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黑暗的宇宙中，寂星的全貌现于面前，它的外壳几乎是完全平滑的，倒映着极远处另一颗恒星的光辉，就像漆黑幕布里的一个金属月亮。

雷蒙说：“看上去不像一个自然形成的行星。”

扳手喃喃道：“看到图像了……我认同你的观点。”

它的外壳闪现着灰色的金属光泽，上面的近千沟壑呈现出有规律的条纹，每一条深沟都像是人工开垦而成。三个人都静了，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人造金属遗迹。

很有可能是史前的军事要塞。

亚泽拉斯的声音打断了沉默：“交给你了，扳手，我得去一次共和国，商量女萝星的问题。”

扳手嗯了声，雷蒙与欧泊都吓了一跳，对视一眼。

扳手：“他走了，继续。”

雷蒙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扳手：“在我说第三句话的时候，现在已经走了……能看看它的背面么？”

欧泊漫不经心地操控方向盘，说：“这个委托到底有什么内情？”

“非常多的内情。”扳手喃喃道：“内情复杂得足够令你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小行星的背光面有什么？让我们来看看……”

扳手的声音永远那么催眠，听得雷蒙与欧泊都在打瞌睡，时代-VI变换轨迹，绕着行星前去勘测它的北面。

“这是一个半人工星球。”扳手说：“看上去像是个很大的飞船废墟被镶嵌在一块陨石里。”

“嗯。”雷蒙操作程序分析寂星背面的环形山，说：“73%的铁，含量非常高……我没有在这个行星的正面发现星际武器，你觉得这玩意会是谁建造的？”

扳手没有回答，欧泊却惦记着先前的话，说：“有什么内情？”

扳手说：“简单地说，这玩意和以前的一个藏宝图有关，共和国在永昼之星的拍卖会上花了大价钱，拍下一块星图碎片……”

欧泊与雷蒙同时一震，欧泊道：“那曾经是我们的委托！”

“是么？”扳手的声音丝毫不显得惊讶：“我想那不重要，缺失的星图里蕴含的秘密就是关于寂星的，通过某几个渠道……分别泄露了。吉米森有一份，共和国的情报员有一份……但该情报员没过多久就被杀了，在归途中碎片也被抢了。”

欧泊：“被谁杀了？”

扳手：“谁知道呢？可能是海盗们，没过多久就有人发布了这个任务，当时我们是全不知情的，亚泽拉斯甚至没有注意到它。吉米森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拷贝了一份星图碎片蓝本。”

“然后呢。”雷蒙仰头看着光屏上的环形山模型：“我觉得有必要采集点样本。”

“先不要登陆。”扳手说：“一旦登上这个星球，长波通讯就会受到中子星的讯号干扰，我们就无法再联系了……然后吉米森朝蕾菲娜女士咨询几个方位问题，那个聪明且多嘴的女人由此猜到他的目的，并告诉了亚泽拉斯。再后来战争爆发，许多事情还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就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你们接了这个委托，又来不及完成，只得暂时搁置。”

欧泊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杰米死了，他问：“吉米森也对这里感兴趣？”

“嗯。”扳手说：“王猜测他需要一架史前文明制造的机甲，为他的孪生弟弟报仇。这就是第一个内情。”

“还有什么？”雷蒙道：“一次说清楚吧，我们需要尽可能详细的资料。”

扳手懒懒道：“还有就在七百四十七年前，进入过这里的一名海盗的故事。”

欧泊：“星际海盗？”

扳手：“星际海盗——这是苍穹之鹰佣兵团的团长在营救你们的两个朋友之前，作过调查后得到的消息，寂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三个周期前，也就是两千两百年前就有人发现过它。一伙海盗登上了这个古代遗迹，他们几乎全死了，只有一个人逃了出来。”

“他还活着么？”雷蒙坐到控制台前，把所有分析数据发送给扳手。

“死了。”扳手说：“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这个幸存者的名字叫克劳德·亚力斯塔尔。”

欧泊把地图信息倒录到E7的芯片里，说：“接着说。”

扳手：“而迅捷如火佣兵团的成员，席德的母亲，名字叫做缇娅·亚力斯塔尔。”

欧泊与雷蒙都没有说话，欧泊眯起眼，舔了圈嘴唇。

“是他母亲家族的人？”欧泊道：“那小子一定知道什么。”

扳手：“是的，毕竟第一次委托内容只是让他们调查星系附近的力场与坐标，没有登陆与勘测要求，我猜他认为里面有什么宝物，想进去看看，于是就把迅也拖下水了。这是第二个内情。”

“你也认识他？”雷蒙说：“迅那小子脾气不怎么好。”

扳手：“当然认识。”

欧泊：“还有什么内情么？这不像令人三天三夜睡不着觉的内容。起码在火候上还差点儿。”

扳手：“被拖下水的迅，呃……听说是王的私生子。”

欧泊与雷蒙：“……”

“你赢了。”欧泊说：“现在我们要……”

扳手的声音道：“现在掉头。”

雷蒙接过操控盘，说：“不，我打算先取样看看。”

扳手：“马上掉头！你们靠得太近了！”

欧泊道：“该死的……”

舷窗外的环形山不断变大，雷蒙道：“动不了！被它挡住了！”

寂星朝着他们越来越近，欧泊道：“我们正在中子星力场的夹缝里！”

扳手：“开启所有推进系统！三十秒后无法脱离就弃船逃生！”

欧泊：“让我来！”

雷蒙：“你去设置逃生舱！”

欧泊：“这是我妈给我的飞船！”

雷蒙吼道：“命比较重要！以后给你买个更好的！”

“稳住！”扳手道：“看阴影！重叠阴影代表引力场！贴地飞行！别后退！引力计算轨道是正常的！”

欧泊：“要撞上去了！”

时代-VI四个推进口同时喷发出璀璨烈焰，贴着环形山平平飞去，阴影范围追在飞船后不断变大，飞船贴着环形山脊嗡地一声旋转着射出宇宙，逃离引力场。

扳手：“噢，这种经历一定很难忘。”

“难忘你个头！”欧泊与雷蒙同时愤怒地大叫。

时代-VI调转方向，欧泊背上满是汗水，刚刚差一点点就死在太空里了。两人静了片刻，扳手说：“试试从正面登陆，你们还有三天零十六小时。”

“我先下去看看。”雷蒙起身去拿力场腰带。

欧泊死里逃生后仍不忘八卦，问道：“和谁的私生子？”

“谁知道呢？”扳手懒洋洋地说：“通过基因方式来繁衍后代是需要双方签字认可的，如果只有一个人，那么至少需要配偶的婚姻证明以及对方的死亡通知书，而亚泽拉斯还没有死，也肯定不会去随便结婚，更不会穷得去做卖精子的事情，所以我猜迅的母亲是个女人，只有这样，女人才会用自然孕育的方式怀上他，并把他生下来。”

欧泊好奇道：“他知道这事么？”

扳手：“我觉得迅应该还不知道，但他迟早会知道的，我们的王太喜欢自欺欺人了。”

欧泊说：“这真是个惊爆的大八卦。”

扳手：“是的，据说迅刚来到烈星的时候王就知道了这事，王在暗地里保护着他，只是那小子脾气不好，也不学好，所以王总是不愿意公布自己有一个这么……顽劣的儿子。幸亏迅现在终于有点长进了。”

雷蒙边系腰带边说：“我如果有个佣兵王父亲，一定会拿他的名誉威胁他，让他给我买个跃迁飞船，起码也得给点赡养费。”

扳手道：“啊，是的，罗森也觉得这对私生子不太公平，他是根据亚泽拉斯的自责以及对迅的关注，最早推测出这件事的，守这个秘密令他忍得很辛苦，后来他实在忍不住告诉了灰狼，嘱咐他不要告诉任何人，灰狼喝酒的时候把这个秘密输给了乌尔卡，乌尔卡又忍不住告诉了杰米和他的哥哥，让他们别告诉任何人，杰米忍不住告诉了他的干妹妹——狂澜佣兵团的副团长莎雅，莎雅告诉了一个多嘴的办事员，那个办事员在办公室里当笑话说了，里面有一位落日之城的委托评分员，她在逛街买东西的时候碰上……呃，莉莉……”

欧泊：“……”

雷蒙：“……”

扳手：“莉莉告诉我，让我千万别给任何人说，否则她会掐死我，现在我冒着生命危险告诉你们，请千万别对任何人提起，就算说了也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务必为我们和王共同保守这个秘密，否则所有人都会一起完蛋……我今天实在说得太多了。”

欧泊哭笑不得道：“你其实什么也没说，准备登陆。”

扳手：“登陆后你们就无法再发出长波通讯了，中子星附近的空间在大质量下形成一定凹陷，建议你们发现了什么异常不要硬闯，回到飞船上升空，给我发送讯号。”

雷蒙道：“我会权衡的。”

扳手：“我相信你们，现在我开始分析资料，最迟四十八小时后会有一队A级佣兵前去支援。祝你们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欧泊道。

时代-VI在寂星表面登陆，轰然巨响，停稳。

雷蒙说：“我先下去看看周围环境。”

欧泊：“让E7陪着你。”

雷蒙带着E7踏上寂星表面，上面引力很小，他每走一步都在弹跳，E7则用履带贴着地面嘀嘀嘀的行走，一大一小，四处勘测，显得很滑稽。

欧泊按着耳扣说：“发现什么了么？”

雷蒙的声音：“暂时没有，你笑什么？”

欧泊：“没什么，觉得你和E7很有趣。”

雷蒙站在一道金属深沟前朝下看，说：“我想跳下去看看。”

欧泊：“你最好别这么做，如果它的深度超过五十公里，我们的联系就会中断。”

雷蒙说：“我看到一个入口，像是个门。”

雷蒙打开腰带上的录像装置，把它传回太空船上，欧泊仰头看了一会儿，画面上是个深不见底的黑色通道。

欧泊说：“回来，我们一起去。”

他实在放不下心，雷蒙便转身回来，在太空船下面等他。

“带点吃的。”雷蒙说：“你总是肚子饿。”

欧泊：“那只是正常饮食需要而已！”

欧泊系上腰带打开离子氧气场，背上武器，整理了背包，里面有救生所需的物资——飞船上自带的生命探测器、通讯仪、食物与造水仪、两把电磁枪、光子刀，翻译机，物质检测器。

欧泊背上武器下去，关好飞船，这里就像个金属的平台，每一寸都是光滑的。

欧泊四处看了看，说：“感觉像什么？”

雷蒙接过背包背上，说：“像个没有边际的舞池，你会跳舞么？”

欧泊说：“不会，但在电影上看过，以前当矿工的时候，阿曼对着电影学跳舞，他很沉迷……”

“试试？”雷蒙说。

雷蒙牵着欧泊的手，两人错身，在寂星表面踏了几个舞步。

雷蒙：“哼哼哼……”

欧泊：“得得得……”

两人都笑了起来，欧泊说：“你从哪里学的跳舞？”

雷蒙：“可能芯片里有吧，我也不知道，回去以后教你，我是个全能社交礼仪机器人，走。”

欧泊越想越好笑，跟在雷蒙身后，两人一跳一跳，靠近先前的深沟。

阴影缓缓靠近远方的环形山，寂星在很久以前应该确实是个军事要塞，说不定还配备了某些超能武器，但进入中子星引力范围后，那些外置武器都在引力里飞走了。原本应该凹凸不平的星球表面，则在引力的挤压下变得光滑平坦。

喷射装置开启，欧泊牵着雷蒙的手缓缓下降，探照灯四处晃，黑暗的世界里只有这一道光，沟壑底部粉尘吸附在扭曲变形的建筑上，落地时喷射器激起无数飞扬的粉尘。

“三天又十五小时。”雷蒙说：“要进去么，老婆？”

“可以，老婆。”欧泊道：“老公会保护你的，躲在我身后就行。”

雷蒙：“……”

四周十分静谧，这个星球至少存在了上万年，他们再次打开推进器，沿着沟壑底前进，一直到尽头，面前有一扇大门。

“应该把E7带下来的。”欧泊用肩膀抵住大门，用力晃了晃，纹丝不动。

雷蒙抬头看门顶，说：“检修通道，里面没有能源，有E7也打不开。”

欧泊把剑试着插进门缝里，撬开一条缝，奈何关得太紧，雷蒙道：“你退开点，让我来。”

雷蒙把手指插进门缝里，欧泊道：“你不可能打得开……”

说话时雷蒙双手各朝一个方向分开，门下扬起一阵灰尘，大门缓缓打开。

欧泊：“……”

“进来。”雷蒙朝欧泊招手。

欧泊第一次知道雷蒙力气这么大，闪身跟着他进门，里面漆黑一片。

雷蒙握着门内侧的手动安全杆绞盘，再次将门关上，砰的一声巨响，欧泊再朝前摸，摸到第二个门。

雷蒙依次打开第二个门，欧泊以光源照射，看到门下的牌子写着“116VPA。”

应急出口需要116单位的能源输出……雷蒙的力量相当于一个检修飞船的千斤顶，太可怕了，欧泊不时瞥雷蒙一眼，心想雷蒙真要动粗，估计轻而易举就能制住自己，并足够揪着他把他脑袋在墙上碰来碰去。

但如果要动手，欧泊也可以用信念之力让雷蒙离地飘起来，就像古神话里的安泰欧斯，令他身在半空再赏他几拳，或者用东西没头没脑地砸他……

“进来。”雷蒙道：“你在傻笑什么？”

欧泊摆手，两人进了第二道真空门，里面有空气了，升降梯全部不能用，四周一片黑暗，欧泊道：“有楼梯。”

雷蒙站在原地测空气指数，可以呼吸。

“悬浮磷颗粒的含量稍有点高。”雷蒙说：“要解除场能太空服么？气温是零下十五度宇宙温标，看来外层隔热效果很好。”

“那就解开吧。”欧泊说：“穿着这个战斗我总有点不舒服，而且在这里用太久了不好充能，”

两人关闭场能服，一束光四处晃，这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个偌大的空房，雷蒙把检测器贴在墙壁上分析，说：“寂星本身的组成是赛尔克合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