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 下——繁华落地
繁华落地  发于:2014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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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这么小的生命都不能放过,我真是怀疑,你们到底是凭什么称神的。”阿银一手从他的额心戳破,拉出一条黄色的线,他的动作是那么的舒缓,从容优雅,可是他的手轻易地拽出了青君一缕魂魄。

夔龙!这是一只夔龙!

青君惊骇地想,只有夔龙能有这样的力量,能够一掌打败他,轻松拉出他的心魄,可是他想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个夔龙已经抓住了他。

雨越来越大,月色溶溶,带着落雪的白,有几个小妖借助大雨,无声无息地靠近,一团团幽暗的鬼火。

开明趴在地上,懒洋洋地望着大雨。

是他先违反了规则,所以从那以后,他就缺失了,再也无法完整。

那是他的心魄,他开始神智打乱,记不清所有的事情,他总是无端端地暴躁与绝望,他戾气与日俱增,可是他毫无办法。

他的孽,是从那时候种下的。

他没有杀掉那个孩子,或者说,他没有成功地杀死那个孩子,于是他就受到了惩罚。

“神么?”他记得最后的瞬间,那孩子琥珀色的眼睛,那么暖,配着泼洒的阳光,是一种浅浅的舒缓,“杀不死我,我就会把你拉下神座。”

千年之后,他果然被拉下神座了。

那孩子步步为营,一点点紧逼,看着他崩溃与坍塌,慢慢地走下神座,再也上不去。

是的,临花没有说谎,阿银殿下是他的老师,只是那老师并不仅仅是教育他学习那么简单,还教育他修炼。

那是一只夔龙,至强的夔龙。

而他们是仇人,杀母之仇与取魄之恨。

他仰起头,雨水横生肆意,小妖嘶鸣,这个雨夜的雨如此的大,像是回到了那个百鬼夜行的时代,妖孽横生,罪孽升腾。

骤夜里,风碎雨珠,月白暗流,青华宫里一片狼藉,赤红银白兰青暗紫炫彩夺目。

兰青色的是临水的衣服,暗紫色的是一把剑,血红色的是他身上的血,而银白色的,却是一碗打破的汤。

雨夜里,父亲为小儿子端来一碗定神汤,代表了拳拳爱意,小儿子回赠了一剑,表达了浓浓恨意。

白色的汤红色的血交融在兰青色的衣服上,在暗紫色剑的光影下融合划开,薄薄的像是雨夜的雾气。

“你放他回来。”

碧火高声说,他举着长剑,那剑是暗紫色的,名曰龙渊,不比第一神剑画影,却能够杀魂斩魄,法力无边。

“他是你哥哥,你为什么要害他。”碧火用力拔出剑,又刺了一刀,他总是不肯叫父亲的魔君怔怔地看了他两眼,笑了起来。

“你是我儿子,你为什么要害我。”

他英俊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剑是天界的,青君给的么?”

短短的时间,青君就说服了他儿子,不过这也不太让人惊讶,碧火是临花养大的,临花与青君生活了那么久。

只是他的儿子,相信别人比别人更胜,甚至相信,他只是个残暴的君王。

他这辈子,有说他软弱的,也有说他刚硬的,有人猜他心机深沉,有人怪他喜怒无常,可是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眼前这个目露凶光的儿子。

“是他给的。”碧火说,小小声地恳求,“你让他回来好不好?他肯定不会跟你抢位置的。”

“真是个孩子。”临水苦笑,这就是魔君世代的命啊,他父皇杀了先先代魔君,而他杀了父皇,现在碧火杀了他。

他不由得想起在人间看到的一句话,DNA和历史都是螺旋状上升的,所以事物的发展总是惊人相似的。

唉,明明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在想这么白烂的话啊。

当年他杀父皇的时候,父皇怕也是与他想的一样吧?

他这一生,只有到了这一刻,才真正懂那种为人父母的心酸与喜悦。

他把他生下来,他还是小小的一团,吃了那么多的苦,他还是觉得高兴,那是他的血脉,他的血脉呀。

可是他再努力,他的血脉也不喜欢他,大概就像他的父皇吧,对他再好,他也不想领情。

这世界总是公平的,你欠下的债,总会有别的人来讨。

“我真是后悔。”临水低声道,“我父皇好歹还教会了我一些本事,可是我什么也没教你。”

他的眼睛里有一股浓重的悲哀:“我以为我们还能在一起很久,很久很久,我还没教过你修炼啊,没带你去吃过饭看过人间,还没看到你泡妞生小孩,还没有等到你心甘情愿叫我一声爹。”

他想过很多,他耐心地为他铺路,他总是想,他们还能活那么久,他有足够的耐心与时间等着这个孩子长大,他会慢慢地让孩子爱上他。

可是那么那么多年,在这个骤然的雨夜里,就被骤缩成了几分钟,他什么都想说,可他又什么都不知道说。

龙渊像条巨龙一样埋伏在他的体内,侵蚀着他,就像当初他的那柄长枪杀父皇一样。

他想他真是太懦弱了,他浓重的伤心甚至惊扰了他的儿子,这个傻小子这时候还分不清状况,傻傻看着他,怯懦地问他:“喂,你不会真的死吧?”

真是个傻孩子,临水想,可是他一点点都不在乎这孩子傻啊。

“叫十三过来。”他叹气,“我跟他说两句,否则他暴怒之下,会杀了你。”

他用手按住腹部,那里的血已经停止住了,龙渊入侵的是他的魂魄,他已经感觉到了灵魂深处那种烧灼的痛感。

“你、不会死的。”

碧火终于惊慌起来:“你不是魔君么?你怎么会死呢?”他真是个孩子,这种时候才知道后悔,手足无措,“我只是想让你同意他回来,你为什么不肯呢,你就这么想杀他么?他是你哥哥啊。”

终于抵达了深处,龙渊化成了一条金色的光线,消融在他的腹部,像是一条上古巨龙,谁都感觉到了那股火热的气息。

碧火慢慢地哭了起来:“你不要死。”

“唉,我不死,你叫十三进来,不要哭了。”临水叹气,帮他擦了擦眼泪,“天啊,我真是作孽,小时候帮他写作业擦鼻涕抹眼泪,大了还要帮他儿子擦泪。”

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好像想起了什么:“那时候,我们比你还要小呢,他也呆呆的。”

可是大哥永远不会把剑插到他身上吧?他想,他以为已经消逝的花絮全部回了来,就像临死之前,总要有些回忆一样,那些情景走马观花而过,最终却总是定格在斑斓山。

那时候,他那么年轻,还不会像现在这样浅浅地微笑,还只是喜欢四处蹦躂,叫着大哥二哥,斑斓山那么贫瘠,他们那么弱,只能住石头窝,可是那段岁月,却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温暖。

一道闪电闪过,跟在它身后划破苍穹的是十三的尖锐嘶鸣:“临兵列队,抓住皓灵青君,杀无赦。”

“雨好大啊。”临花看着窗外幽幽道,他身边的墓陵蜷缩成一团,睡的正香,“我讨厌下雨天。”

不过也只有在这样雨天,他才能稍稍安稳,就像那个艳阳高照的午后,他烧掉了她,将她埋在了泥土里,然后铺天盖地的大雨。

她对他一点都不好,她不爱他,只是当他是工具。

可是他还是爱她,那是他唯一的族人亲人,那是他的母亲。

阿银殿下说,他要勇敢一点,他说他没有哭,可阿银殿下还是说,他要勇敢一点。

勇敢到底是什么呢?像是阿银殿下那样么?有将天地混沌,大地撕裂的本事么?或者是像青君一样,慢条斯理地残杀掉同伴一样呢。

他慢慢地长大,总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越来越强,他甚至能被誉为战神了,可是他从不满足,他总是在想,到底什么是勇敢呢。

临水说勇敢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住想保护的人,临月说勇敢该是让敌人匍匐在脚下,临夜说勇敢当然是自己高兴。

他没有保护住想要保护住的母亲,他也没有让敌人匍匐在脚下,更没有让自己高兴,所以他终究是不勇敢。

不过他后来想通了,其实勇敢不勇敢已经没有关系了,他总有办法找到平衡的。

亲手将他从神座上拉下,一步一步看着他轰塌,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勇敢呢?像是欣赏一场末日之舞,连自己都身至其中,才能体会到那种绝望到末路的美好。

“你不要走,只有我对你好。”沉睡中的墓陵突然翻身,一把拉住他,嘟囔着,“我讨厌下雨。”

临花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神逐渐变得和缓,慢慢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我知道,我知道只有你对我好。”

只有我自己才会对我自己好。

他轻轻地握住墓陵的手,望向窗外,外面瓢泼大雨,像是天破了一个洞,于是所有的河水都在里聚集了,汹涌澎湃,将天地淹没。

这个雨夜,他们全部都回到最初,回想的回想,赎罪的赎罪,死亡的死亡,谁也逃不掉,这轮回的命运。

79 梦难寻

临花做了一个梦。

梦是心灵与精神的连接,所以他很少做梦,他把他的真实想法牢不可破地禁锢在某些地方,哪怕是与之相连墓陵也看不穿他的真实想法。

他知道这是梦,因为只有梦中他才会看到他父亲。

他高贵的父亲端坐在玉石高台上,俊美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是看着他,像是看着蝼蚁。

“很久不见。”他轻声招呼。

他想,其实很少有人知道,他能在梦中见到他的父亲,那个男人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常年在沉睡,可是直到一切东西。

“你想我了么?”他父亲问他,脸蛋甚至比他还要年轻,眼睛里却有种垂垂老矣的荒凉,长满了荆棘,想要看到眼睛深处,就要破刀刃血而入。

“没有。”临花蹒跚着爬上高台,摸索着在他父亲身边坐下,就像一个孩子,把自己缩成一团,“我只是觉得……雨有点大。”

“你还是个软弱的孩子。”他父亲说。

“我不是。”临花反驳,高台上很高很高,一眼望下去,就像看不见底的深渊,寂寞的让他发慌,“我不是,你不知道么?一切都在我计划中行走,我很快就要赢了。”

“只有孩子才会迫切地举着刀,指着上面的鲜血炫耀,看啊,我已经会杀人了。”他父亲嘲讽地笑笑,“其实你不知道,这只是你渴望得到承认。”

在他面前,哪怕过多少年,他都确实像个孩子,临花恼怒地想。

“我能轻易杀了他。”临花仰起头,盯着父亲黑色的眼睛,发狠,“真的,我能杀了他,也能替代他,我现在还能打败你。”

“那又如何呢?”他父亲轻叹,“他从来不以是一个孩子为耻,哪怕他败了,他们也会说,他努力了。可是你赢了又怎样呢?赢了他们也只是觉得是应该的。”

他骄傲的父亲看着他,脸上有一种深切的悲哀:“他只是一只狼而已,只要爬两步,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了不起,而你,是高高的黄乘,哪怕你爬到顶峰,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临花颓然地放下手,他知道这是真的。

高高的血统让他天生处于优势,可是高高的血统也注定了他要比别人更耀眼才能取得认可。

临水只是一只狼啊,所以哪怕败于幽冥王,魔界也不会有妖魔怪他,他们只会觉得那孩子已经尽力了,他只是一只狼啊,还想要他如何呢?

他感觉心里有一种被细细绞碎的痛,那种痛很轻很轻,却吊着你的心,让你跟着转,百转千回地渴求解脱。

“你总是偏袒他。”他捂住心口,“可是你偏袒他有什么用呢,离开你,他就会一败涂地。”

“你怎么就不懂。”他父亲说,有点怜悯“我从来不鼓励你,也从来不抚摸你,那是因为你从来不犯错,你是最好的,你所有的兄弟,哪个不是仰望着你长大的。”

“撒谎。”临花激烈反驳,这个梦境如此的真实,真实的他想哭,“撒谎,你撒谎。”

只是因为讨厌罢了,他父亲就是厌恶他,从来不理他,哪怕他做的再好,也得不到赞赏。

“我只对临镜微笑,从不强迫他修炼,那是因为我知道,他只是个普通孩子,我只要当个普通父亲就好,宠着他。你三弟他身份低贱,我除了苛责要求他努力获得认可外,还有什么办法呢?而你,你身份好,血统好,还是阿银亲手教的,我要怎么对待你?”

“是你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他父亲睁大眼睛,突然凌厉起来,“你已经比他强了,事事都比他优秀,可是你还是嫉妒,你嫉妒他有父亲疼,可是你为什么不能想想,如果我也不帮着他一点,他还有什么!你什么都有了,还那么贪心,我如何疼你?”

临花如遭雷击,几乎不敢相信。

“魔君的位置本来是给你留的。”他父亲厉声道,“可是,他上位了,会给你每个兄弟一条活路,换成你,你会么?”

“不会。”

临花突然安静下来,如果换成他,他会杀了他每一个兄弟。

“所以了。”他父亲也安静下来,和和气气地看着他,“你自己选的道路,你为什么要怪我。”

临花捂起眼睛,固执地摇头。

“我并不在乎位置,我只在乎你,你明明知道的,我只在乎你。”

“那又如何。”他父亲和声道,像是在给小女生讲睡前故事,那样地温柔,“凭什么我要全部爱你,凭什么呢?就凭你高贵的血统?”

阿银殿下说,你要勇敢。

他想,他很勇敢,他要去杀了魔君,为什么他不要他,不要他的母亲,让他们颠沛流离。

他跟着阿银殿下修炼,他很努力,太过的用功,阿银殿下甚至说,他修炼的不是正途,有一天会毁坏了他自己,可是他不在乎,他只是愤怒。

他想,纵然他父亲不喜欢他,可是他们也是父子啊,为什么他的父亲不来看他,不救他的母亲,不替他的母亲报仇。

他闭上眼睛,他最讨厌真相,因为真相戳人疼。

男欢女爱本来是愉快的事情,可是他母亲不是,他母亲学会叛逆,偷偷去了魔界,碰上了魔君,可是魔君不喜欢她,于是她不择手段,终于怀上了孩子。

事后他想,那个应该是父皇与阿银殿下决裂的开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阿银殿下正在孵卵,数年之后,阿银殿下才在伽蓝山上,把那个龙孵出来。

那条龙傻傻的,明明是条龙,可是出生之后,居然不会讲话也不会变身。

他想阿银殿下也一定是讨厌那个笨龙的,阿银殿下把那条龙送走了,他舒了一口气,他觉得,这样阿银殿下就不会偏心了。

他母亲在别人情浓的时候,破坏了一对,而他出生之后,享受了大哥的父爱,再等之后,他直接杀了大哥。

他总是反反复复思量临夜问他的那句话。

“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嫌弃别人。”

是啊,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呢?其实他才是最自私的,他渴望拥有一切美好,为了那些美好,他总是努力去杀掉别人的美好。

可是他总会遭到报应的,他越想得到的,他就越得不到。

他的父亲轻易看穿了他的本质,他与他母亲一样,是自私的货色,有着高傲的血统,却有一颗下贱的心。

他感觉到脸上湿湿的。

“除了你自己,没人救了你。”他父亲冷声道,在梦境的顶端看着他,眼带怜悯,“为什么你会在青君身边睡着呢?因为你们是一种人,一样自私自利又渴望救赎的人,可是除了自己,谁能把你拉出那个深渊呢?”

是啊,没人能拉他出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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