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那一点灯光猛然扩大，像一个突然膨胀起来的巨大火球，又像一只在黑暗中忽然张开的血红色眸子，将周遭的黑暗化成了灰烬！仿佛一条巨大的蟒蛇，挟着烈烈燃烧的火焰从空中猛扑下来，巨大的气波将众人的身体掷出了几米开外。

风儿被重重地掀倒在地，怀里的小可却安然无恙。身边，莫名已经从地上弹了起来，很准确地躲开了即将落下来的火球。

这样下去，根本不行。

名没有还手的余地，而我，连保护自己都困难……风儿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附在小可耳边道：“你就不能出手阻止吗？”

小可懒懒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还带了点笑意，那意思很明显：你把我骗来了，还指望我出手？有危险的是你的情人，又不是我的。

该死！风儿暗骂。又一团火砸过来了，而自己用尽全力，才只能维持一个忽明忽暗的结界，幸而火焰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莫名。

闪电一般的火舌和飞快地移动着的莫名，像交织在一起的，红色与灰色的光雾，看不出谁是谁来。

可是，这显然不是谢老头想要达到的目的。

周围的黑色屏障忽然飞快地旋转起来了，转得人头脑发胀。这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明明自己置身于黑暗中，根本看不见周围的障蔽，然而却感觉得出，它在转……到了最后，也不知是自己在转，还是外面在转了……

风儿一惊，莫名的速度，好像慢下来了……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便听得“嘶啦”一声，好像是火焰烧到了莫名大衣的声音。

“名！”风儿实在受不了了，“你没带手杖出来么？！”可是一张口，他立刻就明白，莫名是听不见的。

所有的声音，一旦发出，就会立刻被周围旋转的黑暗吸到自己的身体里。

空寂中，似乎传来了一声叹息。

“好。”

嗯？名，刚才，是你在说话么……

火焰如雨点般落下，可是那个灰色的颀长的身影，却似乎不打算再躲闪了。

风儿的瞳孔骤然收缩。小可立刻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光。

真正的光，不会刺痛人的眼睛，却足以摧毁恶魔的灵魂。

黯淡的，金色的光，从某个制高点流泻下来，像活泼的溪水，只有叮咚的轻响，而没有摧毁任何事物的意图。

连小可都很难分辨出，光是从哪里流泻出来的。

莫名的身形，似乎隐没在了光的源头，又好像和光化为了一体。

嚣张的火焰停止了进攻，而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仍如铜墙铁壁一般，将所有的人，紧紧包围在里面。

风儿和小可同时意识到了一件要命的事。

莫名的光，根本没有攻击性。别说把黑暗消泯，就是把眼前的这堵暗墙凿出一个洞来都困难。

果然还是不行么？风儿恨恨地咬了咬自己的唇。

如果我的力量还在，就可以保护名了……

光，似乎明白了风儿的心意，忽然化作了某种实在的形体。

一条小溪。一条温柔的，奔向黑暗之外的小溪。

名，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名，你想让我做什么？

可是已经来不及再思考了，细细的流水，已集中全部的力量，将黑暗的障壁穿出了一个仅可容人的小洞。

名！你这混蛋！！

风儿忽然明白了，莫名只是想让他抱着小可逃出去。

那你怎么办？傻瓜，你怎么办！

你总是这样，总是。

风儿几乎要骂出来。可是一瞬间，脑海里，掠过了一个念头。

下一个瞬间，风儿抱着小可，像一阵风那样轻巧地从洞口里钻了出去，紧接着，黑暗又吞噬了刚才的空间。

小可冷笑了。那样一抹妖艳的神情，出现在八岁女童的脸上，显得诡异而邪恶。

可是，风儿也笑了。

芽芽忽然惊呼起来：“你干什么？！”

小可笑不出来了。当自己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条完美弧线的时候。

在有能力的巫女，受到这样突然的袭击，都会不知所措，何况，自己的灵魂还封闭在这样一具孩童的身体里。

小可的眼睛睁得很大，没有恐惧，只有惊讶。

我，陨落了么……

湖水，在眼前迅速放大，像一面漆黑的镜子，深不见底。在向下掉落的瞬间，似乎可以看到自己的表情，那样天真而邪恶的表情……

被诅咒的湖，兴奋地，张开了大口。

第58章：天眸之泪

时间似乎放慢了流逝的速度，人们停止了一切行动，只是呆呆地看着，看着一颗小小的流星划破寂静的黑暗。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在看着。

黑夜中，传来了巨大的水花声。

不是小可。

是宁夫人。

她只不过是个人类，她没有能力从湖面飞过去，把小可救下来。

可是，在这个时间被凝固的空间里，人类的速度也可以提升到一个惊人的层次。短短的一瞬，足够她跑进湖水里，然后稳稳地，把即将落水的女孩接住。

小可睁大惊讶的眼睛，似乎不能够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

岸上的人也一样。

宁夫人石榴红色的长裙，开始变色了。

湖水，变得像墨一样漆黑。似乎有无数看不见的触手，从水面伸出来，向着天空，绝望地抓够着。空气中，弥漫起水藻的腥味，这腥味，越来越浓，最后变成了恶臭。

尸体腐烂的恶臭。

“怎，怎么回事……”芽芽像在噩梦里一样，全身颤抖着，躲到了风儿身后。

“怨气。”风儿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也有些出乎意料，“居然这么重……”未等说完，他忽然向前冲了出去。

跃起，将宁夫人抛过来的小可一把接住。

这是湖里的人，能够做到的最后一件事。

她的身体，像蜡像一样，在黑色的火焰中，渐渐融化了。五官开始模糊，四肢开始走样……芽芽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风儿的目光里，多了些复杂的含义。

在刚刚上前接住小可的一瞬，他分明看见了，宁夫人的眼睛里，那一抹感激的神色。

只因为他肯接住一个女孩，而不是让她摔痛了。

人心，真的像一个猜不透的谜。善，或是恶，有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轻易下断言的。

可是有一样，却是肯定的。

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承担责任。

比如说现在。

宁夫人的身体，已经完全塌陷了，像一个被抽空了的啤酒袋，毫无悬念地，沉入了墨黑的湖水中。

湖畔，没有人说话，甚至一时间，连风声都停止了。

直到一声轻轻的叹息，打破了死一般的宁静。

风儿笑了。

莫名却笑不出来。事实上，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名……你在为谁，感到悲哀么？

谢老头也出现了，就在莫名身后，驼着背，把自己的脸，隐没在黑暗里。此时此刻，没有人有心思，继续做无谓的争斗了。

莫名忽然上前了几步，然后，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迈进了冰凉的墨黑的湖水中。

风儿和芽芽同时叫喊起来。

隐身在黑暗中的黑色水藻，似乎在为有新鲜血液注入，而兴奋不已。

莫名的背影抽动了一下，似乎也感受到了剧烈的痛苦，然而，他只是微微地顿了顿，就继续涉着水，往湖水的深处走去。

“名，回来！”风儿大声喊着，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把他拖出来。

可是莫名没有停下，甚至没有回头。

风儿痛苦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他明白，莫名的不理睬，绝不是因为对自己的责怪，而是不想让岸上的人，看到他痛苦的表情。

皮肉和骨头被融化的感觉，会是一种怎样惨烈的痛苦呢……

“名……”从嘴里，轻轻吐出他的名字，忽然觉得好无力。

莫名终于走到了接近湖心的地方。

水，已经没到了他的胸口。似乎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被黑暗所吞噬。

这时，他缓缓将手里的什么东西，举了起来。

风儿吃了一惊。

手杖，莫名的手杖。

记忆恍惚回到了当时与那些神交手的时候……莫名似乎也是这样，缓缓地举起了自己手里那根粗拙的木头。

他将手杖平平地悬举在自己的头上，让它和湖水平行。

人们屏住呼吸等待着，等待着什么发生。

可是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相反地，黑暗的湖水不知何时，开始摇荡起来，像海水那样，有了波痕。

这样下去的话，莫名会被湖水吞噬掉。

风儿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就在他要冲出去的一瞬，有人死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回头，看到的是谢老头衰老的愁苦的面容。

风儿的心，渐渐凉了。

没救了么……

被放到地上的小可，不知何时，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也向着湖水，跌跌撞撞地爬了过去。

都疯了么……都想做什么啊？！风儿想把她拉回来，结果又一次被谢老头粗糙的老手按住了。

对了，小可是巫女啊。

小可，还有名，难道是想消解湖水中怨灵的仇恨吗……你们疯了吗？你们傻了吗？！这样强烈的怨气，又岂能是你们这些局外人可以化解得了的？！

人类，都是这么愚蠢而天真的吗？！

小可已经爬到了湖边。然后，用胖乎乎的小手，挽起自己的小裤腿，也迈进了湖水中。

湖的浪，似乎一下子激荡得更厉害了。

芽芽无力地瘫倒在湖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

啊……眼泪吗……人的眼泪吗。风儿忽然注意到，小可踉跄的背影，一面艰难地向前，一面也在抹着自己的脸。

在哭吗，小可也在哭吗……

为什么哭呢，你们，为什么悲哀，为什么执着，为什么可以……了解彼此的心意？

蓦地，觉得自己才是个大傻瓜。

这时，有事发生了。

湖心，缓缓升起了一片金色的光晕，像一片淡淡的云彩，沾染了阳光的色泽。起初是稀薄的，后来越来越浓，越来越厚，最后，金色的云，照亮了整个漆黑的湖面。

小可，居然是跪在湖水中的。确切地讲，是跪在水面之上的。

从前也听说过，巫女的能力之一，就是能够在各种不可思议的介质上行走、站立，可是今天，才第一次真正地看见。

小小的身体，跪在漆黑的水面上，闭着眼睛，像在倾听着什么，祈求着什么，那神情，虔诚而温柔。

小可，变得不像小可本身了。

那……那名呢？名！你在哪？！

湖中心，已经没有了莫名的影子。

忽然，在湖水的深处，有什么咆哮起来了！像沉睡的野兽，被火忽然烫醒时发出的叫声！

是什么……

一股巨大的金色水柱，忽然冲破了黑暗水面的封锁，如岩浆一般，从地下喷涌而出！半边天空，都被这决堤的泉水，照成了金色。

风儿的瞳孔再一次收缩了。

“天眸之泪……”

第59章：辞行

神的眼泪么……

湖面，变成了光的海洋，而目光所及的整个天宇，都变得澄明起来，像清润的湖水中，照进了阳光。

风儿吃了一惊。

竟然是……天亮了。

遥远的东方，金色的光线正从灰白的厚重的云层中透出来，而那里的天空，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红晕，暗示着红日的新生。

刚刚还是深夜，为什么这么快就……

身畔，忽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叫唤，好像很远，有好像是谁在梦里喊出的声音。

风儿立刻回头，他猜到芽芽可能出事了。

可是他没能看到芽芽。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唤醒了沉睡的大地，也唤醒了人们的眼睛，让它们，看到真相。

地上，绿色的绸布已经朽蚀，而朽蚀的布里面，裹着小小的，白净净的骨头。

芽芽，变成了一堆白骨。

这就是真相。

时间重新开始了流动，曾经的人们，早应该死去的人们，终于结束了在黑夜中无休止的轮回。

惊人的速度，是由于没有肉体的桎梏，夜晚的行动，是由于不断吞噬彼此的灵魂。

但灵魂早晚有吃光的一天，而那时，便是真正的毁灭。

所以宁夫人要出去寻找办法，寻找解脱的办法。这应该就是她事先预想的结局，只不过，一个意外，重新燃起了她对尘世的留恋。

小可。

所以她需要莫名的身体。

谜题解开了，而设下谜题的人，已经不在了。

天亮了。

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拍了拍风儿的肩膀，似乎在安慰着什么。

风儿抬起头。

晨光里，莫名秀美的身形，恍如天使的轮廓。他在微笑。

“名！”

扑到他怀里，紧紧相拥。

“风儿，害怕了么。”

“很害怕，”风儿咬着自己的唇，“名，我很害怕！”

莫名只是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发。

“神之法器呢……”

“在这里。”莫名用手杖轻轻地碰了碰地。

“嗯？”

“在手杖里。”莫名笑着解释，“木，可以吸水。”

风儿恍然。

神之法器，以水的形态存在于各个空间，而莫名的手杖，就是用来收集天眸之泪的器具。

“小可呢？”风儿这才发现，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应该去找姜婆婆了吧。”莫名轻轻地说，“婆婆伤得不轻。”

“名。”

“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难受？”

“啊……”莫名微微侧了侧头，把风儿的脑袋按在了自己怀里，“风儿不要难过了。”

风儿在颤抖：“连我都在害怕……”

“怕什么。”

“死了，一下子，这么多人。活人变成了骨头……我……”

“不是死亡。”莫名的声音很轻，很柔和，像每个人梦中都曾有过的，似曾相识的旋律，“只是结束了。”

“结束了……还会开始么？”

莫名摇头，笑了：“神也不知道。”然后搂了搂风儿的肩膀，“乖，忘了这些吧，我们去辞行。”

“辞行？”风儿不解，“向姜婆婆她们吗？”

莫名一顿：“啊，也该向她们辞行了。婆婆的伤，要养一段日子。乖，我们走吧。”

白昼的光，将建筑的颓败暴露无疑。很难想象，这就是他们昨天曾经住过的地方。到处是断瓦残垣，野草丛生的花园，不时地吹过寂寞的风。只有燕子的窝，似乎还在老地方，只是不知，里面的生灵还在不在。

“啊！”风儿忽然叫唤起来。

“风儿看到什么了。”莫名浅笑淡淡。

“燕子！活的燕子……好多！”风儿惊得语无伦次，“怎么会……”

“看来，”莫名似乎是在叹息，“只有人类的时间，被停止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只有人类，才会执着吧。”

风儿只觉得恍恍惚惚的，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前院里。

空荡荡的宅院，房门大敞，屋里的陈设上，都蒙上了厚厚的灰。莫名住了步，叹了口气：“小可她们，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