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吴抓住他:“可以吧?你根本可以吧?你什么都知道不是吗?献一点血又不会对你怎么样。为什么要这么自私?”
医生看出端倪,也在旁边道:“确实,亲生兄弟是这种血型的概率最大……您确定不是吗?要不要复检一遍?也许以前验错了。献血对身体没有太大危害,但能救人命……”
“你们滚开,浪费时间在这里缠着我,为什么不去找对的配型?国内没有,给纽约打电话,美国这种血型比较多一点。”
“根本来不及!”沈吴盯着秦绎。“你什么都知道,到底为什么……”
秦绎的脸色也如一张苍白的金纸。
沈吴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到了一个,最可怕的可能性。
玻璃门又被霍地推开。“秦非在哪里?”一个沉肃的声音响起来。
沈吴的眼光直了直,落在一个风霜仆仆的年长者身上。约莫六十岁的年纪,这种年纪的老男人,应已是气质多过外貌。但这个老男人,薄情的唇角仍然勾画着明显的英俊。虽然衰老,虽然已将大多数好处折射到了儿子的身上,但容貌上那份锋锐和精致依然保持得优雅而完整。不难想象他年轻时会有多迷人。
沈吴定了定神,秦渊一眼已经看见了秦绎。
“Jax。”
秦绎看着父亲。“爸爸。”
沈吴还没有来得及观看父子相认,下一秒的发展就超出了他的预计。
秦渊毫不犹豫地一掌挥过去,狠狠抽在秦绎脸上。“秦非出了车祸,你竟然在这里?”
这突如起来的风波让大家都震了一震,然而急救室里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医生咳了一声,道:“您是伤者的父亲吗?请问……”
秦渊还没有听完医生关于血源的解释,立刻回头,冷冷盯住秦绎。
秦绎垂着头,坐在走廊的条椅上。
沈吴抱着一线希望:“伯父,您是p血型吗?秦绎说他不是……”
秦渊跨出两步,秦绎抬起头来。他刚抬起眼,秦渊沉默无言地又一掌,狠狠抽在他右脸上。
沈吴被那大力的一掌打得心中一颤,然而更深的绝望侵袭了他。真的没有办法吗?
“去圣约翰私立医院,七年前秦非在那里存过自体血,快取过来!”秦渊转过头来对跟来的司机吼道。
司机连忙拿着手机跑出去。
医生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又问道:“大概有多少含量?”
一线光芒射进来,沈吴整个人几乎要瘫软在地上。原来老天爷还是帮着他的,如果没有这,他要怎么办?
秦渊沉默着。过了一会,说道:“不记得了,可能是400cc。”
医生皱起眉头:“还是少了点,最少要有500cc。这样吧,我们还必须继续联络全国范围内的血型库,若是您还有家人能献血请让他们赶快到医院来。”
秦渊看了看他。“不用了,我这边还有一个同样血型的。”他接通电话,嗓音低沉:“喂。是我。把雨航叫起来,叫阿丁送他来XX医院。你?不用过来。你在家陪秦容就行了。”
挂掉电话,他看向医生,口吻毋庸置疑:“不过这个献血者只有10岁。现在是救人,没问题,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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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确凿看到秦非平安无事之前,沈吴不敢高兴得太快,但是这转机的确让他平静了几分。他低声提醒道:“请让他们路上小心……”
但是老男人没有看他,而是径直向坐在一边的秦绎走过去。
他两手撑着头,并不抬头看自己的父亲。而他的父亲又是一脚,踢在他的胫骨上。
沈吴没想过还有人可以对秦绎打骂交加,但是他父亲可以。
就好像以前他不知道还有人可以指着秦非的鼻子骂,但是他哥哥可以。
他们家人相处的方式都太奇怪了。这到底是恨还是爱?
秦渊狠狠踢了长子一脚。“混账。你弟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是你害的!”
就算有存储的自体血,就算有未成年的孙子,使他的次子逃过这次鬼门关。但是秦绎仍然是最大的罪人。
他的长子是百万分之一的p型血,如果受伤或者手术,很难找到配型的血源。父母双方都不是p型血的表型,又生下次子的原因,至少有那么一部分,是为了让他们日后有个万一,能互相帮忙。
秦渊无法想象,若是七年前没有存下那部分自体血,若是秦非没有这个意外的私生子,今日他们会是如何绝望的境地——这一切,都是因为秦绎的不知检点。
他被污染了,不,他根本就是一切过错的源头。
他最好没有这个儿子。如果没有他,他的家庭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可是他竟然曾是他的唯一的儿子。但他也是一切罪的源头。
秦绎摸着脸颊,抬起眼。他没有还手的意思,脸上的表情也是不波不兴。“爸爸。我有今天,也是拜你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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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秦非的手术很成功。
这个成功的意思,是指脱离性命危险。
秦非睁眼躺在床上,左半边身子被纱布缠到整个不能动。沈吴放下花束,轻轻走到床边,俯下身来。捧住他的脸,细致地,轻柔地,一遍遍地亲吻他纱布下露出的,肿得发亮的脸颊。
秦非的眼睛转过来。沈吴问他:“麻药过了第二天,今天疼的有没有好一点?”
“哪会那么快啊。”他没什么力气,仍然恹恹地道。真tm讨厌,疼就算了,要是毁容了怎么办。
第56章
受了伤,突然就有了受宠的味道。来看秦非的人不在少数。他发现自己人缘竟然还可以,略感惊奇。
他还不知道自己躺在手术室时,外面乱成什么样子。
沈吴家的厨娘送来炖汤,秦家也送来了。秦非看着两份一样食材的爱心煲汤,有点郁闷。“喂,”他抬起能活动的右手指了指,对沈吴说:“你帮我尝尝,哪个味道更好,我就吃哪份。”就跟皇帝翻侍寝的牌子一样。
“那比较不好吃的呢?扔掉吗?”
“你吃掉嘛。”
沈吴笑:“我们两个加起来都吃不完一份。”
“谁说的,我要全吃光。”秦非咕哝着。“谁知道会撞到脸啊,不好好补一下,要是毁容怎么办。”
沈吴黯然。“你是笨蛋。”
事故现场勘查,遇上左边过来的卡车后,秦非的座驾轮胎走的是S形。也就是说他第一瞬先把方向盘左打,然后又改了主意往右拐去。其实如果略微左侧,那车头先跟卡车相碰,坚固的发动机舱可以卸去一大部分力,幸运的话,两个人都会被撞,可是也许不会受重伤。可是他偏偏往右转,顺着卡车的方向,被挤到护栏上。
“我判断失误。”
“你最开始的判断明明是对的。”沈吴想起那晚上等在病房外的揪心,就心寒。
秦非说,他本来知道该怎么办。不过那时他转念一想,是该趁这机会表现一下。结果,就这样了。
而且,用车头撞受伤会比较轻只是一厢情愿的设想,万一两个人都死了呢?
沈吴幽怨得快要吐血。有这么表现的吗?然后抬起头,拼命亲他被纱布盖住一半的眼睛。
秦非说,那天的卡车走得很蹊跷。司机抓到了吗?
沈吴还在继续吻他。“你不要管,什么都不用操心。这些事,以后的事。全部交给我就好,我会查清楚,我会照顾你。”
秦非刚醒过来就问他:你不走了?
他说,不走。
然后不知道让多少人吓到心脏停跳的那家伙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那就算值得。
沈吴当时有打他一顿的冲动。
不过等到完全清醒过来,秦非就开始给人脸色。他怕脸上的疤恢复不好,会变难看。沈吴说:没关系,不会变丑。就算会,我也会一辈子对你负责。秦非听到了,也不怎么开心。
可过了一天沈吴再来,秦非心情又略显愉悦。他说:今天早上我问候了下小弟弟,发现他还蛮健康。
沈吴看着大半边身体都不能动,被医生说左手很可能不能再按弦,最介意的眉骨也受了伤的秦非寂寞地说着这种话,一瞬眼泪就流下。
他只想一整天,每一分,每一秒,都留在他身边。
乐队成员来看他的时候,秦非正在做复健。他们分别来过几次,这次又特意一同来。
骨伤需要长期卧床静养,如果不及早复健,可能会肌肉萎缩。这对秦非这种人来说,未免有点太残酷。
秦非要按摩的人先停一停,对王迪,赵之乔还有高达说:“我手受伤了。”
一流的医生,一流的复健,虽然能让他受到比常人更好的照顾,但身体上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再先进的科技也没办法保证压迫到的神经会恢复到没受伤之前的水平。
赵之乔扶额状。“你知道你那双手值多少钱吗?也太不小心了。”
秦非说:“你们再找个吉他手。”
正在看窗外的王迪转过头来,摇头。“怎么可能?不是说了吗,兄弟们等你回来。半年,一年,两年,多久都等。”
“你们脑子有毛病吗?你们要的是一个吉他手,不是一个复健人士。”
“我们要的不是什么吉他手,我们要的是你——秦非。等着龙传奇的观众也是。所以你给我们赶紧站起来!”
“没错,左手不行可以换右手按嘛,你不是老觉得自己是天才吗?这对天才来说有什么难的?”赵之乔在旁边很没人性地帮腔。
高达按住赵之乔的肩膀,让他闭嘴。这家伙根本不懂两只手的表现力都非常重要,不过他这么欠揍地一嚷嚷,倒是舒缓了低落的气氛。
他们分别坐下来,王迪笑了笑:“我刚看外面,你这住院的环境还真好。”
秦非白他一眼。“你想住吗?咱俩换换?”
“——你都不能动了,嘴还这么损啊。不过往好的方面想想,车祸失意,情场得意,我听赵之乔说这下沈公子对你死心塌地,每天嘘寒问暖……等等,我是不是漏了什么啊?你小子什么时候定性了?”
秦非身子动不了,眼珠往上翻了翻。“唉,划不来。早知道活下来也这么麻烦,当初还不如自私点——”
王迪说:“你就别嘴硬了。关键时刻当然是性命重要,你没事干嘛逞英雄。幸好还只是个英雄,没逞成烈士。那卡车司机逃到W城被抓了,没有喝酒。怀疑是不是沈公子的仇家搞的这一出。你说你也够背的,差点被甩掉还要给他挡这个劫。他要是一般人,这辈子赔给你都不为过。”
赵之乔戳戳他:“别这么说,沈吴说了会负责到底的。”
王迪张了张嘴——“好吧。”
心里却为秦非不值。
沈吴整天要开会,要开会,有时候还要出国。来看秦非,有时候就弄得很晚。
秦非不断有人探视,但一动不动住院躺在床上的苦闷,写在脸上。沈吴一来得晚了,就内疚的要死。
“真想辞职……”有一天他摊在床上这么说。
秦非气笑了。“辞职?”
沈吴翻身爬起来,抱住秦非上半身,亲他的嘴唇。“我正在哄我妈,忽悠他回欧洲,等把她弄回去了,你搬到我家住好不好?”
“上次说的跟沈主席换位置的事,怎么办?”
沈吴移开脸,靠在墙背上,摸扣子。“唉。”他略显惆怅。“反正我不去。你不用担心。不去,就是不去,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
“切。早说这话多好。你要是早点这么说,那天我就不用送你回家,不送你回家,路上就不会遇到车祸……我就不会躺在床上。知道吗?”
沈吴垂头,捂住脸。“唉……起码现在还是能求佛祖保佑,让你快点好起来。”
秦非看他又开始内疚,就得逞地去摸他的手,“我虽然没好起来,但是某个地方一直是好的。”
沈吴被他带着去碰那热乎乎的小弟弟。“它昨天晚上又在哭,说是最近好饥渴。你说怎么办?”
沈吴耳线略微热,然而斩钉截铁:“不行,医生说不可以。动作可能压迫神经,万一影响到复健就完蛋。而且你刚做完手术身体还比较虚弱……”
“真的不行了,”秦非假装泫然欲泣。“这种痛苦你懂吗?正常人的欲望都得不到发泄,你愿意我每天被几个年轻漂亮的护士摸来摸去的时候,还要被嘲笑?”
沈吴吊起一口气——非常斟酌地犹豫了半天。“我只能用别的方法试试。”
秦非后来没有这么挑逗过他,因为沈公子的口技差·到·了·极·点。即便他有献身的决心,他也不想冒险担当他的陪练。
只不过又忍了一阵子,等到秦非伤恢复得更多,沈吴终于迫不得已开始挑战高难度骑乘。他这方面的技巧比较纯熟,毕竟经过秦非很长时间身体力行的教诲。至此,除了沈吴会每次都提心吊胆,以及消耗体力甚巨之外,生活中最严肃的矛盾基本得到了解决。
两个人什么都不去想,直到姗姗来迟的沈夫人,出现在了疗养院。
完结
沈夫人在那个年纪,皮肤依然保养的极好。虽然身材略微富态,但这种富态并不是胖,只是增加她的贵妇气派。
沈吴想不到一向有分寸的母亲会不告而来,慌了一阵子。而后他就拼命告诫秦非:“等下要是我妈妈说了过分的,你也千万要按捺住脾气。”
“哦……”
沈吴又不放心地盯着秦非看:“不过她要是要挟你,搬出什么来吓唬你,你也别往心里去。她说的不算数,我说了才算。她是不能背着我把你怎么样的。自从上次那件事以后,谁也不行。”
“有没有那么严重?杂志说我很讨师母喜欢的。”秦非摸了摸半边脸,开始翘尾巴。“现实里也一样。”
沈夫人仪态温文地打量了卧床的秦非和旁边等待审判似的儿子一眼,沈吴喊:“妈。”
沈夫人没有坐远处的椅子,却在床尾坐下来。然后温柔地对边上的人说:“小吴,你先出去。”
沈吴张了张嘴。
沈夫人温柔地说:“我要跟秦先生谈一谈。”
沈吴只好站起来。暗自庆幸秦非在床上躺了数十天,躺到脾气也好了一点,否则他更惴惴不安。
秦非上不了阵席地扯了一下沈吴的袖子,低声问:“喊什么?”
沈吴用手遮住嘴:“别叫伯母,叫阿姨。”
沈夫人主动开口。“秦先生,其实你们两个不用那么紧张。长话短说,我也不讲什么客套。我今天来,只是想跟你确认一件事的。”
秦非说:“阿姨,不用那么客气,叫我秦非就好。”
沈夫人说:“好。”她端起之前沈吴斟上的茶,抿了一口。又去看秦非。
这男子果然生的英俊,无怪乎她儿子色迷心窍。养病之中有些颓靡,样子其实不是太好,眉上还有紫色的疤痕——这也是因为她儿子而留下的。但可以想见,若是身体好起来,必定十分迷人。
“虽然突兀,但我只想在他做出决定之前问清楚。秦先生——不,我可以叫你秦非吧?秦非,你可不可以坦白地告诉我。若是我的儿子,沈吴,他决定放弃今天的地位,金钱——也跟我们沈氏断绝关系,只为了跟你在一起,你会支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