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徐长清心中挺抵触那青松学院,听说里面没有平民,不过这是战老爷子亲口给挑的,他要说不去就是不知好歹,虽然说过会让人照顾着,在徐长清听来不过是一句客气的话而已,战家肯让自己进好书塾念书就已是不错,他又不是战家的孙子,自然不会太费心。
徐长清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就算是随了云姨进了将军府,毕竟只是个外姓,在别人眼里他不过是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鸡犬罢了,府里的仆人尊叫他一声少爷是看在他姨娘是府里的新夫人面子上,就更不用提外面的人怎么看了,所以,无论要做什么还是要低调些才是。
云姨前些日子闲时就给徐长清做了一套新衣,一双新鞋,用得料子是舒服的棉料,衣服裁剪上下了工夫,这个时候穿着很暖和,颜色也是徐长清喜欢的淡蓝,即不抢眼又很得体,还缝制了蓝色的装书布包,徐长清把这些东西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只要云姨缝的他怎么看都觉得顺眼,还有装笔墨的盒子,云姨也都准备好了。
徐长清收拾了下,第二天便穿上了新衣,早早的吃过早饭,一只手提着书袋准备去青松书院,本来去书院只要找个小伺带下路就可以了,谁知战老将军却是大手一挥,把战无野给叫了出来,让他送徐长清去书院。
徐长清不由得一汗,去书塾念书的兴奋感也去了大半,这些日子没见着战无野,差点都把他给忘了,原来一直在府里。
他不由的抬眼看了看前方站在门口穿得一身深色常衣的那个人,以前畏他,是因为云姨在将军府做工,但现在,不由的神色冷淡了些。
却未必了……
思罢便朝门口走去。
第三十四章:入学
徐长清大概能想象得到战无野此时的眼神,一定是不耐烦的。
很显然么,明明之前在他面前还是一个蝼蚁一般随意揉捏的平民,现在却是一步登天住进了将军府,如果按照正常的辈分,两人还得兄弟相称,连去个书塾也要他亲自护送,这对战无野来说,心里会何其的不爽,徐长清用脚趾都能想得到。
不过他也不怕那战无野拉脸,不爽又怎么样?是姨娘嫁到了将军府里,他才跟了来,又不是徐长清自己所愿,去书塾的命令也是老将军下的,与他半点关系也没有,如果他能选择的话,他绝对不用也不屑让他送行。
对于这点徐长清心里比他还不爽,自己的事不能自己做主,他又能找谁理论?
而且当初既然因为绿液的事与战无野撕破了脸,那继续伪装倒显得他是虚伪势利之徒,反正绿液徐长清是不打算给了,而且云姨现在已经嫁给了他叔父,成了将军府的人,想那战无野也不能对云姨怎样,所以左右也不必怕他,他若敢再威胁,大不了自己不住这将军府,离开京城。
尽管心中想着各种应对的方法,但是战无野此时的态度却与他想象的大有不同。
见到他时不仅没有露出不耐的神情,面色还微微带着些笑意,眼神半眯着打量他,把徐长清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与以前那恶劣的口气和态度却是不一样了。
战无野见徐长清外穿着剪裁得体的淡蓝色衣衫,平平整整,穿在身上毫无褶皱,内里衬着白色中衣,领口紧紧束起,显得整个人纤尘不染,干净利落,一头整齐结髻的黑发在阳光闪着亮亮的光泽,与凝白的皮肤相映,整个人站在那里如玉一样温润,光看着就不由的让人有一种想亲近的感觉。
战无野一直看着他从远处走过来,待他走得近了才开口冲身后的小厮道:“过去给少爷拿着书袋。”小厮闻言几乎是立即窜过去,快步三步并两步的走到徐长清面前,很是恭敬的接过徐长清手里的书袋。
徐长清本是不想让人帮拿,这点东西也不沉,拿着累不死人,而且他也不是什么真的少爷,何必摆这种让人鄙夷的架子,不过也不想让小厮为难,略犹豫了下才将书袋递了过去。
战无野缓步走到他面前看了看,徐长清个头矮,此时才堪堪到他胸口,他低声问道:“早上可曾吃饭?”
既然战无野没有拿冷脸给他看,徐长清也不好在人前失了礼数,只好随口回道:“已经用过饭了。”
战无野见他神情疏远,半响,才点头道:“嗯,走吧。”
一路上两人虽是并排走,但中间却隔了一人的距离,看着比陌生人还冷淡,让后面跟着的小厮大气不敢喘一声,只觉得越靠近越冷,为免被冻死,索性就落在大后头,远远的跟着。
战无野走了一会儿,突然转头对徐长清说道:“你离我那么远,怕我?”
徐长清见小厮不在眼前,不由的抬头瞥他一眼反问:“你有何可怕?”话外意思是我姨娘已经嫁给了你叔父,你还能怎么样?
但显然战无野没有理会他话里的意思,而是一挑眉,抬手轻而易举的将他拉了过来,入手只觉得徐长清的身体轻的不像话,“不怕的话,那就离近一些。”徐长清被拽到他旁边后,脑子里立即冒出各种念头,最后都凝结成一句,他想干什么?
这时旁边的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待马车走远了,战无野才慢悠悠的说:“京城里车马多,走在路中间你不怕被马踩?”
徐长清此时正小心的将战无野刚才抓在衣服上面的痕迹抹平,以前他没有好衣服可穿,现在有了自然倍加珍惜,不舍得弄上一丝褶皱。
战无野见状眼神明显有些不满。
徐长清才不管他是何脸色,冷声道:“不敢再劳烦战将军费心相送,剩下的路让小厮带我去就可以了。”他话里的意思是不想与他多作纠缠,他可以爱去哪去哪了。
战无野却是看着他,抱着胸道:“可我就是要去送你。”
徐长清眉头不由的拧起,这人明摆着是要找岔吧?两人本来就相见两厌,还说非要送他,没有目地,谁信?一双眼睛不悦的盯着他,半响,脸上才勉强作个了然状道:“哦,那随便。”脚长在他身上,爱送不送,然后转头走开,青松书院的路该往哪走,他比那小厮都清楚,上辈子都知道了。
战无野脸色如常道:“你姨娘既然嫁给了我叔父,也就是我的婶娘,虽然你姓徐不姓战,但有了你姨娘的这层关系,让你叫我一声兄长不为过吧?”
徐长清立即扭头看他,除去一开始的着恼外,眼底有了丝惊讶,开始上下打量起他来。
以战无野的立场,他现在要做的应该是让自己认清楚身份,不要妄想高攀战家,顺带教训羞辱一下自己,让自己知道些好歹,而不是与他兄弟相称。
现在的情况实在与他想象的差太多了,刚才的那句话里看似挑衅,细细想来却是对他身份的肯定,与他做兄弟就是承认他也是战家的一员,这不由的让徐长清有些错愕,这战无野……没病吧?。
徐长清看来看去都看不透,明明以前总是拿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还用云姨做饵对他威逼利诱,可是现在却一脸正经的要与他称兄道弟……
难道就真得因为云姨嫁给了他叔父,所以就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吗?
这当然不可能,徐长清还没那么傻。
事有反常即为妖,徐长清见那个小厮还离得大老远,立即一脸谨慎的看着他,明明两人上回已经撕破脸了,何必现在拿出假惺惺的样子装哥俩好?想了想不客气的开口道:“战无野,你是想用兄长的架子让我交出石液吧?别妄想了,我不会把石液给你的,一滴都别想,更不会叫你兄长……”就趁现在跟他说个清楚,反正脸皮也撕开了,他不介意再撕大些,总比皮笑肉不笑时时刻刻提防着,心惊胆颤的好,说完立即后退几步防备的盯着他。
谁知战无野却是站在原地不断的盯着他看,半响才无谓道:“不过是几滴水罢了,只有你拿着当宝。”说完朝徐长清走过去,边走边似随口道:“即不愿叫兄长,叫名子也好,只是待会去了书院,可要记得对我亲热些,对你没有坏处……”说完也不管徐长清愿意不愿意,直接拉过他向青松书院走去。
青松书院占地不大,但却是环境雅致,院内楼阁假山别有一番风景,走廊传来一阵阵朗朗的读书声,听着不由的让人平心静气,心生向往。
战无野带着徐长清进去后,不少学生正纷纷的透过窗口往外看,夫子也迎了出来,徐长清来青松学院读书这件事战老将军一早就通知过了,本来夫子是以为对方可能是个托了老将军关系进来的孩子,也没当真往心里去,但今天见战少将军亲自将人给送来,知道战家人对这个孩子是极为重视的,不由也就关注起来。
战无野没有多与夫子客套,直接将人带了进去,走前扫了徐长清一眼,徐长清则是低头摸了摸被拽疼的手腕,然后沉默的取过小伺手里的书袋立在一边,眼睛往旁边一斜,看也不看他一眼。
待战无野走后,夫子咳了一声,看向徐长清,见这孩子五官出色,虽是默默站在一旁,身上却自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气息,让人见了便觉得舒服喜欢。
夫子不由放轻声音问道:“今年多大了。”
徐长清答:“过了年便满十二岁了。”
夫子捏了捏胡须道:“叫什么名儿?可曾有读过书?读得什么书?”
徐长清停了下道:“学生叫徐长清,以前只读了半年书,习过三字经,千字文和百家姓……”
夫子闻言不由的看了他两眼道:“这些是基础。”随后道:“把千字文从头背一段来听一下。”
其实这些书徐长清本来就忘得差不多了,但是云姨有从头教过他,加上他闲来无事也经常练字,写得久了也就倒背如流,听罢吸了口气,便立即开口清脆的从头背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边背夫子边在座位上满意的直点头,不错,背得一字不差,非常流畅,看来书是已经熟读过了,接着又问了些三字经和百家姓里的问题,徐长清都一一答出。
除了某些单个词的解释有些含糊之外,其它的倒也是扎实,夫子了解了他的学习进程后,便直接让带着他进了学堂。
第三十五章:认可
徐长清随夫子进入书堂,微微用目光扫了一眼,学堂里大概坐着有三十多个学生,年纪有些参差不齐,似乎八岁到十二三岁的都有。
每两个人用一张桌子,坐一条长条形的长凳,桌凳看着便知是专门找人用上好材木订制,做工极好,边角有镂空,不似乡下用旧木拼的那般粗糙,此时不少学生屁股下掂着做工精细的厚棉垫,也难怪,这些来青松书院念书的家里最差的也是从六品官员,哪个不是娇生惯养,木凳硬绑绑的,都生怕孩子坐久了咯着屁股。
夫子将徐长清领到一个空置的座位让他坐下,徐长清走了一路,学堂里的几十双眼睛就跟了一路,都好奇的盯着徐长清看,颇让他有些吃不消,低着头双手接过夫子给的书,轻声道了句:“谢谢夫子。”便默默坐到了位置上。
夫子简单介绍了下徐长清,便开始授课,先是让他们拿出昨天的习的字贴,然后挨个查看,没检查到的,要继续背诵文章,一会儿要提问。
夫子拿着戒尺边走边看,若是见到写的马虎不好的也丝毫不留情面,直接用戒尺打手板,显然夫子的授业比较严厉,不少学生都害怕他。
徐长清借着翻书的空隙,目光四下看了下,发现年纪八九岁的居多,十岁左右的也不少,自己应该是算里面比较大的。
他旁边坐着的是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学生,穿着一身紫色厚绸衣,料子看着极为华贵,模样也很俊朗,腰间持有玉佩,徐长清下意识的扫了一眼,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可见他的家境很好,说不定是一,二品官员家的公子,像一,二品大员一般会雇些私塾先生以便专门教导,到书塾里念书的倒也不多。
那孩子见徐长清看他,也将徐长清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见徐长清头上无丝毫点缀和玉簪,只是简单的一个髻,不由的一愣,不过却不显得有丝毫光秃感,倒有一种别样的素净,若要是随便插上一只玉簪,反倒是配不上那一头乌发。
一身浅蓝整洁的衣衫,虽然是棉质的,却是上等得好棉,颜色染的也刚刚好,不似那集市上卖的便宜货,做工也上乘,虽然是素色却也不觉得贫庸,最重要的是五官长得极为顺眼,皮肤玉白而透通,整个人都显得是精雕玉琢的,从衣着动作看便知是个爱干净的主儿,这么一个漂亮的人儿,实在是对他生不出半分反感来。
徐长清当然爱干净,即使做乞丐时也不例外,所以才一直不合群,显得格格不入。
那孩子转着头还在不停的打量着徐长清,夫子却突然从后面走到他的桌子旁,用戒尺敲了敲桌角,“江决,把昨日让你临摹得大字拿出来让为师看看。”
江决一见到夫子的脸,便立即缩了下脖子,起身老实的从桌上拿过一打纸,夫子看了他一眼接过,然后一张张检查起来,看完后把纸往桌上一放,问道:“这些可都是你一人临摹的?”
江决低着头,手心则在桌子底下直往衣服上擦着汗,“是,学生临摹的……”
“将左手伸出来。”
夫子态度严厉,江决不敢违坑,否则就是加倍惩罚,只好胆怯的伸出手,然后戒尺便在上面“啪啪啪”快速且不手软的连打了六下,听得徐长清都有些牙酸。
“其中有六张是别人代你临摹,为师可有说错?”
江决不敢缩手,疼的脸都抽抽了,带着哭腔道:“是,夫子,弟子知错了……”
夫子又训斥了他几句,这才悠悠转身去查看其它学生。
夫子一走,江决便立即冲夫子背影做鬼脸,正好被徐长清看到,不由的讪讪的收回舌头,随即坐下来,吹了吹手心,转头有些好奇的小声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子啊?”
徐长清顿了下,想到以后大家都是一起读书的伙伴,好好相处对学习也是极有必要的,于是便看了眼不远的夫子,见他注意力没放在这里,才轻回道:“我叫徐长清。”
江决听着他的声音,就像微风一样,特别的舒服,立即好感倍增,忙道:“我叫江决。”
徐长清点头道:“我知道。”刚才夫子已经叫过他的名字了。
“你姓徐,那送你过来的怎么是将军府的战无野?”
徐长清一听到他直呼战无野名讳,隐约察觉他的身份似乎不在战无野之下,否则岂敢这么当着人面直呼其名,不过想到早上他也这么叫过,汗了下,回到:“我是随姨娘一起到得战府。”
只这一句话就够了。
江决立即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那个……哦……”他明白了,下句话也就没有说出来,随即目光来回看他:“他们都说你姨娘是乡下来的村姑,长得又老又丑,看来不见得嘛。”
徐长清回头看他。
江决道:“你长得这么好看,你姨娘怎么会丑,肯定是那群妒妇乱说的……”
徐长清虽然不太喜欢那些有钱家的子弟,不过这个江决倒是很会说话,他听着心里极为舒坦,语气也就不由的亲近了一些,几句话间就跟他混得熟了。
江决原来是当朝太尉家的三公子,难怪一身的贵气,正一品的官位极高了,不仅名声大,还有权,有钱……
这样人家的公子,徐长清以前连看都是看不到的,更别提在一张桌子上读书,若不是姨娘嫁入将军府……
说起来,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进了将军府才可以有的。
徐长清不由的握紧手里的书,总有一天,他会慢慢改变这些,不需要再靠将军府,不需要靠任何人,只靠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