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崽崽撅着一条细龙尾巴哭到颤抖,糅兴黑着脸给他揉尾巴。于是珍兽还是落到了龙太子手中。
娇娇捧着一盅汤小心迈进正殿,身后跟着一群侍女,内心各种泪奔抓狂。闹木闹木神圣的轩辕正殿,为毛变成那个龙崽子的喂奶场所啊坑爹!!她就是为了喂奶才来这个世界的吗!!
“帝君,太子所用木乳已经备好。”她姿态标准优美的行礼,然后一脸淡然和煦的微笑着将乳白色散发草木清香的乳汤呈上,待糅兴接过,又递上一根细银勺子。
龙崽又开始狂暴。糅兴不用去探也知道他无非是在狂叽叽:我不喝不喝不喝绝对不喝我一两百三四十的老不死才不要喝奶不要不要绝对不要叽叽叽叽——
糅兴一脸淡定的一手捏住儿子幼嫩的龙下巴,一手舀起一勺木乳,小心的滴入儿子嘴巴里。
小龙崽子很快温顺的软成一团,娇娇弱弱的把所有的木乳都喝了下去。
龙帝表示龙心大悦。
娇娇暗自擦了擦汗,准备回房摔枕头。
熟料第二天开始,太子殿下表示要自己喝,喝完直接睡午觉谁都不许打扰包括他爹。轩辕殿中所有海族皆心道有鬼,只是龙爹不发话,他们也只得装聋作哑。
于是第三天的中午,侍女们惶恐的再次端着空的食盘回来,正遇上龙帝越过他们,向藏宝阁走去。
娇娇嘴边弯起阴测测的笑,随即招呼手下快走。
龙帝悄无声息的立在藏宝阁门外,对着玉草制成的窗纸犹豫了下,抬起手,水精凝聚在润泽的指尖上,然后润透了水湿不透的玉草窗纸,窥见了里头——
一只娇娇小小的龙崽崽,正用胸前两只细爪儿扒住水晶鱼缸的边沿,娇嫩的龙尾卷起放木乳的木瓶子,往鱼缸里倾倒。可怜的儒慈鱼被龙崽崽虽小但仍不可忽视的龙气所压迫,躲在鱼缸角落一动不敢动。龙崽崽把木乳倒进鱼缸里之后,竟然还伸进细尾巴,将水随便搅了搅,捻起一粒珍珠然后才噗通跳进自己的温床里,缩在温暖的水精池底准备睡午觉。
“……”龙爹不吭声,额头慢慢的,暴起青筋。
一日不打,上房揭瓦。难怪过了这么久都长不大。
第二十二章:夜半窥听
此话一出,郦珩声浓眉一皱看向怀里的孩子:“莫不是杜松鹤对你疑神道鬼?这人真是死性不改,身为大夫却整日神神叨叨……竟对个娃娃说这些个瞎话!”
他正色对黎婴道:“你切莫听他胡言,人死如灯灭,如何还能在这世上停留?”他抱着黎婴跨进前门向后园走去,打定主意晚些要去医馆教训一下那人。想他十几岁便入军籍,早年在漠北杀人无数,也未见亡魂夜半寻他索命——若连他们这些手上人命无数的人都能活得好好的,什么鬼神之说只怕也都是杜撰罢了。
黎婴却不再吭声。杜松鹤的确对他说了一些话,但亲自确认的却是他自己。
那杜大夫寻了他去,对他说,王汉胸口上是要命的伤。
只此一句,不多不少。
他便知道这年轻大夫定不是常人。哪怕王汉之事确有蹊跷,但是又有哪个寻常人会把这话讲与一个不过五岁稚童呢?杜松鹤却讲了,他不但讲了,对待黎婴态度也好似面对的是同龄之人。
黎婴心下忐忑起来,他本以为王汉并无受伤,只是打击过重才卧床不起。爹身上有伤——而且还是要命的伤?他不由想起来这里第二日,爹一醒来的样子,根本就不似一个伤重之人,况且他还把自己抱在胸前……若是真有伤,岂会若无其事?若真是若无其事……
他忍不住回忆起前世看的那些鬼故事恐怖电影,难道是鬼魂上身?难道是像《画皮》中那样?!
紧接着他就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问小鸢,得知他爹这两日总是食不下咽,第二件事,他便进厨房端了碗羹汤,去了王汉的屋子。刚刚贴到他爹胸前没一会儿,黎婴就暗自白了脸。体温低还可说是失血的后遗症,可人要是连心跳儿都没了,那可不就是僵尸一类的阴物了吗……王汉这俩儿样竟是占全了,浑身没有一丝人气儿。
黎婴和王汉说着话,一点点的揣摩着他的表情情绪变化。可是除了骗他说羹汤太烫之外,所有情绪似乎都是由心而发,全无半点虚假。心不由凉透。
他此时被郦珩声抱着慢慢接近后园里那一排房子,心跳越来越快。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亲爹,说不害怕是假的,可是心里憋着的那股子难受又让他只得强忍眼泪。真是恶鬼也就罢了,若真是王汉不舍丢下他和二郎,才浑不觉自己已死——可怎么办?他可以装作没发现这事,然而日子一久又该如何是好?
“放……放我下来。”黎婴拽拽郦珩声,无精打采的说。
郦珩声见惯他没大没小,因此也不以为意,弹了弹他的脑门儿便依言放他下地。小孩儿声音软绵绵的,奶糯糯的,虽一副阴沉的小模样,也未减去半分可爱。
“去看你爹?”郦珩声低头问他。
黎婴摆了摆手随口道:“你自去忙你的呗……爹方才睡下,我回自个儿屋子。”
郦珩声哦了一声,刚转身要走,忽又想起一事:“二郎如何了?我前日听说姓杜的去给他瞧了瞧”
黎婴阴郁的瞥他一眼,含糊道:“……只是惊到,这两日好多了……”
郦校尉于行兵作战上精明万分,可自从到了这小县城,便如同龙困浅滩,只得晒太阳打瞌睡……自然也就迟钝了许多。他没去细想小孩儿脸上的躲闪和眼神游弋,摸了摸他的脑袋便去了堂屋。
黎婴这头回了他和二郎的屋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左思右想,深觉得自己一定是上……上辈子做了极大的恶事,所以老天爷才让糅兴做代表,罚他来这世投胎还债。好容易长到四五岁入了乡学,只要不出意外,他将来即便中不了状元,也是可以混个官做……再不济,也可去专科学一门赚钱的本事,将来不说光宗耀祖,起码可以让一家子人都吃穿不愁。
现在可好,娘死了,爹……半死不活,弟弟呢——他无奈的瞥了一眼躺在身侧熟睡的二郎,弟弟被人吓跑了魂,整天睡着就像个植物人一样。这个家到了最后,竟然只剩他一人完好无损。
兴许是这些天哭够了,黎婴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成年男人。他小眉紧锁,反复的在心里琢磨今后可以做些什么。他爹眼下就是个活死人,要命的是他本人还没有意识……他自己自然还是要上学的,只是王汉却不可再轻易露面于人前,工作也不好找。二郎,也得等过几天他打探清楚,去寻个什么道士和尚的替他招魂……郦珩声说朝廷会发给他们抚恤,就算是国家赔偿,只是那钱一日不到手里,那么他们手里的钱也轻易动不得……
黎婴就这样胡思乱想,也迷迷糊糊的熟睡过去,直至夜半。
他们的房间靠近内园的角落,门口廊外栽了一排青竹,因而十分安静。厢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的时候,声音虽轻,仍然十分刺耳。
黎婴几乎是同一时间就惊醒,茫然的盯着床上方。耳边是弟弟细弱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风刮竹叶子发出的刷刷的声音。
和另外一人轻缓的脚步声。
黎婴浑身僵硬,肥嘟嘟脚丫绷得紧紧的,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屏住。这一刻他脑袋里转过很多东西,会不会是他爹诈尸了,会不会是……是什么妖魔鬼怪……他到现在只见过糅兴,那条小黑龙还有千年狐妖……但是鬼什么的……
“醒了?”床前突然响起杜松鹤清雅又略带狡猾的声音,放得很轻很低,但仍然狠狠的吓到了黎婴。
“你作甚么——”黎婴掀被怒起,刚开口就被站在床前的年轻大夫捂住嘴巴。
杜松鹤把他抱起来,随手拽过一件衣服裹住向外走去。“小声些,若是太大声,便会把鬼惊走……”
黎婴捂住自己的嘴巴,惊疑不定的瞅着杜大夫。这么一安静,他就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来自爹的房间?
“别出声……”杜松鹤迎着夜风悄无声息的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外,将他放下来:“让你看些东西。”他说完从袖袋里摸出一只小瓷瓶,小心的拔出玉质的瓶塞凑到门上。黎婴接着门廊上挂着的灯笼,看到一个黑黑的虫子一样的东西从瓶子里爬出来,然后快速的爬上木头门。
黎婴困惑的抬头看了看年轻的大夫,对方披着一件青袍,雪白的内衫垂到脚面,一头黑发柔软的披下……杜松鹤察觉到黎婴不安的视线,于是低头对他露出一个浅笑。
‘你看……’
黎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门,惊愕的发现门上多了一个圆的很标准的大洞,那个黑乎乎芝麻一样的东西还在沿着木头门的边沿飞速的移动——不过他现在觉得,那个应该用“吃”来形容更为恰当。当他透过这个大洞清楚的看见站在屋子中间的那个人影时,他便明白,原来杜松鹤不是为了让他看瓶子里的东西,而是让他看这个。
“此虫乃桐虫,最喜桐油。”杜松鹤将散发桐油味的小瓷瓶靠近门,那只小虫子于是慢慢往回爬:“若将之放于门上,食尽桐油可洒下萤粉,窥见门内景象,第二日刷上桐油又不可见。”
黎婴却已经没有去仔细听了。
只因站在屋中间的人是他的娘亲,蕙娘。
月上中天,屋中仅有廊下微弱灯光透进,屋内弥漫淡淡雾气,女子一身素衣,背对黎婴的身影依然窈窕动人。
‘娘亲……’黎婴在心底呢喃,眼眶热了起来。
王汉也已经红了眼睛,只呆坐在床边,话也说不出来。
“王郎……”蕙娘泣不成声。
黎婴一听到娘亲的声音,激动的想要推门冲进去,却被一双铁钳一般的手制住。
“你娘已非阳世中人,你一纯阳之体一旦闯入,冲煞阴气……她如何还能留在这处?”杜松鹤淡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点冷漠:“等看完了,你也就知晓一切了。”
“阿郑……阿郑你——”王汉眼中淌下泪,蹒跚下床跪倒在蕙娘裙边:“我对不起你——”
蕙娘俯身把丈夫抱入怀中,一边哭一边摇头。她满腹心酸却无从说起,怀中男人浑身冰冷,比起她这已死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将要说出口的话是那么残忍,可是为了他们的孩子……为了孩子……
她跪了下来,与王汉相拥而泣,哭喊道:“王郎,且与妾身一起走吧——……”
黎婴脑袋里嗡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的小娘亲。
蕙娘……娘这是在说什么?她……难道……
不记得自己还有两个儿子?
蕙娘且哭且诉,将阴界所见所闻皆道与王汉听。
黎婴呆呆站在门外,恍然觉得自己听到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听懂。
“王氏。”
“时间已到——”
阴冷的雾气中传来阴界鬼判森严的声音,预示着一切的结束。
肩上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开。黎婴茫然的抬头,发现杜松鹤已经退到一边,屋内王氏夫妻相互搀扶站起,跟在一位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判官身后,向门的方向走来。
“吱呀——”木门自行打开,雾气缭绕从屋中散出,带起一股极为阴寒的冷气。
身穿黑色朝服的判官面色严厉,手持玉笏,步伐不疾不缓,路过黎婴二人时,举起玉笏俯身行礼——也不只是对着哪一位。
“爹……娘——”黎婴看着王汉和蕙娘从他面前走过,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拉住他们,软嫩的声音凄惶无助。
王汉高大宽厚的肩膀顿时僵住,一旁的女子发出隐隐的低泣。然而两人也只停留片刻,便毫不犹豫的跟随那鬼判离开,在快行至黎婴与二郎房间时,身影如同隐入大雾中,雾散,人已无踪。
黎婴小小的身影站在浓重的夜色中,杜松鹤已经离开,这长廊竟只有他一人,头上檐灯悬挂,随风摇摆。
他小脸惨白,咬牙忍住痛哭的冲动。
怎么一夜之间,物是人非……比之他之前感受的丧母之痛,竟还要痛上三分。
第二十三章:为父之心
宝泉乡,隶属京兆府,两面环山,东边北边各有大小两条河。
王汉家在最西边的山脚之下,老竹林中,一条蜿蜒石子路,最深处的篱笆院。无论何时,院子里总是有一男子,高大憨厚,一女子,温柔娴淑。
他有一个弟弟,名叫王凤章,小名二郎,他曾唤他,傻宝。
转世五年,享尽宠爱。
糅兴长袖迤逦,一身黑鳞甲纱无声的融入夜色。他自阴界转回,只看见爱子孤立在回廊里小小的身影,久久的望着空荡荡的前方。
一想到他是在为谁难受,糅兴心头刺痛,深幽的双眸带出一些懊恼。他想到自己活了这无数的年岁,却为了一个幼崽百般忍让,想尽办法保护……疼宠,仍然听不到他喊一声父君。可是这父子之间的血缘深入骨髓,黎婴不知,他却无法看自己的儿子哭泣,伤心——甚至看不得他笑,对别人笑。
真是冤孽,也不知道正恒那许多儿子又是怎么应付的。
“黎婴,随父……随爹爹走吧,”他轻叹一口气,低沉的说:“你不属于这里。”
黎婴固执的站在那里,半晌冷冷问:“我只问你一句,王汉蕙娘之死,与你可有干系?”
糅兴怒气上涌,又生生忍住,沉声道:“本君乃上古黄帝,天下尊荣以本君为首……即便本君想带走你,也从未逼迫与你。”
黎婴闭上眼。没错,他记得与糅兴的那个约定,内心有求于糅兴的时候,唤他的名字……随他离去。
原来这才是理由。
因为他是所谓的龙太子,黄龙糅兴唯一的子嗣。
可是——
“我……我不是——”黎婴擦去眼泪低声说:“我不是你的儿子……你一定……找错了。”我是黎婴,前世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小Gay,又怎么会是伟大的龙帝的儿子……前世被父母抛弃一次,这一世又认错了爹娘……他即便再倒霉,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眼泪滴下的瞬间,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将他拥住,纳入男人宽厚的怀抱。他曾很多次的被糅兴抱进怀里,可是没有哪一次会像现在这样,让他觉得不安又疲惫……因为他以前不在意,可是现在却想要了。
这个属于父亲的怀抱,真的是他的吗。
“你是不是本君的儿子,本君再清楚不过。”糅兴将他抱起,搁在手臂上。温暖的手掌一下下的轻抚着他的小背,熟悉的香气淡淡的环绕住他……是那种极为包容的,温暖的香气。“你投胎八世,哪一世本君没有陪你到最后?即便是这第九世,本君也时时守在你身边……只盼你真心喊……我一次,好叫我们父子团圆。”
为父之心为何故?
黎婴忍不住抬着小胳膊环住他的颈项,哽咽道:“那你为何不早在我刚出生时带我走,为何一定要我主动喊你……如果不是你留我下来,我怎么会——”他怎么会与王汉蕙娘成为家人,现在又怎么会如此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