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云覆雨之龙太子(FZ)上+番外——我即江湖
我即江湖  发于:2014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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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味呛得人几乎难以呼吸。

“这帮狗娘养的——!!”郦珩声身后的卫兵难以忍受的咒骂。他们这些人也曾经在边城杀过那种沙漠盗匪,个个穷凶极恶,哪怕尸体堆成了堆——也不会像眼前的景象一样,让他们感到愤怒至极。

因为眼前的这些,全部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黎婴看不到,可是他闻得到,也听得到。那种血腥味他闻过,但也就是在菜场杀鸡的时候……可是他现在闻到的,是人血的气味。

他浑身颤抖的抓住披风,有种呕吐的冲动。

如果这是第一家的话……他知道是谁。刘大叔和刘大妈,还有牛娃,最小的狗儿……还有大黄,小花……

‘爹……娘……’

“你家在哪里?”郦珩声察觉怀里的小东西抖得愈发厉害,有些焦虑的问道。还是快些带他去家里看看吧,若是无事也就罢了……若是有事,早些接受现实,也好过在这里忐忑不安。

黎婴攥着小拳头,牙齿一阵阵的打颤,愣是说不出话。

糅兴……糅兴呢?为什么这个时候他不在?

“……我,我家在……那头的竹林里……”黎婴低低的哽咽道。是了,糅兴之所以不出现……是因为他不想看到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明明知道蕙娘会出事……还这般失态吧……可是糅兴为什么不告诉他,蕙娘不是病故,而是死在这样一场意外里……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爹还有他的幼弟也会……出事……

他心中的那丝侥幸终于变成了剧烈的痛楚。

漫天雨丝终于落下。

第十六章:王汉

雨势渐大,乡间泥泞,道路湿滑。

郦珩声微微甩了甩头,头盔上的雨珠被甩掉一些,然后又迅速的沿着翘起的金甲边如同雨帘一般滴下,带着鞣皮手套的手是干爽的,除此之外,胸甲、膝甲、身甲还有肩罩和臂罩的边缘都渗进雨水,把麻质的里衬浸透了。他带着一队人马立于宝泉乡最高处,整个死寂的乡里仿佛被漫天大雨所笼罩,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在哪个方向?”他略微低头,问蜷在他怀里不动的年幼孩子。

黎婴木然的从厚实的披风里伸出短短的小手指,指了指最左边靠近山脚的一大片老竹林。

郦珩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他身后的卫兵沉声道:“孙大孙二跟我走,其余人散开查探可有活口——可有幸存乡民!”

“是!”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之后,马蹄声便纷纷散开,向坡下冲去。

郦珩声踢了踢马肚子,红马利箭一般冲向与众人相反的方向,他身后的两名卫兵也立刻跟了上去。三匹马就这样冲进了雨幕,转眼消失在左边的竹林里头。

他们一进入竹林,雨声就猛地小了起来。黎婴缩在他的披风里看不见,但是郦珩声一边控制着马匹穿过一丛丛的竹子,一边已经看见了不远处的一些痕迹。他们是从竹林的边缘直接进来的,而小家伙说的石子路还在另外一头……郦珩声看见前方有大量倒下的竹子,那很明显是暴力踩踏留下的,倒下的竹子形成了一条路——而这条路的方向和怀里孩子的家,是一样的。

于是郦珩声想,也许他应该考虑要养个儿子了。

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尚且年轻,暂时不需考虑终生大事——每季领些俸禄直接去妓馆便可——不过在他的同僚中,这个年纪就成亲生子的也大有人在。比起时不时被那些媒婆骚扰,如果他收养怀里的娃娃,这些让人头疼的问题似乎就迎刃而解了?

更应该说是青年的男人胡乱想着心事,而马匹却都下意识的减慢了速度。

“大哥,看见小路了!”身后的亲信出声提醒,语气很是复杂。

郦珩声回过神看过去,果然看见了一条蜿蜒的石子路。他了解手下的心情。找到了地方,却也许要目睹死亡,还要面对一个变成孤儿的孩子的悲恸。这实在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当兵的可以冷血,前提却是面对那些恶徒。

怀里的小东西抖了一下,颤颤巍巍的把脑袋探出来。郦珩声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他听见了一声压抑的抽泣。

郦珩声迟疑了一下,就毫不犹豫的把黎婴塞回自己的披风里,然后驾马出了林子。他们沿着小路一直向竹林深处奔去,一名亲信上前探路,却离那个篱笆院子还有百米之处,猛地勒住马,座下棕色的骏马不满的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

那名亲信回过头看向郦珩声,隔着零星的雨丝仍然能看见那惨不忍睹的表情。

郦珩声下意识的抱紧怀里的小团子,浓眉愈发蹙紧。他想他知道了……但是他不确定到底要不要带小家伙去,毕竟他才这么点儿大,万一受不住刺激……

“……为、为什么不走了……”黎婴闭着红肿的眼睛靠在男人的胸甲前,拽了拽他露出的麻质衣襟。他实在睁不开眼,因为他的眼睛好像已经完全脱离自己的控制,只要稍稍睁开,眼泪就汹涌而下。

郦珩声发觉他软嫩的声音都沙哑了,只得深深的吸了口气,对前面止步不前的亲信摇了摇头,然后抱着怀里的小东西翻身下马。

“看着我的马,我带他去。”他对着两名亲信说道,然后向篱笆院子走去。

任何人看到眼前的景象,也都不会想要再进去。

从院子门口开始,血迹一路延伸进去……小路上方还有竹林挡着,所以血迹没有被晕开,院子里却已经是一片淡淡的红色水泊。一个年老的老人扑到在院子中央,腰被砍中,几乎断开,内脏和肠子似乎在一路的拖行中磨得七零八落。

郦珩声可以想象到是怎么回事。

这老人衣料质地优良,在乡里应该很有地位,甚至就是耆老本人。宝泉乡遭受匪乱,这位老人一方面要山脚那边的密集的乡民躲进地窖,一方面要赶过来通知这些住得偏远的人。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反而把竹林里头的山匪引到这处,脚力总是赶不上马蹄子——何况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人?老人刚刚气喘吁吁的跑到院子口,就被山匪的马刀砍到……看那刀口,可能砍了不止一次,因为老人一边凄厉的呼喊,一边还在往院子里爬,最后死在院子中央的时候,还不甘心的看着屋子的方向,手直直的伸着……

黎婴紧紧的抱着郦珩声的肩膀,在他脚步的颠簸中,从披风的一角窥见老人目眦尽裂的眼角。他感到自己的手指像冰块一样僵硬冰冷,脑袋一阵阵抽痛。

这一回即便咬紧了牙关,仍然控制不了的泪水的掉落。

太没用了……太没用了!!

我啊……除了哭泣还能做什么……

“……”

郦珩声突然停住脚步,低头看向怀里年幼的孩子。

“你说什么?”

黎婴抖抖索索的掀开披风,用力挣扎着要下地。

郦珩声托住他,笨拙的哄道:“乖乖,底下都是血……那个水,会脏了鞋子。”

黎婴摇摇头,还是挣扎着下了地。

鞋子一瞬间就被血水浸湿了。他紧紧拽着郦珩声粗糙的大手,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门的方向一动不动。

没一会儿眼前就因为雨水模糊了。

要不要……进去?

真的不想……

‘是不想,还是不敢?’

‘……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家人都不在了,抱着尸体痛哭那一套……虚假的让人悲伤……’

‘就像是许冰在他的墓碑前哭泣……如果他不是因为糅兴而死……根本就听不到吧……’

‘万一还有家人活着?’

‘……不可能的……全都……死了……’

‘没有活下来的……耆老都……’

‘全都……死了——’

黎婴浑身颤抖,想要放声大哭。

“不可能的……”他用袖子捂着脸,含含糊糊的说。不进去……不要进去,他承受不了。

郦珩声低头看着孩子,他没有嚎啕大哭,仅仅只是拽着他的手——但是他可以感受到这个年幼孩子的悲伤。

他知道,他不敢进去。

“如果不想进去,就回去吧。”他低沉的说,“以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其实他还想说,要不要就和我一起生活?虽然俸禄不多……但是只要少去几次妓馆,还是可以供你读书的。

显然这样的话现在提出来不太恰当。

男人的充满诱惑力的话一说出口,黎婴就从悲恸中清醒了。

这是不行的。当然。

生为人子,他怎么能够在家人遭遇不测的时候,就这样调头走掉?!即使他有苦衷,也是不可以的……

黎婴用湿透的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慢慢将紧拽着男人的小手松开。

郦珩声看着他小小的身影缓慢的移动,然后推开了那扇半掩的门——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想象中的凄厉的呼唤并没有响起,黎婴只是僵硬在那里。

看着屋里唯一站着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麻布,绑腿和草鞋。那人长相憨实普通,此时却充满了煞气。

那人手里一边是砍柴用的长砍刀,一边是……人头。

爹……

是爹……?

黎婴后退了一步,被血腥气熏得头晕脑胀,他摇了摇头,再看过去——男人抬头看见自己,溅满血点的脸上先是茫然,然后是不敢置信,最后狂喜充满了那张脸,衬着他手里的人头和溅满整个屋子的血迹,恐怖而诡异。

“大郎——!!!!”

郦珩声冲进屋的时候,看到的一幕,就是王汉扔下手里的东西,把娇小的孩子狠狠抱进怀里的画面。

“你是何人——放下他!!”他暴怒而惊惧的抽出陌刀与那人相向。

黎婴茫然的被王汉抱起来,直到他闻到对方身上不同于血腥味的那一股子汗味,才终于回神。下一秒,他紧紧的搂住王汉的脖子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

“爹——爹啊啊啊——”

郦珩声愣住了,手里的刀柄失去了力道,差点跌落。

王汉手忙脚乱的安抚着儿子,没一会儿,他咬着牙,眼睛也红了起来。

“娘呢……”黎婴绝望的哭喊着:“娘在哪儿啊——二郎呢!!爹,他们在哪儿啊啊啊——”

王汉大手不停的抚摸着儿子的后脑勺,声音嘶哑而哽咽。

“大郎……大郎不哭……不哭……”

他抱着黎婴走到里间,然后打开地窖,从里面单手提起一个筐子。

黎婴抽泣的看过去。

二郎安静的睡在筐子里,被子紧紧的裹着他,酣甜的睡容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黎婴转头把脸埋在王汉的颈侧,热烫的泪水无声的涌出。

蕙娘没了。

如果蕙娘还在,不可能不在二郎身边。

“……你……你娘她……”王汉似是艰难的想了半天,才声音艰涩的说:“你娘亲爱美……她肯定不想你看到她……”那副模样……

“大郎乖,爹把娘亲葬了……大郎要哄住弟弟……过几天我们一起去看她……可好?”

黎婴闭着眼睛哽咽的摇头,他除了摇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听到王汉不停的吸气声,知道他爹在试图控制自己,不要哭。

“……睡吧,爹的乖儿子。”

黎婴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郦珩声走进里屋,看见王汉小心的把手从孩子柔嫩的后颈上移开。

“这宝泉乡,怕只有你一人活下来。”他沉声说,“你既有能力斩杀两名山匪,如何没能救下你的妻子?”

他对面的男人把大儿子和小儿子抱到唯一还算干净的小床上,用被子裹好。等到男人站起来直面自己的时候,脸上那种憨实的面容变得冷淡起来,刚才悲恸欲绝的神情也古怪的消失了。

郦珩声心中警惕起来。

“我上山打柴,待到下山时,真好看见那山匪将我妻子——”王汉皱起眉,脸色变得苍白。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他将我妻子奸杀,又想进里间杀我的小儿子,我豁出去将他杀死——就听见外头又响起马蹄声,于是我把小儿子藏进地窖,杀了进来的山匪——”

郦珩声质疑:“那山匪的马去了何处?还有,我在竹林里头看尽不少被马踩倒的竹子,只有两名匪徒?其余人没有过来?”

王汉愤怒的看向他,嘶声说:“你这是何意?!那马许是自己跑了,我只见着两个山匪——不然只怕我也——”他捂住眼睛。

郦珩声说不出话,突然为自己接二连三的疑心感到烦躁,不可思议。有人活下来是好事……他不由自主的看向睡在床上的那两个小家伙。黎婴的小脸蛋儿上还带着泪痕,淡淡的小眉头蹙的紧紧的,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他的娘亲……

也许,他只是有一点不应有的失望。

“你们还是随我一起去县城罢,此处不能再待。”他叹口气,对王汉说。

第十七章:文曲星君

“刚才京兆府送来消息,此次匪祸甚是严重。关内道除却长安和京兆府,其余二十二州几乎有三分之一都遭到山匪袭击,且遇袭之地多是靠近山区的乡和里,”郦珩声坐在马车的右侧,沉声对王汉说,“最接近京师的就是隶属京兆府的宝泉乡。这一次,只怕朝廷要有大动作。”

王汉低头看着蜷在马车里侧睡得正熟的儿子,脏污的侧脸带着点漠然,眼神麻木。

“朝廷如何与我何干……我如今鳏夫一个,朝廷再有举措,也……救不回阿郑的命。”他一想到妻子死时是多么的痛苦和屈辱,心里就如同刀割一般剧痛。他恨自己回来的太晚,若是那雨早些下,兴许他根本不会出门,就算是死——他也会护住妻儿,何至于让阿郑——?!!

郦珩声无言的看着王汉,男人肩膀微不可查的颤抖着。

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流血流汗不流泪。可是真要悲恸到了极点,但凡是个人,又怎能真的忍住?

“你还带着两个孩儿,朝廷这次必会有抚恤发下,”他顿了顿,说:“我见你身手利落,干脆便入我麾下,好歹也有固定的俸禄养家。这乡间也不必住了,就在县城里吧……我到时候便替你寻个住处,他们……也总是要读书的。”

王汉深吸几口气,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如此……甚好,小民这就谢过大人了。”

一天之内,县城附近几十个乡里幸存的人陆续都被送至城内一处医馆疗伤,没有外伤的就住在县衙安排的临时住所里,等待抚恤发下,再行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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