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洛林点了点头，说：“李维从他吃败仗的那天起就注定要完蛋，他已经摇摇欲坠了。再等一段时间，我会亲手去收拾他。”

数人告退，大厅里又剩下科洛林和欧泊二人。

科洛林伸出手，看着欧泊，欧泊知道他的心里想什么，事实上从他们回到旋光之握的那一天起，科洛林的所有思想都是朝欧泊完全开放的。

科洛林想欧泊把手放在他的手里，继而拉着他，把欧泊拉到自己身上抱着。

但欧泊没有到王座上去坐在科洛林身上，而是把小Q放在他的手上。

科洛林没有说什么，接过小Q，开始把几个零件组装回去。

“我打算修好它。”科洛林说：“以后你可以用，刚好和E7是一对，给它也找个爱人。”

欧泊看着科洛林的动作，忽然说：“共和国的军人白死了，你的人也白死了。”

科洛林不看欧泊，埋头以修长的手指扯出小Q里的几根线，说：“他们没有白死，他们把生命托付给我，相信我，就像相信自己的信念，所以我也不会辜负他们的信任，现在的和谈是为了走更遥远的路，共和国迟早会归入暗盟，直接处于伊斯祖尔的势力范围内，只要能达到这个最终目的，我的人就没有白死。”

欧泊不说话，静静看着科洛林修那个小机器人，这似乎是一个非常复杂而浩大的工程，科洛林做得很专心，他的思海里全是密密麻麻的能源通路与芯片科技知识，欧泊读了几次没多大兴趣，就不再去了解，只看着他发呆，就这么坐了一下午。

傍晚时科洛林说：“E7，把这个帮我焊上。”

E7从腹部伸出一根小螺丝刀，好奇地转了转，科洛林蹙眉道：“焊接。”

E7检索到声控关键词，把螺丝刀缩了回去，伸出一个焊接钳，帮科洛林焊接的时候不小心把他电了一下，科洛林马上道：“哎！”

科洛林的手指头皮肤被烫得有一小块熟了，欧泊怀疑闻到了一点点烤肉的味道。

科洛林戳了戳它的脑袋，问：“在抽屉里被关了这么久，连你也变笨了么？”

E7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嘀嘀嘀地响。

欧泊道：“还有谁也变笨了？”

科洛林一扬眉，看着他不说话，彼此心下了然。

“你的老婆还有两天就复活了。”科洛林说。

“嗯。”欧泊道：“其实我才是老婆，谢谢你，老师。”

科洛林道：“离开以后打算做什么？回烈星？”

欧泊不太想回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不仅没为烈星的战友复仇，还可耻地朝敌人屈服了，科洛林一步一步地令他陷入了无法再回头的深渊里。

欧泊道：“看雷蒙吧。”

科洛林道：“人的信念总会遭受发自内心深处的强烈质疑，有时是妥协，有时是放弃。有时是背叛，这是你的必经之路。”

欧泊说：“我是个懦夫，不，是你太强大了。我的信念在你面前不堪一击，你什么都知道，抓我的弱点抓得很准，你知道我会拒绝这么做，所以你先把他复活了，再让我选择是否销毁他……你很厉害，也很残忍，老师。”

欧泊不得不承认，他根本无法与科洛林为敌，他总是掌握着敌人的最致命弱点，并利用这些弱点彻底瓦解对方的信念。

欧泊看着科洛林说：“我由衷地钦佩你。”

“能钦佩自己的敌人。”科洛林眉毛一扬道：“你就不是懦夫，放下这些无谓的想法吧，回到我们最初认识的时候，轻松一点，你本可以不必背负这么多被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枷锁。”

科洛林修好小Q，让它在地上打转，小Q似乎还有点不太正常，容易撞到墙壁或者柱子，但基本的命令已经能听懂了。

“你有什么需要雷蒙去做的？”欧泊说：“只要别太残忍，我也愿意帮你做。”

科洛林打开王座扶手上的投射光屏，上面是一艘太空飞船的设计图，已完成了80%左右，科洛林一边以手指点选线路，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你口不对心，我的徒弟，你的思想在我面前永远是毫无保留的。你怕我让雷蒙去策反，去杀人，而不是真正关心你的老师我，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

欧泊笑了起来，说：“好吧，我很惭愧，但我现在确实是这么想的。”

“去调查时间之轮。”科洛林道：“顺便寻找你的身世，那与诺兰交代我的一件事情有关。”

欧泊答道：“好的。但要从什么地方开始？”

科洛林道：“国王码头的大宇航探索协会里说不定会有一些资料，本来我们离开泛光之源后的下一站就是那里，顺便刺杀帝君，又或者让帝国皇后的家族反叛他。”

欧泊蹙眉道：“我和雷蒙不可能做到。”

科洛林嗯了声，说：“卡尔特斯的皇宫里守卫森严，不过其实如果你真想做，当然可以办到。那只是最初计划，现在教皇愿意和咱们谈谈，所以我猜帝国教廷与帝君出现了不容小觑的原则性问题，所以就让卡尔特斯再活几年吧，等教皇出手去收拾他。”

欧泊道：“在不违背雷克特老师的教导下，我也愿意为你……”

“你为什么觉得雷蒙就不会随便杀人？”科洛林忽然说：“你记得在海盗船里的时候么？”

欧泊微微蹙眉，想到了一个场面，尸体堆满了整个走廊的海盗宇宙飞船。雷蒙在杀人的时候似乎从不手软，女萝星，寂星，海盗船上。

“复制体的是非观只有你。”科洛林淡淡道：“你是他唯一的战友，朋友，兄弟，我曾经也有过这么一个信仰，就是雷克特，但随着岁月的迁移，信念总会发生改变，它不断地被质疑，然后重生，某天一回头，发现曾经的自己已经遥远得快不认识了。”

欧泊道：“你说得对，老师，人总是会慢慢改变的，只是我们的生命都太短，不像你们一样漫长。”

欧泊又想到在伦勃朗行星上，得知陨星军团开始进攻家园时，雷蒙的反应。

那时候他似乎没什么所谓，只是问欧泊，留在外面也行，回去参战也行，你觉得呢？由你决定。

当欧泊选择了之后，雷蒙才跟随他回去保卫故乡。

“是的。”欧泊说：“你们的性格其实是一个人，不同的是，他的身边有我。”

雷蒙复活前的最后一天，欧泊很早就醒了，跑出外面时看见科洛林坐在王座上沉思，昨天晚上他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夜。

“我可以上七百层去看看么？”欧泊问道。

科洛林没有回答，到厅外的栏杆前去，从盘子里拿了一叠枯叶，一群波姆马上蹦上栏杆，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手里的枯叶。

科洛林说：“还没到时间，耐心等候，欧泊。”

他把叶子喂给一排小波姆吃，专注的神情笼罩在朝阳的光芒下，一只小波姆很高兴地咀嚼落叶，其余波姆看着它吃，并时不时用亮晶晶的眼睛抬眼瞥科洛林，等候自己的那份。

欧泊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科洛林把落叶喂完，转身带着他上七百层去。

雷蒙已经变得完整了，他双眼紧闭，浑身赤裸，浸泡在时间之海溶液里，黑色短发犹如液体中燃烧的火焰，科洛林打开控制台上的一个开关，四周亮了起来。

“他在充能。”科洛林道。

欧泊心底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仿佛内外两个人都是科洛林，不，都是雷蒙。

控制台上的能量灯达到100%。

欧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问：“能成功么？”

科洛林道：“不一定，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话音未落，营养舱内的雷蒙身体一动，整个人朝后仰。

欧泊：“！！！”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雷蒙的最后记忆是操控机甲后仰拔高，避开科洛林的炮火。

“被毁灭前的最后记忆。”科洛林喃喃道。

雷蒙睁开双眼，发出无声的呐喊，呼出一串气泡，继而怔住，转头看四周，紧接着科洛林打开营养舱，雷蒙带着水摔了出来。

欧泊：“雷蒙！”

雷蒙猛然咳嗽，咳出肺中的积水。

科洛林淡淡道：“成功了，恭喜你，欧泊。”

他转身离去，把雷蒙与欧泊留在了实验室里。

第一百零四章

那一天欧泊足足说了一上午，雷蒙只是安静地听，眉毛拧着。

他始终赤裸着身躯，把欧泊搂在怀里，欧泊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包括科洛林，包括雷克特，包括卡伦斯。

最后欧泊道：“你觉得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么？有忘了什么吗？或者多出来什么记忆？”

“没有。”雷蒙沉声道：“我的感觉是这样，刚刚还在烈星参战，机甲报警，再然后就是全身冰凉，看到我自己……和你。我以为这是濒死前的幻觉，居然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

他牵着欧泊起身，走出实验室，说：“是科洛林给你做的基因手术？你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嗯。”欧泊仍未缓过来，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他与雷蒙进了五百层，踏入空中花园第一步时，忽然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力气都耗光了，无法抗拒的睡意袭来，一个踉跄倒在地上，雷蒙道：“欧泊！”

“是我让他睡会。”科洛林道：“我有话对你说。”

雷蒙抱着欧泊进入空中花园，四处看了看，走上宫殿，科洛林坐在王座上，半身隐于黑暗里。

科洛林道：“房间在那边。抱他进房间里去。”

雷蒙把欧泊抱回房里去，科洛林道：“你可以穿我的衣服。”

雷蒙漂亮的眉毛拧着，科洛林与他简直一模一样，雷蒙道：“你是我的父体？欧泊告诉我陨星之王的事……”

“这些日子里发生的。”科洛林道：“我想欧泊已经对你说过了，现在我想和你谈谈你的过去，同时也是我们的过去。”

雷蒙穿上衣服，科洛林回到王座上，说：“你愿意留在这里当王，还是离开陪着欧泊去宇宙中看看？”

雷蒙道：“我的生命里只有他，不管怎样，谢谢你制造了我。”

科洛林沉默良久，而后道：“我想区别正在于此……确切的说，第一个你不是我制造的，是我的战友，烈星的前任佣兵王凯尔雷……”

不知睡了多久，欧泊醒了。

他蓦然睁开双眼，几乎分不清之前的一切是梦还是真实，马上翻身下床，喊道：“雷蒙！”

他飞快地跑出走廊，在大厅外一个急刹车，看到科洛林坐在王座上，雷蒙站在厅内，两人面朝对方，沉默地站着。

那景象实在太诡异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雷蒙，抑或是一模一样的科洛林。

欧泊看见他们之间仿佛连着一条线，无数记忆的碎片在他们之间传输，他感应到科洛林正在告诉雷蒙一些什么，他释放出自己的信念之力前去探测，发现那是一些凌乱的知识，航行，飞船，理论以及历史，战斗技能，所有的所有，一股脑地涌向雷蒙。

“你没有信念之力。”科洛林说：“不过也将就了，我相信你不会背叛我，别再跑到我要铲平的地方去，再被轰成灰一次，我救不了你们。”

雷蒙道：“知道了，我知道信念之力，不过你不需要为我点燃它。”

科洛林笑道：“欧泊倒是很想杀了我为他的战友们报仇，欧泊，是这样么？”

雷蒙道：“欧泊有什么想法，责任都在我身上，说不定有一天我确实会来解决你。”

科洛林意味深长地说：“说不定你们真会有这个机会的，如果我死了，你可以永远取代我，坐在这个王座上。”

他起身离开宫殿，饕幻化为黑铁巨人冲向天空，雷蒙走上王座坐下，仿佛成了另一个科洛林。

欧泊怔怔地看着他。

雷蒙道：“过来，老婆。”

欧泊听到这个称呼只觉熟悉了些，说：“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雷蒙答道：“简直是糟透了，你变得这么小，还怎么做爱？”

欧泊蓦然爆笑出声，过去爬到雷蒙身上，一手抚过他的额头，感觉他的思想，说：“嗯，你是雷蒙，你没有信念之力。”

雷蒙抓着欧泊的手，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说：“这里可以证明我是真的。”

欧泊抱着他的脖颈，蹙眉说：“老师到什么地方去了？”

雷蒙略有点奇怪地看了欧泊一眼，说：“你其实还是很爱他的，但他觉得你在仇恨他。”

欧泊道：“确实很奇怪，我说不清楚我是爱他还是恨他，他和你一模一样……感觉就像同一个人。他对你说了什么？”

雷蒙想了想，说：“你现在多大了？还要几年才长大？”

欧泊：“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雷蒙道：“你得先回答我，这更重要！”

欧泊：“哦你这个性爱机器人，醒来第一件事除了做爱还有什么！老师没把你的性爱程序给格式化掉么？！”

雷蒙：“……”

欧泊：“……”

雷蒙道：“这样我很有罪恶感！我不太习惯，刚从营养舱里出来以后就一直不敢吻你……”

欧泊凑上去，吻着雷蒙的唇，雷蒙有点紧张，片刻后两人彼此注视，都找到了最初的感觉。

欧泊吁了口气：“说正经的，他交代了你什么事？”

雷蒙道：“教给我不少知识，让我去查清楚时间之轮的下落。”

这和科洛林最初说的一致，欧泊终于放下心，片刻后又道：“他没有在你身上装什么炸弹吧。”

雷蒙道：“老天……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他就是我，你觉得我会做这种事情么？”

欧泊道：“我发现你对我们的重逢一点也不感动啊！你是不是脑子被改造坏了！”

雷蒙：“我们几个小时前才在战魂广场上跳舞，上了个机甲回来发现自己老婆变成小孩，就像做梦一样，我都快怀疑这是不是真的了，你还要我怎么感动？”

欧泊哈哈大笑险些摔到地上去，认真想起来确实是这样，自己等了足足两年，每天都活在绝望里，然而对于雷蒙来说，只经历了从上机甲到炸毁的十来分钟而已。

雷蒙蹙眉思索，把欧泊抱在身上，两人依偎着，欧泊道：“老师去哪里了？”

雷蒙道：“他去追杀凯尔雷了。”

欧泊道：“那我们呢？”

雷蒙道：“先在这里过夜吧，明天再出发，如果有什么事，他让我替他处理。”

欧泊点了点头，说：“来这里，给你看个好玩的。”

雷蒙与欧泊一大一小，到宫殿后面去，穿过透明的空中走廊，欧泊踩着滑板教雷蒙玩，玩得不亦乐乎，仿佛一瞬间什么都不重要了，回来了就好。

那天晚上欧泊睡得很早，雷蒙依旧是不用睡觉的，便抱着他，在黑暗里思索。

翌日清晨起来时，欧泊到大厅里去，发现雷蒙坐在王座上，在朝几名将领交代事情。

暗盟的声望在伊斯祖尔与共和国的战斗大获全胜后再次跃升，所有星盟国家都在重新考虑，制定新的与科洛林的阶段性外交战略。科洛林不再教给欧泊新的东西，大部分时间都在计划这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