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包子
女式和服不好穿。不管日本娘们到底有多高,但是她们穿的那和服可长得拖地好几尺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就穿着合身了的。大石头把手伸进袖子里,那衣服下摆还拖在地上挺长,让他觉得自己倒像是戏台上唱戏的,怎么走怎么绕都没法让那衣服合身,不由得也一手抬起来另一手捏着袖子,敲起了莲花指,一边扭着一边嘴里还叫唤:“哎呀呀,看奴家这样好看不?” “行了啊你!”赵小狗过去推了他一把,“恶不恶心啊你,长得跟头倔驴似的。”这一骂,引得一窝子土匪,笑作了一团。 等他们笑够了,文玉这才过去,教给他们怎么穿这身衣服——别看那衣服长,实际上中间一大段都要压成双层的,所以日本娘们穿着这衣服就看起来像个桶似的,没凸没翘的,不招人。但是男人穿了,只要忽略脸,那也没差太多,就是稍微壮实点儿。 这几个土匪肯定也不能跟日本娘们一样,和服下面啥都不穿,所以文玉让他们在里面穿薄点儿,然后把那三层的和服也给去掉两层,这看起来也没多大差别——想一想,以前不是还流行什么“当兵整三年,母猪赛貂蝉”的说法,这鬼子兵也不一定怎么样呢,还能注意那么多去? 帮这些野得要命的土匪把和服套上,给他们又弄上从藤田桂子哪里借来的那种纯白的假面具,戴在脸上,谁也看不见这是个老爷们还是个小娘们,只不过那白惨惨的面具,再配上长长的假发,看着就吓人。 几个活驴又扮了女鬼吓唬了彼此一番,这才折腾着歇了——明天,还有一场恶仗。 天泛亮,这客栈里的伙计就过来送饭了,他不能进屋子里,只能把盘子都放到外面,屋里会有人出来端盘子,等过一会儿,他再过来收。 门口的鬼子兵看得很严,屋子里什么情况他也不清楚,只不过……觉得今天过来拿盘子的那双手,似乎有点不对。 不过这伙计哪里能在乎那么多?他赚钱吃饭过日子,能招呼客人就招呼客人,没客人招呼就打扫打扫厅堂,别人什么事儿,与他是半分钱关系都没有。 “小喜子,楼上的饭送去了?”掌柜的看伙计下来了,急忙问。 “送了啊?咋了?”小喜子把餐盘往怀里一抱,回他,“二叔,啥事儿?” “没,一会儿你再送去两笼馒头,还有一壶开水,别忘了。”掌柜的没做别的,“再给门口那俩看门的送一笼肉包子,等会儿的,你去后厨拿。” “啊!啊?”小喜子挠了挠后脑勺,“啥等会儿?多暂啊?” “傻子你!”掌柜的一巴掌拍在小喜子的头上,“你出去大堂,转个三五圈的,都收拾好了就去后厨!” “哦!”小喜子摸着被打的头顶,嘟囔着走了,“这话也不说明白……真是的,二叔越上岁数越没记性了……” “小子,你说我啥呢?” “没……没,二叔,我去大堂!”这小喜子直跑到大堂,觉得他的掌柜二叔是听不到了,才又嘟囔,“这上岁数的记性不行就算了,耳朵贼好使……” 嘟嘟囔囔的,小喜子在前面溜达了几圈,捡了几张桌子,又把大堂的地扫干净了,这才晃晃悠悠的奔后厨去。那后厨也不小,一面专门是蒸笼,放着的就是馒头包子之类的.小喜子照平时那样去端馒头,把馒头都摆好了,再去拿包子……只是今天这蒸包子的笼屉被打开了点儿,没那么严实。小喜子又抓了抓头,把笼屉端下来,发现那包子已经好了,并没有因为笼屉被打开而没熟,大概是……帮厨的帮忙打开看看?也没想多,这小子就拿了这笼包子,跟方才的那两笼馒头放在一起端上了二楼。 “你,干什么地干活!”鬼子端着枪,看见上来个人,知道是这店里的伙计,也就没拿枪指着他,但还是把他拦了下来。 “太君,给,给你们送包子的!肉包子!”小喜子把托盘举了举,“馒头,给,屋子里的人。” 鬼子兵的中国话还算行,听得懂什么是包子什么是馒头,一听给他们吃包子,给屋里的人吃馒头,脸上就露出笑容来了,其中一个还往下走了两步,伸手拍了拍小喜子的肩膀,大夸他: “哟——西!你的,大大的好!良民!大大的!” “是,是!大大的!肉包子,大大的!”小喜子把托盘递过去。 鬼子兵接过托盘,看着那一摞的大肉包子,白软软的面皮儿,中间那个小坑里还能看着大肥肉馅儿,闻着味儿就香得要人命!俩鬼子咽了咽口水,再看看旁边的馒头,黑黢黢的,也不知道怎么蒸的,看着就没食欲。 对视一眼,两个人把包子的盘子拿开,再端着剩下的馒头敲了敲门。 门,开了个缝,俩鬼子把馒头递了进去。转过头,刚刚拍小喜子肩膀的那鬼子从盘子里拿了一个包子递给小喜子:“给,小孩,你,奖励,大大的!” “多谢太君,多谢太君!”小喜子一边点头哈腰的说话,一面倒退着下楼,直到看不见了俩鬼子,这才转过身去,一口狠狠咬在包子上,嚼吧嚼吧,咽了下去。他哪里知道,那楼上的两个鬼子见他拿走了包子之后才乐呵呵的开始吃饭,一边吃一边数数——一笼包子九个,他们才不傻,多出一个来谁吃都是占便宜,不如给那个伙计吃掉,免得他们俩不够团结。 吃完一个包子,小喜子又跑大堂去干活,刚收拾好一张桌子,就觉得肚子里叽里咕噜的难受,不得已,只能冲向茅房。 而这时候,几个土匪在屋里看着那两大盘碱大了的馒头,对视而笑。 李十八挨个馒头捏了捏,然后又专门捏了下其中一个,再抬头看看几个兄弟,伸手掰开了馒头——一张字条,露了出来。 “这……你们在这客栈还有人啊?”显然,文玉觉得昨天晚上他们那么一番折腾就是在作妖,明明有人的话,怎么会走那强盗门路?让人在屋里把门打开不就得了? “傻小子,有的门路,不是给强盗的。”李十八抽出字条,念给他听,“晚上不能用地道,院里有马,镇外有接应。” 作者有话要说:文玉:这是馒头? 李十八:是! 文玉:黑的! 李十八:碱大了! 文玉:真的? 李十八:嗯! 文玉:你的手……干嘛呢? 李十八:摸馒头! 文玉:行了!本来白馒头都让你摸黑了! 第三十八章:掌柜 那俩看门的鬼子兵一口气跑了八九趟茅房,捂着肚子,也不知道该怎么着好了,最后还是叫来掌柜的,给俩人弄了个马桶才算是完事儿。不过他们不觉得这在走廊里蹲马桶怎么的丢人,倒是让路过的不少人都要笑破肚皮了。只不过,这路过的老百姓可不敢当着面儿笑,转过身去,捂着鼻子弯了眉眼,倒觉得自己比那鬼子强了百倍,至少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 时间过得很快,就在两个鬼子兵的四条腿都打晃的时候,一辆车,载着五六个日本军官,停在了进鑫客栈的大门口。 鬼子军队驻扎在镇子外,很少有这么多鬼子军官一起出动的时候,就连汽车也不怎么常在镇子里走动,所以老百姓一见这阵势,就飞快地躲开了,有的直接跑回家,有的就往旁边的小店铺里钻,当然也不免有人探头探脑的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候,夕阳仍旧挂在西边山上。 鬼子军官进了进鑫客栈,先是要了茶水儿慢慢运着,掌柜的也点头哈腰的围前围后,还特地让小喜子上楼去跟那两个坐在马桶上的鬼子兵通报了一声。 那俩鬼子兵一听是长官来了,也不管肚子里空没空,下面擦没擦,急忙拎起裤子站了起来,瞬间,马桶里的那股子沼气的味道就飘了一走廊都是。 “你!把这个,拿走!”鬼子兵指着小喜子,说。 没办法,这小喜子倒是没鬼子兵拉得这么虚脱,可也没他们俩这么舒服啊,还得哼哧哼哧地搬那马桶,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楼下的那几个鬼子军官喝够了茶水,看着这天是彻底黑了下来,就开始让手底下的鬼子兵撵人,把客栈里吃饭的喝水的都撵了出去,也不管人家吃没吃完,大皮靴子一踩,谁敢不听? 不想惹麻烦的全都跑了出去,有的人掌柜的还给退了钱,陪着好话,让整个客栈大堂变得空荡荡,也总算是让几个鬼子军官满意了,这才开始大鱼大肉的,一样样摆了上来,再有什么酒啊菜啊的,旁边的几个鬼子警卫看得直流口水。 掌柜的又抱了一坛酒过来,放到桌子上:“太君,这个,是本店的招牌酒,上好的,好!送给太君,给!” “哟西!你的,大大的,好!良民!好!”配着刀的一个军官拍了拍掌柜的肩膀,“楼上,去!让那些女人,下来,下来!” “好好,您稍等。”掌柜的点头哈腰的往后退,一直退到楼梯口,才转过身上楼,而这个时候,看门的俩鬼子已经浑身的臭气了——可不,整整小二两巴豆,都给做成了那笼包子,不要去两条命就算这俩鬼子命大!这掌柜的笑呵呵的敲了敲门,算是通知里面的人准备好。 过了三五分钟,门开了,几个穿着和服戴着面具的女人走了出来。那掌柜的冲前面的那个女人点点头,就直接走到前面给“她们”引路。 也许是穿着衣服不得劲,要么就是那木屐没穿明白,几个女人走路都不太稳当,不过因为掌柜的走在前面,也挡住了这些不太稳当的姿态,远远看着还挺袅娜的。 “哟西!”那个佩刀的军官摸了摸小胡子,眼睛也眯了起来。其他的几个军官里甚至还有人直接伸长了舌头,直咂嘴,显然是给憋坏了,恨不得就马上能脱了裤子干点什么才快活似的,连手都抓住了裤腰带。 【ばか!座れ!】(蠢货!坐下!)佩刀的军官大骂。 【はい!】(是!)那个抓了裤腰带的军官马上坐了下来,只是夹着两条腿不断地上下颤。 等掌柜的把这些“女人”引到大堂上来,这些军官们也都快要急疯了,不断地叫嚷着。 “你们,跳舞,跳!”佩刀的军官挥了挥手,其他的军官里有人马上抬起手来打起了拍子,一边打一边唱,哼哼唧唧的,像是自己的歌喉有多美似的,“跳舞!” 那就跳吧! 这些穿着和服的“女人”举起一只手来左右摆,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腰也开始扭,屁股也开始晃。再配着那鬼子们鬼哭狼嚎的歌声,还真挺有趣的,看得鬼子们一个个也是跟着站了起来直晃悠。 这可不行!掌柜的在一旁看着,见那鬼子也不怎么想着吃喝,觉得不太高兴,伸手招了小喜子过来。 “二叔,啥事儿啊?”小喜子还算好点儿,就是走路两条腿有点儿飘。 “你去后面拿两坛子酒,再拿点儿肉包子,给那几个站着的太君送去。”掌柜的给他使了个眼色。 “啊?又是包子啊!”小喜子算是对包子产生心理阴影了。 “快去!”掌柜的一瞪眼,那小喜子还能说不字?这小子连忙拖着他那两条打颤的腿,往后厨蹭。 等小喜子把酒菜端过来,给那几个站岗的鬼子吃的时候,掌柜的也亲自过去给几个鬼子军官斟酒。他姿态放得极低,斟酒的技术还挺好,谁的酒杯空了马上就给满上不说,还不断地赔笑,一边笑一边指着楼上,说:“太君,楼上,房间,大大的好!干净!好!等会儿,可以用!” 这下子鬼子军官更是乐了,佩刀的那个还很亲切地拍了拍掌柜的肩膀,伸手到怀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条没用过的干净手帕,递给掌柜的:“奖励,给你,你,皇军的朋友,大大的,好!” 掌柜的千恩万谢双手捧过手帕,小心翼翼地放到柜台上还鞠了个躬。这个行为更让鬼子们高兴不已,乐呵呵地大吃大喝起来。 “吃吧!喝吧!”掌柜的笑得很开心,等到这几个鬼子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就扶着他上了楼——关押那些姑娘们的房间,正合适。这房间比别的屋子要大很多,床虽然是通铺,但并不显得拥挤,没个床位都给隔开了,还铺着厚厚的褥子,外面挂着帘子。 “好!哟——西!”鬼子们一个个的被扶到屋子里,往床上一趴,就开始扒衣服。而楼下的那些站岗的鬼子兵……喝酒吃包子,忙乎得欢实,哪里还管别的什么,反正这客栈也是有日本人的股份的买卖,他们基本上没啥好担心的。 不过也有鬼子兵不怎么老实,见几个女人要上楼去,趁机抓一把摸一把的,没个老实劲儿。 “太君,别着急,一会儿,马上!”掌柜的矮着身子抬起头拦住了那个鬼子兵,“我都给几位太君安排好了!” “安排?” “对,一会儿几个长官完事儿,就轮到您几位了。” “好!大大的……好!” 可不是大大的好么!掌柜的冷笑了一下,转身站到柜台里面,拿起那手绢挂了起来。 那几个“女人”已经推开了门,走了进去,楼下的鬼子兵只能咽口水,转过身去继续吃喝,反正,轮得到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李十八:爷们杀人技术高,不用枪炮不用刀。 文玉:那你用什么? 李十八:色诱! 文玉:哦。 李十八:真的! 文玉:我知道,你能把人吓死,技术高超! 第三十九章:砸死 那几个鬼子军官脱得就剩下兜裆布了,别说佩刀,就是裤子都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哼哼唧唧的,躺在那里等着一会儿能好好来那么一炮。 这边正在心里想着美事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呼啦一下,两个鬼子就坐了起来,其余的也开始往门口探头。 真是找死不怕晚。 几个穿着和服的“女人”往床边走,这更让这些鬼子急不可耐了……是抓是挠的,往自己身上直摸索,就怕一会儿没力气办事儿。 “来,过来!”刚才那个佩刀的军官现在浑身上下就剩下兜裆布,侧着身子对那几个“女人”招手不停。“女人”们也很听话,跟着就走了过来,还有人很体贴地把门关好。 “嘿嘿……”鬼子军官们乐呵呵的伸舌头的伸舌头是腆肚皮的腆肚皮,那姿态就别提有多丑了,有人甚至开始去扯那兜裆布。 “真他娘的恶心!” 这句话,就像是个炸雷,也像是个信号,没等鬼子反应过来呢,那几个“女人”就有了行动——其中一个个字最高的,随手一甩就是一把飞刀,直插进那个佩刀的鬼子脖子上,刀直没进去,只留了刀柄! “啊……”另一个鬼子刚要尖叫,又一“女人”飞身一脚压在他脖子上,让他吧那尖叫给咽在了喉咙里。 紧接着,这些“女人”就开始大行动了——手里的匕首上下翻飞,不往别处只寻哽嗓咽喉;藏在腰带里的飞刀一出一个准儿,不欲折磨敌人但求刀刀毙命;手脚上的功夫更是出神入化,但凡有所空隙便要抓住空隙,是掰断脖子的便不会去用脚踹,能用脚踹的也自然不会拿起椅子来砸……一共七个个鬼子军官,在这伙土匪胡子手里,又怎么能讨得半点便宜?何况,他们是军官,受的是正规训练,只讲究拿着大刀冲刺,可不懂的这土匪的打法! 一刀下去,血花飞溅。 “小心点儿!”李十八他们早就掀开脸上的面具了,一张张黑黪黪的脸膛,胡子拉碴的,配上身上的那一套衣服,怎么看怎么怪,可这怪得也好看,尤其是那下摆都给拽开,两条大长腿这么一出来,一腿能踢飞一个鬼子兵的样子,那架势可真是太好看了! 文玉就站在旁边,脸上面具也没摘,身上的衣服也没乱,就在那儿傻呵呵地看着,跟看现场表演似的,也不知道是该叫好还是该帮着这帮人配下音——“叫春”。正犹豫着呢,一个鬼子军官忽然发现了这么个异类,也不管身上是不是有伤,张牙舞爪的就奔他来了—— “小……”李十八刚要出声,就见一把茶壶从那鬼子头顶上裂开了花,嘁哩喀喳脆,连血带茶的,就像是开了染坊了,色彩绚丽得很。 “我不是故意的。”文玉小声嘟囔了一句,可没用,他说不是故意的鬼子可不会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鬼子晕了头,但手脚还能动弹,不由得挣扎着要起来。文玉见那鬼子还在挣扎,又拎起一把椅子砸了下去——这回算是彻底的清静了……“哎呀”一声,他丢开了手里的椅子把手,人也倒退了好几步……刚刚被他砸的那鬼子……别说茶水血水了……还……还……他不敢再看,只能抖着两条腿直挺挺地往前瞅,两只手也抓着身后的门框,抓得死紧,可是胳膊却不断打颤……“啊——” 尖叫了出来。 楼下的鬼子兵听了楼上那么热闹,还有尖叫声,只是对视而笑,觉得实在是太高兴了,不由得又大吃大喝起来。 屋子里,几个鬼子军官算是彻底被解决了。土匪们动作都很利索,是该用刀的用刀该用手的用手,没留一个活口不说,还顺便的缴了这些枪械,应该是收获颇丰。 床上死的那六个鬼子也没怎么样难看,毕竟他们下的是黑手狠手,没准备留活口的,往往是一刀毙命最好,大不了再补上一刀或者是直接扭断脖子…… 唯一一个死得难看的,便是文玉脚底下那个被砸了两次的鬼子了。原本能打的土匪加上李十八也就来了五个人,而刚开始李十八干掉了一个之后,一人一个就算了,剩下这个受了点轻伤又自作聪明,结果……遭了大罪,被爆了两次头就算了,血出来了吧还能让人看进去,谁想这文玉虽然力气不,可虎劲儿不小,茶壶下去就直接一刀弄死完了,非要砸下椅子——咔吧一声,脑浆迸裂,凄惨无比啊…… “呕……”文玉终于算是缓过了神儿,也多亏李十八在旁边扶着他才没让他软了腿儿就倒在那,可这也禁不住看见那恶心巴拉的脑浆子啊!换了谁第一次见识这个也是没法忍了,何况文玉还真就没忍,扶着李十八便开始哇哇大吐。 “没事儿,吐着吐着就习惯了。”李十八顺了顺他的背,小声说。 “我……我操……操你……你……别恶心了……”文玉吐得是稀里哗啦,听着李十八的话,更是觉得胃里翻滚——还吐着吐着就习惯了,这真当杀人跟切菜似的? “你可操不了我。”李十八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背,转过头对小狗子他们道,“把这儿收拾收拾,等会儿还有货呢。” 所谓的收拾收拾,就是把这些尸体都放到一起去,别让再进来的人发现,不然他们可不好弄那几个鬼子兵了。 赵小狗急忙招呼了几个人过来,把这些尸体藏到床上去,而那个最难看的也给拿布擦吧擦吧,一起塞到床上被窝里去了。 这下子,算是看不出来死过人了,只不过稍微留意的话还会发现,屋里一股子腥味儿,血淋淋的。但是这些鬼子兵在楼下是吃肉喝酒的,哪里能注意得到这些?李十八看着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这才拍了拍文玉的头,跟他说:“行了,跟掌柜的说,让那几个鬼子兵也上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李十八:几个月了? 文玉:啥? 李十八:你不是吐了么? 文玉:咋? 李十八:大夫说了,老婆吐得厉害就是有喜了。 文玉:哦!【默默拎起椅子…… 第四十章:血字 文玉转过身,即使李十八扶着他,他也觉得自己站不太稳,浑身上下都虚脱得厉害,后背都湿透了似的,又湿又冷……他伸出手去开门,可手摸着门半天就是没法把门拉开。李十八按住他的手,用力攥住那几根指头,这才让他的手指头不至于哆嗦得连门栓都找不准。 用力按住文玉的手,用大拇指跟食指捏紧了他的食指往上扳,不怎么费劲儿,就让他的食指抬了起来,然后在给他放到门拴上,扣紧,往外一拉,门闩这就拉下来了。再抬起他另一只手,往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面对着的,是空荡荡的走廊,从走廊旁边的扶手那边还能看见楼下那吃喝热闹的鬼子兵。 文玉深吸一口气——屋外的空气并不新鲜,酒味很重不说,还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味道,全都纠结到一起,吸进去直让人反胃……但文玉却觉得这空气真是太让人舒服了,简直能把他从能淹死他的脏水沟里拉上岸! “松快了?”李十八低声在他耳边,问。他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眼睛也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外面看,生怕转过头去,见到的就是那些可怕的死人。 人死了不可怕,死人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亲手把这个人送上了西天。很多人都觉得杀人嘛,不死自己就好,但却没有想到,杀人的时候那种感觉,那种恐惧,能跟着一个人一辈子……甚至到下辈子也一直没法挣脱。 文玉害怕。他不信鬼不信神,但是他害怕,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抖着腿,颤着手,抽搐着嘴角站在那里。但这也足够了,楼下的掌柜的看见了他,转过来就去叫那几个鬼子兵。而他也被李十八又一次拉进了那个能淹死他的脏水沟。 “太君,长官在上面,完事儿了,叫您几个上去。”掌柜的凑过去,脸上带着暧昧的笑意,“太君,怎么样?” “哟——西!好!大大的好!”一个鬼子兵放下酒坛子,大笑了起来,另几个也跟着站起身,还专门整了整衣服拽了拽腰带,连帽子都给正了正,“怎么样?” “好!太好了!”掌柜的竖起大拇指,“那几个姑娘,一定一定的,得服侍您几个,高兴、喜欢。”装成是鬼子那种生硬的中国话,他把脸上的笑意露得更明显了,“请,您请!”他矮着身子伸长手臂在前面引路,鬼子就大摇大摆腆着肚皮跟在他身后往楼上去——这进鑫客栈里,没别个人在,就伙计跟掌柜的看店,甚至连别的住店的客人也都在自己屋子里不出来,所以自然没有什么麻烦——什么麻烦都没有。 楼上客房,当然也有人偷偷开个门缝窗缝的往外看的,见到掌柜的引着鬼子兵往楼上来,再合计合计刚刚听到的那么大的歌舞动静,只好关上门窗,转过脸去狠狠在地上呸一口浓痰。 但是掌柜的可不管这些,他在前面引路,顺便用眼睛凌厉地扫过这些缝,直到走到那个特定的屋 子跟前,这才伸手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 掌柜的连忙转身就跑。鬼子兵却乐呵呵的往里面走。 再一次,门关上,锁住了。 几个鬼子兵进去了屋子,还没等看清楚屋里什么情形,脖子被扭断的就直接上了西天;还有太阳穴中一拳的,也只能伸伸腿了;至于刀,那哽嗓咽喉可是露着给人捅的,哪有捅不死一说? 这些鬼子兵实际上就是酒喝多了,人也发懒,腿也发软,反应更是发慢,被剁的被剁是被打的被打,一时间下来,这五六个人,也都稀里哗啦死到地上去了。这回,文玉没怕,他没动手,一直盯着那几个土匪杀人——动作嘁哩喀喳干净利落,半点儿不带啰嗦的,只把几个鬼子兵直接撂倒了事。连动静都比那几个军官的小得多。 把这些小当兵的也都收拾了,李十八亲自动手——连嘴都没动——直接找了几个衣服干净的鬼子开始扒皮——那一身鬼子皮,扒得叫个动作迅速,一会儿的功夫就扒得只剩下了兜裆布了。 “老大,你这是……”大石头一愣,小狗子却看出了门道,也找了个鬼子开始扒皮。这小狗子一动手,别人也就不愣着了,那扒皮扒的叫一个顺溜,就把这些鬼子弄得是光溜溜的像褪了毛的鸡。 “操,这还挺有意思!”李十八踹了一个脸朝下趴着的鬼子尸体,把他踹得仰面朝天,“弟兄们,看看这鬼子跟咱们哪儿不一样?” 鬼剃头还真就低下头去看,仔仔细细打量半天,最后拿着旁边的凳子,用凳子腿儿挑开了那鬼子的兜裆布,看了看,这才长出一口气,好像自己多厉害似的,说:“老大,除了那玩意小点儿,差的不多。” 这一句话,所有人都憋不住,笑了出来。就连文玉这个刚刚吓得腿软胳膊颤的也不得不捂住嘴,免得自己笑声太大。 “行了,把这几个玩意也跟他们的长官放到一起去,咱们……得留点儿什么纪念。”李十八想了想,从外面桌子上拽下桌布,走到那些尸体跟前,找了个脖子上有血的,拿桌布在上面蘸了蘸。 “干嘛?”文玉一愣。 “写大字。”李十八笑了笑,找了面墙,在上面开始写大字——他的字挺好看的,还蛮有大将风范,那床单蘸着鬼子血,也像是一枝上好的笔——龙飞凤舞的写了一大堆骂人的话,什么上入下肉啊什么小日本子不得好死啊……正写到兴致好的时候,血干了。“操!”李十八骂了句,又折回去,拿刀在尸体上再捅一下,弄出点儿血,继续写……最后,落款处留着四个大字——“忠义报国”。 第四十一章:炸车 脱下女人的和服,几个人都把鬼子衣服换上,收拾得妥妥当当的,连军刀跟长枪杆子都给配上了。 当这间屋子的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陆陆续续的走出来了几个像模像样的“鬼子军官”,其中几个手里还拎着什么包袱,装的东西还挺多。 这几个鬼子军官下了楼,为首的一个压了压帽檐,转过头去,眼睛在这店里逡巡一圈,落到掌柜的身上。 “你,过来。”这个鬼子军官往前走着,走到大门口才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对掌柜的招了招手。 掌柜的急忙小跑着过去,低着头,弯着腰,俯首帖耳的模样看着特别的憋屈人。 “明天早上,开门。”鬼子军官吩咐完事儿,对后面的人挥了下手,示意他们跟上。这一行几个人,才算是大摇大摆的出了客栈。 这时候,天仍然没亮,外面只有星月之光映着这大石镇里人影稀稀落落,晚上的镇子是有禁严的,即便是鬼子也不能随便乱晃,只除了鬼子兵,拿着枪,排着队,在这镇子的大街小巷里巡逻,传来“啪啪”的脚步声。 这从进鑫客栈走出来的鬼子军官们站在客栈门口,其中一个看了看停靠在客栈旁边的卡车,挥了挥手,示意这些人都上车。为首的鬼子军官看了看这个人,对身后的那几个点了点头,他们一个个的跳上了车,只有这个为首的军官跟刚才挥手的那个,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 “没想到你还会开这玩意。”那为首的往副驾驶位置一坐,开口,可不就是李十八么。 “不然咋?把这玩意留在这儿?”文玉笑了笑,他可算是恢复过来了,手摸在方向盘上,“差不多吧,这玩意都没啥差别,几十年后跟现在的。”脚下一踩油门,他发动了这辆老得掉渣的新军卡。 车往北开,一路上遇到的巡逻日兵并没有给他们拦住或者为难,甚至在见到车上的军官穿着的军装的时候,那些鬼子兵还站住敬礼。 这个时候,正是鬼子兵士气高涨的时候。 “操他娘的。”李十八啐了一口。 “他们赢不了。”文玉撇了撇嘴角,心里忽然有种很强烈的自豪感涌了上来,“他们不可能赢,我知道。” 李十八转过头去看他,一直盯着,紧紧地盯着,甚至连眨眼都不眨一下……借着月光,他看清了那张脸上带着的自信跟坦然,也看清了他一直想要知道的事情……“是,他们肯定不能赢。”他说,然后转过头去,盯着车前方,不再言语了。 文玉当然感觉到自己被人那么盯着了,他也不傻,眼角余光就看到了。可他却神使鬼差的没说什么,就任由着李十八那么看着自己……专心地开车,眼睛盯着前面,也不再用眼角余光去瞥李十八。也许是自己的言语太真切了,李十八觉得未来有了盼头——他这样想,所以他才会那么盯着他看,就像是……盯着什么喜欢的东西。 知道未来能把鬼子撵出去,怎么可能不高兴。文玉勾起嘴角,又加大了油门,把车开出了镇北门。 出了北门,李十八让文玉往东边开出五里地,再绕路从南边走,一直绕到镇子西,这才到镇西十里外。 接应的人就在山林里藏着。 “在哪儿呢?”文玉左右看看,没发现有人。 太阳还没升起来,大月亮还在天生亮得很。 “等等。”李十八学了两声乌鸦叫,等了一会儿就听见林子里回了两声,他又学了三声,林子里也回了三声。过了大约有几秒,或者几分钟,就听到林子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即跳出来七八个壮汉,手里都拿着枪,其中一个还端着一杆卡宾对准了他们。 “误会了!”前面拿着手枪的汉子大笑一声,后面的那杆卡宾也放了下来。这大笑的人,正是赵老黑。 “赵老哥,真想不到,你那还有这种好东西。”李十八看着那杆卡宾,眼睛放蓝光。 “什么啊,赶不上你还能划拉着这么……大的卡车!”赵老黑本来是打算说文玉这个能改枪的,但又觉得不太妥,就改口提起那卡车了,“有这大家伙,以后也方便了。” “老哥,我那山寨上,可放不了这玩意。”李十八摇摇头,“要不你看看,怎么弄走?” “弄走?你是打算……” “我在墙上留的是‘忠义报国’四个字,我算计着,这鬼子也不能真往《水浒》里面合计去,更不能想是什么报国军了,”李十八笑了笑,“所以啊,还是咱们这山头最危险,这大家伙在这儿可不就更危险了?” 听了这话,赵老黑也点了点头,问:“要不,开海里去?” “我倒觉得啊,直接弄到大石碑旁边,找两桶炸药炸了算了。”小石头眼睛一转,想到了山顶上那些黑火药来。 “那来不及。”李十八摇摇头。 “那就用汽油,炸它引擎啊。”文玉忽然开口,“把车上的那些有用的东西卸下来,没用的就炸了……不过挺浪费的。”毕竟有辆车代步,无论是什么年代都挺拉风的,何况……还是这么大的军卡! “行啦,等鬼子打跑了,给你弄辆更好的。”李十八拍了下他脑袋,“走,告诉哥,怎么弄那个……汽油和引……勤?” “引擎。发动机。”文玉翻了个白眼,把头发耙了耙,转身带着李十八去捣鼓那辆车去了,过了一会儿,俩人回来,让赵老黑牵了两匹马在大石碑旁边二里地远的地方接应他们,这就直接开车往大石碑那边去了。 这地方叫大石镇的原因就是因为在北边有个古时候留下来的大石碑,说是这石碑是给老早以前海里的黑龙王树起来的。 传说那时候海里有个坏妖怪要吃童男童女,每年都吃,还祸害百姓,百姓苦不堪言。后来从天上就来了个黑龙跟这坏龙王打了起来,打了几天几夜不分胜负。 最后黑龙夜间托梦给岸上的这些村民,说要他们帮忙打妖怪,只要等白天时候他与妖怪再战,百姓若见黑浪翻滚就扔馒头,白浪翻滚就扔石头,以助他一臂之力。村民自然高兴得很,家家蒸馒头等着第二天。 因为有了百姓的帮忙,这黑龙就获胜了,成了这一带的新龙王,对百姓也特别好,这一带也年年风调雨顺,所以百姓就在当年那黑龙王显灵过的地方里了一块碑。然后这附近十里八村的地名也大都跟这个故事或者这块碑有关,至于这块碑到现在到底多少年了,没人能说得出来,只是这个故事一直传了下来,甚至连文玉也清楚这个故事。 车开到大石碑旁边,文玉跟李十八跳下车,这时候天也蒙蒙亮了。 文玉两手握着枪,对准那油箱开了一枪,等油开始漏的时候,才又对着发动机开了一枪——轰隆一下,那汽车瞬间就炸了,火红火红的,烧着了半边天似的火光冲向了天空——李十八上去一把就拽住文玉把他压在身下! “啊?!”文玉一愣。 “傻帽,你等着那火烧你是不是!”李十八骂了他一句,站了起来,“快走!” 第四十二章:庆功 火光冲天,就在大石镇外面,怎么可能不惊动镇子里的鬼子?何况鬼子兵就驻扎在镇子东南二十里的地方。 李十八拽着文玉往赵老黑给他们准备马匹的地方跑。 而文玉却想到了另一点,也不知怎的,神使鬼差的就拿了从鬼子身上刚刚缴的一摞白纸撕吧撕吧就又冲到石碑跟前,吐了口唾沫在石碑上,拿手蹭了蹭,又吐了一口唾沫把那纸贴在了石碑 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胳膊就给李十八抓住往外狠命拽,一下子就被拽开了,两个又抱着在地上滚了一溜十三遭,足能滚出个五六十米去。 这时候李十八才回头去看。 刚刚的那火光冲天的汽车冒出一大溜的烟,这烟熏火燎的半天,忽然之间,就听见一声“轰隆”,那车,炸了。 “真他妈的痛快。”李十八咬着牙,说了这么一句,撒开手站了起来,顺便也把文玉拽了起来,“快走。” 还没等文玉反应过来,人就被李十八拖着跑出去老远。等他们跑远了,也骑上了马奔了直有十里地去,才回头去看——浓烟滚滚,火焰倒是看不见了,但隔着这么远,也能听见一阵阵的枪响…… “多亏留了那几个字。”李十八咧开嘴,笑着说,“秀才,咱们回去!” 文玉没回答,只是扯了扯缰绳,双腿一夹,那马就乖溜溜地往前撒开欢儿跑。李十八见他先冲了出去,笑了笑,也扯了缰绳拍了下马屁股,一溜烟追了上去。 文玉从来也不知道,自己也有能杀鬼子的一天,李十八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跟一个自己看得这么稀罕的一个人一起骑马炸车这么热闹的时候,两个人虽然各怀心思,但那股子高兴劲儿却是不掺假的。 胯下马,飞驰。文玉大叫了起来,就像是自己又重活了一遍,李十八只是对他笑了笑,手上抓紧了缰绳,另一只手却稍微腾了空。 并驾驰骋,跃马江湖。故事里的大侠们,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李十八不知道,文玉也不知道,可此刻,他们却知道现下这般情形,就比当年的豪杰也是不差分毫的。这般高兴,李十八又想起他先生给他写的那半首诗…… 催马一双奔太平,铁蹄沉踏雁孤鸣。 何求骠骑飞虎将,当应二郎结草兵。 许是现在这“一双”该是有苗头了……许是他也该请先生把下面四句圆满了?李十八转过头去看了看文玉。见他蹙着眉,专心致志的控制着缰绳,腰背挺得笔直,瞧着就有趣,不由的开口:“先上山!” “啥?”文玉没听清。 “上山,庆功宴!”李十八又喊了一嗓子,双腿一夹,催马往前奔去,一下子就把文玉落在了后面。 “我靠!你等我啊!”文玉一着急,伸手拍了下马屁股,身子也俯了下来,正是怕这马撒欢儿跑了把他摔下去。 一溜烟儿的跑着,那太平山就在大石镇的南边儿靠着海,一面是海,一面是太平村,地势跟真的名山大川比起来差得远,但是胜在险,易守难攻不说,还只能人跟马上山,那鬼子的铁匣子是半点儿用都没有,所以也就只能毁了完事儿。 往这山上去,骑马也得不少时候,不过文玉却觉得今天这路跑来特别的快。就听着那马蹄声哒哒哒的,一转眼,就看得见太平村了。 “先山上!”李十八叫唤着,“我让小狗子带你张三叔上山了!” 听了这话,文玉也就没去拽缰绳,一直跟着李十八往山上跑,不一会儿就进了山门。 这山里面得知了大当家的带着几个弟兄杀了一共十几个鬼子,还缴获了一堆东西,甚至在大石镇那儿又闹出了大动静,都特别高兴,个个喜气洋洋的,原本见着文玉不给好脸子的觉得他就是一肉鸡白斩鸡啥本事没有的兄弟也都不会对他摆臭脸了,甚至还能给他笑笑,说上两句佩服的话。这些更让文玉心里美滋滋的,只觉得自己也算是豪迈了一把,心想若是把这些带回去给他那些同学讲讲,怕不是得把自己捧上天去? 然而这些文玉也就是想想,他能不能回去还两说着呢,只不过这一天一夜闹腾的,他倒觉得自己在这个年代也能活下来了,甚至……可能还会活得挺好…… “嗨,跟你们说,我真没想到啊,咱们的文秀才还能这么着——哗啦一下,一个水壶砸在鬼子头上,看看还动弹,就咔嚓一下,一把椅子啊——抡得那鬼子脑浆迸裂!爽!”大石头大声在那大厅里嚷嚷,就怕有人听不到,而他对面坐着的可不就是张老三。“老三哥,你这儿子,没白认啊!” “可不是,我就说那文秀才是个仁义的。”赵小狗一边搭腔,“要不然,能这么上心?连女人都扮了那么久,真憋屈坏了。” “要我说啊,没弄死那个狗娘养的才是最憋屈的!”鬼剃头把手里的酒碗顿在桌子上,“迟早弄死那狗娘养的。” “这话是说的没错的,迟早得把那狗娘养的弄死。”大石头也放下酒碗,“那狗娘养的,这次招女工的事儿就是他出的鬼主意!” “想借着这个发一笔财,哼哼,让他吃亏去吧!”鬼剃头又干了一碗酒,“哎,老大怎么……”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口有人喊了起来:“大当家的回来了,大当家的跟秀才回来了!” 那张老三一听,呼啦一下就站了起来,脖子伸得老长往外探——远远的,就将两匹骏马驮着两个年轻人飞奔而至,那身姿、那气色、那模样,看得人一阵羡慕,不由得就想要笑起来,心里也一样畅快起来了似的。 众人一见这俩人下了马,急忙涌了出去,把二人迎进了大厅。 进了大厅,各自按照自己的身份跟座位次序落了座,赵老黑带来的人跟张老三还有文玉他们一样坐到了李十八的对面去,算是客人,而李十八的这几个兄弟则是各自有自己的排名,不能越过去乱了章法。 大家坐好了,这才说到炸鬼子卡车的事情,李十八也琢磨着文玉最后那个动作是干嘛。 “我啥也没干,就是在那块石碑上贴了一条龙。”说是龙,指不定是条蛇,文玉晃了晃头,没打算说这个,“反正我看了下那卡车跟石碑的距离,最后那爆炸是冲不掉那个纸片的,但烟熏倒是能到石碑上,我合计着,许能留下个龙影儿什么的,吓唬吓唬鬼子。” “好想法,”李十八撇了下嘴,“要是行不通呢?” “那就行不通呗,反正风一吹,那纸片就飞了。”这马上就入冬了,小北风飕飕的,还能留着一张用唾沫粘到石头上的纸? “就说是秀才,这鬼精鬼灵的,跟咱们不一样!”大石头叫唤着,又惹得众人大笑起来。 又折腾了一会儿,众人留着吃了午饭,等到赵老黑等人都走了,李十八这才亲自送张老三跟文玉回太平村。 “三叔,小心点儿。”文玉拽了拽马车上的褥子,“可算是解决了。” “是啊,可算是解决了。”张老三点点头,往车辕上一靠,“回去了。” 这马车晃悠悠的,一路往太平村而去,还没等下山呢,就见一个一身黑的胖子,身后还背着一杆长枪,就站在到边儿上,焦急地张望着。 第四十三章:偷亲 这一身黑的胖子离老远就看见了山上下来一辆马车,一闪身,还挺灵巧的就躲到了路边上——这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见了,趴在道边,死死握着手里的长杆枪。 那马车往前,哒哒哒的马蹄声配着车轱辘吱拗吱拗的声音,一转眼就到了那胖子趴着的地方,只见李十八大手一挥鞭子一甩,“啪啪啪”三声鞭子响,呼啦一下,就抽在那胖子趴着的草窠子里,倒是没对准胖子,却把他身边的草皮都给抽得飞了一尺多高! “啊!”胖子一哆嗦,整个人往后一栽,腿儿也软了。 “张老四?”李十八眯起了眼睛,车上的张老三也有点儿脸上挂不住,不知道是该下车还是就这么坐在车上不去管他。就这么一愣神儿的功夫,张老四连滚带爬的,手里的长杆枪也不要了,手脚并用挠着地,扒拉了一身的灰土,这才算是爬到马车跟前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揪着车辙往上蹭,动作虽然很大,手脚也不算慢,可这往上挨了半天也没能爬上来!李十八看了半天,见他真是手脚都软了,这才翻身下了车,伸手揪住他领口把他拽了起来。 “别……别动手!”张老四两只手直划拉,说起话来也带了哭腔,“别,别!李老大,大当家的,别……千万别!” “大当家的,让他说,他干什么来了!”张老三虽然并不打算跟张老四走动了,也不打算认这个弟弟,但毕竟自己儿子受过人家的恩惠,说起话做起事来也不能太过无情了。 “我,我……”张老四感激地看了一眼他哥哥,“大当家的,别……您把我放下,我……” “你怎样?”李十八把他放下,但是手没松开,“讲。” “我,我……我是来报信的!”张老四咬着牙喊了出来,“太君……啊,鬼子,是鬼子!鬼子发现进鑫客栈的事儿了……那个……”他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那几个字,是你们留的吧?忠义报国?” “哎——我说张老四,这话你得说清楚了,咱们山头可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这山下百里地哪儿个不知道我秃尾巴老李李十八是个规规矩矩的山大王?说什么进鑫客栈?不知道这胡子不留宿镇子里是规矩吗?” “哎哟我的李大爷,您可别诈我了!”张老四都快哭出来了,“不管怎么说,这鬼子是打算拿山里的弟兄们开刀了——你,还有南边儿的四条狼,鬼子都打算对付。”他看了看张老三跟文玉,转过脸来仰头对着李十八,“不管咋说,咱都是一个堡子的,就给你传个话来。” “就传个话?”文玉在一旁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张老四是什么意图,如果仅仅是传话的话,又何必……这么狼狈? “就传个话。”因为李十八的手松开了,张老四得了点儿喘息的机会,他站直了腿,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这才抬起头,看了看文玉,说,“你是我侄子,是我老张家的后人,我不能让你……让太平村出事儿。”虽然最后说的是不能让村子出事儿,但实际上,还是说不能让文玉出事儿。张老四自己也是没得后人的,张老三也就这么一个养子,若是文玉出了事儿,那老张家真的是后继无人了,所以张老四这才这么着急的跑来报信儿——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大约是早上便得了进鑫客栈死了十几个鬼子的消息。 “说得仔细点儿?”文玉急忙也跳下了车。 “咋讲?”张老四摇摇头,“犬养太君就是想要找个人顶缸,不是你们就是南边的那四条狼……小心点儿吧……要不……”他艰难地看向张老三,“出去躲躲?” “躲什么!自己家的地方,有什么好躲!”张老三冷冷地说,又舒舒服服靠上了车辕,“咱回家吧,文小子,回去爹给你做好的吃,咱得好好补补。” 文玉听了这话,只是看了看张老四,转身上了马车。 “哎!别……你们听我一句劝啊!”张老四恨得直拍腿,可李十八已经赶着车把他落下老远去,只扬起一阵尘土。 眼见着马车远去,张老四最后也只能摇着头,坐到路边上去,脑袋上的帽子也给他揉在手里,只恨不得能把这帽子绞碎似的,揉得看不清了原形也没能让他松口气。太阳眼见着要下山了,他坐得屁股生疼,独立咕咕叫,这才发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动弹了……又一声长叹,张老四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揉了揉两条腿,甩了甩脚……占了小有两三分钟,他才敢挪一下脚,看着没啥毛病,这方算是放下心来,一溜烟的撒开腿狂奔而去。 这边文玉等人回到了太平村,没有惊动任何人,就直接把车赶到了张老三家里。 推开门,家里黑漆漆的,也没点灯,灶膛都是冷的。 “我去村里买点儿吃的,文小子,把灯点上。”张老三下了车,给那匹马抱了一抱草料喂上,这才进屋去吩咐了文玉几句,转身走出大门。 点上了油灯,屋子里算是亮了,也看得清眼前的人,也看得见眼前人的表情。 文玉坐在炕沿上,眯着眼睛想着这几天发生的那些事……他总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的这双手杀了人,杀了鬼子……自己似乎成了什么重要人物了似的,指不定将来要是没了还能进去八宝山呢!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可以竖起一面旗子来,站在山头上对着鬼子破口大骂,那气色有十分不一样了……许是多少年积攒在自己体内压抑住了的热血,一下子就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哗啦就涌上了脑袋。 看着那白斩鸡——现在也不能叫白斩鸡了,该说是文秀才了——一脸的陶醉,李十八不由得发笑。他是不知道他想的什么,但却看得出来,这小子八成该在做美梦了。不过这美梦做得也太久了,半天不动弹,就坐在那里,一会儿笑一下一会儿苦大仇深的,逗死个人。 看了半天,见文玉还是没啥反应,眯缝着眼睛就在那儿坐着,李十八倒是有点儿坐不住了。他往前凑了凑,坐到文玉旁边,也没管他是不是还在瞎想还是遐想的,飞快地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啊!你干嘛!”文玉一愣,连伸手推他都没法应过来。 “啥干嘛?”李十八撇了下嘴,站起来拎过茶壶给自己倒了碗水,“不就亲你一下?” “我操!”文玉跳下炕就想要揍人,可举起拳头半天也不知道是该往哪里揍——他是打不过这秃尾巴老李的,跟条秃尾巴狼似的,“你亲屁啊亲!你脑子也傻了是不是?!” “看你小孩儿招人稀罕,跟年画上的大娃娃似的就亲一口,咋了?”李十八一瞪眼,就好像文玉完全是无理取闹一样,而自己根本没啥龌龊心思似的,那叫一个光明磊落。 第四十四章:逗你 文玉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子开始运气,愣把自己憋了半天还是没缓过来这口气来,敢情,他那一惊一乍的就是大惊小怪了,而他李十八就理直气壮的把他当肉娃娃耍是不是?! 见着文玉那一脸的不忿跟憋屈,李十八咧开嘴,笑了笑,还不老实的伸手去摸人家脑袋:“亲一口摸一下又不带要命的,可别小气。” “我靠!我摸你脑袋你不小气一个我试试!”说完,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文玉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发这个火了——若说是这李十八跟那鬼剃头他们似的有那个龌龊心思吧,顶多是翻脸,这也挺好办的事儿,可偏偏的他就是一脸的无辜,让他根本就没法把一肚子的火气泻出去。若说他真是怒了,再动上手,别说打不过李十八,就是能打过,这一惊一乍的本来就把没有的事儿弄得……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儿似的了。所以文玉才觉得自己憋屈得要死。 然而憋屈还在次,主要是……也不知怎的,被李十八就这么吧唧了一口,文玉居然觉得自己脸上发烫!这都是哪门子的感觉啊!他气哼哼地抬起手往李十八头上摸,嘴里也不服,哼唧着:“你也不小气一个,看看你这刺猬头是不是扎手的!” 李十八躲了两下,也没说伸手抓他胳膊什么的,就挺着脖子让他摸。 那头发剃得很短,跟板寸似的,根根竖起,手摸上去就会觉得掌心都被扎了……头发丝也够硬,扎得手都有点儿疼了。不过这样摸了摸,习惯了这种痛感之后,就觉得这手感还挺好的,有点儿像刚长出胡子来的时候下巴上的那刺刺的感觉,痛感过后,还挺痒痒的。 李十八低下头,却偏偏抬着眼睛看他,见这秀才还气呼呼的模样,更是觉得十分有趣了,不由得也咧着嘴“嗤嗤嗤”地笑了出来。文玉见他笑得一脸发傻,也就没再继续摸,把手拿了下来,却见他还在继续笑,连刚才那伸长脖子低着头抬着眼的动作都没变,也不知道到底是咋回事儿,脸上又是火烧火燎的发烫。 “我去洗把脸!”他急忙转身就往外屋地里走。 见文玉往外地走,李十八却笑得尖牙不见眼的,乐呵呵往后一倒躺在炕上,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起来。 有的人,不能下黑手下狠手,得文火慢炖,不然容易夹生。 过了不多时,张老三回来了,手里拎了一副煮熟了的猪大肠,还带了个猪耳朵,另一只手里还拿了个酒瓶子。 “哎哟,老哥太客气了!”李十八连忙下地,帮忙把酒瓶子接了过来,而文玉已经在外屋地里去翻盘子碗筷。 “嗨,这吃的什么的,咱也不缺。”张老三转过手去,把吃的递给刚进来摆筷子的文玉,“都切了,咱今天高兴。” “哦。”文玉点了下头,又去了外面切这两样荤菜。 这喝酒的时候,荤菜是必不可少的,再来就是过油的花生米了,配着火辣辣的温酒,那下了肚子,不管怎么冷的天气也是能抗住的,就算是大冬天的下海里转一圈也能顶住。而且这块地方的百姓,春夏秋这三个季节种地的种地打渔的打渔,也没什么说的,冬天了,有的就往大河边去捞鱼,有的就往海边儿去抓那些能吃的海物,这酒也是必不可少的,而男人见面,不喝酒那更是不合规矩,要么是瞧不起人要么就是毫无关系——这片土地上长出来的人,就算是娘们,大都在冬天也能酎上二两。 熟食切好了上桌,那酒也倒满了杯。俗话说,满杯酒半杯茶,这酒倒满,是诚意,也是人实在,喝下肚子里那叫一个交情好。 “来,尝尝,这可是我特地跟存东头那酒坊里打的,绝没掺水!”张老三端起酒杯来,跟李十八碰了个杯。这现在家里张老三是主事的,文玉这个做儿子的可没有站出来跟客人办事儿说话的权力,但张老三对他很是纵容,所以很多时候也就不讲究那些,因此,这碰杯也是三个杯子一起“啪”地碰了下,声音清脆。 “这次这事儿啊,我还是后来才知道的,你说这小子,大胆不大胆!”张老三干了杯中酒,开始夹菜吃,不过他知道文玉喜欢猪耳朵,自己就专捡猪大肠吃。李十八也瞧着了这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但见张老三只吃猪大肠而他的秀才就吃猪耳朵,自己倒是觉得不知道怎么下筷子好了,犹豫了一下,文玉倒夹了一条猪耳朵给他放在碗里。这动作让李十八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咧开嘴夹了那条猪耳朵,砸吧砸吧半天,美得冒泡了。 这顿饭吃得李十八心里高兴,人也轻松得多,话匣子自然是打开了,各种各样的话题哗啦啦地往外跑。 “对了,张老四的那些话……要不要……”张老三忽然想起那个口信,也不知道该不该信,“要不……让文小子出去躲躲?” “不用,三叔。”文玉直摇头,“还不如你去躲躲呢,我去干嘛啊,反正我过两天还是去矿上上班,谁能知道咋回事儿?” “还去?”实际上,有了那两根金条,张老三倒是觉得自己家文小子完全可以不用去矿上做什么账房了,最好就是在家里再买几亩地然后把田租出去,一年到头也是够吃够喝的,过两年再娶房媳妇,做个买卖什么的,也就算是到头了,哪里还用再去那镁矿上?要是再有什么事儿惹上了身…… “总不能一下子就没影了吧。”文玉哼了一声。 “对啊,这要是一下子没影了,就算没什么关系也得扯上关系。”李十八在一边帮腔,“何况……上次狗娘养的那事儿,也扯上了秀才,他要是真一下子没影了,那还真不好办。” “可是……他现在回去……”张老三知道,有人想要祸害一个人的话,那不管是不是有利可图,绝对是不祸害了不罢休的,何况……事情现在正好是在这当口儿上,能不能被揪成把柄还不一定呢,而张老四来报信,就算……不一定会当成这个把柄也是有可能找别的错处的。“不会让那刘肥子再使坏?” “放心吧,赵老哥也在矿上,秀才有什么事他能帮忙帮衬着。”李十八想了想,也觉得不能让文玉现在就离开矿上,上次那三鞭子的事儿还没算消停呢——啥时候那刘肥子死了,这才算你是彻底完事儿,不然还不一定怎么折腾。 “这……也行。”张老三点了点头,觉得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不然的话现在真走了一个两个的,就算是没事儿也得让鬼子还是二鬼子狗腿子的扯出点儿事儿来——这十里八村的人口都是有登记的,只要不是逃到关里去,那真是往哪儿跑都能逮到你,就文玉这个身份的问题,也是他花了钱给疏通出来的,不然过继个孩子可不是一块大洋就打发得了的,那平西村的刘杀猪收个儿子还花了十块大银元呢——因为他这个文小子也不计较,所以他也就更家替他操心,平日做事也要特别小心些。 “还有,秀才,你平时也仔细点儿,别傻呵呵的。”李十八夹了块大肠下肚,他也是看得出来这秀才对猪耳朵跟对大肠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为了表现自己,他也想着别去跟他抢那一个耳朵了, “这世道可不是什么安生世道。” “去!你当我傻的吗?!”文玉踹他。炕桌在上面,他脚就伸在炕桌地下,原本盘着的腿伸开一条,用力踹了过去。 “文小子!干嘛呢!”张老三见了也老脸一红,训了下儿子,不痛不痒的。 “没事儿,就这秀才的腿啊,踹累了也踹不红我一层皮。”李十八又喝了口酒,这回专门夹了一大筷头子猪耳朵,刚要往嘴里送,见文玉那眼角瞥他,笑了笑,把那筷子转到秀才碗里,“逗你呐!” “你!”真是闲着没事儿的玩意,文玉恨不得把他说得不算顺口的那句“蛋疼”也拿出来数落他。 “嗨,我说老三哥,这秀才啊,跟我年纪相仿,我是把他当成亲兄弟的!”李十八这谎话说得叫一个不脸红,“你要是不嫌弃,以后我也叫你三叔,咱多走动。” 第四十五章:懒觉 晚上,李十八留宿在张老三家,正好跟文玉睡一个屋里。 这天也凉了,家里也烧上了火炕。因为李十八是客人,张老三还特地让文玉把炕头让出来给李十八睡。文玉也乐得把热得让人冒火的炕头让出来给李十八,他自己挪了被褥跑炕梢去铺好。装满了稻壳子的枕头跟续得厚实的棉被完全能抵挡得住初冬时候的寒冷,若是再在炕头上让那火一烧,可不得成烤肉了? 脱了外衣,虽然是初冬,天气还不算太冷,但晚上风特别硬,可如果房子糊得严实的话,也就不怕什么冷啊风的,只要一床棉被就能睡得够踏实。若是到了三九天,那才需要热炕头呢,烧得热乎乎的,躺在上面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图的就是个舒服暖和。 李十八见文玉还穿着衬衣躺下,转了转眼珠,伸手把身上的衣服全都扒了下来,就留下一条短裤,那身上的肌肉块也给露了出来,更别说胸口那一把毛了,看得文玉直瞪眼,恨不得就抡起剃须刀把他给剃干净——长得人高马大的就算了,连胸毛都有的男人,绝对不是能够容忍的! “看啥?”李十八也得瑟,见文玉瞪他,还觉得自己现在听招人的,这肉上就用了力气,那两块胸大肌一下子就鼓了出来,看着更让人牙根痒痒。 “看你妹!”文玉翻了个白眼,掀开被子钻了进去——眼不见为净,多看一眼他都觉得蛋疼——这就是嫉妒,没错,他就是羡慕嫉妒恨了,怎么样?正常男人,也想要有那种倒三角的好身材,按照那评书里说的叫扇子面的身材,再加上一双大长腿,肌肉微微凸出,也不是五大三粗,就看着怎么看怎么顺溜,那才叫好!结果……他是没空去健身房弄出一身肌肉来的,可眼前这个土匪头子又哪能弄这么一身好肉来的? “喂,我说……秀才,”李十八见他钻进被窝把头还掉了个个,不看自己,也觉得没啥意思,“咋了?这就生气了?” “我是羡慕嫉妒恨,不是生气。”文玉闷闷地说,“你不是土匪吗?还用跟人肉搏?”印象里,这个年月的土匪都是开枪打人的,还用得着把胳膊腿练得这么强悍?又不是演武侠片。 “肉搏?打仗啊,没有枪的时候,刀也不差啥。”李十八嘿嘿一笑,“没这身腱子肉,那几个鬼子还搞不定呢。” “也是。”文玉翻过来,平躺,望着天花板,“我还以为……这时候的土匪跟古时候的梁山好汉不一样,就靠着枪就能打仗呢……” “什么时候土匪也不能光靠着一样东西……”李十八转过头去看他,“土匪不是普通老百姓,没有安稳的日子过……一辈子绑死在山上,跟兄弟们一起,没吃没喝的时候也得扛着……有吃有喝了,也是得过一天是一天……” “那你还当土匪?” “有别的路可走,谁愿意当土匪?”他笑了笑,露出无奈而又庆幸的表情,让文玉愣住了,“走投无路的是走投无路,自愿上山了,一辈子就不能脱离山上,否则……只有死。” “死?!”亲眼见证了死亡之后,对于死亡的恐惧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死,能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各个山寨都有不同的方法来给要金盆洗手的弟兄做这个主,只不过能成功脱离匪窝的,真是万中无一,“太平山后面是个石砬子,从石砬子下去,就是海,想要脱离太平山寨就得在海里呆上一天……” “那大夏天去不就得了?” “傻小子,你以为夏天就没涨潮?把人用绳子顺下去,锁到大礁石上,等着一天一夜过去,那海水涨潮的时候啊……大浪往身上拍就算了,一个浪头直接从头顶下拍下来,眼睛鼻子嘴,什么都 不知道了……有人一个浪都禁不住就过去了。” 李十八这话说得很实在,听得文玉直往下咽唾沫——在脑子里过一下那个所谓的“做主”,可能就像电影里看的似的,眼见着巨浪滔天往自己头上砸……还不能躲不能逃的……这简直让人浑身发冷。 “冷了?”李十八掀开被子,“要不来暖和下?” “得了,别恶心我!”文玉瞪他,狠狠地,“张几块瘦肉了不起了似的。” 李十八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把被子又盖在身上。刚刚秀才那么说倒是没打击到他,只是让他觉得有意思,毕竟……没被直接踹下炕去。 不多时,文玉就睡着了。听着空气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李十八脸上的笑意倒是越发的明显了起来,他鼓了鼓腮帮子,拿着胳膊撑起半边身子,把头探出去老长老长,对准了窗台上的油灯,用力一吹,就把那灯给吹灭了。 屋子里,一片昏暗,几乎能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 在这屋子里睡觉,还这么暖和,谁能保证谁一定能睡得老实呢?李十八一翻身,就把被子夹在两腿之间,光着膀子在屋子里亮秋膘。 这大晚上的,还是冬天,只要睡着了就没人爬的起来,除非是天上下雷地上着火,所以,当李十 八又翻了一圈,整个人都往炕梢挪了半米远的时候,那距离文玉也就差一臂之遥了。 大半夜,折腾着来,一会儿一翻身,一会儿一翻身的……第二天大清早,当太阳晒进屋子里的时候,文玉仍是睡得迷迷糊糊,觉得实在是太暖和了,身边一点儿没有灶膛冷了之后炕梢冰凉的感觉,只是觉得像是有个小火炉似的,舒服得要死。东北这边,乡下冬天都叫“猫冬”,大都是吃上两顿饭就拉到的,就再讲究也没得吃三顿就不要说茶点什么的了,所以早上也不至于起大早,而这种天气,也正适合睡懒觉。 何况……大清早的这么暖和。文玉砸吧砸吧嘴,脑子里挣扎半天,还是妥协给了睡意,又翻个身呼呼睡过去了,眼睛也没睁一下。 而张老三,虽然起来了,也是真疼文玉,没打算把他划拉起来,自己一个人跑林子里抱柴火去了——原本他总是没事儿闯进文玉那屋子里去,后来文玉跟他说了几回,他也知道这是留洋过的文化人的脾气,便不再随便进去,真要叫人也是在外屋地里喊。只不过这抱柴火的事儿,现在猫冬,倒也不需要文玉来,他自己便可以做好了。 见文玉还在睡,又听到外面动静,李十八可是挣扎了半天,一边是自己看上的媳妇,一面又是未来老丈人……这真是不太好办……他左扯下嘴,右撇下嘴,想了想,最终还是抱着文玉继续懒在床上——反正,这便宜不占白不占,不然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第二卷·改变·大石方圆立大石·完—— 第三卷:计谋·忠义堂前论忠义 第四十六章:骡子 “噗通”! 只听得屋子里一声闷响。 “哎哟!”李十八捂着屁股从地上坐了起来,他也没想到,自己这回笼觉就那么睡得死沉死沉的,沉到迷迷糊糊就到了炕沿上,然后……给清醒过来的文秀才一脚踹到了地上——好在这地上没排砖块,不然他非给把尾巴根顿掉了不可。“大清早的,你起床气啊?” “什么我起床气!你好死不死的,跑我这边作甚啊你!”文玉坐在炕上,脑袋上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都皱巴巴的,“不是跟你说……呃……” “你跟我说什么了?”李十八转了下眼珠,面带调侃的问。 “啥也没说!”文玉气哼哼地起来,整了整衣服,“你这睡相啥时候变成到处打把势了?” “本来就到处打把势,是你没发现。”李十八决计不能吐口的,把自己那那些心思都藏了起来, “行了,这也不早了,起来了起来了。” 这一大早的闹剧也就这么完结了,就连文玉自己也没当回事儿,若说到这睡觉打把势到处翻腾,这天下也绝不是李十八一个人,所以他还真没在乎这个,只是觉得自己缩人家怀里睡了小半夜这件事实在是没法磨开脸。 吃了上午饭,李十八就得回山上去了,文玉也拾掇拾掇,送他一段路。 “你干嘛……要在墙上写字?”他问。现在想起来,那几个字还是李十八用左手写的……可是若是不留下什么不是更好?写了字……就算字迹不好认,却也容易被人怀疑。 “知道‘忠义报国’四个字怎么来的?”李十八却没正面回答他。 “不知道。” “关外这边,什么事儿都晚半拍,”李十八叹了口气,“就是义和团也是闯关东的人带进来的,后来在这关外就有一大堆义和团的义军,有的还叫义和团,有的就改了名,不过十几年前也算是销声匿迹了……忠义军报国会都是曾经的义和团组织。”他随手就搭在文玉肩膀上,揽着他往山路上慢慢走,“我师父,就是以前这一片义和团的大师兄。” “挺厉害?”听说过义和团,没听说过什么忠义军跟报国会,就关于义和团的事儿还是在历史书里翻到的,“干什么的?” “出家的。” “啥?” “我师父出家了,不是出家的是什么?”古怪地看了一眼他,李十八嘿嘿一笑,“不知道吧?” “废话,我知道了那就出鬼了。”文玉翻了个白眼给他,“那你写那些字,对你师父没事儿?” “没事儿,都销声匿迹了那么多年,找也找不到了,还查屁啊,不累死小鬼子?”他嘿嘿笑着,站定了,“你就回去吧,赶明儿带你去见我师父。” “老和尚?” “老和尚。” “光头?” “光头。” “行,去看看。”文玉觉得这太有意思了,没想到李十八的师父还是个和尚,和尚教出土匪来,也算是……功德一件? 倒是李十八,心里美滋滋的。自从上了山当了土匪,他义父就把他送到庙里去学拳脚,学了不到两年,就有人当了叛徒,他也结束了学艺生涯回来做了土匪头子,可师父毕竟是师父,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自己相中的人,不带给师父瞧瞧那是绝不可能的。本来想好了一大堆的理由诓这秀才,没想到,就两句话的事儿就把人给诓得同意跟他去看师父了。心里一高兴,他倒觉得想要吼两嗓子,自然就不管自己的破锣嗓子什么样了,张开嘴就喊了起来:“一轮明月出西厢啊——” “得!你别吓人了你!”文玉捂着耳朵给了他一脚,“我回去了,在这儿非让你把耳朵给震聋了不可。破锣嗓子。” “嘿嘿嘿,那你唱?”李十八倒也不生气。 “唱啥唱?”文玉一瞪眼睛,转身就走,“改明儿去看老和尚的时候找我啊!” “好嘞!”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他往村子里走,李十八心里越发的快活了。人这一辈子找个可心儿的不容易,尤其是土匪。他们这帮胡子,好人家的闺女是瞧不上的,除非下山去抢,也大都是朝着寡妇下手还不能是附近村落里的——被发现了人家找上门来的话那也要进行公判,指不定就是个死。偶尔有一对一对的,那都是祖宗积德——李十八自己没按照他亲爹妈的意思走,上山做了土匪,这一辈子是不能光宗耀祖了,甚至还丢了原本的名字,按常理说那就是罪孽深重了,他也没想着祸害谁家大闺女,只觉得自己一辈子可能老了老了就跟他师父一样去做和尚……却没想到,遇到了秀才。 既然找到可心儿的了,也没那么多顾忌,他觉得,撒手的才是傻帽儿。 随手揪下旁边一根枯萎了的草叶子嚼在嘴里,这李十八心情是没比的好了,反正是土匪了,何必在乎那么多? 实际上,本也有一件事他没告诉文玉,就是那几个字,他要是不往上写,那几个丫头真就是躲到哪里都得被鬼子抓住灭了一家的,现在他写上那些字,也算是能让鬼子少关注一下那些普通老百姓了……只不过,这话说出来的话,倒显得自己特英雄特厉害特牛似的,说得不好听了就是逞能,指不定秀才还会因此而厌烦他。 要说李十八,那真叫个粗中有细,愣是把文玉这种秀才心里琢磨得透透的。然而,这些话,却有人告诉了文玉。 “三叔,你说……是真的?”文玉站在院子里,听着张老三给他讲李十八他们的那些事儿,顺便告诉了他为什么那李十八会在墙上写字。 “可不是,不然你以为土匪都是当假的?”张老三抱了两捆干草给那匹马吃,旁边的驴见了直哼哼,“真是的,好好一匹马,怎么就不要了?” “可能忘了?”文玉揣测。 “傻小子,这年头,忘了啥还能忘了马?”张老三呵呵一笑,“这牛能犁地马也能,可牛不能跑马能跑啊,有匹马,那多少家的驴都等着呢,配出来骡子啊,嘿嘿……这一家子几年的地都不愁了!” “那让骡子生小骡子呗!” “傻小子!”张老三被他给气乐了,转身打了他一巴掌,“谁家骡子能生崽子的?!” 文玉揉了揉被打的肩膀,倒是不疼,只是觉得心里挺暖和的,脸上也露出腼腆的笑容来:“三叔,骡子……不能生崽子?公的呢?” “啥的也不行!”张老三直摇头,“不管公母,这骡子就是杂种,杂种咋能生崽子呢?”说到这,他忽然笑了起来,“所以说,那些鬼子啊,都是他妈的杂种,生出来的更是杂种——瞧瞧他们那样,都跟二鬼子有一腿!” 听了这话,文玉也跟着一起笑了出来。即便没有刀枪,即便没有上阵杀敌的能力,但是没有人愿意做亡国奴,也没有人愿意给别国做奴才的,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吃过晚饭,赵老黑过来了,跟文玉说了一下矿上的事情,也说了这些日子他不在,矿上给请假就说是人病了,还找了老中医给做了伪证的,那个病症说得叫一个危险啊,足足得躺一个月啊,下地就得又咳嗽又喘啊……把文玉这闹得个关里人不适合北方水土什么的,写得个十层十。 实际上,文玉是彻头彻尾的东北人,就是身高有点儿不给力,一直就在一米七多点儿晃荡,再加上他本来就面嫩,也就不显个头,被以为年纪小啊什么的,也属正常。但文玉一直不觉得自己个头不行,他伯父家四哥,还不是结婚头一年的时候,猛地窜高了10公分,硬生生从一米六八长到一米七八——这叫后长,他们家都这样。 那老中医跟赵老黑关系不错,给文玉开了一些补药,还特别嘱咐了几句,这才坐着赵老黑的马车回去了。 那老中医跟赵老黑关系不错,给文玉开了一些补药,还特别嘱咐了几句,这才坐着赵老黑的马车回去了。 送走了赵老黑,文玉喝了一碗那个补药,下半夜的时候就开始咳嗽了,倒也不觉得腔子里疼,只是嗓子痒痒,咳嗽两声还不算重。 “这哪儿是什么补药啊!”张老三瞪了眼,“忽悠人呢不是!” “三叔,这样也挺好的……不然的话,鬼子二鬼子的起不起疑心不说……就有的乐意祸害人的那些怂货,也不能就那么轻易让我好过。”文玉倒是觉得没啥大不了的,何况这咳嗽也不是很重,“就是不知道得喝多久。” “你明天上工的时候去问问赵老黑就清楚了。”张老三沉默了一会儿,说,“千万别忘了问!” 第四十七章:寺庙 第二天文玉就去矿上上工了,他离开这一个来月里,倒没出什么事儿,就是这账目得重新核对一番,他也就熟门熟路地晚上多待一会儿,至于有来找茬的,咳嗽两声打发了了事。日子倒也是清闲得很。 那矿上的工人有的也知道这个文账房之前和赵老黑大哥跟他们说过一些话,心存感激,不会没事儿找事,所以这次上工,还比之前要轻松得多了,就连平时会磨磨唧唧算工分的矿工也动作麻利得要命。 “账房,这是我家老娘们做的咸菜,这冬天的时候,正好下饭,给你带一罐子来。”一个矿工抱了个瓦罐子走进了账房,见文玉没在那里拨拉算盘,只是翻翻账本,就知道自己没打断账房的活计,急忙过去把瓦罐子放到桌子上,“你尝尝。” “谢了,刘老哥。”文玉虽然对咸菜不怎么感兴趣,但不代表说他不吃,这大冬天的,吃的东西本来就不算特别充裕,蔬菜不如未来那样能随时吃到,这大冬天的也就是白菜土豆萝卜之类的东西了,尤其是白菜还得腌成酸菜,吃的时候跟肥肉片子炖一炖,就算不饿也能造一大海碗下去。 “哎,账房,这……我表妹的事儿可多谢你啊。”那矿工左右看了半天,才小声地开口,说。 “别,刘老哥,我可不知道啥事儿。”文玉急忙打住他的话头,“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儿回去陪嫂子吧,我也得回家了……这矿上人多,再不走指不定给抓了多干活。” “好……好!”姓刘的矿工咧嘴憨笑着跑了出去,看得文玉直摇头,也不由得笑了出来。想来,这年月的人,还是憨实得很。 总而言之,上工第一天,还算不错,也没什么麻烦,只是二鬼子们对他特别的客气——想来是张老四的功劳了。文玉把中午吃剩的包子打包,准备晚上热热给张老三下酒的——这大肥肉块的包子,咬上一口满嘴油的。 这个年头,人的肚子里油水都不多,就得靠饭来填肚子。赶上又是猫冬,那就连干米饭也不能吃,只能吃高粱米或者苞米碴子掺着煮一大锅来填肚子,但这个不抗饿,只能感觉吃饱了,到肚子里溜一圈,不到半天又会肚子闹得咕咕叫。所以,这大肥肉包子确实是让人填肚子的神物。 何况文玉本身也不做什么体力活,他也用不着把自己的肚子填得都是油水,再加上本来他也挑食,不爱吃肥肉,这正好给了张老三,还让大家高兴。 拎着两个油纸包,文玉一路轻快的往家走,谁见了他都跟他打招呼,就像他得有多大本事似的……乐得他整个人也飘飘然的美了起来,走路脚不着地,见谁都笑。 “账房,回家去?” “嗯,回家,下工了。”文玉点点头,笑眯眯地回答。 “文账房有好事儿啊这是?” “没啥,人得高兴点儿么。” “账房,看着点儿路!” “哎哟,不好意思,老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是撞了人了,美得都要冒出鼻涕泡来,结果撞了人的文玉只能赔礼道歉,“下次给你留酒喝啊。” …… 下个工,从矿上账房走出去到大门口,他就走了一刻钟,一路上谁见谁搭话。走出大门口,他掂量了口袋里的那俩子儿,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搭旁边的牛车,而是用腿的往村子那边慢慢走。 文玉其实心里想的很简单,他虽然不是有本事的人,但总归还是能适应了这里的,以后要是说实在不行了,他还能上山当土匪呢……只不过一想到山上有个爱捉弄他的李十八,心情就有点儿不 怎么好了,脸上也有点儿发烫。 这样小日子过了十来天,文玉也就习惯了这种没什么刺激但是很悠闲的生活,渐渐的也不去想李十八了,毕竟刀口舔血的日子并不是他追求的,说得再不要脸点儿,他真的就是等着将来老婆孩子热炕头——不然怎么办?让他去上战场打仗?就算会打枪,也只是人家站着不动给他打,要是动了,他还未必敢开枪呢! 可也正因为这样,他心里却有点儿不好受了。总觉得身边好像缺点儿什么,做什么都不对劲儿。 “文账房,今天这么早就下工?”心里不得劲儿,做事也就做不来,因为还有个账房,文玉便跟他说了一句,早点儿出了矿,走到大门口,就见看门的跟他打招呼。 “啊,今天不太舒服,回家躺会儿。”文玉回他。 “那你小心点儿,要不就跟着牛车回去吧。” “嗯,谢了。”应着话,文玉一转身,就看见一辆牛车正停在他脚边儿。 “先生,坐车吗?”赶车的带着个草帽把脸都遮住了,不过……他那一句话的破锣嗓子却没能让文玉把他给错认了——李、十、八! “坐!”文玉大吼一声,跳上了车。 上了车之后,那牛车晃悠悠的走得死慢,李十八也不着急,就摇着小鞭子在一边哼哼他那不成调儿的小曲儿。 “你怎么来了?”文玉小声问。 “来了几天了,就看你啥时候看着我。”李十八停住了他那不成调儿的破锣嗓子,“想我没?” “我靠!”呸了他一口,文玉往后一躺,倒在车板上,“我又不是花痴也不是白痴,想你有肉吃?”他这话一问,半天,没啥话说了,李十八也没反应,气氛就此凝住了似的……半天,忽然间,就听见李十八一声大吼——“说对了!” “啥?”文玉哗啦一下坐起来。 “我说你——说对了!”李十八脖子一梗,咧开嘴露出了一排牙来,“跟你十八哥就是有肉吃。”这话说得,文玉一个没绷住,差点没从牛车上笑到土道上去,但李十八仍旧一本正经地继续说:“要不要吃肉,快说。” “行行行,说,我说,哎妈呀!我说啥啊……”文玉喘了半天,才算是把话说匀净,“我说——要吃肉,十八哥快给我吃肉,行不?” “行。”李十八笑着点点头,从车板旁边的棉花套子里摸出一大包东西来扔给文玉,“吃肉!” 打开那包东西,一个大猪蹄,还有一块猪头肉,俩猪耳朵——真是肉啊! “真是”跟着哥有肉吃“。”文玉呵呵一笑,拿起猪蹄啃了一口。外面不算是天寒地冻,但也不暖和,不过好在这东西给放到棉花套子里了,虽然不能保暖却能让这熟食不被冻上,要是再冷几天,那就不能这么咬了——非得冻出冰碴子来不可。 牛车晃悠悠的,一路往太平村的东边而去。 “你干嘛?绑肉票啊?”见方向不对,文玉急忙开口。 “就你这浑身不到二两肉的,绑你肉票?不够一口塞牙缝的!”李十八翻个白眼表示了无奈, “不是说跟我去见我师父吗?反悔了?” “啊?这就去见老和尚?!”想到以前电视里见过那么多和尚,什么少林高僧啊什么西域喇嘛的哪个不是绝世高手?一想到自己就要见到传说中的绝世高手,文玉就压制不住心里的兴奋——没哪个男孩没做过大侠梦,只不过,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脑子正常的,大都在明白了什么是梦想什么是现实之后,就抛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文玉自认为自己脑子特别正常,但一想到那个什么义和团的大师兄什么的,脑子就忽然之间不正常了。 “你干嘛?”李十八见文玉又是甩头发又是整衣服的,忽然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感慨。 “见高手,当然得庄重一点儿!”这是不知道李十八心里想的,要是知道,文玉非把他踹下车去不可,“那可是高手啊——高手!飞檐走壁啊,金钟罩铁布衫啊降龙十八掌什么的……想着就热血沸腾的。” “哪儿那么神奇。”李十八摇摇头,笑着看他在那里一个劲儿的拾掇自己。 “你别管神奇不神奇的,我做会儿美梦还不成么?”横竖知道是梦,但幻想一下还是可以的——文玉这样安慰自己,然后又躺下,一口一口咬着猪蹄儿,眼睛看着天上飞过的一只只麻雀……真好,这日子。 猪蹄儿啃完,这车也到了地方。 “就这儿。”李十八把车绑好。文玉这才下了车,抬头去看这座庙——头顶上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海云寺”,这庙不算大,但堪称古老,在这庙宇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头上还能看见另一座庙 。 “这是海云寺,那边还有个‘娘娘庙’。我师父现在就在这座庙里,走吧。”李十八把牛都拴好,又把肉食都藏在棉花套子里,这才拉着文玉进了山门。 文玉虽然老家也是这一片的,但并不是在这边长大的,很多故事也只不过是听说而已,现在是亲眼见到了故事里的那些寺庙啊什么的,他也觉得新奇,进了山门就左顾右盼,总觉得能看见一片彩云当头来。 “别瞎找了,这能随便出现就不叫灵气儿了。”李十八笑话了他一回,拉着他进了后面的僧房。 第四十八章:真难 现在这时候正是还没上晚课的时候,和尚们过午不食,所以也就没什么差点招待他们,只是上了茶水,也是很破的那种茶叶——这年头,寺庙也不见得景气,不过好在鬼子不怎么往庙里进。 在僧房里等了一会儿,一个看着跟文玉差不多大的小和尚走了过来,带着他们往方丈屋子去。 “咋还有挺多屋子的?”文玉不知道这是什么规矩,见到了僧房了又要去别的院,就问了出来。 “噗!师兄,你哪儿找来的这么个活宝?”那小和尚嘿嘿一笑,转过头去看文玉,“挺俊的,别说这也是你们山头上的?” “现在还不是。”李十八倒也实诚,“山头上哪儿这么水灵的秀才?都是大老粗好不好。” “水灵个屁!”文玉也没惯他,瞪了他一眼,说了一句真心话,“那天见那个叫什么云啊芳的丫头,人家大姑娘才叫水灵,懂吗?” 李十八点点头,脸上还带着笑,但心里可是打了个突儿。他当然知道秀才喜欢姑娘,其实谁不喜欢姑娘呢,白嫩呢的粉扑扑的还娇滴滴的……可有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喜欢的是姑娘,偏偏就非能看上个汉子不可,真是……这叫什么?造化弄人,对,就这个词儿! 然而这个词儿有时候也不怎么好用,比如现在的李十八,就觉得这个词儿一点儿都不合适他。他想要的是什么?是能找个人跟他好好一起打打杀杀,他开枪能给他递子弹,他挥刀能帮他磨刀,他抢劫能跟他一起分账——但还不能是土匪出身的能跟他没事儿斗个嘴打个架过日子的人。而这个人,他相中了文秀才,也只有文秀才给他那种能斗着斗着就逗一辈子的感觉。 这么想着,还没想完事儿,就到了方丈屋子了。这方丈屋子跟普通僧房还就不太一样,连喝的茶水也都换了稍微高级一点儿的,不过再高级也比不上文玉以前跟他大伯在茶楼里喝的那些茶。但有总比没有强,有味儿的水总比没味儿的水好喝点儿,不是么? 那老方丈长得慈眉善目的,头顶上光溜溜的印了九个点儿,大耳朵坠能比一般人的俩都大,下巴是双层的,身上倒不是很多肉,但看着挺富态,说起话来声音那叫一个底气十足,文玉见了还真觉得有种“佛爷”的感觉。 “这位小朋友,坐啊。”老方丈指了指桌子边上的凳子,“缘空,你让他坐啊。” “师父,我早不叫缘空了。”李十八呵呵一笑,拉了拉文玉,让他坐下。 “是啊……你早已不叫缘空了……”老方丈叹了一口气,“当年你还小,找我师兄给你推八字,说是这辈子情缘浅薄,就让你在佛门修身养性,叫你缘空,还是取了以毒攻毒的法子……” “师父你又讲这些。”李十八急忙打住他师父的话,“我那小师弟还在这庙里练拳脚呢?”他指的,就是刚才给他带路的那小和尚。 “缘来是个好孩子。”老方丈也没正面回答他。 “原来?”文玉一愣。 “刚刚领咱们进门的那个师弟,法号叫缘来——缘分的缘,来去的来。”李十八好心给他提醒, “那小子当年就比我晚俩月上山,当时还是个豆芽菜呢,现在一下子就这么大了。” “呵呵,还是半夜摸出去打兔子吃。”老方丈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转头看见文玉瞪眼,急忙假咳掩饰过去,“这位小朋友是……” “师父,他叫文玉,我捡的。”李十八急忙开始标榜自己,“你看他,是个好样的不?” “啧,你让为师看他是不是好样的,为师我就看这么一眼能知道啥?”老和尚用白眼根子翻他, “找人算命啊,得找你大师伯,他玩这个顺溜。” 被这老和尚说话这么冲给唬了一跳,文玉这才想起来,怎么说人家也叫“江湖中人”,曾经可不比李十八这土匪胡子差哪里去,又何止是这说话语气冲呢。 “师父,这小子……你看根骨怎么样?”李十八其实是打了自己的算盘的,要是把文玉诓上山去,这武功底子是得有些的,可文玉就是一个秀才,他哪儿有什么武功底子?即使能改造枪支用处也不算多大,拐走当媳妇是行了,要是入山寨的话兄弟们也未必服他。所以才打算带来给他师父瞧瞧。 老和尚站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文玉一番,又伸手在他肩膀上捏了捏,整得跟修真武侠似的,捣鼓半天,才回去坐好,开口道:“这小朋友的根骨还是不错的,筋软乎,骨头也软乎,多蹦跶两年,飞檐走壁不成问题。” “飞……飞檐走壁?!”文玉一口水差点喷出去,“那不都忽悠人的?” “其实也差不多,”老和尚点点头,露出点儿赞许的意味来,“这轻功讲究的是接力一跃,骨头越软,跳得越高,手脚越灵活,那只要一扒墙的瞬间功夫就能上去,外行看不出来的门道,以为是自己飞上去的,实际上再怎么厉害,人也还是人。”这话说得,让文玉肃然起敬,就差站起来鞠躬90°表达敬意了。 又坐了一会儿,这老和尚也没说要收文玉入门,不过倒是让那个缘来送他们回去。 那缘来送到大门口,见李十八从棉花套子里摸出了一大包肉来,馋得直流口水,可这就在山门口,他还不能明目张胆的破戒,那表情就叫一个纠结啊,眼睛都要掉出眼眶了。 “看啥?”李十八把肉递给文玉,自己去解车套,“自己不会去山里打?” “师兄你这是让我犯杀戒呢不是?”缘来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我说,你啥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啊?” “咋?” “师伯说了,啥时候你能给我找个嫂子,我啥时候就能离了这庙里……打鬼子去。”缘来小声在他耳边说,又对着文玉那边努了努嘴,“是不?” “你哪儿那么多事儿啊你!”李十八瞪他一眼,“别管闲事儿了。” “啥管闲事儿啊!要是真是,我这就跟你下山了我!”缘来哼哼唧唧的往文玉身边走,“这肉……挺香的,哈?” “嗯,挺香。”文玉说,然后从包里面拉出一个猪耳朵,在缘来饿狼般的眼神下,淡定地开始咀嚼。 “真他妈的……” “说啥呢你!”李十八哪儿能让外人欺负自家媳妇啊,上去就是一脖搂子。 “我是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说得一字一顿,缘来心里可是满腹的委屈。不过这话说得再怎么暧昧,李十八听懂了,缘来是故意调侃,也就文玉一个人,以为缘来根本就是啥也不懂,臭词乱用,根本没放在心上。 坐上牛车,一路又往太平村而去,两个人道上也没啥事儿发生,只不过对于文玉的根骨问题做了一番讨论,最后,李十八还是决定让他好好练练怎么跑,省的遇到什么事儿了,连跑都不会。 “那有什么好练的?”文玉不觉得跑步是什么值得练习还是学习的东西。 “鬼子来了,人家能跑你能干吗?一口气,跑出十里地去,人家还能生龙活虎你就直接爬下,那 咋办?”李十八可不惯他这个,“别的都是虚的,活着才最重要。” “那咋?不跟他们打了?” “打!怎么不打?只不过,不能明知道打不过还硬碰硬,打仗也有讲究,不是你有枪我有炮就能打的,那还不上去就死?”李十八嗤笑了他一番,“打仗这事儿,以后你就知道咋回事儿了,现在你不知道是正常。” “跟我妈似的,什么什么,以后你就懂了,现在不懂是正常……老妈子啊你!”文玉踹他一脚, “我又不学打仗,懂不懂有啥关系?” “那你想学啥?” “我?我想学的,我学了!”他回答,“我喜欢机械制造,等以后,那在车床上弄这个那个的,看着就高兴……画张图纸做出来的东西,全世界都在用……啧啧,那才叫好……”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完全是在自我催眠,说到一半儿就坚持不住了,最终长出一口气,改口,“我就是想好好的上学毕业工作娶媳妇……结果到这儿来了,唉……真难。” 是啊,怎么能不难呢。 李十八往他那边靠了靠,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就像是普通哥们一样:“给你靠一会儿,别一会儿掉金豆了。” “去你的!”自从知道了李十八的身世之后,文玉也不在他面前张嘴闭嘴的带上人家爹妈,不过脏口也是眼见儿的往上增,大概这就是近墨者黑的体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变态了呢。” “我变态?好,那就变态给你瞧瞧——花姑娘地干活,哇呀呀……哎哟!”刚装一会儿色狼就挨了一记拳头,李十八哈哈大笑起来。 第四十九章:夜路 带着文玉见了师父之后,李十八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放下了,而这个时候,也有消息传来说鬼子那边……有动作了。 鬼子当然不能白白损失好几个军官跟卫兵,更不能放手让那么多骗来的花姑娘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当然了,花姑娘重要可怎么也不会比挽回面子更重要。对于鬼子来说,面子也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他们所谓的“大日本帝国皇军”可不能丢了他们“天皇陛下”的脸面。 因此,鬼子也自然就把眼睛瞄上了几个土匪窝——就算不是真的做了那件事的,可不找人替罪,他们是绝对不能善罢甘休的,否则,岂不是显示了“皇军软弱可欺”? 要说这鬼子也是笑话,他们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东北抗日救国军了,可那抗日救国军也不是一个镇子一座城里的兵力就能消灭的,思来想去,还是先把目标放到了附近山头上的土匪身上……这个,原本也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要抓土匪,那所谓皇军可是自有妙招,而李十八就恰巧碰见了这个妙招。 “大当家,这鬼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鬼剃头见李十八让人把鬼子派来的人有礼有貌的送走,终于算是憋不住了。 “能是什么药?”李十八冷笑,“迷魂药。” “大当家是说……”小石头因为小时候就遭逢变故,想的事儿也多了些,“鬼子打算忽悠咱们?” “我操!那大哥你还放那狗腿子回去?不蹦了他?”大石头本也是个火爆脾气,听了这话,伸手就去掏枪准备冲出去把那狗腿子追上好补一枪。但李十八制止了他,让他把枪不情不愿地收了起来。 “大哥,你到底……是咋想的?”大石头气哼哼地收起枪,可心里的那股子怨气还没出来呢。 “我能咋想?”李十八站起来,走到大门口看了看天,“你们说,咱们这地儿,有什么值得鬼子肖想的?” 值得鬼子惦记的,绝不是太平山上的这帮土匪,甚至不是钱财。 “咱能有啥?他们惦记咱们?”大石头想要冷笑,但笑起来有点儿不伦不类,“我说啊,咱们惦记着他们才对——管是金子银子还是票子的,老子都稀罕!”这话,正说到点子上了。李十八转过头笑了笑,点了点脑袋,表示赞同。 “那他们怎么还……”小狗子想了半天,终于说话了。 “他们?他们说是给我们钱财粮草,还有枪炮炸弹,对吧?”李十八想起了跟文玉聊天时候听来的一些事儿,越想越觉得这鬼子肯定是有大阴谋的,这一这么想,那心里可就开始盘算起来了。 先莫说鬼子有多阴险,只说这狗腿汉奸二鬼子就不怎么好对付了——这些人吃里扒外,比鬼子还膈应人许多不说,大部分还知道沾沾自喜,忘了祖宗的玩意,害自己国人,乡里乡亲的,那才叫一个比一个本事! “大当家?”小狗子在一旁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头看看,见众兄弟都看着自己,不由得心里快活起来——毕竟什么都没有兄弟们的信任来的让人窝心的,何况……他也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会给山寨带来的变化更是无穷尽的,若不是真的心里有谱,哪里能随随便便就听人唆使? “小狗子,你去一趟四郎山,跟他们通个气儿。”要是鬼子脑子不出毛病,这四郎山,也得收到他们的邀请……李十八心里现在也打怵,要是四郎山的四条狼真的跟鬼子走了,那他这边可不就是孤掌难鸣?说到底,鬼子那就能“各个击破”,他就算南边北边都有兄弟守着也是毫无用处了——从四郎山上太平山,虽然说山势不那么平整,可如果能爬悬崖的话,那才叫兵行奇招,李十八不是傻子,他懂这个。 “大哥,我呢?”大石头坐不住了,他总想要好好杀一回才觉得过瘾。 “你……这样,大石头,你带着几个兄弟,就在这山砬子口守着,发现情况马上报告,千万记得不能硬碰硬!”石砬子口就是四郎山通往太平山的那个悬崖,说是悬崖,却不那么高,只是稍微陡了点儿,手脚上有点儿功夫的都能来去自如。只不过这石砬子易守难攻,要是在这附近开山,那真叫人有去无回——但开了山,就彻底的断了后路,所以谁都不想这么干。 “小石头,你去后面把秀才弄的那些枪啊火药啊什么的收拾收拾,看看哪些都是能用的,拿出来。”他顿了下,“尤其是炸药。” “好嘞!”小石头跑了出去。 这一遭,算是安排妥当了,不过也仅仅是前期收拾了一下,等那鬼子再派人来的时候……就该做出决断了。 那鬼子其实只是派了个传话的二鬼子,说是让山寨归顺皇军,“金票大大的给”、“枪炮大大的给”、“粮食大大的给”甚至都“花姑娘大大的给”了——这不是笑话么!几个鬼子自己都没得女人稀罕,还能给别人?一听就是在忽悠人! 可这忽悠人也得有人上当不是?李十八总琢磨着那四条狼是回事儿……毕竟,四郎山跟这太平山不一样,他们是四个人坐一起,都当是头把交椅一般作为,说是学什么“四大贝勒”开国建功勋,实际上也不过就是跟太平山一样,认了几个什么满清的遗老遗少当什么先生,还自诩是哪个王爷的后代——听着就有意思极了。 不过李十八不一样,李十八的师父是义和团的人,那出关的时候,最后拜的是明朝的朱皇帝,所以跟四郎山也是一来不怎么对付,二来……也不能太分心。权衡利弊,他也只好先按兵不动,可暗地里却布置了一大堆东西,只等着有什么事儿能早做安排。 这边安顿好了山里,另一边,李十八着人去找了文玉,问他一回这鬼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文玉大半夜的给小石头敲窗户弄醒了,迷迷瞪瞪的听完了话,又想了半天,才算是清醒了——这可不就是他听说的那件事儿么! 这一想起来可就坏菜了——以往他是当成听故事,还觉得土匪都傻到家了,又觉得站在鬼子那立场上人家也没错处,可现在他是站在土匪的角度上去看的话,就觉得鬼子可恨得要死了,心里急得恨不得一下子就能飞到太平山寨里抓住李十八的脖使劲晃! “咋了?”小石头见他这样,心里也直打鼓,那表情恶狠狠的,像是谁欠了他几百个大洋似的。 “没咋。”文玉哼哼唧唧的,拿出一支笔来开始写字条,“一会儿我骑着那马上山,你就赶紧去找赵老哥,让他替我请个假……” “大事儿?” “老大事儿了。”文玉也不瞒他,“我这字条上写得明白,就说我咳嗽又犯了,怕事痨病,得多养养,让赵老哥跟我多说项。” “得了吧,没你这么诅咒自己的!”小石头推了他一把。 “诅咒个屁,还迷信呢!”文玉顺势把他的爪子扔到一边儿,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就去张老三 屋子里跟他说一声。 小石头等在门外,过了不多时,见文玉牵了匹马出来,两个人就在这太平村各自分开走——小石头去找赵老黑,文玉往太平山寨而去。 夜半行路,不能随随便便,指不定碰上什么不干净的玩意,更容易丢魂掉魄的——不过文玉不信这些个鬼神邪说,只觉得自己应该快点儿上山,就怕晚了就出事儿了,于是目不斜视地打着马屁股往山上奔,也还真没遇到什么怪事儿。等他到了山寨里一下马,说这一路上没遇到什么的时候,可把寨子里的兄弟都给唬着了,几个人围着他团团转,就想看看这秀才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灵物。 “你们都瞧啥呢!”文玉被几个人盯得发毛,直往后退。 “这山里不太平啊,看你身上到底有啥灵气儿没。”鬼剃头说话也神叨叨的,“老人都说这活人身上三把火,跟你说咱们这大老爷们火气壮的都不敢随便走夜道,就怕冲撞了什么,不知道你咋就这么大胆?” “得了得了,迷信!”文玉呸了他们一口,转过去死死盯着李十八。 众人一看这秀才这么盯着他们大当家的,本来也就知道自己这大当家的对人家秀才有心思,这现在场合气氛这么好,他们哪儿还在那等着啊,一个个作鸟兽散,都跑回自己屋子去了。 然而,这群人都表错了情,会错了意。 “秀才……”李十八自己也一样,误会大发了,说话还改了一贯的粗嗓门,闹得嗓子眼儿里发痒。 “别乱叫。”文玉气哼哼地往前走了两步——这山寨里头他也就能跟李十八这么耍横了,“我问你,是不是鬼子说要招安你们了?” “是。” “你同意啦?” 第五十章:算计 “同意啥?”李十八眼睛一立,恶狠狠瞪着文玉看,“你以为我就是那种没骨头的玩意是不是?” “我没……你是说你没同意?!”文玉眼睛放光,脸上也开始发笑,那笑容越来越大,看得李十八一阵心痒。 要说文玉长得也算是顶好的那种了,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整张脸上没什么缺陷,看着也不让人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但真要说哪儿长得特别好看的,还真不容易找出来——淡淡的脸蛋儿,就像是小时候家里为了让他好好读书送给先生的那幅水墨山水……李十八这一辈子文艺的次数那是有限的,而眼下,他就打算好好文艺一把。 可文玉一点儿没给李十八机会让他文艺。这小子就算是个秀才也不是个懂得风花雪月的秀才,他是个说话直奔主题的莽秀才,张口就问:“你真没同意?” “真没。”李十八急忙赌咒发誓,“要是我真同意跟鬼子归顺,就让我天大雾雷劈,死无全尸的!” 这话说得漂亮,要是对个姑娘这么说,那姑娘非捂着他嘴娇嗔不可,但文玉不是姑娘,所以这发毒誓听着也没啥反应,就是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似的坐了下来,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当然是我说的。”李十八点点头,“那你给我说说……这鬼子的阴谋,有什么?” “我也是听人说的……”文玉喝了口水,开始往下说,“听说,鬼子在这附近就招安土匪,说是给这给那的,但是一旦下了山,他们先是说给找房子找地找老婆的,没多久,土匪的枪支弹药就都交出去了……这时候鬼子就会把土匪分别灭了……”这些事儿是他小时候听他爸爸讲的,而他爸爸则是听他爷爷说的,所以还算是蛮有可信度的故事,“据说……这一片的土匪,就一个山头坚持到了最后……” 听了文玉这么说,李十八沉默了。不可否认,如果没有文玉之前给他提过醒,他也有可能走进这个圈套——当土匪求的什么?能活下去谁会过这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低下头,想了半天……李十八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文玉——忽然之间,他有种自己得了天下第一大宝贝的感觉,而这宝贝,就是他这个文秀才。 “撒手!”文玉给了他一拐子,但下手不重。李十八肚子上挨了这么一下,虽然不疼,也装着要死要活的,捂着肚子哼哼了半天,可还拿着眼睛偷觑着文玉的表情,倒叫文玉哭笑不得的给了他一脚。“行了你,别装了。”文玉说着,又坐到一边,“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既然是圈套,我还能往里钻?”李十八坐到他旁边,拿过他刚才喝水的碗就直接喝,就好像没注意这碗是用过的——反正这种事也只有娇滴滴的大姑娘才会计较,而李十八向来把自己弄得粗鲁,他不在意这个,文玉自然也不会去计较。而这个,正好也让李十八钻了空子。 “不,你得投降,得归顺。”文玉却提出了另外的说法,吓得李十八差点儿没跳起来揍他。不过好在李十八算是忍住了,而文玉又继续往下开始说:“投降不是真的投降,是假的,你别拉兄弟们过去,先忽悠鬼子一堆枪支弹药是正理,最好再要两台机床。” “鬼子能给?”这倒未尝不是一个好由头,只不过……那鬼子有那么傻吗? “鬼子给不给在你,不在我。”文玉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来在李十八面前晃了晃,“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明白不?” “明白?知道什么?”李十八抓住那根手指在手里揉搓,“我知道啥?” “你知道啥?”文玉斜着眼睛瞪他,“我让你去忽悠鬼子,也不是一个人去忽悠,你能带几个兄弟去?山寨就扔了?你得有点儿什么本事才能让鬼子对你言听计从,你说啥是啥,要啥给啥,这才行。” 别的都好说,就这一个“本事”,可就难住了李十八。 这年头,做土匪的都有点儿看家本事,可是这本事,又怎么能给鬼子撩底儿呢?再想一想,这鬼子到底有多鬼啊,忽悠鬼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其实,这李十八身上,自然有一身家传的硬气功护体,练得能耐了,那也就像是金钟罩铁布衫一样,只不过他火候还不到,但挨打那可是一顶一的好手。但这身硬气功他是不可能告诉鬼子的,所以现在让他想想什么能拿捏住鬼子,这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想得到的。 “傻了吧?”文玉在一边呵呵直笑。 “傻了。真傻了。”李十八点点头,看向他。 “可不傻了。”文玉拽过他手里的水碗放到一边,“你没忘藤田桂子吧?她可是藤田健二的亲妹妹,还有那个井上隆——这么好用的帮手不用,你打算找什么本事?”真是一句话典型梦中人,李十八听了这话,大手就往桌子上一拍,乐得怪叫一声,上去就逮住文玉的嘴巴子狠狠咬了一口。 “我操的你属狗的是不是!”擦了擦被咬的地方,文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以为他这也是接触的唯一的土匪头子,这土匪头子不拘小节什么的,他也不能当成多大的事儿来作怪,不然的话……假使人家本没那个心思,他自己还得胡思乱想了——真他娘的不靠谱! “我啊,属龙的,不然咋叫秃尾巴老李呢?”李十八一伸脖子,又往文玉脸上咬了一口,“没听说吗?吃哪儿补哪儿。” “所以你就没有脸了准备啃两口脸去补一补是不是?”这秀才的口才也是不一般,以前那是没混熟,再者说,面对土匪,能示弱的就示弱,能服软的就服软,谁敢跟土匪对着干?又不是没听说过胡子杀人的故事。结果……这混熟了,他还怕个屁啊?!嘴上自然也就不老实了,该咋说就咋说,一点儿不带含糊的。 李十八也没跟他计较这个,何况他占了便宜的,跟谁计较啥还能跟自己媳妇儿计较?只不过他又忘了——人家文玉根本就没想过那一茬,到现在为止,什么媳妇儿啊什么伴儿啊的,还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做白日梦。 但文玉出的主意还是有用的,即使藤田桂子跟井上隆没什么大能耐可以忽悠住藤田健二,但是这鬼子需要什么,他们却能探听出来,所以李十八马上想到第二天就去找井上隆——之前他们也去过他那个诊所,而且……还有别的招数能让井上隆从大石镇里出来。 两个人嘀嘀咕咕的说了小半夜就去睡了,照例,文玉睡在李十八的屋子里,不过这晚上,李十八没趁他睡着的时候再动手动脚,只是老老实实的睡在他旁边……若说原本他只是当文玉是个伴儿的话,现在,却觉得这个伴儿实在是太有用处了,自然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对待,那样对他们这历代的寨主都不好交代。 第二天,文玉就回了太平村,而李十八则拿了他的信,趁着晚上的时候去了大石镇找到井上隆。赶上又过了一天,大清早不到五点,井上隆就背着他的医药箱,带着护士,跟着李十八往太平镇而去。 早上矿上上工的时间比较早,文玉以往都比矿工来得晚些,但这一天他却跟矿工一起上工来了——说是昨天请了假,今天提前来看看是不是账目都对。怎么看都是一个好工人好账房,也让矿长心里挺高兴。可等到这矿工下矿,文玉检查完了账目,就听见门卫那边有人传信,说是有个日本代夫来了,指名专门来给文玉瞧病的。 “文账房,你还能请动……太君大夫?”矿长楞乎乎的站在文玉跟前,就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他一样。 “不是我请的,是我一个远房表姐,她认识井上大夫,”文玉装得挺像是那么回事儿,“最近我老是咳嗽不好,也不知道咋的,这中医来得慢,就合计看看洋大夫。” 听了这话,矿长只能点头,又觉得文账房的表姐真是个人物,心里也对文玉高看了一眼。实际上,文玉哪儿来的什么表姐,他这是给自己那个扮出来的女装打掩护呢,不然活生生的丢了个大活人,就是藤田健二不怀疑,那金大拿金大掌柜的也是得怀疑的。 当然,文玉也清楚,自己不能做到滴水不漏,只求这些事别摆在明面上就谢天谢地了。毕竟,金大拿这样的人,不至于去算计这些,而藤田健二,也只当那个君玉秀是他妹妹的朋友而已,至于他,仅仅是活着的一个不相干的人。 这边矿长还跟他说话,那边井上隆已经打开门走了进来,身后自然跟着他带过来的护士,还有就是乔装改扮成了大户人家家丁的李十八。 文玉先是跟井上隆寒暄了几句,又妆模作样地问李十八他“表姐”的事情,心知肚明的井上隆在一旁转身去拿体温计,可嘴角是怎么也拉不下去了——果然,有些人天生就是演戏的料。 第五十一章:行计 井上隆给文玉听了心肺,然后开始拽名词,说了一大堆新鲜的词汇,还夹杂了英文日文,让旁边一直没走的矿长那叫一个崇拜啊,就差当面给人家井上隆大夫送一面“济世救人”的大牌匾了。 然而井上隆并没有给矿长这个机会,又嘱咐了一番,最后还决定让文玉去他诊所住几天院。这日本人的话就是比自己手底下的劳动人民的话好使,矿长一听,马上点头哈腰的同意了,让文玉赶紧去住院,等治好了病再回来,待遇翻倍。 这待遇翻倍的话,也不是随便说的。其实不在乎文玉这账房做得多好,只在乎他有没有靠山,反正这矿,是日本人开的,钱也是日本人出,而矿长也只是看管负责,有责任他担待没出事儿他吃红的一个活。因为这,他也少不得得多巴结巴结日本人,眼下有机会不占,他又不是王八蛋。 当天晚上,文玉就坐着井上隆的车,跟着一起去了大石镇,而李十八赶去太平村送了信之后又急三忙四地转去大石镇。 也不为别的,主要是井上隆想要跟这俩土匪好好商量商量“归顺”事宜,而他也没想到,那个装女人装得贼像的什么“君玉秀”,居然是个账房先生!也许中国人就是这样,各种人才在民间——这么一想,他就越觉得日本没法占领中国,那都是一群折腾的军国主义在自取灭亡。 这样想着,井上隆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看向文玉的时候,也多了几分亲切。尤其是在等李十八的时候,井上隆还跟文玉聊起了一些关于国际共产主义的东西——理想,以及……目标。 别的不知道,这玩意上学时候天天听,文玉还是了解一些的,于是井上隆更觉得算是他乡遇知己了,这就打开了话匣子,聊得热火朝天,甚至忘了那回去报信的李十八。等李十八的敲门声想起来的时候,俩人这才反应过来,而一开门,就看见李十八黑沉沉的脸色,好像谁欠了他多少金条似的,气哼哼走进屋子,一屁股就坐到文玉旁边。 “你家那柜子还是桂子呢?”李十八瞪了一眼井上隆,问。 “她当然在家。”相较于其他而言,井上隆在某些方面还算是个非常纯洁的人,至少绝对不是个善于发现八卦的人,“刚刚跟文先生讨论事情,实在是太伟大了——伟大的想法,伟大的创举……如果真的能做到的话,未来,是值得期待的!”他这样说着,甚至不觉自己亮眼发红。共产主义者都是理想主义者,很多时候,他们的追求比眼下的困难要占据优势得多——在他们的心里。 听到未来两个字,李十八的脸色又古怪了起来。他相信秀才肯定不会讲什么他来自未来的话,而井上隆又不知道是哪伙的……那么也就是说,这话题讲的东西,他不懂。这样一想,他就有些烦躁了。 “其实就是讲一些理论,真正怎么实践,我也不懂,”文玉觉察到了李十八的不满,也就只好给他顺毛,“十八哥,喝口水?” 这李十八是个倔驴,得顺毛捋才能服帖,而文玉还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没说对就让他气性这么大,虎着一张脸瞪人家井上隆——这要是瞪他也就算了,人家井上隆是帮忙来的,他瞪人家这算怎么回事儿? 但井上隆还真没注意这个,他就把注意力都放在文玉讲的那个什么“结合当地情况发展共产主义”去了,想一想,他在国内的时候没少碰壁,现在倒是他自己工作没发展好了。 不过也没过多久,各自都平复了心情,三个人就在屋子里开始讨论怎么能让藤田健二相信李十八投诚还不能及时把他给灭了这件事……按照文玉说的,不管做什么事,你得有个拿捏人的本事,而李十八这个山头也就是这东北几百号几千号山头中普普通通的一个,确实也拿不出什么本事来——不如那马占山,自己亲信那么多就算了,还有关内的支持,最重要的是,人家的枪炮跟战术,都不是白给的,而李十八他们跟人家相比那就是小打小闹——蚂蚁穿豆腐,提不起来。 但别忘了李十八身边这个文秀才,就算他脑子有点儿异于常人,就算他想事情不是那么的靠谱,就算他闲着没事儿公知得过分了点儿,可现在他得替自己多考虑一些,自然也就不管什么公知不公知的嘴脸了,先保了命再说。 “我看啊,不如这样……”文玉看了看井上隆,这事情还得他帮忙,所以他只能暗地里给了李十八一脚——挨了踹的李十八倒是咧开了嘴,笑了,乐呵呵的,那一身的倒毛也不用顺了——文玉真恨不得敲一敲这土匪的脑袋,看看是不是这家伙脑袋被门挤了,“井上,要不然这边我让十八哥把信送出去,就说同意归顺,但不要媳妇儿也不要田地,就要粮食……说得凄惨点儿,要粮食要枪炮,说给藤田当伪军?” “这不行……不行不行!”李十八直摇头,“说啥不能做那断子绝孙的玩意!”他这边这么说,却忘了自己还真就是得……没子孙。 “又不是真的!”文玉翻个白眼给他,“你说要去打抗联的话,他还不乐颠颠儿的给钱给枪?” “这……行得通?”李十八皱着眉,他不觉得藤田健二是个傻子。 “那就让它行得通。”井上隆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或许,你可以……把上次的事情放到一个虚构的人物身上,这样的话……藤田是不得不相信的。”攻打一个不存在的人,这一点,藤田健二虽然聪明得狡猾,但也正因为这个,他同样的也必须给自己找到可以推卸责任的方法。 “那就这么办!”李十八拍了板,这事情也就算是定下来了。 过了几天,藤田健二收到了来自太平山的消息,并且也得到了那次让他大失脸面的事件的具体情况……这很让他高兴,以至于忘记了那块被打砸毁了一半的大石碑上面影影约约影影忽忽出现的龙影。 民间都传说,那龙是天龙,是这大石镇一带的守护龙,这鬼子来了便是当年的妖龙要反扑,而天龙神龙当然是要与妖龙斗法的,所以就要了那几个鬼子的命。 这都是鬼扯——藤田健二清楚得很,肯定是有人捣鬼,甚至用上了那种蛊惑人心的手段,他绝对不能让那些人成功!现在,有人告密了,告诉他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很高兴,高兴得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才好! “哥哥。”藤田桂子走到他身边,给他披上了一件大衣,“这边,比京都冷太多了……” “桂子,京都虽然很美,但是,哥哥要在这里打下另一个京都!”藤田健二是有豪心壮志,但他并不一定有这个本事,“没有去井上家?” “没有。” “嗯,你应该去帮帮他,他是你的未婚夫。”藤田健二往前走了两步。这初冬的第一场雪积在屋檐上,他这样走过去,一阵风吹过,那雪花被吹落了下来 雪花,洁白得让人叹息,但是当太阳出来之后,便融化成了水,然后……消失不见。藤田健二并不是什么文人墨客,他也没有作诗写歌的本事,可他喜欢看雪花,尤其是在家乡,看樱花飞雪——那转瞬即逝的美,让他十分沉溺其中。 “这几天下雪了,阿隆让我在家,少出门。”桂子表现得非常的柔顺,温和得不可思议。 “桂子,你这样的女孩,只要是男人就会爱上你的。”藤田健二表现得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疼爱妹妹的男人,但实际上,他也看中了井上隆的本事才会让自己妹妹把井上隆看住盯紧——只不过,这些他不会告诉藤田桂子。 藤田桂子低下头,显得自己十分的害羞。 屋子里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在外面的雪地上,映着兄妹俩的影子越来越长。谁会知道,看似强势而又阴狠的哥哥,其实已经在妹妹跟她未婚夫专门为他定制的圈套之中了? 第二天,桂子去了井上隆的诊所。 第三天,藤田健二表示要亲自接见太平山上的山大王李十八。 等的,就是这个消息。李十八在山上等到了这个“邀请函”的时候,差点儿没笑得嘴都歪了,他手底下的兄弟们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有不满的,不过都被他压了下去,即使是大石头这种脾气暴的也没再纠结。 “鬼剃头,这山上我不在的时候,你得帮我看着点儿,”把几个能当家的兄弟叫到一起,李十八算是给他们布置任务,“大石头,你脾气躁,什么事儿都沉不住气,所以我就让你看着石砬子,懂不懂?” “知道了。”大石头哼哼了两声。 “这次,我就带小狗子一个人去,其他人都给我把山守好了。”李十八停了一会儿,等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他的时候,才又开口,“有什么事儿拿不定主意了,或者……解不开了,去找你们嫂子。” “嫂子?!”小石头尖叫起来,“不是秀才吗?大哥你又看上谁了?!” “妈的小石头你傻了!”大石头捶了下小石头,“大哥说的就是……秀才。” “啊?!” “就算八字没一撇,那秀才也是你们嫂子!”李十八一拍胸脯,把这大话就说出去了,“他不懂咱的规矩,但是知道的也比咱们多,所以遇到事儿别怕丢脸,去问他,不说的话等爷们回来收拾他!”这话一出口,底下一群人就笑得直抽抽了。 李十八倒也没发火,就是冲他们瞪了瞪眼——事情也就这么定下了。 就在这大厅里要散场的时候,就见一个弟兄跑了进来,大声说:“大当家的,你师弟来了!” 这一句话,众人呼啦啦都围了过来。 李十八以前是谁的徒弟他们不知道,但是知道大当家的做过小和尚,而他师弟,不就是另一个和尚? 果然,不过片刻,一个光溜溜的头的小和尚就走了进来,身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 “缘来,你咋来了?”李十八一愣。 “还俗了呗!”缘来条件反射地摸了摸头顶,光滑无比的感觉很好。 “啥?还俗?!”这时候,李十八想到的反而是他师父,“到底咋回事儿! 第五十二章:取信 听说师父没出事儿,李十八放下了心,而第二天带下山去的,就变成了他这个师弟。 要说那赵小狗,打枪绝对是个好手,几百米的距离,啪地一枪,说打哪儿就中哪儿,那传说中的百步穿杨也就这么回事儿吧。而他师弟缘来则不一样,这小子打枪不行,他不会,但是那扔石头一扔一个准儿,手上功夫过硬,暗器奇准无比,要是扔石子儿,一把抓七八块,块块都能中人,绝不含糊。 就为这个能耐,李十八也得带着他这个师弟。打枪的功夫他也不比小狗子差多少,可要是遇到点儿事儿不能打枪,还是那暗器的活儿更有用些。 就这样,缘来跟着李十八去了镇子上,见了那个藤田健二。 藤田健二试探着问了李十八一些问题,而李十八却回答粗俗,把自己弄得就好像是个只关心钱财枪炮跟粮食的彻头彻尾的恶匪,这让藤田健二的心放下不少。其实对于藤田健二来说,土匪跟某些浪人有异曲同工之感,只不过浪人多是在乎自己,而土匪,倒是绑在一起的蚂蚱。也正因为土匪是绑在一起的,所以,藤田健二觉得,这个叫李十八的土匪更容易收拾——至少比请日本浪人要容易得多。浪人那玩意,重财不重道,信不得。 这边藤田健二心里高兴,而离开了指挥所的李十八,心里更高兴。他先带着缘来去了趟土地庙算了个卦,又带着他去成衣店买了几件平时穿的衣服,最后,才把他带到井上隆的诊所去——这缘来虽然见过文玉,可还没能穿成正常的衣服见他未来的师嫂呢。 缘来原名叫赖向南,家里也是闯关东过来的,他爷爷一直指望着能回去就给孙子取了这么个名字,结果盼了一辈子的老爷子也没能回到关里去。后来赖向南的爹参了军,再后来鬼子进来了,他娘一个人背着他弟弟往关里跑,把他放在了和尚庙里,他就当上了和尚——改了法号叫”缘来“。 对于这个师弟,李十八还是相当在意的,毕竟这个师弟刚到海云寺的时候还很小,还是他带着的,等他回了土匪窝,师弟也偶尔来串个门什么的,所以很多关于山上的东西,缘来还真不用李十八给他解释,只不过他这下山还俗了,以后还真不能叫”缘来“了。 “那就叫赖和尚。”文玉没心没肺地半靠在病床上,身上还穿着病号服,但很显然他健康得很,嘴里嚼着萨琪玛,手里还捧着一碗热乎乎的豆浆。 “像是癞头和尚……” “不然呢?叫你赖向南?”文玉把豆浆递给他,“就算你爹妈都不在这边了,可这边还有别的亲戚吧?别连累你家邻居了。” 这话倒是不假,别的不说,就说是这鬼子挨家挨户的造册登记什么的,谁家出了个什么人那都清清楚楚,而好在他是出家了,这出家人,鬼子还算是能给点儿照顾,也就不去管了……要是他真的用本名的话……这还俗了的和尚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同意了文语言的说法。 “瞧吧,你这秀才嫂子是不是挺厉害的?”李十八嘿嘿笑着,也不管文玉怎么发火,“闹个笑话,小气啥?” 得,发火就是小气,也让人实在没法说了。文玉只能狠狠啃了一口萨琪玛,把一肚子的不满发泄到了食物上。 实际上,这种玩笑在大学时候也没少开,只不过没人当真。但是,这在跟这帮土匪认知了就遇到两次那种事情之后,文玉心里不存别扭那是不可能的……但人家李十八都说了没兴趣,他也自然不想把事情往那种事上去想,只是觉得自己过于一惊一乍了,可这一来二去还是把他给憋屈得要 死。 李十八当然知道自己这点儿小伎俩是文玉根本玩不明白的,他也就仗着自己是土匪,那做事从来不按套路来,所以当然能把这秀才吃得死死的。可那赖和尚不知道啊,他跟文玉差不多大,只觉得自己这回有个能给他讲书的伴儿了,心里高兴着呢,可他师兄总是在他要开口的时候就把他支使开,真是让人不懂怎么回事儿。眼下,他又被支使到一边去洗纱布,那明明有好几个女人没事做,可偏偏让他来洗这东西! 井上隆一边看着,似乎觉得自己看出了点什么,但没说出来,只是笑了笑,让几个护士一起过去帮赖和尚洗纱布。 “和尚,你是出家人,记住了!”文玉在床上还直叫唤,“你是和尚!” “我也没说我是道士!”赖和尚回他一句,低下头继续洗纱布,这话怎么说的呢,他还以为下山就有肉吃了呢,结果……洗、纱、布!这活儿他在山上都不做了好不好,反而下山给他这些事情做,真是有苦没处说。但是他这句话倒是把文玉逗得哈哈大笑起来,而李十八也跟着一起笑,只有井上隆,在旁边装高人。 不过这冷笑话逗不笑井上隆倒也不是井上隆有多冷酷,而是他坚强的控制了自己的面部神经。 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井上隆必须做到该做什么做什么,而不是想做什么做什么,这是他的本事,也是他的责任。现在他就没笑,反而一脸的严肃,让身边的几个护士以为他是在担心文玉的病情。 这年头,信仰不同,那么信任就不同。 再说李十八这一趟到大石镇来,成功取信了藤田健二之后,就是谈如何受降的事情了。藤田健二要求李十八拉人下山,但李十八不同意,说的理由就是——这山上有他家祖坟! “祖坟!?”藤田健二看着李十八给他的信,盯了半分钟,用力摔到桌子上,“借口!纯粹的借 口!” “藤田太君,要不……咱打他?”张老四在一旁,越过了他的上司犬养,出言支招。 “愚蠢!バカ!”藤田大骂,犬养回头就给了张老四一个耳光。 “太君打得好。”张老四揉揉脸,笑着说,“太君,您手没事儿吧?” 犬养没说话,在藤田健二的面前,他没有被命令说话就一定不说话。 “现在,李十八是我们重要的盟友,所以,不能打。”藤田健二琢磨了半天,“但是,我们要想个办法……非常好的办法,让他下山——懂吗?”这问题很简单,扣住了李十八,也就等于扣住 了山寨。 “让他下山……这个容易!”张老四又献计,“他不是有个私奔的娘们吗?把她抓住不就得了?” “蠢货!”藤田这回自己动手,扇得张老四原地转了个圈,“犬养君,你,下去,叫井上来。” 犬养行了个礼,把张老四拖走了。 井上隆回到诊所的时候,文玉正在看一本关于机械的书,只不过上面的图画得不怎么好,他拿着笔,随便勾着。见了井上隆回来,他急忙问:“怎么回事儿?” “没什么事。”井上隆走过去坐到他对面,“藤田健二认为李十八需要一点刺激,他想要囚禁李十八……或者说控制李十八,这样才能保证山寨不至于再反。” “他怎么能想到的?”文玉咬着牙,急得团团转,“没什么办法了?” “目前没有。”正因为没有办法,他才会回来跟他说这个问题,毕竟……井上隆觉得,文玉还是能给李十八做个主的。 “那……知不知道他能把李十八叫来之后,关在哪里?”文玉犹犹豫豫地开口,上次那个小二楼里有地道,就特别方便,他还想故技重施。 “不知道。”井上隆摇摇头,做出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来,让文玉苦笑了一下。确实,藤田健二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把这件事告诉给井上隆? “那他找你……是什么事?” “我不是跟桂子的关系……还不错么。”井上隆挑了个比较暧昧的词汇,“他知道那个‘君玉秀’跟桂子是好友,所以……打算让我去跟桂子说这个事情,让她去找她的好友,顺便把李十八找下山来……”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藤田健二很少跟桂子说这些事情,所以他才找到的我……” 文玉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日本男人大都大男子主义——应该说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这样的,所以他们有的事情不会给自己家的女人知道,不管是母亲、姐妹还是妻子,所以藤田健二才不跟藤田桂子说这些事情,但现在要用到他妹妹了,他又碍于面子……只能让妹妹的未婚夫来说话。 这男人……很奇怪。文玉只能这么理解。 “那我去告诉桂子……你嘛……”井上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去告诉‘君玉秀’?” 第五十三章:醉酒 君玉秀再次出现在大石镇的时候,就是李十八投靠鬼子的时候,同时,也是藤田健二心底的大石头放下的时候。 李十八带着他的师弟赖和尚跟伪装成“君玉秀”这个不存在的人的文玉坐在藤田健二邀约他们吃饭的餐馆里,等着藤田健二跟他的手下。 “鬼子能请咱们吃什么?”赖和尚不爱用脑子,对于李十八那叫一个言听计从,虽然心里并不满他跟鬼子搅和,但见山寨的其他人都没反对,心里也犯嘀咕,不过他师父说了,让他下山就听师兄的,他也就不想那么多,只听李十八的话就对了。 要说赖和尚这样的才是最享福的,从来等吃现成的东西,不喂到嘴里都不开口。 “一会儿菜上来了,你就专拣着肉吃就行了。”文玉横了他一眼,对于日本人请客吃饭这件事根本就不抱什么希望。 果然,不多时,藤田健二带着犬养、井上隆、藤田桂子还有那个张老四一起走进了包间。 张老四见了文玉第一个反应是愣,可也就几秒钟的事儿,马上就恢复了正常,低着头一脸的谄媚坐在下首。 这顿饭吃得各怀心思,藤田健二提出让李十八在镇子里找个房子暂住,又让桂子跟她的好友君玉秀好好相处,这些听在李十八的耳朵里都跟废话一样一样的。 “桂子,你要跟你的好友多多接触,她很优秀。”藤田健二对于李十八身边坐着的这个“女人”十分的赞赏,虽然她没说什么话,但是那动作跟神态都非常的自若,就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根本没有被他以及身边的这些皇军给震慑到——这并不容易,至少对于现在的中国女人来说,并不容易。 “哥哥,我会的。”桂子长相乖巧,说话也很轻柔,但是她眼底的笑意确实遮挡不住地看向文玉。 “藤田中佐,我跟桂子有着相同的兴趣,我想,我们交往得很好。”文玉擦了擦嘴,拿着茶杯抿了口茶。这日本料理吃起来就是不敢劲儿,几口就没了不说,肉啊菜啊都不足,吃到嘴里能淡出鸟来,真是挺难为这些鬼子的,吃了一辈子不加盐的东西,怪不得见什么眼睛都发蓝。 吃过了饭,李十八又一次去找了那个有地道的房子,房主还没把房子租出去,见李十八众人过来,心里也有了谱,这房价提高了三层才租给他们。 实际上李十八以为这租金怎么的也得涨了一倍才对,结果只提了三层,可见还是厚道的,只不过那房主的脸色并不大好,看他的表情也特古怪了,想了半天,他才想明白,大概是他“投靠了鬼子”的缘故。 不过这些事情,还得以后看,现在,他们可谁都不能着操之过急。 由于有了君玉秀在这边,藤田健二对于李十八的监管也就没那么严密了,并且也同意了给山寨一些装备粮食,以便于他们去攻打一个名叫“忠义堂”的地方——天知道那是水泊梁山的聚义厅!但是就因为“忠义”二字,让藤田健二完全料想不到这个不存在的组织就是瞎编出来的。 又过了几天,李十八得了消息,去镇子外军营取那些物资,犬养还派了有二十几个黑皮子帮忙,这其中正好有张老四。 “李さん,我想,你可以不用回去,这些东西,会有人把它们送到的。”藤田健二手里握着军刀,眼看着那些物资被装上车,心里一阵肉疼,“有了这些,过几天,你们就可以去攻打……忠义堂了,对吗?” “嗯,是。”李十八嘴角含笑——今天没让文玉过来,毕竟他现在装女人,不适合这种情况,“我有这些,就一定能打下‘他们’。” “那就好。”显然,藤田健二并不算相信李十八,但他相信这些实用的东西。 当天晚上,李十八又找了最大的馆子请着藤田健二吃了一顿,吃到半路,那酒水把人喝得醉醺醺的,李十八也是一脸的兴奋,原本黑黝黝的肤色开始泛红。 “藤……田,你信不信,我就让赖子去把媳妇儿叫来,她不敢不来!”李十八舌头发直,说着混话,藤田健二慢慢喝着他的酒,听了这话也不由皱眉。 “你不信?”李十八瞪眼,转手就对赖和尚挥了挥,“去喊你嫂子过来!” 赖和尚“哦”了一声,转身就跑。 “李さん,得到这样的妻子,是你的福气,不要这样对她。”藤田健二这话是说的真心话,但同样的,也很羡慕这个土匪——那君玉秀是个读过书的女人,会日文,字写得也好,长得也漂亮, 气质放在那里也比一般人强,可眼看着这个李十八,似乎……并不算在乎她? 赖和尚冲回小二楼,看见文玉正在那儿抓着一只鸡腿啃呢,也没管别的,直接跑过去就拉人。 “松开。”文玉瞥了他一眼,继续啃鸡腿。 “可是……师兄让我来找你!”赖和尚想要去抓头,结果抓到了一手的帽子。 “知道啊。”文玉点点头,“所以让你等会儿。”他把鸡腿啃完,然后翻箱倒柜的找出一张纸,盯着上面写着的几个日文发了会儿呆,然后这才往脸上扑了扑腮红,跟着赖和尚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他就叫了辆人力车。 这些天赖和尚一直被蒙在鼓里,虽然他是个直肠子但也不是个傻子,也知道这文玉就是个男的……可是……总发现自己师兄闲着没事儿趁人家睡觉的时候偷亲什么的,这也太容易刺激人了不是? 赖和尚的脑袋瓜子里就认为大姑娘跟大小伙子是一对儿,可是他师兄偏偏看上了是大小伙子的假姑娘!假姑娘就算了,还……跟他师兄扮夫妻!这真是……不让他想歪都难。虽然说经常想歪,但赖和尚被李十八警告过不许跟这个未来嫂子透露什么,他也就忍着不说,整个人都快憋坏了。 然而文玉跟李十八都没有给他不憋的机会,就在人力车停下之后,文玉脸上红扑扑的带着一种梦幻般的色彩小心翼翼地扶着腰往酒楼里的包间里——那动作好奇怪,赖和尚这样想,然后也跟着往里进。 进了门,李十八正跟藤田健二吹嘘自己多么的牛,然后开始讲梦想说理想,把自己那吹得叫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就说自己多么渴望家庭渴望老婆孩子热炕头,又说自己多么渴望稳定安定,让藤田健二一定得给他个官儿做做之类的话题。 平日里有人这么跟他说话的话,早就被藤田健二给毙了,但现在不一样。眼下多了个“忠义堂”,而李十八正好能帮他对付忠义堂……至于那些话……如果是李十八清醒的时候说的,他也不会相信,可偏偏是李十八醉醺醺的时候说的,那这藤田健二就留了心眼儿了。 就在这时候,文玉满脸的喜悦走了进来。 “君小姐。”藤田健二站了起来,“请坐。” “不……不用了……我是……”文玉羞涩地看了一眼醉得一塌糊涂的李十八,忸怩了一会儿,才走到他跟前,轻轻推了他一下,“十八哥,我是玉秀啊,醒醒……” “呃……”李十八打了个酒嗝,“玉……玉秀……你来了……嗯,就说你听话……乖……” “行了,十八哥,我……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说……” “咱回家说……”文玉为难地看了一眼藤田健二,又低下头去,轻柔地给李十八擦了擦额头, “喝这么多……”好像是在抱怨一眼,他又笑了笑,“十八哥,我跟你说的事情不能……不好让 人听见,咱回家说,好不?” “啥不好让人听见!”李十八胡搅蛮缠,“藤……田,不是外人,是朋友!说!” “哎呀,你作死了你!”文玉把君玉秀这么个不存在的女人真是演得传神了,他推了他一把,直喊赖和尚,“赖子,把他帮我弄回去……今晚……你跟他一起睡。” “啥?”赖和尚一愣。 “什么啥啊!让他今天晚上跟你住一个屋子,还能啥!等他醒酒了再说!”文玉上前去扶李十八,赖和尚也过去帮忙,两个人折腾了半天,总算是把李十八给弄出去了,文玉还特地回头跟藤田健二道别,但注意力仍集中在李十八身上……所以,这个“君玉秀”没注意到自己身上掉下来一张纸…… 等文玉他们走出去上了车,藤田健二这才再次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那张落下的纸捡了起来——体检单?他眯了眯眼,仔细看体检单上的内容——姓名:君玉秀,年龄:19,体检结果……怀孕?! 藤田健二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个体检结果盯了很久……很久。 这代表了什么?! 第五十四章:作假 藤田健二这回对李十八算是彻底放心了。 女人有了身孕,男人渴望正常生活,这样,妻子孩子都全了,他还有什么不放心?只要再有钱财……那么李十八就可以成为最好的帮手,最老实的,最听话的……走狗。藤田健二这样认为,手里的体检单瞬间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金子——非常的,闪亮。 但,这也不能掉以轻心。 藤田健二甚至派了更多的人监控起了李十八一家——骨子里特有的多疑,让他不可能完全相信一个人,所以才要更加的关注这个李十八……有的时候,临门一脚很重要。 “你们俩到底在做什么?!”赖和尚终于算是忍不住了。他虽然是和尚,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男人怀孕?!别吓唬他了!何况……门外那么多人眼线,就让他装傻也不带这样欺负老实和尚的! “做戏。”文玉坐在窗口,慢悠悠地喝着李十八刚从外面买回来的豆浆,那表情叫一个惬意,而李十八正坐在他对面,给他剥桔子吃。 两个人配合得叫一个天衣无缝,就是赖和尚看着觉得反胃——明明就是俩大老爷们,非装着伉俪情深就算了,还坐在窗口边儿上给人欣赏!这什么脑子啊! 其间,藤田桂子也是有事儿没事儿就往文玉这边跑,说是帮忙照顾朋友,每天回家也跟藤田健二说起她朋友“怀孕”的具体情况——也幸好有井上隆在旁边帮衬着,每一个阶段说得十分具体,这就让藤田健二更是没有了怀疑的理由。 也许……真的可以放手一搏? 藤田健二坐在他的指挥室里,脑子里不断地把事情过了一遍又一遍。 说实话,藤田健二并不愿意相信任何人,除了他妹妹桂子,所以当桂子回来跟他讲关于君玉秀怀孕的一些事情的时候,他相信了,也正因为相信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更加的需要去验证这个……所以,他站在了金大拿的家里。 “藤田中佐,您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金大拿满面堆笑,一路颠儿着把藤田健二迎到家里,让到上座。 “你的女儿,在家里吗?”藤田健二说话开门见山,直接就问金玉珍。 “在……在!” “告诉她,她的朋友,君玉秀,在镇子上,我的妹妹桂子,回来找她,一起去拜访君玉秀。”藤田健二说完这么一句话,连口水都没喝就离开了金家。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一声清脆的笑声,却见急匆匆跑过来的朴金锭,摆着腰,往他这边而来。 “藤田中佐,您来了,怎么这么快就走?”朴金锭甩着手绢,一阵香风便从她身上飘过,让藤田健二皱了皱眉。 “我们老爷是不是招待不周啊?”朴金锭又往前上了几步,“走,我送送您。” 走出金大掌柜家,朴金锭让身边的老妈子盯着附近,自己则上前一把就抓住藤田健二的手,满脸的委屈:“藤哥,你可好久没找人家了……”她伸出手指,轻轻在藤田健二的胳膊上掐了一下,不轻不重,但却能让人提起兴致来,“你说那个君玉秀……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 藤田健二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半天,他才缓缓开口:“有的事情,不是女人应该打听的。” 这句话成功地让朴金锭闭了嘴,但她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听了这话,她倒是再算计其他了——想来,她还没忘了李十八。 这朴金锭今年二十有七,比李十八大了两岁,从良的时间也不长,那金大拿也五十几了,他当然没法满足她,所以,她背着金大拿四处勾搭,也不管是哪国人,能勾搭上就行。可这心里,还是记得李十八这个曾经的恩客。正因为这样,她才会很关注那个叫做君玉秀的女人……什么事能劳动她藤哥?什么事又能让藤哥特地来传话?这对于朴金锭来说都是非常奇怪的……奇怪,就自然要调查清楚。 过了晌午,金玉珍穿了一身漂亮的厚呢子料洋服,外面还带了一圈狐狸毛的,手里拎了她的小皮包,站在镜子前照了半天确定自己足够漂亮了,这才蹬上她新做的一双皮鞋,出了门。 那朴金锭派去守着金玉珍门口的人见她出了门,急忙跟上。 金玉珍先去了井上诊所找了藤田桂子,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又去买了一大堆的水果还有鸡蛋,这才叫了车去了李十八家。 那被派去监视金玉珍的人跟了这一路,瞧到这里的时候,就回去告诉给朴金锭了。 “这朴金锭,到底要干什么啊!”金玉珍摘掉手套,抱怨着坐到文玉身边——这小子装孕妇,现在正在“安胎”,整个人都窝在床上,她也就没那么多忌讳地往旁边一坐,“跟了我一路!” “我看她是打算对你下手了。”桂子也不是傻子,这一道上她也被监视了,“真别扭。那个女人,太过分了。” “过分不过分倒是另说。”文玉坐起来,肚子那里塞了个小棉垫子让他看起来特别可笑,“你别着了她的道儿了。” “她什么人我还不清楚?”金玉珍扔了一个苹果给他,“我能让她讨得了便宜?算她朴金锭祖宗积德!” 文玉笑了笑,拿过那个苹果在手里,并没有吃。 “那下一步要怎么办?”桂子这个时候却对下一步十分感兴趣,她很想知道,当她哥哥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战争,这种可怕的东西,她讨厌得要命。 “等。”文玉说了一个字,但实际上他早已经跟井上隆通好话了,只要井上隆说“君玉秀”胎位不正,让他多休养,这就能给藤田健二一个好大的理由放开李十八的手脚…… 现在,枪炮粮食都运上了山,再就差人了。 这人要回去,回山上去,那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所以李十八才想了这么个损招,让文玉装孕妇,这样的话,那藤田健二再多疑,也得稍微松快点儿,而他也正好让赖和尚回去山头上在西边折腾一圈,闹那个“忠义堂”出来。 西边儿这么一闹,李十八就带着他的手下去围剿了,浩浩荡荡的,一会儿一传捷报。 “非常好。”藤田健二更加信任李十八了,虽然不能说信任到可以不监管他的地步,但确实放松了监管。 “真没想到,你这招还挺好使的。”文玉拍了下肚子,里面的垫子噗噗地响,“要听听你儿子的胎动不?” 这虽然是句玩笑话,但李十八也没含糊,顺势就拽着文玉往自己怀里一带,耳朵就贴上了他的小腹……这个地方,不高不低,正好,下面一点儿就能耍个流氓什么的,上去一点儿还能装自己特别正经。李十八把耳朵往那垫子上靠,手还放在文玉后腰上,这动作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逗你玩的你还蹬鼻子上脸啊!”文玉伸手就去推他脑袋,但李十八什么人啊,那股子硬气功外放开来就是一身的蛮力,还能让文玉真得手了不成?他这脑袋一晃悠,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诚心的,一下子就往文玉胸口拱了过去——胸口这地方,男人不如女人敏感,但是要调戏一下两次的还是很有用的,李十八就打定了主意是得文火煮青蛙,让文玉慢慢习惯这些“动手动脚”的小毛病,最后在把他直接拐回屋里去,所以他可不能打草惊蛇。 果然,这李十八往他胸口上拱,文玉就没当回事儿,还当他是小猫小狗似的拍了拍头,看样子也是就当这是闹笑话了。然而他又哪里知道,这几天半夜睡觉的时候,李十八真的是白占了不少的便宜,从亲到舔,无所不用其极,就差直接扒了衣服上了了事了,可是真要是那么做了,这李十八心里又舍不得,思来想去,还是文火煮青蛙什么的最有用了。 这边文玉的假肚子是一天天的大了起来,那藤田健二对他们的监控也就越来越松懈,但同时,赵老黑也给文玉带来了一个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矿上另找了账房。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文玉也没过多纠结,忽然一下子,他好像是知道自己有更长的路要走……至于镁矿账房这种工作,又显得与他十分的不匹配了。 赵老黑是半夜爬地道来送信的,送了信又连夜回去了,只有文玉一个人坐在地道口发呆,连李十八走到身边都没注意。 李十八以为他是失了工作心里不舒服,也就没如往日那样逗他,只是过去陪他一起坐下,呆呵呵地看着地道口。 “你过来干什么?”忽然,文玉开口。 “陪你。”李十八说。 “哦……继续。”听了这个回答,文玉也只能这样回他。 两个人就呆呵呵的这么坐着,到了大半夜,文玉才站起来,揉了揉坐疼了的屁股,说:“李十八,咱们肯定能赢。” 第五十五章:提醒 没多久,“忠义堂”又一次闹事儿了,李十八再次受命去围剿,这次,藤田健二要跟着去,李十八没说什么,只是多准备了些时候。 “我也要去!”文玉挺了个假肚子,一个劲儿地跟在李十八身后,一直跟到了藤田健二的指挥部。 “这是……怎么回事?”藤田健二看了一眼文玉,又看看李十八,再看看他们身后的桂子跟金玉珍,眼神里透出一丝不屑来。 “这打仗刀枪无眼的,我得跟着去!”文玉豁出去了的一脸愤慨,“我也学过护理!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我们娘俩怎么活?藤田中佐,我必须跟去!”这话说得有情有义的,但藤田健二却眯起了眼,对于这个事情表达了一下他的怀疑。 藤田健二眯眼的细节一般人不会注意,但是他妹妹桂子却注意到了。毕竟她是他妹妹,对他足够的了解。桂子注意到了这个之后,也不敢给文玉打眼色——她哥哥就那么盯着,她也着急,急得脸都涨红了。 然而文玉根本就没打算退缩,这个时候他退缩,就等于卖了破绽……他不能! “藤田中佐,就算你不让我去我也会偷偷跟着。”他这个时候把自己弄得跟王宝钏似的,那就是天底下少见的贞洁烈妇,“上次他就中了一枪,这次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冒险!” “你这不是胡闹吗!你去了更危险!”李十八在旁边搭腔。 “什么我更危险!我能照顾你懂不懂!”好么,还照顾人!他不让人家照顾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这假两口子吵得热火朝天,那边藤田健二看得十分有趣,半天,这鬼子头才开口:“李夫人,你不能跟我们去。”他看向桂子,目光又停留在了金玉珍身上很久,这才看向文玉,“李夫人,你如果去了,会让李队长分神照顾你……这样,他更容易受伤。” “但是我不放心……”文玉仍旧在那里纠结——金玉珍跟他说,这样才能像个真正的女人那样,不然的话,要不是他那张假体检单,早就露破绽了。 “你可以放心,李夫人。”藤田健二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如果没什么异议,李队长,你现在该去带你的队伍了。” 李十八不舍地看了文玉一眼,转身离开了指挥部。 等当兵的都走了,文玉这才所谓的“恋恋不舍”地离开,脸上表情用金玉珍的话说那叫一个幽怨哀愁,足以唬住一群人。过了小半天,这些所谓的“女眷”才离开。 上一次所谓的围剿,李十八对着自己的胳膊来了那么一枪,疼得呲牙咧嘴的,养了不少时候,也就是为了取信藤田健二,可这一枪却让藤田健二加大了对他们的监控力度,为此,不得不再来一次围剿。 但谁也没想到,这次围剿,藤田健二会跟来。 也正是因为没想到,文玉这才闹了这么一出,还是金玉珍出的主意。毕竟,假女人不如真女人的心思细腻,而他身边两个出谋划策的大姑娘,当然比他自己一个人琢磨强。很多时候,若不是有这俩大姑娘帮忙提点,他可能老早就露了破绽,比如刚刚说怀孕那会儿,他是小心翼翼,比什么都小心,假得吓人,若不是桂子提醒了他,可能老早就让人发觉了,而有了肚子还什么都敢吃那就更不靠谱了。 回到租住地,文玉也得到赖和尚传回来的消息。 “小石头说他做的那些东西都弄好了,兄弟们也都穿上了,”赖和尚古怪地看了一眼文玉,“你咋想到的……那玩意?” “想能想到就能想到。”文玉回避了他的问题,拍了拍假肚子,“这叫肚子里有货,懂不?” “懂……懂啥啊我懂!”赖和尚吓得直咧嘴,“就这肚子……有货?!” “切,小样,这里装的可是你师兄的崽儿!”文玉瞪他一眼,转过头笑呵呵的拿了个橘子掰,“知道不,这次啊,藤田健二要倒大霉了……” “那我师兄呢?” “你师兄当然没事儿!” “不是,我说你们到底在……”这俩人还在说话,就听见门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文玉马上就打住了话头,迅速整理下身上的衣物之后,用眼神示意赖和尚去开门。 门被打开,站在门口的竟然是张老四。 “你……”赖和尚愣了愣——张老四平时出门那肯定是一身黑皮子的制服,可眼下,他却是经过乔装的,那一只腆着的肚子也给收回去了,挺直了的腰板也弯了弯,脑袋上还带了个大皮帽子,看着就是最最普通的猎户。 “让我进去!”张老四一脸的着急。 “啥?” “别挡着!”张老四伸手一拨,就要往屋里进,饶是那赖和尚手头上功夫不弱也给他这模样给唬了,被他闯了进门。可就在他踏进大门第二步的时候,赖和尚算是恢复了正常,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带就给他整了个狗吃屎。 “他妈的我是在帮你们!”张老四坐起来,也没管自己身上多埋汰,哑着嗓子说了这么一句就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好了,只是气呼呼地瞪着赖和尚。 赖和尚满脸的迷茫,就这么一直看着张老四,也不知道该做点儿什么。 “快关门!”张老四提醒他,他在恍然大悟一般转身把大门关上了。 张老四见大门关好了,这才慢吞吞从地上爬起啦,问:“没看看有没有人盯着?” “啊?没……”赖和尚愣了愣,转身就要出去再看,却被张老四叫住了:“出去啥?你不怕让人看见?就当我是你家远房亲戚得了,谁问你都这么说!” “可你不是……”听了这话,倒叫赖和尚彻底迷糊了。 “我是啥?”他一瞪眼,“就说我是你家远房亲戚,听说你投了皇军,来找你借钱……一会儿我出门的时候你把我得打出去,懂不懂?” “我……我这……我……”这今天一天,逮个人就问他懂不懂,赖和尚觉得自己是不是看着就特别蠢,所以才会这样,“我懂什么啊我懂……”他哼哼唧唧的跟着张老四往里面走,但实际上也确实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特别蠢,不然咋就这么多人问他这个问题呢? 再说这张老四噔噔噔就往小楼里面走,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站住了,回头问赖和尚:“那个谁……就是谁,他在哪个屋子?” “谁?”赖和尚警觉地问。 “还能谁!张……文小子!” “啊?” “发什么傻!我是他叔!”张老四真觉得这个看门的小子脑子不好使,气得直跺脚,“他也太大胆了!” 听了张老四这么说,赖和尚也就没什么废话了——都说聪明的脑袋不长毛,但赖和尚的脑袋可不够聪明,但也不是真的蠢,只不过他想事儿都过于简单了。原本就在山上做和尚的,哪儿就那么多鬼主意来?这一听张老四的话,他也就想到了八九不离十——若不是真的认识他这个男嫂子的话,张老四肯定不能整这出儿。这么一想,他也就在前面带路,让张老四去见文玉。 打开卧室门,文玉还在那儿挺着肚子扶着腰装孕妇了,一见进来的是张老四,他倒尴尬了半天。 张老四见他傻乎乎地站着,也没说啥,就是叹了口气,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满脸的无奈加担心。 过了好半天,赖和尚心里憋得慌,说:“我去……倒水?” “不用忙。”张老四摆摆手,转过头,对着文玉开口,“那个……你说你现在这样像什么样!” “我……”文玉动了动嘴角,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你是男是女我还不知道?你叔我伺候你多少天你不知道啊你!?”张老四气得直咬牙,“你说……你又打算干啥?上次的事儿教训不够是不是?这……这打仗的事儿,是你这小人物弄得明白的吗?是吗?” 不得不说,什么大道理的话许是只让人听了就忘,可这种明明没什么道理的话,有时候却非让人有些许的感动。 “要是藤田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儿……你不是害了人家李大当家了吗还?”张老四直摇头,“我说你……你们到底怎么想的啊!?” “没怎么想。”文玉也不装了,一屁股扭七扭八的坐到床上,“藤田不可能知道真相,不过……你呢?” “我?”张老四被他问一愣,转而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只能叹口气,垂下头去,“我不能帮你们什么,但也不可能说什么……就这样吧。”他抬眼看文玉,“你……好自为之,别把自己搭进去。” “四叔,我不能。” “那就好……”张老四长出一口气,像是放心了,“藤田没见过……男装的你,对吧?” “没见过。”文玉点点头。 “那好,你这辈子……最好也别让他看见!”张老四说了这句,才算是说到了要紧的地方上。就算文玉扮女人扮得再像也不可能跟原来长得完全不一样,所以他只能这么警告他,不为别的,就为了老张家不绝后,他也得这么做。 送走了张老四,文玉也沉默了,外面赖和尚怎么跟张老四吵吵的,他也没注意,只是心里乱的很。 张老四提醒他的话非常对,他也确实要多加小心,如果藤田健二发现了他是假的,李十八……也是假意投诚,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所以他们必须更加小心……即使是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也不能松懈……否则的话,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你……”赖和尚骂完他那不存在的假亲戚,转回来想要劝劝文玉,但见他根本就不想跟自己说什么,也只能担心地站在旁边看着。 “和尚,我们收拾收拾,准备走。”终于,文玉下了决定。 “啥?”赖和尚傻了。 “准备走,”文玉又重复一次,“这次不走,就没机会了。”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也想了很多,终于下了这个决定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本打算等到李十八回来,趁着说孩子要出事儿再出城回山上去,但显然,现在看来并不可行,张老四那几句话不是白说的,现在出去“围剿”那藤田还顾不上这边,要是等回来的话……许是更严了……到时候他们要走都来不及——别再搭上李十八。 “就这么走?”赖和尚有点为难地问。 第五十六章:归山 要逃出大石镇去并不容易,但有个赖和尚在身边还算是多了几分胜算。 “为啥不走地道?”赖和尚想了半天,没想明白这个,明明有地道可以走,为啥不走? “走地道的话,以后就等于少了这个保命的玩意。”文玉摇了摇头,穿上大斗篷,把自己弄得跟个粽子似的,“咱们快点儿,还能赶着天黑前出去。”因为要溜出镇子,文玉也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就怕被人发现,但是肚子上的那个破布垫子倒是没拿掉。 赖和尚推了个板车,头顶上包着一个大皮帽子,腰间系着一捆麻绳,整个人弄得也跟球儿似的,实际上,这衣服里面穿的却是一排土炸药——文玉让他给小石头传消息,顺便也就把这些土炸药给带出来了,拿到手里,黑火药跟黄火药按照比例跟顺序叠在一起之后,弄成这种雷管之类的玩意,在用软绵绵的棉花跟兽皮包上,免得震动走火,两个人身上都揣了一堆,就怕跑不出去。 不过这俩人还真没合计说是把自己炸飞再来个英勇就义。文玉只是打算真出事儿了就扔这雷管,扔出去就算炸不死人也能拖延一会儿让他们逃走,而他那肚子上正好就能挂一堆。 赖和尚虽然不知道这玩意威力有多大,但也听说过开矿炸山用的就是炸药,自己身上带了这么多,心里还真打怵,就算文玉保证了多少他也不敢动作太大,总觉得自己现在变得特别厉害,那往哪儿一站就能炸飞一座山——他这倒叫文玉笑话了半天,也知道了这身上的这些若是炸了,他自己才是最危险的,这才不替镇子里的老百姓担心了。 坐在板车上,文玉把自己捂个严严实实,头上的帽子也压得很低。再配上他那一身的臃肿,谁见了都觉得这是要回乡下的谁家媳妇儿——他们并没有走大门,反而是正常着装出去,然后进了进鑫客栈,在客栈那儿换了这身再推了板车出来,赖和尚又在后背装了个罗锅子,许是能掩人耳目。 “等等!”镇子门口,那守门的黑皮子伸出手拦住了他们,“哪儿家的?去哪儿?” “老总,”文玉瞪了一眼赖和尚,让他别说话,“我们是往簸箕堡去的,我这身子不方便,回去生孩子,再让他娘照看过个月子,”他抿了抿嘴,手微微抖着从口袋里抓了几张票子塞到那黑皮子手里,“本来也是来这儿走亲戚的。” 簸箕堡,离大石镇二十来里地,离太平村三十里地,正好在官道附近,也算是个不错的地方,但是因为家家务农,也就没法圈成镇子,但在那儿歇脚的人多,大客栈人满的时候,普通农户家里也能借住,再加上这堡子里也是家家都沾亲带故的,若是要到那堡子里借宿得罪了谁,以后也不好说话。黑皮子深知这个道理,也就收了钱,张嘴说了几句,便让他们过去了。选了说是簸箕堡出来的,文玉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一见放行得这么顺溜,他也不由得松了口气,脸上也眉开眼笑,嘴里直说:“谢谢老总,谢谢老总,等以后老总可要来堡子里,一定好好招待。” 那黑皮子听了这话,也高兴了,挥挥手,让他们快走。赖和尚急忙推车就往镇子外面冲,闹得文玉直叫唤:“慢点儿!慢点儿你!别颠着!”他这话一说,那些守门的黑皮子乐得跟什么似的,在后面就一阵哈哈大笑。 赖和尚是不知道这帮人笑什么,文玉也不清楚,两个人稀里糊涂地就这么一路往南而去,直走到官道上,这才绕到旁边的林子里,卸了身上的一身累赘,算是平安了。 文玉这心里咚咚咚跟擂鼓似的,这么诓那黑皮子跟忽悠藤田健二还不一样。那藤田健二被忽悠,至少还有藤田桂子帮忙敲边鼓,而黑皮子要是没忽悠住了……他们俩还指不定得炸什么玩意呢……这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后怕了。 后怕这玩意,一旦开始,就很容易让人心惊肉跳,吓得腿肚子转筋。 文玉趴在板车上大口大口喘气,恨不得自己马上就能恢复正常,可是心里直突突,连话都说不明白了,只是瞪大了眼睛瞅着身后那早已看不见的大石镇。 “咋……咋了?”赖和尚还是楞乎乎的,蹲到他跟前。 “……”他摇摇头,没说出来话,仍旧发喘。 赖和尚瞧着半天,还是上旁边雪地里捧了一捧雪,往他脑门上蹭了蹭——这雪冰凉,刺激得文玉一个激灵,人也好像是缓过来了,翻了个神,靠在板车轱辘的车辕上,长长出了一口气:“咱上山上去。” 这个山,指的就是太平山。 赖和尚点点头。师兄临行前让他好好照顾这个男嫂子,他也不敢不听。何况,人都说长嫂如母,虽然他这个师嫂是男的,但也不能顶撞,还得顺着——至少他师父是说过让他听师兄的,而师兄让他听师嫂的……脑子混乱了的赖和尚把板车往地上一掼,蹲在了地上:“我背你吧,跑得快!” 文玉看了看他后背那罗锅子,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伸手拍了拍赖和尚,道:“你别着急先,咱去东边儿的‘鬼不回’。” “去那干啥?”赖和尚没懂。 “李十八他们不就在那儿呢!”文玉呵呵一笑,他倒想了个好主意,好把那地方的两个鬼子营给收拾了——那藤田健二是个中佐,带的是个联队,一共两千来人,手底下三个营再加上黑皮子伪军什么的,一共三千来号,只是这次就去了两个营,一千人左右,要全歼这些鬼子……别说一个太平山,就是两个三个四个五个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鬼子下手黑啊。可在那“鬼不回”就又是一说了,那地势险要,双方夹击的话,还是有胜算的……不知道怎的,文玉心里一忽悠。 “师兄不是说不让你去吗!”赖和尚直摇头。 “你信我的,咱马上就去,你师兄不能怪你。”平复了心里的那种不安,文玉就觉得自己有点儿焦躁,“山上弟兄也就二百来人,对付千把个鬼子,是那么容易的么?”他摸了摸身上缠着的那些火药,“咱赶紧去,指不定能炸死一群。” 赖和尚还是不听。只是摇头,脑袋跟个拨浪鼓似的。 “你就听我的吧!”文玉气得直跺脚,“你师兄一个人在贼窝里,指挥这个那个的,你也不着急啊你?!他出什么事儿,我跟你没完!” “那你出什么事儿……他不也跟我没完啊……” “你说什么呢你!”被他气得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文玉急红了眼,“让你快跟我去你就跟我去得了,再废话,我……我……我让你师兄揍你!”要么说这种威胁最有用呢。 赖和尚刚去海云寺那会儿,年纪还小,就是李十八带了他两三年,说是跟亲哥一样也不为过,那小时候就有了心理阴影了,觉得师兄打人可狠了,这现在这么一听说师嫂要让师兄揍他,也不管 自己现在的功夫有多高,赖和尚马上就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嫂子说话都是对的!这就去!” 急三忙四的,文玉也没管他说了什么。那赖和尚把后背的罗锅子拿出来,里面其实是两个铁板打的帽子。俩人把这帽子戴好,身上的那些炸药也都收拾妥当,炸药底下还有一层也是铁打的衣服,但轻便得很——这边是文玉老让赖和尚来回于太平山跟大石镇之间联系小石头的秘密了,算是简易的防弹衣,为了这个,纠结了不少铁匠连夜赶至,也算是自己伙的一人一件了。 俩人都收拾好了,赖和尚这才蹲下来,让文玉趴上去。等文玉趴稳了,他一手拎着一大捆兽皮包裹的炸药,另一手则舒展开来,只听得一声怒喝,这脚下生风,人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嗖嗖嗖不见了影踪。 到底说习武的人跟普通人他是有不一样的地方。那武侠小说里写的又跟真正的气功武术还不一样。这赖和尚学的是正经八百的义和拳外带上海云寺也是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武功套路,虽说没有小说里写得那么神乎其神,但真较真起来,也确实挺惊心动魄的。 文玉可不知道这本事是怎么来的,李十八跟他讲过,这真运上气了,那就是一口气到底,不能破功,这一口气撑得住的,真叫个刀枪不入,撑不住的,那就一巴掌也能拍飞。而这口气运到腿脚上,飞奔起来也比常人要快得多,赶上一匹好牲口了。 赖和尚蹭蹭蹭,专挑近路跑,又不怕山高石砬子多,再加上他们本来停靠的地方离着那“鬼不回”也近,不一会儿就看见鬼子兵的营寨了,而在“鬼不回”的另一边上,便是太平山伪装成的“忠义堂”的营寨。 这“鬼不回”之所以叫鬼不回便是因为这地势险要,鬼到了这里也是回不去地府,只能困死其中。原本东北这里山便不高,可山却多,而且多是连绵,鬼不回也正是这么个情况,结果形成了一个半环形,两边靠水,后面是悬崖,前面就是一个半环,中间凹陷,军队若是陷入了那凹陷的地方,真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任谁有一分本事在山崖上往下怎么打都是赢,而两边靠水的地方若是想要上山也不容易,那水刚齐腰,水下又安上钉板,好容易过去还只有两条小路能上去,可这两条小路一旦有埋伏,那又是个必死无疑——据说当年唐王打高丽,就借了这个地势,把那些二鬼子打得有来无回。 眼见得到了“鬼不回”,赖和尚小心翼翼地放下文玉,两个人往那边瞅了半天。 “绕到后面去,山崖那边。”文玉指了指那山上,赖和尚点了点头。 实际上选了这个地方,也是文玉跟李十八早前商量好的,而两边的那些机关暗道,也是一代代设计了,传了一辈辈下来的,真正要上山,还是得从后面山崖那边过——这地方,就怕出奸细,没个奸细也就没什么事儿,也好在他们抢在四郎山之前“投诚”,不然的话,给鬼子知道这个秘密那就功亏一篑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很多年后的对话…… 李十八:鬼不回那战,你是不是特担心我? 文玉:没。 李十八:有! 文玉:别自我感觉良好了。 李十八:那你怎么解释非要来找我? 文玉:实际上,我是想起来了,陪你演那么久的戏…… 李十八:看上我了? 文玉:不,我是说,你欠我很多钱! 李十八:…… 文玉:如果你那时候挂了,我就没处收钱了,所以…… 李十八:…… 文玉:因此,我才会去找你。现在算一算,你还是欠我很多……我靠!李十八,反了你了,把爪子给我拿开! 李十八:老婆,我肉偿! 第五十七章:乌鸦 绕到山崖那边,文玉拽了拽两边放下来的藤蔓——这玩意伸手一拉就会弄得满手都破了皮,还不流血,只是破皮,但手上碰点儿什么就会生疼,所以得带着巴掌拽那藤蔓。所谓巴掌,就是东北这边特别有特色的那种手套,只分出大拇指来,里面厚实得全是棉花,戴着保暖,而那藤蔓又名剌剌藤子,冬天的时候早就没有了,这时候弄出来的,实际上是另有说法。 果然,这一拽剌剌藤子,那边山上也拽了拽,双方面互相扯了几下,算是通了信儿了,不多时,山上就放下来一副软梯。 文玉拽了拽软梯试了试,看着挺结实的,也没管赖和尚,自己先往上爬,等他爬了两三丈高,赖和尚这才揪住梯子,也跟着往上爬。 文玉爬得慢,而且他还真是爬几步就哆嗦,上几步就腿肚子转筋,眼睛不敢往下看,头也不敢往上抬,只能平视眼前的石头,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摔下去。 “我在下面呢!你往上去就是了!”赖和尚见他停下,自己也不敢着急往上爬——尽管他的动作已经够轻了,可也不能没有晃动,这下面晃一下,他那男嫂子就能停半天,就差大声喊救命了。 “我……我……你别动!”文玉没敢往下看,直勾勾地瞅着面前突出来的一块大石头,嘴里叫着,一直脚往上抬了好几次,“别动!” “我不动!你稳着点儿!”赖和尚真是没办法了,这师兄找的嫂子就是跟别人不一样,没办法,谁让是嫂子,他得悠着点儿。“你就放心往上爬,放心!师兄说要护着你安安全全的,你就放心吧!” 听了赖和尚的保证,文玉也不知道是真的信了还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反正是闭着眼睛往上面蹭蹭蹭的爬,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摔下去了。 往上爬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反正文玉途中有几次就想要退回去,可下面就是赖和尚,他真是进退两难,而他一想要停,赖和尚就在下面往上推他,没办法,蹭蹭又往上爬,大概是十几分钟在他看来又好像得过了好几个小时一样。 终于爬上了山顶,上面有人接应,把俩人引到前面去。 要说往日这山寨上的兄弟对文玉那是有打有闹但还挺规矩的,这回他们可算是彻底佩服这个二得发傻的秀才了——那小狗子刚刚就差点儿被子弹打中,也多亏了这未来“大嫂”弄的什么盔甲还是保护衣的,不然非挂彩了不可。 战场上历来这样,刀枪无眼的,就算你本事再大也不能保证自己就能不被子弹伤到。小狗子本来就是神枪手,特别容易引人注意,就算他们都蒙了脸,可他一出现,保准儿有鬼子的神枪手在,俩对着瞄准玩儿就算了,架不住鬼子那边人多,神枪手也不止一个。所以赵小狗挨了好几枪,不过好在文玉让小石头做的那衣服给他挡了这大劫——一想起来他中了枪之后第二天又啥事儿没有的出来跟鬼子拼子弹,活生生把对方一个神枪手给吓住了的场面,他就想要笑得打滚。 “那就说咱刀枪不入。”文玉听了赵小狗给他说的这个,也乐坏了,“说这个准没错。” “对!就说咱有神龙护体,刀枪不入!”鬼剃头也跟着起哄,“过两天,让老大也偷偷上来,把外面山口一闭死,咱再来个罐子里逮王八!” “师父说,是瓮中捉鳖。”赖和尚这时候来了这么一句。 “去你的赖和尚!装学问!”几个寨子里的小头目一起,一人一下,敲了和尚的头。 大家哄笑一团。文玉也笑了起来,不过比起这些土匪,还算是文雅得多了。 这些人在这个地方拖了鬼子的一千来号人也有了四五天的时间了,最长不超过七天,李十八就必须得抽身——最初打的主意是这次回去之后麻痹藤田健二,几个人一起通过地道跑去出,但现在……只要李十八一个人抽身就毫无问题了。 可这消息,怎么传? 李十八只知道之前定下的计策,却不知道临时有了变通,如果出事可该怎么办? 文玉嘴上咧着,脸上笑着,心里却开始着急了,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儿才能让李十八现在马上立刻就冲到这山上来。 想了小半天,这正面的鬼子又来了一次冲锋,理所当然的又一次退了,折腾了半天,太阳也落了西。 文玉在后面没上前去看,只是听着那子弹打来打去的,枪声噼里啪啦,比鞭炮要响得多,震得他心慌耳朵疼,眼睛也发涩,鼻子还有点发酸,也不知道咋的了,总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是不得劲儿。 其实这鬼不回到后来真就是这些胡子一点儿点儿折腾出来为了保命用的,而当年官府也知道,但却没抓,只是双方维系着平衡,而真有战乱,这鬼不回,管是官府还是胡子都能用上,所以说这地方的奇巧之处那就不是一个两个的,但这次用来对付了鬼子,下次便只能守不能攻了——否则,鬼子便真的能摸出门道来,而山头也就少了个退路。 月亮挂到了树杈上。 冬天的时候在外面野炊也不是那么难,但土匪可另有招法,这山顶上一个能藏人的地洞,洞里是常年的温泉水,地上也热乎乎的,在这里架起炉灶来,做熟了吃的能温乎好几天,在冬天的时候还不容易坏——白天放下去拽的那剌剌藤子,实际上也就是这里出产的——所以说,这地方才退路呢。当然,胡子们也不傻,外面烧的那些干柴还是做做样子,装着起灶,省的鬼子发现什么。 然而文玉一见这地洞,眼睛就亮了起来。 “这水……不是活水?”他问。 “不是活水那还能用啊?”小石头舀了一碗水,放了俩鸡蛋到里面,然后拿了这个碗到温泉口里去煮,“这水就是不能喝,能喝的水在另一头。” “那这两个水源通向哪儿?”文玉顺着小石头的手去看,另一头确实也有一眼泉水,不过不像这 边温泉水似的,水色发黄,那边的是清澈透亮的水色,看着就特别渴。 “这个温泉水跟那个甜水就是这鬼不回的两边儿的‘护城河’。”小石头嘿嘿一笑,“这水都是地下的,人家还说这是当年袁天罡专门开辟的什么阴阳太极的高深阵法来着,都是传说,谁知道!” 可不就是传说么!文玉呵呵一笑。未来的世界里,这个鬼不回还成了景点儿了,建了个温泉山庄,没个百八的还洗不了一次澡呢——只不过未来的鬼不回跟现在的鬼不回,完全是两样,很多地方他想都不敢想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当然,也正因为面目全非,文玉还能想起来一些适合的东西……比如索道,比如……怎么传信。 太平山上传消息一直是乌鸦叫,而夜半乌鸦一声惊叫也是不错的。 山下跟着鬼子还有二鬼子一起开饭的李十八忽然听到乌鸦叫,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但耳朵却跟着那“乌鸦”跑了。 “晦气!”一个二鬼子还是信乌鸦晦气的,骂了一声。 “晦气的也不是咱们,乌鸦是在山上叫的。”一个伪军跟着搭话。 李十八没吱声,他现在身份可比这些小兵高不少,自然也要装得自己特牛的样子,端着一碗鸡汤,慢悠悠地喝。 “你看,这是什么兆头?”藤田健二走到他身边,声音很大地问。 “好兆头。”李十八呵呵一笑,“乌鸦呱呱叫,好事要来到。” 藤田健二点了点头,拿了一个馒头,斯斯文文地吃起来——装相!李十八心里冷冷地笑,想着迟早能把这龟孙子弄死了,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其实这藤田健二似乎是没做什么坏事,可多少坏事是他间接促成的?谁也不是傻子,什么事儿见了面上的就看不见里子,何况……这些天来,这鬼子怎么监视他们的,可不是白白做出的样子。 再要说得狠一点,北边的望儿山就是被这鬼子诓了下山,结果一个山头五六十号的汉子,一个不剩,全给他在闹市砍了脑袋。 跟望儿山比,太平山的寨子大人多,再有人帮忙出主意,也才能躲过一劫……这也叫兔死狐悲,怎么说都是土匪,谁家什么事儿平时也是通气儿的,谁料想那望儿山上的王二虎子就就真把自己弄到绝路上了呢。 听着乌鸦几声叫,李十八心里算了算,那乌鸦声音越叫越往着水边儿去,他也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想着一会儿亲自去打个水。可刚走了几步,那藤田健二又开口了:“李さん,你要去哪里?” 第五十八章:口哨 李十八呵呵一笑,举了举手里的碗:“去打点儿水。” “很多人可以做这种事,你现在是关东军驻大石镁矿独立大队大队长,”藤田健二的手拍在李十八的肩膀上,“很多事情你都需要做,但不是打水这种小事。” “中佐,打水事情不小。”李十八转过头,认真地说,“我们守了这么多天都没法攻上去,我打算……去探查一下。”他敲了敲手里的碗,“这时候,人太多了还容易打草惊蛇。” 藤田健二听了这话,略微沉默了几秒,说:“这样,我跟你一起去。” “不安全。”李十八摇摇头,指了指藤田健二身后的那帮卫兵,“你让他们谁跟着我就行了,你跟我去……太不安全了。那边有神枪手。” 这话说得真是又贴心又朴实,藤田健二点了点头,转身叫了一个日本兵跟着李十八去了。 “中佐阁下,您觉得……他可信吗?”旁边一个日本兵走到藤田健二身边,声音很小地问——这个人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睛特别大,看起来很老实的样子。 “或许。”藤田健二给了一个这样的答案,转身,回到了属于他的临时军帐里。其实打仗的地方距离他的指挥部并不远,但他坚持来了,不为别的,就为了给李十八最后的试探。 再说李十八,带个那鬼子兵先去了温泉水那边。因为是温泉水,所以这边的水没冻上,还潺潺流着,看着也挺怪的。 “树叶!?”那鬼子第一眼就看见了不合时宜的树叶,“这种天气,怎么会有这个?”这树叶还没算全都枯黄,所以才让人觉得稀奇——实际上在日本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可他们并不知道这山里的秘密,再加上这鬼不回的山腰上都是坟,鬼子也忌讳这玩意,也就没过来探查,所以当然会觉得稀奇。 “这个地方,有传说是当年龙王住过的,所以才会有绿叶子。”李十八呵呵一笑,伸手拿过那绿叶子,上面除了有点儿黑之外……什么都没有。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他皱了皱眉,又往另一边的水潭跑。 另一边虽然是冷水,上面冻了一层冰,但是这冰不牢靠,大活人踩上去,咔嚓一声这冰就得碎了,人也自然跌下去。要说这边,一来是初冬,水冻不结实;二来,这虽然是冷水泉,可别忘了这冷水也有地热在,所以本身冻的就比别的河沟要晚,于是也成了吓唬人的利器。 李十八伸手在冰上摸了摸,只觉得上面似乎有一层什么似的,他连忙用身子挡着那鬼子,把手里那片绿叶往冰上面的那一层黄乎乎的东西上蹭了蹭…… “李队长,你在干什么?”那鬼子被挡住了脸,但是嘴没被捂住,也自然出言询问。 “啊,我在看这冰柱子能不能利用一下……”李十八嘴里说着,眼睛就往那冰面上盯——不是他突发奇想说拿着这叶子往这冰面上的黄水里浸,而是这黄水显然就是一股硫磺味!正因为这样,李十八才想到把手里的这个从淡硫磺水里捞出来的带黑点的叶子往这边的硫磺水里泡,他知道,文玉手头上有一堆硫磺火药。 这树叶蹭够了硫磺,不多时,上面的黑点儿就越来越明显,明显到李十八吓得一哆嗦,伸手就把树叶扔进了冰窟窿里。 那上面写着几个字——“速上山,有变”。 这几个字写得很大,再拿手一擦,整个叶片也就跟着一起黑乎乎的了。 李十八叹了口气,嘴角带上了一抹笑意。这字,显然是文玉的,就他能写出来那么变异的字,笔画少了好多,不过好在之前他们之间写过一些字,也就能认得一些,而这个变字,正好他认得。 得了消息,李十八就开始找机会溜了。可藤田健二派的人却死死跟着他,这让他连尿遁都难。刚说去解手,就有人跟着,还不止一个! 要想真的抽身,看来还得好好找个时机……但李十八一想到那个“速”字,就觉得抓心挠肝,更也担心是不是文玉出事了——脑子里过了无数种情况,总是不安心。要说是鬼子对文玉下手的话……不可能他会给他能传来这个消息——这消息显然是从山上传下来的……也就是说……文玉在山上?! 能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当上上大王,李十八的脑袋瓜子里面可不是空空如也,何况之前他也念过书,深谙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道理,不然也不能把一个普普通通的山寨发展成整个关东州最大的山寨——不过李十八是不承认所谓“关东州”的。 所有鬼子取的名字,李十八都不承认。 其实这也不是李十八有多高的觉悟,只是他这辈子做土匪做得最崇拜就是张大帅了,而大帅给鬼子害死了,作为大帅的崇拜者,他哪里能对鬼子有什么好印象?何况,眼下这鬼子也确实没干什么好事儿,一想到那个什么慰安妇的事儿,他就想要拿着一把卡宾冲着鬼子狂扫。 但李十八是什么人啊。他能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什么都让人看明白他就不是李十八! “李队长。”操着生硬的中国话,一个一直跟在李十八身后的鬼子兵见他站到树后面开始解腰带,急忙跟了过去,“李队长?” “啊,是小野啊,”李十八回过头去看他,“解手?” “解……解手,对,解手。”这个叫小野的鬼子兵点了点头,也解开了裤腰带。 而另一边还有一个鬼子兵背着枪站着。 这俩都是被派来跟着李十八的,一个算得上是寸步不离,另一个大概得离开几丈远,就为了发现什么情况了好传信儿方便——如果李十八这边有什么情况,这个小野处理得了的便处理了,处理不了的,小野吼一嗓子,那几丈开外的那个鬼子就能马上把人召来,到时候李十八真是插翅难飞。 早就知道鬼子这方面的手段,李十八也是不着急,站在那里开始吹哨,嘘嘘嘘的声音吹得小野脑袋仁直蹦蹦,可他还是越吹越欢实,吹得这叫一个开心快乐啊,就听着这边吹着哨,那边解手,闹得本不想解手只是凑热闹的小野那个小兄弟也开始滴滴答答了。 李十八见小野也真的开始解手了,心里暗笑,但面上不露声色,仍旧在吹口哨。其实东北这边的人都知道,晚上喝水喝多了再加上天冷,人就特别容易上厕所,而晚上当兵的吃的晚饭是馒头配鸡汤还有炖大白菜,热乎乎的喝着威力暖和不是,结果,那鸡汤就算再有油它也是水,再加上这半夜小北风一吹,不想上厕所的都是牛人。 但再牛,也架不住还有哨子声。小野就着了道了,站在那开始哆嗦。 一见小野打哆嗦,李十八就知道时候到了,回头去看那远处守着的鬼子——正因为俩人都解了裤子,觉得不咋舒服就别过脸了——而小野也抖落得舒服,趁着小野正爽的时候,一拐子下去,弄晕了这货。 “什么事情?”远处守着的人听到有声音,急忙转过脸。而李十八这个时候一手架着小野,一手拍着脑门,还哈哈大笑,扯着嗓子说:“没事儿,没事儿!他这冻的,把那玩意给冻疼了,正捂着呢!哈哈哈……没事儿!”他这么一说,那边守着的鬼子也开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几乎要打滚了,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手里的枪也扔了。 “喂,你过来帮帮忙!”李十八对他招手。那一边守着的鬼子兵想了想,也觉得事情实在是太有趣了,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好奇……走到李十八的臂展之内! 正是时机! 李十八一甩手,一支飞镖出手,直取那鬼子的哽嗓咽喉! “噗”地一声,只有利器没入血肉的声音,闷呼呼的……那鬼子连喊都没来得及,就一命呜呼掉了。李十八回手把刺刀装到小野的枪头上,过去再把那支飞镖取走,至于别的,他还真不用管了。 搞定了看管他的两个鬼子兵,再说上山就容易得多了。从正面上山,若是不被阻拦的话,有点儿功夫底子的还是挺容易上去的,毕竟这部不是悬崖峭壁,而是个大陡坡。李十八提了口气,真是气沉丹田,把浑身上下的劲儿都拽到两条腿上,这才纵身一跳,上了树杈,在借着这树杈,脚下用力一点,借了一份力上了陡坡上的一个石砬子,再足尖点到石砬子上,又是借力,啪啪啪几步,这就上了半山腰。 到了半山腰,再次运气提气,又往上借力——一口气不断那就不能停,停下来就等于泄了气,那就上不了那么高了。而且这运气的功夫也不能胆怯,上到一半儿心里打怵,脚下一停就彻底泄气,那就没法上去了。所以李十八这一口气撑上个三四丈高,他也不敢松懈,脚下用劲儿,腰上也得用劲儿,这蹭蹭蹭地,用了一刻钟,就跳上了鬼不回。 要么说这赖和尚得有多憋屈呢——他自己从悬崖那边上山的话,也是容易,不用梯子也能用这轻功上山,速度还快,可因为有文玉在,他也没法这么跳,还得在下面顶着,怕文玉掉下来。而李十八要从悬崖上来,那就得费事儿了,绝对也不能这么快。 而文玉一直坐在正面山上,也担心李十八要是没看见他传信怎么办,而他觉得李十八就在那山下,他这么坐着,还是有点儿心理安慰的……就这时候,忽然听到一声低喝,然后就是噼里啪啦跳来跳去的声音,再等他回过神儿来——李十八就站在他面前了! 真不科学! 文玉吓得跳起来就往地洞里跑。 “秀才!是我!”李十八见文玉要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跟在他身后也跑起来看了。俩人在山顶上,一个跑一个追,看得兄弟们脸上一派淡定,连笑都没一个笑的。 也就赖和尚,傻乎乎的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还指着那一追一跑的俩人,喊:“抢亲啦,土匪抢亲啦!” 很好!赖、和、尚!文玉猛地停下,李十八也不知怎的就没刹住,噗地一声,整个人就摔到文玉身上,把这秀才一下子扑倒在地!不过好在李十八身手敏捷,正好一翻身,就自己当了肉垫。 第五十九章:重聚 以为自己就要跟大地亲密接触了,结果这一翻身,倒是没跟地面接触,反而是趴在了李十八身上,文玉只觉得自己的脸轰地一下就像是着火了一样,也不知道哪儿不对劲儿了。这么一个慌神儿的功夫,就注定了李十八会因此而觉得快活。就算李十八不是什么情场高手,但他也不是这方便的蠢货,眼见着趴在自己胸口的秀才脸色发红,眼睛发木,他要是再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真是白活了。 但李十八这回可没闹,只是很正经八百的拍了拍文玉的肩膀,让他起来。 文玉动了动嘴角,想说点儿什么,但还是没说出来,闷闷地爬起来,转身进了地洞。 “师兄,咋的了?”赖和尚还没回过味儿来,见嫂子走了,他抓了抓光溜溜的脑袋,上前去问师兄。 “没咋的,你去一边儿啃你的鸡屁股去。”李十八瞪了他一眼,转身追着文玉往地洞里去。 进了地洞,文玉手里拿了几块石头在那里摆来摆去,李十八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你进来干啥?”文玉没看他,仍旧专注于那几块石头。 “你用啥给我传的消息?挺厉害的。”李十八没回答他,反而转移了话题。 “银元。”文玉看了他一眼,“我把银元锉下来的银粉用硫磺泡了几次,试验了一下。”银子遇到硫磺就会变色,而树叶也只有这地洞里有,所以文玉这算是天时地利人和都用上了,“没想到你不傻。” 最后这句话绝对是讽刺。李十八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来:“你怎么不说这叫心有灵犀?” “别,别闹腾了。”文玉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谁跟你心有灵犀?傻了吧你!”要说以前在学校里,跟他那些同学别说彼此闹什么“心有灵犀”,就算是要说抱在一起拱两下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可不知道为啥,跟着这李十八就说这么一句他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别扭,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 “其实我就是想到你让赖和尚来回来去的跟小石头通信儿,拿了一大堆的火药什么的,我就多想了那么一点——一小点儿。”李十八看似得意,用眼睛紧紧盯着文玉,表情却十分耐人寻味。 文玉被他看得有些烦躁,不由得回身就踹了他一脚:“去跟你那些兄弟说说怎么收拾鬼子吧,别跟着我!”说着,蹲到一边去看温泉水流去了,这温泉水里可没什么鱼啊虫啊的,单凭那股子硫磺味儿就能让人脑门子疼——他记得未来的时候是没有什么地洞的,上面盖了个山庄,通风良好。 但李十八哪儿是那么好轻易被说动的?他伸手揉了揉被踹的腿肚子,又跟了过去,问:“那你忽然这么出现,是不是得跟我说到底有啥想法?不然我哪儿知道怎么回事儿?” “你不是聪明吗?”翻个白眼,文玉气哼哼地说,“还心有灵犀,你真心有灵犀就不用我说了不是?” “那我不是瞎猜的么?” “你再瞎猜试试?” 这人一旦遇到点儿什么事儿,脑子就不好使,脑子不好使了,那说话就是车轱辘话,绕着别人头疼。 这俩人就这么绕了半天,终于,李十八知道了到底咋回事儿,也觉得文玉这家伙确实是个有脑袋的——尽管他有时候真的不像是长脑子的样子,不过李十八也给他开脱了不少,毕竟未来的人跟现在的人他生活环境不一样,按照秀才说的,那未来连月亮都能上去了,又有几个人能过这眼下的苦日子? “所以说,现在关门打狗,山下那一千多号鬼子,必死无疑。”大石头的话打断了李十八的思绪,“咱们现在还有这神物——多亏了秀才,能想到这么个办法!”大石头拍了拍身上的铁马甲,炫耀得跟什么似的。 “要我说,秀才的脑袋瓜子就是灵光!”小石头也呵呵笑着,“咱想过用铁板,但是根本不好使,没想到秀才想的招法真是高!” 确实,这玩意文玉没说用铁板挡着子弹,而是两块钢板里夹着一片碎瓷,再在碎外面包裹上棉花——自从他听说鬼子要招安他们,他就开始准备了,所以进了大石镇之后每天都让赖和尚出去,为的也是这个。而且不仅仅是小石头,还有赵老黑——不然也不能联系得那么快,说把他开除了赵老黑就能找到他人。 “那咱们这么办。”李十八闷了半天不吱声,终于,开口了,“咱们关门包饺子,外面要把鬼子封锁住并不容易,所以在外面一定得布置好——秀才,你能不能……” “炸药,我炸死他们。”文玉指了指旁边一堆东西,都是兽皮包好的。 “好。炸药埋在大门口,让他们有来无回。” “不只是大门口。”文玉在雪地上勾了几笔,弄出了个草图来,“你看,这个地方是第一层,咱们在山上就能炸到他们,只要两个人手里拉着绳子,把树顶上装上炸弹,他们一过来就晃大叔,那就是满地开花。”这也算是借助了未来的抗日电影了,“然后,在门口,再埋上地雷,踩上就炸,一点儿不含糊的。” “要是树上闹了,下面的人一定乱……”李十八摸了摸下巴,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至于藤田健二,咱们最好把他逮住。” “干嘛?逮住祭旗?”文玉调侃了一句,倒让李十八脸上十分认真了起来。 过了小半天,李十八才说:“赵老哥比咱们需要那藤田健二的脑袋。” 文玉没明白,但也没这时候问出来,不是他懂得怎么识大体什么的,而是他觉得问出来了就显得自己实在是太无知了——何况……别人都没问,他问……真是太不对劲儿了。也正因为这样,他心里也不太舒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言语也少了。 “咋了?”众人讨论完毕,就文玉一个人没声没响,李十八一见他闷不出声,忙又靠过去询问。 “没啥……”文玉叹了口气,他这住在这个时代一晃也半年多了,这个时候,也赶上放寒假了吧……从到这边来他就没什么机会来替自己想一想未来怎么办,还是说他再也回不去了? “的了,就你?什么事儿没写脸上?”李十八呵呵一笑,伸手揽住文玉的肩膀,“你十八哥咋的。不好啊?还有啥事儿不能给我说的?” “啥都不想跟你说。”文玉连看都没看他,“我去弄炸药。” “那有啥好弄的,不就是‘一硝二磺三木炭’嘛!” “蠢不死你。”瞪了他一眼,文玉伸手拿起一根土雷管来,“火药最简单的就是黄火药跟黑火药,这两样按照比例跟顺序混合才能达到预期效果,这还不算别的添加进去的东西……”他又捡起另一个颜色的土雷管,“这个,就是放树上的,它炸开花的爆发力大,但是不能往上顶,就让它开花,外面包一圈乱石头,足能打得鬼子没处躲。再在下面埋这个黑管,往上顶再炸开花,就能炸得血肉横飞。”这不是他说大话,以前他小时候淘气,也拆过鞭炮就这么做过实验——后来被他爸揍了一顿,揍得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再后来上了大学就对这玩意感兴趣,多看了几本书,也就弄懂了各种原理——真得说他小时候确实是命大,不然还不一定被炸成什么样呢。 李十八对这些个什么炸药啊是没天分了,但他愿意看文玉弄这些。 文玉把他身上带的那些炸药都弄到一起,又找来了一大堆石头之类的东西,开始教兄弟们弄那些 机关了——这一晚上,忙得要死。借着月光,又是爬树又是挖地洞的,文玉就在旁边把风。上树他能跩下来,挖地洞没两下他就抡不动铁锹了,也就是动动嘴动动眼睛还算行。 李十八一直跟在他身边。尽管文玉会很“贴心”地告诉他去休息,可他还是跟着,一直到那些炸药都安放好才算放心——一把揪住文玉个胳膊就往山顶上跑。后面那些兄弟彼此对视一眼,除了傻笑,也做不出什么表情了。 说得再白点儿,就是这山上的兄弟算是都知道秀才是未来大嫂了,可就文玉自己啥也不知道,也不知是这些土匪特别能瞒着,还是文玉自己太呆。 回到山顶,大家算是该干嘛就干嘛,也就李十八,非要蹭到文玉身边去,逗他说话。 折腾了半夜,此刻天都开始放亮了才躺下准备睡去,李十八又在耳边不断地叨叨,文玉真恨不得踹他一脚让他飞到南墙上去才算解气。 就在这边俩人这么折腾的时候,山脚下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声,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第六十章:战场 枪声,就是开战的讯号。 李十八猛地爬起来,也没管洗没洗脸,揣着枪就往外跑,文玉呼啦一下抓了身边的那铁马甲扔到他身上。他反射性地伸手抓住了铁马甲,笑了笑,把它套在身上,外面再穿上一件大棉袄,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那铁马甲实际上是一片一片的防弹板插在全是口袋的马甲上,平时把防弹板撤出去还是件挺不错的羊皮马甲,只不过里面别有洞天。 呼啦一下子,地洞里就剩下文玉一个,一手拿着他的那件土制防弹背心,一手握着那把属于他的枪——这把枪原本只能装十发子弹,经过他改造了一番之后,外面加了个左手稳定的手把,也顺便加长了弹夹,子弹也装得多了……只是,这东西,对他来说用处并不大。文玉心里很清楚,自己不能……也不敢下手就这么突突人,他不敢! 外面枪声阵阵,比鞭炮声要吓人得多,文玉就这么躲在地洞里,似是胆小害怕,实则心急如焚。 他怎么能不急。 关门包饺子虽然万无一失,但是藤田健二的人毕竟多,他们这加起来也不过百八十号,一个人顶十个鬼子这种事也从来都是说说而已,真正打起来,那是“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谁还真的能算计好什么输赢? 有的时候,什么事情算计得越好就越不放心,有的人还就真的有这个毛病。而且,染上这个毛病的人大都还是后天养出来的,比如文玉,他就是现在刚刚染上这个病。 听着外面枪声不断,他在地洞里呆了一会儿,还是放心不下。毕竟土匪不是正规军,天生的那股子脾气不是那么容易压下去的,要是……不顾一切地往上冲的话……越想越觉得害怕,心里也觉得紧得抽抽,不知道怎的,就冲了出去。 外面尘土飞扬,即使这是山上,也有种不见天日的错觉。 文玉端着枪,不知道自己是该冲到前面去打,还是在后面就这么看着……他想要冲过去,骨子里忽然有种名为热血的东西让他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冲过去,冲过去!耳边似乎有什么人在叫喊——冲过去! 这时候,就听得山下往上冲锋的声音震耳欲聋,子弹根本就不是“啪啪啪”的在响,而是“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那声音似乎就在耳边,他甚至能听到有人中枪的惨叫! 这不是玩笑也不是游戏……中了枪,残废死人是正常……正常……文玉不断地这样劝告自己,可当他看见赵小狗胳膊上中了一枪被人踹到后面的时候,彻底的放弃了这样的劝告——这没有用! “你躲一躲!下面子弹也不长眼的!”赵小狗一手捂着胳膊,对着文玉呲牙咧嘴,“那死鬼子这回学精了,还转往胳膊上拸,真要命!” “你怎么样?”文玉过去,直接掐住了小狗子的胳膊根,“打着哪儿了?” “没事儿,等找老师父给抹点儿药,马上就活蹦乱跳了!”赵小狗呵呵一笑,可他的疼得脸上肉都转筋的笑,看起来可是一点儿都不好看——比哭都难看。 眼见着那血往外流,文玉只觉得头晕目眩——这跟上次弄死那个鬼子还不一样,那鬼子是害人的,弄死了虽然心里受不了,又是恶心又是害怕的,甚至也觉得自己挺吓人的……可没有眼前这么让他不能接受!这可是身边的朋友,朋友中枪……或许会失血过多……或者会……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让人无法忍受了! 他踉踉跄跄地往地洞里奔过去,再回来时,手里拽着一个破布包,打开来,里面一条子一条子的纱布…… “干啥?不用!”赵小狗还挣扎,可文玉恶狠狠地往他伤口上一按,就彻底老实了。 “这里头的子弹,必须取出来。”他一面叨叨着,一面生硬地给赵小狗包扎,那手上动作粗鲁不堪,差点没把赵小狗给疼死。 包扎好了胳膊,小狗子还要往上上,可他那胳膊受了伤,自然是不能再当神枪手了,毕竟差那么一点点也容易出错,但这边没有神枪手的话……小狗子很显然是要硬撑着试试,何况,他中枪了之后直接就躲在了石头砬子下面——鬼子也未必清楚他中了枪。 “你还上去干啥!?”文玉在后面拽了赵小狗一下,可赵小狗没理他,直接趴在了一块大石头后面端起了手里的枪——这赵小狗的枪跟别人的不一样,枪杆子长,上面带了个瞄准镜的,专门打得远,打得准。 “秀才!你怎么过来了?!”旁边鬼剃头一听见文玉的声音,还没等看见赵小狗呢,就吓了一跳,转身就对旁边的兄弟喊,“狗剩子,把秀才带回去!” “瞎嚷嚷什么呢!”文玉刚才是犹豫了半天,也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可眼下自己算是凑过来了,还下去个屁! “你出了事儿,老大非活吞了咱们不可!”鬼剃头大喊着,这子弹飞来飞去的声音也没能把他的大嗓门给压下去。 “关他什么事儿!?”文玉也回嚷,可是他声音真是不如人家鬼剃头的大,想来这帮土匪从来都是不好好说话的,只用喊,不用说,“李十八呢?!” “带人去抓藤田健二去了!你要不就去后面垒石头!一推下去,跟下饺子似的!”鬼剃头又喊。 “下饺子个屁!”一缩头,一颗子弹就在他躲着的石头上弹了开——文玉心里忽悠一下,那石头渣子到处乱崩,把他头顶的钢盔都给崩得直响。 鬼剃头一见劝不了,也就只能好妥协:“你自己小心着点儿!刀枪无眼!” “知道!”原地蹲了一会儿,文玉跟在小狗子身后,端着自己改良了的卡宾,眯起了那双有点儿远视的眼睛——这时候,就这眼睛才是好使的,他直扯嘴角,也不知道该瞄哪儿还是打哪儿,只看了穿着军服的就把枪口对了准——两只手握紧了枪把,握得紧紧的,紧到手心都出汗了,他才 腾出一根手指头来,勾住了扳机——“突突突突”! 三十几发子弹,呼啦一下,全没了! 耳边连惨叫都听不到了,文玉只能听见子弹突突突往外冲的声音,其他的,他什么都听不见! “我操!”赵小狗瞪大了那双小眯眯眼,根本不相信眼前的情况——这一把卡宾,打的是什么啊?前面那露头的几个鬼子,全都躺下了?! 这秀才也太他娘的神了! “我操!这谁啊?!”一边的鬼剃头一锤石头,转头看见的正是文玉端着卡宾全神贯注瞄准的样子,而赵小狗举起双手摇了摇头,又伸出手指指了指文玉。 瞬间,就好像一切都寂静了一样,鬼剃头看文玉的眼神,就跟看大金疙瘩似的,赵小狗也一个劲儿地点头,似乎……所有人都在往这边瞅…… 然而文玉没管这些,又换上了子弹,对准另一边儿几个鬼子一阵突突——他这回似乎听到了子弹打进身体里的那种声音,闷呼呼的,“噗嗤”一声,然后鲜血淋漓……瞬间,他有种特别爽快的感觉,脑子也开始发热了,总觉得这么打一点儿不过瘾! “妈的!神枪手在这儿呢!”鬼剃头也不管别的了,急忙大喊,“刘土豆、狗剩子,你们俩跟着秀才,掩护他,他出事儿你们俩也不用活了!” 这句话一出口,一个端着机关枪的跟一个拿着三八大盖的俩汉子跑了过来——这机关枪是鬼子给的,三八大盖也是鬼子给的。 “小狗子,你知道哪儿埋伏——带着秀才去找埋伏地点!快去!”鬼剃头一把就把文玉揪到那俩 汉子那边,“让他们掩护你!” 文玉傻愣愣的,然后机械性地跟着小狗子开始来回来去地跑,就在各个地方蹲点儿,然后瞅着一个冷子给鬼子一阵突突,接着再跑,旁边的刘土豆跟狗剩子也不含糊,就在旁边守着,看见有神枪手埋伏就往那边开枪,而胳膊手上的赵小狗,也不白给,瞅着哪儿有神枪手冒头,就算打不死也要膈应鬼子一下。 这边打得兴起,文玉只知道开枪开枪再开枪,别的什么都忘了——若是有人此刻看他,就能发现这秀才的眼睛都是红的! 而此时,李十八也在跟鬼子打——他是正面战场,不得往后退半步,手里的枪是打仗,那每个人做什么,指挥得也是丝毫不乱——受伤了的就去垒石头,没受伤的都往上冲,绝不能让鬼子上来! 啪嗒一下,一架梯子搭了上来——“啪嗒”、“啪嗒”,那梯子一个接一个,那边搭,这边就往下推,可下面也有鬼子打枪掩护……上面也得掩护,双方于是胶着在了一起。 “怎么办?他们人多!”大石头推到历史把身边,问。 “让兄弟们砸石头!”砸石头,一来省弹药,二来也是正好毁梯子杀人。 这一声令下,山寨里的兄弟就开始往下砸石头,甚至还有人往下砸冰溜子的——那冰溜子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大的足有碗口粗,下面又尖尖细细的,赶得上一把大锥子!只见那冰溜子往下一扔,带着一股寒气,嗖地一下,就往人群里扎,这鬼子懂得这个的可不算多,毕竟那边大部分地方还没东北的冬天这么吓人,结果……只听得“哇呀”一声,一个鬼子就给冰溜子串了个透心凉! “真他妈的带劲儿!”李十八大笑着又用力扔了一根大冰溜子。 然而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鬼子人多。 “咋办?”小石头头上中了一枪,不过好在有钢盔,只是打了个坑,“大当家,咋整?” 要是赶上夏天了,这关起门来往下面扔火把,一烧一个准儿,可现在是冬天……李十八想了半天,脑子里过了无数土招法也不行,最后一拍大腿,让赖和尚带着两包炸药跟两捆鞭炮,飞身去侧面放鞭炮。 “干啥啊?”赖和尚还没弄懂。 “你先放鞭炮,然后再把这玩意,就这么的,拔了这个芯子,扔到鬼子堆里——记住,拔了就扔,不然你自己就被炸碎了!”李十八叮嘱他,“问那么多干啥,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别问,回来再给你讲!” “哼,就当我傻!”赖和尚哼哼唧唧的,背着那四个包,飕飕几步,不见了踪影。 另一边,眼睛猩红猩红的文玉还在打枪,他是不分啥好赖了,看见鬼子就举枪,几乎成了条件反射。 实际上,正常人摸枪,哪儿能那么准成?这文玉当时改枪的时候也学过打枪,那时候他的天分就超出常人,只不过他是没想到自己能真的这么来一遭是其一,而其二就是那时候他根本扛不住后坐力,所以大都稍微比准头偏了那么几厘米——可眼下不一样了,也是害怕出事儿,他自己也没少偷偷练手劲儿不说,再加上这生死关头,差那么一点儿也就等于个死,一下子,潜力算是都给激发出来了。 刚突突完左边山口的一帮鬼子,就文玉这边四个人就见赖和尚拎着俩包过来了——那赖和尚一伸手,拿出一根洋火来点着了那大捆鞭炮,等着响了两三分钟,忽然掏出 第六十一章:木了 赖和尚蹿到树上,选了一个制高点,瞅着哪儿鬼子最多……手上在那炸药包上面的那根引线上绕了几圈,慢慢地……绕了两下,等他确定好了目标,左手狠狠拉下引线,右手用力一掷——炸药包打着旋飞了出去。 不过一瞬间,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天上就好像下起了红雨一般,稀里哗啦的,红的白的黄的,散得七零八落。 远远地,文玉只看见那一片血雾,红乎乎一片……别的,他什么都看不见了……眼睛里也血红血红的,就像是戴了个红色墨镜似的,除了红色,他看什么都是黑白的了……黑白的! 除了血色,就是黑白……除了黑白,只有血色! 文玉瞪着眼睛,端着枪,只要看见灰色的太阳图标就扫射,只盯着那圆乎乎的脑袋,手上扣动扳机,脸上毫无表情。 赖和尚跳下树,眼见着他这“嫂子”越发的厉害了,心里还挺高兴,拍了拍小狗子的肩膀,转身就跑去找李十八了。 然而赖和尚发傻,李十八可不傻,他一听赖和尚说的,就知道文玉是杀红了眼——第一次杀人也就算了,再来这么一次,熬过去了那就是真汉子,熬不过去……那人也毁了…… 李十八心里害怕,可他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就这么跑过去把秀才搂在怀里——他必须站在最前面对付鬼子! 心里着急,手上也就发狠,李十八也不管脑袋屁股的,端着枪就一顿扫射。 上面火力猛不说,两边架着机关的地方还有炸药伺候,藤田健二一时间果真慌了手脚,尤其是一听到还有炸药,炸死了几十个士兵,更让他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了。 没错,藤田健二浑身不对劲——他恐惧,非常的恐惧,那种甚至能穿透他心脏的恐惧感让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做些什么!藤田健二是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高级军官,他这一辈子最崇拜也是最信任的就是天皇陛下,为陛下而战是他的荣耀。但是……这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战争——不是! 藤田健二认为,他应该获得胜利;他更认为中国人应该敲锣打鼓迎接他,因为他是来带给这些无知的废物大东亚共荣的;他还认为,他精良的武器跟精确的指挥只能让所有意欲反抗的中国人命丧黄泉! 但现在……一下子几十个战士就这么失去了生命……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战争,就会有人死亡! 但藤田健二并不认为死亡的会是他的手下他的战士——为什么,仅仅是一群乌合之众就能跟他作对?! 【中佐,快躲一下!】一个队长冲了过来,跑到藤田健二身边大声喊,【他们占尽了地利!他们不是人——他们有神龙的帮助!中佐——快躲一下!】 【愚蠢!】藤田健二大骂这个队长,【无论是神龙还是天神,只有天皇才是被庇护的对象——你这个蠢货!】他嘶吼着,给了这队长一个耳光,【守住,冲不上去就等着切腹吧!】 也许是这一声“切腹”真的很管用,也许是这一声“切腹”确实很可怕,鬼子兵瞬间又开始往山上冲了。 实际上,这句“切腹”,正是藤田健二害怕的……他怕自己失败,失败了之后,他只能切腹自尽……所以他必须胜利,必须胜利……而失败,却在眼前。 藤田健二不想切腹。 【中佐,不好啦!左边又发现了敌人——他们有……有炸弹!】又一个队长冲了过来,对着藤田健二大喊。 藤田健二被这一嗓子叫懵了。就在这时,又一阵噼里啪啦的枪炮声从左右两边传来——【是……是我们的部队——是我们的……】 【中佐,是敌人!】那个队长哭丧着脸,声音也压低了不少。 【你说……什么?】藤田健二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是敌人!是……敌人!】 【不……不可能……你听这枪声……】他伸手揪住了这个队长的胸襟,大声怒喝,【中国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枪!怎么可能——】猛地,他想到了什么,【李十八——李十八,他在哪里?!在哪里?!】 【他……跟着他的两位战士……死了!】 【死……了?】藤田健二的脑子好像不够用了,他瞪着眼睛——那眼睛红彤彤的,充血已经充得怕人了,可这并不算什么,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死了?】他眼珠动了动,问,【那么……李十八呢?他人呢?】 【他失踪了……】 【失踪?失踪……】藤田健二大笑起来,笑得他眼泪都要留出来了……笑了很久,终于,在另一声爆炸声中,他拔出了腰间的军刀,大声喊,【冲——冲——冲——像箭矢一样冲锋——】 “嘿,这招法还挺有用!”赖和尚站在树顶上——他本来就一身的白,这时候趴在树上看着就像是一坨雪——用眼去瞧那些鬼子,只见他来回来去跑这几次,又是鞭炮又是炸弹的,却把鬼子真给吓住了不少,这一看就高兴,心里自然更是佩服他师兄了,只觉得他嫂子说的那句“跟着师兄有肉吃”这话确实太对了。 因为心里惦念着文玉,李十八也想速战速决,那赖和尚就没得空闲,一会儿蹿这边一会儿蹿那边——虽然跳来跳去的确实有点累人,可一见自己这事儿没白干,那活儿也没白做,赖和尚顿时有种成了英雄的感觉。 男人就怕当英雄,当上了那滋味可是没法说的美妙,美妙到让人恨不得一下子就能拯救世界了——赖和尚也是,就算当了那么多年和尚,他还是没法把自己从英雄情结里摘出去,这一溜遭的炸药扔着,可把他给美坏了。 那边李十八指挥众人打鬼子,却不下令让他们去跟鬼子拼刺刀——土匪真本事就在手上这一把刀跟那三招刀法上,可现在不让他们去砍人,倒叫好几个弟兄手底下痒痒。 “谁他妈的下去拼刀的,老子让他再也上不来!”李十八瞪了眼,又端起枪一阵突突。 实际上,这可不是李十八不想砍人,而是山上兄弟们数量实在跟鬼子不成比例,要是真下去拼刺刀,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儿呢。眼下在山上这是占着天时地利人和了,可比跳出去拼大刀要容易得多。 这边枪声又响。 藤田健二眼见着自己的人一个个倒下去,他恨得牙根痒痒,只想马上把山上夷为平地才算甘心。可是……眼下,他自己带来的这一千来号,已经折损了不少,再坚持下去的话…… 【中佐,带人先撤吧!】旁边有人对他喊,【不要一直在这里耗着了,中佐,先撤退,再回来杀了这些支那猪!】 【不!我们还没有败!】藤田健二只摇头,握着军刀的手又紧了紧。 【我们不是败!是暂时撤退!中佐!】 一瞬间,好像整个世界的人都在劝他撤退。 藤田健二保持着他举着军刀的姿势,两只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他该切腹,他现在就该切腹自尽以谢天皇! 刀,在手里转了半圈,刀剑对准了小腹,他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站得笔直,然后,大喊一声——“天皇陛下万岁”——膝盖一曲,跪了下去。 【不行!中佐阁下!你不能这样做!】离他最近的小队长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胳膊,【您不能!】 【中佐阁下,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次不代表下一次,请您千万要保重自己,下一次我们还等着您带领我们打垮敌人!】 呼啦一下,又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劝他不要自尽。 他等的,就是这个。 收回了刀,藤田健二长出一口气,下令:“撤退。” 终于……这一仗算是完结了。 打扫战场的时候,李十八才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下面发现了抱着枪直哆嗦的文玉。 “秀才。”李十八过去,刚要伸手拉他,却被他躲了过去——再一看,文玉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睛也发直,大冬天的脸上全是汗。“文玉,怎么了?”他再靠近,文玉又往后退,结果身后就是石头,怎么退也退不过去了,他也只能抱紧了怀里的枪颤抖着。 “文玉……秀才,来,咱回家。”李十八伸手过去,也是因为文玉退无可退了,一把就把他揪住在手里……这时候才感觉到那手底下的人到底有多恐惧,浑身上下都是发颤的,即使被他抓住,也不知道是该反抗还是该顺从,木扯扯的在那儿一个劲儿地摇头。 “这……师兄,嫂……这咋的了?”赖和尚刚要说“嫂子”,结果这话到嘴边就硬生生扭了个弯儿,“他……咋了?刚才还打得挺欢实呢……” 李十八没说话,一把就把文玉捞在怀里抱了起来,闷不做声地往前走。兄弟们一看这架势,也知道不好说什么,只跟着一起走就是了。 打扫战场下来,缴获的东西不少,李十八照例让人把鬼子扒得溜光,什么都不剩下,这才带着众人回了太平山,而这一路,文玉都是被他抱在怀里的。 回到太平山,下面这帮弟兄是该分东西的分东西,该吃肉喝酒的吃肉喝酒,那叫一个痛快啊!赖和尚抱着酒坛子就着鸡腿,整个人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乐得差点儿没美出鼻涕泡来。 而李十八却没那么好心情了。 文玉仍旧两眼发直,人还是木乎乎的,就像傻了一样。 “秀才,秀才!”李十八晃了晃他,可他还是毫无反应,再伸手拍拍他的脸,仍旧没什么反应——这傻乎乎的模样,平时看着好玩就算了,可真出事儿的话,还真是吓人。 叫了半天,又是拍又是打,掐一下捏一把的,这文玉就是没反应,要么就是直晃头,要么就是直发抖,眼睛里的红是退了,可也禁不起他这么傻啊。 李十八怕了,是真怕了。怎么能不怕? 这人开枪是一会事儿,误杀是一回事儿,真动手杀人了,是另一回事儿。挺过去的,那就真挺过去了,挺不过去的,疯了的也大有人在…… “秀才!”他坐到文玉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可他还是眼神发木,这让他不得不伸手把他的脸掰到跟自己直视的角度上来,“秀才,你要是傻下去,也不干别的,咱今天就成亲洞房,给你冲喜!” 第六十二章:治病 往常只要李十八这么说,文玉是肯定会踹他的,可当下他却毫无反应。这可让李十八真的急了。 怎么能不急? 李十八是连揉再捏,文玉仍是没有好转,这样挺了一整天,李十八算是受不住了,牵了匹吗出来,把文玉往怀里一拽,上了马。 “和尚,我去找师父给他收魂儿,你老实点儿。”他又想了想,转头对鬼剃头说,“我不在的时候,这山寨大大小小的什么事儿你就帮着看照着,出了事儿我拿你是问!” 安排了山寨里的大小事宜,李十八带着文玉就去了海云寺。 海云寺的老方丈也就是李十八跟赖和尚的师父那可不是一般人,他不仅武功高强,治病也是另有一套招法。李十八小时候曾亲眼见到那县城里的大夫医治不好的病症就给他师父几副草药下去治好了的,尤其是一些癔病,那来的时候神魂颠倒的,又说自己是玉皇大帝下凡又说自己是王母娘娘转世的,不都好在他师父的大嘴巴下了? 但李十八是舍不得让他师父揍文玉嘴巴的,就他自己也舍不得打,可是这脸蛋子重要还是命重要?他这帐算得明白。 要只是稀罕一张脸蛋子,那才得真对那个朴金锭好呢,可实际上,看着那朴金锭不老实的样儿,李十八就觉得一阵反胃——这嫁了人了还不消停的娘们,他可消受不起。 一想到那个朴金锭,李十八心里就老大不爽,只觉得实在不行真的就来个成亲拜堂,他就不信了,洞房时候这秀才还不醒? 要说这人馊主意真有馊招,平时文玉看起来还算老实,也不是多跟人闹腾,可实际上他这脾气是闷倔,这样的人,真出点事儿来了,还更不好答对。眼下,文玉就被放到老方丈的跟前,仍旧是傻呵呵的木哼哼的,整个人怎么叫唤都没反应。 “咋回事儿?”老方丈看了一眼李十八,伸手揪了下文玉的眼皮子,发现这孩子的眼睛只是发直,也并不是受了什么伤,也就放了一半的心。 “还不就是昨天。”李十八摸了摸脖子,“昨天跟鬼子打仗,这小子也凑上去了——别说,这秀才别的不行,枪法奇准,说是一个人就突突了足有三十多个鬼子,结果……就这样了。” “啊,吓的。”老方丈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转身就往旁边的里间走。 “师父,怎么样?能不能治啊?师父,他到底怎么样啊?”李十八心里着急,也就追着追着问。生怕这文玉出点什么毛病——毕竟人家也是帮他,何况……即使他自己稀罕人家,可现在人家不还是不知道么,而且,就算知道了,谁又有义务帮他了? 越这样想,李十八就越觉得自己混蛋,就该让人看住他的,明明……就是个傻了吧唧的秀才,装什么英雄!结果现在落得个真傻了的模样……心里这般嘀咕,可又有着十分的舍不得,李十八气闷地拍了下脑门,跟着他师父去了里间。 “师父,这得咋整?”他又开口。 “咋整先不说,你得跟师父撂个实话……”老方丈认真无比地看着他,“缘空,你跟师父说,是不是……门外那孩子,你……是不是稀罕人家?” “师父……我……”李十八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左右看了看,脸上也泛了红——只是他本来就黑,现在看起来那就黑红黑红的,就跟刚挖出来的铁矿有的一拼了。 “说、实、话。”老方丈一字一顿。 “行。”他干脆地长出一口气,“是,我稀罕他,可稀罕了。” 听了徒弟这么说,老方丈也只能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那就别护着他,像是护犊子似的,那以后再有什么事儿谁替他扛着?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能扛得全吗?”说这话的时候,老和尚的眼睛有些干涩似的,眨了眨,“还有,这次我能治,下次我能治,你师父我能活多久?要是真为了他好,你就得放开手脚让他去做,不能把他当成宝贝蛋子藏着掖着——” “可是,师父……” “你师父我还没说完呢!”故意强调了那个“我”字,老方丈瞪了他一眼,“他不是女人。” 最后这句话才算是说到点子上。 他不是女人,不是女人就不可能关门在家里绣花做饭,不是女人就不可能不走出大门,不是女人……也就……不可能去逃避某些事情,何况,眼下这世道,就是女人又能躲到那里去? 蹲在墙角,李十八在脑子里开始过洋片儿,把自己跟秀才相遇开始的点点滴滴都过一遍——他是什么时候起不用那大粗嗓门儿跟秀才喊了的?又是什么时候是打心底里稀罕起秀才做的那些东西来了?还有……秀才本不就是个傻秀才,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纠纠葛葛跑到了一起,好像分都分不开了? 这边李十八在哪儿想得脑子都大了,而那老方丈转身去了他的小药房,这是他禅房的一角,满满一面墙上都是药材,密密扎扎的中药盒子,上面有一些标注,写明了里面都是什么,在这些药材的最顶上还有一个大柜子,上面没写标注,可老方丈跟他的直系弟子都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一把大刀跟好几大罐子的药引子——这药引子也分各种各样类型的,有药草的,那是毒性大;有血肉的,那也都是大虫长虫之类的稀罕物;还有石头土沫子的,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搞来的……这些里面,甚至能有杀过人的刀刃、躲过暴雨的秧苗,稀奇古怪林林总总,装了那么一大柜子,平时也不敢放在下面,只能放到最顶上,免得被打扫禅房的小和尚看见当成了玩物。 这老方丈踩着凳子,打开了大柜子,从里面找到一块灰褐色的石头,还顺带着抓出一只虎胆来。 “缘空,你去,把这两样东西放水里煮了,我去给他配药。”老方丈抬高了声音,大声说。 “师父,这……是啥?”李十八看见那两样物事儿,脸皮子都有点儿发颤了。 “这块石头,当年你师父我杀洋鬼子——别愁着东洋鬼子怎么样,当年还有长毛子,东洋西洋两边的鬼子,你师父我一把大刀冲进去砍死了上百号,这块石头就是拴在我大刀后面拿绦子上的,一面砍一面砸,后来我出家了,这石头也就给敲碎了,现在这块还算是最大的……”老方丈这声音仍旧保持很大,故意让屋子里都震得嗡嗡响。 “那这个虎胆……” “这?山上大虫伤人,我跟你师伯俩人比,看谁力气大,赤手空拳打死的。”老和尚这次脸上可满是得意,“这两样东西煮了水,再用这个水熬药,给那秀才喝了——杀戮之气自然得是杀戮之气给去了,那虎胆壮人胆,他也就好了!”他这么说着,李十八也不懂,但听说吃啥补啥,也觉得挺有道理的,伸手接过两样东西就往厨房走。 见李十八这一走,老和尚这才过到文玉身边去,手里拿着的却是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排了三排的金针。 要说有人真的胆子小的,吃个虎胆就胆子大了之类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忽悠人的,老方丈算是清楚得很,那虎胆虽然治惊吓,可也不是说真的能壮胆,顶多唬唬人还行,可被唬住的还挺多。 至于那块石头……更是不可能产生什么杀气的作用,顶多煞气重。 而老方丈这么说,一来是给文玉听的——即使他再木,也不可能什么都听不到,因为这幅模样就是自己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表现,根本不是吓傻了。 “其实,老衲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差不多。”老方丈拿出一根针,扎在文玉的百会穴上,“觉得根本不是自己能做出来的——那时候还不时兴用枪呢,咱那时候都是用大刀,活生生的砍人,砍得血肉横飞的,啧啧,一点儿不好看。” 似乎想起了什么,老方丈摇了摇头,继续给文玉扎针,这一针,扎的是合谷穴:“那时候,砍得猛了,虎口就裂了——就这地方,对,就这地方。” “后来,我就遇到了我师兄。”他怀念地看了看手里的金针盒子,“其实我是这边义和拳的大师兄吧,我师兄原本是关里的,因为辈分在那儿,他出了关之后找到我们,就成了我师兄了,呵呵……”猛地一针扎在文玉天柱穴上,“胀不胀?麻不麻?” 文玉仍不说话,老和尚也不觉得咋样被忤逆了还是说被无视了,他反倒更加高兴了,继续给文玉扎针,嘴里也还念叨:“我师兄人好啊,功夫也好,我那时候争强好胜的……就跟他打赌,说能一起猎大虫,他就跟我去了,结果……替我挨了一下子,我现在还记得,那一口要在胳膊上,老深个洞了……” 这边一个人算是回忆过去,另一个人就在那儿挨扎,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老方丈才收了针,转身去给他抓药。 待到老方丈转身去厨房的时候,文玉的眼睛,动了动……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老方丈回来了,跟着他的还有端着一个大碗的李十八。 “把这药给他喂下去,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药引子也不好找,千万不要浪费了。”老和尚呵呵一笑,“我出去念经。” 染了血的石头跟虎胆,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药材——谁喝谁是S开头的好么?文玉转了转眼珠,慢慢想要挪动一下自己的脚,免得李十八这个活冤家会把这一碗药不是药汤不是汤的埋汰玩意给他活灌下去。 “你……秀才!”李十八见文玉动了动,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大叫着走过去,手里的碗也简直比金条都精贵了,“你醒了!” “我……醒了。”他一开口,嘶哑的声音就差点儿把他吓坏了,这嗓子就像是报废了似的,“我……嗓子?” “师父说这嗓子肯定会哑几天,喝了药就好了。”李十八把手里的碗往前送了送。 “不喝。”文玉摇头。 “这可是好东西,喝了吧。”李十八矮下半截身子,劝他。 “不。”再摇头,那玩意喝了,指不定没病都得做病! “喝!” “不!” “要么……我喂你?” 文玉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是打定主意不喝那玩意了,可李十八哪儿能让他如愿! 第六十三章:告白 最终文玉还是喝了那碗药。 李十八也说了实话——那碗药可不是什么人血石头跟虎胆煮的药引子,而是正经八百安神的一碗汤药而已,那些玩意只是为了吓唬他。 吃了药,文玉的困劲儿也上来了,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 看着文玉睡着了,李十八才算是放下心。这一整天,文玉是一眼没合,就直勾勾盯着前面,是吃也不吃喝也不喝的,现如今像是正常了,他心里的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但心里石头落地了,另外的一块石头却又压上了心口。 李十八没稀罕过男人——他也没稀罕过哪个女人,但毕竟见过他爹怎么疼宠他娘的,也见过谁家的老爷们照顾自己媳妇的,可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对待王文玉。毕竟,他师父说得对,文玉是个男人,即使是秀才,即使从未来回来,也还是个爷们。是爷们,就不可能心安理得的让男人护着;是爷们,也不可能跟娘们一样娇柔可爱;是爷们,更不可能让他当成女人来对待……这些,他都没想过。只是觉得稀罕一个人就是对他好,对他好,就是护着他惯着他……可这样,又何尝不是害了他? 脑子里闪过一堆的画面,李十八终于发现,文玉这个人,他并不是那么的了解。有时候这秀才实在是太过犯傻了,可有时候,他又显得那么精明……或许,这也正是这个人能让他稀罕起来的地方。精明过火的人总让人防备而一直犯傻的也让人没法接受……秀才还真是……恰到好处。 苦笑了一下,他也算是给自己做了一个决定。 文玉这次是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等他醒来的时候,又是一个午后,冬日的阳光,带着微微的暖意,从窗户射进房间里,正好照在他的脸上。 暖洋洋的感觉可以穿透一个人冰冷的灵魂。 文玉睁开眼,长出一口气,他似乎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动。 “吃点儿什么?”李十八就站在门口,手里端了一个碗,脸上露出笑意来,看着比平时要温和多了。 “这可一点儿不像胡子。”文玉摸了摸瘪了的肚子,伸出手,示意他把碗拿过来。 碗里是满满的大米粥,还放着半个咸鸭蛋跟几块咸菜,拌了点儿葱花——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文玉也没管李十八,低下头,西里呼噜的就把这一碗粥吃了个底朝天。吃完,一抹嘴,舒舒服服的拍了拍肚子,又躺下继续闭目养神。 李十八也没给他收拾碗筷,反而坐到他旁边,也往后一倒,躺了下来。 “一边儿去。”文玉踹了踹李十八。 “我就躺会儿。”李十八只是躲了躲,根本没起来。 “去你屋里。”文玉还以为是在太平山呢,在山上,李十八的那屋子是里外间还带个外屋地的,而他要是留宿,一般就是在里间,不过大多时候因为是农村火炕,外间的炕头够热乎,也就占了李十八的外间炕头——可显然,他忘了这屋子里他睡的是床而不是炕。 “哪儿我屋,这是在我师父庙里。”李十八呵呵一笑,“睡傻了?” “有点儿。” 睡了一天一夜,不迷糊的也不是普通人。 没声没息的,两个人就那么平躺着,文玉往里面靠了靠,给李十八让出了点儿地方来,毕竟一张大床上躺两个成年男人还是挺挤的。 半天,俩人谁也没说话。 文玉盯着头上的天花板,眼前闪过自己红了眼杀人时候的那些片段,即使是现在,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手,被抓住了,这让他有点不知所措,手指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动了,足足过了好半天,他才想起来往后撤那只被抓住的手。 “别动。”李十八又蹬鼻子上脸地再次抓住了他的手,“挺凉的。” “这叫热量流失,不是凉。”文玉又要抽回手,可李十八这回是握得紧紧的,不让他有把手抽回去的机会。“你放开!”他有点恼了,转过头去瞪李十八,可李十八却笑嘻嘻的,满脸的坏,似乎在琢磨他什么。“下去!”他恼得咬牙切齿,也顾不得把自己刚刚的那些伤感还是怀疑再装回脑子了。 这世上,最让人快活的,不是你永远不知道愁,而是愁的时候有人帮你把愁弄走。 文玉瞪着李十八,可李十八一点儿不受影响,又是笑又是闹的,最终让他没法继续发火了,人也就瘪了下去。 “赶明个,咱去好好练练打枪。”李十八还在勾画未来,“你稀罕啥样的枪?你十八哥给你抢来!” “不用。”文玉摇了摇头,翻了个身,背对着李十八。 “啥不用,别跟我客气。” “真的不用。”文玉闷声说。 “秀才!” “我不叫‘秀才’!”他转过头去,身子扭得有些怪,恶狠狠地瞪着李十八,“别给我改名,我不叫秀才,我也不是什么……不是什么有本事的,更不喜欢杀人——我不喜欢!”他吼出来,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沉默。 李十八沉默了。 文玉也不再说话。 实际上他们都很清楚“杀人”与“开枪”这个话题到底有多沉重,至少对于文玉来说是这样。 沉默了很久,文玉几乎以为自己睡着了的时候,耳边传来了李十八的声音:“文玉,我叫你秀才,因为你真的……挺秀才的,人家叫你名字,我就叫你秀才,这不是挺好么……” 文玉没吱声。 “而且,”李十八继续说,“这世道乱,就是寻常百姓也不一定能好好活着……我不能护着你,把你护在身后,这对你不公平……” 文玉深吸一口气,但却没能喘出去。 “还有……”李十八伸手,从身后把他搂在了怀里,“我……我稀罕你。” 这回,文玉没炸毛也没说话,甚至连踹都没踹他。只是安静地呆着,连动都没动一下。 空气被炭火盆薰得有些发热,慢慢在两人之间晕染出淡淡的情愫,或许只是一瞬间的感动,或许也有多少事情积累下来的沉淀,但最终,那个一直反感——许是害怕——这种关系的那个人,没有说什么,而刚刚深吸的一口气,这回也喘了出来。 刚满二十的文玉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至少他知道什么叫同性恋。只记得上高中的时候,班里男女生分开坐,各自家长管得都严,他也一样…… 那时候,许就因为他长得秀气,说话也斯斯文文的,什么事儿只觉得用嘴说说就能解决,也不喜欢跟人争来斗去,不管是男生女生谁做什么了,他只是搬出老师跟校规出来,非要论个是非曲直不可……后来,就差点儿着了一个比他高一年级的道。 那人比他年级高,因为跟人斗殴被他瞧见了,他也是当时正是学生会的干部,就跑去告诉给了教导处的老师……本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事儿了,结果…… 文玉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的便是那天晚自习之后的事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那男的把他揪住说他是同性恋暗恋他这个高年级不说,还上去亲了他一口——现在想起来,他还想吐。 这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学校,谁见他都当他是变态,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才好,甚至他父母也知道了这事儿,还为此狠狠揍了他一顿。 再之后,他便对这种事,敬而远之——不,不能叫敬而远之,应该是惊恐万分。 回想起来,文玉仍旧很不舒服,对于李十八的这番告白,又有些不爽了。 可半天没等到他说话的李十八,也是心里不爽的:“说句话啊?” “没话!”文玉气冲冲地给了他一拐子,“滚。” “疼啊!”李十八顺势抓住他的胳膊,一把就带进怀里,“你也不带这么狠的。” “还有更狠的。” “要不改天……试试?”显然,李十八算是吃定文玉了,非戏弄得他炸毛不可,“反正我稀罕我 的,你烦你的,咱不带这么打的。” “这是让你长点记性!”拉过被子,文玉决定继续睡,他肚子里还没饱呢,睡觉完全可以解决他肚子叽里咕噜的问题。 看着他赌气的样子,李十八又觉得快活了。若是仍旧一如既往的炸毛,那许是没什么指望了,可显然这小子变了态度,那就是——有门。 又在庙里住了两天,终于,文玉算是彻底康复,李十八也放心地带他回去了。这次,还得去趟太平村,毕竟张老三是他爹,这一晃也两三个月没回家了,别说文玉心里直发慌,就李十八也觉得挺对不住张老三的。 先回到山上,稍作休息,再算计着从鬼子哪儿敲诈来的“军饷”,李十八大大方方地给文玉抱了两根金条,算是给他这个军师的奖励——说白了,也是讨好张老三的。再看看寨子里的皮袄子新棉被,又扯了两条,都装好了车,这才算是都妥当了。 眼见着这些东西,文玉脑门的青筋都直蹦。金条他能理解,那皮袄跟棉被又是做什么的? “这不是天冷嘛,皮袄跟棉被,都能用得着,”李十八呵呵一笑,“上次去你家,也看见你们家那棉被里的棉花套都硬得跟土布似的了,还不弄床新的?” “啊?哦。”文玉脸上一红,转身跳上了马车。实际上他倒是自己睡的那棉被的棉花是新弹的,松松软软,也没啥气味,可他哪儿注意过张老三睡的是啥……一想到李十八这么个粗人都比他细心,也不知是咋的,总觉得挺怪的,心里也痒痒得很,像是有只猫在抓。 对于文玉来说,张老三是个很特别的人。他既不觉得这人就是他爹,也不觉得自己有多敬重这个三叔,可是却不能离开这个真把他当儿子的“爹”。也许,张老三是一块浮木,至少在这个世界里,是真的不图他什么就对他好的人,也是真跟他父亲没什么太大区别的一个人……他即使有时 候去刻意讨好他,却也不能不说,这里面确实有真感情在。 “走吧!”李十八一甩鞭子打断了文玉的思绪,他那张脸也乐得跟新女婿似的。 第六十四章:危机 这马车慢悠悠往村子那边晃,李十八一时兴起,还哼了几句蹦蹦,回头看着文玉嘻嘻直笑。 文玉没搭理他,眼睛一直望着村子的方向,只觉得自己要是回了家,少跟这李十八接触,便不会再有什么闹心的事儿了……什么情啊爱啊稀罕不稀罕的,他完全可以统统放到一边去。 而李十八心里盘算的却是怎么把文玉拐上山。张老三虽然不老可也不年轻了,若是上山也能好好养老,山上这么多人呢,要是他去了,谁不得孝顺他?再想到以后跟秀才在山上好好过,又能打仗又能练兵的,日子也没得更好了。 一路前行,文玉听着李十八那已经走到山西的怪腔怪调,笑了笑,可这笑却并非他的本意,笑一下似乎比哭还难看了。 东北的冬天,风特别硬,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文玉穿得挺多,头上还带着棉帽子,脖子上也弄了个围巾围着——这围巾还是金玉珍送的,他也觉得挺管用的,正好能把脸挡上,免得等到开春了,满脸的红,就跟去了趟藏区似的。 离着村子也不过五里地的时候,这天也晚了……可村子方向竟然火光冲天! 文玉一惊,跳下马车就要冲,李十八在后面一把抓住了他。 “放开!” “你着什么急,我先去探探路!”李十八没放开他,甚至把他往回拽到扯上,“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我能不急吗?”文玉气得又踹他,这回可不是没用力,那劲儿使的,就差把吃奶的力气使出来了。 “你等会儿!”李十八一手拽着他,一手牵着马,把马车赶到路边林子里,找了个比较隐蔽的地方拴上马,这才转过来看一直踢他的文玉,“等一会儿我陪你过去,别踹了,一会儿腿断了。” “啥时候腿断了我咋不知道了?”文玉冷笑,转身就要往外走,李十八赶紧再把他拽住,省的真的有什么事儿这小子自己往枪口上撞。 可文玉哪儿听他的? 村子那边火光冲天,还能听到鸡飞狗跳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失火了还是怎么了,这一村子的人也没见着谁跑出来的,他能不怕能不担心?虽说跟村子里的人关系不是那么亲,可这半年来的相处下来,也是觉得大家都挺不错了,乡里乡亲也没人说对他怎么不好——人都是有相互性的,只除了那狼心狗肺的,人家对你好你也自然会回报人家。 文玉也是这样他就算有再多的毛病,可心是好的;再自私胆小,可义气是讲的;再脑子抽风,可智商也还在……他知道自己这么往回去冲肯定没什么好事儿等着他,可他不能眼看着村子出事儿。 “从这边走小路!”李十八指了指旁边一个杂草丛生的地方,“那儿有条小路可以直接进村子,走。” 看了他一眼,文玉没说啥,一矮身子,跟着他往杂草丛里钻。 虽然是冬天,但杂草丛也没说都没了,一般捡柴火也捡不到这里来,所以这边夏天没人的杂草梗也都还在,只不过颜色枯黄硬邦邦的措在那里,等到大雪压住过了一冬天,再开春的时候就化成了泥土。 现在,俩人就钻进了这一条全是乱草梗的小道上。 这条小路挺隐蔽的,路上还能看见什么虫啊蛇的尸体,要不是心里挂念着张老三,文玉只觉得自己都能叫出来——这月光扫在雪地上,一片惨白的,正好让这小路上的那些尸体也都看得清楚……脚下要是不注意,指不定还能踩着活的什么! “现在是冬天,还好点儿。”李十八看了看他,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快走吧。” “哦。”文玉没说什么,他也知道自己选的这条道,李十八这是帮他,他要是再因为这路上不好走唧唧歪歪的,那就太不要脸了,这么一合计,心里也便稍微舒坦了点儿,地上那些死了的什么耗子还是蛇啊癞蛤蟆的,都变得不那么吓人了。 往前走了一段路,遇见个岔路口,李十八拽着文玉走了左边,再往前走,居然有个小地洞。 “这里,直通着村子中央那颗大槐树下面的那个小石台子那。”李十八小声对他说,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生怕他自己跑了。 “真的?”文玉虽然说是问话,可这语气却是肯定了李十八的话——李十八没必要骗他。 这地道挺干净,似乎常有人走动,不过走动的也只能是他们这些胡子,可不能是村民。至少文玉在村子里住了那么久也没听说这还有地道的。 走了一段路,见着前面有个楼梯样的东西,李十八就站下了,拖着文玉又上了楼梯……地道里一直没什么光亮,可上了楼梯,文玉就猛地闭上了眼——这火光这么亮,都快把他的眼睛给晃瞎了。 等眼睛不疼了,他才慢慢睁开眼,这才发现,原来这地道是在那大槐树底下的石台子里头的,而石台子下面的那些窟窿,正是地道往外查看的通风口,也能借着这个看清楚外面的情况。 外面,现在情况简直让文玉急得要直接跳出去杀人了! 几十个鬼子,端着枪,把村子里的人都赶到这村子中央的空地上来,那火光也是鬼子点燃的火把,明晃晃,照亮了半边天。 “你们,谁,是忠义堂的人——是抗联,对,谁是抗联的人?”鬼子大叫着,指着村长怒喊。 “我们就是老老实实的种庄稼的,没有抗联的人。”村长老迈,拄着拐杖,但人挺精神,胡子也留着一大把,“这里,都是种庄稼的老实人,没有抗联的。” “不说实话。”鬼子“啪”地一下,给了村长一个耳光,“说!谁是忠义堂的人!?” “没有忠义堂的人!”村长提高了声音,“那是水泊梁山,那是聚义厅,那是林冲武松鲁智深!” “不说实话——” 第六十五章:村葬 文玉瞪大了眼,嘴也张开就要喊了,可忽然之间他的所有声音都给李十八捂在了手心里。 “别出声!”李十八压低了声音。可文玉红着眼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才发现他也是眼睛通红地瞪着鬼子的方向——几乎能看到他因为牙根死命咬着而鼓起的腮帮子。 文玉深吸一口气,再呼出去,再深吸……来回几次,才算是让自己勉强平静了下来,这方转过头去看村子那边发生的事情。 “你,不说实话——狡猾狡猾地!”鬼子又给了村长一个耳光,响亮的声音又让文玉几乎要跳出去跟鬼子拼命了! 老村长今年六十有八,在村子里算得上是高寿,哪儿受过这样的事情?何况老村长为人公正,做事正派,从来都是村子里最有威望,可以说是德高望重,鬼子如今这般,就是在给整个村子立规矩! “你四处去问问,忠义堂到底是什么!”老村长直直地盯着鬼子,“我太平村几百年,未出过什么达官贵人富贾大商,但也是恪守仁坚守忠孝!”他手里的拐杖重重在地上跺了两下,“我老头子这一辈子,见过长毛子见过二鬼子见过大帅的兵也见过你们东洋鬼子!忠义堂——就冲他们忠义这俩字,我佩服他们!” “老畜生!你找死!”鬼子哪里懂得什么“忠义堂”,又哪里懂得老人的这份忠义气节,只觉得老家伙不听他的,薄了他的面子,实在该死。 “太君,他就是个老杂碎,您犯不着跟他生气……老家伙脑子不清不楚的……”张老四急忙上前拦住了鬼子,“太君,这老家伙有病,您哪儿能跟他计较啊!看我不教训他!”说着,一巴掌就给老村长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他刚打了两下,那鬼子抬起枪把就往他脸上捶了一记,怒喝:“ばか!” “太君!我……”张老四刚要说什么,就听老村长打断了他—— “我老头子活了六十有八,什么生死早就不在乎了,你杀了我,放了他们。”老村长往前挺了挺,他六十八岁的老身板瞬间挺直了。他的手指过身后的一群人,这些人都是他的村民,他守护了一辈子的亲人,到死,他也要守着他们护着他们,等下到阴曹地府去也有脸见他爹他娘……他的列祖列宗! “哼哼。”鬼子走到老村长跟前,仔细打量着老人……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来点儿什么,可是看了半天,鬼子失望了,他摇了摇头,回身拿起刚才用来捶张老四的那杆长枪,用力抡了起来——“咔嚓”一声,枪杆子打在头骨上的声音是那么的清脆,脆得让人心颤! 多少人瞬间就闭上了眼睛——可眼睛闭上了,看不见了,那声音却往耳朵里钻,好像一条条蠕动的毛虫麻麻地往人的心里拱,或者是一个个尖利的刀尖狠狠地往人心里扎……疼,还带着一种特别的酸涩跟恐惧。 “扑哧”!原本清脆的击打声已经变得闷闷的了,文玉一直闭着眼,他不敢睁开也不能睁开……眼睛上覆盖着一只手,他知道,李十八不想让他看见……可是……手,慢慢往上挪,按在李十八的手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攒足勇气,用力抓住了李十八的手往下拉。 这个动作,文玉做得很慢很慢,慢得都不像他了……他的手就抓住李十八的,用力抓着,似乎使尽了他平生所有的力气。 眼前,是什么样的情景? 也许就连过去看过的那些抗日片都没法体现一二……艺术加工过之后,真正的景象又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可是眼前的血肉模糊,眼前的奄奄一息,眼前的疯狂得意……都让人无法忘记也不敢忘记! 老村长躺在地上,疼痛让他不由得蜷缩成一团,但始终是咬着牙没有叫出一声疼来…… “哟西!”鬼子冷笑,终于,把那把枪上装上了刺刀,让人把老村长拎起来——刺刀,刺穿了老村长的身体,一下又一下…… “……”文玉自己也咬紧了牙关,腮帮子鼓起多高,他抓着李十八的手疼得不行,也不知这疼痛是哪里来的……他要冲出去他要开枪——他要杀人!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得一声高亢的蹦蹦,也不知是谁开的口,声音响亮,直透云霄—— “犹记得那一年四月十七,一声轰鸣铁轨上,翻了车也扯了鬼子皮!大帅他一命走了黄泉路,谁人再护我这万里黑土!? “又是一年八月初七,又是铁轨上的祸事无端起,又是鬼子扯了皮,又是那瞎话冒出几句! “我乡亲万万人连天叫苦!我万里黑土多无辜!我家乡有米有粮有牲畜!我姑娘十八正贤淑!来了那鬼子枪口硬,他进门就夺了口粮还不知足!谁家的姑娘敢出门谁家的媳妇敢把门出?! “一条命来断,两条命来杀,东洋鬼子他无恶不作才是大实话! “这世上常有人来讲,报应因果从不爽!他杀我初一我灭他十五,自有天理昭昭在胸膛!” “だ、ま、れ!”那刚放下刺刀的鬼子大喊,旁边的鬼子也跟着附和,“是谁?拖出来!” 没有人动作。 只除了鬼子。 几个鬼子兵听了那当头的这么叫唤,忙过去抓人。那人还在继续唱,不断地唱,他的唱词一会儿一个样,一听便知道是现编出来的,可内容却大致相同。也因为大致相同的内容,鬼子的心也跟着惊了。 手握紧了,指甲陷在肉里也不觉得什么疼。文玉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这个时候甚至有种神智都抽离了身体的感觉……很害怕,害怕得要命! 他不是怕鬼子发现自己也不是怕自己丢了性命……而是……怕眼前这些人会再有人出事! 眼见得鬼子被杀,或者是自己亲手杀鬼子,这时候他怕,怕的是自己,怕自己疯了怕自己傻了也怕自己魔怔了……更怕那死了的鬼子化作厉鬼索命……即便是不信鬼神,也会产生这样的恐惧。 然而,恐惧的何止是文玉一个人。 李十八的呼吸明显地粗重了起来,文玉听到了那咚咚的心跳声,仿如擂鼓——或许有沙场上的枪炮声,正在他心中不断叫嚣! 老村长的尸体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他活了六十八岁,经历过两个朝代,见过大帅的军队,也听过老人讲那神龙的故事,还亲眼看见过长毛子跟东洋鬼子打架……他这一辈子,没经历过大富大贵,但仍然德高望重,他吃过苦也受过穷……他还有子孙延续他的那份忠孝节义! 村民之中,女人抱着孩子,男人护着女人,原本不忍的脸上爬满了恨意,这恨,让他们变得忽然好看了起来,火光冲天,映在这一张张满是仇恨的脸上,只有美,没有其他。 这一晚,文玉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的……李十八也不知道。 第二天,当火灭了,人死了,眼前的广场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坟场的时候,两个人才慢慢挪了出来……一共上百号的人……只除了几个让张老四劝得算是“顺民”了的,其他人全都……文玉踉跄着跑过去跪在张老三的尸体身边……临死前,张老三还大骂张老四……可文玉听得出来,他是让他把能救的孩子都给救出去! 可文玉却不能接受这个……他不能接受! 张老三身上的那一枪是张老四亲手打的,张老四说了,他要给皇军做个最好最听话的狗,所以可以亲手打死自己哥哥,只要皇军乐意,他能培养出许许多多他这样的人……所以,那几家的孩子都被鬼子绑了交给了他…… 文玉知道,他不能恨张老四。 不能恨! 一切……都是鬼子! “要哭……就哭吧。”李十八跟在他身后,看他默然地在给张老三整理衣物…… 先顺了顺他的头发,把脸露了出来,再慢慢用手抹掉脸上沾的灰土……灰土抹掉了,再擦手,擦了手,再开始弄衣服……文玉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袄——这身衣服还是新做的,他穿着新的,可张老三却穿着这打了俩补丁的破棉袄……走的时候,还是穿身新衣服好…… 一直,文玉一丁点儿眼泪都没掉,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给张老三换衣服,换了一身新棉袄,再整理整理,看看还缺了啥。 鬼子早就离开了。 人也杀了,他们还留着干嘛? 文玉把张老三的破袄子抖了抖,“啪嗒”一声,一封信掉了出来——这封信上没有署名也没有收件人,只是上面画了四道杠。 “这是?”李十八走了过去,文玉看了他一眼,打开了那封信——“朴金锭告密,藤田打算每个村子都屠一遍”——信的内容很短,但是内容却非常精彩。文玉眯起了眼睛,脑子里不断闪过关于朴金锭的那些事情—— 是的,朴金锭跟藤田……有一腿?!对,他居然忘了这个细节! 李十八也猛然间想起来,这朴金锭就算不是手眼通天,可正因为她要跟金玉珍斗,知道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李十八。”文玉站起来,把那张纸团吧团吧,塞进嘴里。 “啥事儿?” “教我……打枪,还有武功。”咽下去那张纸,文玉知道,张老四值得信任,而要报仇,也必须跟张老四一起——尽管他看起来那么的可恶可恨,尽管……他亲手杀了他的……爹,可是他也必须跟他合作,因为张老四是他叔,是他亲叔! “好。”李十八点点头,把手放到他肩上,“还有?” “没了。”文玉转过身去往家里走,“跟我回去拿铁锹,在这里挖个坑——万人坑!” 等他们拿着铁锹回来的时候,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这一个村子,躲过这一劫的都回来了,手里拿着铁锹,开始默默挖着…… “第一锹,挖的是,孩儿的心头肉啊……”哭坟的声音响起,那唱腔委婉,却带着说不出来的壮烈,“第二锹,挖的是,父母养儿恩!第三锹,挖的是,兄弟早栖身;第四锹,挖的是,我侄子早认门;第五锹,挖的是,地下再做好乡亲;第六锹,挖的是,我万人一条根;第七锹,挖的是,黑土祭鬼神;第八锹,挖的是,小民也有忠魂;第九锹,我挖的是,我挖到日黄昏!” 哭坟的人在哭,也在挖,冰天雪地里,黑土地也冻得硬邦邦的,可仍旧是被挖开了一个个坑,然后连成了一片…… “就葬在这儿……就葬在这!”文玉抱起张老三的尸体,轻轻放到坑里,然后,一个个人也都走到自己亲人的尸体身边把他们放了进去……没有亲人的,也有人过去,直到所有人尸体都安安静静地躺到那深坑里…… “我的那个乡亲啊……”哭坟的人又开始唱,跪在地上,两只手冻得通红,一把一把揪起旁边的黑土往坑里撒,“我的那个乡亲啊……你们死得冤啊死得屈啊……” “他们的仇,不能不报……”李十八哑着嗓子,说。 忽然,一个汉子冲了过来,一拳头打在李十八的脸上,怒吼:“都是你!你不惹鬼子,他们会来招惹我们?!” 李十八没反抗,只是站在那里等着他再一次打自己……可那汉子的拳头却被文玉死死抓住了! “老吴大叔,你别傻了!”文玉大喊,“就算没有人招惹鬼子,鬼子想杀人那也是没有理由的!你忘了皇姑屯?你忘了去年的八月初七——九一八?!” 第六十六章:整顿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看着李十八,沉默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仇恨与希望。 半天,杀猪的老吴放下了高高抬起的手臂,粗重的呼吸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李大当家,我……要上山。”他说。 这所谓的要上山,就是要入伙了,上山当土匪。 “对!我也要去!”又一个人叫着。 “我也去!” “还有我!我也要去!” “我!我也是!” “我也去!算上我!” 一时间,不管是男女老幼,都争着在喊,那声音在这太平村里久久回荡,似乎连躺在土坑里的那些村民也在跟着一起喊着——“我也去……我也去!” “上山打鬼子,我也去!” “对!对!咱上山打鬼子去!” 那满脸的恨意化作满脸的希冀与企盼,他们求的原本就是好好过日子,现在日子过不下去了,那就端起枪跟他们干! 干死了拉到,干不死算是天照应! 俗话说,人不要命了还有啥好怕的!正因为这样,这时候,那满腔的仇恨也都化作了眼下的不要命。 李十八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一个又一个,他把这些人的表情看在眼里,也把这些人的愤怒跟仇恨记在心里……最后,他看向文玉,眼神定格在他脸上。 文玉没有什么表情,也没说什么话,但他一直站在李十八身边。 “好!乡亲们,咱们上山去!”忽然间就明白了文玉的意思,李十八大喊了一声,转过头去掏出怀里的匕首就在村中央最大的那棵老槐树上刻下了几个字——这几个字,他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刻,刻得很深很深…… “太平村九十二村民合葬,全中国四万万人一心。” 管什么合辙押韵,管什么平仄相对,只要有这一腔报国情,有这满腔复仇意,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了起来,只有真刀真枪地跟仇人干,这才是真格的! 李十八带着众人回到太平山上,这一天,正是阴历的冬月初六。 上了山上来,也不是谁都能端起枪就打仗的,何况,还有那个叫朴金锭的女人要收拾——既然她是鬼子的姘头,先拿她祭旗也是没什么错处。可是要逮住这娘们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毕竟她够鬼,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也不是白给的。 实际上这山寨上的几个人都忘了一点,这朴金锭再怎么说也是中国人,他们就算再不待见这女人也没往那最坏的地方去想,结果……偏偏就在这里栽了跟头。 栽了跟头,便要找回场子,那朴金锭的命不能不要,而鬼子,更是不能不杀。这一夜,仍是无眠,文玉一个人找了个梯子爬上了房顶,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代,天是晴的,天生的星星也亮得吓人,那月亮更是能把地上的什么都照得清清楚楚的……可是,这样清亮亮的夜晚,又哪里有半点的清亮? 天是清亮的,但这人、心、事,却并不清亮。 朗朗乾坤,杀人放火的勾当,那鬼子干得叫一个得心应手! 文玉想念未来的时候,他曾经听说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又是什么国际公约又是什么土肥原贤二定下的这个法律那个法规……他以为这玩意真的有——对,是有,可是这些东西存在又能说明什么? 他忽然就想笑。他想嘲笑自己。那时候自己是多么的单纯啊,单纯到连几句骗人的话都相信! 什么国际公约什么法律法规,那些都是做样子给人看的玩意!鬼子,从来不讲这些——手里有枪的,怎么可能讲这些! 想明白了这些他才发现,“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才真的是名言警句,别的,都是虚的、假的、瞎编的! “给。”一个纸包从旁边递了过来,文玉没转头也知道是李十八,他也没伸手接。 “吃的。”李十八顺便就坐到他身边,“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不止我一个。”文玉瞥了他一眼,显然对于这个指控并不觉得什么,何况,他也没见他吃什么。 “要打鬼子,就得吃,吃得多多的,身体棒棒的,就是用力气也能把那群小鼻子小眼小短腿的鬼子打出去。”李十八打开纸包,里面装着一只烧鸡,他撕下一只鸡腿,也没管文玉,自己就啃了起来——一大口咬下一块肉,那肉肯定已经凉了,在这冰天雪地的时候,也显然不那么可口,可他就好像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瞅着就那么的香。 看着他吃了几口,文玉动了动嘴角,猛然伸手也撕下另一只鸡腿来大口大口啃了起来——说得没错,必须吃饱了,他得把自己养得好好的,他得让自己变得壮壮的,这样才有力气打鬼子,杀鬼子! 他要把鬼子一个个的都突突干净了! 两个人就像是比赛似的,你撕一块我撕一条的,不一会儿,那只鸡就剩下个骨头架子了。 这就对了。 “明天开始,你教我怎么打架——武功,还是怎么打枪,不是卡宾,是机关枪手枪……什么都教给我!”文玉一抹嘴,也不再斯斯文文的擦了,“还有他们。” “行啊。”李十八点了点头。 “还有……”想了想,文玉又说,“咱不跟正规军比,可也不能太差,我那时候上学的时候还有过军训,就是训练怎么站军姿走走正步的……我想,每天也抽出两个小时,所有人都要训练……不站军姿,就训练怎么拼大刀,怎么打枪,走步……” “大刀打枪我知道,走步……这个有什么用?”李十八直摇头。 “如果要赶上去追杀哪个鬼子小队了,一百号人出动,怎么走?”文玉斜着眼看他,“爱咋走咋走是吗?” “你……你是说……” “对。”点了点头,文玉翻着白眼根子,说,“还有,咱们人少,不能随随便便的就跟鬼子正面冲突,咱们打游击——游动作战,这个时候,要撤退就得有个一致的步调,不能让人掉队也不能让谁太快,落单就等于危险。” “好小子!”李十八一把拍在文玉的肩上,“你怎么不早说?!” 是啊,怎么不早说? 文玉苦笑,他哪里是不早说,而是他根本在之前就没打算说——土匪而已,他也没指望他们能灭了这大石镇上的三千来号鬼子……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指望是一回事儿,要做是另一回事儿。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计划算是定下了,第二天天一大亮,李十八就宣布了几条新规矩—— “第一,每个人每天早上五点必须在这里集合,分成五组,进行训练!”李十八召集了所有人到山头上最空旷的地方,大声对他们喊,“训练到六点半,然后喝粥,做工,上午十点吃饭,一点开始训练,训练到三点——明不明白?!” “明白。” “明——白。” “明白!” 回答的声音参差不齐,这有高有低又长又短的,李十八也没怎么在意,可文玉却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只好再吼一嗓子——“明不明白?!” “明白!”这回,算是声音齐了。 “咱们跟鬼子有仇的是要报仇,不是上山来享清福来了,现在有人说谁跟鬼子没什么仇恨,也不想跟鬼子打,怕要死的,现在就上秀才这儿来领钱,一人二十块银元的安家费,不带扒瞎的!”李十八指了指文玉,文玉举起手里的账簿来晃了晃。 这时候,话说到了这份儿上,人也做到了这份儿上,即使有人要走也是不好出来的,可文玉却不打算就这么晾着。他清了清嗓子,转过身对着所有人,大声喊:“你们现在不出来的,要是以后再想走,就是要受天罚的——这西南边的那大海礁上的手捧脚镣不是吃素的!现在站出来,还有机会,要是不站出来,以后发现临阵脱逃,知道正规军怎么处罚,咱就怎么处罚!” “正规军咋个处罚?”大石头心里一阵不爽,但又想要跟这秀才杠一下,毕竟秀才连山上的人都不算,他也不知道这秀才咋就能上来说出这些话来。 “枪毙。”文玉看都没看他,“以后怎么训练也是有计划的,大堂里的桌子也要改造,所以再想走就等于是奸细,杀无赦。” 这人要是变了,那表情跟气质也都一下子转得让人无法接受,文玉这话一出口,倒把一直做胡子的大石头也给吓了一跳——明明还被杀了几个人吓破了胆的,忽然之间,张口闭口就是枪毙杀人了,这也……太吓人了不是! 然而文玉没给所有人慢慢接受他变化的机会——一夜之间长大的代价太大,大到让他几乎也都不认识自己了…… 听了文玉说了这些,李十八点了点头,挥下手让所有人安静下来,说:“秀才以前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学过一些带兵打仗,文明话讲叫军事上的东西,所以这秀才以后就是咱们山上的军师了,这是我要说的第二点。” 紧接着,他又公布了第三点:“我要说的第三,就是咱们山上来了这么多人,住的地方就显得挤了,所以明天开始咱们得扩建——每个人都要动手干活,包括我在内,不过小石头、赖和尚,你们两个跟着秀才做点儿有用的东西,懂不懂?” “还有村里过来的孙银匠跟周木匠,他也得跟着一起。”文玉知道,这做银匠的手艺都好,他这山上还有两台机床,要启动机床却得用上电,那周木匠就派的上用场了——他不指望一朝一夕就能跟鬼子对上,但也不想拖个十年八载! “行,你安排。”李十八点了点头。 接下来,又说了一些关于山寨的事情,把人员再编好了组,每个人都登记造册,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也都做了记录,这才算是妥当,也折腾到了晌午。众人也错过了上午饭,个个饿着肚子,吃了这山寨上的第一顿饭菜——比起山下来,山上的伙食显然要好些,毕竟刚刚从藤田健二那里忽悠来了十车大米还十车的白面,还不算上那二十车的大白菜。 “哎,秀才,你这让咱们几个跟着你,干啥啊?”孙银匠捅了捅文玉的胳膊,低声问,周木匠也凑了过来。 “造枪炮。”文玉也不怕让人知道这个,毕竟知道的人也不少了,只除了跟他山上的太平村的乡亲们不知道。 “啥?真能?”孙银匠瞪大了眼睛。 “能。”文玉点了点头,“不止能,还能造更多的东西,让鬼子死无葬身之地。” 一听这话,周木匠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狠命扒了两口饭,大口大口的往下吞,再看孙银匠,跟他的状况也差不多,两个人的眼圈都是红的。 “悠着点。”文玉看了他们一眼,“还得周老哥帮忙,先弄出个电来才行。” “电?”周木匠一愣。 “我知道怎么弄,你能做出来我要的东西就行。”文玉点了点头,“周老哥的手艺好,我信得过你。” “好……好!兄弟,你信得过我就行,你要啥样的东西,我一丝一毫都不带错的!” “那我呢?”孙银匠一边儿可不干了,急忙问。 “孙老叔,你也别着急,你的活儿精细,得弄枪炮里面的零件儿,我给你画你得做出一模一样的,知道不?” 第六十七章:取命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飞快。 由于这附近的海水是不冻的,所以文玉也想了几个招法来发电,一个就是利用潮汐,另一个就是利用波浪,再有就是利用海流,这三种,而波浪不稳定,也便直接剔除出去,再有就是烧煤。 既然要做,就不能一条上吊绳上吊死,否则一旦断电,那就真是无事可做了。 想破了脑壳,在海上造了两个发电的装置,又在后山上装上了烧煤的发电装置,又测试了五六天,这才算是放心了下来。 有了电,机床就能用了,再从镇上搞来些灯泡之类的东西,这山上的东西比起镇子上来,也方便了不少。 然而也因为这电出来了,山上也还闹出过不少笑话。第一天通了电安了电灯,那鬼剃头就用手去碰电门,差点儿没给电傻了,因为这,这鬼剃头还专门找上文玉,让他赔他那一脑袋刚长出来没多少的头发。 这边山上倒是做得热火朝天,那边山下也急忙找人接应上了,赵老黑便是在山下的接应人,而他这几天还就娶了个婆娘——正是他们救出来的那个叫绪芳的姑娘。那姑娘长得柔柔弱弱的,一看也是得体大方的人,说话办事儿更是得力。 “那个叫朴金锭的,不就是金大掌柜的四姨太?”绪芳转了转眼珠,笑道,“她老到我这儿买胭脂水粉,最近还定了上海的新货,要抓她还不容易?” “着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李十八放下大茶碗,仔细打量了这赵老黑新找的房子——就在他原来租住的地方不远,为了这个,还特地挖了个地洞通了那个地道,又把那个地道给堵上了,只怕鬼子察觉。不然他们又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镇子? “哪儿那么多容易不容易的,就在这等着,她一进来就把她抓住枪毙了不就完事儿了?”绪芳这些时日跟赵老黑学得也颇具女中豪杰巾帼英雄的风范,“那女人真是太可恨了,杀她一百次也是活该。” “确实杀她一百次都不解恨。”文玉撇着嘴,他这次除了采购灯泡、文具之类的东西,还顺便买了些罐子,陶土做的瓦罐之类的东西,什么锅碗瓢盆的,都弄了一些,准备好好研究地雷怎么安排最合适。 要说做炸药,原来是用那种炮仗管子,这回就得来点儿更实际的。毕竟炮仗那种管子是装不了多少火药的,装多了,那管子也还真炸不开,所以换成瓦罐,许是更有意思些。 “那就这么定了,她明天就能过来,你们就把她堵在这里,宰了。”绪芳拍板就要定下来,赵老黑听得一边嘿嘿直笑。 “要是在这里动手,你们以后日子就要不好过了。”文玉摇了摇头,“咱们找个没人的时候收拾她,就在金家。”这么说着,他倒是想起了金玉珍来,真要下手,这姑娘可是一步好棋。 “你要怎么下手?”绪芳问。 “嫂子,你看我这胭脂怎么样?”说着,他总算是把自己当时背包里背到这个年代的那点儿化妆品都拿了出来——眼影、腮红、乳液,一盒一罐的,放到绪芳面前。 带着亮粉的眼影,粉紫色的,要是抹在脸上可不得漂亮死了?绪芳眼睛直发光,拿起来用手指捻了捻,也够细,着色也挺均匀的。 “这玩意好,能卖个好价钱。”她放下眼影盒子,脸上倒是有点儿舍不得的样子。 “嫂子,你说把云母磨成粉加进你那些胭脂里,是不是也成这种了?”文玉手里捏着一块云母石,那上面五光十色的泛着光泽,也是晶亮亮的好看。 “这倒是个好主意!”绪芳直点头。 “然后,这加了云母的给我这个,你都卖给金玉珍。”文玉这是算计好了,只要金玉珍手上有这些胭脂,那朴金锭就肯定想要得到,她一过来要买,那就好办了。 “好。”绪芳满口答应了下来。 “不许卖给朴金锭,就只能给金玉珍。”文玉再次强调,他要把朴金锭引出来就得用让她自己上钩。 李十八一旁听得明白了,倒是觉得这秀才这么长时间,算是这军师没白当。 果然,这计策可行。朴金锭的一双眼睛死盯着金玉珍,而金玉珍脸上画了什么妆容,她也要研究几分,这天在前厅吃早饭,就见金玉珍这金家大小姐脸上红扑扑的还闪着金银光泽,给金大掌柜稀罕够呛,张嘴闭嘴就说自己闺女是个金银富贵命,顺便也把别的姑娘都埋汰了一番,只道自己这闺女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将来要是找女婿更得是人中龙凤。 其实朴金锭也就比金玉珍大不了几岁,虽然说是她姨娘,可平时也是四处撩人的主儿,这一听金大掌柜这么说,再想一想平时有哪个好小伙子也确实都围着金玉珍转悠——甚至她藤哥也是,这就让她气不打一处来了。 “好人家的闺女,谁脸上画得跟猴屁股似的!”朴金锭放下筷子,哼哼两声。 “那姨娘可不是做了多少年的猴屁股脸了?”金玉珍冷笑,“爹,我吃饱了。” “出门啊?”金大掌柜也是没想着要说自己闺女,也是这个小老婆有点门路不好打骂,只能装作啥都不知道。 “嗯,绪芳家的胭脂又上新货了,我准备再买一盒。”金玉珍指了指脸颊,笑道。 “那敢情好,买,要多少买多少的。”金大掌柜呵呵笑着说,“爹啥都是你的,不差钱,买去。” 这金玉珍欢呼一声,就像个燕儿似的飞出了家门。可朴金锭听着算是记住了那胭脂铺子——她也在那买胭脂,咋级没见着那么好看的?这一下子,她就开始窝火了,心里憋气,就想着要把所有的胭脂都买到手,让金玉珍没得炫耀。 这么打定主意,那朴金锭自然就在金玉珍前脚离开了绪芳的胭脂铺子,后脚就进了铺子。 “快把最好的胭脂拿出来!”她拍着那柜台,恨不得撕扯绪芳两下才能舒心。 “那种胭脂都卖完了。”绪芳赔笑道。 “她怎么还买了?” “那是最后一盒了。” “我不管,你这儿要是没有那种带金银粉的胭脂,我今天……我就找人砸了你的店你信不信?” “哎哟,我说朴大姑娘,金家大奶奶,您可不能这样啊,我们这也是小本经营,何况这胭脂没了也不是我不卖给您不是?”绪芳急忙讨好,“这胭脂啊,倒不是我一家的专营,实际上,这可是从国外进来的上等货色,说是……”她往外面瞟了一眼,看没人进来,又看了看旁边朴金锭的老妈子,见她没注意这儿什么事儿,才压低声音在朴金锭耳边说,“其实我这是从戏园子里的那个卖洋烟的手上倒腾来的,我估计他不能都给我,你去再问问?” 朴金锭一听这话,也就有了谱儿了,当下带着她身边伺候的老妈子就往戏园子去。 进了戏园子,那卖洋烟的还没来,但是这戏已经开场了,台上一个小生在那里跟一个女的唱着大西厢,那模样俊俏得让她心里直痒痒! 多久都见不到这么好看的小伙子了?!朴金锭磨磨唧唧的,让老妈子先去找找卖洋烟的,自己却转身往后台走去…… “呼啦”一声,只见一张口袋从天而降,只把这朴金锭从头罩到脚,再一个拐子,就让她昏了过去,一声喊都没来得及。 这人清醒着怎么都好弄,这人要是昏死过去,那真是死沉死沉。李十八一个人扛着这么个死沉死沉的玩意可就管不了其他了,所幸赖和尚带了人到地道口来接人,也顺便把那些东西一起都带回山上去了。 至于老妈子,怎么回来找失踪的四姨太,可就不是他们谁的事儿了……谁知道呢,这事儿跟谁都没关系不是? 这伙胡子把人就往山上一带,等到掌灯时分,才算给打开了那大麻布口袋,让朴金锭的脑袋露了出来。 “唉呀妈呀……这是……”朴金锭以为自己是遇到绑票了,结果睁开眼一看,傻在了当场。 “这是啥?”李十八坐在高高的大当家的那把金交椅上,明晃晃的火把映得他整个人都是红的,红得就像是血,从地狱里翻上来的血。 朴金锭没敢再说话,只是不断地摇头。她做了啥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正因为这个,她才害怕……别的她不知道,但跟金玉珍老斗来斗去的,也就知道了那个叫“君玉秀”的跟这哪个村子里有什么关系……所以她也就把这话告诉给了她藤哥……只是……她也没想到能死人啊! 实际上她是指望着藤哥能杀了那君玉秀的,也就死这么一个女人而已! 但后来听说……死了老鼻子人了…… 朴金锭这就害怕了。她哪儿能不怕啊。 “这就怕了?”李十八冷笑。 朴金山抬起头来四下里看,旁边,都是被火把照得明晃晃的……那每个人的脸上都红彤彤的,就像是……就像是庙里的关公,就像是城隍庙里的判官……就像是……就像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啊——”她尖叫起来。 “要打,要杀,要赶走鬼子——要报仇!”李十八大喊,下面的人附和。 “朴金锭,你身为我中华儿女,居然勾结鬼子,屠害同胞,你认罪不认罪?”李十八说完这话,赖和尚端上来一个托盘,上面拖着的是一把把的匕首。 “不……不!我没!我……我只是……”她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手脚都被绑得死紧,她连爬一步都那么困难。 “我同胞死去,死不瞑目,朴金锭,我今天就用你的血,祭奠死去的乡亲,你服不服?”李十八捡起一把匕首。 “不——跟我没关系!”然而,这句话刚一出口,也正是她毙命的时候!那把匕首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被掷出,直取她的哽嗓咽喉。 “把她的人头给藤田健二送去。”既然要真的打,就什么都不要怕,至少对于中国人来说,收拾一个人的女人那可比收拾这个人要让人难受得多。 文玉在一旁,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按理来说,这朴金锭的该死。可是……又觉得送个人头给藤田健二有点儿不怎么着调,但转念一想……就算不着调,也比那鬼子灭了人家全家要强一万倍。 第六十八章:埋伏 藤田健二盯着眼前的那个木头匣子。 他死死盯着那个木头匣子里面的东西……一个圆的,黑乎乎的,血淋淋的……人头,是,这就是个人头——女人的头! 他认识这个女人,他当然认识这个女人……朴金锭,一个……跟他睡过的女人……现在,她的头在他面前,而曾经他喜欢过的带给他过欢愉的那副身体却不见了,找不到了……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情况! 他并不觉得这女人的死有什么难以接受,只是她的身体不见了,只剩下一颗头来……这对他来说无法容忍!虽然,他也不觉得一个女人的死对他来说有什么问题,可是只把头给他,就好像在提醒他,这个被他使用过的女人的身体到底有多肮脏。 藤田健二看不见自己的肮脏,却在臆想他曾经玩过的女人的肮脏,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心理不怎么正常的男人。 正因为心理问题,他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应该这样,他需要一个女人,一个干净的彻底的纯粹的女人……然后,让她来洗净他身上被沾染的那些污秽——是的,他渴望纯洁,他极其渴望纯洁…… “桂子ちゃん、金玉珍さんを呼んで来てくれないか。”(桂子,把金玉珍叫来吧。)走到桂子房间,他敲了敲门,在外面这样喊了一声。 不多时,桂子的门开了,她站在他面前,满脸的不解,问:“へえ?なんで?”(啊?为什么?) “なんでもない。友达じゃないか。访ねることは、普通なことやろう。”(没什么。不是你朋友吗?拜访而已,很普通。)藤田健二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他真的只是在替自己妹妹着想。 桂子也没想太多,觉得大概是最近发生了很懂事情让她哥哥有了些许的变化。也不觉得这事情有什么不对,就敷衍了几句,并且定下了邀请金玉珍的时间。 藤田桂子怎么可能想到自己哥哥已经跟正常人不一样了——别说她想不到,就是井上隆也想不到。当井上隆听到这个事儿的时候,还以为藤田健二真的开始关心妹妹了呢,结果…… “哥哥,你不能这样!”桂子站在金玉珍身前挡住了他,“玉珍是我朋友!”她大声喊着,几乎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一瞬间,那个温柔得比水还要柔软的女孩子就变成了一团火。 “桂子,你让开。”藤田健二眯着眼睛,他长得不算难看,身材也不错,可此刻却让人觉得丑陋不堪,就连他妹妹藤田桂子也觉得他此刻就像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什么朋友?”藤田健二冷笑,“她,不过是支那母猪,连人都不配——她居然敢拒绝!?”他瞪着眼睛,从枪套里拽出了枪,“让开,桂子,她藐视打日本皇军,该枪毙!” “不!哥哥!不可以!”桂子冲过去握住他手中的枪管,这个时候,什么害怕什么恐惧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想要救她的朋友,就这么简单。但藤田健二无论是力气还是手段都不是藤田桂子可以抗衡的。她被他一把推倒在地,那把枪,也对准了金玉珍。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藤田健二看着金玉珍,他已经在肖想一会儿自己能在她身体上发泄的感觉了,“去,躺下,脱掉衣服;或者,死。” “你不能杀我。”金玉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默默地往后退,希望能找到什么东西挡在自己前面——桂子不算,她再一次爬起来挡到她前面,可是藤田健二的枪法即使不好,这么近的距离也不可能射不中,“我爹是金大拿,金大掌柜,你杀了我,他还会听你的话给你弄物资?” 从中国运送高档的物资去日本,这也是这些当兵的发财方式。 藤田健二缓缓放下手中的枪,眼前的金玉珍还在往后退,但是她的话却点醒了他。是的,他不能这样做,不能杀了她……他得利用她爸爸,他得赚钱,也得占领这个国家,所以,她更应该跟他站在一起。冷笑一声,他开口,道:“这样,金玉珍,我很喜欢你,或许你可以嫁给我?” 嫁给他?! 金玉珍知道这话说得并不真实。眼前这个鬼子军官并不打算真的娶她或者是什么,他打的什么主意她想不到,但她能确定的是,他只是想要糊弄她——或者是糊弄她爹。 “哥哥,如果你真的喜欢玉珍的话,请亲自上门提亲吧。”桂子跪在地上,伸出双手拦在了两个人中间,“我先送玉珍回去,她受够了惊吓。” 藤田健二没说话,手里还在摆弄那把枪。 桂子面对着她哥哥,手往后背,牵住了金玉珍的胳膊,两个人就像是贴在一起似的,慢慢挪向大门口,桂子就一直这么保持着正对着她哥哥的样子,生怕他一个反悔,再把枪举起来。 然而藤田健二仍旧没什么动作,只是摆弄那把枪,可是眼睛也慢慢地跟着这两个人转,一直到她们跑出了他的视线范围。 “养个妹妹不听话,这也真是太让人伤心了。”他这样调侃着自己,转身,离开了房间。 经过这么一吓,金玉珍可不敢再留在这大石镇了,她直奔绪芳的胭脂店而去,当天晚上就用地道跑出了大石镇——无论是省城还是关里,哪儿都好!那金大掌柜也知道闺女遇到的这些事儿,心里何止是着急,更是又悔又愧,对鬼子恨得叫一个牙根痒痒,恨不得自己手头上有枪炮就直接崩了那个藤田健二才叫快活——他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闺女刚刚长大,指望着自己招个养老女婿再有个跟自己姓的孙子给他传承香火,好好享受这人间最大的天伦之乐,结果就给藤田健二这么一闹,什么都搅黄了! “妈了个巴子的!”金大掌柜一摔手里的玉球子,恨不得能活啃了藤田健二。然而金大掌柜身边也没什么得力的人,他也着急也上火,也想把这鬼子早点撵出去! “掌柜的!”一直只是金大掌柜跟前给赶车的牛二驴子却在这时候开了腔,“要不,咱看看,能不能帮帮胡子?” “帮胡子做啥?他们一年到头吃我三封的银元还不够?” “掌柜的,听说那胡子也有抗日的,咱就找几个,再多给一封两封的,将来鬼子早点儿被撵出去,大小姐也早点儿回来啊。”牛二驴子这话说得入情入理,也把金大拿的心给说得活泛了。 但金大拿还是长了个心眼儿,没就这么轻易信他。反而冷笑,问:“你咋知道的?你见了啊?” “可不是我见了!”牛二驴子一拍大腿,这话说得震山响,“大掌柜,你不知道太平村的事儿吧?” “知道。” “就那太平村的,剩下那么几十号人扯杆子上了山,现在说是挺像样的。”二驴子嘿嘿一笑,满脸的苦涩,“我二姑家不就住在太平村吗?结果……那天我家的那个破木板门就震天响啊,我打开一看,就是我表弟!那孩子才九岁!他爹妈——我二姑二姑夫都没了,就剩下这孩子,也不知道咋就跑出来了,哭得要死要活的……后来他就说要上山当胡子报仇……我才知道这么回事儿!” 这金大拿一听,也跟着这二驴子抹了抹眼泪花子,自己也想着要是女儿出事儿了他还真就不活了……再合计要是自己出事儿了,那闺女又该谁给做主……这么一想,他也觉得跟胡子办事儿未必靠谱。 “大掌柜的,咱不说别的,你就算是拿出钱来,鬼子又能说啥?反正那是你之前被吃大户给出去的!”二驴子这人粗但是心可不粗,想着的事儿也真是样样明白,“鬼子抓不住把柄,咱再没事儿装着给鬼子办事儿,还怕他拿咱开刀?” 这么一听,金大拿也觉得可行,也没告诉谁,就去自己屋里取了一个小盒子,盘算着怎么交给那胡子了。二驴子一看,也回家叫来了他表弟,让这孩子去联系李十八。 三天之后,一盒子的金条,就上了太平山。 眼下,这山上是要人有人要枪有枪,钱财不少粮食不差,人也越聚越多……可就在这时,南边的四郎山却传来了被灭的消息。 “好险!”李十八只拍胸脯,却那眼觑着文玉,伸手也抓住了他胳膊,心里这叫一个喜欢,“要不是你这之前警告我,这寨子里要是闹起来,未必就能比四郎山那四匹狼强上一星半点儿的。” “现在倒是不怕这个。”文玉看了看这中间桌子上的沙盘,指着四郎山,说,“这里距离咱们太平山特别近,要是鬼子派人驻扎在这里,半夜偷袭就有地方了。”他挣了挣胳膊,可李十八还抓着,他没挣开,也就任由这么抓着了。 “鬼子能派人吗?”赵小狗在一旁看了半天,没看明白。 “能。”文玉点头,“鬼子又不是傻子,不是二五眼,他们肯定知道事儿跟咱们有关了,想一想咱们山上还是上不来人他们就该知道怎么回事儿。所以,他们下一步十有八九是在这里驻扎兵力——大石镇他最少留一千人,矿上也得有人,可这里不仅一个镁矿,还有铁矿跟煤矿……矿散人杂,就当是一个大矿二百号人——最少最少的,得有一千六百号鬼子不能动,剩下的就是铁路跟医院,咱再给减去二百号鬼子……所以,这四郎山上最多有一千二百人,这还是给他打的提前量,我估摸着,五百人最多。” 文玉这一番分析非常到位,也说得众人直点头,没有不信服的。 “那要是打四郎山的鬼子的话,你想怎么干?”李十八看了看两个山头的距离,再就是那石砬子的位置,心里也有了谱。 “还是地理优势。”文玉指了石砬子,说,“咱把这里弄成真埋伏圈,在这边再弄一堆地雷,你合计合计,鬼子得多痛苦。” “那除了这个呢?” “你自己想去!”文玉踹了他一脚,倒让他笑了起来,旁边的弟兄也觉得有趣,跟着一个劲儿傻笑。 “我倒说啊,就让鬼子有来无回!”小石头大声喊了一句,所有人都跟着大声喊了起来——“就让鬼子有来无回!” 第六十九章:大战 后山的鬼子,真如文玉所说,不到五百号,分散开来还不知道哪儿是哪儿。要收拾他们,可以说是容易得赶上碾死一只蚂蚁了。 四郎山的地形,显然这些胡子要比鬼子熟悉得多,要打起游击来也容易得很。何况山里头会点儿武把式的也不在少数,只赖和尚一个就能收拾七八个鬼子了,要是再来个背后偷袭,哪儿容得上鬼子晃悠? 文玉也日日都操练手脚上的功夫,除了早晚出操,还让李十八教他武功——不过这不是一蹴而就的活儿,每天腿上绑着沙袋跳沙坑就足以让他什么两条腿打飘,走路都不稳当了。 这一天他刚刚跳完半天沙坑,又绕着练操的场地跑了十圈,整个人连饭都吃不下了就直接回到床上倒了下去,噗通一声,那叫一个响亮,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火炕都砸了个坑出来。 “起来,吃点儿饭。”李十八见他没吃什么,拿了俩馒头走了进来,“快起来!” “不!”文玉连翻身都觉得浑身都疼,索性就那么躺着耍赖,“不起来。” “一会儿半夜饿了。” “那也不起来!”两条腿疼得要死,连胳膊都举不起来,文玉一点儿不想动,就想着好好睡一觉,就是肚子再饿也没不比这肉疼让他难受。 李十八见他闹了脾气,也不好再说他,只好拿着馒头放到他手里,让他躺着吃,顺手拽来一个枕头给他枕着,也省的吃噎了杵着心口。 要打说李十八能这么细心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只不过有的时候,有些事儿不用你去学,那就自然而然的会了的,比如这讨好心上人,要是个文弱书生来做,许就是甜言蜜语你侬我侬的,可李十八做来,也就是随手一个举动,这也就顶天儿了。 但是这一个举动也能暖人心,尤其是由着李十八这种粗人做起来的时候。 文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这话,慢慢撕着馒头放到嘴里细细咀嚼,虽然馒头干得难以下咽但至少也能让他填饱肚子,何况,这年头他就是想吃什么好的也吃不到。 “你出的计策真是挺有用的,昨个儿赖和尚带了大石头他们弄死了八九个鬼子,也得了不少的东西,只是要是他们发现了整合起来怎么办?”李十八也担心这个,毕竟几百个鬼子凑一起那就不怎么好对付了。 “桂子那边传话来了,说是藤田健二准备招兵,这事儿可不怎么简单,咱们趁着他们招兵之前,先去招人。”文玉想了想,说,“咱也不是土匪也不是胡子,咱是太平山抗日独立大队,咱不是南边儿的人也不是北边儿的人,咱是独立的。”说着,又把他自己的设想说了一遍,比如每个人每年固定发多少钱,比如要有严格的纪律,比如编队编号还得弄出个炮兵连来。 原本山上没有炮,是藤田健二给他们送了两门炮,其中一门让文玉给拆了,找出了造法来,再加上又有机床又有铁匠的,没几天就仿造了好几门,试验了一把还挺好用的,结果这李十八也就心里有了底。 除了这小钢炮,还根据这小钢炮的原理又造出了一排炮筒子的不知道叫什么炮,打的更远不说,一次打出六个炮弹去,文玉说这叫六射炮,六六大顺,打啥破啥。 吃完了两个馒头,李十八又让文玉支使出去端水,这叫一个不知道客气。可李十八却心里高兴得很,反正他是啥话都说了,这秀才不反对也不叫唤还支使他,那说明什么不就是赖和尚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这边李十八高兴着,那边文玉心里也是反着一股劲儿。 实际上,这么久接触下来,文玉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李十八,但是他知道,要是现在就踹了李十八,那他还真找不到一个这么真心实意对他的人了,莫说是男是女,就说是猫是狗,也难找这么实诚的,但是,他心里自己过不去那道坎儿。 正因为过不去,他也就合计了,一切都等着报仇了再说,只要报了仇,他就跟李十八搭伙过了,要是报不了仇,那就一起死,下辈子再说。 他这心思,要是李十八知道了,非乐上天了不可,可李十八哪儿能知道这些?他也就没事儿自己偷着乐呵乐呵,没被撵就高兴得不得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个月,眼见得山上的人越来越多,那被揪出的细作也开始越来越多……只不过这细作只要出现,每每就有人送信也就总能抓住,当然,也不能全都抓起来,毕竟还有的有其他用处。 开了春儿,这山上的兵也练得差不多了,文玉身上的功夫也稍微能看了,而山下的鬼子,也开始了最后的反扑。 有枪有炮有炸弹,这些都不算,文玉还出了个损招,让张老四跟井上隆把巴豆放到鬼子的锅里——就算井上隆是医生,可那巴豆也不是止泻药就能止住的,一般人舔两口就能拉得脱水,这鬼子打仗也吃这个苦,那儿还能得好?张老四是跟着鬼子跑的,他也不自己放里面放,专门让打水的那小伪军帮他——那小伪军正是太平村的几个被他救下来的孩子,心里恨死了鬼子,当然打水的时候就打了巴豆水,而井上隆就给他们作掩护。 “ばか!”井上隆大骂,但无计可施。 “这只是水土不服,严重的水土不服。”井上隆这样分析着,给张老四他们做掩护,“现在是春天,这个时候特别容易过敏。” “以前也是这样?”藤田健二毕竟只是在去年春天的时候刚过来,并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 “有的是有的不是。”井上隆说得模棱两可,“我去准备抗过敏的药物。” 井上隆下去了,但是藤田健二却知道,临阵出现特殊状况并不是什么好事……或许他应该先撤退? 然而,谁都没给藤田健二这个机会。 “噼里啪啦”,一阵枪声响起,太平山的土匪们单方面开打了。 这时候开战,一个是占着先机,先下手为强,再一个就是知道这边儿也都做好了准备,鬼子个个跑肚拉稀的还能端起来枪? “什么事情?!”藤田健二被震天的炮声吓了一跳,脚下也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中佐,是太平山上的炮声!”张老四哭丧着脸哭喊了起来,“是炮声!这声儿我听过,是大炮!” 大炮?! 藤田健二伸手就给了张老四一个耳光,大骂他无知愚蠢找死,转过头抽出军刀就要结果了他。 “赦して!わたし、また役に立てますよ、太君!(原谅我!我还有用啊太君)”张老四急忙跪下大喊,“お愿い...”他一边磕头一边大哭,还在不断地说自己的好处,那模样看着就好像多可怜似的。 见了他这幅模样,藤田健二也不打算再跟他说什么了,收回了军刀,命令:“冲!冲——杀了这群该死的土匪!冲——” 下面这群拉得两腿发软的鬼子兵没有办法,只能端起枪往前冲,他们只要攻上了山头,也就算是彻底拔出了藤田健二的眼中钉肉中刺。在顶头上司的压迫下,即使是死,他们也不能退缩。 此时在山上的独立大队算是在山上乐坏了。 几挂炮仗,再加上一堆土地雷,就造成了眼下的效果,那鬼子一往山上冲就是满地的地雷炸得他们个个飞天! 第一层先是长枪队,噼里啪啦的枪声在配上一左一右的炮仗,先把鬼子的针脚打乱。等鬼子往前面一冲,长枪队就往后撤,撤到第二层上,这第二层就是地雷阵!地雷阵那可不是什么容易过的,满地排的都是地雷,只要踩上一个雷,那就开始轰隆隆炸开来,前面一排炸完,你以为结束了?错!第一排的地雷炸了,第二排的地雷又炸了,第三排的再炸……这地雷完事儿就是钢炮的炮弹,轰隆隆的开始砸! 这样的火力,就是比起正规军也不差分毫。那藤田健二哪儿就那么容易被唬住,他只认为这是假的唬人的,毕竟……他自己的部队也未必有这么大的本事。 然而,火力大不大,可不是藤田健二说的算。 “轰隆”! 就见天上的颜色也变了,红彤彤的,藤田健二猛地一回头,却发现他这部队后面有人反水了! “藤田贱人,别怪爷爷反水你!”张老四咬了咬牙,躲在一边的石窠子里,要命地扯掉了导火索,只见那炸药再一次炸了开来,轰隆一下,就把藤田健二留在后面做接应的那些鬼子炸上了天。 “天外飞仙啊!”那个负责拎水的小家伙也在一旁说,结果挨了张老四一巴掌,轻飘飘的,可也逗笑了张老四。 “四叔,这些天,你可算是见了笑模样了。”小家伙一旁呵呵笑着,“咱一起弄死小鬼子!” 第七十章:大结局 文玉带着人在山后面盯着四郎山的鬼子,李十八带人在前面盯着藤田健二,就在这时,就听见轰天炸雷,藤田健二后面让人捅了一刀——有人反水了!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只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文玉这个乐呵啊,李十八也快活极了,命人狠狠地打。 自古以来,行军打仗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而天时不如地利,地利又不如人和,这是长久以来的说法。眼下,太平山上的独立大队正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三样,甚至就连枪炮也不比李十八差多少。何况,这手下的人,大都是受了鬼子欺负的,还有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了,其他人都给鬼子祸害了的,也就不存那些私心了,只求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当兵的不怕死,那才叫虎狼之师。 这藤田健二眼见着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少,也有点儿着慌,想要撤退却不想后面有人把他的后路也给截断了——这回却是抗联的队伍,半点儿不掺假的。 山顶上的往下冲,山脚下的往上顶,就鬼子兵被夹在中间当了馅饼。 “嘿!小鬼子——兔崽子!”赖和尚也来劲儿了,端着机关枪就跳起来一阵突突,“爷爷让你们横,这回让你们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还能不知道咋死的?被枪突突死的呗! 李十八嘿嘿一笑,又让小狗子去通知大石头,马上用上文军师的下个计划——这计划可不是什么鞭炮啊炸雷的,而是让鬼子好好再吃一把亏。毕竟鞭炮之类的,这鬼子上了一回当了,再来未必好使,还是换个新鲜玩法有意思。 那小狗子马上矮着身子跑到后山跟大石头说了,大石头冲着文玉点了点头,转身去办事儿。 却说这大石头带了十几个人,人人身上都穿着那防弹马甲,又弄了几个木头刻的假人,也穿着他们的衣服,还戴上了帽子,甚至胳膊腿儿的关节都能活动的,就为了来这么一次“草船借箭”。 果然,这边大石头带着人大喊着“冲啊——”、“跟小鬼子肉搏啊——”之类的话,身上穿着防弹马甲带着防弹帽子,再弄几个假人跟着,还有文军师给做的那些忽悠人的烟雾弹,再加上战场上人都慌了神儿了,只听得噼里啪啦的,一阵阵枪声,没多时候,这前面一小股的鬼子可就没了弹药了。 不过这招儿也不能多用,两次就算多了,第三次就没意思了。 大石头眼见着那两股小鬼子没了弹药,被绑上了山,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这次,算是他立了大功了! 文玉见这招成了,又马上让小狗子带上他们平时锻炼的那十几个神枪手,专门往藤田健二身边打枪,别的一概不用管。 这又是一步险棋,但也是好棋——要怪就怪鬼子服装统一,哪个是官儿一看就看出来了,他们就不一样了,都是老百姓的衣服,打谁不打谁,鬼子哪儿能看得出来那么多! 果然,藤田健二身边的鬼子一会儿死一个一会儿死一个的,甚至对方的枪都能打到他脚边儿——这距离这么远,能打到他脚边儿的枪,绝不是一群土匪能拥有的!即使是他们部队里也没有这么好的枪……藤田健二往后退了两步,急忙从身边的副官手里抢来了望远镜。 通过望远镜,他看到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枪口,还有钢炮……那么多,多得让人头晕! 实际上哪儿那么多的枪炮,大部分还都是半成品,也被文玉拿出来说是装门面了,其实就是吓唬藤田健二,不为别的,就为了能震慑住这鬼子头。而藤田健二因为上次跟他们交过手,再加上这一上来就弄了那个巴豆,又一连串的诡计阴谋的,也确实让他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然而,打仗的主帅失去了冷静就等于是失败了一大半。 眼下,藤田健二就是失败了一大半了。 后山的鬼子清理得差不多的时候,文玉就留着大小石头跟鬼剃头在这边,自己则往前面跑去——山下面还有人跟着一起打,他倒是不担心会不会胜利,只是担心这鬼子出什么损招。 “你咋过来了?”李十八眼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心里也打了个突儿,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心,要知道这前面的火力可比后山猛多了,要是一个不小心伤了他这文秀才,那可不划算,“不是在后面吗?” “后面鬼子都死绝了!”文玉瞥了他一眼,扯足了嗓门大喊,“后ろの倭奴がぜんぶころされ た!(后面的鬼子都死绝了)”他这一喊,声音够大也够响亮,足以让对面的鬼子都心惊胆战了,何况,这些鬼子本来就吃了巴豆腿软着呢。 那边藤田健二一听这话,也早已气得不行,何况再听这声音还有点儿耳熟,急忙调了望远镜去看——这一看不打紧,他可真见着熟人了!那喊话的不是那个说怀了孩子的君玉秀还是哪个?!只可惜,人家不但没怀孩子还根本不可能怀孩子——他妈的那是个男人! 藤田健二这个气啊,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了,这一肚子的气就都憋着了,恨不得马上就能冲出去把对面那骗了他的俩土匪都抓起来枪毙一万次才能满意——管他能不能枪毙一万次,就是鞭尸也得让让鞭得舒坦了才行! 这人有的时候一股子邪火上来就不怕别的了,藤田健二就算是个鬼子,可这脾气也是有的,一时间再看手下枪支弹药也都快尽了,一咬牙一跺脚,丢了手里的枪抽出军刀来,大喊:“上刺刀,跟我拼刺刀!” 最高长官一说话,底下的个个都给自己的长枪装上了刺刀,那架势,也知道自己是有去无回了。 等的就是这个! 李十八抽出背上背着的大刀,这大刀足有二十斤重,能砍能劈,专剁鬼子的——他大喊一声:“走,跟我剁鬼子去!” 这一声,喝得兄弟们跟着一起喊了起来:“剁了鬼子!剁了鬼子!” 一时间,这声音震山响,比那枪炮声来得还要骇人。 再看时,就是短兵相接,比那枪炮对打来得还要震撼。 这一刀那一枪,这一斧子那一锤子,当啷啷几声,是碰着扎枪头子的那还算好,要是碰到肉了,就是扑哧一声,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再磕到骨头就听着卡嘣一声,那才叫一个清脆悦耳! 要说这动起了手了,那鬼子就不是这帮子土匪的对手了,毕竟虽然是正规军,可灵活上稍有不足,而这帮子土匪则不一样,他们打仗那是上去搂一卯子就跑,躲开了再上去捶,捶到了再跑,那身手灵活就不用说了,可手上功夫也不弱,只让鬼子兵气得哇哇大叫,可总是逮不到人。 文玉在山头上看着这一边倒的架势倒是高兴坏了,他转手也拿起了一把刀,跳了下去准备好好玩玩。 就在这时,只见藤田健二从口袋里抽出一把小手枪…… “小心!”文玉直接扑了过去正挡在李十八身前——“砰”! “秀才!”李十八回手扔出一把飞刀直奔藤田健二而去! 咣当一声……文玉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儿都疼——他明明穿了防弹衣的!他奶奶的!怎么可能会疼?! 睁开眼,文玉傻了,他急忙闭上眼再睁开……再闭眼再睁开……真傻了! 这里是……病房?他左右看看,自己腿上还打着石膏,脑袋上还缠着绷带,旁边还上着监控……这怎么回事儿?! “醒了!”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夫!大夫!醒了!我儿子他醒了!” 文玉微微扭转了头,正看见他妈妈肿着眼睛往病房门口跑……这里是ICU病房,房间里就两张床,对面那张上还没有人……他以为,自己回来了,应该还有人跟他一起的呢……结果,其实都是他做的一场梦吧? 闭了闭眼,文玉心口生疼, “大夫,你瞧,他好了没?”文玉妈拉了值班医生来,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儿子,生怕他醒过来只是她的幻觉。 “他早就没事儿了。”值班大夫看了看监控,“要不就撤了监控吧,他真没事儿了。之前一直不清醒是因为有轻微脑震荡,现在看来除了腿上的伤也没什么其他问题……” “哦,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文玉妈点点头,但并不提出撤下监控或者是转到普通病房的事儿。她松了一口气坐到儿子身边,眼睛还是通红的。 “妈……我渴了。”文玉深呼吸了半天,才算捋顺了自己的心情,可是眼睛里发涩鼻子发酸,他也不想让他妈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只能提出这个要求,“我想喝可乐。” “好,妈给你买去。”文玉妈点了点头,急忙拿了包往外走。 就这个时候,ICU病房的门被撞开了,一群人噼里啪啦的弄了一堆东西,然后把一个刚刚做完手术的家伙抬上了病床上了监护。 “你们一定要把他救回来!”一个穿着军装的老人站在病床边,严肃地跟医生说,“他是个英雄。” “首长,放心好了,他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主治大夫连忙握住老人的手,满脸郑重地说,“他很快就会清醒了。” 这边几个人说着话,文玉的目光却已经被那躺着的人给吸引住了,胶着在他身上,再也移不开眼……这不就是……不就是李十八?! 该死的李十八!该死一万次的李十八! 他红了眼眶,急忙转过头去,再也不去想什么鬼子还是土匪的…… 三天之后。 “秀才,这是什么?”李十八指着电视,乐得见牙不见眼。 “滚。”文玉瞪了他一眼,不打算给他再解释了。明明什么都知道,非要找他说一遍,这混人根本就是没事儿找事儿! “再说说呗!”李十八呵呵一笑,他伸手拽了拽文玉手上的绳子——自从他清醒,就往文玉手上牵了根绳子,这可好,他闲着没事儿就拽两下,闹得不行。 “说个屁!”文玉把遥控器摔他身上,“你不是知道这些吗?再烦我,当心我踹你!” “得了,这土匪当不了了,里子面子都没了!”李十八往下扯了扯嘴角,“早知道不跟你说我知道这些玩意儿了。” “你不知道?”文玉挑了下眉毛,“你合计着啥呢你?啥都不知道你还不死了个屁的了,仔细摸电门!” “我不摸电门,我就摸你,等我好了的!” “滚!”真他妈憋气,居然在山上摔坏了腿,这还踹不了人了!文玉瞪大了眼睛,顺了床头一个苹果砸到李十八身上,反正也比这混人强,谁知道他怎么就成了当兵的,还成了保卫某岛的英雄,身上还挨了俩枪子儿! 真他奶奶的阴魂不散! “滚不了。”李十八捡起苹果啃了一口,“你瞧,上辈子你跟我一起,这辈子我跟你一起,咱俩分不开。” 分不开……那就不分开吧! 文玉转过头,呵呵笑了。他还是个学生,可李十八都成了战斗英雄了,这可不行,指不定以后就让李十八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了!这绝对不好使!他撇了撇嘴,把脸上的表情扯回去,瞧着一脸的不爽,这才转过头,瞪向李十八:“你就混吧你!” “我又咋了?” “没咋。”文玉磨了磨牙,“记住,以后你都得听我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