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长安眼光闪闪的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臂,欣喜的接过冒着热气的烤鱼。眉眼笑的弯弯的,刚想啃一口,又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
秋长安朝着海边将鱼摆好,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双手合十念到:“不是公子和我不想搭救你们,实属情非得已,若是今天就下了你们,暴露了行踪,以后会有更多人丧命的。所以吃了这条鱼,也好过饿死鬼,你们就安心上路吧,以后定能投胎到好人家,安享一世荣华,长命百岁,多子多孙。”
说完又磕了几个头,朝周围挥了挥手,“冤魂散去!冤魂散去!”
“你怕鬼?”白崆夜又递过去一条鱼问道。
“不怕,我只是总是梦到我爹娘,还有两个兄长。”秋长安说的很平静,这些年他早就想开了。
“想过报仇么?”
“十岁前想过,后来就不想了,我对三叔和花姨娘发过誓决不再踏入中原,这辈子以至于后代子孙都不可以为谢家报仇,一定要平平淡淡,安安康康的走完这一世。”报仇,那个人是他们谢家永远都斗不过也斗不起的人。
“既然发过誓,为什么又来了中原?”
“来……寻你……你救过谢家人的命。”想跟着你,一辈子跟着你,违背誓言遭天打雷劈都要跟着你。
秋长安有些羞窘,为了遮掩赶忙吃了一口鱼,还没吞下去就吐了出来,伸着舌头皱着一张包子脸叫道:“好烫!好难吃!”
白崆夜盯着秋长安静静地望着,深邃的眼睛像是要将他望穿望透。
秋长安被白崆夜盯得有些局促,很怕自己的心思被他看出来,慌忙搁下鱼站起来,眼神闪烁:“我……我再去拾些干柴,晚上估计……”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白崆夜一把按住坐了下来,诱哄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没什么佐料,鱼是难吃了些,我去寻些果子来。你没有功夫防身,天已经暗了下来,遇到野兽也不好对付。你乖乖在这等我,我一会就回来。”说完穿起衣衫便掠出去了好远,只留下秋长安一个人在火光下发着呆。
岛上的果子能吃的很少,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些,但味道人是不太好,有些酸涩。白崆夜拖着一枝长满果子的树丫回来的时候,秋长安像只可怜的小猫样蜷着手脚靠着火堆已经睡着了。
找了些干草,铺了一个厚厚的草铺,将秋长安抱起放在上面,又脱下自己的长衫盖在他身上。
白崆夜伸手抚了抚睡得像婴儿般安详的秋长安的脸,盯着他出神。
没有身负血债,没有对报仇念念不忘的人总是会活的更自在痛快些,不像他,背负了太多,血债也好,恩情也罢,这一世恐怕也是还不清了。
第二日秋长安醒来的时候,身旁放着些干净的翠绿色果子,昨夜燃起的火堆还散着些余温。
看了看身下厚厚的干草,又摸了摸身上黑色凤蝶云锦长袍,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和满足。
不远处的空旷高坡上,赤着上身的白崆夜将找来的枯荣草堆成一个半人高的大草垛,将草点燃后,浓重的白烟冲天而起,在空旷的海岛上显得尤为突兀。
白崆夜擦了擦满是汗水的额头,幸好昨天找果子时发现了只冒烟不起半点火星子的枯荣草,若不然一点办法都是没有的。现在只能碰运气了,若是运气好,或许能碰到路过的商船载他们一程,运气不好,只能留在岛上做野人了。自己倒还好,这么多年来,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的野外生活,只是要苦了那个小呆子。
第六章:蓝孔雀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特意眷顾他们,枯荣草燃了半日白烟后,就有商船发现了他们的所在。
到了乾城,站在最大的酒楼门前,秋长安很是热切的看向自家公子,希望他能开金口在这里摆上一桌做为两人的接风洗尘宴。半月来,在船上最深的记忆除了吐还是吐,没吃过一天正经饭,秋长安现在面黄肌瘦,走路腿脚漂浮,再不吃饭,是会出人命的!
白崆夜看了看秋长安,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眼前金碧辉煌的酒楼,抚了抚微皱的长衫,问道:“你有银子?”
秋长安一听,脸立马垮了下来,皱起五官时,不再是前些日子粉嫩白净的小包子脸,而是干干皱皱的黄皮玉米面饽饽。包袱没了,银票自然也是没了,现在怎么办?在荒岛上好歹有些个果子和难吃的鱼充饥,到了乾城,反而不如在岛上过得滋润,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秋长安的玉米面饽饽脸上挂着两包欲掉不掉的清泪,满脸委屈的望向白崆夜,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白崆夜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作为小呆子的公子,没有将他养的白胖圆润很是不应该,看着那张面皮黄瘦的脸无端的生出了愧疚感。
握住秋长安细瘦的手腕,拉着他向街角走去。
“公子,我们这是去哪?”秋长安有些担心问着,他害怕自家公子在走投无路时,又干起八年前的老本行,掘了富贵人家的坟墓可怎么办好,那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晚上也会做噩梦呐!
“买孔雀。”
“哦,那就好。”听到不是去挖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安了,只一下心又抖了两抖,温饱都成问题,公子尽然还有闲心去买孔雀!
“公子!你既然有钱,看在我跟了公子也有些日子的份上,给我买几个肉包子吧,要不买个烧饼也成啊!孔雀又不能当饭吃……”说完伸出另一支胳膊挡在白崆夜面前,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看着他,咬着唇又委屈又气愤。
我要吃饭!我要吃饭!饭!饭!饭!啊!
“呆子,跟我走便是,哪那么多废话。”白崆夜用手指敲了下少年的前额,握紧他的手腕挤进人群。
人流较少的街角,长着一棵需三人围抱的大榕树,枝叶茂盛,风一吹,沙沙作响。骄阳当头,有细碎的光斑筛落在地上。旁边有一家老旧的小铺子,门板有些枯朽,门廊上垂挂着一只莲型木牌,下面缀着的两只铜铃铛发出“叮叮”的清脆声响。木牌有些发黄,上面写着模糊的字样,貌似是个“鷠”字。
十四五岁的少年坐在门槛上,依着门框打着瞌睡,听到有人来揉了揉眼睛,立马机灵的蹦了起来招呼着:
“公子,我们这有鸳鸯、天鹅、黄鹂、八哥、白鹭、柳莺,金雕、红隼也是有的。若是买鱼,红龙、银带、海象、三间鼠、枯叶鱼、蓝美人、蝴蝶鱼、胭脂鱼等等等等,只要您要,我们这就有。”小伙计说的很是自豪,黑红的脸上咧开的嘴角,露出白白的一排牙齿。秋长安撇着嘴站在自家公子身后,在肚子里自己嘀咕,要又肥又大肉嫩味美卖相佳便宜又好杀吃一顿顶半年的珍禽奇鱼你们有么?哼!
“孔雀。”白崆夜瞥见秋长安正撅着嘴睁着大眼恶狠狠的盯着小伙计,那种别扭可爱的样子,真想掐一把他气鼓鼓的双颊。
“公子,我们这有白孔雀,蓝孔雀,公子要哪种?”
“圆脸细眼长斑迟钝不会开屏的蓝孔雀。”
“好嘞,请您随我去后院。”小伙计欢快的在前头带路。
秋长安有些犯傻,圆脸?细眼?还长斑?真有这样的孔雀?
直到这只孔雀真真实实的坐在自己对面的时候,秋长安终于信了,也悟了。
对面的人一张圆圆的脸,两颊上生了些小雀斑,小小的鼻头小小的嘴巴,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两条细细的线,不笑的时候,额,还是两条细细的线。
而且,他是岑州春分楼的老板……
还有,他是魔教中人……
最后,他叫蓝孔阙……
饭菜上来后,秋长安看着白崆夜动了筷子后,自己才跟着吃了起来。
“公子,为何今日才到乾城?”孔雀兄说话时声音温温的,语调很慢,每一个吐字几乎都在一条直线上,语气没有起伏,听起来有些憨傻。
“半途遇到了海盗,在荒岛滞留了几日。”
“哦……”
很长一段无声期。
“公子,你让我打听的消息我都打听清楚了。”
“讲。”
又是一段无声期。
“公子,血蜈蚣果然是在江家。”
“江家的三位夫人为争家产。”
“这段时间正闹得不可开交。”
“江盈笙的丝绸生意也亏了数万两银子。”
“现在家中的一切开销全靠一点点田租支撑。”
“恐怕也是撑不了几日了。”
秋长安嘴里含着一口饭,一直盯着孔雀兄的那张嘴,额,听的人好焦急啊,慢吞吞的好想打他一顿啊!
再看看公子,听的似乎很平静,一点波澜也没有,看样子已经都习惯了。
“还有,江盈笙最近常去金丝楼。”
“咳咳咳”秋长安的一口饭卡在了嗓子里,他没想到这么长的时间了孔雀兄竟然还有话没说完。如果他真如传闻中所说,当年曾是个落魄书生的话,那就真是对了!这样的人哪能考得上功名!
白崆夜倒了一杯茶水喂着秋长安喝了,伸手轻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
“哦?”白崆夜轻笑了几声,听起来有些算计的味道。
“这几天,赌些大的,先让他赢几盘。”
再是一段时间的无声期。
“哦,好,属下遵命……”
白崆夜为秋长安布着菜,小碗里已经堆尖了。秋长安看着对面的孔雀兄那一对细线似的眼,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不是睁着的。见他沉默了有一会了,才放心的大口吃了起来。
“啊,公子,长安不用回避的么?这些事很重要的。”
“咳咳咳咳咳咳……”
都说完这么久了,还回避什么,呆啊~秋长安现在彻底领悟了公子那句“圆脸细眼长斑迟钝不会开屏的蓝孔雀”,纯粹是少根筋的啊!
这个人是怎么会是春分楼的老板的啊!
乾城最大的赌坊金丝楼,身处正街最繁华的地方。这里每日人来人往日日爆满。
江盈笙因为家里的妻妾每日吵嚷个不停,才来这里消遣消遣,但最大原因还是希望能够一本万利,碰碰运气多捞些银子以缓解家里的窘迫。
前几天逢赌必输,灰心丧气之时,打算赌最后一把后就收手时,没想到竟然赢了,而且还赢了不少。
兴奋之余又赌了几把,没想到越赢越多。
此后的几天,江盈笙每日都泡在金丝楼里,虽然有时也会输,但总的算起来还是赢了不少,便放开了手脚,专赌大的。
这一把,江盈笙又赢了,大概有万两白银,高兴的嘴都要乐歪了,八字须和腰上的肥肉一样一颤一颤,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坐在旁边的赵老爷就有些惨了,骂骂咧咧的拍了几次桌子,就差将桌子掀了。
“江兄,这些天你真是好手气啊,我他妈就怎么这么背,今天带来的一万两银票都输光了,真他妈晦气!”赵老爷满脸怒容,双下巴一颠一颠的。
江盈笙听到对方的恭维声,显示客气了一番。自从来了金丝楼总是能碰到这位找老板,每天都戴一万两银票来掷赌,很是看不起小打小闹,每次来,必赌大的,这些天来,就江盈笙来看,也是有输有赢。
现在自己赢了不少,打算见好就收,谁知赵老板有一猛拍桌子,双目圆睁,气概冲天的叫道:“我就不信我今日赢不了!我将我的‘鸿祥钱庄’押在这赌我赢!”
坐在对面的钱老板,高瘦白皙,摸了摸手上的绿玛瑙戒指,冲赵老板一抱拳:“赵老板真是爽快人,有魄力!我钱某人佩服佩服!既然如此,我也将我的‘慈春堂’押在这,陪赵老板好好赌一把!”
听到这,江盈笙已经呆了,鸿祥钱庄和慈春堂一个家喻户晓的大钱庄,一个是日进斗金的米行,其中任何一个拉出来,在乾城都是响当当的存在。
江盈笙有些眼红了,若是这两个若都收入自己囊中,岂不是要成为乾城的首富了。再加上自己刚赢了钱,赵老板作为最大的输家正在气头上,自己也不好意思立马就走。这几天自己的手气是出奇得好,说不定这次也可以赢个满堂彩。
“既然赵兄和钱兄都这般豪气,那我就将自家的宅子和十亩田地押在这!”
“江兄,我的鸿祥钱庄和钱兄的慈春堂那可是日进斗金的铺子,坐处繁华之地,可抵得上你数座豪宅百亩良田了!”赵老板翻着白眼哼了一声。
江盈笙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钱老板,皱着眉不说话,看样子也是看不上他的赌注。
舍不得娃娃套不着狼,江盈笙一咬牙,立马赔笑着说道:“我家中有一只祖传的百足血蜈蚣王,已传了五代之久,可治百病,将这个押上,不知道二位可还满意?”
“江兄够爽快!”
“江兄够胆量!”
“拿纸笔来!立据为证!”
……
第七章:计中谋
金丝楼三楼一个雅间中,秋长安靠在桌边,细瘦的胳膊撑着头,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长长的睫毛在白瓷似的肌肤上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宽阔的衣袖下露出半截雪白细腻的胳膊。
旁边坐着蓝孔阙,腰板笔直,双手放在膝上一动不动。细线似的双眼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白崆夜品着乾城名茶,面上沉静,惬意盎然,一身喜鹊攒花的黑色锦袍,衬着他挺拔的身姿,虽长相平凡,但散发出来的摄人气势,无人能够忽视。
此次,他势在必得!
突然有‘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一会就响起了敲门声。
白崆夜伸手拉下秋长安的袖子,掩住那一截引人遐想的小臂后,轻轻应了一声“进来”。
随后闪进来一个灰衣小厮打扮的少年,恭敬的报了一声:“公子,到手了。”
白崆夜挑了挑唇,深邃的黑眸里是早已预料到结果的了然,轻轻的对着灰衣少年挥了挥手。
灰衣小厮出去的时候,轻轻的将们掩上,但还是惊动了秋长安。
秋长安还带着些睡意醒来,努力睁了睁迷迷蒙蒙的眼,又用双手揉了揉。
白崆夜笑着揉了揉他头顶的发,将自己的茶碗递给秋长安,声音轻柔:“喝点茶,醒醒神。”
秋长安听话的接过,喝了一口。
“公子,你这样做太卑鄙了!为了得到血蜈蚣,竟然设计算计别人!”秋长安刚醒了神,就开始指责自家公子,有人进来禀报时他就已经醒了。之前他以为,那个江盈笙会见好就收的,毕竟在金丝楼这几天,他已经听到小厮来报说他赢了不少,只是没想到,人心的贪欲啊,哎……
“我可是人人恨之的大魔头啊,哪来的良心之说。”白崆夜就着秋长安刚喝过水的地方抿了一口茶,心情很是愉悦。
秋长安皱着眉毛和鼻头,和气鼓鼓的双颊连在一起,又成一个粉嫩透白的小包子,若是他少偏一下头,定会看见让他脸红心跳上好几天的茶碗上的吻。
“你才不是大魔头,都是那些人乱讲!可是你这样,真的很不厚道啊!”
白崆夜伸出纤长白润的手指,在秋长安的小包子脸上掐了掐,嗯,手感真不错。
听到对方呼疼的时候,才极其不愿的收回了手,继而解释到:
“江盈笙曾是曲城富户张家的管家,张家曾待他不薄。张家老爷和夫人到阜城做生意,途径聊城,正赶上了突来的瘟疫,客死异乡。家中留有唯一的子嗣张晏,再无其他亲人。江盈笙看少爷年少不懂事,强占了张家家产,将当时十三岁的张晏锁入后院中不得出入,每日只供给两餐饭食,不允人探望。张晏十六岁时病死在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