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景原是一南柯——秋水无色
秋水无色  发于:2014年0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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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霄和昆吾是接壤的两个国家,赤霄国的国君容倾海现在正是壮年,皇后已仙去,他的嫔妃也很少。他有两个儿子,大皇子容炳是皇后所生,二皇子容凛却更得皇帝宠爱。容倾海认为,容炳虽为皇后所生,但资质气度都不及容凛,更主要的是,容炳只想着执掌赤霄,视容凛为死敌,但容凛却想吞并天下,视容炳为阶梯,就这份霸气和野心已甚得容倾海欢心,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霸者。

朝中势力分为两派,容炳和容凛都在笼络人心,容倾海干脆以自己尚且年轻为理由,连太子人选都没有定,只坐看兄弟二人斗法,当是为最后的成功者提供一个磨刀石。在他的眼里,别说骨肉兄弟之情,只怕连他自己,都被自己当成了承载着称霸天下的野心的载体,无论是容炳还是容凛,也不过是他的野心得以继承的工具罢了。单就这份执冷酷,他已够格成为一代枭雄。

赤霄国尚武,特别是在容倾海的努力之下,财力兵力都已达到巅峰,似乎随时都会攻入昆吾,但反观昆吾,这个习惯了风花雪月的国家似乎还以为可以永享太平。

昆吾国现在的皇帝名叫燕渊,二十五岁,他的皇后叶兮兮就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生有一子燕崇翾(xuan),被立为太子,除皇后外燕渊没有其他嫔妃,帝后情深,是广为流传的佳话。

上代皇帝燕明河继承了烟雨江南的旖旎,据说也是个情种。相传,燕明河有次乔装出宫遇见了武林第一的美人苏珞,苏珞美艳端丽,天真纯善,燕明河一见钟情,而燕明河的才情和浪漫天性也打动了苏珞,终于放弃江湖中自由自在的生活跟燕明河回宫。回宫后燕明河对苏珞更是百般疼宠,据说,怕苏珞常在江南烦闷,燕明河攻占了北方的一个国家,命人在那里修建了一处行宫,恢宏华丽,美轮美奂,他常带苏珞前去,一年半载也不回朝,独留皇后和年幼的太子在宫中,即使苏珞百般劝说也不予理会。三年后,苏珞怀孕,在生产时隐疾发作,产下一子后终因医治无效撒手西去,燕明河悲恸欲绝,常常看着长相酷似苏珞的第七子燕清发呆,亲自照顾三年后留下诏书,不顾法度伦常把皇位传给燕清,后自缢于苏珞生前居住的璎珞宫。

燕明河死后,年幼的燕清在朝中根本没有势力支持,皇后伙同朝臣拥七岁的燕渊继位,三岁的燕清不知下落何处,直到十五年后才有消息传出,说燕清回朝,但因不惯宫中生活主动请求能去汐妍城居住,皇帝准许,赐号琴七公子,燕清便再一次离宫,四处游历,踪迹难寻。

这些在民间广为流传的故事不知有几分是真,也不知其中纠葛究竟如何,悲欢苦乐,怕也只有那些已埋入黄土的人心中才有真正的衡量,但看现在的昆吾,其国力虽比燕明河时期略有上升,但和赤霄却还是无法相较。

转瞬又是一月,容凛已几乎亲自遍查了边境处的所有城镇,十五又至,容凛再次来到了汐妍城的留仙居,班烨虽依旧无法理解主人的行为,但他深信主人的英明睿智,也不多言,跟着回来后奉命先回了客栈。

留仙居依旧在夜色中妩媚又撩人,入门的腰牌依旧卖到天价,容凛没有走正门,他轻轻翻过围墙来到留仙居的后院。夜色深沉,月明星稀,亭台楼阁在夜色下失了轮廓细节,容凛整了整衣衫,缓步走在草地中的小径上,抬头仰望,最高处的揽月阁中灯光朦胧,似是要融入月光之中。

他在池塘边的回廊上坐定,不久就听到空灵的箫声传来,可能隔得有些远,高高低低听不太真切,四周静谧,只有细小的虫鸣和着水面淋漓的波光起伏,那箫声竟仿佛是诞生于夜色之中,也便这样毫不突兀地又重新消融进了夜色。

一曲不知何时就这样终了。

容凛站起来,突然不知道想去哪里,赤月应该回了揽月阁吧,班烨在客栈,他想起了赤月的那间木屋,不知月光之下,那小屋是不是别有一番情致。他施展开轻功,轻轻掠过池塘,往城外飞去。

城外的木屋并不好找,容凛没有骑马,施展轻功一路纵跃,终于找到了那间一面之缘的木屋。

他从窗口翻进去,月光把室内照得透亮,隐约可见墙上的字画,他仍记得其中有一幅是一首诗:

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

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

容凛走到这幅字下细细观赏,月色下,那笔锋越发流畅洒脱,虚淡散远,没有了凡世浮华,只留渺远空寂。他看得有些怔忪,久久才转回来,坐在厅中的乳白坐垫上,顺手拿起矮几上的几张纸,墨迹还新,似是这几天才写,随便翻看了一下,是默写的《金刚经》。

“尔时,须菩提闻说是经,深解义趣,涕泪悲泣而白佛言:‘希有,世尊!佛说如是甚深经典。我从昔来,所得慧眼,未曾得如是之经。世尊,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信心清静,即生实相,当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世尊,是实相者,即是非相,是故如来说名实相。世尊,我今得闻如是经典,信解受持,不足为难。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是人即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

容凛拿着这几页纸,想起那红衣男子清寂的双眼,他知道,他已经破相扫执,心无所往,他虽还身处这繁华世界、万千烦恼之中,但已经不会再沉迷这繁华,也不会再烦恼这烦恼……

他在坐垫上端坐,突然听见了那佛音梵唱般的声音:

“公子怎有兴致来在下屋中小坐?”

容凛回头就看见了站在窗口的燕清,他依旧一身红衣耀眼,风从窗口吹进来,他的黑发和白纱纠缠在一处,说不出的旖旎,他的身姿极美,但因着那份出尘,让人只敢仰望,不能生出半分亵渎。容凛突然想起,他从未问过他的名字。

“在下名叫容凛”。

“哦,是容公子”。

窗口的人缓步走近,月光在他周身罩上银色的光晕,他像是突然也会发光一般,唇角笑意轻浅,美若谪仙。

“在下唐突,因为上次和赤月公子一起来过这里,觉得这木屋清雅别致,景色怡人,想着月光下应该别有一番情致,便不请自来。没看见公子你,便自作主张地安坐赏月了”。

“不妨事,容公子喜欢便好,这小屋原本也没几个人会来做客”。

燕清微笑走近,突然又问:

“公子是想喝茶还是喝酒?”

“哦,这里还有酒吗?”,容凛不禁也笑了,“良辰美景,当然是和公子把酒赏月了”。

酒坛轻启便是一阵纯郁的酒香,斟满酒杯后,容凛浅尝一口,芳香淑郁,满口留香,他赞叹道:“这琼酥酒果然不同凡响,真正的琼浆玉液!”

“这坛酒是一位棋友所赠,在下很少喝酒,加之身边之人又常常叨念不许饮酒,所以便搁下了,今日拿出与容公子共饮,算是酒遇知音,也不负我这棋友的一番美意”。

燕清也举起酒杯慢慢的酌了一口,月光下,他的眼睫微微敛起,在雪白的皮肤上投下暗色的影,长发依旧披散,匹练般柔顺。

容凛看看他,又喝了一杯。

明月渐渐西沉,一坛酒已快要喝尽,不知不觉两人竟聊了一夜。容凛有些微的醉意,但仍清醒冷静,整坛酒燕清也不过只喝了三、四杯,他抬起细瘦纤长的手指,微微抚了抚额角,原本莹白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

“想不到风雅如赤月公子竟然不胜酒力啊”,容凛含笑,轻轻调侃。

“本来就甚少饮酒的,每次喝一两杯也已是很多了,现在真是有些醉了”,清寂的眸子里染上些倦意,黑发安静垂在身后,宽大红袍包裹的身子竟让人觉得有些瘦消。

“想必劝说赤月公子不许饮酒的便是留仙居的老板柒凡公子吧”,容凛眼望夜幕随意问道。

“呵,是啊”,燕清淡笑回答,似乎也不觉得这问题有什么突兀。

容凛看着他眼中多出来的一丝宠溺和无奈,竟觉得那个留仙居的老板真是个幸运的人。他淡淡说道:

“那柒凡公子和赤月公子想必是很好的朋友吧”。

燕清没有回答,只是一直淡笑着,慢慢把自己杯中的酒喝尽。

想起矮几上手抄的《金刚经》,容凛问道:

“公子喜欢钻研佛学?”

“是啊,小时候便是师傅拿佛经教在下认字的,多年来一直翻看,只觉其中包罗万象,各种禅道故事也是发人深省啊”。

“难怪公子所作的曲子和箫音中都带着出尘之意”。

“容公子对音律的见解深刻独到,在下也是佩服的很,私下也是引为知音的”。

“能做公子知音,在下荣幸之至”,容凛不禁也笑了。

两人相视一笑,微微举杯,燕清喝了一口,容凛又喝一杯。

转眼间天已泛白,东边的天空隐隐透出金光,他们都没有再开口。朝阳冲破地平线洒出万道霞光,伸展的巨大叶片手掌般盛满金光。容凛侧头看着燕清,他正看着朝阳微笑,乌黑的头发和红衣上印满霞光,那笑容包容到甚至有些慈悲。容凛把坛中的酒喝尽,对燕清说:

“赤月公子,在下叨扰多时,也该告辞了”。

燕清回头看他,含笑说:“不打扰,与容公子畅谈实属一大乐事”。

容凛站起身来,忽又想起一事。

“公子演奏完毕不是都回揽月阁的吗,为什么这次回了木屋?”

“这个时节有一种稀有的灵芝成熟,用他入药,可解百毒,也可搭配其他药材,对先天体弱者很有裨益,所以打算乘着这次回来随便去西凉山看看,昨晚回来本是为了做些准备”。

“想不到公子还通晓药理?”,容凛真是有些惊讶了,随又微笑,“想必公子唯一不擅长的,便只有饮酒了吧”。

“师傅从小对在下从不多加管束,只有医术是他交代必须好好学习,其实也不算精通,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那在下真是打扰公子了,实在是抱歉啊”。

“不妨事,况且与容公子相谈也是机会不多”。

“在下对那灵芝也甚是好奇,不知公子是否方便,在下无所事事,可否与公子同行?”

燕清微有些诧异。眼前这个黑夜男子气度不凡,绝不是寻常人物,怎么会像是无所事事的人?但他还是微微一笑,道:

“当然可以”。

“那在下先行告辞,回去交代随从一声,公子好生休息,等晌午时分在城门相见,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甚好,甚好。容公子慢走”。

容凛抱拳,微微一笑,转身跃下窗台,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晨光中,燕清看他背影消失也转身上了三楼卧室。饮酒加上彻夜未眠,他有些头晕气短,草草沐浴后斜靠在床头,像是思索着什么,一会儿后合上了眼帘。

第六章

晌午刚过,容凛骑马来到城门外就看见了也同样骑在马上的燕清,他没有穿宽大的红袍,而是换成一件轻薄的月牙色白衫,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细白的脖颈,少了一分飘逸,多了几分清爽,这才让人意识到,他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他不知等了多久,额上有细细的汗滴,看到容凛,他抱拳微微笑了一下,容凛没有说话,也抱拳微笑回礼,二人打马,朝西凉山方向赶去。

七月的江南最为炎热,道路两旁的绿树繁花在可怕的蒸闷中失去了活力,垂头丧气地,似乎也幻想着可以一猛子扎到河里去享受享受清凉。策马疾驰了两个时辰他们才赶到西凉山下,暑气稍稍退去,一丝微风吹干了后背被汗水湿透的衣衫。

燕清和容凛下了马,在山下的小溪旁稍作歇息。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热,燕清原本殷红的唇色有些发青,他靠坐在小溪旁的大树上,睫毛微微垂下,显得很是疲惫。

“赤月公子身体不适?”

燕清抬起眼,看容凛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他还是一身紧身的黑衣,身体修长有力,长发束在脑后,干练沉稳,骑马奔波了一下午之后他依旧神采熠熠。

“许是天气太过闷热了,有些乏力,一到夏天就会这样,没什么大碍的,容公子不必在意。”

“那我们在此多休息休息,反正寻找灵芝也不急于一时”。

“好吧,连累公子了。”

“不妨事”,容凛微笑,递给燕清水壶后便休闲地看起了四周的景色。

这几天天气闷热异常,连鼓噪的虫子们都变得沉默,天边有密厚的积云,在不知不觉中连风向都转了。容凛向燕清讨教着灵芝的形状和药性,时间悄悄流逝,太阳已快要落山,天边的晚霞出奇的瑰丽,有红蓝相间的美丽光芒自西方地平线下升起,发射至天顶,再收敛于东方与太阳对称之处,像是九天玄女的飘带,美到妖异,美到罪恶。

燕清半闭着眼休息,并没有注意到天边不同寻常的景象。他们吃了一些带来的干粮,再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徒步上山。

燕清以前来过西凉山,对这里的山势地形都比较熟悉,他以前也采过这种灵芝,知道它生长在深谷幽暗之地,因为是喜欢阴凉的菌类,所以在晚上采摘才能让它的药性不受损伤。他带着容凛直接到了山中的谷地,找寻半天却没有收获。容凛看他神色有些憔悴,似乎这个人每每休息不好就会这样,对一个身怀武功的人来说这种事情本是不会发生的,拿他自己来说,就是三天三夜不休息也没什么大碍。他看着那个依旧在低头寻找的人,月色星光下,白衣的他更显得消瘦苍白。容凛走上前去,拍了拍燕清的肩膀。

“赤月公子,在下觉得我们还是找个地方休息吧,这里景致不错,我们明天白天在山中游玩一番,晚间再接着寻找,也不枉来了西凉山一次”。

燕清抬起头来,星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落了他满眼,似是他的眼中有水波涤荡,光辉流转,映入容凛的眼睛,几近让人目盲的璀璨。他看着容凛,那眼神还是看似有情的无情,整整微乱的袍角,他含笑说好。

在溪水边找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土地,容凛和燕清生了火,燃了一些可以驱蚊虫的艾草。容凛在火堆旁盘膝而坐,调息休息,燕清靠在离火堆不远的树上,静静闭着眼睛。山中的夜晚寂静安详,只有轻轻的虫鸣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月亮圆到极致,似乎下一刻就会失去这圆满。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就像这世事,求得圆满定是要花光几世的运气。

清晨来临,燕清和容凛在西凉山上游逛,天气依旧异常的闷热,不多时候,狂风大作,竟突然下起暴雨来。世界在雨水中变得模糊,大风吹得人连站都站不稳,燕清望望天色,回想近日气候的异常,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下雨,而是飓风过境。他艰难地站稳身躯,看向身边被淋得湿透的容凛,一贯平和淡然的声音都带上了焦急。

“容公子,我们恐怕是遇上了这个季节多发的飓风,这暴雨不会轻易停下来的,再停留在这里一定会很危险,我们得尽快找到更安全的地方”。

容凛没有说话,雨水冲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大,他看向燕清,乌黑的长发和白衫紧贴在身上,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脆弱到似乎随时都会碎裂成千百片,他用力抓起他的手腕努力朝前面走去。

暴雨中,两个人东倒西歪地朝前走,也不知道朝的是哪个方向,更不知道走了多久,世界白茫茫一片,空间被压缩,时间被拉长,他们好似身处一个与世隔绝的时空。被拔起的大树有时会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石子、泥土还有不知道什么东西打在身上,脚下的土地更是坑洼泥泞,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踏到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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