大。”低声在文吉身后道了一句，单亲母亲的艰辛可以预见。

我们站在角落，文吉伸手悄悄拉紧了我的手。

第六十章：回家

春节前，与文吉过了两个月平凡的夫夫生活。生活趋于平淡，但是我们却觉得越来越满足。

刘单小宇也终于走在了一起，常常来蹭饭。小宇带我回福利院看望我们的妈妈和孩子们，妈妈是个已经年近60的老妈妈，慈祥亲切，头发虽已斑白，但精神很好。这也是个伟大的妈妈，仅靠政府偶尔大发慈悲的资助和她自己领的低保，一直维持着福利院的生存，直到我和小宇一辈的孩子慢慢长大走入社会开始工作，境况才略有改善。我们把车祸和失忆告诉妈妈，妈妈没有责怪我们的隐瞒，只是泪眼婆娑地抓着我的手，心疼地不断说道：“辛苦你了孩子！”即使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妈妈，但是从她真切的眼睛里感受到关爱，不禁动容。

我把文吉介绍给妈妈认识，她戴上眼镜仔细观察文吉，还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查问家庭背景和工作房车，俨然一副丈母娘审查女婿的样子，让我们不禁莞尔。

刘单过来小声凑趣道：“看来妈妈也很满意这新婿呢！”

“那你这是通过的前辈了？”

“必须通过！”

一旁的小宇听到我们的对话也羞红了小脸。

小刀和小宇的妈妈都通过了，刘单也打算春节带小宇回家见父母，他早在高考后的那年暑假就与家里出柜了，现在只剩文吉的父母，和我的父母。

因为文吉打算自己开车回家，所以也不用抢着去订机票和火车票，没几天就要春节了，我的心也越来越乱，一直被逃避的问题现在就近在眼前。

文吉的父母会接受吗？文吉很坚定，但是我却见不得他为难受屈的样子。

还有我的父母，在他们看来我已经走了好几个月，他们能接受我的死而复生吗？要怎么让他们接受？还有他们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喜欢男人吗？

“别再敲了，已经够笨了。”文吉拉下我不断捶着脑袋的手，安抚道：“别想那么多，一切有我陪着你。”

我反握住他的手，紧张得控制不住颤抖：“可是……”明天就要回A城了，这是近一年来第一次回A城，更是坠崖后灵魂跑到小刀身上以后第一次回A城，真的要去见文吉和自己的父母吗？

“如果我父母反对，你会放弃我吗？”

“当然不会！”糊里糊涂纠结了近十年，绝对不能再在这档口说放弃。

“那就行啦，我也不

会，哪怕你想退缩我也会把你逮回来！不会再让你离开我！”文吉强而有力的决心把我对未知未来空荡荡的心填的满满的。是我先喜欢上文吉的，也是我把他掰弯的，可是现在却要他反过来鼓励我，惭愧至极。

回到A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文吉连续开了七八个小时的车，显得很是疲惫。但是在看到下楼迎接他的父母的时刻，他还是放松地微笑与他们相拥。

忐忑地站在文吉身后，实在不好意思抬头面对这样好的一对父母。

“爸、妈，这是我在C城的好朋友，叫小刀，今年一起在我们家过年。”文吉拉过我，向他父母介绍。

“叔叔阿姨好！”其实在路上我用手机查了女婿上门攻略，叫“叔叔阿姨”绝对比叫“伯父伯母”讨人欢心。

“好好，难得小吉带朋友回来，今年我们家也热闹热闹。走，咱们先回家。”文吉的父母很是热情好客，夫妻两恩爱地牵着手一边讨论要多买些年货一边率先走进大楼。

“小吉？”我狡黠地跟在文吉身后偷偷轻轻叫了一声。

文吉听到身形明显一愣，僵硬地回头：“你……别这么叫……”

“小吉，行李重吗？我帮你拿个？”我谄笑着故意又叫了一声。

“……”文吉委屈又无奈的看着我，因为两手都拿着行李，又不肯让我分担，最后只好用额头亲昵地顶了顶我的额头。

“电梯来啦，你们快跟上。”文爸爸在楼道里面叫了一声。

腾的一下反倒是我烧红了脸，我们就站在楼道拐角呢……

一进文吉家，就闻到扑鼻而来的饭菜香，文妈妈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桌佳肴。

“行李先放房间地上，快洗洗手开饭吧。”文妈妈又端上一盅煲汤：“小刀，你来我们家千万别客气，快尝尝合不合胃口，我们A城口味应该和C城差不多。”

“这桌一看就知道色香味俱佳，我不挑食，而且也很喜欢文吉做的A城菜，阿姨的手艺肯定比文吉更加精湛。”丈母娘的马屁绝对不能省。

“呵呵，这话我爱听。小吉为了省事，常常略去很多步骤，让菜肴都少了些味道。”文妈妈果然听了眉开眼笑。

“看你这大厨架势，开始训起徒弟来啦。”文爸爸在一旁也跟着说笑。

文吉放好行李在我身边落座，附在

我耳边悄声说：“真会哄婆婆开心。”

我脸上一热，但还是强装镇定：“是岳母呢！”

文吉扶了下眼睛，笑眯眯的什么都没再说，但我怎么觉得背后升起一股凉气。

“小刀，来尝尝我们这特有的烧肉炖笋干。”

“谢谢阿姨！”看着碗里文妈妈夹给我的烧肉和笋干，眼睛一下就模糊了，这是从小到大最喜欢的本地菜之一。外公外婆每年都要亲自上山挖些很多又鲜又嫩的新笋，切片水煮过后反复晒成干，要吃的时候切成条状然后与红烧肉一起炖，还要加鱿鱼干、炸鱼压成的粉末、香菇，炖出来又香又嫩，就和现在嘴里的笋干一样，能吃出阳光的味道来。外公外婆在高中时就相继离世，父母又忙于工作，根本没空照顾我的饮食，味道这么地道的这道菜，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吃到了。

“小刀？你怎么啦？是不是我的菜不对胃口？”文妈妈紧张的声音把我从小时候的回忆中唤醒。

“小刀？”文吉也震惊地放下碗筷，把我转过身，帮我擦去脸上湿漉漉的泪痕。

“啊？”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已经涌出了眼眶，顺着脸颊落到了饭里，想起自己的状态确实容易让人误会，赶紧躲开文吉的手，自己随便抹了两下，展开笑颜对文妈妈道：“阿姨不是的，是您做的笋干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嫩的笋干，让我觉得非常有家的味道，所以不知不觉就……对不起，我没事的。”

文妈妈拧着眉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小刀，听小吉说你是福利院长大的？”

“嗯嗯……不过福利院的妈妈也对我挺好的，而且有不少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从小刀和小宇的情况来看，他们的童年和少年并没有过的多凄惨，相反一样得到了妈妈和兄弟姐妹之间的爱，有时候觉得他们比我们这样的独生子女更幸福。

“好孩子，听小吉说你工作后还一直资助福利院，以后善有善报，你也会有个自己的家的。在那之前，你就把我们家当做你第二个家吧，以后逢年过节都和文吉一起回来，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啊。”文妈妈是个医生，又是和蔼的中年妇女，一定是对我同情心泛滥了，这下心里是又感动又愧疚。文爸爸也在一旁点头附议。

“嗯嗯，谢谢叔叔阿姨！”捧着碗，心里暖暖的，这样好的父母，怎么可能舍得伤他们的心？

“好了，都快吃吧。”

文吉眼里挂着笑意，扬筷催促道。

“你呀，本来我们家今天能更热闹一些。”文妈妈嗔怪了文吉一句，“小刀我也不拿你当外人，小吉的糗事你也一定知道，本来想二十几年的三口之家今年终于可以多了一口人，没想到煮熟的鸭子都让他给放飞了，林岚虽然强势了些，不过跟咱们家也算门当户对，跟你也是郎才女貌的，怎么就不成了呢？小刀你说是吧？过完年你们回了C城，帮我多劝劝他，都三十岁的人了，又要重头找，那我们得等几年才能抱上孙子啊？要是小岚气消了，小刀你帮小吉把小岚追回来吧？……”

文妈妈像和老友倾诉一样，说了许多，句句都打在我心上，让我愧疚得无地自容，带着母爱的饭菜含在嘴里咽不下去……

“呃……”文妈妈慈爱的声音让我很想答应她的所有请求，但是哽在喉咙说不出话。

“妈……别说这些了，我和林岚不可能了，暂时也不想再找。”文吉淡淡的插了一句。

“不找怎么行，过完年你就三十了，从初一开始我就带你相亲去，我们院有好几个新来的医生挺不错的。小刀你也一起去吧？看你这样子肯定也还没女朋友。”

拉着我一起相亲？嘴里的饭差点喷了出来，一边好笑文吉这样的三高又有房有车无贷的人才也沦落到要相亲的地步，一边为我们的前途堪忧。

“妈，你要是带我去相亲，我就告诉人家我在C城有未婚妻。”文吉也开始耍起赖来。

“你……”

“好啦，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不让我们操心，我们也省省心。孩子们刚回来别给他们这么大压力。”文爸爸打断文妈妈，劝阻道。

“好好，最多再给你一年时间玩乐，要是以后还没找到，押都要押着你去相亲。”

其乐融融的一餐饭后，我和文妈妈抢着洗碗，告诉她洗碗是我和文吉相处时做惯了的，文妈妈一边夸我乖，一边责怪文吉怎么能让客人洗碗。

“是是，我错了，我留下来帮他，妈你今天就休息下，出去和爸泡茶吧。”

等文妈妈走出厨房，我悄声问：“你的C城未婚妻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认识？”

“没问题，马上介绍给你认识。你回身就看到他了。”

我深感奇怪地回身，当然一个人都没有看到，背后就是厨房的玻璃门，门上印出两个人影，一个张着

嘴傻呆呆的看着门发愣，一个笑盈盈地站在一旁。

马上把自己的嘴闭上，怕涌上来的笑意憋不住爆发出来，文吉用手指戳了下我翘起的嘴角。

两个人静静地一个洗一个擦，就如在C城一样配合默契。

在文吉家与他的父母融洽地过了几天，文吉每天都带着我在城里瞎逛，这次回来，比以往几年任何一次回家乡都更让人激动，街角小巷还是那样熟悉，只是物是人非，平添了许多惆怅。

“上学迟到啦！”文吉捏着我的鼻子叫了一句。

迷迷糊糊的直到喘不过气来才睁眼看到文吉的笑脸就在眼前，兜风太舒服竟睡着了……转头看看窗外，文吉已经把车子停在我们中学学校大门内的停车场。

农历二十九的母校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门卫大爷抱着茶壶坐在门口晒太阳打盹。

我们俩并排走在一起在学校里闲逛，先去了我们初遇的阶梯教室，走过我们各自的班级，坐在曾经坐过的位子上发了会儿呆，绕着操场走了两圈，然后去了校外那个折磨我们的校办印刷厂，最后回到学校，在主校道旁的草坪上一起躺下晒太阳，淡淡的青草味包裹着我们，回想那年我们为了标新立异而在这拍的“早恋”专题照片。而那张把我重新带回文吉身边的照片，也是在这里被拍到的。

“姜炯在那时就发现我对你的感情不一般了呢。”我赞叹了一句。

“我怎么发现你和米思感情不一般？”文吉笑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妹还亲。”

“嗯，青梅竹马，我可记得你在教学楼副楼梯口对米思说你喜欢她，你以后要娶她的。”文吉的声音有些闷。

我暗自好笑，解释道：“其实那时候米思刚失恋，我为了安慰她才那么说的，谁知道你和张珺学姐会突然从那走下来，你是不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吃醋啦？”我起身坐起来，盯着文吉的脸问。

我本以为他会难为情转头回避，他却认真地回看我：“那时候就感觉你是特别的吧，和你在一起特别舒服自在，但是不知道几年下来，感情会这么深。”

这下换我不好意思了，不敢再看他，重新在他身旁躺下，心脏怦怦直跳，就像十年前也是在这个草坪上，第一次因为这个人心跳不正常的时候一样。

“姜炯和米思过年应该都回来了，你要去见见他们吗？可以用我的名义约他们出来吃个饭，就像以前的寒暑假一样。”

“不了吧……大家现在都已经有各自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