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说……」眼看天色越来越暗，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什么？」谢天谢地，这次卓麟终于没有把他当成空气。

「你……还记得自己刚才撞了我吗？」

「记得。」

「那……不去医院了？」

听到莫西楠的话，卓麟慢慢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薄唇紧抿。

漆黑的眼瞳慢慢扫过莫西楠的全身，最后停留在他的脸上。

那深邃冷静的眼神，又让莫西楠开始觉得发毛了。

他鼓起勇气回看卓麟，而卓麟也继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两人就这样在人行道上大眼瞪小眼，路过的行人纷纷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眼神。

「刚才，你是以四公里的步速，沿着人行道由西向东行走。」过了好几分钟，卓麟才缓缓开口。

「……可能吧。」莫西楠茫然地点点头，卓麟说话的方式非常怪异，但他一时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而我的自行车以二十公里的时速与你同向而行，从后斜四十五度的方向撞击你。在撞击产生之前，你已经采取避让动作，身体沿着水平方向滑动，并且以零点五公尺的秒速跌向地面，」卓麟继续缓缓地说，「……而这些动作所造成的冲击力，并不至于伤害到一个成年男子——所以结论之一是，我没有撞到你；而结论之二是，你不需要去医院。」

莫西楠微微张开嘴，大脑一片空白。

「于是，综合以上两个结论，我得出一个问题。那就是……你明明没有受伤，为什么要纠缠我？」

卓麟的语气宁静而平直，不带一丝情绪。但莫西楠身体已经开始发冷僵硬，就好像有一盆冷水从头顶缓缓浇到脚尖。

其实被扔进警车五分钟之后，他的屁股就不痛了。可是眼角瞥到坐在自己身边的卓麟的一瞬间，类似「下车」、「走人」这样的念头在他的大脑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之后，他的眼睛就像胶水似的粘在卓麟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这种粉丝见到心仪偶像的时候爆发出的，类似精神失常的疯狂爱意，卓麟能明白吗？

显然是不能。

因为说完话之后，他一直紧紧地盯着莫西楠，冷冽的审视眼神就跟面对一个和罪犯没什么两样。莫西楠很明显的感受到卓麟对他的怀疑，也许全世界的人对这个侦探来说，就只有「可疑」和「不可疑」两种吧……

他不安地搓着双手，想为自己寻找合适的脱身理由。两人继续在大街上大眼瞪小眼，引来更多路人狐疑的视线。

就在这时，路边的小巷子里传来一声大吼。

「找到那个臭小子啦！这次别再让他跑了！」

莫西楠一楞，一转头就看见五个大汉从巷子里冲出来，分别从五个不同的角度扑向卓麟。

卓麟没有防备，莫西楠自然也没有。

于是他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团混乱，伴随着沉闷的肉体撞击声。

几秒钟之后，五个大汉从五个方向绞紧了卓麟的四肢和脑袋，将他结结实实地按住。

与大汉们的凶神恶煞相比，卓麟还是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他甚至还有闲心冲着呆楞的莫西楠微微一笑，用和缓的声音安慰他。

「别害怕，没事。」

「你……你这看起来像是没事的样子吗！？」莫西楠震惊了。

「真的没事，他们只是来讨房租的。」

「……房租？」

「就是你旁边的这一栋。」

卓麟说着，视线向右边移动。莫西楠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和他一起移动，然后看见了路边一排生绣的铁栅栏。

隔着铁栅栏，他看见满地的枯萎花草，花草旁边有一座黑黝黝的旧房子。

在夜色的笼罩下，旧房子显得尤其阴森，让莫西楠的背后起了一身的冷汗。

但几分钟之后，他还是鼓起勇气，跟着一脚踹开铁门的卓麟走进了这栋房子里。因为卓麟嘟囔着「拖欠房租是因为找不到银行卡」，而凭莫西楠这几个小时里对卓鳞的了解，他很怀疑这家伙到底能不能凭自己的力量找到银行卡。

果然是不能。

因为屋子里一片狼藉。

踏进客厅的瞬间，莫西楠还以为自己迷路到了垃圾场。

足足有近百平方公尺的客厅里堆满了书籍、笔记本、衣服、日用品……垃圾山丘上甚至还摆着一个盆栽，绿油油的小树苗在花盆里茁壮盛开，让莫西楠简直哭笑不得。

他头一次知道，「脏到无法整理」的房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景。

卓麟忧愁地望着垃圾山的一角，随手扯住莫西楠的袖子，抬起长腿用脚尖画了一个大圆圈：「应该就在这一带，我找找。」

「……」莫西楠无语，暴躁地抓了一下头发。

如果和卓麟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一定早就把这个家伙暴打一顿，再踹上两脚之后，跟他拜拜了。

但这是卓麟啊……是他天天晚上在梦里「这样」「那样」的卓麟啊！

狠狠一咬牙，莫西楠一头栽进垃圾堆里。

第二章

半个小时之后，莫西楠满头大汗地从垃圾山里钻了出来。

与他的狼狈相比，卓麟则优雅地坐在沙发里，修长的双腿交迭，右手支着下颌。他沉默凝视着窗外的月色，长睫在脸上投下漂亮的阴影，白色的萤光灯打在身上，美得就像一尊雕塑。

莫西楠看呆了一秒钟，刚才想好的抱怨和怒骂，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取款的事情也拜托你了。」瞄了一眼莫西楠手上的钱包，卓麟淡淡地说。

「这种事为什么也要拜托我！？」莫西楠顿时大怒，猛地从垃圾山里跳起来。

「抓紧时间，讨债的人还在外面等着。」

「你他妈答非所问啊！」

「不要紧，我的银行卡都没有密码。」

「……」

看着卓麟静如止水的面容，莫西楠简直要崩溃了。卓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南辕北辙的违和感，让莫西楠连骂人都不知道该从何下口。

更何况，他手中的钱包里足足塞了七、八张VIP金卡，发卡银行是连看一眼都会心跳加速的名字。莫西楠知道这些信用卡都是全球通用，透支无上限，必要时候还能当作身分证和护照。

而这些烫手的卡片到了卓麟口中，都变成了「没有密码的银行卡」。

这年头，侦探都这么有钱了吗！？

不，应该说是卓麟其人对金钱根本没有知觉，这种可能性才比较高。

「但是……至少也要设一下密码吧……」莫西楠扶额。

「设计一个有效的密码需要数秒钟，我没有兴趣把智慧消耗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卓麟冷静地解释，又加了一句，「抓紧时间，讨债的人快要不耐烦了。」

「……真他妈败给你了！」

觉得再多说一秒钟的话，自己就会被卓鳞搞疯，莫西楠猛抓头发，踹门冲出了房子。

踢上门的瞬间，他听见客厅里传来一声巨响，但是他完全没有兴趣确认卓麟在搞什么鬼。

又过了半个小时，莫西楠取款成功。他打发走了那些尾随着他的大汉，又顺便从超市买了一些清洁用品。这当然不是假公济私，他不是这么没品的人，在取款的途中寻思了很久，他还是决定好人做到底，帮卓麟清理一下房间。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把自己的家弄成这样，但莫西楠毕竟崇拜了卓麟这么多年，感情还是很深厚的。再说他在梦里也对卓麟做了很多过分的事，帮他清理房间的话，也能减轻一点自己的负罪感。

不过……

眺望着那栋阴森森的房子，莫西楠不禁咧嘴笑了起来。没想到这辈子他还能见到活生生的卓麟，真是走狗屎运啊……如果卓麟能让他亲一下，不不，就算让他摸一下手，他莫西楠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如果运气好的话，他就能趁摸手的机会把卓麟拉进自己怀里，然后……嘿嘿嘿嘿……

不知不觉就陷入下流的幻想中，莫西楠的微笑慢慢就变成了淫笑。

但是幸福的淫笑并没能维持多久，踹开卓麟家门的瞬间，莫西楠的笑容就僵硬在了脸上。

因为映入他眼帘的，是卓麟的脑袋。

似乎是不小心弄倒了书架，卓麟的整个身体都被埋在了书堆里，只留了一个脑袋在外面。原本的垃圾山规模变得更大了，那场面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莫西楠目瞪口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离开房子的时候，听到的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

看见莫西楠回来了，被书山埋起来的卓麟冷静地冲他点了一下头：「你回来了，快把我弄出来吧。」

莫西楠一阵脱力：「你……你他妈又不是婴儿！自己不会爬出来吗！？」

「因为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所以我不想把力气花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卓麟冷静地解释，又说，「另外，从我们相遇开始你已经说了三次『他妈』，希望你能改进一下自己粗鲁的说话方式。」

「需要改进说话方式的是你自己吧！」莫西楠气的简直要摔桌子，世界上真有这么厚脸皮的人吗？

不……不对，很显然，卓麟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哪里不对劲。

觉得再生气下去也是对牛弹琴，莫西楠只能忍着怒气，把卓麟从垃圾堆里扯了出来。

「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顺便替你打扫一下房间吧。」他闷声说。

「随意。」从垃圾堆脱身的卓麟耸耸肩，又准备往沙发上坐。

「不准坐下！」莫西楠大喝，「跟在我后面！老子今天要教教你，到底应该怎么对待自己的家！」

大喝的声音似乎把卓麟吓到了，他回头朝莫西楠看了一会儿，虽然没有点头，但也没有继续朝沙发走去。

接下来的场面，大致就是莫西楠暴跳如雷的打扫着房间，而卓麟一声不吭的跟在他的后面，双手依然抄在大衣口袋里。

莫西楠从国中时代就是卫生股长，大学毕业以后又过着独居的生活，在持家方面很有一套。因为在这方面实在太专业，目睹卓麟这栋肮脏的房子他简直要被气疯——

积满油烟的厨房里，面粉和洗衣粉堆放在一起。

掀开电锅，里面塞着两条围巾。

阳台上，鱼缸里装的不是清水而是硫酸。

当打开卓麟卧室的衣橱，看见袜子和未拆封的泡面挤在一起的时候，莫西楠终于忍不住吼叫起来。

「你他妈没工作的时候就不能学习一点常识吗！？」

「死在垃圾堆里很好玩？」

「生活九级伤残一点都不时髦！」

卓麟起先总是一声不吭，直到莫西楠骂骂咧咧的踹翻了卧室里唯一的椅子之后，他才幽幽地开了口。

「你……」

「我怎么啦！？你有意见？」

没想到卓麟居然还敢说话，莫西楠暴躁地一回头。

然后，嘴唇就被一个软软的东西贴住了。

莫西楠呆楞了两秒钟。

轰——

脑袋火山爆发，眼前一片空白。

过了好几秒钟，卓麟才离开他的嘴唇，微蹙的眉间带着一丝下爽。

「你很吵。」他皱着眉说。

「……」莫西楠微张着嘴，两片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以为他还想说话，卓麟又一次吻了上来。

双唇相触的前一瞬间，莫西楠终于恢复理智，他一把推开卓麟，颤巍巍地捂住嘴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你……你在干什么！」他震惊到脸上都没了血色。

「没干什么，不让你说话而已。」卓麟神态自若地回答。

「谁他妈不让人说话的时候会……会……会接吻！」

「只是凑巧用了嘴。」

「难道你稍微用一下手会死啊！」

「就算你这么说也来不及了，」卓麟说着叹了口气，「不过，我似乎理解了『他』要杀『她』的原因。」

「什么？」莫西楠一头雾水。

「你讨厌我吗？」卓麟反问。

「咦……」莫西楠顿时大脑又当机，「不……不能说讨厌啦……」

「那，喜欢我吗？」

「这个……」

「呵，似乎喜欢，似乎又讨厌；好像爱，却又夹杂着恨，人类的感情真有趣啊！」看着莫西楠困惑不已的表情，卓麟像是突然兴奋起来，迈开长腿开始在房间里快速绕圈。

「有趣，有趣，」他低声自言自语，「同居的二人，性格不合，产生摩擦。爱的时候擦出的是爱情的火花，恨的时候是被点燃的导火线……原来如此，所以下手这么狠毒。真是有趣……」

「……为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莫西楠一头黑线。

「不懂吗？你没有感觉吗！」卓麟猛然回头，提高了声音，「我的房间让你烦躁，而你的唠叨也让我烦躁。如果我们之间存在『爱情』这种催化剂，或许有一天不是我杀了你，就是你杀了我！就像他和她一样！」

「完全不懂……」莫西楠困惑到近乎绝望，「你……是在说刚才那个案子吗？」

「显然是。」

「那么我可以这样理解吗？死者是一对情侣，男的杀了女的。你认为他们是在生活中产生了摩擦，由爱生恨，所以才会酿成今天的惨剧？」莫西楠发动起大脑所有的细胞进行思考，将卓麟前言不搭后语的内容补充完毕之后，又困惑地问，「但是，这和我们俩有什么关系呢？」

「显然有！如果你是那个女人，我就会因为你的唠叨而杀了你！」

「我不是女人！」

「那好吧，我是女人。那么，你就会因为我把家里弄的一团糟，而杀了我！」卓麟情绪激动地做着假设，继续在房间里绕圈，「真有趣啊……是生活琐事让他们的感情变质，最终起了杀心？好吧，好吧……我需要更多的经验！」

说完，他突然指向莫西楠：「就是这样！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一个不修边幅的女人，而你是一个整洁而神经质的男人。我需要你陪我体验，体验由爱生恨直到爆发杀心的过程！」

莫西楠的一个头已经不知变成了几个大。

他活了二十几年，遇到的怪人怪事加起来，都没有卓麟的一根手指这么多！卓麟的这一串话里满是吐槽点，让他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分析。

「那个……卓麟，你，听我慢慢说，」觉得卓麟已经陷入癫狂状态，莫西楠小心翼翼地将双手向下压，「你，不是女人；我，也不是神经质。我们是今天才见面的陌生人，根本不可能互相产生杀意，我也不会一直帮你打扫房间。你现在需要的不是我，而是一个清洁工。」

「清洁工？以前有啊，杨先生上周辞职了，他还兼任助手和秘书。」不知道为什么，卓麟只把莫西楠的最后一句话听了进去。

「你……该不会也让他做了类似的事情吧？」莫西楠哭笑不得，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卓麟拉着清洁工，强迫他跟自己扮演情侣的场面。

「没有，」卓麟摇头，「我只是让他扮骇客，因为最近有一名政府官员在电脑资料被泄露后自杀。」

「……就这样而已？」扮骇客虽然也很奇怪，但莫西楠不相信这么点小事会让人产生辞职的念头。

「哦，我还把病变的猪肝藏在冰箱里，这东西很难得。」

「……还有呢？」

「我也把理发用的假人头藏在衣橱里，想体验一下与尸块共处一室的感觉。」

「只是藏了颗假人头？」

「不，也藏了一堆假肢。为了让假肢看起来更逼真，我还住上面涂了红油漆。」

「……」

沉默了三秒钟，莫西楠一脚踹飞地上的垃圾桶。

「你他妈……其实是个变态吧！啊？是吧！？」一个不冷静，他冲上去揪住卓麟的大衣领子拚命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