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慕——如果真的只是这样那就罢了,可是北斗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岛上所有人都像膜拜一样地凑过来摸北斗的身体。就算北斗落荒而逃似的掉头往回走,大家也还是不厌其烦地跟在北斗后面想让北斗替他们除去晦气。就算明确地表示出反感和抗拒,也没有人会识趣地退散。盲目的岛民们就是死缠着北斗不放地想要摸他的身体。
(就好像电影里的僵尸一样……)
虽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是北斗在内心对岛民们感到深深恐惧。所以去了几天港口之后他就再也不愿踏出神社一步了。
其实他是想要去见克哉的,可是自从他知道母亲和克哉父亲之间的不伦关系之后,不知怎么的他变得没有勇气去见对方了。他和克哉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连北斗自己都没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讨厌强暴了自己的人本来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北斗对克哉就是讨厌不起来。他只是想要了解他。他想知道克哉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是因为北斗是克哉讨厌的女人的儿子所以才强暴了他吗?还是说另有原因?只有这件事一直让北斗很在意。
御陵和克哉两家之间似乎相互敌视着对方。如果直接拿这件事问御陵的话很有可能会得到过于偏颇的答案,所以北斗找到了在御陵家打工的一位名叫志保的女性。
志保虽然是个只有十多岁的女孩子,但是为人低调不爱说话,甚至连笑容也很难得一见,是个性格内向的女性。
「大概是因为……克哉先生的家族还掌管着八岛上的另一个神社的关系吧?」
志保小声地回答着北斗的问题。可是这跟他们之间的不合有什么关系呢?北斗莫名其妙地歪了歪脑袋。
「那个……为了争夺为数不多的氏子(注1)……这样说也许比较好?」
(注1:属于祭祀同一氏族神地区的居民)
这样一说,北斗也明白了。不过他还不知道原来克哉家也是从事神职的家族。
「那么克哉也会成为神主吗……」
听到北斗的自言自语,志保微微笑了。
「克哉先生已经决定要离开这座岛了……不过要是他还回来的话就好了。」
啊咧?北斗忽然间眨了眨眼睛,他仿佛从志保的声音里感觉出了某种酸甜酸甜的味道。在很少看到年轻人的八岛,像克哉这样帅气的男人一定令不少女性为之倾心吧。搞不好志保就是喜欢克哉的其中一人也说不定呢。
胸口一瞬间抽痛起来,北斗把视线从志保身上移开。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北斗的内心对志保产生了一丝丝内疚的感觉。北斗和克哉并非恋人。他没有必要对志保心怀愧疚啊。
(克哉……为什么要对我……)
被克哉搂着腰时的那种触感忽然间鲜活地苏醒过来,北斗不禁暗自心惊,连耳根都开始发烫。
(真是笨蛋,克哉不是说过了么。他强奸我是因为看不顺眼……不要有多余的期待。否则又会被他当做杂草一样践踏而已……)
但是第二次的行为——。
第二次虽说是北斗主动诱惑,但是克哉为什么要回应他呢。当时北斗从克哉身上感觉不到对自己的恨意。抱住自己的双臂明显能感觉得出某种近似于爱情的感情……
「北斗,差不多该开始练舞了吧。」
就在他一个人苦苦思索着的时候,突然听到御陵的声音,北斗连忙点头。
在海鸣祭上跳的舞蹈是时长仅十分钟的短舞。
一开始听到这句话时北斗内心暗自松了口气,可是听起来很简单实际上跳起来却很难。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御陵反复强调动作顺序绝对不能出错。要是手脚的动作和规定的稍微有一点不一样,就会被视为触犯神灵,北斗只能汗流浃背地拼命练习御陵教给他的舞蹈动作。
虽然时值八月末,但是阳光仍然很强烈。对于身材瘦弱的北斗来说,在这样的天气下运动身体实在是件苦差事。而且祭典上还要穿上更加厚重的服装,左手握着垂挂着纸带的常绿树枝也就是所谓的玉串,右手拎着神乐铃跳舞。
短短十分钟的舞蹈,每天都要花几个小时来练习。御陵一认真起来就会变得像魔鬼一样严厉,北斗开始在心里后悔接下这份差事了。
所以当他听说御陵今天一天都不在家的时候,北斗立刻把练习抛诸脑后一声不吭地跑了出去。
御陵似乎有身为神主的工作要做。他穿着平时所穿的那件白衣和裤裙,披上神官服戴上黑漆帽子离开了神社。
得知御陵直到傍晚才能回来之后,北斗便安心地沿着山道一路溜达上山。
要不要就这样一路逛到克哉家去呢?从一开始他就在这么想。克哉好像觉得不立刻离岛的话他就会遇到什么危险,北斗想去对克哉说这只是他的错觉罢了。御陵只是希望北斗参加祭典而已,实际上御陵并没有把北斗关起来,也没有强迫他做什么。
(不管怎样……至少自己的手表还在克哉那里,这可以成为他去找克哉的理由吧……)
北斗只是害怕会不会见面之后被泼一头冷水。仅仅是因为这样,北斗就满怀不安地在山道上徘徊来徘徊去,不敢直接去见克哉。
不知不觉间来到一片空旷的平地的北斗,忽然看到一间小小的神社。
鸟居并不是一般的红色,而是用木头做的鸟居。北斗漫不经心地从那鸟居底下走过,忽然想起志保说过岛上还有另一间神社。这里就是克哉家族所管理的神社吗。
(真是个……冷清的神社啊……)
和御陵所管理的神社相比,这间神社的石阶坑坑洼洼的,石狮子的一只耳朵也脱落了。空荡荡的神社内一个人也没有,参拜殿的每个角落都显得斑驳不堪,油钱箱也破破烂烂的。
北斗在神社内闲晃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垣墙背后有一个人影,不由得肩头一震。
「哎哟。」
那人影原来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身高只到北斗胸部的这位白发老婆婆穿着碎白点花纹的工作服。老婆婆一看到北斗的脸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拄着拐杖向他走过来。
「神子大人,您还在八岛上啊……」
北斗露出为难的表情,低低地嗯了一声。
「哈啊,克哉那小子在干什么啊……明明反复叮嘱过他的……」
面相看起来很和善的老婆婆嘴里不停地念叨起来。北斗困惑地注视着她,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老太婆,你还活着吗。」
是克哉的声音。北斗心头一颤,转过身去。果然不出所料,踩着石阶走上来的人正是克哉。他上身穿着胸前印着图案的T恤,下身穿着膝盖和大腿处开洞的的牛仔裤。
「哦……」
发现北斗也在,克哉一瞬间停下脚步,接着便有些尴尬地向他走过来。
「克哉,我不是叫你把神子大人带出岛吗。」
克哉一走过来,老婆婆就举起拐杖往克哉头上敲下去。北斗吓了一跳张大了嘴巴。克哉却很习以为常地用手抓住拐杖挡开攻击。
「你好啰嗦啊,我好歹也已经努力过了。这样很危险的,快住手啦!」
「已经没多少日子了哦。」
被夺下拐杖的老婆婆沉下脸说道。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的北斗向克哉投去求助的眼神。
「那身衣服,是那家伙让你练习舞蹈时穿的么?」
克哉目不转睛地盯着北斗身上的衣服,不爽地撅起嘴巴。平时练习跳舞的时候北斗都是穿白色上衣和浅黄色裙裤。去港口的话为了避人耳目他会换上另一套衣服,今天是因为北斗觉得在山道上不会碰到其他人所以才穿着这身衣服离开神社。
「嗯、嗯……那个,他说希望我参加海鸣祭……」
明明只是几天不见而已,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克哉的脸就会觉得无比怀念。
听到北斗的话,老婆婆和克哉互相对视了一眼。
「神子大人,到里面说话好吗?」
老婆婆礼貌地提议道,北斗点点头。
老婆婆带着北斗来到参拜殿的铺着木地板的房间,给北斗泡了杯茶,准备了牡丹饼。牡丹饼的味道和在克哉家吃到的一模一样。原来那是她亲手做的吗。
老婆婆的名字叫做阿节(注2),是克哉的奶奶,并管理着这间神社。
(注2:原文中标注为セツ)
「不过话虽如此,儿子死了以后这间神社便开始日渐衰败了。孙子克哉说什么也不肯继承神社,真是让人失望……」
「哦,趁早倒闭吧倒闭。是说现在已经等于倒闭了吧,这神社。」
在一旁说风凉话的克哉立刻头上挨了一记拐杖。克哉抱着脑袋叫了一声好痛,与北斗所知道的克哉相比起来,面前的这个克哉显得更加孩子气。这对祖孙俩的关系真好啊,北斗一边这么心想一边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混蛋。」
轻轻瞪了笑出声来的北斗一眼,克哉索性在木地板上躺了下来。
「好了,神子大人,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觉得您还是不要参加海鸣祭为好。」
阿节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地开口说道。
北斗也收起笑容,端坐着看着阿节。
「参加过海鸣祭的神子大人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的。」
北斗一惊,凝视着阿节。
这句骇人听闻的话本身就已经可怕得让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一个人都没有?」
就算北斗绷着脸硬是挤出笑容,阿节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北斗。不知道为什么,阿节脸上那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如今在北斗看来也显得如此地令人不寒而栗。
「只有一位神子大人活了下来。」
「那是……」
「但取而代之的是,拥有御陵家血统的另一个人死掉了。」
突然间空气仿佛凝固起来一般,北斗开始着急起来。想笑着说您是在说笑吗,但是阿节和克哉的表情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直接说清楚就好啦,活下来的那个人,就是北斗你啊。」
紧接着被克哉的这句话狠狠刺中心脏,北斗不由得背脊一阵颤抖。
自己曾经参加过海鸣祭吗?而且还是唯一的生还者?突如其来的意想不到的事实让北斗表情僵硬起来。他没有这样的记忆,他刚想要这么说,就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
「难道……」
「没错,当时死去的是神子大人的母亲。」
——突然间,觉得呼吸一阵困难,北斗向前扑倒,双手支撑着地板。
一听到阿节的这句话,全身血气顿失,手脚冰冷。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他铁青着脸四肢僵硬。
「神子大人!」
坐在他对面的阿节用惊人的力量支撑着北斗,抚摸着北斗的后背。
「啊……对、对不起……我是怎么了,突然间呼吸……」
阿节抚摸着北斗颤抖的身体,像是在安慰他一样。北斗渐渐冷静下来,铁青着脸笑了笑。
「对不起,已经没事了……」
「您在逞强吧。也难怪您会受打击。海鸣祭的最后阶段是连神主都不能参与的,只有神子大人一人进行的仪式。在那里到底发生过怎样的事我们也难以想象。但是就至今为止的例子来看,我们都明白今年的您将会面临危险。」
看到阿节那温柔的眼神,北斗难以忍耐地默默低下头去。
御陵是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拜托他做这种事的吗。
「所以当我知道神子大人在克哉那里的时候,就立刻吩咐克哉把您带出这座岛。可是没想到竟然出现这样的事态……」
「是……吗……」
北斗向阿节道了声谢,松开她的手,北斗擦了擦额头流下的冷汗。原来克哉之前的一连串行动都是因为受阿节所托么。
「但是……我的母亲……听说是您儿子的情人。为什么您还要对我……」
听到北斗这样问,阿节面露难色地看了克哉一眼。北斗开始后悔起来,担心自己这样问是不是过于尴尬,但是克哉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表面上说是软禁起来,但我爸和你母亲没有关系。」
「克哉。」
「这样总比被人误会要好吧。」
北斗哎了一声,向阿节投去疑问的目光。
阿节似乎很难以启齿地苦涩着表情。
「代代相传的所谓污秽的神子只是说得好听的叫法,说难听点就是娼妇的意思。」
克哉代替沉默的阿节低声这么说道。北斗立刻明白了其中含义,表情瞬间凝固起来。
「怎,怎么会。我母亲怎么会……」
北斗情不自禁地瞪视克哉,阿节叹了口气举起双手安抚北斗。
「神子大人,虽然这也许对您来说很难以接受,但是请您听我说。这座岛上残留着都市里不可能存在的愚昧的风俗。」
「我母亲不是那样的,我母亲她!」
「对,神子大人曾受到过我儿子保护。」
面对因为过度愤怒而说不出话来的北斗,阿节向他投去安慰的目光。
「触摸神子就能够驱除污秽,我想这是您从御陵那里听说的吧。但那只是表面上的说法而已,实际上这是从过去流传下来的一种愚昧的信仰,只要和神子上床就能够祛除污秽。」
阿节的话让北斗震惊得呆住了。怎会有如此愚蠢的事!难以置信的北斗刚想要反驳,突然就想起塚本的那些行为,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他的行动证明了阿节的话是对的。
「神子经常遭到有权势和图谋不轨的人的迫害。再加上神子本身的体质,不管触摸谁都会产生不快感。不论和谁接触都会觉得恶心的人被当做娼妇一样对待的话,那当然是很可怕的。据说继承了御陵家血统的人多半都会精神失常。我儿子很同情神子大人的母亲,所以表面上作势把神子大人的母亲当成情人一样软禁起来。当时的风间家还是这岛上数一数二的权势者。只要有儿子的保护,其他人就不敢对神子大人的母亲出手。」
这番话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北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切都超出了北斗的想象,脑袋简直像要炸开一样。尤其令他难以想象的是母亲竟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母亲在这岛上生活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这样的生活她觉得幸福吗?
「为、为什么大家不逃走呢?只要出了岛就会知道这种事是多么愚蠢啊?」
面对北斗理所当然的提问,阿节悲伤地摇摇头。
「神子是不能离开岛的,这是岛上的规定。谁都不能违背。」
「怎么能这样……但是,母亲还是离开这座岛了对吧?所以才有了我啊。」
「是的,雪绘小姐是位很厉害的人。一直以来的神子大人都是唯唯诺诺地遵循岛上的规矩,只有雪绘小姐不一样。她是某天晚上游泳逃出了这座岛的。」
「游、游泳!?」
北斗惊得睁大了眼睛。
「但是这座岛和本岛之间的距离那么远,是不可能游得过去的吧?就算是游泳高手……!!」
「多半是游到一半被渔船搭救了吧。总之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确很厉害。」
听说了母亲的英勇事迹,北斗整个人都呆住了。母亲和只会家里蹲的北斗截然相反。
「就算死也无所谓吧。」
克哉突然间小声说道。
「与其默默地留在岛上等死……还不如力尽气绝地溺死在黑暗的深海中吧……」
克哉的话就像诠释了母亲的心情一样,令北斗胸口隐隐作痛。
「听说雪绘小姐结婚了的时候,我打心底地感到高兴。据说神子大人本来不论和谁接触都会不舒服,但对于真心喜欢的人是不会有不快感的。雪绘小姐能够结婚,正是她遇到了能够令她以心相许的人的证明。还生下了神子大人这么可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