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书在心中叫苦：天天陪着您来校场，可不是勤加练习么？上前道：“不知将军让我怎么射？”

崔雪麟扫视了一眼面前的靶子，道：“这样吧，我在每个靶子上都射了两支箭，无论你用多少箭，三次之内次之内若是能射掉我其中一支即可。”

墨书抖了抖面皮——三支？依言接过崔雪麟手中的弓。

崔雪麟的弓也不是寻常的弓，特别重，听说有百石之量。墨书扎好马步，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搭箭拉弓如满月，全神贯注对准面前的靶子上的箭，放手。

飞驰的箭如一道闪电直冲靶子，“叮”的微弱一声，钉在靶上的箭只是抖了抖箭翎，没受到再多的影响，反观墨书的那支箭，已经悲伤坠落。

崔雪麟也不笑他，拍了拍他的肩，“接着来。”

墨书想了想，再度扎好马步，这一回，他搭弓的箭换成两支。“咻咻”两声破空之响，一支钉在崔雪麟原有的两支箭之中，虽然没有半分撼动却也是正中靶心中轴线，可见墨书眼力已然不凡。

而直冲崔雪麟箭而去的那一支这一回更是直入虎穴，钉在了与原来那支箭同样的位置上，原有的那一支被挤得摇晃了好几下。看来时日无多。

“好！”崔雪麟朗声击掌叫好。

墨书受到极大鼓舞，这次便用了三支箭，搭箭拉弓，箭气涌动着直逼靶心，只听“笃笃笃”三声，原本被他前面打击得几乎落下的箭已然不敌，从箭靶上掉下来。

这回不用崔雪麟为他击掌叫好，墨书也是兴奋之极，他的武艺可以说全是崔雪麟所授，此次有如一次师门试炼，而自己竟然能够完成试炼，正是他这段时间学有所成的一种最好的证明！

他正欣喜之际猛然觉察出不对来，上两次他射完箭之后崔雪麟都会声援鼓励，怎么这回自己完成了试炼，崔雪麟反而没声儿了？

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阵闷哼，墨书一扭头白看到崔雪麟一手捂着腹部紧皱着眉缓缓蹲下，他急忙跑过去扶，连声问怎么了。

崔雪麟的指尖冰凉，手心却是滚烫，额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发白的唇微微一抖，呻吟一般说：“肚子……好痛！”

自从胎儿成型后，时不时的一阵阵痛是很正常的，这也是胎儿发育得好的表现，月份越大，阵痛感就会越强。崔雪麟曾经有一次午间小憩，被肚子里这个家伙一个蹬脚直接踹醒过来。

唐魅每日诊脉，提及这个问题也只是说是正常，可今天这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就像有雷在腹中炸开了，痛得他浑身都发软。

这一次，只怕是……

看他痛成这样，墨书也不敢在耽搁，幸好里大帐也不远，便扶了他进帐去。因为要避人耳目，几乎只有墨书和唐魅可以近身，大帐里连个仆从也没有，墨书此刻更是不敢叫人，只得先将崔雪麟安顿好了，快步去通知唐魅。

崔雪麟躺在床上，双手捧着滚圆的肚子，死死咬着牙关，那痛感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强，就像是一阵阵海潮扑面而来，几乎淹没了他的思绪。

此时，他忽然听到一阵专属于婴儿的啼哭声，但不是有力响亮的那种，十分微弱，细细的响着，像是游丝一般。

“孩子……是你吗？”崔雪麟大口大口喘着气，去纾缓那疼痛，一面低声呢喃着，“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哭呢？你想出来了么？

崔雪麟使劲地回想这孩子在自己腹中几个月了，照唐魅的推算，现在完全不到生产的时候，起码，还得有一个月。他虽然没生产的经验，却也知道早产对胎儿不好。更何况现在……现在，孩子他爹还没回来呢。

难道真的连他把孩子生下来，那人都不在自己身边么？

崔雪麟咬着唇，几乎要将唇瓣咬出血来，他身体里痛得不行，心头也是酸涩地不行。即便每天都告诉自己顾朝曦一定不是故意不回来找自己的，一定是昆仑女仙困住他了，可心头的这种委屈却更加重。

他有时候会从头想起，心中更加酸涩——似乎从一开始，都是自己主动的，初见是惊鸿一瞥，共患难时的人就生情，顾朝曦身上的那种温润气度，淡然感伤，越是相处就越是想要深入探究。

那种想要拥抱他的感觉在宇文焘告诉自己他曾经被宇文家的公子觊觎的时候破土而出，那一吻是点燃心中欲念的导火线，那在那一刻在心中立誓，一定要拥有这个人。

要拥有他，每日每夜，情根深种，到如今，再无法拔出深根。

唐魅闻讯赶来，看到崔雪麟那苦痛挣扎模样的时候也着实吓了一跳。毕竟里预产之日还差得挺远的，怎么现在会这般？

急忙把了脉，又解下崔雪麟下身裤子，探看那密处，微微一皱眉，一手去抚摸崔雪麟腹部，只觉得那温软的腹部已经渐渐有下滑的趋势。

墨书着急地问如何了。

唐魅凝眉道：“他现在这样子的确是有早产之兆，可现在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他现在产道未开羊水未破，阵痛已经开始，怕是有得熬。”

墨书愣了一愣，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个好消息，“什么意思？”

唐魅道：“胎儿已经下滑，挣扎不已，产道却未开且没有开的征兆，一旦胎儿力竭就会……难产。”

这消息有如晴天霹雳，墨书愣在原地，惊慌失色抓住唐魅的手：“怎么会？将军他这些天都极听话，也没有动胎气，怎么会突然早产的？”还有可能会难产？

床榻上的崔雪麟按住腹部，一手攥紧了身下的床单，仰着头喘息：“唐魅，有没有办法解决？”

唐魅道：“自然是有办法解决，现在胎儿向下坠，正是生产的好时机，虽然提前一个月出世，但胎儿其实已经发育完全，生下来只要细心养护，应当无碍。如今只要将产道强行打开，即可。”

说到此处，唐魅眉间凝重之色反而更重。

崔雪麟道：“只要是为了孩子，你怎么做都可以，不用在意我。我挺得住的！”

唐魅见他意志坚定，微一踌躇才点了点头：“那我开始催产，这过程不但痛苦，还有可能漫长，你不如先吃点东西补充下体力。”起身去准备前握了握崔雪麟的手道，“放心，没事的。

第八十一章：感吾生之行休（2）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折腾，即使崔雪麟体力再充沛体质再好此刻也蔫得躺在床上意识模糊。

方才墨书扶着他在地上走了好几圈，羊水终于是破了，唐魅检查后方，也说产道开了二指宽，可这样是远远不够。

“呼——”崔雪麟深深吸着气再用力向下，尽量顺着腹中的胎儿的方向使劲，可似乎没有什么成效，胎儿推进的速度很慢，比原来反而慢了许多，他累得满头大汗都没办法帮上忙。

墨书用手向下推腹部，也觉察出这进展十分慢，不由着急的问唐魅：“唐大夫，产道这么窄该怎么办？”

唐魅是医生，救死扶伤或是用毒是高手中的高手，那在天下都是排的上号的，可他不是妇科的，这几个月来虽然苦读此刻见情势胶着也不由有些慌乱。

告诉自己要镇定下来，唐魅从医箱内取出一颗灰白的事物，又拿来火引子，走到床边。

“你把这艾草放在将军肚脐上三寸处，再用火点燃。”

墨书接过，撩起崔雪麟几乎是被汗透湿的里衣，把艾草粒放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上。忍不住问：“这是拿来做什么的？”

唐魅道：“这是我从一个方子上学来的，艾草有催产的功效。”他又检查了下产道，见那开口颤巍巍才开了不足三指，心中焦急起来，对墨书道，“你好生照看将军，一定让他用力，我去那个东西来。”

大帐外数丈内都没有人，全都给墨书以各种理由给调开，唐魅当时还想，中军大帐如此空虚，万一敌人趁机袭营那不是正中敌人下乘？不过转念一想，中军大帐空虚而已，四周却精骑遍布，将中军大帐围铁桶一般，那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要找的这东西，却是出自于，与敌人一脉的某个人手中。

“唐魅……”一抬眼就看到都兰哆哆嗦嗦从旁边探出个头来嗫嚅地叫他。

自从前几天让自己发现了这人意欲用在自己身上的那东西，被自己狠狠教训了一顿之后，这人都一直对自己十分谨慎，但谨慎归谨慎，半点疏离都没有。

一想到这里，唐魅在烦躁之中又添了一把火，咬着唇呵斥道：“躲着干什么？明知道我找你你还不过来！”

都兰有点畏惧的表情瞬间被欣喜取代，颠颠跑过来问：“你要找我？有什么事？”

伸手不打笑脸人，唐魅看到他笑也不再这么恶声恶气的，只是仍板着脸说：“去，把你前些天弄的那个玩意儿拿过来。”

都兰兀自反应不过来，张着嘴：“啊？”

唐魅板成石头的脸微微浮上一丝潮红：“就是羊脂玉的那个，蜡烛那么粗的那个。”

都兰的眸色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汉话说得竟然端正起来：“你要那玉势做什么？我记得，你不喜欢的？”

唐魅瞪他一眼，压抑着火气地低声道：“要你拿来就拿来，废话这么多！”

都兰琥珀色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却一把把唐魅拉到怀中，手指死死扣住唐魅的手腕，惊得唐魅骤然惊呼。

“你做什么！”

都兰盯着他的双眸：“前些天我拿出来，你死都不肯让我用，为何现在，你又要？”他情知唐魅绝不对是突然同意让他用在自己身上，可那玉势是平成公主在他成人后交予他的，曾告诉过他，这玉势要用在自己最爱的人身上，旁的人会玷污了这玉的灵气。

现在父汗达骨可汗已死，母亲不知生死，这玉势虽然用途暧昧却相当于遗物一般

唐魅不与他细说，他不免就想歪了——若是唐魅用在别人身上的话。

唐魅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两人僵持了一阵，忽听帐中传来一阵凄厉大叫，吓得双方都一缩手，都兰还没反应过来，唐魅已经钻进大帐了。

未至床榻，墨书已经扑将上来，急得眼中泪花转转，哑着声音道：“唐大夫，将军用了那艾草后一直呼痛，不知什么缘故。”

唐魅快步走到床前，崔雪麟在床上几乎是翻滚挣扎，唇瓣已被咬破，银牙鲜血沿着嘴角直流，那艾草已经给颠簸下去。

一面搭上了崔雪麟的脉一面细问：“你觉得怎么样？”

崔雪麟疼得几乎脱力，双瞳光芒涣散，此刻强撑着寻回一些思绪，缓缓呻吟般说：“腹中……抽痛不已。孩子一直在踢打，像、像是抽搐一般。啊！”

似乎是腹中胎儿有一番大动作，崔雪麟大叫了一声，脊背一僵，微一弹起又猝然坠下，跌倒在床榻上，双目已经紧闭。

唐魅给吓了一跳，连脉搏都摸不到了，又听墨书在一旁惊呼道：“血！将军流血了！”

墨书抓住唐魅的胳膊，带着哭音喊：“唐大夫，怎么办？怎么办？”

生产这种事，别说是男子，就算是天性女子生产也是被称为在鬼门关晃荡了一圈。唐魅每日给崔雪麟诊脉，也曾检查给崔雪麟身体情形。经过这几个月死心调养，他一直认为崔雪麟即便生子也不会十分凶险，十有八九是可以顺产的。

可此刻……他抹了把额上的汗，身体都软了，几乎是膝行移到床尾，看到那床榻上垫着的被单已经被殷红的鲜血染透，崔雪麟下身仍然不断有鲜血渗出，再流一会儿，别说生产，就连大人的性命都要不保了！

抬手去摸崔雪麟高耸的腹部，只觉得手底的动感渐渐减弱，和崔雪麟苍白如纸的脸色一般，渐失生气。

墨书的哭喊得越发地厉害。唐魅僵着身子，双目无神，此时要是有一阵风刮来，怕是就能将他刮倒。

“唐魅！唐魅！”是都兰的声音。

唐魅抬起头看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噎着道：“怎么办？我救不了他们？！我害死他们的！怎么办？怎么办？”唐门以毒术驰名天下，可偏偏被奉为毒圣的唐魅却是个十分珍爱生命之人，他天赋异禀，八岁就能作方救人，他研习医术，对世间生灵都有一份珍爱之心。唐门上下，乃至天下武林，无一不对他这份天赋赞叹不已。

也许就是因为太过一帆风顺，对于超出预期的情状，他便手足无措。

都兰深知他的能耐，抱着他的腰把他拖了起来，双手扶在他身体两侧，声音沉稳地对他道：“你可以救他们的，你可以的！”都兰会说的汉话不多，如今也只能重复着这一段。

像是都兰身上的沉稳之气感染了他，唐魅被他扶着往床头走，手指搭上崔雪麟的脉搏，一息后，唐魅冷声道：“去取我的针囊来。”

须臾，轻巧完备的针囊便递到他手上。他凝神下针，初时还有滞碍，但下了三针后，目光冷凝，下针如飞再无凝滞。

床上的崔雪麟皱着的眉动了动，眼皮都没张开，先呢喃了一声：“痛！”

高耸着的腹部像是应和一般竟下滑了数寸！墨书探身一看，大喜道：“表少爷、唐大夫，我看到孩子的头了！”

唐魅激动得手都抖了，抖了两下，旋即拧过身来，看着面前白袍的俊秀男子，愣得说不出话。

顾朝曦的脸色青幽，眉宇间疲惫之色浓郁，显然是长途跋涉未经休息所致。可他仍强撑了精神走过来，坐在床沿，轻声唤着床上的崔雪麟。

崔雪麟睁开双眼，第一眼见到顾朝曦的面容便是启唇笑，嘶叫多时的喑哑声音低低说：“这是要死了，回光返照么？”

顾朝曦胸膛急剧起伏，微垂轻颤羽睫的间隙中宣泄着他的愧疚和隐痛。泪光在眼中打转，可他笑着说：“不是的！不是的！是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雪麟，我回来了……”

唐魅站起身来，深深看了这场面一眼，转到床尾去探看婴孩的情况。

胎儿已经露出了头，只要再一用力就可以全部出来了。唐魅便高声道：“将军！再用力！”

崔雪麟双肘撑着，深吸一口气用力，唐魅和墨书都喜道：“好了好了！生出来了！”

崔雪麟力竭瘫咋床上，目光里的事物一阵颠倒，只听到有人在他耳边细细呢喃，带着喜极而泣的语气，可他却无从回应。

“是个男孩呢。”因为不足月的关系，孩子身形瘦小，皮肤干瘪着通红，看起来就像一只被扒了皮的兔子。哭是哭了，可声音细细的，唐魅把孩子抱了过来，递到顾朝曦手边。

顾朝曦痴痴望着昏过去的崔雪麟，被唐魅碰了碰才转过头，接过孩子抱了抱，神思却是不再的恍然。

刚出生的孩子细细地哭着，虽然声音小，却一直锲而不舍的，像是要唤醒什么。唐魅给崔雪麟诊脉，一扭头，看到顾朝曦抱着孩坐在地平上，泪水肆意落下。

第八十二章：感吾生之行休（3）

摇篮里的孩子醒了，依依呀呀的叫着。他已经出生好几天了，刚刚出生时一身通红干瘪的皮肤尽数生长开来，虽然不算得上胖，却也是白皙漂亮，尤其是肉嘟嘟的脸，一咧嘴腮边两团肉就微微颤，白花花中透着点粉嫩，十分惹人怜爱。

顾朝曦抱起来，摸了摸他的肚子，对墨书道：“把他抱到乳母那里。”

孩子出生没长牙，肠胃吸收也差，只能吃奶水，崔雪麟可没法产奶水，早在孩子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他就和唐魅合计过这事儿，偷偷让人在周围找了户新添孩子的人家，给那户人家些钱让她负责喂奶。

而且军营中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孩子也不好解释，时间长了也瞒不住，在加上他事务繁忙。便索性把孩子寄养在那里，想着时不时去看看或者偷偷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