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凌皓转过一个展览柜，抬头看到一件大物件，眼睛一亮，招呼着秦坤过来。

“怎么？”秦坤几步跨上前，胡凌皓笑着让他背靠着那个大大的玻璃柜站着，嘴里还指挥，“右边，再右边一点……好了别动！”

秦坤转头望了眼身后的展览柜里，一套古代的战甲正静静地依靠支撑架“站立”着，在灯光下散发着古老、凛冽的气息。他回过头，挑眉望向目光在自己和战甲上扫来扫去的胡凌皓，等着他开口。

胡凌皓端详了会，摇摇头，“不适合啊……”

秦坤点头给与赞同。

教师这个职业，要放在古代一般就指那一类文弱书生。当然秦老师的长相还是挺气宇轩昂，和文弱那是靠不上边的，但是硬要他穿出那大将军的气势来……还是挺勉强的……

不过胡凌皓那叹气晃头的动作太明显，他觉得有点被嫌弃了，正想着是不是得拿出点教师的威严将这只小狐狸愈发放肆的胆子给捏回去，却听见有人在一旁唤道：“小皓？”

转过头，便看见一张只见过一次但印象不浅的脸微带惊喜的面向这边，身旁还有着相携而立的一对男女。

秦坤没表情，拿眼去看小狐狸，却见胡凌皓抬头看见宋季后，先是有些惊讶，而目光放到那另一对男女身上后，却变的古怪起来。

宋季没想到在博物馆里居然能碰见胡凌皓，还来不及多想便打了招呼，但看到胡凌皓的眼神扫到自己身旁时，突然就头疼了起来。

听见那声“小皓”，一旁的胡程风皱了皱眉，目光在面前的少年身上扫了一圈，神情若有所思。

宋季皱眉，脑中思索着自己是将身旁的人赶紧拉走还是将小皓赶紧拉走，不管怎么说，这两人毕竟是父子关系，这么突兀的见面，对小皓来说也太有点……

“宋叔叔好。”胡凌皓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礼貌的打招呼。

“不介绍下么？季少？”

宋季还没来得及回应，胡程风突然插了进来，望着眯眼瞧着自己的胡凌皓，微微一笑。

介绍个屁啊介绍！你丫知不知道这是你儿子！

宋季难得的在心里怒吼了番。

“风……”

宋季哽了半天没吭声，胡程风一旁的女子忍不住了，挽着他的手使了使劲，想离开这气氛诡异的场合。

这声娇唤声音不小，胡凌皓的脸瞬间白了白，之前望着胡程风的疑惑的眼神也猛然变得犀利，但很快就笑了，可爱而又礼貌。

“叔叔你好，我是宋叔叔的朋友，我叫胡凌皓。”

软软糯糯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招人喜爱，那对面的女子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还仔细打量了下胡凌皓的长相，顿时被其可爱的外貌和声音俘虏。

秦坤本在一旁扮面瘫，他看见宋季就不怎么顺眼，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形象完全消失，冷着眼看着他们互动。此刻突见小狐狸卖乖，不禁愣了愣，顺着胡凌皓的眼神望向那个被他忽略了很久的另一个男人，心中察觉一丝不对。

胡凌皓乖巧的向胡程风问好，背后偷偷将秦坤的衣角一扯，紧接着对着宋季笑道：“宋叔叔，我待会还得帮秦老师弄课题，我们就先走了。”

“嗯，那就不耽误你时间了，下次宋叔叔再请你吃饭。”宋季见胡凌皓面对自己那笑都没达到眼底，顿时了然，小皓估计是将胡程风认出来了，但现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让他先行离开。

“不用了，宋叔叔你工作一直很忙的。”胡凌皓连忙推脱，又扯了扯秦坤的衣角，秦坤脸上荡开大大的笑容，反手将他乱扯的左手攥紧，上前一步客气的说：“宋先生工作忙就不用太麻烦了，小皓平时都和我一起，听说宋先生对他很是照顾，真是多谢了。”

“呵呵，哪有哪有，小皓这孩子我也是很喜欢的，谈不上多照顾。”宋季眉角抽了抽，听着秦坤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想拐带孩子么这是？！

“那我们就先走了。”秦坤看着宋季黑脸心情大好，拉着胡凌皓转身便离开了。宋季看着胡凌皓乖乖的跟着他离开，不禁苦笑了下。然后转过身，盯着胡程风冷冷一笑，“季少？我记得你很久没有这样称呼过我了。”

“是么。”胡程风挑眉，“偶尔这样喊喊也不错，在外人面前么……”

“外人？”宋季转身离开，“作为朋友，我不得不说你有时候真的很让人觉得欠揍……”

一旁的胡程风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眼底暗潮涌动，晃了晃身边还在星星眼的女伴，他转身便走，弄得那女伴娇嗔了几声，赶紧追了上去。

出了博物馆，胡凌皓紧闭嘴巴，任秦坤拉着自己，低垂着头不吭声。

秦坤将他一直拉到停车场，转过身来，见小狐狸硬是不肯抬头，不禁叹了口气，松开握着的手在小狐狸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

“这次要说吗？上次……我说过的……也许会好受一点……”

“……”

“哭了？”

“……没。”

“……上车吧。”

秦坤将胡凌皓塞进车里，带着他去了一家小茶馆。

胡凌皓下车时揉了揉眼睛，眼角有点红，但的确是没有哭，只是整个人笼罩在一股酸涩低沉的气氛中，让一旁的秦坤也感觉到了，只觉得心里微微的心疼。

这是一家老式的茶馆，装修的也十分古朴，秦坤照样拉着胡凌皓，进了门和正在柜台后忙碌的老板打了声招呼，便拎着人上了二楼。二楼是用竹屏隔出的小隔间，桌椅也都是竹制家具，在这喧嚣的城市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静谧的天地。

胖老板随后跟上来，冲秦坤笑得意味深长，顺手将沏好的温热的茶水摆上竹桌，然后退了出去。

见没了人，胡凌皓抬起头来，正好对着面前秦坤深沉的目光，他张张嘴，想要开口，却又咽了回去，拿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顿时苦得脸都皱了起来，“呸呸呸”了几声。

秦坤笑了。

低沉的气氛也被这几声“呸呸呸”打破，胡凌皓苦着脸，长出了一口气说：“你要听吗？”

秦坤没摇头也没点头，“你说我便听，你不说我们就继续喝茶。”

胡凌皓嫌弃的望了茶杯一眼，再望向秦坤的眼里便带了茫然与一丝愤恨。

“刚才那个胡叔叔，是我爸爸。”

第二十章：乾坤乾坤（十）

胡凌皓的讲诉很平淡，不带感情的三言两语，便概括了宋季当初给他讲的长长的一段。秦坤很认真的听着，直到他讲完，才伸出手摸摸他的头顶，“好些了么？”

“嗯。”胡凌皓难得的没躲那只大手，吸吸鼻子，“一直闷在心里，真是憋死我了。”

“你恨……你爸爸？”秦坤问。

“废话，怎么能不恨。”胡凌皓突然就咬牙切齿起来，“我恨死他了，既然不管我当初生下我干什么！我妈出车祸死了，他随随便便就可以忘掉她重新结婚！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怎么会是我爸爸！他才不是我爸爸……”

“他才不是我爸爸……我没有爸爸……”

怒火陡然间便无力的熄灭，胡凌皓垂下头，趴在桌上，将脸埋在臂弯中，声音闷闷的飘出来。

“我不记得妈妈的模样了，但听赵姨说过，她是个很美丽的女人……赵姨就是小时候照顾我的保姆……我今天见着他，就觉得很熟悉，而且他身边的女人叫他‘风’……和宋叔叔在一块，还叫‘风’，怎么可能不是那个人……可我叫他胡叔叔……”

话语有些凌乱，声音也越来越小，直至无声。

秦坤想了想，坐到他身边，伸长手将他揽到怀里，抬起下巴，把少年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流下的一滴眼泪擦干。

胡凌皓任他动作，红了一圈的眼眶湿润润的，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瘪嘴，“我没哭。”

秦坤很严肃的点头，“嗯，你没哭。”

表情太正经，反倒是胡凌皓忍不住“噗”一声笑了。秦坤见他笑得眼都眯了起来，脸上也浮起淡淡的笑容，随即低头，脸颊轻擦过胡凌皓的脸颊，在重新抬起头时开口，“小皓。”

“……嗯？”这距离太近，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胡凌皓突然就绷紧了身体，犹犹豫豫的“嗯”了声。

“没什么，回学校吧。”

“哦……好。”

展览只看了一半，胡凌皓回到学校时，很明显的表示出了遗憾的情绪。

秦坤很自然的将车开进了校园，直到宿舍楼下，他今天心情很好，不仅仅让胡凌皓对自己敞开了心胸，同时也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希望所在。

想了想，他决定趁热打铁，

“小皓，弦子他们快回国了，今年过年，要不要一起聚聚？”

“哎？”

胡凌皓刚刚下车，正打算和秦坤告别，突然听他来了这么一句，有些发愣。

“过年……他们不回家吗？”

秦坤轻咳了两声，“弦子和家里闹翻了，什么事你也知道。他拐了成宁，也就是小布丁出国结婚，钱肖两家被他俩弄得鸡飞狗跳，今年估计是不打算回去，急急两家人，钱家老头正到处找他们呢，只得到我这躲躲了。”

他倒没说钱老头知道两人将要回国的消息是他透露出去的，不过钱弦也因为这事，恶狠狠的在电话里威胁他要是不收留他两人便将他家小狐狸给拐走。毕竟这事做得不地道的是他，秦坤也就答应了他们，顺带借机邀请小狐狸一起过年。

“我没问题啊。”胡凌皓听完，答应的很爽快。他每年过年都是呆在家里，一个人冷冷清清，虽然并不是十分习惯热闹，但过年，谁都希望能够过得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吧。

“你也不回去吗？”又记起了什么，胡凌皓问道，他记得去年过年时接到秦坤电话，好像是和父母在一起。

“嗯，今年不回去了。”秦坤说，“我爸妈今年要去国外看弟弟，我就留了下来，也正好和弦子他们聚聚，难得大家一起过年。”

“你还有弟弟？”胡凌皓惊讶。

“嗯，有一个，在国外留学，是个医生。”

胡凌皓星星眼，“医生好啊，白大褂，救死扶伤。”

秦坤想想自己那个弟弟，摇头笑了，“他还救死扶伤？你见了就知道了……”

“那就说定了，去你家过年，啊——总算是不用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过年了～”胡凌皓对天做出感慨万千的模样。

“以后不会了。”秦坤从车窗中伸出手掐了下胡凌皓的娃娃脸，眼里盛满宠溺。

“咳咳——”胡凌皓干咳两下，拍下肆虐自己脸蛋的爪子，挥手赶人，“快走快走！本少爷的脸蛋也是可以随便捏的吗？”

秦坤反正得手了，笑容很大，挥挥手和胡凌皓告别。

该试探的已经试探了，想知道的也已经知道了，剩下的……就看怎么挑明了。秦坤握紧方向盘，望着前方的十字路口，笑得很得意。

“陆哥呢？”寝室里少了个蹦达的身影，胡凌皓顺口问道。

“哟～老四你回来了？老三去修他那宝贝手机去了。”刘振抱着刚收下的衣服晃进来，扔在床上赶紧去拿暖水袋，“这破天气，冻死爷了！”

“修手机，他那手机不是才买没几天吗？”

“菜汤里走了一遭，能不坏吗？”刘振幸灾乐祸，不留神暖水袋被人中途拦截，齐平斜睨他一眼，“拿错了，这个是我的。”刘振捂脸状退下。

见一旁胡凌皓要去开电脑，齐平想了想，还是问道：“小皓，刚才送你回来的是秦老师？”

胡凌皓头都没抬，“是啊，你看见了啊，他请我去看了趟展览。哦对了，还有中午和你们说的火锅，嘿嘿～”

刘振凑过来满脸艳羡，“羡慕嫉妒恨哪——”

“一边去，”齐平三两下把人形障碍拍开，坐到胡凌皓的身旁，表情难得的严肃，“小皓，你和那秦老师……究竟是什么关系？”

敲键盘的手顿了下，胡凌皓转过头，眼珠转了转，也作严肃状说：“友情以上，恋人未满？”这是他前不久在网上看见到的一句话，这时候说出来倒觉得挺贴切的。

“！！！！”一旁尽心扮演阿飘的刘振摔到了地上，用幸存的左手拖着下巴。齐平抚额，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老老老……大，你早就知道了？”刘振本来处于震惊状态，待看到齐平脸上的表情，顿觉自己是否太后知后觉，“那那……老三也知道了？”

“不是，我之前也只是猜测，”齐平安抚了下寝室里最白的刘振童鞋，而后继续严肃面对胡凌皓，这次却带了疑惑，“小皓……你知不知道，这种事，呃……是很多人都不能接受的？”

胡凌皓也坐正身子，“我知道。”

“那你……”那你对我们这么坦白？你不怕我们因此疏远你，觉得你不正常，甚至是……变态？

“我没想这么多啊——”胡凌皓看着齐平的表情，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摸摸鼻子说，“这事我没想过要瞒，估计也瞒不住。反正我觉得吧，一起生活这么长的时间，大家不都是兄弟么……就算再怎么接受不了……哎怎么说呢，就是你这么一问，我就想说出口了……”

胡凌皓想的很简单，不过也大概和他自己年龄不大的原因有关，至少这种在很多人眼里违背常理的事情，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感情的事，哪是他现在能控制的了的？

况且……

想到今天和某人的相处，他心情顿时更加开朗，想那么多干什么？总得先有个开始，才能让他去面对今后吧。

“唉……小皓你……”齐平皱着眉看他。

“老大，你们会觉得我不正常吗？”胡凌皓望了眼齐平和刘振，轻轻问道。

“谁说你不正常了？！”刘振震惊是震惊，听到他这么问，立刻说道。

齐平摸摸他的头，“没有人说你不正常。”他顿了顿，继续说，“只是你清楚什么是喜欢吗？本来小皓你喜欢谁，我们都没有干预的权利，不过既然你说我们是兄弟了，我便负起这个做老大的责任。小皓，你确定你是真的喜欢那个秦老师吗？”

“……”胡凌皓沉默了会，“我要是说喜欢呢？”

“要是真的是喜欢的话，我们会支持你，给予你鼓励、帮助。毕竟谁都知道这条路不是好走的，很可能一不小心，便回不了头。”

“可如果连你自己也不能确定，又或者只是处于一点点的心动的话……我想，我会毫不犹豫的将你拉回来，实际上……我是不希望看到你走上那么一条艰难的路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