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借个胆爱你(罗太郎的幸福生活)上——香小陌
香小陌  发于:2014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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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板儿车,蜂窝煤。

北方最寒冷的冬天,小平房儿里白气缭绕,炉膛中的煤慢慢燃烧出淡蓝色的火焰。老爷子用铁钳夹弄着烧红的煤球儿,水壶在炉口上滋滋地冒着热气儿,白薯在炉膛里渍出油汪汪的糖汁儿。

生得浓眉大眼机灵劲儿的小男孩儿,穿着大棉裤蹲在炉子边儿上,眼巴巴地馋着炉膛里的几枚烤白薯,偷偷地伸出长满红皴的手去掏。

老爷子手里的铁钳挥过来:“三儿,烫了你的爪子!”

那一双布满皱纹的眼角里填充的尽是家的温暖,那是罗战久远的记忆里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光。

“我爸他老人家每天骑自行车下班儿回来,给我们哥儿仨做饭,做好饭我们吃,他其实在厨房里一边儿做就一边儿先吃饱了!

“然后呢,他就提着鸟笼子出去遛弯儿。他一般去哪儿遛弯儿你知道么?他往前海沿儿上走!那时候北海公园前门儿那里有个花鸟市,夏天的晌晚儿特热闹,赏花儿的,遛鸟儿的,卖字画古玩的,唱昆曲吊嗓子的……我爸这人呢,其实就是去那儿找别的老头儿陪他下棋!”

程宇轻轻地点头。

他当然知道前海有个花鸟市,夏天每个凉爽的傍晚都有很多人遛鸟,下棋,他们老程家自打程宇他爷爷活着的时候,就住那一片儿,太熟悉了。

罗战的眼睛不看程宇,看着窗外,仿佛陷入回忆的畅快,自顾自地讲:“我爸每晚儿遛鸟儿回来,都跟我们哥儿仨唠叨,我今天又碰上那老小子了!那老小子他娘的又赢了我两盘棋!老子又把那一兜子脆枣儿输给那家伙了——我爸每次去下棋都带吃的东西过去,给人家吃,带去的东西基本是肉包子打狗,每回都输给人家,我爸这人还特实诚,特逗!输了棋他不服,下回他还去输!”

程宇默默地品读罗战入戏着魔似的神态,突然插嘴问:“你爸都输给过人家什么啊?”

“他什么都乐意输啊!他做的东西好吃,就喜欢听人家夸他手艺好呗!经常带一盘儿他做的芸豆糕,干奶酪,或者糖耳朵……操,我都吃不着的好东西,他都带给他的老棋友分享去了!”

罗战说得身前的大毛和白远都抖着肩膀乐,交口赞道:“你们家老爷子不错,是个厚道人,这就叫作有棋品!”

就只有程宇没有一丝儿笑模样。

罗战爽快地笑说:“你们别以为只有娘们儿才有那种关系特别近的蜜,男人也有,我爸就有蜜!他那时候老是找同一个人下棋,人家老能赢他,他偏就不甘心,较劲似的,每天晚上去找那个人下棋,有好几年吧……那个老头子就是他的‘棋蜜’!

“咳,可是后来呢,有一天再去的时候,他的棋蜜没露面儿。

“我们家老爷子是个棋痴啊,每天去等,每晚儿端着一碟儿芸豆糕在鸟市里遛达,等了挺长一段时间呢……老头子因为这事还挺失望的,觉得他棋友不来了咋也不通知他一声,他也忘了打听对方家住在哪里,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姓什么叫什么,他为这事儿惆怅了挺久呢……”

程宇那时候安慰他说:“也许那人突然碰上了什么事,不再去了,不是故意放你爸鸽子。”

罗战表示理解宽容地点头笑笑,望向车窗外的眼神竟有些氤氲,眼前晃动的是冒着热气的灶台边,那忙碌晃动的熟悉身影。

程宇默默坐在他身旁,眼睛望向另一侧的车窗,眼底缓缓积聚起两团湿润的红潮,舌尖回味的似乎是那碟儿芸豆糕,早已淡漠久远的味道……

津津有味儿听故事的白远摸不到头脑,好几次回头看这两位沉默的大神,咦,这俩人怎么忽然都不说话了呢?

淅淅沥沥的雨从山谷中飘落。

弯曲盘桓的山道变得湿滑。

雨夜里打开的车窗传出罗战那一口颇有豪爽气魄的亮嗓儿,嚎起皇城根儿小胡同里老手艺人的吆喝,带着一股子炙暖人心的乡土味儿。

“冰糖——葫芦儿——

“硬面儿——饽饽儿——

“磨剪子嘞——呛——菜——刀——”

……

或许是那晚雨越下越大,弯曲的盘山公路及其难走。

又或许是连续开了一整天的车,白远替大毛开了一会儿,然后又换回大毛,这人疲倦过度,瞬间走神儿了。

要不然就是被罗战那几嗓子嚎得太正宗了,太有滋味儿了,空谷之中浸透一股湿润的苍凉,勾搭起所有人埋藏在心底的记忆中的乡音,一车的人都魂不守舍……

事后罗战回忆,其实最直接的原因是刚刚拐过一个近乎九十度的直角弯路时,对面一辆从山区运送滚木出来的大货车车速过快,雨天车轱辘严重打滑,而山路上逆向行驶的车辆之间没有任何的隔挡!

大货车高亮耀眼的前车灯在罗战瞳膜上划过两道灼烧般的痕迹,满眼天地颠倒!下意识地自我保护意识让他在那时候偏过头去,都没机会吭一声,身体失控时肩膀被甩向一侧的窗玻璃!

肩胛骨的剧痛连带轮胎急刹声草木枯枝断裂声窗玻璃爆裂声与车厢里身体翻滚撞击骨骼血肉摩擦的惊骇声音尖锐地践踏蹂躏一切感官神经!

车翻了。

押解车为了躲避打滑的大货车冲出了公路,翻滚啸叫着坠落山谷……

罗战连挣扎叫唤的机会都来不及,背铐的双手挣不脱,完全无法护住要害或者掌握平衡,身体蹿着就冲向车头。

生与死的幻象交织的那一瞬间,罗战的魂儿都快要吓脱窍了。

他的脑壳儿就算再硬,也硬不过那扇厚实的前挡风玻璃。这一撞,如果撞不碎玻璃,他脑袋就碎了;如果撞碎了玻璃,他整个人就会直接从前窗飞出车厢,栽进深谷。

他被一股力量拖拽着拖回了后排座位。

脑壳儿距离挡风玻璃似乎只有两寸,耳畔的风声雨声和挣扎痛叫声撕裂神经末梢!

他的身体突然被身边儿的人紧紧勒在怀里,钢筋样的一条前臂箍得他有一刻在剧烈的肉体碰撞翻滚之间几乎窒息断气儿。

破裂绷断变形的车厢四壁从四周疯狂地扑压上来,在距离罗战眼风寸许之处猛然撞向护住他的那具身体!

金属与肉体剧烈的撕扯撞击并没有伤到罗战的身体,却仿佛狠狠地拧上他的心口,让他在极度惊恐中想要大喊,想要呼救,想要挣脱捆缚他的镣铐,想要抱住身边的人……

血喷了出来。

头皮突然像被电锯切割般的剧痛,俩眼一黑,鲜红黏稠的液体在罗战眼前炸开,在他失去意识的那瞬间……

哗啦啦的雨水透过残破的车窗玻璃,抽打在罗战脸上,让他很快就恢复了意识。

浓重的血腥味儿弥漫整个儿车厢,浅浅的呻吟声仿佛很近却又似乎遥不可及。恍惚中,罗战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车子翻倒在一段很长的坡下。

哼哼唧唧的呻吟声来自于坐在前排的小白警官,半边儿脑袋淌着血。

罗战身下是暖的,热辣辣黏稠的浆液沾染全身。

他惊恐地活动身体,慌忙用背后的两只手去摸:“程警官?……程宇?程宇?!”

“操,有手电吗?给个亮儿啊!哥儿几位都吭个气儿说句话啊,还能喘气儿吗?!”罗战急得大喊。他俩眼一麻黑,完全看不见谁是谁。

白远呻吟着动弹,想要从车厢里脱身却一时没有办法,但是总算腾出手来,抽出腰上的小手电。

光柱撕破寂静染血的黑夜。

罗战一侧头皮上也舔着血喇子。侧窗玻璃上镶嵌的一道钢条被破裂的车体揉烂着扎向他的头颅,却被人挡住了,只是擦着他的头皮留下一道深刻的伤痕。

罗战艰难地扭过头,看到压在他身下的程宇。

他那一刻因为眼前的景象近乎疯狂,身体四肢痉挛。

他觉得他长这么大就从来没恐惧过什么,害怕过什么。无知者无畏,他罗三儿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在八大胡同挺着胸光着脚横着走的一霸!

有那么几秒钟,他快吓傻了,快要哭了。

他想,程宇大约是在某个瞬间用肩膀扛住一片混乱的车厢,把他抱在怀里。

本来应该戳进罗战眉心戳穿他头颅的那根钢条,被程宇奋力挡开了,然后就这么插进程宇的手臂,从右手肘外惯穿,上臂骨一侧刺出,再刺进了右肩,就好比一根儿穿羊肉串的铁扦子,把程宇像个肉串儿似的穿在上边儿了。

11.等我回来

“程警官!!!程宇你还醒着吗?!”

罗战喊程宇的名字,喊白远,喊大毛。他的嚎叫在淅沥沥的雨声中凄厉地回响。

“我的手,快把我的手铐松开!我得把程宇弄出来!”

白远的喘息声凌乱:“钥匙,钥匙呢……你的手铐是程宇的,钥匙在他身上……”

“程宇,程宇!程警官!!!”

罗战奋力扭过身子,程宇身上喷出来鲜热的血,把两个人贴和的身子都染红了。

“程宇,钥匙!把手铐钥匙给我!!!”

罗战看到程宇微微睁开眼,胸口的每一次剧烈喘息都让罗战浑身发抖,想哭。

他那时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他从来没有这样昏乱失控:“程宇,程宇你给我手铐钥匙,我得把自己解开……程警官你受伤了,你别乱动,我救你,我把你弄出来,你把手铐钥匙搁哪儿了你倒是说话啊!!!!!”

程宇嘴唇嗫嚅,说不出话,强忍痛苦的眼神缓缓地失焦,然后再用尽全身力气慢慢凝聚起精神,半晌,左手摸向腰侧。

罗战费了很久的力气,自己打开手铐,在破烂变形的车厢里把双手释放开来。

他用肩膀撞开一侧的车门,爬了出来。

四周一片漆黑,隐没在云端的公路简直遥不可及。

车里四个人,罗战竟然是唯一一个还能动弹的幸运儿,也是唯一一个可以救眼前这一车警察的人。

“大毛警官?……大毛!大毛!!!”

罗战看见大毛带血的脑袋把前挡风玻璃撞出一个蛛网状的裂纹洞,方向盘嵌入胸口,再也摸不到呼吸和脉搏。

罗战这些年也算颇经历过一些事儿,见过血,旁观过死人,但是如此惨烈的车祸横在眼前的扭曲破败情景,像刻在灵魂中的印迹,让他此后的多年里记忆犹新,终生都无法抹拭掉。

他强撑着在雨中疼痛抽抖的手脚,对白远大喊:“有能用的电话吗?手机!咱得报警叫救护车啊!”

可是电话打不出去,雨夜的山区没有信号。

罗战试了白远的手机,甚至钻回车子从程宇和大毛身上翻出血水模糊的手机,都打不出去。

罗战那时候都快急疯了。

他强忍着不去看被困在车厢里艰难喘息的程宇,不忍心看,心口像横七竖八戳进去好几条钢筋,撕绞着地疼痛。

但是他知道他自己再怎么疼,也没有程宇疼。

罗战合计着先把还能动弹的白远弄出来,然后再想办法救程宇。

或者先跑出去求救,打通电话,报警救人。

雨这时候停下来了,四周是暗夜里窸窸窣窣的诡谲声音。

罗战却在那时发现车子早已开始漏油!

他不知道车子的油箱里还剩多少油,浓烈的汽油味儿透过雨后的湿气扑鼻而来。如果油箱没剩多少油,油汽浓度超过爆炸极限值,一个小火花儿就可能让整辆车子爆炸!

“车漏油了!会爆炸的!白警官你快出来,你必须想办法爬出来!”罗战急得趴在窗玻璃上吼。

可是程宇怎么办?

程宇卡在里边,动都动不了。

车是朝右侧侧翻,然后卡在一块大石头上,没有滚到沟子底。罗战撬开司机位的车门:“白警官你只能从这边爬出来,爬出来!……大毛可能不行了,你自己挺住喽,从他身后想办法爬出来!”

罗战拖着白远的胳膊,两个人在扭曲的车厢中一里一外地使力,白远被拽出半条身子。

油箱里滴淌出的汽油在车尾汇作一条黏黑色的小溪流,油花每一次滴落的声音都敲打着罗战几欲崩溃的神经弦儿。

罗战颤抖着声音对白远吼道:“白警官我顾不上你了,你自己想办法钻出来!我得赶紧把程警官弄出来,我不能让他留在里边儿!!!!!”

罗战小心翼翼地钻回后排车厢,一只手按住程宇湿湿滑滑沾满雨水和血浆的胸口,大声地喊话:“程警官,程警官!你别睡过去,别怕,甭害怕!我想办法把钢条拆掉,拖你出来……”

罗战一开始试图拆卸嵌在程宇身上的钢条。

他随即发现自己没有趁手的工具,想拆零件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白远从破窗玻璃里艰难地探出大半个身子,一出头就吐了,哇哇哇地呕吐。

小白警官也才从警校毕业没两年,经过的事儿其实还没罗战多呢,从来就没碰上过这样的天灾人祸,吐得撕心裂肺,也不知道是因为踩着他同事尚带余温的遗体爬出来实在太难受了,还是因为刚才翻车的时候撞坏了头,脑震荡了。

白远吐完了,抹抹嘴,带着哭腔,用手指着说:“车后厢里,后厢有工具箱,有扳手和钳子……”

罗战吼道:“后厢他妈的都卡死了,打不开,根本就打不开!”

“我出来,我帮你撬后厢……”

“不能撬太大劲儿,程宇他受不了!车子万一再往下翻几个滚,程宇就完了!!!”

罗战用手去拔钢扦,两只手的手指全部割出血道子,手指头都快断了,还是没办法。

处理这样的车祸现场,通常都需要专门的切割机器切开车厢,徒手怎么可能搞定?

可是他不敢把程宇就这样留在车厢里等待救援,电话打不出去,车子随时可能继续侧翻或者起火爆炸,他必须把人救出来。

“程警官,程警官你听我跟你说……”罗战搂着程宇的头,用力地抚摸对方的脸,急切地说,“程警官,这钢扦子我拔不出来!我、我、我想咱们得这样,我把你的胳膊从这钢条上拔出来!”

两双眼定定地对视,狭小空间里彼此痛楚的喘息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罗战盯着程宇的面孔,程宇的脸很白,汗水淋漓,一双眼在微弱的电筒灯光下黑黝黝得深不见底,眸光若明若暗,极度虚弱下坚强地支撑。

程宇的神智似乎还清醒,声音低低的:“是不是要起火……你走吧……”

罗战一票否决:“我不把你弄出来绝对不会走!!!”

罗战的手抖着抓住程宇没有受伤的左手,用力握了握,指力捏到对方的手骨,像是给程宇信心,又像是自己给自己鼓劲儿:“程警官没事儿,你忍着,撑住喽!

“我先把你的肩膀错出来,然后再把你的胳膊退出来……估计是要疼两下,疼过这两下就都过去了你一定挺住了,成吗?!”

罗战抱着程宇的脖子吼:“告诉我,行吗?行吗?能挺住吗?!”

程宇阖上了眼,睫毛簌簌,然后缓缓睁开,默默无声。

罗战把自己的衬衫剥掉,只穿着他那件白色的紧身背心,肩头裸露着沾血的古铜色皮肤,如同一头身处绝境拼死一搏的斗兽展露出光亮夺目的鬃毛!

他把衬衫袖子团吧团吧,塞到程宇嘴里:“咬着,咬着这个……”

他扳过程宇的肩,程宇的右半边儿身子是红色的,看不出警服的原本颜色。

他扳着人用力向侧后方一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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