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在这儿!」
几个男人一拥而上,一转眼就将北斗抓住。克哉虽然打倒了接近他的岛民,却无奈寡不敌众,很快就被众人制服,按在地板上。
北斗被身强力壮的男人抓着,带到御陵的面前。
「真是的,净给我添麻烦……」
冰冷的镜片下,御陵的眼睛闪烁一道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盯着北斗。
「我,会回去的……不要伤害克哉……」
北斗老老实实地被押着不动,低着头说道,御陵哼地笑了起来。
「直到祭典结束为止,风间都要被关押起来。真是个让人心烦的男人。那家伙已经离开过这座岛了吧,现在他已经是外人了……」
御陵恶狠狠地丢下这句话,走了出去。在御陵的指示下,押着北斗的两个男人拽着北斗走出神殿。
转过身去的时候北斗已经听不到克哉的声音,他很担心克哉会被他们怎么样。但愿他们不要对克哉用粗就好。
台风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走出神社之后雨还是没有停。只不过风虽然很大,但是天气确实比起昨天有些好转。
「好了,赶快下山吧。」
御陵丢下冷冷的一句话,北斗就被押着下了山。
按住北斗手臂的男人们一声不吭,默默地跟在御陵身后。虽然男人们手上力气没有松劲,但是他们一路上始终不敢和北斗对视一眼。
「让他做禊。」(注:禊是指用水洗净身上的罪孽和污秽)
北斗还以为下了山之后会立刻回海鸣神社,没想到却因为御陵的这一句话而被带到海边。
踩在软软的沙滩上,北斗终于从男人们的束缚中获得解脱。
但是还没等北斗松一口气,他就被御陵强行拉到海面上,整个人被扔进海水里。北斗重心不稳地摇晃起来,御陵便伸手抓住他的后颈,把他面朝下地按进海水中。
「……!!」
整个脑袋被浸在海水里,北斗不禁挣扎起来。但是不管他怎么挣扎,御陵都始终不松开手,北斗只能痛苦地抓着喉咙。他咕噜咕噜地吐着水泡,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
会被杀死的。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整个人一下子被拉出水面。
「……呜……呜!」
被强迫喝进去的海水顺着嘴角流出来。好不容易呼吸到空气的北斗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息。御陵的行为让北斗整个身体彻底疲软,大脑也麻木了。
「和先生……」
沙滩上有人开口了,带着责备御陵的语气,可是御陵丝毫不理会,再次将北斗按进海水里。
第二次第三次,这样的行为反反复复持续了好几次,直到北斗完全失去抵抗的力气。
他只能瘫软在御陵的怀里,只剩下气若游丝的几口气。
「昨天风间有好好疼爱你吧?」
把北斗整个人抱起来,御陵轻蔑地笑道。北斗已经无法自行站立,只能顺从地被御陵抱在怀里。
「神子就是这样,总是爱沾花惹草地勾引男人。我原本以为你是男人会不一样,结果血缘还是决定了一切呢。」
「你们,不是说想和神子上床么。现在就可以哦,要不要来?」
神志恍惚中听到这么一句话,北斗不由得浑身一抖,向御陵投去哀求的眼神。
御陵竟然把他当成一件物品一样丢给那些男人,这让北斗倍受打击。尤其是对方是数日以来和自己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一起练习舞蹈的对象,这打击也就更甚。
「但是和先生……」
男人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含含糊糊地说道。
「哼,看到那些尸体所以怕了吗?算了,不做就算。的确,这孩子是海蛇大人的东西。那你们快回去为祭典做准备。」
御陵略带嘲笑口吻地说完,扬了扬下巴打发男人们离开。
男人们一个个面带惋惜地离开了。北斗也在御陵的怀中松了口气。
「难不成你还想为了风间守住贞操?」
御陵饶有趣味地注视着北斗松了口气的样子,走了出去。浸了水的北斗身体有些沉,但是御陵抱着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吃力。
「真无聊……」
最后御陵冷冷地丢下的这句话,随着北斗的意识一起渐渐远去。
北斗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噩梦,可是醒来之后却一点儿也记不得梦的内容。
拖着疲惫的身体坐起来,发现自己所身在的并不是之前所住的房间,而是有张书桌的和室。
御陵背对着北斗,坐在书桌前正在写着什么东西。注意到北斗醒过来的他停下手中的笔。
「你醒了吗?今晚你就在这里过夜。」
御陵一身和服。看来这里是御陵的房间。书架上摆放着一排排厚厚的皮质封面的书籍,房间一角的墙上挂着一幅挂轴。觉得一阵头晕的北斗又躺了下去,注视着御陵的背脊。
「你……真的觉得那是神灵吗……」
听到北斗的问话,御陵玩味地斜眼看了北斗一眼。
「毫无疑问那是非同一般的存在。……你从风间那里听说了吗?这个岛上的传说。」
北斗默默地点了点头,御陵呵呵地笑了。
「我是觉得,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死去会比较幸福。」
残酷的话语让北斗睁大了眼睛地注视着御陵。御陵把笔放下,走到北斗身旁。一想到在海边发生的事,北斗就不禁往后一缩,御陵把手伸过去,缓缓地抚摸起北斗的脸。
不知道御陵要做什么的北斗,只能用畏怯的眼神注视着御陵的动作。
不可思议的是,就算被御陵触摸,北斗也不会觉得恶心。
「被我摸,你不会觉得讨厌对吧?」
御陵的手指顺着北斗的下巴滑向他的脖子。
「神子不论被谁触碰都会心生厌恶,但是与神子本人喜恶无关,偶尔也会有不会让神子反感的人存在。那就是我。因为我可以触碰有神子血缘的人,所以才被御陵家收为养子。我无依无靠,把我养大的亲人从小就教育我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岛。」
「……你。」
「我第一次主持的海鸣祭……至今仍无法忘怀的十二年前的那个夏天。神圣的仪式都被你和风间两个人给破坏了。」
御陵的手指轻轻陷入北斗脖子上的肌肤中,北斗忍不住一颤。
那只手突然间按住了北斗的脖子,让他难以呼吸。
「什么意思……」
北斗气若游丝地问道,御陵扬起唇角。
「你虽然声称失去了记忆。但那只是你在说谎。其实你全都记得,不是吗?」
御陵忽然用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声轻轻说道,北斗无法抵抗,只能痛苦地喘息。御陵的话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曾经有个人也对北斗说过同样的话。
「正是因为你全都记得,所以十二年后你才会回到这座岛上。那个时候本来死去的人应该是你才对,你之所以时隔十二年再次出现,是为了纠正当时你犯下的错误。所以我原谅了你,既然你愿意履行身为神子的使命,那么我也对你高尚的意志表示尊重。可是你却在关键时刻临阵脱逃,让我大失所望……」
御陵手上的力道稍微松了一些,转而用指尖抚摸着颈上鼓动着的动脉。
「不,反正一定是风间那家伙对你鼓吹了什么。因为那家伙对神子的存在有种错误的认识。神子是海蛇大人的人。北斗,你也趁早忘了那男人吧,现在你应该作为神子思考如何才能守护住这个岛才对。」
「……你,疯了……」
北斗如同呻吟一般地低声说道。
这个岛上没有常识。那不是神。的确是有种可怕的东西存在于这个岛上,可是那种可怕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神。
「哼,对你来说或许如此。但是只有一件事是千真万确,北斗。」
御陵忽然俯下身来,用手指摩挲着北斗的唇。一瞬间感到不寒而栗的北斗睁大眼睛,御陵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你,是为了死,而来到这个岛上的。」
嘴唇,颤抖了。
祭典当天是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大晴天。
从一大早开始,祭典的伴奏乐声就一直没有停过,时远时近地回响在整个神社境内。
几个老妇人将北斗团团围住替他着装打扮。今天他身穿白色上衣红色裤裙,再在身上套了一件被称作「千早」的外套。短短的头发被尽可能地束起来,然后再戴上假发和花簪子。上了淡妆之后往镜子里一看,连北斗自己也忍不住吃惊,镜中的自己完全看不出来原本是个男人。
跳舞要等到傍晚,排列在道路两旁的灯笼都亮起来之后才开始。
在那之前北斗必须在某间房里静候。
为了防止北斗出逃,障子对面有人在看守。不过就算没有这些看守,北斗也丝毫没有逃出去的打算。
御陵说北斗是为了死才来到岛上的时候,心生畏惧的同时北斗竟也觉得这话似乎有道理。也许正像御陵所说的那样,北斗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调查母亲死亡的真相,而是为了寻死。这样的想法始终在脑海里徘徊不去。
本来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脑子里总有这样的想法。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改变才来到这个岛上,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内心深处他确实一直向往着死亡。连北斗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想法,的确就像御陵所说的那样,北斗开始产生了一种必须由自己来完成这个仪式的强迫观念。
是因为被御陵洗脑了吗?或许如此,又或许并非如此。
恐惧感是一直都有,但是想逃出去的念头却完全不存在。
他唯一担心的,是克哉的存在。
现在他也许正被囚禁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祭典结束之后,岛民们应该就会释放克哉,可是北斗希望在进入那个钟乳洞前能见上克哉一面,就算只能看一眼也好。
(是啊,要是进了那里的话……)
一想到那个钟乳洞,脑袋就会一阵刺痛。
(我——再也……)
北斗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让不安的心尽快平静下来。
后来志保来看了一次北斗,问他真的这样也无所谓么。北斗笑着说没事,并说要是自己有什么万一,就拜托志保传话给父亲。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终于到了暮色降临的时刻,篝火被点燃了。
御陵拉开障子,来迎接北斗。
北斗站起来,将玉串和神乐铃握在手中。
在岛民们的注视下,北斗翩翩起舞。
人们那陶醉的眼神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扭曲感。隔着熊熊篝火,岛民们像膜拜神灵一般合上双掌,沉默地注视着北斗的舞蹈。
手中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北斗身形轻摇,配合着笙乐全神贯注地跳着舞。
跳着跳着,眼前忽然出现一副不可思议的景象。
正在跳舞的北斗面前,一个小孩子也和北斗一样跳起相同的舞蹈。那如同烟霭一般隐隐若现的轮廓,与北斗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翩翩起舞。
(这是我)
举起玉串向岛民们轻挥了几下,北斗用目光追随着那翩翩起舞的幻影。
一身巫女服,穿着千早和红色裙裤的孩子和北斗的动作简直如出一辙,北斗认真地做完最后一个动作,在身穿狩衣的御陵面前跪下。
跳完舞的同时,戴着鬼面具的男人们也一前一后地出现在北斗的身边。
男人们的模样让北斗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好可怕哦,妈妈。)
戴着鬼面具的高大男人们吓坏了小小的孩子,哭着鼻子地要找妈妈。
(妈妈,你在哪儿?)
当时的记忆一点一点地苏醒过来,北斗感到一阵目眩。时隔十二年,相同的一幕再一次上演。
看到北斗呆呆地站着不动,戴鬼面具的男人们在北斗的后背推了一把。北斗迈开僵硬的步伐,在御陵的带领下,与其他人排成一列地从神社境内向外面走去。
一路上,记忆慢慢地在北斗的脑海中浮现。就好像保护着某个非常重要的东西的外壳正一片片地剥落下来一样。北斗拼命想要掩盖起来的东西,如今已经变得无处可藏,正一点点地暴露出原本的模样。
寂寞的笛声依然还在回响,北斗脸色惨白僵硬,就像人偶一样机械地迈着步子。
(好孩子,北斗。)
抚摸着脸颊的纤细指尖,那是母亲的手。
(妈妈的话,你会听的对吗。对吗,北斗……)
我会听话,妈妈。
所以——所以请不要,讨厌我……
呜地呻吟了一声,北斗按住忽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的耳朵,停下脚步。他什么也听不到了。一瞬间万籁俱静……
看到北斗停下脚步,戴着鬼面的男人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催促他往前走。北斗摇摇晃晃地艰难地向前迈开步伐,迷失在无声的世界中。
终于看到了钟乳洞的入口,御陵转过身来。御陵从鬼面男的手上接过火把,高高举起。
御陵似乎说了句什么,但是北斗什么也听不见,他似乎在说往里面走。
接下来就只剩下御陵和北斗两个人了。
在透着阵阵寒意的钟乳洞中前行,北斗转过头去,用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御陵。御陵冷冷地看着北斗,低声说你还记得吗。
北斗的耳朵能够听到声音了,虽然听到的声音就好像隔着一层墙壁传来的一样,但是慢慢地北斗能够听得见御陵的声音了。
「十二年前,你曾经从这里走过。」
走在因为潮湿而反光的岩石小道上,北斗险些摔倒。
滴答的水声在洞窟中回响。道路越走越狭窄,到后来变得只能容得下一个人通过的地步。和外面的酷暑截然不同的是,洞窟里寒冷得让人不住地发抖。
穿着草鞋的北斗小心注意着脚下以免滑倒,向更深处走去。走过一段平缓的下坡路,北斗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地下。
钟乳洞中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岩石。
光线越来越暗,只能靠火把来照亮洞窟里的道路。
——忽然间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
几乎呈圆形的空间突然出现在眼前,北斗险些脚下打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四周石阶向中央延伸,中央有一个石台。石台周围用注连绳围了起来,石台的面积正好可以容纳下一个人躺在上面。
石台四周环水,位于一个巨大的池子的中心。黑暗的洞窟之中,北斗无法判断得出那池子到底有多深。
御陵用火把点燃了安置在洞窟四角的铁笼。洞窟终于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北斗这才发现天花板比他想象中的要低。
「很熟悉吧,北斗。十二年前你也曾来过这里。那时你还是个孩子,一直在哭……」
御陵拿着火把走近北斗。
火光的映照下,御陵的样子显得很可怕,北斗开始颤抖起来。
「你的母亲光是安慰你都够戗的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的母亲……雪绘真是个不得了的女人。就算再怎么不想死……」
「……住口……」
话语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北斗铁青着脸瞪着御陵。
「——竟然把亲生儿子的你给出卖了……」
御陵轻笑着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北斗捂住两只耳朵惨叫起来。
「住口……!不要再说了……!!」
随着一阵响彻了整个洞窟的惨叫声,北斗抱着脑袋跪倒在原地。
什么也不想听,他再也不想知道任何事。
北斗哭泣着,发了疯似的不止一次地嘶叫着「住口……住口……!!」御陵看着北斗,忍不住笑出来。
——这样无所谓吗?他是你的孩子吧?
突然间,年轻时的御陵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起来。
当着七岁孩子的面,御陵和母亲雪绘用若无其事的表情交谈着。
那时,母亲清楚地说出了这句话。令北斗不想回忆起来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