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阿罗al
阿罗al  发于:2014年0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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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是一盘博弈。是谁先将了谁的心。 ——这是一个男孩成长的感情经历 直掰弯,现实向,虐心。 内容标签:强强 搜索关键字:其它:强强,现代,现实 上部 01. 人生漫长的岁月,丛奕走到现在,是三十四年。 这三十四年,最简单的划分,就是童年,中学,高中,大学,研究生,工作后。 要是还有其他的分法,他会用十二岁那年,做一个结点。 那年,他刚开始发育,分身比手指粗些有限。 那年,他第一次梦遗,对象是班长,梳着一条马尾辫的小女孩,他后来都不记得那丫头叫什么了,就记得她姓马。 小马同学,当时是个连胸和屁股都没有黄毛丫头,只能说他当时同样,青涩的他自已都不好意思。 他记得,她有双很漂亮的眼睛,清澈见底,姓马的,好像回民特别多,她是个回民,那孩子的容貌,有一些混血特征,皮肤特别白,眼睛微凹,睫毛浓长。 所以,他第一次见到马江宁的时候,以为他也是个回民。 他十二岁的时候,马江宁十五岁,他们俩初见一幕,丛亦记得一些,马江宁记得一些,然后,他们俩补充联想,拼凑出一个竹马竹马,一见钟情的桥断。 操的,他都不信,他不信马江宁会信,一贱钟情你个毛线,钟情。 当时他还没听说过同性恋这词,马江宁还在追求他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弄的人尽皆知,成天被班主任叫去训话,让他不要影响自已和女同学学习。 影响女同学事小,影响江宁事大,他是以区中考第一名的成绩考上这所重点高中的,成绩这么好,初中就拿过奥林匹克物理竞赛的名次,哪能早恋,这事,学校和他爸妈,都如临大敌。 他后来问过江宁,“你还记得你当时为她打群架那姑娘叫什么? 结果,江宁一点没哄他,“记得啊,林卉,不是借读的嘛,她爸是教育厅副厅长,高一就敢穿短裙披着头发来上学了。” 狠狠踹了江宁一脚,“你找个娘们过吧,别成天趴着老子。” 江宁早有防备,一把抓住他脚踝,“你难怪属马的,成天尥蹶子,八百年前的陈芝麻乱谷子你也吃这没谱的干醋!” 用另外一只脚,飞快的抬起来,夹住江宁脖子,一个漂亮的倒卷,把他压到床上,“这叫陈醋,你懂个屁,你追过的姑娘有多少,你自已数得过来吗,你也好意思说!” 马江宁被他压的无力还手,“丛奕,你几岁了?跟你之后,我都能立贞洁牌坊了,除了你我就没别人。” 翻身骑到马江宁背上,“废话,菊花残的是我,又不是你,让我上一次,跟皇帝选登基的黄道吉日似的,这些年有几次,你自已数数。” “你也是学中文的,怎么满嘴脏话,平时装的人模人样,跟我在一起,整个一个虐待狂,这些年我挨你多少次揍,你怎么不说,你比我射的都多,没一次你消停的,除了我这么忠犬的,你上哪找这么好的1,你知足吧你。” 不说这句还好,听完这句,丛奕一把拉下马江宁的裤子,“我是零啊我,要不因为你,我至于到现在只用后面不用前面吗,马江宁,你别得了便宜卖乖!” 接着一阵激烈的探入扩张,马江宁难得的顺从,丛奕正渐入港,江宁突然猛力的翻过来,狠狠压住他,“你就乖乖让我上吧,我保证把你插射了!” 羞愤和不甘涨的脸颊通红,马江宁斯文的面容和他此时野兽一般的力气,完全没办法对号入座。 那时,那刻,他二十四,马江宁二十七,距离他们初见,十二生肖走了一圈。 本命年,流年不利,他信,因为那年,他们分手了。 他们分过很多次手,这是其中之一。 因为马江宁跟他说谎,因为马江宁,不止一次的出轨。 02. 他们俩初见,后来补充过的情节是这样的。 丛奕上初一,他被选做新生代表,在年度三好学生表彰大会上,去献花。 脸上被老师抹了两团胭脂,因为之前他们有个合唱节目,丛奕到现在都不明白,他这五音不全的,是怎么进得去学校合唱队的,江宁说,因为你长的好看。 十二岁的丛奕,还是少男发育前的最后一个雌雄难辩的时刻,从声音到和长相都是,软软的童音,清秀的五官,漂亮的眼睛,他那年,只有一米五五。 丛奕头发有点长,因为他奶奶说什么本命年是个坎,不剪头发是为了避劫。 太迷信了,但是,他上面,他妈怀过三个孩子,除了胎死腹中的,就是生下来养不活,后来知道,那是因为他妈血型特殊,产生胎儿融血,但他奶奶没文化,所以,对他这个唯一生下来的孙子,爱的像眼珠子,老师说男孩哪能把头发留这么长,他奶奶差点没打到学校去,老师最后怕了她,只得做罢。 那一年的校服,都是一味的芹菜绿,肯定是哪个纺织厂积压的货,于是,本来花季的孩子们,被宽大的校服遮盖住,个个面如菜色。 后来江宁说,“校长拿了回扣了。” 江宁还说:“我第一眼,真是想了半天,这是男生是女生?” 当时的丛亦,怀里抱着一捧艳俗艳俗的假花,但是,他当时心里,满心骄傲,这多光荣啊。 他们学校是初中和高中部合一,那年,他初一,马江宁高一。 他们排着队,马江宁他们也排着队,江宁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仰着头看马江宁,要是有帽子,帽子都能掉地上,这哥哥真高。 嗯,那年,马江宁,身高窜到179公分。 马江宁是那一队学生里,唯一没穿校服的,深蓝色的运动服,显的他的皮肤格外白,眼睛很深,那就是美少年啊,后来许多年,丛奕想,难怪他一直仰视,难怪他被折服的五体投地。 马江宁得了奖,什么奖,他记不得了,江宁自已也记不得,反正,不是数学就是物理。 满怀虔诚的把花送到江宁怀里,像模像样的握手,他们当时有多傻逼? 从奕初二时,班主任是物理老师,那时候物理开始是什么,力学,电学?反正,他从第一天起,就没及过格。 一般男孩抽象思维能力都强,到他这里,彻底逆转了,他英语语文成绩好的惊人,但数理化,一塌糊涂。 他的班主任,是他妈的老同学,江宁的亲姑姑。 他妈说,能让江宁给他补补课吗?我给他找过家教,他还是不开窍。 班主任找了间空的办公室,这是他第一次,单独见到江宁,但是,当时,江宁已经是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 他跟外校学生,打群架,这事,不可思议啊,在他们这个全市最好的高中,那学生都跟圈养的鸡似的,听话的就差老师一吹哨,全都咕咕叫着围到翅膀下了。 马江宁打群架的原因,更离奇,居然是为了一个女生,跟外校的混混,一个打了五个。 那是,九十年代初,那时候,早恋,是学校严打范围,尤其,重点学校。 就该记过,但最后,给了马江宁一个通报批评,在学校大会上,他照着念自我检讨。 看到丛奕时,马江宁笑了,“是你啊,你还认识我吗?” 废话,学校有不认识你的吗? 马江宁仔细端详他,“你真是个男生啊?” 废话,老子哪儿都是爷们。 翻开他的物理书,再翻了一下他的卷纸,马江宁说的那句话,他莫名其妙的记了一辈子,“电流就像水流一样,你关了这个笼头,就憋到别处去了,你在这儿不释放,别的地方就倾泻的更猛烈。” 一语成谒,他前二十多年,无处安放的青春,无法释怀的深情,全都憋到马江宁那儿了。 一泻,如洪。 03. 马江宁,要是用功点儿,他能考上最好的大学,但他太闲散,于是,最后他保送了家乡的一所学校。 丛奕被严父慈母逼着,后来,学了文科,终于告别数理化。 三年后,他高考成绩非常不错,去了北京,某所重点大学。 他大二的时候,马江宁毕业,到北京来工作,居然放弃了那么好的建筑专业,做了个软件工程师。 他工作的地方,就在他学校旁边,老乡,师兄,还从小就打成一片,他热情的招呼初来乍道的马江宁,虽然马江宁比少年时分开,成熟了很多,而他还是个毛头小伙子。 念到大二,丛奕最懊恼的事,有两件。 第一,在这个女生和男生比例,七比三的学校里,他们班22个姑娘,怎么个个可以拍照片贴门上辟邪,贴床上避孕? 第二,这届这专业两个班,一共四个男生,分到了一个四人寝室,一个是北京孩子,一个老爹是大款,都基本不在宿舍住,唯一跟他住一起那个,他妈的,他是个GAY啊! 在没意识到林安东是个GAY之前,他只觉得他有点娘娘腔,人还是不错的,上课帮他占座,下课帮他打饭,虽然没太多共同语言,但也没什么矛盾,而且,林安东看着安静,但经常语出惊人,关于男人更能了解男人的需求什么的,听的他一愣一愣的。 直到有一天,他球赛打了半场崴了脚,一瘸一拐的走回寝室,门锁着,他记得林安东说下午在宿舍自习,拿钥匙自已打开门,进去的景像,吓的他半天没回过神。 林安东和一个高大的男孩在床上,都打着赤博,脸是红的,身上是汗,慌张的往身上套衣服。 他虽然还是处男,但是,A片也是阅片无数,心中憧憬了,这撞着现场版的情节,怎么也得是林安东带个姑娘回来吧? 他比林安东脸还红,戳在门前,最后硬声声说了句,“我才想起来,我还有一节课。” 转身,顾不上脚疼,箭步如飞,心慌意乱,跑到楼下,坐在台阶上抱着脚痛的呲牙咧嘴。 靠,被捉奸的不是他,被跟一个男人上床还被他一直男捉奸,他到底是有多苦逼! 难怪林安东浑身透着不对劲,敢情,他好跟男人这口! 也不知道林安东会不会出来追他,或者让他保守秘密什么的,他又不是八婆,关他屁事,他想的就是以后怎么跟林安东共处一室,而且,眼下,他也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一起住了一年多的朋友,他倒是想让林安东放下,他嘴严着,但是,眼下,他还是走为上策略吧。 那个年代,刚开始有手机,且贵着呢,马江宁因为工作需要,老板给配了一部,他挣扎着走到IC电话机那儿,给马江宁打了个电话。 坐在东门的马路牙子上等,过了四十多分钟,马江宁终于来了。 抬头看着马江宁,江宁脸上有好奇,眼中含笑,“你这是怎么了?着急忙慌的把我找来,电话里也不说什么事?” 扶着马江宁的手臂站起来,“先带我去诊所,脚崴了,现在肿的一尺来高,然后,其他的事,唉,一言难尽啊。” 去医院做了处理,他们俩坐在医院长椅上,江宁递给他一瓶水,“长话短说。” 04. 听完他的复述,江宁笑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丛奕,你是不是少根筋啊,跟个GAY住了快两年,你就愣没看出来?” 丛奕气的瞪大眼睛:“我又没见过!” “他就没什么,对你动手动脚的?”江宁笑意更深,上下打量他,“你可是够吸引GAY的吧,长成这模样。” 丛奕气的用没伤那只脚横踢过去,“老子纯爷们!” 那时代,没有星探,没有日韩花样美男,要不然,保不齐丛奕走街上能被挖掘,他已经一百八十公分了,眉目俊美,对于男人的长相,是略秀气了点,但他身上没有一点女人气的地方,阳光健康的一个男孩。 江宁不防被他踢中膝弯,一下子摔到他坐的沙发上,“好心当成驴肝肺,早知道不管你,让你回去面对林安东如泣如诉的眼神了!” 这腿踢的有点猛,带动身子,另外一只脚本来架着,也跟着牵扯,丛奕一下子皱起眉头,咬着牙没疼出声来。 江宁也不跟他闹了,蹲下来,看他肿的跟馒头似的脚踝,“大夫说,明天晚上就能消肿了,疼吧?” “还行”,丛奕闷声闷气的说了一句。 江宁去倒了杯水给他,“你这样,也出不去了,我做点饭,咱俩在家吃吧。” “你还会做饭?”丛奕诧异的问,认识江宁这么多年,他不就是个会煮方便面的水平。 “有剩饭,做个蛋炒饭吧,鸡蛋算不算发物?你能吃吗?” 丛奕笑了声,“哪那么娇气,就蛋炒饭吧,我真饿了。” 江宁的手艺,比丛奕想的好,扶着他到餐桌旁,除了蛋炒饭,还炒了一个黄瓜肉片,色香不太忍睹,但味道居然还不错,两个人折腾这么半天,都饿了,狼吞虎咽的吃完。 “今晚,你别回去了,你们宿舍打个水上个厕所都费劲。”江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他说。 丛奕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住你这儿,不会不方便吧?我上次见着那个,叫什么来着?现在跟你处的怎么样了?” 那女孩是江宁的同事,他实在是走到哪儿都桃花运不断,那姑娘长相如果能打七分,身材就能打九分,高挑丰满,体态妖娆。 “早分了,本来也没谈过,就是一起吃几顿饭。” 从奕笑出声来,“都快长你身上了,看的我都不好意思,还说没什么,上次我来看到卫生间的化妆品,是她的吧?” 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我说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呢,我都跟你说什么都不是了,没有人来,你就消停住着吧,上次你不还说你们宿舍十一点就熄灯,要打着手电看书,我看,考完前,你就住这儿吧,正好我们公司接了一批国外的合同,东西太专业,你帮我看看,别有翻译错的。” “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丛奕向他伸出手,“给钱!” 江宁一把握住他的手,“看你把没把我伺候满意。” 江宁的手掌温暖,丛奕的手指修长,在江宁握住他三秒后,他突然抽出手来,“马江宁,我被林安东吓的还没回过神来呢,你别对我上下其手的,我现在神经紧张!” 江宁一巴掌挥到他头发上,笑骂道:“你想的美啊!” 05. 丛奕在江宁家住下来,正是期末考试前的复习阶段,本来也没课,这天晚上,想了想,对江宁说,“我还是给林安东打个电话吧,犯不上让他提心吊胆的,你说呢?” 江宁从电脑上抬起头,“行,你不也没带书包没带换洗的衣服嘛,明天晚上下班我陪你回寝室一趟,与其见面尴尬,不如先通个电话。” 丛奕点点头,接过江宁递过来的手机,“用这个打,多贵啊?”,那是手机六毛钱一分钟,还双向收费的时代。 江宁笑出声来,“打吧你,公司报销的,你走到外面再把脚扯着了,哪儿多哪儿少,突然这么会过日子了。” 白了江宁一眼,那时候宿舍里根本没有电话,碰巧他们寝室外面靠近天台的地方,有个IC电话机,平时他跟林安东烦的要死,不管什么半夜三更,都有一帮傻货在那儿泡得着泡不着的妞,憨皮怠脸的卿卿我我。 林安东有个寻呼机,丛奕呼了他,过了两分钟,果然他用那部电话回过来。 尽量让语气如常,丛奕跟他说下午打篮球把脚崴了,这几天不回寝室,在他师兄这里复习了,林安东见过马江宁,还请他吃过饭,忽然想起来当时林安东格外的娘气外露,他该不是对江宁有啥意思吧,他被这喜欢男人的弄的杯弓蛇影了都。 第二天,确实消肿了很多,还好江宁这里是二楼,慢慢走下去打到车,进寝室门的时候,丛奕深呼吸了一下。 林安东还是他熟悉的那个林安东,有时候内向,有时候前卫,只是他们互相看的眼神都有些犹豫,尽可能不直视。 大大出乎丛奕的预料,宿舍里,不只林安东一个人,昨天那个男孩,居然,也在! 长的不算英俊,更谈不上帅气,但很高大魁梧,林安东是福建人,就算不是瘦小那种,但这男孩改他一个半,措措有余,要不是亲眼所见,丛奕真不相信这个面相憨厚的男孩,有这么惊世骇俗的爱好。 这也太考验他意志力了,丛奕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倒是江宁在旁边笑笑,“小林,你有朋友在啊,也不介绍一下。” 那男孩站起来,脸色也不自然,但故做镇定的跟江宁握手,“你们好,我叫陈鹏。” 这名字适合他。 后来丛奕知道,陈鹏是体育特长生,打篮球的。 此后许多年,每次想到年轻时见到陈鹏和林安东在一起那次,他都心酸而且动容,那样青涩的年代,两个同样青春懵懂的男孩,因为相爱,而坚决的肩并肩面对一切险阻,无论他们最后结果如何,陈鹏没有丢下林安东独自躲避,他陪他面对满城风雨,一生倾颓。 马江宁给过他很多,但却从来没有给过他这样的,求而,不得。 06. 这个暑假,是丛奕第一次放假没回家,他爸妈去南方谈生意,要很多天,自已在外面读书自由惯了,回家到父母面前还被当个孩子似的对待,各种不适应,索性找个理由,他当时正可以选第二学位,就跟爹妈说,假期要学习,不回去了。 考完试他也没回寝室,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顶楼的宿舍好比蒸笼,江宁说,“帮我把这些合同都翻译一遍,看有没有错。” 一边骂着江宁巧使唤人,一边逐字逐句的翻译出来。 丛奕没想过还有钱可拿,他觉得,就是帮江宁的忙,他是学生,江宁已经工作了,平时两个人出去吃饭喝酒,都是江宁付钱,他觉得,为江宁做点事,是理所应当的。 当江宁把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他的时候,丛奕吓了一跳,“干啥?” “翻译费。” “啊?什么?还有钱拿,你没早说啊,我都没跟你坐地抬价!” 江宁照例对他头上就是一巴掌,“我都给你争取到最高的翻译费了,一页一百,不论长短,老板说你翻译的很好,他原来没看出来很多细节,现在一看,美国鬼子太精明了,差点吃大亏。” 一页一百?额滴个神,平时他们同学外面接活,都是分包下来的,一页给五十就不错了,还得是满页的。 那些合同,他确实查了很多法律词汇专业词典,丛奕对什么融资对冲之类的条款,其实一知半解。 信封很厚,丛奕接过来感觉跟金砖似的沉重,他还没赚过这么多钱,“这有多少?”他没什么谱。 “四万多吧,我也没数,财务给的,我替你签的字。” 勒了个去啊,老子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这年,丛奕二十岁,这算是他人生第一桶金,虽然他以后,也没在这个基础上,有啥大发展。 这天晚上,丛奕请客,跟江宁两个人去了一个什么饭店,东西不好吃,但贼贵,还要了一瓶白酒。 江宁哪都好,就是酒量不咋地,属于啤酒一瓶,白酒一两,就脸红的跟关公似的,别人实在都不好意思再劝他一口的主儿。 江宁对酒精过敏。 与之相反,丛奕的酒量,遗传自他爹妈,他不会喝酒,因为,喝酒的都会醉,他就没醉过,他也没跟什么海量的喝过,不过就是同学朋友,没一个是他对手。 试过高度白酒半斤,啤酒八瓶,难受,但没吐,这算是他的量不? 这晚上,就差没扛江宁回去了,一个大老爷们,怎么沾点酒就倒啊! 江宁呼呼倒床上睡了,丛奕一边笑话他一边有点过意不去,你看,江宁帮他赚了这么大笔钱,他明知道江宁酒量不行,还把他喝的这么难受。 把江宁吐的脏了的衬衫脱下来,酒醉的男人,沉的跟秤砣似的。 想起他妈照顾他爸喝高时候,去卫生间洗了个热毛巾,帮江宁把手脸都擦干净了,调了一杯盐水,扶起他强灌下去,结果,江宁挣扎起来,去卫生间又吐了个昏天黑地,丛奕扶着额头,看着他的方向,以后,再不跟江宁喝酒了,完全不在一个LEVEL。 江宁出来的时候,裤子不知道怎么脱了,只穿着条黑色的内裤。 很贴身的纯棉面料,是CK的,江宁你就是个闷骚的货,内衣全换国际品牌了。 他肯定也被酒精醺的有些神志不清,江宁的双腿修长笔直,腰身柔韧,胸膛坚实,撩水洗过脸,脸颊湿润,额发上犹有水珠。 忽然想起来那对GAY,丛奕悄悄打量江宁走过来,在他面前,爬上床,摊开来,揉着头,难受的睡也不是,不睡也不行。 喉咙有些干渴,肯定是酒喝多了,要不然,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要是同性恋都是江宁这样的身材容貌,其实,也不难? 这些日子,他都在外面餐厅客厅兼用的小门厅里搭的行军床,丛奕翻身上床,把江宁挤到一边,“给我点地儿。” 江宁翻身过去,丛奕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停在他身上,侧卧时,腰身到胯部是起伏的曲线,他看着江宁裸露的长腿,男人十之八九都是长腿控,江宁体毛很淡,这要是女人,有这样修长漂亮的腿,得是模特吧? 喉咙的焦渴更甚,连下身也有燥热的感觉,这是在江宁家,要不然,他就弄个光盘什么的看看,好歹自我安慰一下,也能睡个安稳觉,不知道江宁把盘都放在哪儿了? 伸手关上灯,这晚上下过雨,窗户开着,不开空调也不算炎热,听着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丛奕想,他要是今晚梦遗了,就怨跟江宁一起住这些天不得发泄。 07. 那一年王府井百货,丛奕就去过两次,一件衬衫的价钱,能抵他一年的学费。 那些牌子,他听都没听过,虽然,他辅修的第二专业是英语,单词认识,但是附加值多少,他不知道。 把钱都存在卡里,丛亦想,付钱要是用一沓现金,是不是,太那啥了?他一看就不是暴发户。 看到标价万位的西服,他还是打了一下孛,镶金的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吧! 故作镇定的选了一套西服,深蓝色,很浅的条纹,他想,江宁穿上,应该挺好看吧,他经常有要应酬的机会。 怎么也不好意思说,这是要送人的,他只好说,是给自己选的,江宁比他高点儿,不过三四厘米,也不算多,他们俩穿衣服应该在一个号码吧,千万在一个号码,要不然,这一万多元,花的他肝颤。 看着镜子里,丛奕还从来没穿过西服,他看自己,很别扭,不过,如果是江宁,会好得多吧,江宁上班,都衬衫西裤的。 从奕那天,在家里,拿着剪刀,想把标签剪掉,比划着,想怎么才能不把衣服剪坏了,剪了,告诉江宁,这是在秀水买的。 没听到门响,忽然听到江宁的声音,“你干什么呢?” 操的,不遮了,丛奕一把把剪刀扔床上,“我给你买了套西服。” 江宁眼睛瞪的老大,“你有事求我?” 就差没把剪刀直接扔过去了,所幸,丛奕腿够长,他一脚踢到江宁膝弯,“不要我就留着自己穿,你别不只好歹!” 江宁把衣服从他手里抢过去,“登喜路啊,我都没舍得买!” “假货假货,秀水一千一套,我还被人宰了,人家说五百都给多了。” 江宁没理他,笑着穿上,他正穿着件短袖衬衫,正好合身,他比从奕高大些,从栾穿着多少有点咣当,江宁如量体裁衣。 “秀水哪家店?赶明儿,你带我也去选两套。” 很好看,丛奕坐在床边看着他,“总长没花冤枉钱,以后有翻译的活儿,你都介绍给我,我指这个发家致富了。” 这是丛奕送给江宁的第一件礼物,用了他全部积蓄的四分之一。 两天后,江宁还了他这个人情,送了他一部摩托罗拉的手机,翻盖的,当时的最新款,后来想起来,那时候花七八千买部手机,有多傻逼? 从奕爱不释手,心里觉得过意不去,江宁对他很好,从那时候就是,有个哥哥样。 不想表现的太雀跃,但眼底都乐开花了,江宁把西服脱下,放到椅子上,他点了根烟,从奕伸出手,江宁在他手上打了一下,“小破孩子,抽的什么烟。” 没理会他,从奕自己从烟盒里抽出来一根,那一年的中南海,点8。 许多年后,江宁还抽这烟,他说,抽习惯了。 许多年后,从奕对江宁说,“这烟太冲。” 江宁说,“你少抽点吧。” 从奕冷笑,“没有烟酒,我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那是许多年后的夏天,他们俩,形同陌路。 08. 如果人生重来一次,这句话,很多人说过。 如果可以,丛奕不知道,回到二十岁那年的深冬,一切,会怎样? 马江宁难得的女朋友更叠空档中,主要是他忙的没时间交女朋友,丛奕同学接了一个很大部头的翻译,他们都分到小一千页,寝室照例十点熄灯,他问江宁,“我能去你那儿住几天吗?” 江宁那一段,很忙,经常晚归,老板很器重他,升了主管,经常陪着应酬,每次回来,吐的昏天黑地,他说,“从奕,我要是有你那量,估计,升部门经理都没问题。” 这天江宁下班前打过电话,还有饭局,丛奕自己埋头翻译了三个钟头,后来实在累了,容他三俗,把一张光碟放到影碟机了,他年轻力壮,血气方刚,得允许有正常欲求。 正边看边动手,渐渐入港,突然咣当的敲门声,丛奕气的骂娘,老圌子要是阳圌萎了,都是你江宁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害的。 没关上影碟,他们都是男人,当然,如果以那个为标准,他还没成男人,他跟江宁也一起看过,就是没好意思边看边那啥而已。 江宁照例是醉的,从奕半搀半抱的把江宁弄到卫生间,“你就不能少喝点?” 江宁苦笑,没理他,自己伏在水池边吐,他倒是这点好,吐完了,就不难受了。 从奕接了一杯水给他,叹口气,“你请我当助理吧,一杯白酒50,我替你喝,就不用翻译这恶心的雌雄同体了。” 江宁笑出声,从奕最近接的这个,是个生物着作,扶着从奕的手臂站直身,两个人走到卧室,电视上那男人正粗喘着喷射,女的叫的花样百出。 啪的点着一根烟,江宁坐到床上,伸直腿,干脆果断的脱掉西裤,修长的腿交叠,“这个解乏?” 从奕没理他,他一没开荤的处圌男,要求不高。 这光碟是几个片断,裤子里,他的家伙还是硬的,只盼着江宁快点醉倒睡着,他好自娱自乐。 但偏偏江宁自顾自吞云吐雾,眼睛定定的看着屏幕。 又是一段音乐响起,丛奕也不理他,盘腿坐到江宁旁边,床就这么大,江宁斜伸的大长圌腿占了多半边。 哦?刚才是欧美的,这回换亚洲了,一个很帅气的男优各种搔首弄姿。 笑场与淫圌荡气氛违合,但是,这男的,莫名让他想起了林安东。 弄的跟个gаy似的,导演你能不能有点专业精神,不过,这男的长的真不错,够言情片男主角的标准了,拍这个真可惜。 这种爱情动作片,基本都没什么剧情,你当你拍《查太莱夫人的情人》呢? 帅男走进房间,丛奕就等着看大圌波妹,但是,床上那个,*&#@%*&%#@&%@#……&,那是啥,那是啥? 靠啊,那也是个男的!!! 他直觉头发竖起来了,如果头发真能竖起来的话。 这敢情,不是爱情动作片,这是惊悚片! 应该把电视瞬间关了,但是,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想看个究竟。 这段是怎么混到boyandgirl里面的? 脸肯定红了,这是江宁的碟,他到底有没有在前面三个片断里一泄如注,江宁看没看到过这里? 身边的江宁没有任何声音,从奕没有转过头去看他的勇气。 09. 床上的男人,比刚才那个长的还好,为什么他们不朝演艺圈发展啊! 一个男人开口,说的,居然是粤语,从奕听的似懂非懂,“你让我欲罢不能。” 应该觉得恶心,应该的。 АV里,经常有两个妖圌艳女人互X的片断,他看的血脉贲张,现在,换成两个男的了…… 不是一点排斥都没有,他理论上知道两个男人亲热的,形式,他还撞到过林安东,但是,这个太直观了。 男人被刺圌激充圌血,其实,没有道理可讲,他应该骂娘,但是,他在看,江宁也在看。 两个好看的男人,热吻,抚摸,一个是全圌裸的,另外一个更秀美的,穿着条纯白的内圌裤。 身材很好,没有体圌毛,只从现在这个镜头看过去,躺在床上的男人侧卧的线条,修长,柔韧…… 像伸长了腿躺在他旁边的马江宁…… 眼角的余光能瞥到江宁叠在一起的双圌腿,笔直的小圌腿,肌肉圌紧实,他们从小一起打篮球,他知道这双长圌腿弹跳时的爆发力。 喉咙更干,咽了下口水,他知道自己已经起了反应,而且,相对于屏幕上缠圌绵的两个人,他无法克制的更想看他身后数寸外英挺俊朗的江宁。 这样的联想让他觉得太对不住江宁了,他这都胡思乱想什么呢,精圌虫上脑果然全无人品可言。 伸腿坐起来,正要下地,突然感觉到江宁的手搭在他肩膀上。 不过是寻常的一个动作,但此时此刻,无来由的,或者,不是无来由,VCD里那两个男孩,已经脱掉最后一件束缚,翻滚在一起,热吻中夹杂着喘息呻圌吟,房间里很静,那声音清晰而且撩圌拨。 江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起来了,丛奕不敢回头去看他,江宁离他很近,几乎能感觉到酒后体温升高的热量,江宁开口时,温热的鼻息落在他颈间。 “干什么去?”,江宁本来清越的声音因为醉酒,有丝低哑。 “喝水”,从奕回答。 听到江宁的一声轻笑,“帮我也带杯过来,渴的快着火了。” 终于从床上离开,从奕快步走到厨房,接了杯水,咕嘟咕嘟大口喝尽,长长的一声喘息。 双手扶着台面,忽然一瞬间,缺乏再进卧室去的勇气,他这就叫,做贼心虚,刚才江宁手搭在他肩上时,他硬到顶了。 靠的,这都哪跟哪儿?都是那片子害的,他没个亲密的女性朋友,要不他真想问问,女的看АV里两个女人互相搞,会不会胡思乱想? 又站了一会,再不回去,真是明摆着他心里有鬼了,可下面还是硬圌梆圌梆,一点没有萎下去的意思,接了一杯水,深吸一口气,他还是走了回去。 光碟没关,但床上空着,只有他之前坐着江宁躺着揉乱的褶皱痕迹,浴圌室的灯亮着,听到哗哗的沐浴的水声。 谢天谢地。 一下子按下POWER键,电视瞬间黑了,只剩影碟机的蓝光在还在一闪一闪。 把水杯放在江宁那边的床头,从奕逃一样的回到客厅,从他经常过来蹭房,江宁新买了一张单人床放在客厅,盖上棉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了北风,风吹得窗棂做响。 能听到浴圌室门开的声音,江宁的脚步声,关灯的声音,卧室的门,依然开着。 把被子拉上来一直蒙住头,静寂的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 直到,被子被掀开,从奕惊讶的转过头,江宁站在他床边,黑暗中依然能看到,江宁的眼光牢牢的停在他脸上。 “你还不睡,明天不上班了?”丛奕的声音沙哑,艰难的开口。 江宁没有回答他,把被子拉的更开,丛奕穿着格子睡衣,“干嘛,我明天第一节还有课呢,你不睡我可困了。” 江宁突然一脚迈上来,床垫凹陷下去,贴在一起的身体,江宁身上犹有沐浴后些微的湿热,除了内圌裤,江宁身上,别无他物。 脑子轰的一声,被血冲上来,没有了思维,只剩下,心如擂鼓。 10. 从奕不是弱智也不小白,这样的江宁上床来,是什么含意,他要是不明白,他就是装傻。 很久以前,他跟江宁,也挤在过一张床上,少年时代的他头脑一热去找江宁玩,后来下大暴雨,也可以叫出租车回家,但他说要提前体会一下完整的大学生活,江宁大笑着把他带回寝室,两个大男孩挤在一张小床上,江宁还是上铺,睡到半夜他差点没把江宁挤的从床上翻下去。 但现在,他们不缺床,刚看过一场激情成人片。 第一个清晰起来的念头,这如果不是江宁,他就一脚把他踹下去。 江宁的动作很果断,虽然从奕能感觉到他肌肉绷实的紧张,江宁贴着他躺下,抬起手,兜住他的肩膀,一气呵成,没有迟疑。 这回,换成丛奕全身僵硬的跟石头一样的紧绷。 江宁贴在他的耳边,“用手打出来。” 又一次轰的破碎。 血气方刚的男孩间,在性圌欲旺圌盛的见到中年妇女都能起立的年纪,这是一种互相帮助的方法,丛奕也听说过,但他没试过,也没想过有天会试。 依然僵硬着,丛奕紧紧圌咬着嘴唇,他更不会想到,有天提出做这个的,会是他一直喜爱和仰慕的江宁。 江宁和他不一样,江宁有过女人,江宁也不缺女人。 江宁不是欲令智昏的莽撞少年。 “放屁”,丛奕终于憋出来两个字。 他话音未落,江宁的手臂突然用上力气,紧紧箍圌住他的肩膀,手直接从睡裤腰间插进去。 晚上丛奕洗过澡,年轻的身体温暖干净,他挣扎着,但江宁用的力气很大。 再挣扎时,江宁的腿钳住他的腰,手已经握住他坚硬如铁的性圌器,握在掌心,上下撸动。 一句“操的,你有病”已经要骂出口,江宁两只手都占着,猛的突然翻身过来,压在他身上,抽圌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我刚才想的就是跟你这么做,我不信你不是,要不你硬成这样。” 江宁的喘息也粗重起来,“要不换你给我做,我想在你手上放出来。” 如果光线明亮,就能看到丛奕瞪大的眼睛里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万万不会想到,江宁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丛奕的脸像着火,但是,跟理智截然相反,是从下圌身传来的一下强烈过一下的刺圌激和快圌感。 虽然排斥,虽然不能接受,他想抽自己耳光,因为身体背离理智,在享受着盘旋向上的快圌感。 被体温蒸腾出的,是江宁身上沐浴乳的香气,一个男人身上有香味,在此时,熏人欲醉,可是,贴紧他的身体,温暖,紧实,黑暗中看不清江宁的面容,可是,他想起他的英俊,他修长如模特般的长圌腿,他的白圌皙柔韧。 能感觉到从奕挣扎的迟疑,江宁松开捂着他嘴的手,不容分说的拉起丛奕的手伸进自己内圌裤里,“我们一起来。” 操的,他们一定是疯了。 江宁喝醉了,他滴酒未沾,却跟他一起失去自制。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触摸圌到同性的阴圌茎。 滚烫,坚圌挺,顶端光滑,柱体坚硬,那种触感,明明是自己身上也长着的,但是,触感,真的,他承认,一寸寸昏聩的神志里,让他震撼。 不只是震憾。 他不愿意承认,他觉得那是纯粹属于男人的美好。 温度,硬度,手圌感,尺寸,紧紧压着他的小腹,江宁抬起身子,跟他身体间有分间隙。 江宁没有再说话,专注的待弄他,套圌弄间,拇指抚拔过铃口,把溢出的清液涂抹开,沿着中心打圈。 从奕依然紧圌咬着嘴唇,马江宁,你这个醉酒的混圌蛋王圌八蛋! 你他圌妈圌的太会弄了,你就应该跟林安东似的,专门伺候男人! 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丛奕发狠一样,也飞快的套圌弄着江宁,是你招我的! 只是鼻息间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江宁依然没有释放的迹象,他却眼看着溃不成军。 他不就是吃了处圌男的鳖!同样是手,怎么江宁就能把他弄的要死要活的舒服。 突然抬手,用臂弯勒住江宁的脖子,再也克制不住,咬紧牙关没有出声,但猛烈的一股接着一股,激射而出,他从来没射过这么多,意识已经空灵了,魂魄飘到九霄云外,江宁把他的魂魄烧成灰了! 松开嘴唇那瞬间,一声压抑的呻圌吟逸出嘴唇,他已经瘫软了,连握着江宁分身的手都失去力气,江宁压他压的更紧,如石的坚圌挺昭示着极限,手扣住他的手背,最快的运动,每一下都戳到他同样激烈起伏的腹间,丛奕释放的浓滑在两个手指身体之间淫圌靡的扩散开,江宁突然又一次把手臂横到他肩膀上,似乎怕他再次反抗,江宁的声音几近低吼,在狠狠戳到他腹部的瞬间,一泄,如注。 神说,这一刻,你们的意识真空,最能聆听到万物真谛。 丛奕无法聚集的神志里,只明白一件事,江宁给了他前所未有的高圌潮。 11. 第二天清晨,丛奕很没种的跑了,在江宁醒来之前。 他说不明白为什么逃难似的离开,但是,这事,他说服不了自己,昨夜累的疲惫至极,江宁放开他,两个人一起平摊着粗喘。 再然后,江宁睡着了,以前丛奕一直叫他觉皇,因为他能连接睡时钟一圈十二个小时不带醒的。 他以为他会一直失眠到天亮,但是,后来,贴着江宁温暖的身体,他不要脸的,也睡着了。 很早回到寝室,门没锁,推开进去,那个久未谋面的两个室友竟然都在,林安东应该夜未归宿,第一节有课,他们醒的很早,他最不能理解的就是那大款的儿子,学习各种拼命,你图个啥? 你说你图个啥,你拼命学,还一学期挂了两门,一门擦边。 这男孩子,叫祝平远,老家是山西,采矿的,当年的当年,还没煤老板这个词,祝平远也不算张扬,但是,那年代,他偶然一次见到祝平远把车停在学校对面的研究所路边,是辆奔驰的跑车,银灰色,恍的他半天眨不了眼睛,在那个,有钱人还没那么多的年代。 再次强调,那是,九十年代中期。 祝平远的名字老成,人也如此,长的不算英俊,平实端正,要不是那骚包到极致的跑车,谁相信他是个大款儿子,他说他在这城市是住在他舅舅家,生日时,他们班上关系好些的同学都去过他家吃饭,那二百平方的豪华公寓让他们这帮穷学生眼晕。 舅舅你个毛线,谁信啊,阅历浅不等于缺心眼好吧。 丛奕心烦意乱中,对祝远平也就是点头打了个招呼,祝远平倒是挺热情,“一起去吃早饭?我想问你借索绪尔的笔记看看,你记得的详细吗?” 索绪尔语言学理论,丛奕抬头看他一眼,我要是你那么有钱,索绪尔就可以见鬼去了。 从包里找到笔记,昨天刚从二班班长那抄完的,那是最后的用笔和纸记课堂笔记的年代了。 他们几个人里,学习最好的,是林安东,那时候,他看着林安东空着手往教室走,“你没带书啊?” 林安东头都没回,“我带觉了。” 林安东真能从打铃睡到打铃,期末照样拿奖学金,南方人的脑子,不服不行。 这一整天,丛奕话都不多,林安东逃课了一天,点名的时候,丛奕变声替他答了一下,结果,变了声,他就变不回来了,一直沙哑到傍晚。 他知道自己情绪混乱,所以一整天萎靡且头晕脑涨,但到晚饭的时候,祝平远看着他,“丛奕,你是不是病了?” 病了?丛奕身体从小身体就一直很好,因为太好,他妈给他起的小名叫二驴子,就说他像毛驴似的好养活。 有记忆以来,他就没生过什么病,连点滴都没打过。 没病过,所以,没经验。 冬天天黑的早,没到六点,就黑透了,林安东总算回寝室来了,仔细看着睡在上铺的丛奕,他忽然说,“别是病毒性肺炎吧,我看楼里都贴通知了,高发期,咱们院,听说,病倒十好几个了。” 那通知早晨路过报栏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最主要的,是说,传染。 林安东不知道从哪借来一个体温计,一量,吓了一跳,38度9。 这帮男孩都没什么经验,但这个,应该算是高烧了吧。 正在想着陪丛奕去校诊所看看,突然有敲门声,进来的人,是江宁。 不见他还好点,一见着他,烧的更厉害了。 大家都是他是丛奕的哥,江宁平时待这帮男孩大方热情,他们都跟他关系很好。 七嘴八舌的跟他说了丛奕发烧,丛奕不想开口,结果突然开始咳嗽,止都止不住,连他都觉得,八成真是那个什么病毒性肺炎。 江宁走过来,他站着丛奕躺着一样高,江宁伸手摸到他额头上,从外面进来,江宁的手很凉。 “别躺着了,我带你到医院看看。” 12. 真是那个病毒性肺炎,在医院的晚间急诊,没有意外的给开了点滴,丛奕说,“我长这么大都没打过。” 江宁带他进了注射室,“凡事都有第一次。” 丛奕觉得他双关。 点滴挂上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正是流感高发季节,点滴室里一个空床位都没有,两人在靠墙角两把塑料椅坐下,丛奕这时候是真觉得难受了,成年人烧这么高,要命的难受。 江宁把羽绒服给他穿上,丛奕抬头,“干什么?” “回我家,剩下就是打完拔了,不会扎还不会拔啊,犯不上在这待着,本来就是个肺炎,谁知道这帮人都得的什么病。” 把丛奕的点滴举高,羽绒服一只胳膊没伸进去,江宁解开大衣披在他身上,裹紧,手拥着他肩膀,丛奕挣一下没挣开,低着头,“你要是病了别说是我传染,你自己冻的。” 出去很快打到了车,其实江宁家离这里也就一公里,要搁平时打车才有毛病,但这时候,他没精神走,江宁也没那么禁冻。 几分钟就到楼下了,江宁一直看着那点滴,手不时搓一下,丛奕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搓它干嘛?” “摩擦生热,我怕它太凉了,打你血管里你发抖。” 丛奕再也忍不住,骂了一句,“江宁,你个SB。” 没管他在病中,江宁照常一巴掌挥过来,“你传染的。” 把点滴挂在衣架上,丛奕躺下,一蹶不振,难受的想死。 倒了杯水给他,江宁就出去了。 发烧时候人体循环的快,何况他这一天就没吃什么东西,虽然一点胃口没有,但肚子还是叫嚣空档。 再翻个身,手搭在腿上,抬头看一眼,怎么还剩下三分之一。 打点滴的那只手,不知道是因为不动还是因为药液,冰凉冰凉的,他自己都能感觉到,不止手,从手到胳膊,到全身,他渐渐颤抖,应该是因为高烧。 江宁走进来,手里拿着个玻璃瓶,把那瓶子绕在导管上,丛奕不解的伸手摸了一下,瓶子里是热水。 “这是大袋的盐水,有500毫升,越打越冷。” 丛奕的眼眸停在江宁脸上,江宁低下头,“先暖一下,能好点儿。”他的声音如常低缓。 垂下目光,丛奕病恹恹的也不想再提起来昨晚的事。 想睡觉,但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不就一天没祭拜五脏庙,它们至于吗? 江宁离开了半天,再回来的时候,一手端着个盘子一手端个碗,江宁家里没有托盘,把碗放下,他快速的搓了搓手,“我煮粥了,你起来吃点儿,别空着肚子睡。” 丛奕看了一眼,一碗白粥,盘子里是两个煎荷包蛋,一块豆腐乳,一点炸花生米,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是看着,他真觉得饿了。 江宁在他身后立起来枕头,又把大衣架挪过来,丛奕用没挂点滴那只手喝粥,粥煮的很浓,让他想起他那个其实不会做饭的老妈。 米粒饱满的膨胀开,一口下去,烫的他半天张不开嘴,从喉咙一直烫到心口。 眉肯定皱起来了,江宁忽然伸手抚平他的眉心,“你是小孩啊?粥烫都不知道。” 丛奕躲开他的手指,闷声说:“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江宁的手垂下,另外拿了把勺子,翻搅碗里的粥,一片热气涌起,然后,散去。 13. 这天晚上,江宁让丛奕睡在卧室,他去睡客厅,卧室比客厅暖和。 睡到半夜的时候,丛奕又再烧起来,江宁听到声音,进来摸了摸他额头,还是滚烫,但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只好物理降温,洗了毛巾覆盖在他额头上,丛奕不想说话,江宁坐在旁边陪了他一会,又再离开。 以为他回去睡了,但隐约听到大门响,过了十几分钟,江宁又再回到床边,带着一般寒气。 “你出去了?” “嗯,去药房买了瓶酒精”,江宁脱下外套。 “深更半夜的,你敲人家夜售的窗户就为买瓶酒精,我要是打更的老大爷,骂不死你。” 江宁笑了,“这药看来挺有用,比晚上半死不活的精神多了。” 把酒精用一瓶矿泉水稀释开,江宁拿棉团蘸湿,擦他的手心,手腕,额头,要伸手解开他睡衣扣子擦颈间和胸口时,丛奕把棉团拿过来,低着头,自己拿棉团擦了一圈,“有用吗?” “应该有用,你脑子本来就不灵光,别再烧成残障人士。” 丛奕气的把棉团照江宁脸上摔过去,江宁手急眼快,居然一把抓住,丛奕再要挥拳,被江宁握住手腕,“你打算靠武斗发汗啊!” 从被子下踢出腿,“你这也是个好建议。” 丛奕身形也没比江宁小多少,一下子扑过去,江宁只好躲,丛奕把他按到床上,用棉被罩住他,真的结结实实照他身上打了几拳,“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他咬牙切齿的说,江宁挣扎着要出来,但丛奕不像闹着玩,他现在发着高烧,江宁总不能认真跟他厮打,只得被他按着,直到丛奕气喘吁吁的松手,江宁才从被子里翻出来。 他正要骂丛奕怎么这么大还跟小孩子似的,莫名其妙说翻脸就翻脸,忽然发现,丛奕眼圈有些微红,漂亮的大眼睛里水光一闪,不知道是雾气还是高烧的症状,转瞬就被浓长的睫毛遮盖住,丛奕倔强的转过头,“以后,别招我。” 江宁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让丛奕打他一顿出气也好,江宁没有开口辩解,把折腾掉到地上的被子捡起来,盖在丛奕身上。 把手覆盖在丛奕额头上时,丛奕脖子梗的更硬,像个坏脾气的小孩,江宁开口的声音温柔,“还真挺有用的,好像比刚才退下来点了,要不然,我躺平,让你打个痛快?” “去死。” 江宁再弄湿一个棉球,一下下擦他脖子上的动脉,“晚上林安东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不是说,你们二班的班长也病毒性肺炎了吗?看来这病传染,要不,你传给我,让我烧死得了。” 江宁傍晚的时候睡着了,隐约知道林安东打过一个电话来,说了什么,一点不记得了。 他愣一下,真没想过传染的事,别真过给江宁,一想到这个,可能刚才运动大发劲了,突然开始咳嗽,搜心刮肺的,他把头转过去,对着墙终于咳嗽完,自己骂了一句,“肺子都要咳出来了,你也不怕,好意思说自己有智商。” 江宁把止咳糖浆倒在勺子里,他倒的很满,丛奕想接,但怕洒到被上,江宁也没转手递给他的意思,他只好就着江宁的手,把一勺药喝完。 躺下的时候,只觉得冷,江宁把体温计插到到他腋下,过了一会,丛奕问,“多少度?” “退些了”,江宁没细说。 甩了几下,把39度3的汞柱甩下去,发烧不是疾病,这是身体跟病毒抗争,丛奕常识太少,犯不上让这傻孩子害怕。 看丛奕蜷在被子里,江宁出去,把自己那床被抱过来,他就这么两套棉被,又加了一层盖在丛奕身上,脱掉衣裤,钻进一层被子中,丛奕一直背对着他,江宁没碰他,伸手关掉灯,“睡吧,睡醒就好了。” 丛奕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很久,可能眼睛睁酸了,要不就是太困了,最后有水从眼角滑下,反正,不是眼泪。 14. 丛奕病了五天,第一次开了三天的药,后来,又加了两天,都打完的时候,他两只手背,乌青一片,护士拍打他的手,让血管更明晰,“没见过大小伙子血管像你这么细的。” 江宁在旁边笑出声,丛奕狠狠瞪他一眼。 针头扎下去的时候,丛奕握紧拳头,那护士有四十几岁了,看他跟看孩子似的,“瞪什么瞪,你哥对你多好,天天陪着你。” 江宁笑的更大声,注射室里大家都百无聊赖中转过头看他。 好看的男孩子,这种大妈最乐意逗弄,她转过头看江宁,“带你弟弟去吃点好的,这药打了几天,特伤脾胃。” 丛奕对青霉素过敏,打的都是红霉素族的药,胃肠道反应很大。 最后一天点滴挂完,江宁看着丛奕瘦的明显尖的了下巴,“想吃什么?” 丛奕历来有这毛病,瘦一斤也全瘦在脸上,每次期末通宵达旦的两周过后,他都看着跟削掉一圈似的。 这要是女人,得乐成什么样?不用削骨磨腮了。 “饺子”,丛奕答道。 他们都是北方人,老家那边,舒服不过倒着,好吃不过饺子。 晚饭江宁带丛奕去了家店,离家不算近,很小的店面,里面挤挤压压摆满了桌子,坐无虚席,等了半个小时,丛奕都要发飙了,才终于有座位,这么家小店,至于吗? 递上来的菜单没什么热菜,饺子那栏倒是一整面,他点了两样,江宁接过去,又点了三个凉菜。 “这店够火的”,丛奕看了看周围的食客,还有不少拼桌的。 “嗯,挺有名的。” 等位的时候,他也没看招牌,“叫什么?” “面瘫铰子馆”,江宁回答。 丛奕一下笑出声,“真的假的?” 他把头向外探,想看到灯箱招牌,真有叫这名的?这什么破名啊! 还是看不到,江宁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传说,这老板娘万年面瘫。” 丛奕差点没狂笑出来,正好,老板娘从柜台后出来给隔壁桌结帐,个儿挺高一个老娘们,膀大腰圆的,说话,一口地道的东北味。 面对着他们,果然,脸上,一点表情没有。 丛奕彻底癫狂了,笑的这叫一个大声,食客都看向他们,老板娘离的近,自然也抬起头,依旧,纹丝不动。 这老板娘,扮骆驼祥子里的虎妞,都不用上妆,纯本色演出。 就他笑成这样,老板娘都没任何反应,从邻桌拿了钱,转身走向柜台。 江宁在桌下踹了他一脚,脸上学老板娘的样子,憋的都快抽搐了。 最后,饺子是老板娘亲自端上来的,这巴掌大个小店,到了饭点儿,伙计哪够用。 饺子确实不错,皮薄馅大,味美多汁,不枉等一场,两个人片刻就把两盘子饺子一扫而空。 这家店,后来,他们来过很多次,只要想吃饺子,不管路堵成什么样,肯定是这家,这家店也够有个性,不管生意多好,一直没有扩充过,始终是嘈杂拥挤的店面,热闹往来的食客。 几年后,他们俩,有一次来,以前从来没跟老板娘多说一句话,但老板娘认识他们俩。 江宁在柜台结帐,老板娘一边拿计算器算帐,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以后,别让你媳妇点青椒馅的。” 江宁愣在当场,老半天没反应过来,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真不知道是不是该以头戗地而。 关键的是,那老板娘,依旧,面无表情。 再几年后,有次,深夜,丛奕一个人,到了这家小店,在这城市滚滚变化的浪潮中,竟然还有这么一隅之地,经久未变。 那晚上下雨,又是这时间,店里,已经没什么客人了,他还拿着几年没变过的菜单,老板娘走过来招呼,“青椒馅二两,皮皮虾韭菜二肉,姜汁松花蛋,夫妻肺片,是吧?” 丛奕抬头凝视着她胖胖的脸,“我不吃松花蛋。” 老板娘也看着他,“那就夫妻肺片。” 丛奕低下头,“好。” 没有这家店的电话,最后一次,江宁同样深夜前来,这里,已经拆成一片废墟。 15. 病好,丛奕再回到宿舍,关于那个夜晚,他跟江宁,都没有再提起,两个人的关系恢复如常,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可他解释不清楚。 他发现,再跟江宁在一起的时候,会忍不住用目光去追随他的身影,江宁从少年时代外形就好的招人嫉妒,英俊高大,眼睛深邃,鼻梁挺拔,他在女同事里一直有女人缘,也会处理人际关系,那时候软件和网络公司都刚起步,正是大力拓展,招兵买马的阶段,他在那家公司得到美国一个什么机构的注资,规模一下子扩大了几倍,江宁刚工作不到两年,在新部门里就当上了部门主管,那时候,国内这是新兴产业,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也都跟他差不多的年纪。 江宁比以前更忙,丛奕选两个学位,课程不是那么轻松,连周末都有课要上,江宁也是逢周末必加班,他大三那一整年,两个人都在一种恨不一天能过出来二十五小时的状态里,一般到周五,江宁再晚也会想着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周末过去,丛奕就周末上午上完课,骑自行车到江宁家,摔床上补觉,等晚上江宁回来,两个再出去大吃一顿,丛奕发现,经过两年的磨练,江宁酒量明显比以前好了,所以,啥叫酒精过敏,越过敏越得喝,喝着喝着就产生抗体了。 这一年多,丛奕身边,有几个隐约来去的女孩,挺说不好的,对他表示好感的女孩,他都没大看得上,偶尔有个两个入眼的,不是被人捷足先登,已经名花有土,就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跟你说句话都像给你多大面子的冷美人。 有那么个笑话,一个男人认识了三个姑娘,他很为难,一个很善良,一个很温柔,一个很有才,他犹豫啊犹豫,最后选了长的最好看的一个。 所以,男人都是外貌协会的,甭管最后找了什么样的,谁没做过校花梦。 丛奕没免俗,确实,不漂亮的,他不上心,漂亮的,他不爱哄,而且,他也确实没大把时间追求姑娘,一直到大三,除了林安东和他,祝平远和那北京娃,都交了女朋友。 祝平远的女朋友,是低他们一界的系花,那姑娘,长的很漂亮,但其他的,丛奕不予评价,有次那姑娘到他们宿舍来,男生寝室,托林安东的福,这小子热衷于打扫卫生,他们就算不错的,但那皱着眉,一幅恨不得不呼吸的恶心表情,就丛奕所知,她的前男友寝室,他碰巧去过,那才叫狗窝,这功夫你装什么清高,不就交了个有钱的男朋友,真以为自己就超凡脱俗了。 这还不是最可恨的,那姑娘寝室一帮女孩总集体让祝平远请吃饭请唱歌,花钱祝平远倒不介意,但自己面对一帮小姑娘,有时候被她们叽喳闹腾的招架不住,依丛奕的判断,这姑娘一是炫耀,二是拉着一帮绿叶,好衬托她这朵花更出众,林安东的事,丛奕不知道祝平远有没有察觉,但是,祝平远总是死活拉着他一起,他抵不过,只好陪着去几回,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出来他追求其中一个女孩,他对那女孩的全部感觉就是腿挺长,脸勉强一个中等偏上,不开口冷眼看着还行,一说话嗲的人肝颤,这舆论丛奕是真不知道谁别有用心造的,但那姑娘似乎就等着顺水推了这个舟,没想到丛奕这边让她直接翻船了,躲的老远,以为总可以把这吃饱了撑的谣言终结了,结果有天林安东笑的前仰后合的跟他说,“丛奕你不知道吧,现在都说你追求那谁未成,为情所伤,现在都不跟大家出去玩了,就怕看到她伤心。” 丛奕从上铺跳下来,骂了五分钟的标点符号,最后呕血三升的对林安东说,“他妈的不喜欢女的就对了,这帮流血几天还不死的生物太可怕了。” 16. 林安东笑着搂住他肩膀,“要不,咱俩凑和凑和?就是两个都是零,不好办。” 在林安东的普及下,丛奕现在也知道什么叫1什么叫零,他原来是以为一个叫1一个叫2呢,第一次说起来的时候,林安东差点没一口老血喷他脸上,他一肘击在林安东胸口,把他打开,但还是不解恨,“我为什么是零,你看我哪儿像零,老子当也是1!” 说完自己觉得自己有病,他拿自己跟GAY打的什么比,林安东揉着前胸,笑着骂他,“就你,拉倒吧,你要是往圈子里一站,脸上就差没贴个签,老子是零。” 丛奕更是恼羞成怒,“你当纯种男人都非得跟你家陈鹏似的,大脑平滑四肢发达,老子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不打到你叫大爷,我就不姓丛!” 林安东边笑边躲,“你别把GAY想的那么肤浅,我心中能当一的,反正,肯定不是你,你师兄还差不多,我看配你正合适,就你这臭脾气,除了他让着你,护着你,哪个姑娘不得被你气跑了,别是,他真对你有什么意思,你还少根筋的体会不到吧,可惜了一个完美大一,配给你这个不解风情的零二了。” 一本字典横空飞过去,接着又一本书,反正东西是林安东的,扔起来他一点不心疼,林安东东抓西抓,“唉唉,越恼羞成怒越说明心里有鬼,师兄救命啊,你家小虫子要谋杀了,师兄快救小的一命。” 两个人正围着桌子打的的仰马翻,鸡飞狗跳,林安东对着门,丛奕背着门,听到身后有声响,以为是祝平远回来,忽然林安东喊的更大声,“师兄救命,丛奕发飙呢!” 丛奕咬牙切齿的,“你今天叫祖宗都没用,看我不打的你满地找牙。” 林安东比丛亦矮了半头,身形也整小了一号,丛奕伸长胳膊终于要够着林安东领口,忽然身后有人搂住他的腰把他往后拖,正要连祝平远一起骂了,回过头来却看到江宁笑眯眯的看着他,“怎么这么厉害,吃枪药了?” 回手就是一个勾拳,跟江宁动手除了那天把他按被里,丛奕就没占着过便宜,果然江宁一把就握住他的手腕,知道这小子上来的混劲,江宁赶忙把他紧紧箍在怀里,笑着哄他,“好了,好了,玩笑归玩笑,你看你都扔成什么样了,有火也该发泄了吧。” 林安东退出两步,背抵在柜子上,憋笑都快憋内伤了,眼光准准落在江宁搂紧他的手臂上,丛奕脸腾一下子就从面颊一直红到耳根,他终于停下来不动,江宁刚松开手,丛奕一拳照着江宁肚子就过去,好在江宁认识他十年,他的劣根性摸的一清二楚,虽然没全避开,但也没让他得手。 狠狠瞪了林安东一眼,丛奕抓起外套两步出门去,江宁一脸无奈的看着他,苦笑着问林安东,“你怎么惹的他炸毛了?” 林安东抓抓头发,看着江宁,笑意很深,“因为,我觉得他恋爱了。” 那么多年前的青春,他们,都还来不及,受伤害。 17. 升职后的江宁更忙,丛奕也差不多,连周末都有课,江宁更是逢周末必加班,不管多忙,到周末他都会给江宁打电话让他过来,丛奕下课了到江宁家,把自已摔到床上补眠,等江宁晚上回来,两个人出去大吃一顿,放寒假之后,丛奕也没回家,住到江宁那儿,一边复习一边等他春节一起回去。 北方深冬天亮的晚,这天丛奕出门的时候,特意穿上最厚的羽绒服,到火车票代售处的时候,已经排起了长队。 他回来的时候刚八点,路上买了早点,江宁已经洗漱完毕,看到他进来,有丝诧异,“这么早,你跑哪儿去了?” 丛奕把车票放桌上,“没卧铺了,买的白天的,得耽误你一天了,没事吧?” 江宁看着他被冻的通红的脸颊和鼻尖,坐到他对面,“怎么这么懂事了?” 丛奕正在解包子的口袋解不开,直接朝江宁脸上抛去,好在江宁这些年跟他练出来了,眼疾手快,稳准狠的接住,丛奕白了他一眼,“可以参加狗接飞碟比赛了。” 江宁的眼底笑意更深,他抬手抚上丛奕的脸颊,“看你冻的,值得吗,坐飞机回去不就行了。” 丛奕愣住,脸颊上江宁的掌温犹存,心瞬间砰砰乱跳,愕然间,出口的竟然是一句财迷的话,“没钱,你坐飞机,我坐火车。” 江宁的眼眸同样深邃,他把包子解开,夹到丛奕碗里,起身离开片刻,再回来,把什么轻轻抹在丛奕脸颊上。 丛奕的脸颊从刚才就一直滚烫,直到闻到一阵香气,他才劈手夺过江宁手里的东西,浓长的睫毛掩住清澈的眼波,“这么香,老子要不要见人了。” 直到看到那一行handcream,他才抬头对江宁喊:“你给我抹护手霜!” “我没注意,同事出国送的,护手霜正好,你这都要冻伤了。” 手背使劲擦过脸,想把护手霜抹去,摩擦下,幽雅的香气更浓,丛奕转过脸,不看江宁。 他们是在除夕下午才回到老家的,丛奕他爸妈自已做生意,没有多大,但家里有辆当年老三样的桑塔那,来机场接他们的时候,丛奕问,“我妈呢?她怎么没来?” 他爸含糊的应了一句,先送江宁回家,江宁父亲在他高一那年就去世了,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到江宁家的时候,他妈和大姐早早在楼下等着接他,北方深冬近零下三十度的天气,呵气在睫毛上凝了一层霜,丛奕忽然发现,他也想家了。 回家就发现氛围不对,往年亲戚也会一起围炉守岁,三叔六舅的一起打麻将打到天亮,人手不够的时候,也拉丛奕凑局,今年家里安静的,无声无息,他进屋的时候,他妈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丛奕给了老妈一个热情的拥抱,把买的礼物给他们拿出来,他妈笑的很勉强,丛奕看得出来。 夸张的说饿坏了,想老妈的手艺想的垂涎三尺,非一日之馋,推她到厨房,发现,除了两样凉菜,其他鱼肉,都摆在盘里,炊烟未举。 故做不见抓起一块酱猪爪,装做很香的样子大嚼,回头问他爸,“鞭炮呢,先放一挂,我正好还没脱大衣呢。” 他爸也像刚回过神,“还没买呢,你跟爸去,我也不知道你现在大了,想要什么样的。” 除夕三个人吃饭,丛奕猜测他爸妈又吵架了。 他们是中学同学,中专毕业结婚,很早就生了丛奕,那时代的人,都不懂什么爱情,他妈脾气急,他爸性子拧,两个人从他小时候,就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丛奕实在是千锤百练出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种不尴不尬的状态维持到大年初三,丛奕实在把自已能当和事佬,开心果的能耐都使了个遍,家里依然低气压,他实在憋不住了,在自已房间刚点根烟就听到敲门声,赶紧把烟掐了,开门时,他妈他爸站在门前,他妈眼圈有点红,“丛奕,爸妈有话跟你说。” 那场谈话,持续了一个小时,前十五分钟,他妈在说,后十五分钟他爸在说,最后半个小时,他爸妈互相指责,脸红脖子粗掐的声嘶力竭。 最后丛奕抓起外套夺门而出,那房子他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18. 沿着深冬阳光一分分隐退的街道行走,过年时,街上静寂无人。 终于走的饥寒交迫,一摸兜,发现自已没带钱包。 衣兜里只有一部手机,他想了想,拔通了江宁的电话。 江宁到时,他坐在一家大超市的自助存包处,眼睛无神的看着窗外萧瑟的寒冬。 江宁贴他坐下,什么都没问,揉揉他的头发,“我刚才看到一家火锅店过年没歇,咱俩吃火锅去吧。” 店不小,但过年没什么客人,大厅一大半都黑着,没有开灯,他们俩坐在靠窗的位置,灯光映在玻璃上,外面北风呼啸,已经开始飘雪。 菜是江宁点的,服务员要离开时,丛奕说,“来瓶二锅头。” 江宁目光落在他脸上,这晚上,丛奕吃的不多,但半瓶酒下肚时,他抬头对江宁说,“我爸妈离婚了。” 没等江宁回答,他苦笑一下,“你说,他们都奔五十的人,离的什么婚,一辈子都过差不多了,还以为各自找到真爱,就我妈,饭烧的那么难吃,就我爸,买条好烟都算计半天,你说,还都能出轨,看上他们的,得多缺心眼儿?” 江宁把他手里的酒盅拿开,换了一杯可乐,自已仰脖把剩下半盅酒喝尽,“爱情不分年龄,国界,种族,你没听过吗?” 丛奕对着自已的调料碗发呆,江宁继续说道:“也不分性别。” 丛奕笑的更苦,“你怎么不说,爱情不分物种呢。” 江宁笑了声,把鱼片捞出来,丛奕爱吃鱼,但又不会挑刺,逢吃必卡,他把鱼刺剔净,碗推到丛奕面前。 丛奕眼睛酸了,咬着嘴唇,酒不是个好东西,喝多了,就控制不住情绪。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江宁伸手叫出租车,丛奕抬头看他,“我不想回家,咱俩K歌去吧,反正,你也五音不全,咱俩谁也别笑话谁。” 江宁带他去离他家不远的一家酒店,开了间房,拉丛奕进去的时候,江宁说,“好好睡一觉,明天什么事都没了。” 那白酒八成是假酒,丛奕想,要不然,他怎么神志不清了。 躺在床上,江宁把他外套长裤都脱下来,拉过被子盖住他,去卫生间洗了热毛巾,擦干净他手脸,窗外,有一道道绚烂亮光闪过,丛奕忽然开口,“江宁,你看,打闪了。” 烟花绽放开,江宁依他躺下,把他的头揽在胸口,“真的,雷阵雨。”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湿透江宁的衣衫,丛奕没有一点声息,江宁把他揽的更紧,低头吻住他浓密发丝的头顶,“我不走了。” 丛奕在他怀中抬起头,双眸潋波,他照江宁胸口捶了一拳,“冬天哪来的雨。” 江宁的脸颊跟他贴在一起,嘴唇忽然落在他唇上,“冬天还是夏天,取决于你。” 带着酒意氤氲,丛奕朦胧的意志被轰的魂飞魄散,可江宁的吮吸辗转让他缺氧的无法呼吸。 19. 在最美好年华,遇见你。 那晚上,丛奕记得他本能挣扎过,但江宁把他压的很紧,一直吻他,直到眼泪从他眼角滚落,江宁的唇印在上面,温柔的吮吸净。 “别哭,我后悔没再给你要瓶白酒,彻底醉倒就不难受了。” “操亻尔女马的,我不是女的”,丛奕的声音沙哑的带着泪意。 “操亻尔女马的,你要是女的,我早把你办了,不用难受这么长时间”,这是他第一次听江宁说脏话。 猛的要从床上坐起来,但江宁不给他这个机会,紧紧钳制住他,两个人在床上折腾翻滚,直到,最后同样急促的粗喘中,他再次被江宁死死压在身下。 在床上仅有的两次较力,他根本不是江宁对手,以前那打闹玩笑,都是江宁让着他。 汗水从江宁挺秀的鼻梁上滴落,落在丛奕眼角,一大颗泪水满溢着滑下,他突然不动了。 清澈的双眸像失去焦点一样,委屈,伤心,脸颊是酒醉和刚才脱力的潮红,紧紧咬着牙,没有哭出一声,但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滚落隐没在浓发里。 江宁松开一只手臂,慌乱的去擦他的泪水,泪越擦越多,江宁的吻也越来越密,吻他的眼角,睫毛,鼻尖,鬓发,“别哭,我不是欺负你,你知道。” 把他紧紧抱住,江宁没有再松手,丛奕也没有再挣扎,直到江宁的嘴唇再一次,落在他唇上。 带着灼热的渴求和呼吸,一分分加深,这是丛奕的初吻。 给了他小就认识,喜欢,信任,依恋,仰慕的江宁。 江宁温柔却强势的引领着,不让他有分毫退缩,舌探进口中,跟他纠缠在一起,缠绵热烈。 一吻终了时,丛奕的手紧扣在江宁背上,江宁拉过他的手,吻他的掌心,“我第一次想吻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 隐上丛奕的眼帘,江宁的声音有丝颤抖,“你这样看着我,让我觉得无所遁形。” 浓密的睫毛在他掌心翕动,划过湿痕,但泪水终于渐息。 丛奕推开他的手,用手臂横着一下子擦过,把泪水全都拭去,终于眼泪流的太多,听到他抽泣一声,别开眼睛,不看江宁。 很孩子气的倔强,同样带着孩子气的脆弱,江宁怜惜的把他脸上被泪水濡湿的零乱头发拨开。 江宁起身把牛仔裤和毛衫脱下来,丛奕翻个身,脸对着门一声不吭,他只穿着件长袖T和内裤,侧卧的身形起伏着,腰身微陷,臀部挺翘,双腿修长,丛奕看起来有点清瘦,但江宁知道他身体的柔韧紧实。 从背后贴着丛奕,把他揽在怀里,隔着一层衣衫,贴在一起的体温,慢慢升高,江宁的吻落在他颈边,肩膀,手从衣摆下伸进去,抚摸到腰间,小腹,掌心滚烫的沿着身体游走,最后,终于从边缘探进那丛柔软茂密的毛发中间,握住丛奕尚未苏醒的欲望。 温柔细致的撩拨,直到丛奕突然翻过身来,手一下伸进江宁内裤里,“要做就快做,别像摸女人一样摸我。” 江宁已经坚硬如铁,嘴唇贴着丛奕的耳垂,吻他耳后细致的皮肤,“就像上次那样,我想射在你手里” 丛奕把一生最真挚,最美好,最纯粹的东西,都给了江宁。 再用很多年的岁月,看它们,一点点在他面前,破碎,修补,再破碎,再修补,最后,终于,碎成齑粉。 20. 丛奕问自己,他是不是已经成了林安东那样的同性恋? 这句是废话,马江宁难道是女人。 那天晚上,两个人都射的筋疲力尽之后,江宁拖他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出来他要找内裤,但上面是自己斑驳浓滑的痕迹,江宁拉他进了被子里,都赤裸着,贴在一起的肌肤,同样年轻,光滑,坚实。 已经发泄完,江宁却还是像之前那样,从背后抱住他,不再抚弄,但依然一下下的亲吻。 从前面跟丛奕十指交握,贴在他胸口,江宁欠起身子最后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睡吧,做个好梦。” 也许因为过年,宾馆的热风并不暖和,但抱住他的身体,火热温暖,如果之前互相纵情在彼此掌握下是因为欲望,此时,他应该厌恶这种亲近。 他想发火,让江宁别这么抱着他,二十一年独身岁月,他怎么可能习惯这样亲密无间的接触,男人的欲望是种疯狂的渴求,但那些缠绵动情的热吻呢? 醉意越来越深,这天晚上的一切,在他混沌的再也无法思考,陷入深深的朦胧,最后一个清醒的意识,是江宁把他翻过来,抱在怀里,他想,为什么不能是江宁? 第二天早晨,江宁送他回家,丛奕一直很沉默,江宁也没说话,快到时,他才想起来,昨天他整夜未归,他爸妈已经都不找他了。 转过头看着江宁,江宁似乎能洞悉他的思想,“昨天到宾馆之前,你妈就给我打电话了,我跟她说我跟你一起。” 喝多了,他不记得,丛奕再转开头,昨晚下了雪,到现在也没停,都说瑞雪兆丰年是好兆头,他妈多放心让把他托付给江宁,谁都知道他是一直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的兄长,但江宁正在把把带上的这条路,将走向哪里? 丛奕没有恋爱过,他甚至没有真的如何喜欢过一个女孩,但是,他喜欢江宁,似乎,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从他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喜欢他。 喜欢江宁的聪明,他的自由,他的认真,他的包容,他的爱护,他的温柔,他的强势,他的开朗,他的成熟。 其实,他喜欢的是江宁所有的一切。 已经,喜欢了那么久。 那天回家,就没有再看到他爸,初七江宁上班,他跟江宁一起回去,在车站的时候,他妈转过去,没让他看到抹眼泪的动作,再回过头来,对江宁说,“小奕从小就任性,哪怕有你一半稳当呢,我都不至于这么不放心,你帮阿姨好好照顾他。” 回来的城市,一切如昔,这里也下了雪,甚至,比家乡还大。 晚上,江宁问他,“你睡哪儿?让你先选。” 丛奕说,“客厅。” 江宁点下头,“嗯,我也选客厅。” “那你就客厅去吧,我睡卧室”,丛奕往房间里走。 江宁跟在他身后,丛奕回头,“你别告诉我,你也选卧室。” 江宁眼里是很深的笑意,“嗯,二选一你能猜对也算不容易。” “马江宁,你别总跟着我,我要睡觉“,丛奕别过去的脸上有丝红晕,市政就做这种面子工程,一到过年房间里供暖能到27、8度,穿着短袖都把他脸热红了。 他走进卧室,洗过澡的头发刚干,有些毛茸茸的,更显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丛奕把被子紧紧裹在身上,江宁站床边看着他,直到最后丛奕一把掀开热的他出汗的被子,“我躺着你站着,当我诈尸呢,你到底睡不睡!” 江宁俯下来,吻他红润的嘴唇,刚要开口,丛奕一把握住他,“你存心勾引我的,是吧?” 他手上用了力气,江宁本就抬头的分身又硬了几分,“那你别大意的对我动手吧。” “想的美!” “那我就不客气了”,江宁笑着,猝不及防的扑上来…… 21. 爸妈离婚的事,其实对丛奕影响很大,他觉得他爸妈都属于一把年纪,感情经历少的可怜那种人,能把婚外恋认真到抛家弃子的程度,真是让他欲哭无泪。 做了几年生意,钱没赚着多少,倒把逢场作戏当了真,这两个人以后可怎么收场。 有这样的爹妈,他肯定是被遗传了,根本缕不清局面。 老天爷似乎比农民还喜欢瑞雪兆丰年那句话,一场大雪还没化,居然又紧接着一场,江宁上班的地方,离家两公里,打车就是起步价,穿着西服大衣衣冠楚楚骑自行车也怪诡异,所以,江宁一般步行,连锻炼都有了。 白雪映的天光大亮,丛奕以为八点多的时候,一看床头闹钟,七点还差五分。 他旁边,江宁睡的很沉。 丛奕默默看着他,阖着的眼睛,依然能到眼睑上细长一线,江宁双眼皮的褶皱很深,眼眶微陷,鼻梁挺拔,轮廓俊朗,只是嘴唇很薄。 江宁有个他自已深以为憾,时常被丛奕拿来取笑的地方,他右唇角下,有个酒窝,不是长在脸颊上那种。 丛奕说,一大老爷们,长个梨涡,江宁一巴掌挥过来,“这叫笑靥,你懂不懂!” 不用笑,他说话的时候,那个小酒窝就若隐若现,有时候江宁教训他,对他长篇大论的时候,他就支着下巴,眼光一直停在那里,看它轻浅有无,似嗔似羞,直到江宁骂他,“你到底听没听我跟你说的?” 江宁这人,实在在他面前,严肃不起来。 喜欢这个小酒窝,他对江宁说,“好看”,江宁回答,“能当饭吃啊?” 不知不觉的伸手去抚他的唇角,江宁很能睡觉,雷打不醒,知道他在梦里触痒会撇嘴,就能看到它浮出来。 手刚摸上去,江宁忽然睁开了眼睛。 眼光清明,不像将醒未醒的迷蒙,如他所愿,江宁对他笑着,只是笑的这叫一个暧昧。 “你什么时候醒的?” “从你色眯眯的盯着我看,我就醒了。” “呸,你有什么可看,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丛奕做势要翻身,但被江宁箍住腰。吻落在他唇上。 百啵不厌啊,马江宁! 江宁嘴唇离开他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要脸的硬了,饱睡一整夜,现在正是战斗力巅峰状态。 都到擦枪走火的边缘了,看江宁还没有停的意思,他们俩之前互相手,都是晚上,还没大清早这么坦诚相见过。 夜色总算一个欲望疯狂的理由,这雪夜初晴,白日喧淫也太,那啥了。 明显江宁没有明白到他脑子里“皑皑千里,琼台瑶圃”的意境,想的全是“绮罗香暖恣欢娱”。 没文化的流氓,真可怕。 江宁已经探进去,丛奕有时候其实想不明白,跟他这么手来手去,会比压着女人酣畅淋漓的打一炮更爽吗?他没有过女人,也没经验,但江宁明明白白乐此不疲。 不管怎么想,他都不得不对内心深处的自已承认,跟江宁每次做,他射的自已都颤抖,那么享受。 又是一番你来我往,清早的江宁格外动情,把他紧压在自已身上,接近高潮时,江宁一只手伸到他臀部,肆意揉捏,这种刺激是以前没有的,心里不甘,但更催情,他先于江宁喷射出来。 身体离魂的瘫软,江宁突然把他一条腿拉起来固定在自已腰上,按住丛奕握着他的手一起探到腿间,感受到他血脉贲张的坚硬,丛奕手里加快速度,最后他想握住顶端,但江宁射在他双腿之间。 那一瞬间,丛奕明白,江宁向他,暗示着什么。 22. 两个人靠在床头,一根烟抽完,丛奕觉得倦意又袭来,蜷回被子里,谁知道江宁也退进来,“你不上班了?” “晚点儿去”,江宁的声音比他还朦胧。 这一个纵欲之后的回笼觉睡的香梦沉酣,丛奕是被饿醒的,一觉睡到十一点,看来,做爱是治疗睡眠问题的不传秘法,就是运动量大了费粮食。 卧室里很静,身边空着,江宁大概起来上班了。 揉着眼睛走出卧室,正打算划拉一圈冰箱里有没有什么剩菜剩饭,早餐午饭可以一勺烩了。 忽然看到江宁从厨房走进来,手里端着个盘子,“醒了正好,我刚要叫你起来吃饭。” “你做的饭?” 看着他瞪大的眼睛,江宁挑了下眉毛,“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艺。” 很大的油烟味,呛的他咳嗽两声,丛奕在桌前坐下,“就蛋炒饭也好意思说是手艺。” 这才留神看餐桌,好家伙,不看不知道,正经三四道菜,每盘都有模有样的,有冷有热,江宁刚放下的,是软炸里脊。 “你去楼下饭店打包的吧?”闻着香味食指大动,也顾不得烫,抓了一块放进嘴里,咸香脆嫩,味道相当不错。 江宁不回答,笑眯眯的坐对面看他一块接一块往嘴里放,盛出来一碗汤给他,“慢点吃,别噎着,我不跟你抢。” 横扫半盘子,才舍得松手,“怎么进步这么大?”丛奕满眼诧异。 “春节跟我妈学的,比定餐好吧?” “当然当然,保持下去,咱俩以后全指着你养活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江宁的唇角上翘的弧度更大,又现出好看的酒窝,丛奕才反应过来,“咱俩以后”,听着跟,打算过多少年似的。 脸红了一下,他埋头喝汤,江宁对他说,“吃完饭,我们俩出去走走吧,我刚才出去,外面空气特别好,也不冷。” 他们家里没这些食材,应该是他睡着的时候,江宁去了一趟旁边的超市。 叫了出租车开到西山脚下,空气清洌的似乎不带一丝杂质,天空湛蓝如洗,西山晴雪的盛景,应该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吧。 工作日,又是冬天的午后,山路上游人稀少,两个人沿着石径缓缓向上走,走到山顶时候,山高为峰,四野空旷,一下子风就大起来,猎猎吹在耳边,江宁把丛奕羽绒服的帽子戴好扣严,又把自已的围巾解下系在他帽子外面。 丛奕除了,瞪大眼睛,受宠若惊的接受这过于无微不至的体贴,一时真是,说不出来什么。 江宁看了一下四周,只有离他们很远有几个人,他忽然拉起丛奕的手插在自已衣兜里。 毕竟是深冬,刚才只是系扣子那一会,江宁的手已经冻的冰凉,在衣兜里把手指插在丛奕指间,握住他,十指相扣。 啊啊!大庭广众之下啊,哥哥! 跟江宁之间再怎么样,他一直觉得,就是那个房间里,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完全没想过,要从此惊世骇俗。 两个人并排倚在栏杆上,眼前是西山群峰连绵如黛,山顶的积雪在日光下,炫目光华,江宁侧过头,眼眸深深落在他脸上。 能感觉到江宁的目光,握在一起的手,掌心相对,终于,丛奕也转过头,同样凝视着他。 青春是刻下伤痕的轮回,眉心总有一天会蹙起伤悲。 23. 这天晚上,江宁求卝欢的态度热烈而直接。 赤卝裸的两个人在床卝上,缠卝绵窒卝息的深卝吻过后,丛奕渴求的把江宁的手拉到自已下卝身,江宁突然扣住他的手腕按在身侧。 丛奕迷乱的抬眼看他,江宁的眼眸中蓄满欲卝望,两个人对视了一瞬间,江宁的身卝子向下一直退,嘴唇沿着丛奕的胸口滑卝到小腹,用膝盖分开他的双卝腿,江宁跪在他两卝腿之间。 丛奕用手肘支起上身,不可置信的看着江宁,互相用手是一回事,但是,面对着硕卝大嚣卝张的同卝性卝器官,真要用嘴,丛奕瞬间是空白的,他自问,他至今为止,没有想过,而且,他做不到。 江宁低下头,吻住大卝腿内卝侧细致的肌肤,灼卝热的嘴唇和舌卝尖舔shì而过,嘴唇湿卝润柔卝软,恣卝意吮卝吸着,一直吻到毛发边缘,丛奕微颤的刹那,江宁抬起头,眼中像有一簇火焰,一直凝视着丛奕的眼睛,在他的目光中,靠近,然后,张卝开嘴唇,一点点把丛奕的性卝器吞含进口卝中。 不同于手掌的湿卝润,温暖,嘴唇吸卝吮的力度,紧紧包裹卝着,最敏卝感的顶端能感觉到舌面扫过,然后,舌卝尖卝挺卝立起来,直抵在小小的裂口,左右拔开。 吸髓一般,丛奕用尽最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呻卝吟出声。 江宁的目光仍然锁着他的面容,看到丛奕的眼眸被情卝欲醺的几近迷醉,才低下头,更专注卖力的伺弄。 手卝指配合着唇卝舌,套卝弄,抚卝摸,静寂的房间中只能听到唇卝间的卝水声和丛奕越来越深卝重的喘息。 看着江宁乌黑发卝丝的头颅在他腿卝间上下耸卝动,心理和生理上同样强烈的刺卝激,让丛奕盘旋而上的快卝感,喷薄欲出。 彻底屈卝从于男性的本能,一只手插卝进江宁的浓发间,把他更紧的按向自已,能感觉到硕卝大抵在喉间,江宁有瞬间本能的用舌卝头向外推他,但马上,就放松了禁制,调整角度,让他探到最深处。 丛奕不信,有男人在这样的时候能残存理卝智,只要想到为他做这件事的,是比他更强大,更男人的江宁,他已经激荡到不能自已。 受不了这样的撩拔刺卝激,并没有很久,丛奕无法抑卝制的喷卝射而出,最后的瞬间,他想拔卝出来,但江宁握紧他,对丛奕来说,几近疯狂,他一股一股的激卝射在江宁嘴里。 江宁一定是,要他疯狂。 高卝潮过的身卝体瘫卝软着,手卝指钳在他肩膀上,指甲陷进肌肤。 江宁一定,疯了。 感觉到江宁吐出他的分卝身,连同浓滑,头依然埋着,丛奕看不到他的表情。 直到江宁再抬起眼眸,目光灼灼的看向他。 丛奕依旧粗喘着,声音沙哑迷乱的叫了一声“江宁”。 江宁眼中聚卝集的烈焰一般的渴求,丛奕明白他要什么。 身卝体还在发卝泄后的虚乏里,丛奕更深的陷在床卝上,他没有动。 没有拒绝,也没有想过,拒绝。 24. 把他自已的浓滑抹在腿卝间时,丛奕的身卝体绷的很紧。 江宁的手温柔的抚卝摸,动作幅度并不大,知道他尚在一次高卝潮后的不应期,江宁并没有撩卝拨他,只是缓卝慢的爱卝抚,亲卝吻,虽然能清楚感觉到跟他贴在一起的江宁的硕卝大坚卝硬如石,丛奕明白他在尽最大可能的克制。 说丛奕不紧张是假的,他没理由不紧张,他连跟女人的经验都没有,何况是男人。 江宁克制着自已,温柔细致的让他放松卝下来,丛奕能体会到,丛奕并没有做为一个G卝AY的心理认同,他是个青春的男孩,所有的心理和生理状态都是属于男性的,只是因为,现在跟他在一起的人是江宁,他才肯尝试这么做。 这样的欢卝爱方式,他不可能喜欢,只因为是江宁,他才能,不排卝斥。 缠卝绵动卝情的亲卝吻,耐心的抚卝慰撩卝拨,如他们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属于江宁特有的那种温柔和强卝势。 直到,年轻的身卝体,再次恢复火卝热,江宁松开搂着他的手,这次,从下面一路蜿蜒吻到唇卝间,从嘴唇滑卝到左耳畔,呼吸喷洒到耳廓里,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期待和欲卝望,压抑着,却更加蛊卝惑性卝感,“好不好?” 没有看他的眼睛,丛奕浓卝密的睫毛有丝颤卝抖,脸颊滚卝烫,他回答的声音同样低哑,“你会吗?” 江宁压着他,伸长手臂去够床头柜抽屉,眼光扫过江宁手里拿着的东西时,丛奕的手按在眉心。 他的处卝男之身,终究,要交待到这管护手霜上吗? 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江宁再次热卝吻住他,这次,是真的直接让丛奕燃卝烧和窒卝息的深卝吻。 膝盖把丛奕的双卝腿打开的更大些,能感觉到微凉的脂膏从根卝部向下,不是甜浓的花香,而是种类似青草苦味的淡淡香气,脂膏细腻卝滑卝润,当江宁的手卝指终于涂抹到入口的时候,丛奕紧紧卝握住他的手臂。 被手卝指探卝入的感觉,并不疼痛,但是,异物感让他本能收紧一下,自已咬住嘴唇,极力放松卝下来。 不舒服,异物感,手卝指把润卝滑带到里面,一下下插卝入,再拔卝出,十几下后,江宁略屈起手卝指,指腹向上,手卝指加重力气。 丛奕马上就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同样是男人,他们都清楚自已身卝体卝内,还有跟性卝器同样敏卝感的一点。 江宁也在试探,当指腹下是一处略平卝滑的肌理,丛奕的身卝体明显再次突然收紧。 抬起头去看丛奕,但丛奕的手臂还搭在眼眸上,咬紧的嘴唇已经松开,嘴唇红卝润的微张,呼吸变得急促。 手卝指灵活,力量适度,每一下抽卝插都直抵那一点,对丛奕来说,这种刺卝激也是从来不曾了解和体会过的,类似于射卝精的快卝感,没有那么强烈,但却盘桓着不断累积上升。 入口渐渐放松,当突然感觉到疼痛的时候,江宁又加了一根手卝指,抽卝插的动作停下来,等待丛奕适应。 江宁又伏上来吻他,把丛奕的喘息吞到自已唇卝间,丛奕没有萎卝软卝下来,环住江宁的肩膀,他吻的更投入。 一直到抽卝插的手卝指变成三根的时候,丛奕疼的挣扎,那是本能对于撕卝裂痛感的反应,但江宁紧紧的压住他,让他避无可避。 已经做到这个程度,再因为疼喊停,这事丛奕做不出来,江宁已经在尽可能的安卝抚,他们俩之间,早晚有这一天。 当手卝指终于撤出来的时候,江宁离开他的身卝体,跪在腿卝间,把丛奕坚卝实卝修卝长的腿架在自已有力臂弯里,丛奕的身卝体被分的更开,再次抵在入口的,是江宁的剑拔弩张。 丛奕不是个会因为疼痛落泪的男孩,但那种一毫米一毫米被撕卝裂开的清晰钝利的痛苦,让他眼睛潮卝湿卝了,明明是那么疼,却不能躲卝避,要怎样全卝身心的信任爱慕一个人,才把自已置于这样的痛苦中,任他取夺? 江宁进卝入的很慢很慢,但是,没有迟疑也没有停顿,丛奕的腿已经因为疼痛发卝抖了,咬紧的牙关甚至能感觉到唇卝间一丝腥甜,终于完全进卝入的时候,眼中蓄积的湿意凝成一颗泪,默默从眼角滑落,江宁没有动,俯下头来,把他的眼泪吻住。 那是他一生,为江宁流的第一滴泪,在他突然明白他爱江宁的瞬间,他喜欢过江宁那么那么多年,一直到那刹那,他才明白,他爱他…… 25. 江宁轻轻推开卧室门的时候,他以为丛奕还在睡着,但是,阳光从窗帘后照进来,卧室里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丛奕还保持着睡着的姿势,趴在床上,被子盖到腰际,露出精实紧致的脊背,背部裸露着,能看到白皙的肌肤上,遍布的深浅吻痕。 头发从额上覆盖下来,侧颜的线条俊美清秀,手臂交叠垫在下巴上,丛奕看着床头柜出神,神情有分孩子气的落寞。 江宁走过去,贴他坐下,俯下身吻他的肩膀,伸开手臂把他圈进怀里,“醒了?” 丛奕转过脸,眼光落在江宁脸上,江宁的目光被他的眼睛深深吸引住,丛奕的眼眸黑白分明,眼波明亮清透,睫毛浓密纤长,小时候有次江宁给他辅导功课,丛奕居然听睡着了,江宁把两根火柴半排耽在他睫毛上都没掉落,当丛奕低垂目光的时候,睫毛会在眼下投出一圈阴影,现在这双眼眸就这样定定的看着他。 江宁低下头,吻住他的眼睛,“在想什么呢?” “你知道chamomile这个单词什么意思吗?”丛奕开口。 “嗯?”江宁愣一下,这么深情的时候,丛奕问他一个单词什么意思? “chamomile”,丛奕又说了一遍,他第二学位是英语,发音清晰标准。 从奕的目光又移到床头柜上,江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昨晚居功至伟的那管护手霜,斜放在床头柜上,盖子也没有盖严。 江宁笑的暧昧,脸埋在丛奕颈窝里,新的吻痕落在昨夜纵情的痕迹上。 丛奕的声音有分慵懒,并不兴奋,他说道:“是小菊花的意思。” 江宁憋笑到脸都快抽搐了,这个时候,提起小菊花,是不是,太,那什么了啊! 从奕没笑,还是那样趴着,“爽了?” “啊?”江宁觉得他今天早晨的语言能力跌到一个历史新低,实在是丛奕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太有创意。 好在江宁一向是行动派,他把吻加深,变得更火热缠绵,贴在丛奕左耳边,医学研究表明,在男人左耳边提出的要求,更容易获得满足,“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他的声音低柔性感。 可丛奕的声音完全是两码事,“老子早晚会讨回来的,你等着!”他恨恨的继续说道。 江宁再也克制不住,他笑着把丛奕抱的更紧,“好,那我洗干净等着。” 情人间这样亲热暧昧的时刻,没有料到丛奕突然用力翻身,江宁不防,被他一下子掀翻在床上,丛奕狠狠压在他身上,“不用等,今天日子就很好。” 丛奕扑的很用力,江宁不敢狠躲,怕他掉床下去,被丛奕按着,他的力量不像开玩笑,但明亮的眼里有层湿润的雾气,他一手压着江宁,一手去够护手霜,丛奕全身赤裸,江宁穿着条薄的运动裤,两下就被丛奕褪到膝盖上。 拿着护手霜使劲挤,一滴没挤出来,丛奕不得不用两只手一起,还是空的,昨晚江宁到底用了多少?明明是满满一管。 把空管子狠狠扔出去,丛奕骂了一句,“天不助我,你别告诉我厨房的豆油也用光了!” 气势已经没有了,江宁这时候只要用点力气,就能再把这心肝宝贝压到身下,但他没有动,任由丛奕依然压在他身上,伸出手搂住丛奕的腰,从腰到背,最后落在臀间,轻轻按摩抚摸着,丛奕的脸颊贴在他肩膀上,闷闷的,不说话也不动。 江宁的嘴唇落在丛奕唇上,手插进他的黑发间,声音从嘴唇中传过去,体贴温柔,“还疼吗?” 丛奕突然咬住他的嘴唇,从齿间挤出话来,“你自已找把锥子体会。” 江宁的笑意更深,吻的也更缱绻,“那么疼吗?嗯?” “你会不会找重点……” 没说完的话最后终于隐没在两个人喘息里,在这个,深冬晴朗的早晨。 26. 丛奕有时候,不相信自已真跟江宁做了,而且,他还是做零那个。 一恍忽的时候,来自某神秘圌部分的钝痛,提醒他,这是真的。 那夜江宁很温柔,也很有耐心,但是,丛奕有时候觉得,他也挺了解江宁,怜惜体恤是一回事,但做到底的态度,是从头到尾坚决。 那天,他要是真的半路喊停?会怎么样? 这个假设马上被自已推圌翻了,如果真是他因为疼喊停,江宁应该会停下来,但蛇打七寸,江宁捏他死圌穴捏的准准的,越是看到江宁在那种都快自燃的欲圌望下隐忍的戛然而止,他越会铁了心一咬牙干脆做到底,不就是爆个菊圌花,撑死了就那十几二十分钟。 所以,江宁能把他吃的渣都不剩,不是没有道理。 大意了。 坐起来的时候,下面还是火烧火燎的,呸,温柔个毛线,是男人都知道,最后射圌精前得是多剧烈的连手都能磨起茧的活圌塞运圌动才能达到高圌潮,他从来没想过自已在床圌上会呻圌吟,但那天做到最后,咬碎了牙也克制不住,握着江宁的手臂,把他掐的青紫一片,凭什么就他一个人跟被狼牙棒插完又用斧子劈似的,没把江宁那条胳膊掰脱臼,丛奕已经手下留情了。 忽然想到了林安东,看来,天生gаy,都得是天赋异禀才行啊,就陈鹏那大块头的莽汉,丛奕假设,他老圌二同样壮观,那还不把林安东那一米七二瘦小枯干的小爷们做的肠穿肚烂跟向日葵似的?林安东成天活蹦乱跳,没见他有什么不妥。 那天江宁帮他擦圌拭的时候,纸巾上有几丝腥红,没有他以为的血流成河的惨烈。 还有几天才开学,林安东和祝平远都从老家回来了,约丛奕吃饭,他是真想去啊,这两天江宁给他上顿下顿的稀粥小菜,连个荤星都没有,他已经饿的前心贴后背了,但林安东这个没眼利见的,打电圌话来是晚上,江宁正在他身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丛奕只好咽下口水,推说感冒了,喝不得酒,让他们千万等他病好了再一起出去暴嘬。 放下电圌话对着墙发呆,满脑子都是烤鸭在夜里飞,江宁贴过来,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丛奕肩膀上,手自然而然的就从运圌动衫下摆伸进去,抚圌摸圌他的腰侧,摸了几下,就不规矩的滑圌到前面。 按住江宁的手,转头看他,江宁在他回头的功夫,嘴唇覆盖而上,又一次吻的两个人喘息。 “江宁”,丛奕忽然声音低柔的唤他。 “嗯。” “我饿。” 江宁的深情款款瞬间破功,把丛奕一把压到床圌上,笑着骂,“你个吃货,这就吃了两天素,要搁三年自圌然圌灾圌害,我看你为了吃的,能卖圌身买肉。” “你还有脸说,不因为你,我至于忍饥挨饿,你赶快滚出去给我做顿好的,老圌子不受这个窝囊气了!” “想吃?香肠行吗?” “是肉就行,现在我都想认猪当师圌兄,猪比你招人待见多了,快滚去拿!” “现成的”,江宁突然骑在他腰上,伸手解圌开裤带,“来,别客气。” 丛奕当场炸毛,但江宁已经褪圌下他的裤子,手牢牢握住他套圌弄,“要不一起吃?” “马江宁,你个死不圌要圌脸的贱圌人,平时装的衣冠禽圌兽,认识这么多年,我怎么才识破你披着羊肉的色圌狼面目!” 江宁笑的实在撑不住了,“羊肉!” 从奕翻身压住他,干脆把裤子彻底扒下去,骑在江宁胸口,“你今天要不吃的,我弓虽女干了你!” 江宁仰起头,二话没说,张嘴含圌住他。 唇圌舌极尽撩圌拨伺弄,津圌液尽润,从奕在江宁唇圌间,又一次,缴械投降…… 27. 短暂的空闲过后,两个人又恢复了忙碌的状态,相识十年的两个人,表面还是一切如常,但本质已经彻底改变,丛奕想,这种改变,应该,是不可逆的。 再开学,忽然有一层浓的化不开的伤感弥漫在每个角落,这是他们大学最后一个学期。 可能学中文的,天生容易多愁善感,上个期末,已经有几个同学签了工作合同,丛奕因为还有第二学位,四年毕不了业,所以工作的事,他暂时没多想,江宁也问过他,将来想做什么,丛奕问他,“编辑或者记者,你觉得哪个适合我?” 江宁很认真的想了一会,“编辑比较稳定,记者辛苦,但更磨练人,成长的会很快,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林安东成绩一直很好,考研考的毫无悬念,有天一起喝酒的时候,林安东对他说:“其实我才不想念什么硕士,还不是为了陈鹏,不读研,我爸成天逼我回去,”林安东他爸是当地一家报社的什么主任,虽然是个二线城市,但当地人脉深厚,回去直接能进电视台。 陈鹏比他们低两届,接触过几次,丛奕觉得这男孩,别看长的五大三粗,但性格跟小孩差不多,很依赖林安东,真真应了大脑平滑,四肢发达那句话,丛奕有时候,其实挺好奇,这两个人在一起,除了办那事,还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再说祝平远,这孩子,以前不大在宿舍,反而是交了校花女友后,住宿舍的时间更多了,两个人肯定早就睡过了,但那校花仍然一脸圣洁白莲花的作派,不肯落下一个跟男友同居的名声,所以,祝平远在学校陪她的时候更多。 丛奕其实,挺喜欢祝平远,虽然是暴发户的公子,但他并没有那些富家子的恶习,很平实的一个人,不算多聪明,但很用功,话不多,为人十分踏实,有次他们去祝平远家玩,祝平远自已做了一桌子丰盛饭菜,把他和林安东惊讶不小,祝平远对他家里的事,很少提及,但也没有刻意隐瞒,情况就是那么个情况,祝平远笑着说,“我爸做生意之前,我五岁就自已脖子戴钥匙,上小学就能给我爸做饭了。” 丛奕隐约知道祝平远的生母过世很早,他爸后来功成名就,又娶了个老婆,给他生了一双弟妹,小他十几岁。 唯一他不靠谱的事,就是交了那个肤浅的女朋友,但这事,也无可厚非,好色之心人皆有之,有这个条件,为毛不找一美人。 当祝平远认真的说,准备结婚的时候,丛奕和林安东一口酒都喷在他脸上。 结婚这事,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遥远了,祝平远才二十二周岁,这得,多恨娶啊?初恋的女友,真上升到谈婚论嫁的高度了。 祝平远淡定的抬手抹脸,“毕业我们就登记,到美国去念书,我申请,她陪读,然后再申请学校。” 丛奕和林安东,相对扶额,交换了一个活见鬼的眼神。 后来再听祝平远说起,他们大概明白了原委,祝爸想让儿子国外念书移民,将来就不回来了,好歹也给自已留条后路,校花那是梨花带雨的各种不愿分开,祝平远也正在意乱情迷期,自然要带她一起去,但他爸精明不改,就这么在儿子才谈了一年的女朋友身上砸几十万,生意人总要看到个契约,要去可以,先跟儿子把婚结了。 校花家境中等偏下,学的专业又冷门,去美国留学,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有这样的机会,岂能失手,欣然允婚。 回去的路上,林安东说,“不该这么说平远,但他这婚,就等着离吧。” 丛奕笑着骂了句,“你个打定主意一GAY到底的,看人家结婚羡慕嫉妒恨吧。” 林安东忽然抬头很认真的看他,这晚上,为了庆祝祝平远的婚约,他们三个喝的不少,林安东停下脚步,“从奕,你可以不回答,但你跟马江宁,是不是已经是那样了?” 夜色下,丛奕的脸颊先白后红,最后滚烫,“放”字的唇形都摆好,但发不出声音。 林安东的神色很凝重,完全不像平时,他垂下目光,“这条路很难,以后,你就知道了,你人挺聪明,但是,性格太率真,没吃过苦,太理想主义,你师兄要左右你,易如反常。” 以后。 丛奕发现,他从来没想过,以后。 那个深冬的夜晚,林安东以他做为资深同性恋的敏感,第一个识破了他跟江宁的关系,并且,一语道破天机。 28. 从那天起,丛奕第一次去想关于以后。 以前,他对未来的构想,找个好工作,交个漂亮懂事的女朋友,然后,努力工作,好好交往,一切顺其自然。 现在呢? 其他一切,都没有变,学业是自已的,他一直很努力,没有荒废过,像他这样名校中文英语双学士的学生,就业前景不会太差,至少敲门砖是有的,将来怎么发展,看他的能力和机会。 唯一颠覆的是,他的性向,这足矣改变一生际遇。 拜江宁所在的IT业在国内神扩展所赐,网络信息越来越发达,丛奕在网上研究了很多中英文资料,从严谨的医学报告到文学作品,他确定,他跟江宁,都不属于纯粹的同性恋。 他对其他的人,包括纯GAY林安东,正常人祝平远,美丽的校花小姐,都是正常认同和取向,唯一不一样的,只有江宁一个人。 他们俩,都属于有明确性指向的双性恋,只是,双性恋对男女情感和欲望的指数,并不是平衡的,它可能非常倾斜于某一方。 比如他自已,已经接近于,对女人没有兴趣了,以前他也不曾真正喜欢过哪个姑娘,丛奕觉得自已属于情感发育比较晚的那种男孩,还没开始投入一段正常的男女恋爱,就纷纷扰扰的,跟江宁在一起了。 有次白天,江宁不在家的时候,他翻出来一盘以前的A片来看,发现他对妖娆丰满的女人,并不是不能勃起,但是,也只是能而已,他并不厌恶女人的身体,依然觉得很美好,只是,没什么性趣。 他不知道跟女人从感情到身体都有过深刻接触的江宁,现在在双性恋的哪种状态,这件事情,他也不知道,如何获得答案。 这几年,林安东给他普及过不少同性恋的知识,长久的隐瞒和压抑,在他这个唯一的知情人面前,林安东有倾诉的欲望,再者,丛奕明朗善良,值得人信任。 林安东告诉他,他不喜欢女人,想到女人软的像棉花一样没有力量堆积脂肪的身体,他阳萎。 林安东还告诉他,他渴望来自男人的坚实有力的拥抱,亲吻和欢爱,当然,这句话是在有次林安东跟陈鹏不知道因为什么吵了一架,强拉他去喝酒后说的,那天他架着林安东往宿舍走,没进东门就看到陈鹏焦急的在大门外徘徊,看到他们时,接近一米九的大小伙子,眼圈刹时红了,丛奕目瞪口呆,陈鹏从他手里接过林安东,二话不说就背到背上,倒是丛奕为了怕他们二人在学校被人侧目,不得不在旁边虚扶着,造成一幅此人烂醉,行动完全不能处理的假象。 他渴望江宁这些吗?这跟林安东的状态完全是本末倒置的,他是因为情感上爱恋江宁,才愿意跟他拥抱亲吻,至于欢爱,至今,丛奕对那种真正的男男做爱,都不曾真的放下内心深处的芥蒂。 他深情的,是江宁的感情,其次,才是他的身体,感情是一切的基础,因为有感情,才有渴望,而不是有渴望才愿意去培养感情。 把手指插进黑发里,丛奕低头看着书桌上隐约浮现的木纹,一圈一圈,辨识不清。 那一年的丛奕并不知道,企图辨明身处何地的他,当时的心路,已经在向着纯GAY一步步无限接近了,几年后,同样是一次酒醉,林安东对他说,“男人更了解男人,不管是感情的,还是身体的,初恋和初夜都跟同一个男人,这就像把起点定的巨高,以后,女人很难再满足你,男女的终极归宿都是同性,这话不是没道理的,直的跟纯的相爱一场,都很难再直回去,何况,你上来就一弯到底了,还能逃出生天?” 那夜醉的人世不醒的人换成丛奕,林安东打电话给祝平远,两个人把丛奕弄上车,他靠在祝平远肩上,祝平远把他遮住眼睛的额发拂开,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没事了,明早就能醒了。” 他抬头目光离散的看着祝平远,“我醒了很久了。” 29. 那一年的记忆,像时光停在夏季的一个断桥,一边连着春光明媚莺飞草长,一边连着秋风萧瑟雪虐风殇。 那年夏天,丛奕收到一个让他欣喜若狂的礼物。 那年,是江宁第一次出国,他在美国有为期一月的培训,回来的时候,带了在国外最新上市的一部数码相机给他。 丛奕关系很好的一个年轻老师,是本杂志兼职的专栏作家,那时候,他有一台胶片机,丛奕帮他写过几篇稿子,也跟他一起拍摄采风过,他对摄影很感兴趣,但也只是感兴趣而已,那个年代,单反相机是只属于专业人士的奢侈品,动辄几万十几万,完全没有步入普通市民阶层,要知道,那时候某城一平米的商品房均价才五千不到。 那台相机,许多年后,依然摆在丛奕放器材的玻璃柜最醒目的地方,康太时ContaxNDigital,第一款全尺码数码单反相机,像素是600万。 这家厂商在2006年,全线停产,所有曾经绚烂热烈的,尽皆凝结成,不会在底片上褪色的过往。 丛奕高兴的扑过去,搂着江宁的腰,使劲一耸,江宁本能的按住他的肩膀:“你干嘛?” “想把你抱起来抡两圈,你使的什么劲啊!你怎么这么沉!” 江宁大笑着如法炮制定,把从奕抱起来在屋子里抡了两圈,“一样,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一阵头晕眼花狂喜过后,才意识到这东西多贵重,那时候IT业的薪酬是众所周知高的,丛奕没问过江宁赚多少钱,他估计年薪在十万左右,但江宁平时花钱并不大手大脚,这台相机,丛奕不敢猜要多少钱,但抵得过江宁大半年的薪水是肯定的。 他抱着相机,舍不得放下,又不忍心收下,睁着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江宁。 江宁终于忍不住笑了,揉揉他的头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不要我就收回了。” “要,要,你大老远带回来的,我不收多不合适,以后等我上班赚钱了,江宁你想要什么礼物,现在开始预约,我好攒钱。” 江宁笑着缠绵的吻住他,“我要是要你,是不是你攒的钱也归我了?” “我就知道你不做赔本生意!” 不再使用胶片,也就不怕浪费,丛奕一头扎进去,连老师都对他这台相机艳羡不已,初学摄影的人热情高涨到爆棚,一个夏天他拍了上万张照片,特别满意的,冲洗出来,用夹子夹着,挂了满满一墙,晚上他埋头在电脑上整理照片,江宁趁他没功夫炸毛,坐在椅子上,把丛奕抱坐在腿上,咬他的耳垂,“早知道要占用这么多陪我的时间,就不送你这个了,失策。” 另外一些张,配上镜框,摆在床头,柜子上,书桌上,绝大部分是江宁的照片,各种角度,各种表情,笑的灿烂的,专注工作的,丛奕拍的越来越好。 丛奕自已的照片很少,江宁才智不在他之下,只是没他那么大的热情和精力去钻研,不过,有一张照片,江宁很喜欢,丛奕也是,照片上丛奕靠在一面斑驳的古石墙边,回头凝望着江宁,丛奕的笑容并不大,但整个人发光一般的美好和喜悦,跃然纸上。 那张照片是抓拍的,当时江宁在摆弄相机,他对丛奕说,“回头。” 丛奕转过头来,眼底是深深笑意。 江宁说,“对,就是这样,凝视爱人的表情。” 30. 后来丛奕才知道,江宁在攒钱,要买房子,那台相机,用掉了他这三年一半的积蓄。 一个周末江宁带他去看样板间,离江宁工作的地方不算太远,江宁看中那套,是70平的小两居,总价45万,在当时就算是不错的社区了,装修也很素雅。 回来的路上,丛奕一直低着头,江宁在外套下握住他的手,“你不喜欢?” 丛奕忙摇头,犹豫一下,还是说:“要是不买那相机……” 江宁把手握的更紧,笑了声,“那也不够,还是一样要贷款。” “可是够首付了。” “也没急着买,就是先看看,反正是期房,过几个月再说吧。” 周一丛奕第一次去银行查了自已存折上的余额,除了江宁帮他赚的那笔翻译费剩余的,他这几年七七八八的翻译,稿费,爸妈给的零用钱,有差不多三万,他全取出来,书包抱在怀里,生怕不小心把钱给丢了。 晚上把钱给江宁的时候,江宁从电脑上抬头看着他,目光深静如潭。 怕他会拒绝,丛奕一口气说完:“老子倾囊而出,从现在开始靠你吃饭了,你知道我不会说什么,但这钱你要是不要,我就搬出去,你别把我那么不当回事。” 江宁抬手抚上他的脸,薄薄的嘴唇唇角微翘,是笑的表情,但是却更深沉。 两年后,收房的时候,只有江宁自已。 又过了若干年,江宁工作的公司在美国上市,他有百分之一点五的股份,合十五万股,上市当天的股价是25美元每股。 一夜暴富在IT新贵中,不是传奇,但他一生最大的财富,来自很多年前那个秋天。 那时候的丛奕,有的不多,但是,他把自已能给的,都给了江宁,包括他自已。 江宁一生做对两件事,选对了行业,选对了老板。 与此相悖,他却连,捧在手心上的幸福,都没捧牢。 那年深秋的时候,江宁接到一个电话,是他大姐打来的。 放下电话时,丛奕看着江宁,“怎么了?” 尽管努力放松,不想让丛奕担心,但江宁眉头依旧蹙起,“我大姐说,我妈刚查出来,乳腺上长了一个瘤子。” 丛奕第一反应就是乳腺癌,但他没敢说出来,坐到江宁身边,“那查没查,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今天就办了住院手续,我请假回去一趟,得做完手术,才能做病理,现在都不知道呢。” 丛奕不知道说什么好,但看江宁锁紧的眉心,他站到江宁腿间,把他的头揽在胸口,“别自已吓唬自已。” 江宁环住他腰,无声的熨帖了很久。 江宁请了两周的假,病理结果出来前一天晚上,他们通了很久电话,丛奕在电话里把学校有点意思的段子都说了个遍,想逗江宁笑一下,直到最后终于黔驴技穷,江宁忽然对他说:“你那里还是秋天吗,我这边,今晚下了第一场雪。” 怎么会这么容易,就错过了一季? 结果出来,确认为乳腺癌。 江宁回来的那天,丛奕去接他,看着江宁明显消瘦憔悴了一圈的面容,丛奕只是一直握着他的手,尽力想把自已的温暖传递给他。 那天,这里,也下了第一场雪,没有任何冬季气息的预告,叶还未落尽的梧桐被下了一天一夜,厚重的积雪压的倾颓。 31. 江宁很意外,丛奕是独子,家务上历来不行,这次回来,不但房间窗明几净,连晚饭也是丛奕做的,丛奕特意买了本图文并茂的家常菜谱,他的厨艺,明显,还不够家常。 但江宁吃的一点没剩,吃完饭他照例要起来去洗碗,丛奕向房间里推他,“你去冲个热水澡解解乏吧。” 江宁扶着门,看着低头收拾碗筷的丛奕,他疼惜宠爱的那个男孩,好像忽然长大了。 等丛奕也从卫生间出来,江宁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抽烟,丛奕手里拿着浴巾,边走连擦头发,开着一扇窗户,但房间里烟味依然很重,江宁只穿着件睡衣。 他旁边的烟灰缸里,摁着七八个烟头,一直到丛奕走到近前,江宁才回过神。 丛奕脸颊上犹有温润的微红,他走过去,把窗户关上,转过身靠在窗台边,江宁抬起头,两个人默默的对视着。 江宁的眼下,有明显青乌的阴影,丛奕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寡言沉默的江宁,之前在电话里只是想着安慰江宁,没有问他情况到底怎么样,回家的路上,才小心翼翼的问起,情况并不好,虽然手术切除了病灶,但不能排除淋巴转移的危险。 江宁在丛奕心中,一直是坚强成熟的,此时眼前的江宁,让他心里有丝酸楚,再坚强的男人,也会有瞬间脆弱的时刻。 抬手轻轻抚过江宁微蹙的眉宇,叹息被隐藏在心底,江宁的苦闷,就算不能感同身受,但他懂得,而且心疼。 手落下前,江宁握住他,在指尖上温柔的轻吻,丛奕反握住他,俯下身,嘴唇落在江宁的唇上。 两个人的缠绵亲热,从来都是江宁主动,丛奕接受,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吻江宁。 略显生涩的吻技,丰润的嘴唇在江宁的唇上辗转,舌尖探进口中,撬开齿间,含住江宁的舌,动情专注的舔舐吸吮。 江宁有刹那意外,但他回过神的瞬间,一把揽住从奕的腰,膝盖分开他的腿,让他跨住在自己大腿上,把从奕箍紧在怀里,片刻就再次成为主导,丛奕在他热烈的深吻中,再次无法思考,无法呼吸。 直到窒息,两个人的嘴唇恋恋不舍的分开,额头抵在一起,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彼此鼻息。 丛奕贴近江宁耳畔,“江宁。” 江宁转过头,眼眸中是深蓄的渴望。 从奕的头埋的更低,贴在他颈间,他的声音低哑却清晰,“老子想跟你上床。” 只有一秒的停顿,江宁用力顶起腰,双手托住丛奕挺翘的双臀,把丛奕的长腿扣在他腰间,丛奕想不到江宁竟然真有这样的力气,不得不紧紧搂住江宁的脖颈,贴在江宁肩膀上的脸颊滚烫。 只用几步把就丛奕压在床上,两人身上的束缚被撕落干净,贴在一起的身体坚实火热,江宁再次炽烈的吻住丛奕,让他越来越迷乱沉醉。 与第一次温柔缠绵不同,草草润滑后,江宁如铁般硕大火热的分身,无法克制的一插到底,从奕混和着痛楚的呻吟,逸出喉间。 江宁的目光没有一瞬离开丛奕的面容,这个男孩,他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属于他,丛奕的纯洁,美好,纯粹,深情,都是属于他的,他的每一个微笑,每一句叹息,每一次迷乱,每一声呻吟,每一滴眼泪,也是他的,只能,也必须属于他。 欲望摧毁一切,钳紧丛奕的腰,一下下彻底的贯穿占有。 32. 江宁的工作很忙,真的是晚上十点离开写字楼都不好意思跟老板打招呼的状态,IT在那时是一个呈爆发式增长且上升空间无限巨大的新兴行业。 丛奕有时候真诧异他是哪还有精力有那么旺盛的欲望的,一直梗在丛奕心里那个结一朝解开,江宁整个人完全兽化。 两个人明明在一起那么久了,好像才到干柴烈火的时期,不管加班到多晚,不管一整天多累,只要沾到丛奕身体,立即就能剑拔弩张,完全是狂热到不可思议。 丛奕被做的狠了,一边喘息一边骂江宁“禽兽!” 身体适应了那种插弄之后,不再像开始那么疼,不知道是不是江宁技巧好,丛奕一边在心里骂自已,一边渐渐能感受到从后面而来的快感。 丛奕在心里把自已骂了八百六十遍,小穴都能操的快射,从奕你有多持久。 江宁甚至比他更了解他的身体,他的每一声呻吟,每一下颤抖,每一次欲望积蓄,江宁都知道如何让他燃烧的更炽热。 丛奕在床上很少开口,江宁有时候却会把话说的赤裸露骨,直到把他挑逗的不上不下,欲罢不能,恨的丛奕牙痒。 外表斯文稳重,内在狂野热烈,丛奕觉得他有必要重新定义一下马江宁这位同学。 然后,他觉得,他也有必要重新定义一下自已。 他是怎么就沦落到纯零这地步的?他一个纯爷们到底是怎么就沦落到一零不可收拾的?以前觉得林安东天赋异禀,他觉得他现在也差不多了,不管被江宁做到什么样,也没见他再流过血,他的弹性,到底是有多好? 从网上看到过的,诸如发烧,腹泻之类的不适,更是一样没出现过,他想装个病都无从下手,有时候他恨不得自已也有个生理周期什么的,可以明正言顺要求休战一周。 这天江宁回来时,丛奕正靠在床头看书,他把一个盒子放在床头柜上,从奕一看到那个蓝色包装的K-YLUBRICATINGJELLY,就跳起来,“买这么大一盒子?” 江宁解开领带,笑眯眯坐在他旁边,“你不喜欢?” 咬牙切齿的看着江宁,“你喜欢怎么不自已用。” “我是自已用啊,我用和你用不一样吗?”江宁俯身来吻他,结果亲到了盒子上。 丛奕举着盒子,神色异常认真,“好,今天换你在下面,让我用一次。” 江宁深邃的眼眸停在他脸上,似乎要确认丛奕有几分玩笑几分认真,丛奕乌黑明亮的眼睛没有避开他,两个人默默的对视。 江宁突然轻笑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把衬衫西裤都脱掉,走向卫生间,“好,你让我准备一下。” 这回轮到丛奕回不过神来,虽然,他确实是一直想着换个位置的事儿,但是,凭他对江宁的了解,这事操作成功可能性不大,他打不过江宁,也不觉得江宁会躺平给他上,这也,答应的太痛快了吧,他其实就是逞强说一句而已。 卫生间里有哗哗的水声,丛奕盘腿坐在床上,心里咚咚跳,觉得自已思绪如麻,其实,根本也什么都没想,就在想一件事,他要上江宁了。 怎么上,这个流程,他是知道的,靠的,没吃过猪肉但天天见猪跑,说的就是他这路货。 江宁这个澡洗了很长时间,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腰上只围着浴巾,身上犹有水雾的痕迹,水滴从发梢落下来,落在肩膀上,上身精实坚韧,浴巾下露出的双腿笔直修长。 身材真他妈的好,比起丛奕略显清瘦的高挑,江宁这才是男人雕刻一般的完美比例。 直到江宁越过床走出卧室,再回来时,拿了一瓶红酒,倒了满满一杯,自已喝了几口,把杯子递给仍然盘腿坐着,呆呆看着他,攻势全无的丛奕,江宁的声音磁性性感,“要不要先薄醉微醺一下?要不然我怕你下不去手。” 丛奕仰脖,一饮而尽时,江宁解开腰间的浴巾,赤裸的迈上床来。 33. 两个人还都没有进入战时状态,丛奕喉圌咙干燥,勉强咽了下口水,江宁把他睡衣脱圌下,轻轻推他躺在床圌上,丛奕一愣,江宁要不要这么奔放啊,上来就骑乘? 江宁跪在他腿圌间,埋下头,专心的伺弄他的欲圌望,直到丛奕变得硕圌大坚圌挺。 丛奕被江宁挑圌逗的不能自已的时候,也给江宁口过,并不如何得趣,他一直归结为,他从始至终没有做为一个gаy的心理觉圌悟,对同圌性的器官,他只能做到接受,并不迷恋,感觉着来自江宁唇圌舌的吮圌吸套圌弄,他犹豫一下,拍了拍江宁的肩膀,江宁抬起湿圌润的眼睛看他,丛奕握着江宁的胳膊让他上来,然后拉着他的大圌腿示意他转向。 江宁意外之下,欣然照做,两个人头脚相对,要是从前只怕想到这个姿圌势丛奕都得面红耳赤,虽然,他现在依然如此,但他做的没有迟疑,也张嘴含圌住江宁。 再也不能比这更淫圌靡放纵了,丛奕认命的想,好在这本来不是给男人思考的时间,江宁再次含圌住他。 江宁勃圌起的很快,这样的姿圌势角度,直直坚圌挺的抵在丛奕喉间,丛奕本来就没什么技巧可言,但不影响江宁的灼圌热,他的身圌体上下起伏,一边满足丛奕一边满足自已。 丛奕几乎就这样被江宁给放出来了,但江宁突然停下来,吐出他的分圌身,丛奕被欲圌望醺的正是欲圌仙圌欲醉,才再次意识到这晚上,他本来要做什么。 只点着床头灯,江宁保持那样的跪着的姿圌势,压低身圌子,脸埋在臂间。 丛奕从他身下退出来,跪在江宁身后,房间中除了他们的喘息,静寂无声。 这个体圌位确实是最容易进入的姿圌势,但他们俩平时做都极少用到,丛奕内心觉得这太折损一个男人的自尊,被这样从背后插圌入,完全释放身圌体,任由对方操纵。 他扶着江宁的腰没有动,入口逼仄,即使跟江宁欢圌爱无数,但轮到他,真的能从那么小的地方插圌进去吗? 想到初次时那种疼的好像要撕圌裂一样的痛苦感受,他握着江宁的手有丝颤圌抖,他爱江宁,发自内心,并不愿江宁也遭一次那样的罪才觉得平衡,有瞬间,他几乎要打退堂鼓。 感受到他的动作,江宁从枕下摸圌到KY递给他,丛奕一咬牙,并不是他一定要上了江宁才觉得自已是男人,而是,对他来说,这更像一种仪式,他完全属于江宁,同样,也要得到江宁的完整。 爱他,所以,他们应该同样属于彼此。 把润圌滑挤满江宁股间,手指探进去,江宁本能的收缩,夹圌紧丛奕的手指,但过后,又自已放松开。 江宁做零和他做一一样,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强圌势却体贴,在扩张的过程里,江宁也因为疼痛而微颤,但脸理在臂间,极力配合,没有分毫退缩矜持。 一分分进入的时候,丛奕被箍的很疼,扩约肌有力的包裹,完全不同于手口的力度,光滑圌湿圌润的内圌壁被撑开到极致,高于体温圌的火圌热甬道,一切的一切,都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感受。 强烈的满足和刺圌激,从生理到心理,甚至,只是想到他现在进入了江宁,就能让丛奕当场释放出来。 江宁的臀肌挺翘结实,随着他慢慢的抽圌送绷紧,放松,微陷的腰背依然是挺拔坚圌实的线条,让丛奕越来越无法克制,他用最后的意志控圌制速度,不伤到江宁,事实上,不需要激烈的抽圌送,他已经快濒临爆发。 双手握着江宁的腰,快圌感盘旋着箭在弦上,他没想拔圌出来,江宁也没有阻止他,最后高圌潮前的冲刺终于让江宁颤圌抖的更厉害,从头到尾,他一直紧圌咬着床单,没有发出呻圌吟,直到最后丛奕低吼着叫着他的名字喷圌发,江宁回手扣住丛奕的手腕,紧紧的握住,同样喊着丛奕。 高圌潮来临那一刹那,丛奕终于明白为什么江宁那样渴望占有他,与深爱的人神魂融合,彼此占有,不留一分空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34. 过了这夜,丛奕想,他应该彻底算成为一个男人了,虽然也没听到礼炮齐鸣,烟花盛放的庆祝仪式。 然后,他感慨的想,男人和男人的差距,也是很大的。 回想起他第一次后三天起不来床的苦逼,江宁居然能在他射完后,翻过身,又把他做了个死去活来,全无弱态。 这是红果果的嘲讽他的尺寸和战斗力啊! 他就算没江宁那个大,但好歹,也是拉高中国男人平均大小一员,怎么就这么被鄙视了? 人家前面是处男好吧,第一次不够持久,难怪不应该算在情理之中吗? 第二天早晨,起不来床的,还是他,听到江宁起身的声音,丛奕转过头,恨恨的看着他。 江宁低头吻他,“你再睡会,我今天早起有例会。” 目光落在江宁屁股上,“你确定你可以坐一上午开会?” 江宁笑出声,“完全不能,我打算蹲着了。” 这晚上,丛奕本来打算煮粥,但江宁说想吃饺子,两个人又去了那个面瘫饺子馆。 点菜的时候,丛奕大声对老板娘说,“来盘夫妻肺片。” 江宁似笑非笑的看着丛奕,丛奕觉得自已的得意洋洋好像也没什么立场。 吃饭的时候江宁跟丛奕讲起一个同事的父亲做中医治疗的事,丛奕一边听一边有点走神,江宁正说到“他爸……”,丛奕竟然鬼使神差的答了一句“嗯”。 老板娘一盘子饺子差点没扣丛奕身上,这么久第一次看到面瘫大姐憋笑到要抽搐的表情,丛奕大感意外,“江宁,你给我儿子当妈原来这么有喜剧效果,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那老中医治不孕不育是吧?” 江宁扶额,“我说他是国宝级的中医大师,有结婚十年不怀孕,到他那儿治了一年就有孩子了,另外一个同事的父亲肝癌都晚期了,在那他里治,到现在三年了,还活着呢,这老中医医术真的很高超,他们都是亲历。” 他放下筷子,“丛奕,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嗯,你说。”丛奕认真的看着他。 江宁想了想,“这个老中医,特别难见到,他一周就出诊两次,挂号的人都排到明年了,他现在八十多岁,谁知道到哪天就不能出诊了,我有个同事,我跟你提过,是从美国总部派过来的运营总监,Dinah,你还记得吗?” 隐约有印象,戴娜,江宁不大提到工作的事,但这女人是他的顶头上司,是个能力很强的女人,大概属于女强人那一类吧。 他点点头,“记得。” “我也不知道她什么途径,但Dinah人脉关系确实很广,她现在能帮着约到这个老中医,所以”,江宁停了停,“我想,接我妈过来治病。” 丛奕愣了一下,本能的回答了一句,“那很好。” 江宁在桌子下握住他的手,“你知道的,我妈做完两次化疗,身体恢复的不好,昨天我姐跟我通电话,说她情绪也一直很低落,我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读书,工作,我姐说,我妈这些天总是在念叨,说不知道自已还有多少日子,两个女儿都没什么让她惦念的,就是我,离家这么多年,有生之年,她想多陪陪我,我姐这么说,我……” 说到最后,江宁的声音有丝低哑,他父亲去世十年了,现在,母亲又得了这样的病,江宁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他母亲最后想跟儿子在一起,自已又不好开口,让女儿转答出来,江宁确实,于情于理,都不能,也不该拒绝。 “嗯”,丛奕再点一下头,他微垂下目光,“我回学校去住,没关系的。” 江宁的手握的更紧,“我想,再给她租个房子,现在这个是一居,我妈来了,本来也不方便,我们还住这里,好吗?” 丛奕看着江宁,江宁的目光温柔深情,带着分歉意,但他不必如此,丛奕觉得江宁实在是很有语言技巧的人,他说,“再给她租个房子”,其实,江宁和他都知道,他妈在这里无亲无友,只有这一个儿子可以依靠,何况她身体也不好,专程为了跟儿子在一起过来的,江宁哪会让她自已一个人生活,自然是陪她的时候居多,跟丛奕在一起的时候少。 说没有觉得失落伤感是假的,两个人耳鬓厮磨的在一起一年多了,正是感情最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时候,这样突然说,就要分开了,丛奕心里挺难受的,但他应该有一个男人的心胸和担待,他应该理解和体谅江宁。 35. 江宁母亲姓林,江宁大姐送她过来那天,丛奕陪江宁到车站接她,帮着提过来行李,叫了一声“林阿姨。” 江母果然比去年春节时候匆匆见那一面苍老消瘦了很多,头发应该在化疗时落光了,新长出的头发很短,所以戴着顶薄线帽,她退休前也是老师,丛奕对她的印象是虽然美人迟暮,但气质风度都很好的老太太,江宁长的非常像她。 一天旅途劳顿,神色尤其疲惫,脸色还是大病初愈的苍白,“麻烦你了,丛奕。” “阿姨别这么客气,都是应该的。” “妈,你这回过来,我中间要是出差不在家,有事你就找丛奕过来帮忙,没关系的。” 他大姐在一边打量丛奕,“我印象里丛奕还总是小时候那模样,这才几年没见,现在也是大小伙子了,快毕业了吧?最难得的是你跟江宁从小是好朋友,现在还在同个城市工作,江宁回家也总是提起你来。” 丛奕余光看了一眼江宁,江宁含笑不语。 晚上本来想出去吃饭,但看江母的身体,改成了在家吃,这个房子是一周前租下的,两室两厅,比他们原来住那间大了一倍,社区的环境也好,很安静,适合休养。 吃完饭,江母回到卧室,江宁陪在旁边,一边削水果一边陪她说话。 帮大姐把收拾完,也进屋去,丛奕开口告辞,不便打扰人家一家人相聚,也不好打扰江母休息。 江母客气礼貌的虚让一下,江宁拿起外套,“我送你下楼。” 电梯从一楼慢慢向上,江宁忽然拉起他的手腕闪身进了楼梯间。 感应灯还没有亮,江宁已经箍紧丛奕的腰身,嘴唇灼热的覆盖下来,热烈而且渴求,一吻辗转喘息,黑暗中,只有微弱月光从走廊的窗口倾泻进来。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嘴唇厮磨过丛奕的鬓角,贴在他耳边,“从奕”,江宁温柔低沉的唤他。 “江宁”,丛奕同样动情的回应。 一直到小区口,江宁还没有回转的意思,丛奕停下脚步,“回去吧,你妈今天才到,你说是送我,一走走这么长时间,不合适。” 就算,江宁把他送到家里,还是一样要离开,和现在分开,没什么区别。 这次,他们回不到他们俩的家了,走过同一条街,回到属于彼此的两个世界,这只是个开始,不知道,要多久。 两个人沉默在大门口站了一会,从奕笑一下,“我走了,到家给你发短信,别担心,劫财劫色的都看不上我。” 江宁揉揉他的头发,“那也注意安全,路上别到处勾三搭四,牢记你是有男人的。” “呸”,丛奕笑出声,转过身大步向外走,没有转头,边走边对江宁挥手。 直到走出去很远,他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街道的路灯拖出细长的影子,江宁还站在那里,被笼罩在灯光下,早已经看不清面容,连身影都有些模糊。 眼睛居然不争气的酸了,怎么婆婆妈妈跟个娘们似的,两个大男人犯得上这么梁祝一般十八相送两两相望吗? 可是,他有多舍不得跟江宁分开,舍不得回过头看不到他的笑容,听不到他的声音,舍不得他坚定的怀抱,动情的亲吻,舍不得那些朝朝暮暮的火热缠绵。 他舍不得所有一切,属于江宁的深情。 36. 江宁经常在下班后先到他这里,待一两个小时再回他妈那去,可他工作实在太忙,这样两头奔波,周末还要陪江母去医院,丛奕看了于心不忍。 从奕是在林安东那里,第一次听到“出柜”这个词的,林安东在某种意义上,充当了他这部分不明所以的导师角色。 林安东说,同性恋就像生活在隐密的柜子里,不能为人所知的性取向。 从奕坐在书桌前发呆,江宁走近了,他也没有听到。 江宁从背后拥住他,“想什么呢?我敲门都没听见。” 从奕看了一眼挂钟,九点四十五,“你刚下班?我还以为你今天不过来了。” 江宁把西服扔到椅子上,点着一根烟,“快下班开始开会,一直开到九点多。” 看江宁伸手揉后颈,明显疲惫的神色,“你晚上吃饭了吗?” 江宁点下头,“工作餐。” 丛奕去倒了杯水给他,江宁握住他端杯子的手,“我没来时候,你干什么呢?” “看书”,丛奕依江宁坐下,“很累吗?你最近好像瘦了”,他抬手抚摸江宁的脸颊。 江宁笑笑,“哪会瘦,晚上都吃两顿。” 丛奕也笑出声,江宁不加班的时候,会到他这里陪他吃了饭再回家吃江母精心准备的爱心晚餐。 忽然想起来闲的无聊时看的电视剧,里面的男主角有外遇,一边哄着情人一边哄着老婆,境遇竟然跟江宁如此相似,看起来是两面逢源,但他自己几乎疲于奔命。 目光落在江宁脸上,江宁俯过来温柔的吻他,吻渐渐加深,江宁拉他起来,“洗澡了吗?” 丛奕点下头,江宁伸手解他的衣扣,“陪我再洗一次?” 丛奕有些诧异,已经不早了,江母总是给江宁等门,所以江宁不好回去太晚,虽然他很想跟江宁亲热,但这一个来回,总要个把小时。 江宁的嘴唇落在他敞开的胸口,低下头含吮吸弄,丛奕的呼吸变得急促,抱住江宁的头,吻他浓密乌黑的发丝,江宁的声音隐隐传来,“今晚不走了,我告诉她今天临时要出趟差。” 再也不需要克制,两个人纠缠着走进浴室,洗浴过后,甚至没有回到卧室,江宁把他压在洗手台前,从背后迫不及待的插入。 镜子上蒙着一层水雾,丛奕挣扎着把雾气拂开,江宁和他和面容映在镜子里,同样泛着欲望的红潮,江宁的目光牢牢锁着他的面容,看他动情,喘息,呻吟,忘我的投入到激烈的欢爱中。 明明不管从体位还是从视觉感观上,刺激都更强烈,但这次江宁却做的更持久,一直到最后丛奕的呻吟带着湿意,江宁才把他翻过身抱到水台上,把丛奕的双腿架在臂弯里,开始最后疯狂的冲刺。 不同体位的强烈刺激,最后丛奕像弦一样紧绷到极致,手指深陷进江宁有力的上臂,没有对前端的任何直接抚慰,他的嗓子已经沙哑了,呻吟完全破碎,就这样硬生生被江宁刺激体内那一点直接射出来…… 37. 躺在床上抽烟的时候,江宁看着烟灰缸里的烟蒂,“你最近怎么抽这么多烟?” “在写学期论文,选题很难”,丛奕回答。 “还是少抽点,”江宁吻他,“这不是什么好东西,真有瘾就戒不掉了。” 丛奕点下头,“江宁,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江宁搂住他,“什么事?” 丛奕翻过身,“你们公司在招兼职编辑,我投档了。” “哦”,江宁负责集团客户开发维护,基础扩展那块跟他工作交集不多,不过,他们旗下现在在做一个综合网站,已经知名度挺高了,“具体做什么?不会影响学习吗?” “是招中文编辑,兼职就可以,做欧美文化时事的专栏,要求英语好,不需要总到公司去,一周大概三个半天,今天人力资源给我打电话了,让我明天去面试,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江宁拔开他的额发,丛奕头发有点长了,“那个网站现在运营的不错,是朝着门户网站的标准扩展的,将来对你应聘编辑记者倒是算一条履历,你喜欢就好,我没有意见。” “以后能在公司见到你吗?” 江宁微笑一下,“大概机会不多,我不在那层办公,不过,你来上班的时候,可以等我一起回家。” 丛奕笑笑,伏在江宁胸口,江宁的胸膛宽阔温暖,心跳一下下稳健热烈,江宁的工作越来越出色,从他越来越被器重就能看出来,他不想被江宁比下去太远,另外,他也不想真像个情人一样被江宁养起来。 面试结果很好,第二天就通知他被录用了,虽然是兼职的工作,但对一个在校大学生来说,因为这家公司和网站和知名度,确实是很难得的机会,对他来说,也是学以致用。 江宁说的没错,那个公司有三层写字楼,他去上班第一天,江宁就来办公室看过他,并没有对众人隐藏跟他的熟悉亲近,在外人看来,他们是老乡,又是师兄弟,江宁完全是提携一个弟弟的感觉,丛奕的主管以前跟江宁一个TEAM过,江宁算是他上司,那主管意外之下,笑着揽住丛奕肩膀,“都没听小丛提起,你师弟交到我部门,就放心吧,这孩子素质很高,只要他肯学,我会好好带他。” 丛奕做事很踏实,他本来就聪明,那主管也确实很认真教他,新工作不久就上手了,这专栏本来就是以年轻人为受众的,主管交给他的选题,他都做的很好,主管说,可能以后还有别的专栏做,起个笔名或者网名吧,丛奕想了想,敲下,“青明”。 这名字并不特别,起这笔名的九曲回肠的心思,怕是除了他没人能了解,古诗文课,他最喜欢的是唐朝边塞诗人王昌龄,诗文平实却凝练出广阔高远,他有一句“青山一道同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还有一个原因,王昌龄被称为“诗家天子王江宁”,只为着跟江宁有相同的两个字,他这点少女怀春一般的旖旎心思,他会到处说吗? 他第一次在公司跟江宁不期而遇,是在电梯里,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Dinah。 38. 几乎在第一眼,丛奕就判断出江宁身边这个女人是谁了,国外回来的女人,跟大陆女人在外表上有很明显不同。 妆容精致的一丝不苟,口红和指尖是同色,裁剪合体的白色套裙,丝袜,米色细高跟鞋,长发披散开,从一侧垄过去,垂到腰间,发梢是适度的波浪发卷,露出的一侧耳垂和颈间是同款的华美但不夸张的首饰,国内的女孩也打扮,但很少能这样每个细节考究的跟封面模特一般。 她的容貌并不算美,但气质确实非常好,女人一向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何况她身材纤适度,高挑玲珑,电梯门打开时,她正微笑着跟江宁说话,在电梯里不便高声,江宁微低着头,两个人贴的很近。 一抬头看到丛奕,江宁愣了一下,丛奕也是,这个女人应该就是美国总部派过来的运营总监Dinah,即使纯女性的装扮和笑容,仍然一眼就能看出来女白领特有的干练睿智。 这是公司的高管,是江宁的老板,而他只是一个实习的兼职编辑,江宁仍然听着Dinah说话,他没介绍丛奕,也确实,无从介绍起,外国人不喜欢职场的裙带关系。 电梯门像镜面一样,丛奕能看到他们,江宁也能看到他,两个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一下,丛奕伸手去按餐厅那一层。 Dinah说完,仰起头看江宁,江宁低语了一句,微微笑下,露出唇角的笑靥。 丛奕以前没想过江宁的女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这女人比他想的年轻,他看不出来这样妆容之下女人的年纪,餐厅在3楼,他们应该是去一层,听到Dinah轻笑着说了一声,“上次去那家茶餐厅不错,不知道这时间要不要排位。” 出去前,听到江宁答道,“我定了位置了。” 电梯门在身后缓缓和上,转过身的一瞬间,他忽然看到江宁手腕上搭着一件白色的外套。 这次偶遇,丛奕没有开口问过江宁,江宁和Dinah是关系很好的同事,这件事情第一次立体完整的呈现在眼前,是他以前没把这些事联想起来,Dinah对江宁十分欣赏,一路提拔。 他不应该像个女人一样,对完全扑风捉影的东西疑神疑鬼,江宁身边不可能没有其他朋友同事,他一向是个那么会处理人际关系的男人,未必人人喜欢江宁,但很少有人会讨厌他。 才华,能力,素质,江宁都具备,现在,有个赏识他的上司,这是成功最重要的一环,机遇。 于情,于理,让他,从何问起? 丛奕苦笑一下,上司是个女人,他就胡思乱想,那上司是个男人,他难道就不该想了?做为江宁情人的他,就是男人,人要自寻烦恼,肯定会无穷无尽。 江宁也没有提起过,这不出乎丛奕预料,大而化之,江宁处理问题的技巧,且够他学习。 除了这次,他也没有再见过Dinah,丛奕去公司的次数本来也不多,但没想到,不久之后,他却有幸跟另外一位高管近距离接触。 39. 丛奕初见Wilson那天,是个周末,江宁要加班,丛奕索性也到公司去,他做的栏目在改版,增加了很多内容,主管也对他说,最近忙些,尽量早弄好。 办公室里有其他同事,他进去的时候,看到一个编辑的位置坐着一个没见过的男人,但也不奇怪,这公司里他认识的人总共不超过十五个,他们正对着会议室,时常有其他部门的人过来用一下网络查询资料或者共享文件。 他进门的时候,那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丛奕跟他礼貌的互相淡淡微笑下算是问候,这男人一打眼就能看出来气场很强,可能是别的部门的主管吧。 那男人敲键盘的速度飞快,丛奕的座位离他很近,不由侧过头悄悄打量他,就算是坐着也能看出来是非常高大的身材,不算魁梧,但挽起的浅灰色衬衫袖子下露出来的手臂肌肉结实有力,头发很浓密,有些自然卷曲,侧颜的轮廓很深,算得上伟岸英挺,看年纪大概三十岁上下。 也不过就是看了两眼,他打开电脑继续做自己的工作,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来电话的是他们一个年轻的美国外教艾琳娜,前天丛奕要想了解一下美国青年对东方电影的了解,美国人做事很认真,艾琳娜特意周末打过来,详细的说了自己的理解和看法,丛奕一边跟她说一边简单记录。 这个电话通了二十几分钟,最后丛奕非常感谢的跟艾琳娜道别。 挂上电话的时候,他发现那个男人转过头很认真的看着他,办公室很安静,他以为是他电话打的太久影响了别人,对这男人抱歉的笑一下。 那男人站起身,走到他的座位旁,出乎预料,他开口说的是英语,两句就能听出来,这不是简单的英语好,而是完全地道标准的美式口语。 丛奕也站起来,那男人笑的很爽朗,“你英语很好,你是学英文的?” “嗯,我学中文和英语专业”。 那男人对他伸出手,丛奕也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那男人的手掌宽大温暖,笑容是美国式的热情不做作,“很高兴认识你,我是Wilson。” “你好,我是Yves,”依夫是他的英文名,除了在学校,几乎没有用过。 Wilson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你是负责欧美文化那栏的编辑是吗,我刚才听到你跟朋友聊起在美国上映的华语电影。” 丛奕点点头,他跟Wilson的交谈完全是英语,办公室里其他几个同事看他的眼光很复杂,丛奕没有卖弄的意思,但Wilson似乎,不会说汉语,他其实很想问问同事,这个Wilson是谁? Wilson似乎对跟他聊天的兴趣很浓,又详细的问了专栏近期的选题,而且,不用从奕提问,他主动的给出自己的意见,他说话很风趣,观点也很生动,两个人聊了十几分钟,忽然外面有人敲了一下门,Wilson回过头,那人指了指会议室,Wilson面露遗憾的对他笑道:“我得去工作了,我们改天再聊。” “好的,谢谢你的建议,不打扰你工作了。” Wilson停了一下,忽然很认真的开口用中文说道:“我的中文名叫顾柏成。” 难怪他不说汉语,这一句话的水平还不如艾琳娜,舌头僵硬,四声不分,不过,这名字,好像听过,在哪里呢? “我叫丛奕,今天很高兴认识你。” Wilson重复了一遍,笑的很灿烂表示记住了,直到他消失在办公室,同事才对一头雾水的丛奕说道,“小丛,你真不知道他是谁啊,这可是我们大老板,新项目推广中心的执行总监,哈,你小子怎么这么好运气,加一天班就被老板看到了,你刚才跟他聊的什么,看他那么高兴,我们英语要也像你那么好就好了,从他进来除了跟他打个招呼,都不敢往近前凑。” 最后几句话说的丛奕有些尴尬,他并没有巴结老板的意思,Wilson对他态度友好,也可以理解为理贤下士,这是领导表现亲和力很平常的方式吧,他不是跟老板说两句话就开始做飞共腾达白日梦的人,老板继续开他的会,他也得继续去编辑他的网页,跟一小时前有什么不同? 不过,Wilson那个人性格确实很好,很开朗却也很朴实,跟他上次见到的从头发到指尖都写着“我是精英”的Dinah,云泥之别。 40. 这次跟Wilson的偶遇,丛奕也没有对江宁提起过,实在是,没有提的必要,Wilson转头就不会记得他这个小编辑姓甚名谁了。 所以,当中间考了一次试,请了一周假再去公司上班,主管让他去小会议室谈话的时候,他还在想有没有耽误了网站改版。 主管谈话开门见山,面带微笑的跟他说,开例会的时候,他做的栏目被表扬了,立意新颖,点击率很高,几篇文章都上了首页醒目的位置。 那醒目位置不是各版块轮着上吗?这夸奖明显很虚浮,但他还是对主管的指导表示了由衷感谢,这点人情世故他还懂,何况主管确实也对他帮助很大。 聊完这个,主管终于切入下题,说执行总监对他们这个频道很重视,打算加一些更丰富的内容,让他写一个方案出来,末了加了一句,要中英文两个版本。 他还想问问大概方向,主管说,“Wilson说上次听你的取材很与众不同,想看看你有没有新的构想。” 原来如此。 他们一句话的事,丛奕一个职场新人,真的是用了一周绞尽脑汁的在写这个方案报告,这一周,江宁出差了。 江宁以前也经常出差,一般两三天,都不太久,这次算长的,出差前江宁过来看他,他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自己去吗?” “不是,跟同事一起”,江宁简单的回答。 丛奕下句想问,是跟Dinah吗?后来终究没问出口。 但要旁敲侧机打听到并不算难,江宁确实是跟Dinah一起,而且,他也听到了Dinah的中文名,很俗气的杨丽娜,难怪她不喜欢人叫她中文名字,她又不像Wilson不会说汉语。 丛奕警告自己不要无事生非,他一遍一遍自省,他是个男人,爱江宁就要信任他,心胸气度是一个男人在爱情里必须具备的,尽管与此相左,爱情是种蛮不讲理的占有欲。 写报告耗了他很多精力,直到看台历数江宁哪天回来,才惊觉,那天是江宁的生日。 他竟然差点忘记了,他现在这点工作就开始丢三落四,江宁那么忙碌,还把他的事情件件放在心上,江宁待他的温柔体贴从来没有任何变化,如果他就因为那天江宁和Dinah略微亲近一点的态度,就开始怀疑江宁,他都没办法原谅自己的狭隘。 江宁出差那几天,几乎天天晚上都有应酬,他酒量虽然比以前好了,但离那些商人官员的标准,真是勉强就够垫底的,晚上跟江宁通电话,总能听出来他醉意阑珊,丛奕看他醉的难受,只能心疼的安慰几句,就劝他早点休息,要是能替他喝就好了。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事业想发展,不是只靠业务能力,应酬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这道理江宁懂,他也懂。 江宁是上午的飞机回来,直接去了公司,这天丛奕本来可以不去上班,但为了能早点见到江宁,他去商场买了礼物就去了办公室,结果一直等到中午,江宁发短信给他,“会议还没结束,估计是工作餐继续,你中午自己吃饭,别等我了,想你,晚上见。” 握着手机,丛奕很低的说:“我也想你,江宁。” 41. 下午丛奕去茶水间,这个茶水间在两层中间,对着一个小会议室,隔着半截磨砂玻璃,能看到里面正在进行的会议,他停了一下,江宁低着头,手抵在眉间,正在低头看手上的文件。 一周未见,隔着一面玻璃墙,江宁跟他近在咫尺,丛奕停顿的时候,正在白板上画业绩曲线的Dinah忽然停下来,抬头看了外面一眼。 江宁的目光几乎立即就随着她的视线移开,看到丛奕时,丛奕已经转身走进茶水间。 咖啡机空了,从柜子里找到豆子,听到它研磨的声音,一会,就弥漫开微苦的浓香。 端着杯子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的工作做的差不多了,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耀眼而明亮,拖出光影错落,浮尘在阳光飘浮,落地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这里却安静的,悄无声息。 送江宁的礼物是一支笔,扁扁的盒子放在外套衣兜里,虽然现在大家都很少写字了,是他的第一笔称作工资的钱买的,也许用不上,但他也想不到送什么给江宁更合适。 忽然听到脚步声,丛奕从窗外转过头时,江宁回身把门带上。 他还没有回过神,江宁已经大步走过来,在他唇上印下一个火热但短暂的吻。 这真的,太大胆了,一扇门外,就是半透明的会议室,里面有他老板和同事十几个人。 江宁抬起身,目光深深的凝视着丛奕,唇角的笑靥慢慢舒展开。 “你疯了!”丛奕看着江宁的眼睛。 江宁回头看了一眼,门仍然紧紧闭合着,他再次俯下身来,舌尖探进丛奕唇间,翻搅吮吸,丛奕也忘情的回应他。 吻到几乎窒息,江宁终于恋恋不舍的放开他,手抚上丛奕的面容,“你不知道我多想你。” 不知道吗?怎么会不知道,这七天,他也思念江宁,成疾成灾。 两个人的手十指交握,扣的很紧,直到听到门外会议室传来声音。 手瞬间松开,江宁转过身,面对着咖啡机,只有眼光依然眷恋的停在丛奕面容上。 门被推开,进来的人是Dinah,她依然边走边说话,这女人能成为女强人不是偶然,她比谁工作的都专注努力。 但意外的,跟在她旁边的,竟然是Wilson,刚才Wilson也在会议室吗?实在是除了江宁,丛奕注意不到其他人。 Wilson看了丛奕片刻,唇角扬起来,依然是热情而友好的态度,他走过去,“又见面了,Yves。” 丛奕只得站起身,“你好。” 江宁把咖啡杯拿起来,Dinah神色非常自然的接过去,对江宁莞尔一笑,“Thanks.” 不怨丛奕不喜欢她,这个女人实在是,公主病。 但她的神态其实很妩媚,江宁微笑着,没有说话,他没有看丛奕,但丛奕知道,他会意外自己跟Wilson相识。 Wilson只接了一杯水在丛奕对面坐下,“你的报告我看过了,正想找你呢,只是这几天实在腾不出时间,Dinah恨不得每个会议都让我出席,分身乏术。” 他的神色依然阳光明朗,丛奕没有接话,Dinah看了看丛奕,笑的礼貌但疏离,“不介绍我认识一下吗?” 42. 快下班的时候,接到江宁的电话,他背后开始很嘈杂,然后,变得安静。 “丛奕。” “嗯,能下班了吗?” 江宁在那边停顿一下,“丛奕,今天回来办登机的时候,他们看到是我生日,晚上非张罗要聚餐庆祝,我实在,推不脱。” “嗯”,从奕答一声,谁看到是你生日,杨丽娜? “从奕”江宁的声音更温柔,“我争取早一点结束,完事就回去,好吗? 那一刻,丛奕是真的心烦了,他直直的对江宁说,“你结束还是回家陪陪你妈吧,她也一星期没见你了。” 江宁在那边沉默了片刻,“我九点之前一定回家去,我想你了。” 哄小孩子一样的低柔耐心,丛奕握着手机,忽然觉得很好笑,如果是他的生日,似乎他还可以埋怨江宁不陪着他,但这本来是江宁的生日,谁规定他的生日一定要陪着自己?就算没有应酬,江宁也应该回家去陪他妈,江宁当初是难产,他妈生他九死一生,怎么轮,似乎也轮不到自己。 挂断电话,丛奕打印出来一摞厚厚的资料,全神贯注的逐行翻译起来,单调机械的工作,能让人心无旁贷的发呆。 他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下来了,盛夏的雷雨,来的全无预兆,瓢泼而下,电闪雷鸣,昏天黑地。 丛奕站在并没有多少人的写字楼门廊下,看着大雨出神,他没有带伞的习惯,雨水被风吹着打在脸上,湿凉微寒。 忽然有人影遮挡住他,丛奕才回过神来,Wilson撑着把伞,笑着看着他。 “Wilson,你还没走?”问完之后丛奕觉得自己太蠢,看江宁经常加班到多晚就可以预想这些高管的忙碌程度,现在才八点,Wilson离开再正常不过。 Wilson笑笑,“我开车从对街经过,看到这里站着的像你,广场上开不过来车,我想你可能没带伞,这雨不像很快会停,所以,打算把这伞借你。” 丛奕笑出声来,灯光下,Wilson的眼眸明亮的盛满笑意,完全没有老板的架子,“伞借给我,你怎么回到车上?”他笑着问。 Wilson耸下眉毛,“还有一个选择,你如果肯现在跟我说一下报告,我可以请你吃顿工作餐。” 最后去的那家餐厅,还真像是吃工作餐的地方,在丛奕的概念里,Wilson这样的人应该是穿灰色西服套装,用最先进的电子商务设备,飘淡淡的香水味,挂着职业性的自信微笑,以“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流连于商务会所,穿梭于高级写字楼、星级宾馆,逗留于国际机场,飞行于城市上空。 当他跟Wilson面对面坐在不大的餐厅里,看他认真专注的研究菜单的时候,丛奕真心笑出来,Wilson是一种符号,顾柏成更像他对面这个潇洒自然的男人。 Wilson把菜单递给他,丛奕说,“我吃什么都行,我不挑食。” “不是,我不认识字,这上面写的什么我看不懂。” 丛奕一口茶差点没喷他脸上,不认识汉字他全神贯注的看了那么半天? Wilson揉着脖子,“对了,有件事,是我私人的,想跟你说说。” “嗯?” Wilson想了想,很认真的对他说,“汉语我听还算能听个大概,但会说的,不超过五十句,认识的字,除了我的名字,两只手数得过来。” 他在丛奕面前摇了摇双手,“回国来很突然,我也没有时间去学习,到这边来请过两个老师,我不肯承认我太笨,所以,我觉得他们教的不够好,好吧,其实是我发音古怪,又不愿意让人笑话,上次,你说过,你是学中文的,我想问你,如果时间合适,你愿意不愿意做我的老师?” 丛奕愣住,“我没当过家教,也没有教过人中文”,他实事求是的说。 “所以,你看,凡事总有第一次”,Wilson再次展开他灿烂的笑容。 这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会自说自话。 不过,他一时也想不到拒绝Wilson的理由,这个人是他老板,这大概是多少人想求求不来的机会,另外一方面,Wilson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教他中文,对丛奕来说不难,他学的是欧美语言文学,跟一个母语是英语的人多接触,对他自己的提高,也不无益处,就算再退一步,Wilson这位高权重的,课酬不会少吧? 43. 跟Wilson聊天时间过的很快,丛奕看表的时候,Wilson笑着问他,“着急回去?” “明天,一早有课”,他编了个理由。 “本来还想约你去喝点东西,那改天吧,我送你回去”,Wilson站起来。 “不用了,我打车就行,没有多远,别麻烦你了。” “呵,没有多远才更不算麻烦,外面雨还没停呢”,丛奕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车停在小区外面,开不进去了,江宁要推门下车,谁知道Wilson已经先他一步下来绕到车门这边,把伞撑好,丛奕有点意外,这倒是西方绅士风度和礼貌,可他不是女人。 只好走下来,但Wilson没有把伞递给他的意思,那把伞并不小,但Wilson太高大,两个人并肩走,丛奕不愿离他太近,一侧肩膀还是露在雨里。 并不远的一段路,不过两分钟就走到单元门口,丛奕站在门廊下,“谢谢你。” Wilson忽然张开手臂拥抱了他一下,“那明天见,晚安。” 丛奕在心里叹口气,这是一个所有细节都西化的人,跟一个大男人拥抱,他还真不习惯。 人家送他回来,他总要目送Wilson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丛奕才转过身,夜雨中庭院的灯光晕暗,但他还是看到了站在花坛旁边的人。 江宁撑着伞,静静的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丛奕沉默了片刻,“你没回家?” “我说九点钟之前回来”,江宁的声音平静温和依旧。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楼,只有门厅里的小灯亮着,餐桌上摆着一个蛋糕和一瓶红酒,旁边的烟灰缸里,摁着几个烟蒂。 江宁从后面拥住他,“你还没对我说生日快乐呢。” 丛奕再也撑不住,猛的转过身,紧紧抱住江宁,这是他最深爱的人,有什么不痛快也全消散在江宁的温柔深情里,他生不了江宁的气,江宁太了解他。 亲吻热烈动情,纠缠着往卧室走,江宁把他重重压到床上,似乎要把这一周的思恋都发泄出来,江宁这晚上做的格外激烈,从一开始就是疯狂激烈的动作。 包括初夜,丛奕都没疼的落泪过,但一整夜江宁烈焰一样的狂热,泪水噙在眼睛里,他觉得整个人要被江宁绞碎了,在痛苦和高潮之间周而复始,清晰而又混沌的痴迷情深。 他不记得自己到最后有没有哭出来,彻底无力的瘫软着,像散架了一样,江宁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一遍遍缠绵的吻他的眼睛,嘴唇。 这是跟江宁在一起后,丛奕第一次生病,他不知道根源到底是不是那场激烈的床事。 江宁从来都很注意,绝大多数时候,他们都用套子,但这一整夜几次高潮,身体本能的排异反应,可能这也不是主要原因,开着空调的大汗淋漓,办公室凉到要穿外套的冷气,淋到雨,也许很多因素加在一起。 一下子就烧到38度,江宁要带他去医院,丛奕不肯,江宁只好买来退烧和消炎药,吃了一天一夜,不但一点没退下去,再量体温接近39度。 深夜的注射室,他想起那年他平生第一次打点滴,江宁陪在身边照顾他,深冬的寒冷,江宁却是那么温暖。 江宁揽住他的肩膀,让他把头靠自己肩上,“可能是上次肺炎一下子抗生素给的太多了,以后,估计发烧就得挂点滴了,吃药退不下去。” 丛奕咳嗽起来,刚才做过胸透,还好没有再引发起肺炎,只是风寒感冒的咳嗽。 从医院出来,天刚擦亮,清晨四点钟的街道,静寂的仿佛一座空城,空荡荡的等待即将到来的车马如龙。 躺在床上,身上依然冷的打寒战,江宁贴他躺下,把丛奕搂在怀里,丛奕滚烫的额角在江宁的颈间摩擦,从他身上汲取些微凉意,意识再度氤氲,江宁的嘴唇落在他睫毛上,“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44. 接连下了几场雨,似乎昨天暑热还未消退,转眼就忽而今秋。 丛奕把跟Wilson怎么认识和要他做中文老师的事告诉江宁,江宁从资料上抬头,“你自己决定,只要觉得精力允许,也没什么不好,但是,Wilson是老板,在他的位置可以不拘小节,不过你在公司里,还是不要跟他太接近,免得平白遭人嫉恨。” “是不是所有事情,你都让我自己决定?”丛奕看着江宁。 “对自己的发展和人生负责任,难道不对吗?自己做的选择决定,不管结果是不是预期的,都没有什么遗憾,我是这么想的。” 是的,驳斥不了的道理,江宁专注的看着丛奕的眼眸,淡淡笑下,“如果你有明显失误,我会提醒你,但不会左右你,不过到现在还没看出来,我觉得你做的事情,都对自己发展很有益,这是好事。” “唯利是图,是吗?” “你在偷换概念,我有说益,不只是指利益,这个益处可能是很多方面的,能力的,经验的,当然,最后它们都会结合以你能获得的利益体现出来,你说我世俗也好,但我觉得衡量一个男人最直观的标准,是他取得的成绩,再说他有能力有才华,如果他人到中年一事无成,也很能说明问题,毕竟我们生活在一个几乎不太可能怀才不遇的时代。” “那如果利益和很多其他事情冲突呢?或者,如果我的利益和你的利益冲突,你怎么抉择?” 江宁沉默了一下,转而仍然是温柔宠溺的笑容,他吻一下丛奕,“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假设这些干嘛?我不喜欢你胡思乱想。” 丛奕垂下目光,江宁忽然伸手把他兜进怀里紧紧搂住,猝不及防的热吻,“还有一件事,给Wilson做老师可以,但是,我不想再看到他像那天晚上那样抱住你。” 丛奕用手格开江宁,“你说什么啊?” 江宁的手指沿着丛奕的脸颊描摹,“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知道,你有多吸引人?美貌成这样,而不自知。” 丛奕脸腾的一下红了,“美貌你妈的,老子这叫英俊!你以为全世界都像你一样喜欢男人的。” 但他承认那瞬间,被江宁带着醋意的占有欲和赞美陶醉了,江宁在乎他,在乎到这样的程度。 江宁一把他抱到腿上,三下五除二的脱掉他的长裤,自己只把裤子拉下,硕大抵在入口,一下下摩擦,“我想看你在上面”,江宁的声音带着欲望的低哑渴望。 “你趴下我就在上面,”丛奕被他撩拨的身体酥麻,喘息一下下深重…… 江宁不是第一次用狂热的做爱来处理他们有的分歧,在那样激烈的漩涡和痴迷中,他彻底被催眠,如果没有深情,哪来那样强烈的渴望,丛奕相信江宁爱自己,正如自己爱他,身心都对这个男人,越陷越深。 跟Wilson的课程定下来,每周三次,一三晚上,周六下午,丛奕特意避开了他上班的时间,周六江宁要陪江母去看病。 Wilson住的是酒店公寓,房间很大,家俱装饰品一应俱全,不过,还是感觉很空,能判断出,至少大部分时间,是他一个人住。 让丛奕惊讶的是,Wilson竟然自己在一间房间里做了摄影棚,摄影灯背景幕布一应俱全,旁边的玻璃柜里,是一排相机和长短焦镜头。 真是叹为观止,丛奕感慨,有钱真他妈的好! 看着他艳羡的眼神,Wilson笑笑,“你喜欢摄影?” 在这样的人面前,哪敢说喜欢,“有兴趣而已,连入门的水平都算不上。” Wilson走过去,打开一个柜子,取出一大搁相册,“来给你看看我拍的。” “不上课了吗?”丛奕言不由衷,他其实很心水那些照片。 “要不然,你教我用中文来介绍它们?不一定非得对着教科书,由兴趣而入门,比枯燥的书本有意思多了,我又不用参加考试,就是,能说,能听,当然,能认识几个字更好。”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过的飞快,Wilson汉语有没有提高他是不知道,但是,对于摄影的词汇,他肯定是迅速增长。 丛奕在想,真不能要Wilson的课酬了,要不然他都不好意思,这两个小时,Wilson兴致勃勃的给他讲解拍摄的技巧,说的比他都多,他只是教给Wilson,这是山峦,这是晚霞,这是城墙,这是田野。 纯粹,骗小孩一样,太惭愧了。 摄影室没有椅子,两个人席地而坐,Wilson拿了支马克笔和一搁复印纸,丛奕把汉字写下,也没什么教案,说到哪儿,写到哪儿,然后,让Wilson临摹,Wilson完全不懂得笔顺,他更像画画,写到“一张纸”的“张”时,Wilson说,“这个字像3又四分之三。” 最后,Wilson在一张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顾柏成”三个字,他写的很认真,但字迹依然是歪歪扭扭,写完这个名字,他在一张纸剩下的地方,同样规矩的写下“丛奕”。 “你会写我的名字?”丛奕惊讶。 Wilson挑挑眉毛,“写的不错吧。” “读来听听”,丛奕鼓励他。 “容……易”,丛奕憋住笑,Wilson又说一遍“容……易”。 终于看清楚他的表情,Wilson弹了他额头一个爆栗,但旋即自己哈哈大笑。 丛奕看着这个大他差不多一轮的男人,Wilson是怎么样保持他开朗乐观的心境一直到如今呢? 45. 中秋的时候,江母让丛奕过去吃饭。 看来老中医的治疗果然有效,短短半年,江母的气色比刚来的时候好了很多,丛奕说不清楚,也可能就是他自己心里有鬼,这半年中,他只见过江母两次,这个老太太其实性情很温和,但是,越是这种有文化,历经世事,沉稳冷静的长辈,其实比他父母那种什么事都放在明面,有口无心的要让人敬畏的多。 中秋在他们这边,意义仅次于春节,儿女都会回到父母身边,吃饭的时候,江母把一块红烧带鱼夹到他碗里,“我记得以前在江宁他姑姑家吃过,那天你妈也在,是她做的,你看看阿姨手艺怎么样?” 丛奕抬起头,笑下,“我妈就这一道菜拿得出手,她厨艺哪能跟您比。” “你父母身体还好吗?一转眼也好多年没见过你妈了。” 丛奕父母离婚的事,大概早就沦为坊间谈资了,这两年除了过年,他也不爱回去,他爸找那个女的证也领了,虽然也听说吵吵闹闹,但好歹也算过日子,倒是他妈,知道他爸再婚后,病了一场,闹到这步田地,又能说什么,女人爱跟自己较劲,凡事想不开。 “妈,吃饭吧,我可真饿了”,江宁开了瓶酒,总是过节,要有点过节的样子,他给自己和丛奕都倒上。 宴过一半,江母看着江宁,“江宁,你这孩子一直懂事,就偏偏最重要的一件事,让人放心不下来。” 江宁脸色有分尴尬,笑着说:“妈,咱今天不说这个,丛奕还在呢。” 江母似乎打定主意,她的声音依然温和,“丛奕又不是外人,再说,丛奕也不小了,他妈也一样为这事操心,这过完生日你虚岁都28了,你工作忙我也知道,就算是说先立业后成家,那事业要到什么程度,你现在也不是不稳定,就算现在不想结婚,你好歹也应该正经交个女朋友,两个人谈个一年半载,彼此性情也了解了,江宁,妈妈还是那句话,家庭是事业的基础,不是累赘,我还能陪你几年?将来你一个人在这里,唉,就看你天天加班到那么晚回来,累的什么似的,身边连个体贴的人都没有,让我怎么放得下心。” 江宁只好笑着哄她,“妈,我知道你担心,这不是,没合适的吗,我也没说不找。” 知道是哄江母的话,但丛奕听在耳朵里,还是刺心。 江母忽然转向丛奕,“丛奕,你现在也在江宁他们公司上班是吗?” “嗯,兼职的,可能,做到毕业吧”,丛奕回答。 江母的眼里有丝笑意,“江宁的那个同事,叫杨丽娜的,你认识吗?” “见过两次,没说过什么话,人家职位高,没接触”,丛奕勉强回答。 “妈,我都跟你说了,她就是同事,人家美国名校毕业的,现在职位比我高一截,那种女强人,娶回来她不嫌累我还嫌累呢,再说,她还比我大三岁,根本没可能的事”,江宁飞快的截断江母的话。 “我看那姑娘没什么不好,知书达礼,人也懂事,找妻子跟你以前谈女朋友不一样,你别就看着那种水灵好看小女孩,一个个都是娇小姐脾气,得你哄得陪着,你哪有那时间精力,我见过杨丽娜那几次,要不是看出来那姑娘对你有意思,我今天也不会提起这话,我都能看出来,就不信你不知道,结婚和恋爱是两码事,婚姻要务实,大个两三岁的女人懂得体谅,她年纪也不小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现在是她没职位高,但你是男人,将来发展的空间未必就比她小,她要不是觉得你是个潜力股,也不会这么上赶着愿意,再说,我接触那几次,人家在你面前,可没有什么女强人的架势,对你算得上温柔体贴了,跟她在一起,事业家庭都可以兼顾,我不知道你对她有什么不满意的。” 江母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丛奕目光停在酒杯上,想苦笑一下发现笑不出来,原来,连江母都见过Dinah很多次了,他却一直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46. 丛奕说身体突然不舒服要回去的时候,连江母都没有起疑,因为他脸色真的突然苍白的没有血色,江母嘱咐江宁送他到家,要是还不见好就去医院看看,别耽误了。 终于到家打开房门的时候,丛奕狠狠的在身后摔上,但江宁一把撑住。 丛奕不是会掩藏情绪的人,他眼圈已经红了,恶狠狠的看着江宁,想要用最脏的话骂他,但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骂他干什么?要骂就骂自己有眼无珠,傻逼的把一颗心全抛出去喂狗!贱死了都活该。 江宁直直的站在他面前,没有逃避他的目光,但也没有开口。 泪水凝在浓密的睫毛上,操他妈的,他为什么哭,王八蛋的又不是他。 转过身抓起一个背包,胡乱的把书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包里,胸口疼的像要炸了,他再也不想看马江宁一眼。 抬腿要往外走,江宁钳住他的胳膊,丛奕回首就是一拳对着江宁脸上挥过去,江宁侧了下头,但拳头还是砸着他的颧骨,从奕手背疼的发麻,江宁脸颊瞬间就一片红肿。 “你这是干什么?”江宁咬着牙问他。 “他妈的,马江宁,你滚去找女人吧,老子不伺候你了!” “怎么想是她们的事,我没有对不起你!” 眼泪忽然落下,沿着脸颊,落在江宁的手臂上,“你还真不要脸,什么才叫对不起我?是不是非得被我堵到床上,你都好意思跳起来说还没插进去!” “我说我跟她没什么就是没什么,逢场作戏你以为我愿意,我妈这半年没完没了的逼我交女朋友,我跟你说过一句吗?能不让你知道的,我都自己扛着,你现在对我说这样的话”,江宁的眼睛也腾起雾气。 “放屁,你妈都把Dinah都当准媳妇了,你当我是傻逼,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丛奕的泪水混杂了痛楚到极致的目光。 使劲要摔开江宁的手臂,但江宁勒的他更紧,再挥拳时江宁比他动作更快,狠狠握住他的手腕,扭打间被江宁几下就反剪了双手,丛奕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狮子,挣扎更激烈,腿,膝盖全都用上了,江宁避不开,一脚被他踹到膝弯,剧痛之下跌倒,丛奕从他掌中挣脱,还没到门口,江宁已经再扑上来,把他死死压在墙上,书桌上有网线,被江宁一把扯断,死死绑住他被剪在身后的双手。 脸上泪水迷乱,丛奕不停的骂,屈辱,痛苦,委屈,太多情绪混杂在一起,但江宁把他压在墙上,两个人同样粗喘如牛。 疯狂的反抗和制服,直到最后,丛奕的体力终于崩溃,身子从墙壁上滑下,江宁紧紧抱住他,把他拖到床上。 丛奕的脸上泪痕狼藉,江宁比他更狼狈不堪,脸颊已经紫瘀的肿起一大片,丛奕声音嘶哑“放开我,马江宁,王八蛋!” 江宁抬手擦他的泪水,丛奕倔强的别过头,白皙的手腕在激烈挣扎中被网线勒出一道道血印,江宁跪坐在他身上,终于解开绑缚。 丛奕瘫软在床上,不再骂,也不再挣扎,泪水濡湿脸下的床单,江宁把他翻过来,紧紧搂在怀里,不停的吻他遍布泪水的面颊,“对不起,丛奕,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动手,原谅我,原谅我。” 直到泪水停止,江宁起身要去拿湿毛巾给他擦脸,丛奕突然从床上跃到地上,江宁再伸手去拉他,丛奕一个耳光扇到江宁脸上,“我们俩完了。” 最后这句话从唇间咬牙切齿的说出来,没有再看江宁一眼,丛奕夺门而出。 47. 在街上走了很久,心像是掏空了,又像是被酸楚涨满,钝痛的无法呼吸。 他那么深爱的江宁,全心全意信任的江宁,竟然这样欺骗他。 在广场中央的花坛边坐下,今天他已经心力交瘁,什么也不想想了。 可这样失魂落魄的,他能去哪里? 没有穿外套,他把手伸进裤兜,自己凄凉的苦笑,似乎每次他跑出门,都不会带钱包,这次连手机都没带。 裤兜深处,有一元的硬币。 五年级开始,宿舍他一次都没回去住过,祝平远去了美国,林安东在学校外租了房子,举目无亲,身无分文的夜里,不想再让其他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除了去投奔林安东,他没有别的选择。 站在公用电话想了半天,还是记不全林安东的手机号码。 这是要逼着他露宿街头吗? 坐在台阶上,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再落一滴眼泪。 他忽然抬起头,办公室,办公室抽屉里有Wilson给他的一个信封,是课酬,他一直想找机会还给Wilson,不知道现在有几点钟,但愿那层还有人在加班。 用身上最后一元钱坐上公交车,写字楼大堂依然亮着灯,值班的保安认识他,没有阻拦就放行,丛奕到洗手间洗了把脸,用袖子囫囵擦干,好歹是能见人的样子了。 推开门的时候,办公室里唯一的一个同事正拿着包要出去,交待了丛奕走时候锁门关灯,就匆匆离去了。 从抽屉里找到那个信封,似乎已经疲惫到了极致,把脸埋在臂弯里,静静伏在桌上一动不动。 直到有脚步声停在身边,丛奕猛的一下子抬起头。 Wilson站在桌旁,“我看到灯亮着,以为最后离开的人忘记关了,结果看到你在,睡着了吗,吓到你了?” “没有”丛奕匆忙的回答,他站起身,“我正要走。” “今天晚上,应该上课的,我打过你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Wilson看着他的眼睛,“晚上有事?” 早就忘到九宵云外,丛奕回过神来,“真对不起,今天晚上有点急事,忘记了,我也忘记带手机了。” 开口说话才发现他的嗓子沙哑的不成样子。 Wilson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丛奕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目光,洗脸的时候看到眼睛红肿的很明显。 Wilson也沉默下来,忽然看到他露在衣袖外的一截手腕,淤痕遍布。 “你要去哪儿,我送你”,Wilson开口。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他从来没觉得Wilson总是明朗的目光会这么犀利,似乎能识破他的假像一直看到实情。 Wilson还站在面前,没有让路,“除非亲眼看到你回家,要不然,我不会离开。” 丛奕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对Wilson的三分敬畏这工作这几个月的一种习惯,要不然他真想冲他大喊,你算老几,我的事情用得着你管! 但Wilson没有恶意,就算丛奕现在心绪一片烦乱,他也知道这样迁怒于Wilson是不讲道理的。 “我今晚不回家,我要找间宾馆住”,丛奕实在再没有精神气力跟强大的Wilson对峙。 “你带I.D.Card了吗?” 靠的,住店还要有身份证,他才想起来,该死的Wilson,要是没有他在这里门神一样的拦着路,住不了了宾馆,他也可以去通宵影院,游戏厅,网吧,哪里不能对付一夜。 Wilson脸上没有笑容,气压很低,“我不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还是个学生,我不能让你在这种状态下整夜在外面游荡,或者我去酒店给你开间房,或者,你跟我回家去,明天再处理你遇到的问题。” 丛奕重重的坐进椅子里,这个操蛋的中秋节,足矣让他毕生难忘。 48. Wilson的房子不小,但本来是客卧的房间被他改成了摄影棚。 丛奕想说,他不介意跟器材睡在一起,不过Wilson显然不是这么觉得的。 看了看丛奕皱皱巴巴的衣裤,他没说什么,转身去拿了一套睡衣来,“你睡卧室,洗浴间在里面,你先洗个热水澡,我在客厅等你。” 丛奕接过衣服,神色依然尴尬,Wilson倒是一直跟他自来熟,但他始终跟Wilson保持着距离,没想到,今天沦落到要投靠他的地步。 可他也确实没有力气再想更多了,把热水开到最大,水流哗哗的兜头盖脸淋下,把他一身的委靡痛苦都冲刷干净。 最后走到客厅的时候,Wilson伸长了腿坐在那儿看杂志,抬头看到他时,Wilson笑了声。 丛奕皱起眉头,他个子不矮,但Wilson的衣裤他穿着还是肥大,袖子挽起了几圈,裤子也是,看起来像要下河摸鱼。 这人一点不懂得不打落水狗的道理,这时候笑话他太有失厚道。 他走到Wilson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好像这样折腾一圈,那种喘息不得的钝痛略微放松了一点,但他还是深深叹了口气,是真觉得胸闷。 Wilson最好不要问他什么,因为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 Wilson打量他一会,“你喝酒吗?” 丛奕点点头,Wilson起身去酒架上拿了一瓶洋酒和两个杯子,给自己的丛奕都倒上小半杯,酒液在雕花玻璃杯里,折射出琥珀色的光芒。 没用Wilson让,丛奕端起杯子,仰脖一饮而尽。 Wilson有点惊讶,“你这种喝法,是酒量太好,还是不会喝酒?” 洋酒真难喝,一股怪味,不知道是用什么酿的,丛奕等酒进到胃里,感觉到胸口一阵火热,他才开口,“中国的白酒,我能喝一斤。” Wilson也叹口气,没再说话,又再给他倒满了一杯,“就这些了,喝完了你去睡觉,我看你今天已经筋疲力尽了。” 丛奕又喝了一大口,终于感觉到酒意氤氲而上。 “我睡客厅,你回卧室吧”,丛奕认真的说。 “你是客人,让客人睡沙发不是我的待客之道。” 丛奕摇摇头,指了指,“这沙发,你睡不下。” Wilson忽然笑出声,“你喝完酒比平时可爱,早知道每次你来都请你喝酒。” 可爱?丛奕真想问他,你见过这么失魂落魄的可爱吗? 他闷头喝酒,Wilson也没勉强,也一口把自己杯里的酒喝尽,他去抱了一套枕头被子来,在沙发上铺好,走到丛奕身边,伸手揉了揉他半干的头发,手最后停在丛奕头顶没有移开,丛奕仰起头看他,Wilson的眼睛很深,眼底有什么情绪是他不能了解的。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难过的人,是个混蛋。” 这一句话比Wilson的任何安慰都更戳中他的虐点,本来人在酒精催眠下就情绪不稳,丛奕这时候害怕任何人提醒他想起来那锥心刺骨的痛。 倔强的转过头,不让Wilson看到他眼里的雾气,红润的嘴唇紧抿着。 Wilson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头顶,“睡个好觉,如果睡不着,桌上还有一杯酒,但别喝醉,晚安。” 49 四十九) 丛奕辗转了很久,最后不知道几点了,还是喝了那杯酒才终于睡着,他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从沙发上坐起来,房间里很安静,旁边放着他叠放整齐的衣裤,上面放着一张便笺,“看你睡的很香就没叫醒你,我今天有早会,自己从冰箱找点东西吃。” 让他怎么还得了Wilson的人情,丛奕坐着发呆,以后真的,要认真备课,不糊弄他玩了。 穿上裤子发现一摞现金掉下来,丛奕捡起来,钱上也贴着张标签,上面鬼画符一样写着两个字,他辨认了半天才看懂,“奖金。” 在这么苦逼的时候,能让丛奕失声笑出来的,就只有Wilson了吧,这钱他一定会还他。 看到餐厅的挂钟,上午十点,今天是周一,马江宁也有早会,他不相信江宁会因为跟他闹的人仰马翻就旷工。 把被子叠放整齐,丛奕打车回家,在楼下的时候,他看着窗口,心里像浸了浓苦的药水,他跟马江宁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但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 从门口的脚垫下摸出备用钥匙,房间里依然是昨晚两人缠斗有混乱,被子没有打开,屋里有沉重的烟味,床头的烟灰缸里堆满烟蒂,几个易拉罐扔在地上。 装模作样给谁看?真在乎他,就干不出来那些事。 他的外套还在地上,掏口袋没有手机,抬头才发现,在床上。 红灯一下下闪着,提示电量不足,丛奕拔通了林安东的号码。 林安东在小区门口等他,帮他把皮箱提上楼去,“这么沉,你卷款私逃的吧,有没有金条!” 白了林安东一眼,林安东识趣的闭嘴。 林安东这房子离学校不近,远些所以便宜,是个老式的两居,一共六十多平,林安东把他的东西放到小些的一个房间,点着根烟递给丛奕,又给自己点上一根,在椅子上坐下,“来吧,说说这么大动静是怎么回事。” 丛奕低头抽烟,“就是搬出来了,你这房子算租我一半。” 林安东专注了看了他半天,“昨晚,你师兄找了你一夜。” 丛奕抬起头,半晌说了一句,“戏演的真像。” 林安东叹口气,“我看着不像演戏,他是真着急,你可去的地方不多,昨晚我陪他去学校了,你也没回宿舍,也没在我这儿,我也想不出你还能去哪儿,他眼睛都急红了。” 丛奕不说话,林安东笑了声,“另外,你真下得去手啊,马江宁那脸都被你打的五颜六色了……弄的我以为他是强奸你未遂惨遭毒打,可惜了大帅哥的好模样,你看不上不能这么糟蹋啊,我这可眼红了好几年了。” 抬腿踹了林安东一脚,“放屁。” 林安东破例没还手,把椅子挪的近了些,“真的,到底怎么了?看你这架势不像闹着玩的。” 没有正面对林安东承认过他跟江宁是那种关系,但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他把昨晚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说完,他和林安东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过了很久,林安东叹口气,“丛奕,我跟你说几句,你听就听,不听,就当我没说。” 丛奕看了看他,林安东继续说道:“这事,马江宁是做的不对,但是,我实话实说,他没到十恶不赦,你以为同志那么好当呢?我早就对你说过,这条路多难,你根本不知道,爱情眼里是揉不得沙子,但水至清无鱼的道理你懂得,你要的那么纯粹的感情,在现实里根本就是童话,他跟那女的逢场做戏也好,在他妈面前虚与委蛇也罢,你现在是觉得他在刻意欺骗你,其实,换个角度想,就是没有你,这些他该做也得做,你听他妈的话也该明白,那女的是对他有意思,但他没答应,要不然老太太也不至于这么急着逼婚,没答应就说明他心里有你,要不然以那女的的条件,这上赶着送上门来的便宜,谁会不占啊,不过,你搬出来,我也赞成,想到他跟那女的怎么怎么样,我听着都膈应,能跟女人亲近,找个男人干嘛,对这种双来说,拉了灯还不都一样,得给他点教训,别让他觉得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两面逢源下去,给他敲个警钟,他妈现在身体这样,他不敢出柜算能理解,但是,别以为就可以那边跟个女人谈情说爱,这边还扒着你,有你,就不能有女人,以后得让他明白,这是原则。” 丛奕一直低头听他说,“我跟他已经结束了,没有以后。“ 林安东笑出声,“哎呀,我说虫子小同志啊,你这真是初恋清纯的一塌糊涂,哪有谈恋爱不吵架的,哪次吵架不是吵的要分手,你以为分手那么容易?我话放这儿,你们俩分不成,还得和好。” 丛奕站起来,态度坚决,“你说那是你,我是绝不可能再跟他在一起了。” 林安东打了个哈欠,“昨晚陪他找你,后来担心的我也一夜没睡好,我得去补个觉了,嗯,绝对不可能了合好了,但是,可以重新开始,分分合合的,慢慢你就习惯了,这跟戒烟一个道理,戒烟有什么难的啊,我都戒四五十次了。” 50. 丛奕上班就跟主管交了辞职报告。 主管愣了一下,这工作他做的很好,刚过了试用期,正开始能独挡一面,他自然舍不得放,但丛奕的辞职理由是学期论文压力太大,实在没办法兼顾,主管也不好再挽留,只是跟丛奕说怎么也得把这期改版都做完,工作也算有始有终。 这个责任心丛奕也有,虽然,他辞职的理由就是不想再跟马江宁有任何交集。 分手三天,他没有见过江宁,江宁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这三天,丛奕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 用了很多事情让自己忙的不可开交,但只要心神停下来的瞬间,就满满的弥漫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他的微笑,他的沉默。 一想起来,就会出神很久,直到又感觉到那种窒息的痛苦,才强迫自己停止。 可就像毒草,蔓延着,只要有一丝空隙,就会蜿蜒而上,把心紧紧缠住,勒的疼出血来。 手机一直在桌旁,枕畔,长久长久的沉寂后有短暂的鸣响,每次都在想,要是马江宁打来电话,就狠狠的按到关机。 但没有他。 是自己要分手的,分的那么决绝,彻底,不给江宁一丝机会。 现在,如他所愿,他为什么要痛苦? 笔尖穿透纸张,划下粗重的一道痕迹,咔嚓一声折断,他为什么要痛苦,他才不痛苦。 马江宁是个混蛋,不值得原谅,更不值得他再多想一秒钟。 这天晚上是林安东做的晚饭,他的手艺真是连丛奕都看不上,黑乎乎的一碟子炒饭摆在面前,丛奕看了一眼就要回卧室,被林安东拉住,“我特意给你做的酱油炒饭,你好歹赏脸尝一尝吧,这炒饭就这颜色,大厨做的也一样。” 丛奕摇下头“我不饿。” “不饿?你都快喝西北风羽化成仙了,这几天你就没正经吃过一顿饭,我又不是马江宁,你这么楚楚动人的我看着不心疼,不过,你饿死了我找谁收那一半房租去,你知道我没你有钱。” “滚一边去”,他对林安东骂了句,他不想吃东西跟马江宁没半毛钱关系,是胃里不舒服,火烧火燎的疼。 林安东不松手,“你把饭吃完,思想有多远我滚多远,投胎是门技术活啊,我怎么就先是个GAY,又摊上你这么难伺候一朋友呢?“ 不管现在心情多差,林安东的心意他懂,闷闷的还是坐到桌旁,林安东盛了一碗同样黑乎乎的汤,“来,紫菜汤,要不先喝碗汤,我放了香油呢。” 丛奕终于从汤碗上抬起头,“人家那叫紫菜蛋花汤吧,鸡蛋呢?” “那不是,最后一个鸡蛋用来炒饭了吗?你当我可以下蛋啊,这么晚了我上哪儿买鸡蛋去!” 丛奕终于被他气笑了,只得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咸腥咸腥的,就是个紫菜汤,想想平时江宁做的,再看看林安东这龌蹉的厨艺,人比人真得自杀谢罪。 笑容凝在唇边,又恢复了落寞,他为什么要拿马江宁比,紫菜汤烧的好喝能掩盖他背叛的事实吗? 林安东一直细心看着他的神色,见他好歹喝了小半碗汤下去,才叹口气,“这汤是马江宁教我做的,他说你爱喝这个,这几天天天给我打电话,问你怎么样了。” 把勺子直接摔到桌子上,吓了林安东一跳,“林安东,你要当我是朋友,就别再跟他有任何来往,这人我都不记得了,你别老在我面前提起!” 林安东捡起崩到地上的勺子,也站起身,他脸色也不好,林安东虽然有点娘气,但也没受过种夹板气,他瞪了丛奕半天,最后,还是理智战胜情感,“行,你就闹吧,你现在失恋癫狂期,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但求你记得现在我怎么陪着你的,将来我失恋那天,你给我有样学样的还回来,我有汤喝就行,没鸡蛋也不抱怨。” 丛奕心里更难受,也顾不得林安东是个纯GAY,他抱住他,脸埋在林安东肩膀上,“对不起,安东,是我脾气不好,你对我好我知道。” 林安东轻轻抚摸他的背,“看你难受我也着急,唉,丛奕,我真不知道你们俩这么僵着何苦来,你这边难受的要死要活,我看马江宁也快奄奄一息了,你要是肯给个机会,我立码就暗示他来负荆请罪,你们俩,和好吧,分不了,真的,你相信我,我是过来人。” 丛奕在他肩膀上摇摇头,林安东摸摸他的头发,“别抱这么紧,这要是让陈鹏撞见,我跳进太平洋也洗不清了,我要跟他说咱俩是零和零之间的交流,你说他能信吗?” 照着林安东腰上狠狠锤了一下,“你才零,老子是1!不信咱俩试试。” 林安东半眯起眼睛,对他抛了个眼风,“美人在怀,求之不得。” 丛奕一阵恶寒,推开林安东,林安东笑出声,“你看,我就说吧,跟马江宁,零着你也心甘情愿,换个男人让你一直做一,你都得阳萎,你跟别的GAY不一样,你是只对马江宁能硬得起来!” 丛奕怔在当场,他从来没想过,事实竟然,真的,是这样。 51. 丛奕直到写字楼餐厅接近午餐打烊才下楼。 胃因为几天不正常吃饭而缩小,变得更不需要食物,但它又不时的抽痛几下提醒主人它依然存在,千万别把它进化掉。 就剩下三选一的套餐,最后丛奕只打了清可鉴人的一碗粥,餐盘里的几样菜,看着还不如他们食堂的小炒。 快到一点半,餐厅里几乎没有人了,丛奕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身后是服务员收拾餐盘偶尔发出的声响。 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阳光,恍的刺眼,他收回目光,忽然发现身边有阴影投下来。 转过头那瞬间,心猛烈的狂跳了一下,然后,再漏掉一拍。 江宁站在桌边,静静的看着他。 面颊上的淤青仍在,在英俊的面容上看起来极其醒目,天知道他怎么跟人解释这种伤痕。 他们分手五天了,现在还这样,不知道头几天是如何触目惊心的模样,那天晚上他打完就走,没有多看江宁一眼,现在才知道难怪林安东说他下手狠,把马江宁打的破了相。 是胃或者它附近的什么器官,突然绞紧一样疼的揪心,无法呼吸,江宁让他从大脑到身体所有一切感观失控,这几天以为巩固下来的心理防线,在再次见到江宁这一秒,彻底轰然坍塌碎成瓦砾,再也不能保护他,似乎要不沦陷深渊,只有逃开越远越好。 突然站起身推开椅子,江宁还没反应过来,丛奕已经从他身边绕过,脚步匆忙而踉跄,丛奕一直飞快向外走,最后推开走廊尽头的门,走到空寂无人的露台,背抵在墙上,心依然在胸口狂跳,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呼吸,像一只搁浅在岸上的鱼。 马江宁是个巫咒,蛊下的太深,十二年一点一滴渗透,要把他从心里拔除,会让他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顺着墙滑下来坐在石砖地上,头深深埋在膝间,除以忍受锥心刺骨一样的痛楚,他还能做什么? 这天晚上丛奕失眠了,林安东家没有酒,这里偏僻,也找不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丛奕握着拳头,狠狠的一下砸着床褥,拳头再硬,打在棉花上,依然不过是一声闷响。 夜越深,越是满脑子都是江宁的面容,他瘦的很明显,不过几天,脸颊凹陷下去,眼下明显乌青,摆这幅苦情戏主角的样子给谁看?骗得了别人难道骗得了自己? 被褥是林安东富余的,被子还是夏天的凉被,盖在身上薄薄一层,在秋夜寒意浸透的夜里会被冻醒,上面压了一件外套,朦胧间以往这样的时候,江宁会从背后抱紧他,长腿环住他的腿,脚背贴着脚心轻轻摩擦,让他一点点暖和起来。 把外套裹紧,猛甩几下头,他的世界没有马江宁这个人了,没有不能离开的温暖,如果那温暖是一个幻觉,他宁可冻死在荒原,也不想再看到全心希冀之后的破灭。 52. 在他跟江宁分手第三周的时候,林安东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丛奕瞪他一眼,“看什么?” 林安东想了想,“我没想到你还真跟他分手了。” 丛奕不说话,把目光转回书上,“我明天有考试。” 林安东还矗在那儿不动,最后叹口气,在身后关上房门。 书上的字浮出来,重影,错开,再叠合。 这三周里,他真的终于知道,为什么歌颂爱情美好的诗句语言,远没诉说失去爱情的伤感痛楚的多。 戴上耳机,按下电脑播放健,音乐缓缓流淌出来,随机播放的一首歌曲,是罗大佑的《你的样子》。 电脑上有300多首歌,这一个月,他听了几百个来回,直到体会到罗大佑自己做音乐时说过的那句“爱情来时,音乐走了,爱情离开,音乐回来了。” 心里的痛苦,理智反复说要放下,感情却在瞬间掌控全局,让苦苦支撑起的坚强坍塌成废墟,音符里,歌词里,无数的旋律,无数的词句,都会突然像心里插入一根尖锐的刺,每跳一下都疼的无法呼吸。 就像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的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在他这样的痛苦里,最怕听到的两个字,就是曾经。 十二年的岁月,一点一滴的回忆,成长的经历,情动的年华,所有的一切,都写下那个人的印迹。 再过两天是丛奕的生日,没想到第一个表示记得他生日的,是公司的人力资源。 在生日礼金收条上签下名字,不多,只有一百元,但这是人文关怀,人资的女孩把一个小礼盒递给他,脸红了半边,“这是我送你的,生日快乐。” 丛奕尴尬的,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只得还是接过来,他脸红的也不比那姑娘差,“谢谢。” 主管曾经打趣的告诉他,公司不少小姑娘都向他打听过这小帅哥。 要是她们知道这帅哥喜欢的是男人,她们会怎么样? 从人资回来,办公室比往常热闹,有个男人站在旁边跟主管聊的热火朝天,声音传进耳朵里,不听也不行,原来这男人是他们以前的同事,后来外派到美国总部了,这次回来开会,要张罗请原来项目组的同事聚会。 跟他没任何关系的人和事,丛奕仍低头做着自己的工作,直到江宁的名字突然传到耳中。 “我现在也不知道大家都在哪部门,今天开会看到了于利和张纪,就是没看到江宁,他人呢,我回来也不露个面,你给他打个电话,晚上至少咱俩五个得聚一聚。” “你别埋怨他,这个是真不巧,江宁头两天去广州出差,结果回来,这是一冷一热没缓过来还是怎么着,重感冒,请了两天假了都,今晚别折腾他了,你也不是马上就走,总凑得齐人,酒还怕喝不过来啊!” 丛奕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江宁病了? 对自己说,马江宁怎么样与他无关,但心绪突然烦乱的再没办法专注于任何一页资料。 江宁身体很好,这么久以来,好像从来没见过他生病,连丛奕都知道公司最近拿下几个国字头的集团大客户,以江宁的性格和敬业程度,但凡支撑得住,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请病假。 只是感冒?还是,高烧和转成肺炎了?或者,很多病的早期症状不都像感冒吗? 越想心里越乱,竖着耳朵不肯错过他们交谈的每一个字,但是,没有再提起江宁。 键盘上的手握成拳头,指甲扣在掌心,直到陷进皮肤生疼才缓过神来。 他知道他在犯贱,但关心则乱,无所遁形。 53. 傍晚的时候回学校取了些资料,正是梧桐叶落的季节,金黄的铺满道路,丛奕沉默的沿着路一直走,秋天是个城市最美的季节。 一片叶子从他面前飘落下来,完整的没有一点残缺,均匀的颜色,很大的叶片,脉络清晰。 这片叶子很漂亮,在灿烂前最美的瞬间凋零,丛奕停下脚步。 有瞬间想把叶子拾起来夹到书里,但最后还是没有动,有些美好,注定无法保留。 没有坐公交车,沿着路一直走,夕阳渐渐隐落,华灯初上,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那条街。 路边的老面馆依然生意兴隆,便利店有排着队买晚餐的行色匆匆,人来人往。 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远远向上望着那个窗口,漆黑的没有灯光。 停下脚步,一直看了很久,直到再也无法克制自己想上去看看的冲动。 知道是冲动,可是,那里曾经有过他最幸福的光阴,那里曾经有他最深爱的人,一切突然没有预兆的破裂成碎片。 他跟江宁相识十二年,只吵过一次架,却导致了他们的分手,那么长久的相知,怎么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楼道里的感应灯随着脚步亮起,站在熟悉的曾经是他的家的门前,蹲下身,钥匙还在脚垫左下角的商标里,他有次丢了钥匙,进不了门,江宁后来特意多配了一把放在这里。 紧咬着嘴唇,他以为他能忘记,却发现连每个点滴都记得如此清晰。 那些微笑,那些拥抱,那些亲吻,那些缠绵,一瞬间,他真的失去打开门的勇气,他要怎么面对那些所有所有的,物是人非。 最后飞快的旋转开门锁,他怕再多考虑一秒,永远没有再走进这扇门的勇气。 房间里漆黑一片,曾经有那么一丝微弱的胆怯,他害怕江宁在,但只有街灯的亮光从窗口照进来,又有什么突然破裂开,也许,他憧憬江宁在。 江宁怎么可能在,他生病了,江母会好好照顾他,这个房子,应该已经空了很久了。 按下壁灯,房间有些刺眼的空荡,他拿走的书,电脑,总是丢在沙发上的外衣,摊在书桌上的资料。 地板和茶几上有薄薄的灰尘,窗户没有关严,秋夜的晚风灌进来,开开合合,咣当做响,声响打断了寂静,丛奕走过去,抬手把窗户关上。 窗户正对着卧室,忽然听到卧室有声响时,丛奕猛的转过身。 卧室同样没有开灯,但仍然能看到一个身影从床上坐起来,丛奕瞬间被定住,连呼吸都停滞。 江宁从卧室里走出来,手扶在门框上,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 头发蓬乱,身上的衣服揉的皱成一片,下巴上是唏嘘青灰的胡茬,脸颊明显削瘦下去,眼圈下是深重的阴影,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潦倒憔悴的江宁。 江宁的目光牢牢锁在他脸上,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深邃,灼热的让他不敢直视。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丛奕真想对他喊,你欺骗伤害我时候的能耐呢! 喉咙里干涩的,现在江宁全无抵抗力,他可以把这么久以来的痛苦都对他咆哮出来,为什么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他还为这个混蛋心痛的绞成一团,他活该,可自己为什么疼的眼圈红了? 僵直的站着,肩膀却微微颤抖,紧咬住嘴唇,眼光同样无法从江宁脸上移开。 江宁突然一步迈过来,把丛奕紧紧搂在怀里,几乎像要嵌进身体里一样,死命的勒住,贴在一起的肌肤能感觉到他不正常的高热体温,江宁的喘息沉重而急促,不肯放松一点怀抱,只有嘴唇在他鬓边摩擦,“丛奕”,江宁嘶哑但忘情的呼唤他。 在江宁怀里,意识好像全都混沌,又好像格外清晰,痛的清晰,爱的,也清晰。 他竟然还是那么爱江宁,爱的刻骨铭心,相思几乎把自己焚成灰烬,只是他倔强的咬着牙的不肯承认。 “你就把自己往死里折腾吧”,丛奕开口的声音勉强冷淡,却带着哽咽。 54. 手指抚摸过丛奕的脸庞,眉目,江宁的身体那么滚烫,指尖却冰凉,他没有回答,只是依然抱的那么紧,似乎一松手,丛奕就会消失不见。 似乎只有这样感受到他的每一分每一寸棱角和线条,才能相信他真的在自己怀中,江宁再开口时,声音同样带着湿意,“丛奕,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取厚衣服,上次皮箱装不下”,丛奕咬着嘴唇不肯承认。 江宁松开他一些,两个人可以再次彼此直视,江宁的眼里布满血丝,他的表情像凄凉的苦笑,但无法成形。 丛奕害怕自己在江宁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他的目光刚刚垂落,江宁的嘴唇突然覆盖下来。 强势而疯狂,干裂的嘴唇粗糙的辗转,舌撬开丛奕的唇,如同沙漠中濒死的人汲取生命中最后的滋润和渴望,窒息热烈,手托住丛奕后脑用力固定住,不让他有一分一毫的闪躲,紧密翻搅吮吸的唇间带着苦涩,不知道是谁的眼睫间雾气再也笼罩不住,沿着苍白又狂热的面颊滑落。 再也控制不住,所有一切,都不能再掩藏,紧箍住江宁,同样痴狂的回吻,他不能没有他,没有江宁,叶落如海,相思成灾。 胸口的氧气已经耗尽,两个人都接近窒息,却还是不肯让唇舌分开一秒,宁愿这样拥吻着一直走到生命尽头。 嘴唇终于分开的时候,他们像在焚烧的欲念悬崖边缘走了一个轮回,失去怀中的人,便堕身崖底,万劫不复。 哪怕崖顶同样风刀霜剑,但丛奕知道,他再也无法离开江宁,他爱江宁,江宁同样深爱他,失去彼此,他们会痛的无法呼吸。 抚摸上江奕的脸颊,江宁的手按在他的手上,“我们会是第一对因为接吻窒息而死的人”,丛奕终于开口。 江宁的笑容苦楚中缓缓释放出他最熟悉的温柔,深情,他的脸在丛奕掌心轻轻转动摩挲,最后拉过丛奕的手在他掌心印下一个吻,阖上握在手中,“可以选择这种死法吗?” 嘴唇再次胶着在一起,不是片刻前的热烈,缠绵眷恋,用一个深吻诉尽分别以来的思念忧伤。 江宁是个复杂的人,一半是火焰的热烈奔放,一半是海水的深邃沉静,可是,每一面的江宁都让他迷醉到不可自拔。 “你无所不用其极,连苦肉计都使得出来”,嘴唇再次分开的瞬间,丛奕恨恨的低语。 江宁拥着他,“如果你不在乎我,我就是死在你面前,也挽回不了你。” “不要脸,你挽回什么了,我说过要跟你和好吗?” 江宁微笑一下,“我们本来也没有分手,你生我气,出去跑了一圈,现在回来了,气消了吗?要是没消,我现在肯定打不过你,你可以狠狠揍我一顿出气,大不了我告诉他们,我又从楼梯上摔下去一次。” 江宁多会把握机会,给他一个地缝,他就能钻出口井,还是直抵他心田深处的,要多缺心眼儿的人,才会相信上次他那一脸伤是摔跤摔的。 “你发烧了,吃药了吗?烧了多久了?你怎么不回家,在这里谁照顾你,真要病死吗?”唇齿相交间,他感受到的高热,江宁烧的不低,平日那么无微不至会照顾人的人,怎么到自己的时候,这么任性。 看着江宁的眼睛,“你就知道我会来?” 江宁摇下头,“我不知道你会来,但我会等。” 55. 江宁烧的很高,好在家里还有退烧药,看他吃完药躺下,丛奕又拉过一床被子给他盖好,“我去做点吃的。” 江宁疲惫的点下头,丛奕过一会回来,端着一杯水,“这是我奶奶的家传退烧秘方。” 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糖水?” “浓糖水,还必须得用凉白开冲,喝完了就能出汗了,我小时候百试不爽。” 把一杯水喝完,江宁笑下,“以前发烧怎么没见你喝?” “我那是病毒性肺炎,你这个不是风寒吗?就是针对你这种一冷一热的,你能出个透汗,大概就好了一半了。” 江宁握住他的手,“你一直关心我的,是吗?你知道我去广州了?” “谁关心你,我恨不得从此和马江宁三个字没有任何关系,谁让耳朵没有屏蔽功能,别人说什么我都得听见”,丛奕一边说一边自已不禁脸颊发烫。 江宁的笑意更深,他的掌心滚烫,抚上丛奕的面颊,“你知道不知道,你不会说谎,从小,你一胡说八道,自已就先脸红。” 呸呸,大老爷们,脸红你个毛线! 拉着他的手不松开,突然听到厨房传来扑水的嗤嗤声,丛奕一下子跳起来,“我还煮着粥呢!” 最后把晚饭端上来的时候,他手里拎着个水壶,江宁看他把稠的跟米饭似的粥用开水兑开,拿勺子搅来搅去,终于有点粥的样子了。 家里什么菜都没有了,小碟子里是两块豆腐乳和咸菜,丛奕看了看江宁,“我发现这种稠粥挺好的,可以当饭吃,加了水就可以当粥喝。” 碗沿很烫,江宁斜靠在床上,只好把粥放在床头柜边,方向又不对,右手很不方便,丛奕不说话,江宁忽然抬头看着他暧昧的笑,丛奕气的说,“你别得寸进尺!” “我是病人”,江宁可怜兮兮的说。 这世上,要是有个人,是丛奕完全没办法的,就是江宁,他可以像男人一样成熟,又可以像小破孩一样无赖,应该带他去医院看看,没准他是精神分裂而自已一直没看出来。 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喂到江宁嘴边,“烫死你。” 他是开玩笑,那热粥有多烫,但江宁居然真张嘴来接,丛奕吓的忙收回手,“你脑子烧坏了。” 还是自已放到唇边吹了又吹,确定不烫了,才又喂给江宁。 “江宁,你是上天派来,让我历劫的吧?”丛奕无奈的叹气。 江宁握住他的手,“不疯魔,不成活。” 夜里,两个人挤在同个被子里,大概感冒药也发挥作用了,江宁困的晕晕沉沉,手环着丛奕的肩膀,收紧,把他搂进怀里,在耳边呢喃,“怎么瘦成这样了?” 自已一身毛还说别人是妖怪?我瘦的厉害还是你瘦的厉害。 同样搂住江宁,可能,真的是他瘦的更多,本来没几两肉,现在怕是连肋骨都数得清了,江宁的身体,依然那么坚实紧致。 听到床边手机震动的声响,怕吵到江宁,忙抓起来看,一条是林安东:“难得你夜不归宿,想必是跟心上人在一起,就不用回了,恭喜。” 这该死的林安东,被这货准准预料中十环,让他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 另外一条,是几个小时前了,是Wilson,“老师又错过了上课,是我太给你丢脸?” 又是一笔饥荒,好吧,债多不愁。 放下手机,又窝回江宁怀里,半天前他还独自对着金井梧桐,今境吾同感怀愁思,现在却跟这男人抱在一起,天塌下来,他都不着急理会。 爱情是个魔咒,它让老人变成青年,青年变成幼儿,然后,爬着回家。 56. 丛奕醒的很早,这一个月来他睡眠都不好,不到六点就醒来,成了习惯,天还没亮,隐约看到没有拉笼的窗帘外一抹微薄浮光。 好像梦之初醒,将明未明。 他跟江宁和好了,他那些赌咒,发誓,成了自已都不好意思回想的笑话。 但是,他跟江宁,又拥有彼此了,林安东说过,他们俩分不了手,但应该给江宁些教训,让他知道什么是不能触碰的底线,现在这样,算不算教训了?他不清楚,但是,江宁为他憔悴成这样,这不是能装得出来的。 昨晚江宁搂着他睡觉,后来江宁睡着了,他悄悄从他胳膊上挪开,一百二三十斤的大小伙子,江宁的胳膊一会就得压麻的回过不血来,躺在他身边,轻轻握住江宁的手,吻他的嘴唇,怎么会爱一个人,爱到这样不可自拔? 后来他也终于睡着了,再醒来时,江宁从背后抱住他,身体的每一个线条都契合着,腿弯在江宁膝间,背抵在他胸口。 能感受到江宁一下下的心跳,那么熟悉,又像隔了那么久。 从他怀换里小心翼翼的转过身,江宁的睫毛阖着,他环住江宁的腰身,脸颊贴在他肩膀上,这个动作,可能有些娘气,但不重要了,他问过林安东,你怎么愿意做零的,林安东很诧异,他说,爱一个人,上下有什么可争的? 或者,真的,爱一个人到极致,付得出那分真情,也容得下那个硕大。 忽然感觉江宁揽在他腰间的手收紧了,丛奕从他怀中抬起眼眸,不知道什么时候,江宁已经睁开眼睛,目光落他面容上。 两个人在微弱的晨光中彼此凝视着,身体先于感情失控,感觉得到江宁抵在他腹间的滚烫和坚硬如石。 丛奕是个正常的男孩,过去一个月,他连自渎都没有,此时此刻,身体上喧嚣的要破解禁锢,那是享受过无上欢愉的的欲望与渴求。 他想要江宁,想插入他,占有他,想在他身体最深处烙下属于自已的印迹。 但江宁猝不及防的翻身压住他,分身抵在腿间,江宁突然咬住他的嘴唇,“我想要你,快想疯了,给我。” 不是这样的,丛奕想过的不是如此,他想让江宁疯狂,而不是被他全面掠夺。 江宁的动作没有一秒迟疑,内裤被褪下来,两个人的剑拔弩张抵在一起,江宁握住两个人研磨,丛奕终于无法抑制的呻吟出声。 不重要,付出或者索取,都是他们两个人,爱与被爱,也是彼此。 丛奕放松身体,只在江宁耳边低语,“你病还没好。” “你才是治我的药”,江宁的手指没有预兆的突然探入,按在那一点,热烈的按压,丛奕被他撩拨的心魂出窍。 只有身体微颤着,环住江宁肩膀,希望欢娱来的更激烈,更疯狂,他已经陷落在江宁所有的一切,万劫不复。 呻吟越来越急促,冰凉的润滑液没有淋在他身上,而是握在江宁掌心里,随着动作一下下蠕动,一股股被送到欲望最深处。 水与火的交融,江宁的热烈,他的承受,却是如此心甘情愿。 终于撤出手指,腿被分的大开,江宁跪在他腿间,“要我进来吗?”江宁俯下身,缠绵的蛊惑他。 丛奕脸上是欲望的潮红,不要你进来,我要你坐上来,可是,现在的江宁,憔悴未愈,他舍不得,那么爱他,他怎么能舍得? 硕大一分分向里挺进,丛奕钳住他的手臂,痛楚只是一方面,与痛楚随之而来,是那么清晰的,盘旋上升的快感和高潮。 把自已彻交付出去,如果是江宁,只要是江宁,他爱的,无怨无悔。 57. 不知道是他那杯凉糖水,还是这番激烈酣畅的折腾,反正,江宁汗如雨下,他也累的脱力一样,后来换成背入的姿势,手腕先是撑着,最后实在受不了江宁的狂野,被他直接压在床上,做的死去活来,下床时,腿已经打颤的像踩不到实地。 要不是体温计显示38度,他真怀疑江宁的病是装出来的,生着病还跟野兽似的?那要是没病得什么样!不带把一个月的量攒一起一晚上做到精尽人亡的。 手扶着腰,这腰都不像自己的了,江宁忽然从后面握着他肩膀,丛奕一转身,江宁已经弯下腰去,揽住膝弯,一下子把他拦腰抱起来。 勒了个去啊,标准的公主抱,让他情何以堪,但江宁抱的很紧,也很稳,丛奕在他怀里瞪着他,江宁笑着说,“你现在这个样子,瞪人都瞪的风情万种。” 丛奕一下转过头,看着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脸颊绯红,眼波如水,嘴唇因为微肿更显的丰润,被江宁抱在怀里,两个月没剪的头发,额发垂下来,这叫一个眸潋秋水,玉体横陈。 打挺儿挣扎,江宁只好把他放下来,他忽然抬起脚就要踹江宁命根子,“我再踹你个风情万种”,他本来腿抖站的就不稳,腰又疼的站不直,这一金鸡独立,地砖湿滑,一下子就失去重心,还没踢着江宁,自已倒栽葱就向后摔下去。 江宁眼疾手快的一把揽住他的腰,重重摔在江宁怀里,只是下坠的力道太大,自已后腰撞到人造石的台沿上,赤身裸体的一点遮挡都没有,江宁疼的狠抽一口凉气,还是搂着他不松手,恐怕他摔到地上。 丛奕忙把江宁转过去,果然腰上立即就青了好大一块,赶紧给江宁揉,玩笑开大发了,江宁嘴唇落在他肩膀上,“这回消气了吧?” 总算洗完澡,两个人又躺回床上,实在累的想睡回笼觉,但昨晚就喝了粥,饿的前心贴后背了,“我去买早点,你饿了吧?” 江宁点点头,“我陪你一起去,我也出去透透气。” 在街对面吃了老字号的酱肉包,吃完饭,江宁说陪他去林安东那里把行李取回来,丛奕想了想,也没反驳。 知道林安东这天没课,顺便打包了一份包子给他带过去,果然到时林安东刚起来,看到江宁热情的打招呼,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林安东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他,“起的够早的,你别告诉我折腾了一整夜。” 丛奕正把包子往盘子里放,林安东撑着下巴,“看你这一脸餮足的样儿啊,你师兄腰都直不起来了”,丛奕忽然转过头恶狠狠的对林安东说,“你妈嫌儿子多是吧?” 林安东撑不住大笑出声,看了看在丛奕房间整理东西的江宁,小声的说:“见好要收,打完了得给甜枣,除了大棒还要怀柔,你做的对。” 丛奕不说话,林安东笑着,摇了下头,“不过我看被收的服服贴贴的是你才对。” 东西收拾完,林安东送他们下楼,快上车的时候,林安东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丛奕,平远回来了,昨天打电话给我了。” “嗯?他回来了?他这走了才半年多,回来探亲?” “我也不知道,他没具体说,好像有事儿吧,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跟平远聚聚。” 丛奕看了一眼江宁,“你今天去公司吗?” 江宁点下头,“下午得去,两天没在,不知道积压了多少事。” 一想到公司,忽然就想起Dinah,他冷哼一声,江宁自然明白,讪讪的笑下,不说话。 接着倒是丛奕自已叹口气,又想了Wilson,他还欠着Wilson人情呢,不知道怎么还,说好好给人家上课,结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晾了他不是一次两次。 看着他们俩离开的背影,林安东一直默默出神,这是丛奕和马江宁第一次分手,他记得时间,持续了,二十九天。 58. 晚上约了祝平远吃饭,丛奕估计照这架势,不醉是不能归的,他打给江宁的时候,江宁手机转到秘书台,过一会江宁给他回复,“我在开会,晚上要加班,你别喝醉了”,丛奕看着手机,“我可能回来的晚,你不用陪我了,下班回你妈那里吧。” 江母做的其实没错,他知道,但是,他跟江母,已经事实上矛盾重重,不可调和了,他不想江宁在中间为难,前几天江宁都没回家,不知道是怎么跟他妈说的,大概又是说出差,好在他妈也不曾怀疑,既然跟江宁和好了,他不能不为江宁着想,其实,江宁今天于情于理都应该回去,他说出来了,免得江宁不好开口。 见到久违的祝平远,到毕业了,才发现大学时候的朋友格外亲近,走过青春路过大学,刚失去就开始怀旧,因为那是一生最美好的年华,哥三个找了家熟悉的饭店,大学时常去,环境不算好,但老板烧菜水平一流。 丛奕看着祝平远,有丝诧异:“不是说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胖三斤吗?你怎么瘦了这么,美帝国主义真那么坑人?” 祝平远脸色本来有些憔悴,听了他这句话也笑出来,林安东说:“你当人家跟你似的,人家有媳妇,对了,你回来探亲,校花呢?” 祝平远脸上的笑容倏忽消失,目光深沉,丛奕和林安东看的清楚,不敢再说笑,林安东问他,“怎么了,跟媳妇吵架了?” 祝平远把杯里的啤酒一口气喝净,开口的声音沙哑,但是很平静,“我这次回来,就是跟她办离婚的。” 丛奕眼睛瞪的老大,离婚?尼马,这是闪结闪离啊,才结婚一年都不到,离婚? 祝平远的性格他们都知道,是个可靠的男人,要是离婚,必然不是他的问题,林安东按捺不住,“到底怎么回事?” 看着空的酒杯,丛奕又给他满上,祝平远苦笑一下,”我以为我是她一生的依靠,她用事实回了我一句操。” 祝平远不是个幽默的人,这得多苦逼的遭遇能把个实在人挤兑的自嘲成这样,丛奕也把酒杯净,“来,说吧,那女人到底有多不要脸?” 祝平远的叙述没有语言色彩,平直的讲出来,赶情,校花去那边,先在家待了三个月,林安东课程刚开始,许多不适应,格外忙碌,校花就跟新结识的几个HOUSEWIFE经常出去玩,祝平远也没在放在心上,反正都是女人,她横竖也寂寞,但哪知道,后来认识了其中一个女人的干哥哥,不到四十岁,在美国打拼了十七八年,生意做的不小,离异无孩,祝平远还蒙在鼓里,校花已经被那厮给勾搭上了,奸夫淫妇,一来二去,到底露了破绽被祝平远在外面给堵在当场,接下来的就像闹剧,吵吵闹闹几个月,最后校花干脆一不做二不体,与其嫁个大款的儿子,处处受祝父的牵制约束,她直接嫁大款好不好,祝平远也不愿意当这个头顶冒绿光的乌龟王八蛋,两人前情尽断,一拍两散。 听完,丛奕气的骂了一句,“出来贱,迟早要还的。” 林安东搂住祝平远肩膀,“唉,怎么说呢,现在说什么都是马后炮,就那女人,我跟丛奕当时就死眼没看上,但你就是情迷心窍的愿意,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她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离了就离了,没什么可惜的,离过一次婚的男人是宝,人在这儿摆着,还怕找不着好媳妇?” “你们俩能看得上女人就怪了”,祝平远无意识的随口接了一句,林安东是GAY就没当着人挑明,但丛奕脸腾的一下子红到耳朵。 他一直不知道他跟江宁的关系,现在看来,平远是什么都知道,瞒不过平远,不知道江母那饱经世故的,又能看出来几分? 祝平远自悔失言,一口酒呛住咳嗽不止,林安东见丛奕脸色尴尬,忙插科打诨的把这事遮掩过去。 59. 这晚上祝平远喝的烂醉,酒入愁肠这话不假,丛奕想,要是自己想借酒浇愁,得用多少酒才能淹溺痛苦?平远嚷着不肯回去,丛奕离的近,最后跟林安东两个把祝平远带回了他家。 看他在卫生间吐的稀里哗啦,丛奕叹口气,爱情是折磨人的东西,直男的烦恼也不比GAY少。 一直到把祝平远安置在客厅的床上睡下了,他才回屋里靠在床头,忽然很想江宁,怎么这城市里到处流行破碎恋情,还好,他跟江宁,他们还在一起。 给江宁发了一条消息:“睡了吗?” 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复,丛奕洗漱回来,拿起手机看,还是寂静无声,也许江宁太累睡下了,他感冒也不知道好利索了没有,没再有反复。 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又似乎总在等待什么,手机一直握在手里,半梦半醒的,直到手机震动响起来时,已经凌晨一点了。 几乎瞬间就惊醒了,是江宁打过来的电话,这么晚? “丛奕”,电话那边,江宁的声音有些疲惫,背景有很大的风声。 “你还没回家呢?” “晚上有个应酬,推不掉,刚结束,你发消息我没看到。” 说了这几句话,才听出来江宁喝了酒,“没事吧?用不用我去接你?” 江宁忽然温柔的叫他的名字,“丛奕。” “嗯?” “生日快乐。” 时钟已经过了一点,竟然是他生日了,十月深秋的最后时光,手握着电话,他的每一件事,江宁都记在心上。 “只说一句话,礼物呢?” “想要什么?” “你头上打个蝴蝶结,我可以考虑收下。” 江宁在那边笑出声,“你以为我是米老鼠女朋友?” “不跟你闹了,快点回家,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江宁的短信半个小时后发过来,是用标点符号画的一个蝴蝶结,丛奕看着屏幕,心里像漾开的春水,一波一波,温暖的缠绵着。 这一夜,竟然睡的那么香甜,有梦的人生和无梦的睡眠,同样珍贵难求。 第二天祝平远各种抱歉,两个人又出去吃了午饭,今天也不再说那些烦心事,平远倒是认真的跟他说起在美国的学习,他读的是管理,将来子不子承父业的,这专业倒也挺适合他,祝平远性格很踏实稳重,美国的校园生活,听起来还真的是丰富多彩,丛奕也算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他下午有课,放学的时候,看到江宁在教学楼外,站在一棵银杏树下等他,傍晚的风把他风衣扬起,满树金灿的明黄,脚下,路边,都是那样耀眼的绚烂,江宁唇边浮现轻浅的笑意,目光却深情如海,从奕看的移不开目光,他对江宁情根深种,不是没有理由的,这男人,无处不让人迷恋。 晚上去吃了顿大餐,江宁送他的礼物是个适马的定焦广角镜头,拍风景最合适,丛奕自然喜欢,只是眼角斜睨着江宁,江宁笑着用筷子敲他的手背。 这天晚上自然江宁是不会回去的,连着这些天都没在家里陪他妈吃过一顿饭,丛奕知道江宁必然会内疚,可是,今天是他的生日,就算再任性一回,明天他一定不缠着江宁,让江宁好好回去孝敬母亲。 到了家,从奕先洗了澡,去找到开瓶器又打开一瓶路上买的红酒,他刚把酒端进去,江宁推开浴室的门,赤裸的一步步走出来。 修长的腿,劲瘦的腰身,坚实的胸膛,宽阔的肩膀,腿间的xing器竟然是半硬的,真不甘心承认越来越喜欢,他竟然越来越享受江宁做为一个男人带给他的肉体上的欢yu。 他是真的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永远回不了头了。 就在江宁向他走过来的时候,丛奕已经完全充血,这样一个夜晚,非一场疯狂的欢爱,不足以画上完美句点…… 60. 跨坐在江宁身上,扶着他的分身一寸寸进入身体,这是丛奕能想到的,最淫靡的方式。 是酒还是,爱情?让他为江宁这样不顾一切的疯狂着? 硕大撑开内壁,本能的绞紧,听到江宁的呻吟,那是因他而发的沉迷,丛奕咬着牙,一坐到底。 明明,他的酒量比江宁好很多,但是,这夜晚,却是他先失去自控,心里醉的虚软,像是被泪和笑容浸透,江宁,这名字在心底刻下的印迹,爱入骨髓,痛彻心扉。 自下而上的耸动,每一下都那么强势的占有,爱与欲结合成一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这个男人,他给予的,爱情,欲望,所有的一切。 在欲望欢爱间迷乱的不可自拔,丛奕的呻吟里已经带着湿意,美好的,疯狂的,神志一分分飘离,狂热和完美交错,欲仙,欲死。 丛奕的声音拔高,不顾一切掐紧江宁肩膀的时候,混浊的浓滑一股股喷射出来,灵魂飘渺的瞬间,他宁愿就这样终结在江宁怀中。 手机的铃声锐利的穿越空灵,江宁的动作没有停,一下比一下狂野,刺耳的响声,丛奕瘫软着望向江宁的眼睛,希望他终止这样的打扰。 江宁伸手拿过手机,却在看清屏幕的瞬间,突然停止下来,身体在渴求的巅峰,丛奕沙哑的呻吟出声。 伏到丛奕身上,丛奕的神志依然没有回转,却在看清号码时,整个人僵住。 是江宁家里的电话,他还插在自己深处,打来的人,只能江宁的母亲。 江宁的动作已经停下来,两个人目光交错,丛奕终于用颤抖的手指按下接听键。 寂静的深夜,话筒中每个字都清晰可闻,江母打给他,她在走廊里不小心摔了跤,虽然腰背酸痛,但也并没当太大的事,直到终于,痛的动弹不得。 “江宁出差了,丛奕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他回不来,我也不想让他担心,你过来一下好吗?” 江母的性情他们都知道,要不是到一定程度,这自尊的老太太绝对不会着急让丛奕过去。 “阿姨,我马上就到,你别害怕”,丛奕对着电话匆忙沙哑的回复。 身体里的硕大已经完全萎软下来,江宁望向他的眼睛。 丛奕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俩这样恣意纵情的时刻,江母无奈的向他求助。 从他身体里软滑出去,江宁的脸色苍白,丛奕抱住他,“我马上过去,江宁,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江宁坐直身体,丛奕不敢看他的眼睛,江宁是个孝子,身患绝症的母亲深夜向朋友救助,他这个儿子,做的有多么失职。 江宁的手在身侧握紧,丛奕转过头去:“你跟她说是出差是吗?” 江宁点下头,丛奕咬紧牙,忙乱的抓起床头的衣服,“我这就去,我打电话给你。” 他真的像是第三者,因为他,江宁对母亲说谎,因为他,这样的时刻,江宁都没办法出现在母亲面前。 套上长裤衣裳,丛奕的声音沙哑,“你明天上午过来,总说得过去。” 江宁低着头,丛奕没办法看清他的眼睛,或者,他也不忍心看,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快速的出门。 这世上,最悲摧的事情,就是踩在出入平安的地垫上摔倒。 丛奕到时,江母躺在床上,疼的根本动弹不了,丛奕叫了120。 尾椎骨裂,还能爬起来走回家……老太太真的尽可能不想给儿子添麻烦,丛奕不知道该说什么,陪江母做完检查,还是救护车用担架,把她送回家。 医生嘱咐,尽可能平躺静卧,本身病人年纪大,骨细胞分裂的就缓慢,再加上,她一直在用抗癌药物,不管是正常细胞,还是癌细胞,都在抑制中。 第二天上午,江宁,终于回来,坐在江母床前,他的声音哽咽,“妈,对不起。” 江母握着江宁的手,“这哪怨你,是妈不小心,放着小心地滑的牌子我也没看到,一下子就摔了,人老了,真是老胳膊老腿的,摔个跤也能摔的骨折了。” 丛奕站在身边,江母忽然抬头看他,对江宁微笑,“你看,还好有丛奕在,大半夜的跟着跑前跑后,怪过意不去的。” 丛奕嗓子哑的,一句话说不出来,那天江母出去,是买江宁爱吃的草鱼,打算腌好了等他回来做,而江宁,已经许多天没在家吃过一顿饭。 江宁也低着头,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妈,丛奕,他不是外人。” 江宁不看他,从奕也没有去看江宁的勇气,他们,都不够,自私。 61. 丛奕手头的工作终于做完,主管在他的离职书上签下字,这是正常交接程序,跟他们有关联的部门一个一个要签,很多人他不认识,也不太认识他,只是走过场而已,上面还有一道,是本部分再上层manager的审批。 那人出差了,秘书说,“让Wislon签字吧,要不然办不了手续。” 把离职书递给秘书,他回到办公室整理最后的东西,这是他第一个相对正式的工作,因为江宁,一时难受要离开,现在才觉得,其实,也舍不得。 内线电话响,以为是秘书通知他去拿离职书,但电话里的声音磁性低沉,是Wilson,“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话对你说。” 他上楼的时候,秘书无奈的摇摇头,走过去敲了敲门,“Wilson先生,Yves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Wilson的办公室,非常宽大的房间,整面墙的落地窗,一扇窗斜开着,Wilson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一瞬间想起武侠小说,大侠您能不摆这POSE吗? Wilson转过身来,他才发现他在抽烟,房间里有烟雾感应器。 把烟摁灭在烟缸里,Wilson指了一下对面的椅子,丛奕顺从的坐下。 “为什么辞职?专栏你做的很好。” “课太多忙不过来,兼职,只好先放下了,真的很抱歉”,丛奕垂着目光,江宁说过,他不会说谎,可现在,他说的谎还少吗? “这是借口,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我本来想,到你毕业了,就转成正式员工,我们现在也有时事频道,编辑或者记者,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你将来想做的工作,公司的发展前景,你不看好吗?” 丛奕摇下头,Wilson的强势直率而锐利,当着他的面胡谄,他说不出口,也不觉得自己能瞒过Wilson。 Wilson把一份资料推到他面前,丛奕只得接过来,看了两页,他不解的抬头看着Wilson,这是一个网站的改版计划,是一个在年轻人里很有基础的BBS类网站,他偶尔也上去看看热闹。 “这是网络的一个新兴方向,在国外其实已经很风靡和成熟了,这家公司我们已经收购下来,它影响不小,但实际是个小公司,几个大学生办的,我们要把它接照商业模式做的更正规,宣传推广的更大。” 嗯,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有两个秘书,一直没有助理,现在我手头上的扩展项目真是五花八门,我team里的人员一直应该增加,只是来往几个都不是太满意,我想让你做这个工作。” “我?”丛奕本能的摇下头,“我不是学管理的,这些我一点都不懂。” “什么都可以从头开始学,你刚从学校出来,更了解我们的覆盖和受众群体,这个网站我请了一家国外的公司做方案设计,他们很专业,但还需要更深入了解国内市场,我需要一个助理进行沟通协调,工作不简单,我要求很高,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难,助理比秘书高一级Level,你不要觉得我是在搞特权,这是一个普通职位,但我觉得,做这个工作,不再只是接触一小部分领域,对一个年轻的全面提高,益处很大,我不急着要你的答复,但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的提议。” 这是一个难得的发展机会,丛奕不是看不出来,如果是其他的公司,其他的老板,他可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Wilson是那么不错的一个人,他却本能的想跟他保持距离,这是他自己的问题。 丛奕站起来对他略微行了个礼,“谢谢,我会认真考虑,尽快给你答复,感谢你的信任。” 62. 这天晚上江宁过来吃饭,路上买了丛奕爱吃的菜,但两个人吃的都不多,江宁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丛奕只能故做不见,他们都努力像平时一样,尽量的笑脸相迎对方,江宁大姐二姐在他妈摔伤后都过来了,丛奕知道他二姐,很泼辣的一个女人,没什么心机,但嘴跟刀子似的,说话不留情面,其实就算她不说什么,江宁也一样愧疚。 江宁不把家里的烦心事带到他这来,丛奕明白,想给江宁安慰,才发现自己能为江宁做的事太少,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这么无力。 丛奕在厨房洗碗,江宁站在他旁边抽烟,丛奕回头看到了,“刚吃完饭别抽烟,说这时候一根等于六根,血都流上来消化食物,尼古丁全都吸收了,容易上瘾。” 江宁勉强笑下,“那今天就少抽五根。” 丛奕把烟接过来,自己深吸了两口,“你妈好些了吗?” 江宁轻轻摇下头,“没太好,老人恢复的慢,还卧床呢。” 丛奕叹口气,“你姐还在呢?” “我大姐回去了,我外甥今年中考,她不能待太长时间,她们俩商量接不接我妈回去,后来,决定还是先留在这里,一是中医得接着看,上次检查,癌细胞没有转移的迹象,说明那中医还挺管用的,而且,她现在动弹也不方便,我二姨正好退休了,可能过一阵她会过来。” 两个人忽然都沉默下来,江宁从背后把丛奕拥进怀里,嘴唇吻在他脖颈上,“这阵子,都没时间陪你,对不起。” 丛奕转过身,也抱住江宁,“没事,我又不是女的,还得陪着哄着的,你忙正经事要紧。” “对了,你说有事要跟我商量,是什么事?” 丛奕把Wilson想让他当助理的事情说了,他不知道江宁会怎么回答,以前,江宁都是让他自己做决定。 “机会挺难得的”,江宁听他说完,“他挺欣赏你吧,Wilson能力很强,在他身边能学到不少东西。” 丛奕点下头,江宁低头沉思,过了一会,忽然问丛奕,“丛奕,你想过去美国留学吗?” “嗯?”丛奕愣一下。 祝平远上次回来,后来他们又聚了一次,特意请上江宁,席上祝平远倒是提了留学的事,说还是得出去看看,哪怕将来还是回国发展,但有过那段经历,对人的见识眼界,还是不小的提高。 “我学中文的,去美国读什么?我没想过。” “祝平远不也学中文的吗,他那天不是说,申请大众传媒不难,你不是也喜欢这个专业,英语考试对你也不算什么问题,美国的Master,两年也就读下来了。” 丛奕看着江宁,江宁薄薄的嘴唇抿着,最后,他还是继续说下去,“丛奕,我可能,要外派。” “派到哪儿?” “深圳成立了一个分公司,要调一批人过去,一个任期至少是两年,公司现在在做业务剥离,研发中心和解决方案这部分要独立出去,主要是为了在香港上市,名单没最后确定,但,大概有我。” 丛奕坐下,过了很久,他勉强笑着问江宁,“会升职吗?” “两个部门组建一个子公司,理论上,应该会吧,看老板的决定”,江宁的回答,也看不出来喜悦的成份。 “得说恭喜了,你现在两年一个台阶,前途无量”,丛奕的祝贺是真心的,但是,自己心里的酸楚,他没办法隐藏。 江宁握住他的手,深深叹了一口气,“丛奕,你知道我多不愿意跟你分开,把你自己留在这里,我舍不得,要是让你去深圳工作,过两年如果我又回来了,你又要放弃自己的工作重新开始,你也是男人,我没办法,要求你这样为了我牺牲。” 丛奕看着江宁的眼睛,是的,他也没办法要求江宁为了他牺牲,他知道,江宁做不到。 63. 丛奕最后选择去留学。 江宁说的没错,他不是女人,永远不可能依附于江宁,他终究要有自己的世界,他们上现代诗赏鉴课的时候,读过舒婷的《致橡树》,或者,那首诗能代表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和关系: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棵木棉,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他不能比江宁差太多,丛奕从来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但是,经历过近来的很多事他才明白,他终究是个涉世未深的男孩,没有照顾爱人的能力。 他的专业很难申请得到奖学金,江宁给了他一张卡,丛奕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自从跟祝平远通越洋电话说了想去读书的事之后,祝平远很上心,帮他联系到一个私属的奖学金项目,虽然条件很多,但要申请到,也不是没可能,祝平远其实不太理解他要去旧金山念书,电话那边,他有些遗憾,“这个城市也不算太大,大学也不多,你的成绩要是去LA,有很多名校可以选择,不过你要来,我可是夹道热烈欢迎,连宿舍你都别找了,我现在自己住一个五百平的房子,夜里有时候都觉得碜的慌,你来了正好。” 他选择旧金山的理由,因为硅谷在那里,公司每年都有去美国总部进修的机会,江宁现在的情况,只要工作安排得开,想申请到不难。 如花美眷才有资格感叹似水流年,他的时间忽然像一天排满24小时都不够用,托福,GRE考试,不会因为他是英语专业的学生就能拿到高分的,他必须要有足够好的成绩才能拿到那笔奖学金。 江宁的情况不比他好,除却加班,回家陪江母,带江母去做治疗,他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己,有次江宁来看他,丛奕去厨房做个饭的时间,回来时,江宁已经疲惫的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们还年轻,现在的辛苦和分离,都是为了将来能更有资格拥有幸福。 当面跟Wilson婉拒了那个工作,他说他想去美国读书时,Wilson微笑了下,“如果是这个理由拒绝,我也只好接受了。” 这一年最后一天,江宁来找他,刚下过一场大雪,两个人沿着路向前走,最后来到一个封冻的湖边。 这个湖不大,他们以前散步的时候来过,丛奕小心翼翼的走下去,冰雪下是干枯的水草,湖水已经在冬天干涸到底。 四下望去,白茫茫一片,再看不到万家灯火,满世光影,天地间,空旷的月色下,似乎,只余下他们两个人。 站在湖心,丛奕抬头看着月亮,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北方的月亮最大最亮的时候,刚从东方升起,银辉遍洒。 明年这个时候,他不知道在哪里,江宁又在哪里,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城市中最平凡的那个角落,他们靠在沙发上一起依偎着相拥而眠,午后的阳光下共同读过那些书,还能留存多少记忆? 江宁拥吻住他,“新年,你有什么愿望?” 丛奕想了想,“希望我们俩,都一切顺利,你呢?” 月光映在江宁眼眸中,“我希望,你快乐。” 抱紧江宁,丛奕阖上眼睛,不让眼底的雾气涌上来,快乐吗?离开你,我的快乐还剩下多少? 64. 最后的半年时光匆匆,拿offer,联系奖学金,办理签证,准备毕业签辨,都办妥之后回了一趟老家,陪了他妈两周,老妈厨艺依然不怎么样,但吃着那道烧带鱼,一瞬间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他妈眼睛也酸了,给他夹菜时,转过头,用手背抹去眼泪,“小奕,你在外面这几年,妈倒没太为你担心,去美国到底不一样,自己照顾好自己,不安全的地方别去,记得往家打电话。” 丛奕点点头,他妈年轻时候是远近有名的美人,或者真的漂亮女人容易智商不高,至少他妈一辈子从来就没什么心眼,一把年纪,心里也不是太有算计,如今美人迟暮,那么爱打扮的女人,鬓边也是华发丛生,一辈子到老,夫妻离散,唯一的儿子又要远赴重洋。 “妈,你也照顾自己好自己,别让我惦记”,丛奕的眼里涌起雾气,现在这样的年代,再也不可能父母在,不远游了。 在家乡就跟他妈道别了,没让她跟过去到机场送他,怕她看着他那样离开心里更空落落的难受。 熟悉的景物在车窗外一点点向后退却,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只能看到她手捂在嘴上,痛哭出声,这条路,五年中,他走了很多次,寒假暑假,大一第一次去报到时,来送行的同学里,也有江宁,恍忽间,那年夏天,车窗打开,探出身对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挥手道别,江宁也一直对他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现在,站台还是那个站台,两个同样青春美好的少年,已经随着飞驰的列车,永远留在了昨天。 江宁到车站来接他,两个第一次在人山人海中,紧紧拥抱在一起,江宁,我回来了,你在这里,可我们,都将离开。 他的行期定在七月中,江宁的调令日期是八月四号。 走之前他去看林安东,一开门丛奕吓了一跳,半个脸颊都是青肿的,尤其一只眼下淤肿的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他惊讶的问:“你是这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林安东摇下头,一改往日的戏谑,“陈鹏……” 他话没说完就被丛奕气的火冒三丈截断,“陈鹏他敢打你?操的,欺负人是吧,走,你带我去找他,别仗他长的人高马大以为谁都怕了他,横的还怕不要命的呢,豁出去跟他拼了,不能受这气!” 拉紧丛奕,“你倒听我把话说完,不是陈鹏,陈鹏他爸。” “他爸?他爸凭什么打你?要是因为你们俩的事,教训也该教训他自己儿子,凭什么打你!” 林安东凄凉的苦笑,“可不就是打陈鹏吗,他爸年轻时候也是运动员,下手这叫一个狠,我扑过去护着陈鹏,两巴掌就吃瓜落儿到这熊样了。” “到底怎么回事?” 原秋陈鹏老家的体委到这边来招聘,他爸都打点好了上下关系,就等陈鹏回去踏实的做个公务员,但陈鹏说什么也不肯,他爸气的突然杀到,陈鹏跟林安东正在宿舍里,门被推开的瞬间,倒也没干什么特不轨的事,就是两个人正肉麻无比的拿着勺子互相喂饭,他爸大脑空白了十秒,接着就惊天动地一番混战,他爸打陈鹏躲,方寸大的寝室人仰马翻,陈鹏一向就是个大脑平滑四肢发达的主儿,索性也不隐瞒了,就拉过来林安东告诉他爸,我喜欢的是男人,我喜欢的是他,你同意就同意,不同意,我也不会离开他,这辈子,有他就有我,要是没有他了,我宁可不活也不跟你回去。 “陈鹏够有种的,莽夫有莽夫的优点”,丛奕听到这里点头赞许。 林安东凄凉的神色终于现出一丝笑颜,但倏忽就消失不见,“所以,就火上浇油了,他爸肺都气炸了,把陈鹏往死里打,这爷俩加一起小四米高,四百斤,我大腿都没人家胳膊粗,我哪拦得住。” 他低下头,“他爸说话也够难听的,说我们那边,就专门产这契哥契弟,打根儿上就没干净过,操的,骂我就骂了,犯得上连我们省里老少爷们都捎带上吗?” 丛奕气笑了,“你管的有点宽,那后来呢?怎么收场的?” 林安东摇下头,“能怎么样?总是他爸,陈鹏不是能打服的,他爸把陈鹏拎回去了,陈鹏给我发短信,他说他妈宠着他,他爸怕老婆,他要先把他妈搞定了,让我先别露面,也别管。“ 丛奕抚额不说话,林安东眼光无奈痛苦:“今年是我们本命年,你看,平远,我,今年可是过的够不顺的,他离婚,我这出柜刚出了半边,就这么惊天动地了。” “我也本命年,你别咒我。” 林安东抬起一只眼睛看他,看了很久,没有说话。 突然听到窗外一阵闷雷滚滚而来,山雨欲来风满楼,丛奕起来关上窗户,半城乌云摧城,山雨欲来风满楼。 65. 既然选择了未来的幸福,那么现在,就只能风雨兼程。 临行前一晚,江宁看着丛奕坐在行李箱上发呆,伸手把他拉起来,两个人拥抱着,很久,江宁才开口说道:“十一长假,我就去看你,只有不到三个月,我们就能见面了。” 丛奕点头,不知道其他男人是怎么样,他跟江宁之间,即使是在感情最好的时候,也很少有表白和承诺,承诺不是用来说的,他们想长久厮守,还有很长路要走,今天一步,每天一步,不犹豫的向前。 脸贴在江宁颈边,“我们出去走走吧,胸口有点闷。”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终于不必在意世人的眼光,可以名正言顺互相依偎,双手交握一起撑起伞,下着雨的夜里,沿着熟悉的街道,用脚步向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城市说再见,雨滴落下无数涟漪,荡漾在灯光倒映的水面上,这里印证着他的青春和爱情。 一辆车驶过,溅起积水,江宁忽然拉住他退到人行道里侧,这条街两侧种的槐树,雨打花落,在黑色的路面铺洒开细密的鹅黄花瓣,雨伞倾斜,水滴落在手背上,他还没反应过来,腰身已经被揽紧,江宁的嘴唇炽热的覆盖下来。 同样箍住江宁,像要把对方揉碎在身体里的热烈,辗转着窒息,千万情丝,就像漫天风雨,密密匝匝的笼罩住天地,一把伞撑开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雨水落在面颊上,滑至唇间,微咸苦涩,就让雨水掩藏他们两个人同样不愿在对方面前表露出的痛苦,因为爱的太深,才不愿让自己的忧伤淹没对方心间,想让你放心的看着我离开。 这一晚他们彻底未眠,疯狂的做爱,只想在彼此身上心底烙上最深最久最无法抹去的印迹,叫嚣着痴狂的渴求,不留一丝空隙的交缠,炽热的汗水,破碎的呻吟,激烈的冲刺,空灵的高潮,周而复始,在灵魂破碎的瞬间互相交合,爱的同时被爱,占有的同时被占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第二天的飞机很早,他说过不用林安东大老远的来送他,但林安东还是来了,江宁把行李提下楼的时候,林安东说,“你知道我现在看你是什么感觉?” 丛奕摇头,林安东说:“很疲惫,很憔悴,平静维持的很勉强。” 一把抚上脸,丛奕转头去看门口的穿衣镜,是这样的吗?他不想让江宁会担心,但林安东接下去:“但是,整个人都在发光,是为马江宁而燃烧的光彩。“ 再受不了,早晨没吃东西,“你再肉麻我吐了!” “你还不让一个文艺男青年发表一下观摩爱情的感言吗?尤其,我孤枕难眠之际,你们俩这么纵欲的在我面前显摆饕餮之后的杯盘狼藉,你怎么好意思。” 离开难受的心情终于被林安东的插科打诨冲散,他锁上门,最后一次把钥匙放在门口脚垫下特意剪开的商标小口里,厚厚的棕榈垫,依然平整,他再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算再回来,这房子,大概也早就易主了,这是一个临时的住所,但却是他和江宁曾经一起生活了两年的家。 不敢再回头看一眼,怕自己真装不出来平静了,江宁已经叫好出租车,整个行程两个人的手一直握在一起,他们的手都很凉。 手续都办好后,他们送到他安检入口,林安东看了眼江宁,“我可以抱他一下吗?” 江宁笑了声,林安东结结实实给了丛奕一个拥抱,“总算美人在怀了。” 丛奕也抱住林安东,“你好好保重,打不过的时候得知道跑。” 分开的瞬间,林安东在他耳边轻轻的叹口气:“有时候看到你对未来这么笃定的信任,真让我羡慕。” 丛奕看他的眼睛,林安东已经又笑出来,“到那边千万记得好好祸害平远,就当劫富济贫了。” 江宁把最后一个背包放在地下,跟丛奕互相深深凝视着,走过来,拥抱住他,“一路平安,到了给我电话。” 丛奕轻轻吻下江宁的嘴唇,然后迅速抬起头,“我走了。” 提起背包,转过身,不再看他一眼,大步的走进关口,咬紧嘴唇微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来, 再见,江宁,等我回来。 66. 从白天起飞,到达还是白天,一直追着太阳从东向西,落地的时间,轻易就丢失了一天。 纵然昨晚那样彻夜未眠,在飞机上还是没有一点睡意,看着窗外翻滚的云海,飞机是国航的,机上电台在放中文歌曲,十几首歌重复了十三个小时,其中有迪克牛仔的《三万英尺》,太过应景,直听的眼睛又一次酸起来,“远离地面快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思念像粘着身体的引力,还拉着泪不停地往下滴。” 每一次,穿过乱流的突袭,紧靠椅背上的我,以为,还拥你在怀里。 一个没有江宁的陌生世界,在等着他。 走下飞机的时候,丛奕冻的一哆嗦,这里真的是北半球艳阳高照的盛夏吗?难怪这里能入围最宜居城市,冬天暖不暖和不知道,夏天这真叫一个凉快。 推着行李老远就看到祝平远笑着对他使劲挥手,他乡有故知己好友的感觉真好啊。 祝平远住的地方已经离开北旧金山,要越过跨海的金门大桥,是一个叫MarinCity的小镇,海边公路旁是一片别具风格的住宅区,白色的房屋映在青山碧海蓝天间,祝平远跟他说,那就是旧金山很有名的索萨利托,百年前建起的意大利小镇,民居至今还是传统的意大利风格。 真的非常美,陡峻的小山环抱着迷人的水畔船坞,远望去是碧蓝的浩瀚太平洋,不知道江宁以前来旧金山的时候来没过这里,等他再来的时候,一定要跟他一起去。 忽然转过身,“平远,手机借我用一下。” 祝平远边开车边把手机掏给他,告诉他拔回国内的方法,了解的笑下,丛奕不好意思的转开目光,祝平远不是林安东,在他面前,不正经不起来。 只响了一声江宁就接了,隔着咚咚的两声心跳,终于听到了江宁的声音,那边,是晚上快十一点了吧。 “是我”,丛奕低声说。 “丛奕”,能听到那边隔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已经让他思念的刻骨铭心的声音,“到了吗?” “嗯,挺顺利,没有延误,现在在路上,你今天累吗?” “还好,别担心我,一直在等你电话,累了吧?” “我也还好”,车厢里太静,祝平远目不斜视的开车,但丛奕脸还是红了,“刚经过一个很美的意大利小镇。” “索萨利托是吗,我没去过,一直想等什么时候有时间带你一起去,我觉得你会喜欢,那里很适合拍照,我看过旅行手册介绍。” 不由自主的微笑一下,似乎,江宁离他,并没有那么远,黑夜白天,都不重要,他们在一起。 “你早点睡吧,我,明天再打给你。” 江宁那么心细的人,自然知道他在祝平远车里,那边,江宁轻声说,“我说,你听着,好吗?” “嗯”,丛奕脸更红,不敢看祝平远。 “我想你了,从你走,一直想到现在”,江宁温柔深情诉说。 “我也是”,我也是,江宁,你不知道我多想你,从分开第一秒,就没有终止过思念,爱是一夜城,没有你的世界,我已经一夜城空…… 祝平远说,MarinCity就相当于帝都郊区了,丛奕想,旧金山果然没有多大,林安东一点没夸张,占地将近两亩的院落,中间有两层500平方米的“BIG”house! 大而且空,林安东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实在不知道那么多房间干嘛用,他用的不过就是一个卧室,书房,影音间,运动室。 后院还有一个泳池,空的,一滴水没有,丛奕说,“不是浑身长毛的,这气温不敢下水游泳吧?” 祝平远正拿瓶水喝,一口喷的老远,“哪天给你看看我们同学去海边度假的照片,你会猜他们是不是穿了毛衣。” 丛奕到现在都不能准确判断自己到底是不是个纯GAY,但是,一想健硕长着胸毛的男人,他本能汗毛竖起,严寒不止。 “这泳池也安了加温设备,我一个人懒得弄,你要是喜欢,好歹两个人开一回也值得”,祝平远回头对他笑。 穿了件蓝色的T恤,牛仔裤,祝平远长的虽然不算英俊,但其实也不差,他也算是北方人,身材高大,短而利落的头发,宽阔的肩膀,坚实的腰身,修长的大腿,但实话实话,丛奕确实不是林安东,他对祝平远,除了正常的同窗好友之情,完全没有其他。 林安东那句话说的不错,他跟一般GAY不一样,他只对着江宁硬得起来。 他的房间,是他平生住过的最大,大的,都不像卧室了,他跟祝平远说:“平远,你让我过来住,我已经很感谢你了,但你别让我觉得太过意不去,房租,还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具体的,你多少让我分担一些。” 林安东认真的想了想,“那水电煤气电话上网费你付吧,还有,你要是能学会用那个割草机,我就把现在修剪花园的园丁也辞退了,这差不多够房租了。” Marin没有像样的中餐厅,祝平远的厨艺早就让丛奕艳羡三分,这天他下的厨,丛奕夹起一块肉嚼了两口,不好意思吐出来,只得咽下去,祝平远笑着说,“他们这边的屠宰不放血的,肉跟我们那里不一样,我刚来的时候,不是馋到不行,都不肯吃。” 晚上,祝平远带他到半地下的酒窖去,丛奕之前写过一期红酒的专题,好歹认识几样,其中一瓶Rayas,拿起来看了一下年份,不禁啧舌,“这瓶,算这里的酒王了吧?” 平远笑着放回去,“我爸在国内有时候招待朋友要用,我这里就是存着的,这瓶,除非我再婚,要不然可舍不得开。” 挑了一瓶波尔多的,想了想,又拿了一瓶,“咱俩的量真糟蹋酒,其实什么红酒我也没喝出来好,但这是接风宴,这个,咱俩一人一瓶,也说得过去了。” 那是,太说得过去了,声泪俱下啊,资本主义太腐败了! 67. 丛奕在美国买的第一样东西是一个有双表盘的机械表,分针一根,时针有两个,一个时间是他的,一个时间是江宁的。 十五个小时的时差,江宁的昨天是他的今天,他的白天是他的黑夜,金门湾的落日光芒在晚八点依然明媚,清晨醒来,Marin山间晨雾弥漫,只能望到院子角落里浓荫的蓝桉树。 尽可能每天都跟江宁通电话,如果下午有课,他也会在课间的短暂歇息里打过去,听江宁在电话那边略带朦胧的嗓音,想像他睁开眼睛时,慵懒的笑意,唇角的笑靥缓缓漾开,从前,他们依偎在一起醒来的每个清晨,江宁都是这样。 他对江宁说,旧金山夏天还要穿薄夹克,海风很凉,江宁告诉对他说,深圳早晨就已经34摄氏度,热的好像身上裹着保鲜膜,汗都出不来。 隔在地球的两端,第一次祝平远陪他去“中国海滩”,他打给江宁,海边信号不算好,这个举动更孩子气,但是,他想让江宁听到惊涛拍岸的潮汐,电话里沙沙一片,海浪和风声一起呼啸而去,这里的海可是连着那一片南中国海吗? 到这里的第一个节日,是中秋节,国内第二大传统节日,意外收到江宁寄来的礼物,是一盒月饼,这里的中国城也能买得到,他们俩其实都不喜欢吃甜食,航空邮费远超过月饼本身价值,但是,里面放着江宁写的一张卡片“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这世上,没有人,比江宁更懂得他,让他怎么可能不爱他爱的不可自拔? 跟深情同时在每个清晨黄昏深夜清晰印在心底,是刻骨铭心的思念,古诗文里,他不喜欢婉约派,如果形容思念,李白那一句足矣:“长相思,摧心肝。” 第一节没课的时候,他会跟江宁在电话里缠绵很久,或许他不太会说情话,但只要能听到江宁的声音就好,想像那边的深夜,想像月光照在江宁的身上,想像他的微笑,他的神情。 他跟江宁做了一件疯狂的事,真的很疯狂,疯狂到那一夜之间,他根本无法想像,他们在电话里做爱,江宁是迷醉的深夜,他却是雾气渐散,露水打湿窗帘的清晨。 江宁说,“闭上眼睛”,他阖上眼睫,“丛奕,是我……” 当江宁是火焰的时候,他能把丛奕燃烧成灰烬,电话里两个人的喘息,压抑的呻吟,听到江宁在电话里越来越急促深重的呼吸,他一遍一遍的呼唤“丛奕,给我。” 是的,什么都可以给江宁,感情,身体,他所有的一切,只要江宁要,只要他有。 丛奕的校园生活开始的很顺利,不但顺利,而且有意外惊喜。 他入读的SFU并没有新闻学院,他选的专业是教育学院的数字媒体发展,他们有门课程的教授是华裔,这倒不算新奇,新奇的是,这个教授其实是文理学院亚太研究方向的专家。 丛奕大学毕业论文的选题其实比较冷门,他喜欢边塞诗,但那个方向已经被人写烂了,所以,他毕业论文的课题是近代军旅诗人的创作与研究。 这么冷门的课题能在海外找到共鸣,得有多巧合?这个,跟买采票的机率差不多了吧,相当于,一年里,在同一个地方,被雷劈中三次。 但偏偏,这位教授,除了核心课程,他最大的兴趣是研究某敏感词的宝岛首位领袖,丛奕想仰天长笑三声,尼马,因为这位娶了宋女士的先生,他天上掉馅饼的获得一个Assistant的工作,这是不是,他都词穷到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也,太刺激了! 因为那位教授先生的兴趣研究实在冷门到冷的打颤的程度了,所以,他空有经费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助手,看到丛奕的PersonalStatement后,特意找来他的论文看,结果大为欣赏,邀请丛奕到他的办公室做助理,一听那条件,丛奕高兴的就差没蹦起来了,本来以为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劳其筋骨,劳其筋骨……管他研究什么呢,这教授是个好人啊! 68. 告诉江宁他在美国研究讲先生的时候,江宁笑了很久,最后,丛奕忽然问他:“你想我吗?” 丛奕不是会把这种话问出口的男孩,江宁愣了一秒,他回答,“要想疯了。” 放下电话时,丛奕脸颊发烫,但笑意凝在唇边,江宁,我就快回去了。 冷教授在广州有个研讨会,作为亚太研究的专家,这种会议他一定会参加,一直到会议开始前两天教授才确定了行期,广州离深圳不远,丛奕没告诉江宁,他想给他惊喜。 一路风尘仆仆,南方的天气在九月中还是闷热的透不过气来,会议日程排的没有一点空隙,他到达那天,却在湿热的空气里长吁一口气,江宁,我回来了。 拔通江宁的手机,长长的响声后,无人接听,丛奕合上电话,电影里浪漫的惊喜都不会联系不上人,一直到傍晚会议再次短歇,他又给江宁拔过去。 听到他的声音江宁很意外,这时间旧金山应该是半夜2点多,“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江宁,你猜我在哪里?” 听到江宁背后有人向他说话的声音,江宁处理完,才终于换到一个安静的背景下,“忙的脚不沾地了,在哪儿呢?”听得出来江宁极力温柔微笑的声音。 可是,好像,惊喜的情绪已经没有了,“江宁,我回国来了,在广州,教授来参加一个研讨会,我是他的翻译和助理,陪他一起来的。”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行期定下来的晚,而且,我想给你个惊喜的”,丛奕说完自己有点不好意思。 事实证明,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浪漫,英语里有个笑话,说妻子想给丈夫办party的日子往往他打算那晚在家把猎枪从里到外抹一遍油,丈夫想给妻子惊喜的时刻,妻子偏偏因为烫坏了头发,一天门都不出。 江宁根本没在深圳。 他出差去了上海,一周,丛奕的会议是五天。 丛奕决定去上海的时候,他临时有第二天上午半天的假期,冷教授是个很严厉的人,赶上最后一班飞机,这次,他不是想给江宁惊喜,而是,他如果说他要过去,江宁会阻拦他,这样折腾近两千公里,只为一晚上的相会,也许任性到不可思议,但他不在乎。 他想江宁才真是想疯了,他们两个月没见,热恋中的分离,天涯海角刻骨铭心的相思,现在两千公里算什么? 江宁再忙,晚上总要回酒店睡觉的,他只要能见到江宁这一面,辛苦奔波也在所不惜。 下飞机已经接近凌晨,正是雨季,雨水敲打在车窗上,恍忽,像他离开前那一夜。 他连去哪里,都不知道,打江宁的电话,无人接听,再打,依然。 出租车司机转头看了他一眼,“联系不上朋友啊,要不然,送你去外滩?晚上那里风景很漂亮,只是有些可惜,今天下雨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上海,夜太深了,连最繁华的江边大道都已经行人寥寥,只剩下霓虹灯五光十色的映在江面,抬头向上看,雨雾越来越大,已经看不到摩天大楼顶端,像腾云驾雾。 在便利店买了一把伞,孤身一人,连行李都没有,雨水打在脸上,丛奕奇怪自己还能幽默得起来,这个楼这样,是要变形还是要起飞? 再打,依旧无人接听。 这个时间能暂时栖身的,也只有酒吧了,正是灯红酒绿衣香鬓影的时间,找到一个角落坐下,不经意抬头间总能看到飘向他轻浅暧昧的目光,垂下眼睛专心喝他自己的酒,丛奕从来不在乎自己的长相,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他外貌出众。 长的帅有什么,能用脸刷卡?心里就不会难受? 最后一次看表,差五分三点,最后一次,拔通江宁的手机。 响了七声,在他在为要再次自动挂断时,那边,传来了声音。 背景依然嘈杂,比他这里的喧嚣更甚,听不分明,但是他能听出来那不是江宁,是一个女人的声音,“Hello!” Dinah,纵然隔了这么久,丛奕依然能听出来她的声音。 听不到回答,Dinah在那边又说了几句,她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像清醒的,后面的笑声和喧闹声更大。 酒吧?夜总会?KTV?丛奕合上电话。 酒保正从他身边经过,丛奕招下手,指了指自己在喝的啤酒,“一打。” 小瓶的科罗那,他刚才怎么随手点了这么娘的酒,旁边一个女人回过头对他笑了下,长发下是香艳的美色,丛奕也对她笑下,笑的暧昧却沧凉,他对女人还硬得起来吗? 69. 一打啤酒喝到凌晨五点,他没这样通宵泡过酒吧,不过,酒是个好东西。 喝的慢,所以,也没醉倒,打了车直接去机场,最早一班飞往广州的飞机是七点半。 额头抵在窗上,脸色是失眠和宿醉的苍白,要了一杯浓咖啡,一口口喝下去。 阖上眼睛,真的,他还是专心做自己吧,别的角色都有人扮演了。 下飞机回到酒店,手机已经没电了,把自己摔到床上,他真的累了,疲惫到极至,已经,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中午出现在教授面前的时候,教授问他是不是舒服,丛奕摇摇头,“可能天太热了,没有事。” 开会前,电话响,打来的人是江宁,丛奕看着电话一直到它切断,转瞬又再次响起来。 “丛奕,你昨晚打给我了是吗?昨晚有应酬,一直折腾到两三点,我醉的不行了,你电话我也没听到,我昨晚先打给你的,但你手机接不通。” 那时候,我在去找你的飞机上。 听不到他的回答,江宁的声音更温和,“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开始还勉强,后来一下子就倒了,连个过渡都没有,他们怎么把我送回酒店的我都不知道。” 丛奕依然沉默着,江宁低声的哄他,“是我不对,我这两天把工作都压在一起了,一定争取早点回去,好吗?” “我要进会议室了,你忙吧,我也要开始工作了”,丛奕挂断电话。 晚上江宁打来,丛奕正帮教授整理资料,睡前,江宁再打过来,听着丛奕在电话里略带沙哑的声音,“嗓子怎么哑了,你生病了吗?” “没事,可能有点水土不伏”,丛奕淡淡的回答。 “那边水热容易上火,你喝点药茶,街上就买得到,吃的清淡些,听话,早点休息,我就快回去了,丛奕。” 距离,在爱情中,可能从来就没产生过美,它只是遥远的隔阂。 最后一天的报告内容跟冷教授的研究方向无关,大学有事急着催促,丛奕去改签了机票,他们的行程提前一天。 过关,登上飞机,丛奕拿出手机,打算最后打给江宁,电话忽然响了。 “丛奕,我回来了,刚下飞机,这就去找你,你中午有时间跟我一起吃饭吗?今天别住酒店了,我现在住的地方你还没去过呢,嗓子还疼不疼,晚上我煮特效凉茶给你喝。” “江宁”,丛奕的嗓子哑的更厉害。 “丛奕,怎么了?” “我已经在飞机上了,回程提前了。” 江宁在那边,沉默的无声无息,过了很久,他才开口,“我们,会这样擦肩而过,真没想到。” 丛奕也同样沉默,奔赴万里而来,却错过爱情最后一场约会。 飞机最后缓缓的滑行,起飞,航站楼在弦窗外,越来越远,不知道落地窗后,是不是有江宁目送他离开的身影。 如果,他们能预知未来,是不是,当时会更不顾一切? 如果,他们知道,那是他们最后一次,接近幸福。 70. 再回到旧金山,丛奕好像突然变得沉默了,SFU允许提前毕业,他回来后又选了三门课,祝平远愣了半天,“你不是打算一年毕业吧?” “也没有,只是想尽快。” 祝平远看了他一会,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丛奕,回国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你去广州,有没有见到你师兄,他是到深圳工作去了吧?” 丛奕放下手里的书,终于决定捅破那层窗户纸,“平远,你其实,一直想问我是不是GAY是吗?” 祝平远脸色窘红,“我们也认识五年多了,很多事,是你的自由,反正,你知道,我们是好朋友,没任何事能影响。” 丛奕低下头,他再抬头时,看着祝平远,“平远,谢谢你。” 祝平远脸红的更厉害,咳嗽两声,“这个,就别客气了,哦,我今天买了龙虾,美国龙虾能卖出白菜价,真是不吃不解恨,烤了还是怎么做?对了,丛奕,学校下周有个活动,是什么环球美食的义卖,我们班上就我一个中国人,这帮老美坚定认为是个中国人就是大厨,我有个展位,做什么我真是头大,得你做帮手了。” 那晚上,他们的龙虾,做了麻辣,中国超市买的材料,真是跟麻小没多大区别,两个人又祸害了祝平远的两瓶存酒,丛奕最后认真的说,“好吃,要不然,你就卖麻辣烫吧”,祝平远一口酒喷到他脸上。 回来之后,他照常打电话给江宁,只是,每次都不长,他差不多每天下午都有课,江宁着急起床上班,电话更像morningcall,江宁问他,你今天怎么样,他回答,我很好。 重复的多了,丛奕觉得不知道是他还是江宁,在演一出戏,一个人在演,另外一个在配合。 假装,岁月静好,你还没来,我怎敢老? 丛奕没想到,祝平远那个排档,竟然,真做了麻辣烫,当然,方子改良了,没那么辣,电磁炉烧着热气腾腾的深锅,只有香料溢出的诱人香气,美国学生除了烤肉没见过那样一串串的食物,居然兴趣盎然,一串西兰花或者鸡肉卖半美元简直抢钱一样,但老美偏偏觉得终于见到从来没有听闻的东方美食。 备的料几乎告罄,两个人对视一眼,丛奕守着摊子,祝平远忙下去把几样卖的最好的菜切块串串,再有学生经过,摊子上只剩下一美元买了一公斤的各种动物内脏,老美不吃这个,丛奕抱歉的对光临的同学笑笑。 手机响时,他看到那一串加了复杂前缀的号码,那是江宁。 也许被香料熏的五感顿消,但江宁在那边说了很久的,他还听得清,最后,他对江宁说:“你妈又病了,是吗?” 江宁停了两秒,“突然不好了,我得回去看看。” “你不来了,是吧?” “丛奕,你知道……” 没等江宁说完,“我知道,你不用说了,你十一不能过来看我了,江宁,我能不能问一句,你签证了吗?” 江宁沉默,丛奕看着眼前升腾的水雾,“你签证都没签,你说你会来看我,你自已信吗?” “丛奕,你让我怎么办,我几个月没回去了,她情况不好,我在广州没办法签证。” 把一串油菜放进去,顷刻被红油淹没,“江宁,我在你心里,永远排在你的事业和家庭之后。” 他的明媚的下午,江宁的静谧的清晨,“丛奕,我这一段,真的,忙的恨不得一天有二十五小时可过,你,工作,我妈,我一样都放不下,丛奕,她扩散了,在淋巴查出癌细胞了,我不能不回去,你能不能懂事一点,你但凡体谅我,也不要在这时候逼我。” 丛奕笑的凄凉,“我逼你了?我一切都为你着想,我没埋怨过你一句,现在,你义正言辞的指责我不体谅你?马江宁,你告诉我,我孤身在异国他乡,你给过我什么?鼓励?安慰?我千里迢迢的回国去,你都没时间见我一面,你现在怨我不够懂事,不够体谅你?在你心里,我排在第几?你的事业,你的家庭之外,有我吗?” “丛奕,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这么不甘心,是我对不起你了?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大压力,你这么闹,有什么意思? 手忽然松开,青菜消失在水里,心时像是同时痛的不见底,”是,我逼你了,我对不起你。” 油水沸腾着突然崩到他的手背上,灼烈的疼痛,“好,马江宁,是我错了,我不懂事,我耽误了你。” “江宁,我们,分手吧,你痛苦我委屈,我们,还是分开吧,我们不合适”,几乎大脑充血一样,完全无法思考,丛奕冲口而出。 说完的瞬间,心是空的,像是月亮从地球分离出去,留下太平洋那么大的疤。 那瞬间,不知道疼,只是,委屈,不甘,破碎的自尊。 江宁按断电话,那边是长久长久的忙音。 祝平远正把一个大托盘搬上来,看到丛奕他问:“怎么,有那么辣吗?你都眼泪汪汪了。” 抬手用手臂抹掉眼泪,“熏的难受,你看会摊,我下去抽根烟。” 71. 丛奕没想过,这世上,会有这么伤感的麻辣烫。 结束时候祝平远清点,居然除却原料赚了100刀,把百分之五十捐给慈善机构,祝平远说:“还念什么书啊,开餐馆去得了。” 还剩下不少卖不出去的,两个人围在电磁炉边,烫熟了自已吃,平远往碗里加了不少辣椒油。 “有酒吗?”丛奕忽然问。 “你怎么谢我?”祝平远提过来一箱啤酒,“没啤酒吃什么麻辣烫啊!隔壁德国美食最后甩卖,我用一盆青菜以物以物换来的。” “你学经济就对了”,丛奕打开啤酒,可乐的颜色,但度数要高很多。 难怪说酒入愁肠,四瓶黑啤下去,丛奕东摇西晃,“唉,我说不是吧”,祝平远把倾斜而下的丛奕拥在怀里。 真的,没喝的这么丢人过,回家抱着座便,吐的昏天黑地,自已的衣服,平远的衣服都脏了,隐约记得祝平远把他拉到花洒下,一股水流浇下来,人瞬间瘫软下去。 不记得最后怎么上床的了,只记得一直在流泪,无声无息,酒能乱性,想止也止不住,从眼角一直滑落到鬓边,最后,祝平远一下拍着他的背,“没事了,丛奕,哭出来就好了。” 宿醉会在黎明醒来,嗓子火烧火燎的疼,头依然晕沉,卧室里光线幽暗看不分明,祝平远和衣靠在床头,疲惫的睡着了。 翻身起床,祝平远还是醒了,声音沙哑朦胧,“醒了?好点了吗?” 丛奕不敢转过头,“对不起。” 听到平远的声音,“我离婚那会,要是你在,就能看到我比你还不堪,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发生什么事了。” 祝平远拍拍他的肩膀,“实话实说,异地恋,经不起时间和距离的考验,你想好了,真要跟他分就别反复,也别冲动,要是觉得不对,认错没什么不可以,是自已爱的人,面子有感情重要吗?” 很朴素的道理,一个踏实的男人,平铺直叙的告诉他。 纠结24小时,36小时,48小时,黑夜白天一次次循环,丛奕知道,是他错了。 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就涨到那个全无理智的程度,其实,只是那句,江宁说,她的癌细胞扩散了,在淋巴查出来。 他就应该明白江宁在怎样的痛苦中,他竟然那么混蛋,在江宁痛苦的时候,再给他一刀。 就算江宁成熟理智,但是,人都有极限,他竟然对江宁落井下石。 这晚上祝平远有课,丛奕一个人从家里出来,沿着公路一直走,Marin也是起伏的山路,一边是绵延的山峰,一边是公路下夕阳西下的大海。 走了很久才走到海边,空旷寂寥的沙滩,丛奕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头发被吹的零乱。 岩石的凹陷里,积满海风和潮汐带来的细砂,低下头,看到一滴水落在平整的砂面上,砸出一个痕迹,静止一样的涟漪。 操的,一个大男人,怎么变得动不动就落泪,丛奕仰起头,看着天边流转的晚霞,夜色一分分弥漫开,不知道坐了多久,雾从海面涌上来,渐渐湮没了视线可见的一切,终于浓重的,再看不清海洋,看不清岩石。 把头埋在臂弯里,明明身边这个世界没有江宁,没有他的痕迹,可为什么还是感觉得到,失去他,一切都不同? 你在的时候,你是整个世界,你不在的时候,整个世界,是你。 72. 心理学上统计,初恋的成功率仅高于零。 这个成功应该指的是两个人在亲朋好友见证下,互许终身,承诺白头偕老。 有人统计过两个也许一辈子都不能拉着彼此的手站在阳光下的GAY,初恋成功率是多少? 零可是个尽头? 这次分手比上次更难受,说出分手两个字的人其实不是赢家,他连痛苦的资格都没有,是他选择了终结,可是,这是他想做的抉择吗? 这天接到林安东的电话,他在那边苦笑,“丛奕,快,把怀抱敞开给我靠靠,顺便上下其手的安慰我一会。” “你怎么了?” “我失恋了”,林安东凄凉的说。 失恋是一种会隔山隔海隔着太平洋传染的病? “陈鹏他妈这回态度比他爸还坚决,他妥协了,回归正途去了,三方协议都签了山东的体育局了,他说,我们俩分手吧。” 丛奕不知道说什么,林安东的声音已经带着泪意,“操蛋的是,他最后还跟我说他爱我。” “这你也信!”丛奕本能的喊出来。 “我可不就SB的信了吗?你觉得我SB吗?” “啊,原来你不是?” “操的,丛奕,你有没有点同情心?” “我也失恋了,你觉得我有同情心了吗?” 林安东那边立码来了精神,“我好了三分之一了,美人都失恋,我这貌不惊人的缘何拒之,来说说,你是怎么回事?治愈下我剩下那三分之二。” 林安东这个娘C,整的跟闺蜜似的,丛奕没想说,但是架不住林安东不顾越洋长途话费喋喋不休,他把那天的事跟林安东说了一遍。 林安东沉默了很久,久到丛奕以为电话掉线了,才又听到了他的声音,不再是刚才的哭着笑笑着哭,林安东表示的很正常,“你不是才认识马江宁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一早就知道,我想说,他倒是始终如一,爱情是个自以为事的东西,你爱上一只猫,然后以为用爱就能把他改造成一条狗,最后你会发现你做不到,然后开始痛苦,其实,错的不是他,是你自己。” 丛奕不出声,林安东又说:“别以为爱情能改变一个人的本质,你们顶多能在磨合里略去些棱角,要是我说,这事,你不算有错,他也不算有错,但两个都没错不代表这事就做的对,另外,我不怕死的说一句,其实你师兄是个很有个性的男人,你看他平时哄着你宠着你,但在关键问题上,绝对不让步半分,上次我就发现了,他痛苦成那样,也没对你服一句软,你回头就回头,你不回头,他绝对不找你,丛奕,你别硬撑了,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俩这次分不了,没本质矛盾呢,不就是花开如海,相思成灾,寒衾久候,君还不来……” “你怎么说说就不正经了?”丛奕被他气的哭笑不得。 “我已经在正经着了,话说,要是孤枕难眠,你身边还有平远呢,跟你说句交心的话,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其实看上的是平远,可是,人家连个正眼都不甩我,你当我哪想起来打个把小时电话给你,是平远跟我说,你状态不好,他担心又不知道怎么劝,我说,平远还直着吗?你不知道你能把直的掰弯吧?” 终于爆发的集中精神骂了三分钟,林安东说:“好口才,你就骂我的能耐,你知道三分钟说的话整理出来能有小一五千字吗?能骂人说明你没事,我挂了,你自己再反省一天,然后,我建议,去给马江宁道歉,等他找你,估计没可能。” 73. 又是整夜无眠,抽烟抽到胸口闷痛,窗外的浓雾里隐隐透出光明,丛奕终于决定打电话给江宁。 爱情不是两个人过家家玩游戏,他知道这次是他不对,他要争取一次,如果,江宁还肯原谅他。 这时间是江宁的夜晚,电话响了几声,没有人接听。 加班,应酬?或者,只是不想跟他说话?那天,他说分手,江宁把电话按断,一句话没有再说。 握着电话,丛奕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再拔过去,最后,他还是把手机放在床头,江宁如果看到,想回会打回来,如果他不想,自已能怎么样?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说放手,未必放得下,另外一个人听到放手,却有可能真的放开了。 放弃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你怎么能如此快的忘记我?以前的爱是假的吗? 又是一天,电话没响过,丛奕一次又一次看着屏幕出神。 江宁不会没有看到,江宁,没有再联系他。 麻辣烫换来的啤酒还有四瓶,丛奕这几天失眠严重,一气灌下,终于透支一样的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雨点打在玻璃上,沙沙做响,夜里更加寒凉,这是个四季不分明的城市,他突然发疯一样的思念帝都的秋天,火红的枫叶,金黄的梧桐,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冬意蔓延。 他发疯一样的思念江宁。 就算江宁拒绝他,给他一个了断吧。 按下长长的一串号码,三秒空白,然后接通,然后,接听。 对着电话,很久,能听到江宁的呼吸声,也能听到他自已的,最后,他说:“那天是我不对,你能原谅我吗?” 隐约间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已酒后未醒的错觉,江宁那声喘息,带着浊音。 “丛奕”,江宁如往常一样低声唤他。 只要能再听到江宁的声音,丛奕咬着嘴唇,“你能原谅我吗?” “我爱你。” 遥远的,静寂的清晨与黑夜,突如其来的告白。 “我爱你,丛奕”,江宁的声音依然混着湿意。 眼泪瞬间流下来,另外一只手抬起来,死死咬着握紧的手指,能感觉到钻心的疼痛,不是幻觉,江宁对他说,我爱你,丛奕。 十二年的相识,两年的相爱相守,即使最缠绵悱恻时,也不曾听到的那一句。 “我爱你,江宁”,再顾不得其他,也许,分手真的是剂催化剂,不到失去那瞬间,不知道他在自已生命中的地位。 铭刻进骨髓,他们相爱。 后来的一切,都是混乱的,丛奕只知道,他又有江宁了,隔了五天,他又拥有江宁了。 倾情的诉说思念,丛奕一直说一直说,江宁在那边,倾听中能听到浊重的呼吸。 终于,雨歇风住,能看到阳光从窗棂一点点透进来,雨雾消散,江宁对他说,“能听到风雨声吗?” “我这里雨停了”,雨停了,泪湿的眼眸也再次浮现出光彩,江宁呢,他微笑了吗? 74. 这次合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丛奕和江宁之间的相处模式变得小心翼翼,不只他如此,江宁亦然。 一对从来不争吵的恋人,一旦有了矛盾,反而比小吵小闹不断的情侣彼此伤害的更深刻,他们的联系变得像钟摆一样规律,起床后,入睡前,江宁的问候比从前更殷勤细致,似乎分过一次手,两个人都再不想感情里有任何风吹草动。 谨慎的,丛奕能感觉得到,虽然本来一切发自内心的感情明显带着刻意的痕迹,但江宁在乎他,总没有错。 一转眼到了圣诞,他来美国也快半年了,SFU圣诞和新年前后的假期并不长,只有三个星期,新年过后,马上又有学期论文,他课程选的多,这个假期,实在没办法回国去。 “你能来吗?”丛奕犹豫的问。 江宁在那边沉默了一会,“一月份要做年度业绩报告,我可能,也不好休年假。” “嗯,我明白,国内年初好像总是最忙的时候”,丛奕怕江宁多想,赶紧说道。 “丛奕,我下周要回去一趟,我妈情况不太好,要做一个彻底检查”,江宁的声音低哑中透着疲惫。 这件事,真不知道怎么能劝解江宁,癌症这种病,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阿姨,她情绪还好吗?” “我妈本来就是个心事重的人,心里想什么也不说出来,她这样我才更担心”,听到江宁的苦笑,“不提这个了,你期末论文准备的怎么样了……” 这晚上放下电话,丛奕枕着手臂一直看天花板看了很久,相爱的人,究竟应该如何携手与共?以前他没有想过,或者,没有那么现实的感受到,江宁并不是向他吐露心事的爱人,这种相处模式究竟是对是错,他其实想不清楚,有些事,他或者帮不上忙,江宁就不愿意他跟着着急上火,可是,就算做不了什么,他也愿意,至少,能分担江宁心里的愁苦。 可是,换作是他自己呢?如果真在美国遇到什么事,可能也同样是报喜不报忧,这是爱惜,但是这种圣母情怀,究竟,是对是错?爱一个人,才只能把美好给他,而不愿他陪伴痛苦,他们都愿意跟对方共苦,但却只想把美好幸福双手奉到彼此面前。 丛奕在对他而言并没任何不同的圣诞假期准备论文的时候,江宁回到母亲身边。 跟他在一起的,是Dinah,Dinah或者是个女强人,但在他面前,一直,是个很有女人味的女人,虽然,所有的温柔体贴都落了痕迹,但是,无可指责。 进门前,Dinah挽着他的手臂,脸颊贴在他肩膀上,“上次见你妈妈还是中秋呢,这么快就到新年了,也不知道带的礼物她喜欢不喜欢。” “你选的,她一定会喜欢”,江宁勉强笑下。 Dinah轻轻笑道,“那她喜欢我吗?” “喜欢,她一直夸你。” Dinah笑的更温柔,环住江宁的腰,忽然叹口气,“你这是夸我演戏演的好吗?” 拥住Dinah的肩膀,江宁缓缓把她推开一点距离,“当着我妈,总要矜持点,她们那辈人,还是喜欢女孩子端庄。” Dinah仰起头,轻轻咬着嘴唇,似嗲似娇,浓密的长发垂到江宁手臂上,脸颊漾开一丝红晕,没有再说话,只是垂下的目光里,闪过一抹犀利的光芒。 75. 江母身体不好,不能烹饪了,江宁本来要在家旁边的饭店定个位,但Dinah笑着说:“你当我不能做一桌饭菜吗?” Dinah还是杨丽娜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大小姐,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女孩,拿了全奖去美国读书,一步步靠自己走到今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连江宁都有些意外,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家宴做好,Dinah系着围裙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依然没烟熏火燎的痕迹,她老家是广东,做的菜偏清淡,但江母现在身体虚弱,倒刚好适合她的脾胃。 把一碗汤给江母盛上,江母尝了尝,“我们北方人不会炖汤,还是你做的好。” 舀了一勺滑蛋虾仁到江母碗里,“阿姨尝尝这个,江宁说,你们那边不这么做,我会做的菜不多,也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 江母笑着看着Dinah,“看这桌子菜,你这手艺还跟阿姨谦虚什么。” Dinah低头笑着不说话,又给江宁夹了干煸四季豆,“阿姨上次说你爱吃你这个,我第一次做,肯定没阿姨做的好,你也别当着我面就笑出来。” 几句话,谦卑适度,亲近恰当,任何人看了,也会当他们是对柔情蜜意的情侣。 江宁吃了几口,“好吃,你跟我妈学的吧。” 这回江母笑了,“可不是吗,上次见你爱吃这个,小杨就问我是怎么做的,这么长时间,都没机会做给你吃?” 江宁脸色略变,但端起酒杯掩饰过去,Dinah看了江母一眼:“阿姨,好不容易有个可献宝的……” 话说了一半,脸颊已经嫣红成一片,江母笑出声,这样的小儿女情怀,她怎么会不懂。 这顿饭吃的晚,Dinah收拾了厨房碗筷,江母说,“今天倒不算冷,晚上多吃了一碗饭,全存着了,不如出去走走吧,昨天刚下了场雪,空气好。” 难得见到江母这样轻松的神色,江宁自然不会有异议,三个人穿上羽绒服,沿着小区向河边走去,Dinah忽然想起来,“阿姨上次说我带来那个小笼包好吃,咱们去买了当宵夜吧,也不远,走十几分钟就到了。” 从人行道走出来,离家不远的店,过新年人不多,等了一会就打包好点心,三个人出来,因为是新年,街道空旷,车比平时少了很多。 过街灯是黄色,因为没什么车,江母也就没停顿,但走到路边时,突然有辆车从右边转出来,因为车辆稀少,过红绿灯也丝毫没减速,车刷的一下子从江母亲身边闪过,速度不在百公里以下。 江母一下子吓傻了,边躲都来不及,但Dinah正搀扶着她的手臂,猛的转身护住江母,那车擦着她的身侧而过,一下子把Dinah卷的倒在地上,车没有停,黑暗中也看不清号牌,Dinah和江母双双倒地。 江宁冲过去,江母倒没有事,但Dinah捂着腰,紧咬牙关,脸色一片惨白。 “这赶紧去医院看看,小杨,到底,撞到哪里了”,江母亲担忧万分的看着Dinah。 “没事,阿姨,就是剐了下”,江宁扶住Dinah,Dinah抬头看的眼神委屈幽怨。 Dinah已经直不起腰来,江母也不等江宁开口,拦了辆出租车,直接驶向最近的医院。 晚间只能看急诊,说了情况,医生让先拍B超。 Dinah靠在江宁肩膀上,三个人坐在走廊里等着出结果,医生出来时,看了一眼依偎在一起的Dinah和江宁,她皱下眉头,看着江宁,“你也太不小心了,她都怀孕两个月了,哪禁得住这样突然撞一下?” 三个人的脸色迥异,江母是惊喜,Dinah脸色一片红云,江宁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76. 丛奕跟Wilson一直保持邮件联系,他刚到美国的时候Wilson打过两次电话给他,到圣诞新年,Wilson休假回美国,他父母家人都在费城,竟然从东边飞三个小时过来看他。 现在没有老板和下属的那层关系,能跟Wilson只做朋友,比以前轻松很多,看到Wilson笑着出现在门前时,丛奕既惊又喜。 “你这里不难找,环境真好”,Wilson的笑容驱散了旧金山雨季潮湿阴霾的空气。 赶紧把Wilson让进来,“你怎么找到的?” “名信片啊”,过年前,他意外的收到一张Wilson寄来的名信片,当时还觉得这个人真挺有意思,现在很难收到纸质的书信了,去附近邮局买了一张寄回去,没想到Wilson真能凭地址找到他。 也有快一年没见了,跟Wilson聊天永远不会冷场,他有太多有趣的话题,丛奕煮了咖啡端过来,他这阵子或者是年底终合症,情绪没来由的低落,或者也是因为天气,旧金山的雨季在冬天,虽然这里其实四季不分明,但这种雨他从来没见过,不算大,但一周一周的不停,接连十几天看不到一个晴朗的阳光,而且,最近江宁回家了,他知道江宁正在安排他妈住院化疗,两个人每次电话都说不了几句,江宁的沉默阴郁他能感受得到。 难得心情变好,两个人正聊的高兴,祝平远从外面回来,介绍两个人认识,Wilson跟谁都能自来熟,平远也很喜欢他,三个人聊到傍晚,丛奕要尽地主之谊请Wilson吃饭,Wilson笑着说:“外面雨也不停,要是有材料,我在家里给你们露一手。” 跟平远对视了一眼,“哈,你可别献丑了,平远烧菜可以媲美大厨。” 平远喜欢烹饪,冰箱里材料备的不少,丛奕是最没用的,只能帮着打打下手,剥剥蒜洗洗菜,三个人正兴致勃勃忙活的时候,平远手机响,他接起来,说了两句,竟然是林安东。 可能打过来问候一下新年好吧,丛奕正在给虾剪须脚,手上占着,对祝平远喊了句:“帮我跟他说新年快乐。” 平远开始笑着,后来笑容忽然消散了,厨房里开着音乐,他走出去,丛奕不解的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来林安东说过,当年最早看上的其实是祝平远,不由又笑出声。 隔了很久,才又回来,把饭菜端上桌,Wilson做了龙虾三明治和洋葱汤,这也算美国的国菜之一了,林安东做的照样是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他们这可真算是中西合璧的大餐。 饭菜上桌,等了半天,祝平远提了两瓶酒上来,丛奕一看那酒瓶笑了,“我说,你是打算再婚了?” 是那瓶Rayas,上次平远护宝一样跟他说,这酒要等到再婚才开,祝平远笑了下,但丛奕忽然觉得他笑的很勉强,发生什么事了? Wilson自然识货,大呼今天有口福,祝平远的态度虽然一样友好,但情绪上的变化掩藏不住,Wilson那么聪明的人,自然不会没有察觉。 吃完饭,Wilson不便再逗留,老外的习惯是饭后喝咖啡,跟丛奕交换过眼神,丛奕知道他喝完咖啡也就会告辞了,这时候Wilson手机忽然响了。 Wilson抱歉的起来,走到窗边,但客厅里很安静,他说的话还是清晰的飘过来。 是在谈工作,来电话的人,似乎是Dinah,两个人就工作说了半天,最后才挂断。 Wilson重新坐在沙发上,对丛奕笑下,“休假都不得安歇,再回去,估计要忙的吐血了。” “能者多劳”,丛奕微笑着回答他。 长长吐口气,但Wilson脸色还是很快乐,“Dinah的工作我要接手了,真是一点头绪没有,跟她共事几年了,不过,她有BABY我还是替她高兴,只是她的情况好像不太好,所以才要休假安胎,也不知道要休多久,跟事业比起来,还是家庭对女人更重要,她这样选择也没错。” Dinah怀孕了?丛奕被这个消息惊讶的抬头看着Wilson。 耸耸眉毛,“哈,她终于觅得如意郎君了,Jonas现在职位虽然没她高,不过,那个男人有能力,将来会有很大发展的,性格也沉稳成熟,对她呵护体贴,很适合做丈夫的人选,她眼光不错。” Jonas? 看着丛奕直盯着他的眼光,Wilson笑下,“你见过的,中文名,是叫,马江宁?” 马江宁。 Dinah怀孕了。 丛奕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77. 他不知道这晚上Wilson是什么时候离开的,Wilson看着他突然褪尽血色的脸庞,非常担心,祝平远勉强忙着遮掩,“丛奕对红酒特别敏感,那酒存的年限长,可能后劲更大,他就是喝多了,你别担心,我一会煮点醒酒汤给他,你放心回去吧。” Wilson没有再问,把手机号码抄给祝平均,“我住在城里的酒店,要是有急事给我打电话。” 送Wilson出门回来,祝平远看着丛奕愣愣的坐在沙发上,心里也不好受,但这时候,这样赤裸裸的背叛,劝什么都是多余,从奕的痛苦,他曾经经历过,感同身受。 倪安东在电话对他喊着说:“要不是跟老板在一起,我当时真想上去狠狠替丛奕抽他一个耳光,贱的TMD连底限都没有。” 丛奕坐了很久,去厨房把剩下的酒拿过来,倒满一杯,握酒瓶的手抖着,跟高脚杯磕碰在一起,仰头一口气狠狠灌下去。 靠在墙上,空的酒瓶从手里滑下来重重摔在地上,祝平远快步走过去,丛奕的眼睛如来都清澈如水,但此时此刻像外面深夜里风雨翻涌的大海,漆黑,阴霾,望不到底。 扶住丛奕肩膀,“打电话去问问马江宁,到底怎么回事,分手不要紧,他总该给你个交待。” 丛奕盯着地板,目光似乎能在地板上盯出一个洞来,他没回答祝平远,又折回厨房从柜子里找到上次剩下的大半瓶五粮。 倒了两杯,他终于嘶哑的开口,“平远,陪我喝酒。” 祝平远在他对面坐下,也是,打电话问什么呢,问你为什么欺骗我?被背叛已经心痛如绞了,何苦再把自己放在一个被抛弃的位置上,连最后一丝自尊也被粉碎。 厨房只有这半瓶酒了,这些酒也不至于把丛奕喝到烂醉,借酒浇愁就算不好,也强过现在心里那种煎熬和痛苦,祝平远深深叹口气,“来,一醉方休。” 丛奕喝的很快,祝平远开始喝的不多,但看丛奕的样子,心里也难受,想起他刚知道前妻出轨时候那一段日子,同样都是酒入愁肠,祝平远喝不得混酒,晚饭是红酒,现在喝白的,没多一会,醉的跟丛奕不相上下。 酒瓶见底,到底祝平远还勉强维持着两分清明,丛奕已经踉跄摇晃了,这晚上,他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挣扎着扶丛奕回到卧室,看他摔倒在床上,突然转过身去,极力克制着肩膀的耸动,平远知道,再好的朋友,到这个时候,也不该在旁边了,一个男人最痛苦的眼泪和深渊,不需要有观众。 从丛奕房里退出来,哭出来也好,男人心又不是铁打的,伤心伤情,伤到极致,一样想让泪水肆虐纵横,丛奕太纯粹,也太美好,失恋这种事,谁早晚都要经历,早经历,早成熟。 睡到丛奕对面的客房,祝平远也头晕目眩,门没关,这样丛奕要是有什么动静,他还能听得到。 78. 祝平远是在凌晨四点醒来的,头还晕沉沉的疼,嗓子更疼,冬夜的冷雨敲打在玻璃窗上,他坐在床沿,手撑住额头,还在半清醒的朦胧里。 雨声突然大了,看着窗外摇摆不定的林木,起风了,门嘎吱作响,一股冷风从门口灌进来。 几乎一下就惊醒了,祝平远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对面丛奕卧室的门半掩,门被风吹着摇晃,他霍的推开门,床上空的,窗户开着,雨水已经打湿了窗台下的一大片地毯。 “丛奕”,祝平远慌张的一声声喊他,房间里没有,浴室厨房,二楼一楼,整个房子回烫着他焦急的声音,自己怎么能喝醉了没守在他身边,丛奕一句话不说,那个状态就不对。 急忙穿上外套,撑一把伞到院子里找遍,依然没有丛奕的身影,他在雨夜跑到街上,寂寥的街道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冷雨像针刺一样被风吹到脸上。 祝平远撑着膝盖喘息,心乱如麻,丛奕可千万别一时想不开做傻事,这里前面有海后面有山崖的,越想越焦急,跑回去拔打丛奕的电话,不出所料,手机还在餐厅,旋律一声声回响。 这样的夜晚,丛奕能去哪儿,他有什么地方可去,突然一下子想到Wilson,再顾不得其他,拔通Wilson留给他的号码,响了两声那边就接听了。 “丛奕在你那里吗?”他急促的开口…… Wilson过来的很快,不到半个小时人已经进门,他没打伞,皮夹克上被雨水淋的的湿亮,他拍拍祝平远的肩膀,“别着急,情况可能没你想的那么糟,我觉得丛奕不是那样钻牛角尖的人,他可能就是心情不好,想出去走走,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跟马江宁的感情是丛奕的隐私,他不确定应该不应该告诉Wilson,但显然Wilson已经猜出了个大概,所以,当Wilson问他:“丛奕的恋人是Dinah吗?“ 祝平远摇摇头,Wilson没有再问,跟祝平远一起再次出门,把附近的街巷,不远处的海滩,后面的山崖都找了一遍,依然没有丛奕。 两个人茫然的站在街头,Wilson突然转过身,“机场,他有可能去了机场!” 转身跑回家,Wilson把车开出来,祝平远按下车窗,一直看着窗外,因为不知道丛奕出门的时间,丛奕不会开车,他们住的地方偏僻,这样的时间,这样的雨夜,想叫到出租车要走到很远的公路上,也许还能看到丛奕。 雨越来越密集,Wilson开的很快,机场在这样的凌晨依然繁忙,灯火通明,旧金山机场很大,祝平远一目十行的在显示屏上看飞往中国的航班信息。 他转过身时,忽然看到Wilson向着一个方向跑过去,他赶紧跟随其后。 长长的等候椅上,丛奕安静的坐着。 Wilson在他面前蹲下身,丛奕抬起头来,他没有穿外套,只是一件格子衬衫,早就被雨水打透了,不知道他这样坐了多久,衣服和头发再次被体温蒸的半干,发丝一缕楼贴在脸颊额头上。 脸色苍白,红润的嘴唇也没一点血色,脸颊好像一夜之间就憔悴的凹陷下去,大眼睛黑的像两只空洞,漆黑的眼眸混沌的没有焦点,停在Wilson脸上,又停在祝平远脸上。 Wilson把夹克脱下来披在他肩膀上,他像是才恢复了意识,看着祝平远,开口的声音沙哑的难以辨识,“平远,你看到我的护照了吗?” Wilson揽住他的肩膀,拥着他从座椅上站起来,丛奕垂着目光,没有反抗也没有反应,向前走了几步,他忽然整个人从Wilson臂弯重重的滑下去,Wilson急忙搂住他,丛奕靠在他身上,缓缓睁开的眼睛里泪水早已干涸…… 79. 从奕先是高烧不退,然后,转成肺炎。 最高的时候烧到近四十度,美国的医生不会随便给用抗生素,但高烧到第二天深夜的时候,还是挂上了药水。 人已经烧的晕晕沉沉了,这样的冬天,只穿着衬衫淋透雨,好人也扛不住,何况,他急火攻心。 手上扎着针,丛奕伏在枕头上,激烈的咳嗽怎么也止不住。 左右肺叶都有炎症阴影,他大学时得过那场肺炎,一旦高烧起来,就控制不了,祝平远把止咳药水倒了一勺递给他,丛奕却咳嗽的手抖,药水溅在白色的床单上,染成一团赤褐。 酒精能物理退烧,Wilson拿着药棉,用稀释的酒精反复擦拭他的肘弯,颈动脉,额头,丛奕白皙的皮肤被酒精灼的一片潮红。 如果马江宁在这里,祝平远肯定自己会一拳头挥过去,打得他鼻青脸肿,也难消心头之恨。 健谈的Wilson一直很沉默,丛奕嘴唇全爆皮了,嘴角起了一溜燎泡,他有时候昏睡,有时醒着,醒的时候,只是沙哑的发不出声音的嗓子对祝平和Wilson说对不起。 丛奕的手机很早就没电了,没人去充,马江宁这三个字,这个名字,从他的生命里消逝的越快越好。 医生说,如果药水打三天还不能退烧,就要住院治疗。 他烧的糊涂,醒的时候一直沉默,睡着了,眼泪从眼角在一直流下来,祝平远看的难受,本来不抽烟的人,走出去,在楼外一根接一根。 Wislon坐在病床边,握着丛奕的手,丛奕的掌心滚烫,指尖冰凉,嘴唇翕动,痛苦的梦境中,叫的依然是江宁的名字。 把被汗湿的头发拂开,Wilson握着他的手抵在唇边,在他手指尖印下一个吻。 祝平远在门外,看的清楚。 第四天清晨,终于开始退烧,高烧退下去,丛奕却憔悴的不成人形。 这三天,没有吃任何东西,吃了也被激烈的咳嗽呕吐出来,只靠葡萄糖维持,俊美的面庞枯瘦苍白,一张脸上,只剩下一双漆黑的大眼睛。 无神的眼眸,血丝密布,Wilson拿枕头倚在他身后,祝平远把在家熬的白粥拿过来,“来喝点粥。” 旁边小饭盒里,是两块豆腐乳和一点酱菜,丛奕转过头,无声无息,只有肩膀极力压制的耸动,因为压抑的太克制,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Wilson假期将至,祝平远对他说,“我会照顾好他。” 离开时丛奕吃了药睡着了,Wilson轻轻拥住他的肩膀,低声耳语,“男人总要经历痛苦才能成长。” 从奕康复起来,已经是Wilson离开十天后,祝平远挖空心思做他能吃的饭菜,丛奕一直很安静,吃了咳的吐出来,他就再吃。 寒假结束,出门前他对祝平远说,“我得学车了。” 手机一直丢在厨房,丛奕换了个通迅公司,换了一个号码。 新学期的课程,丛奕依然没放松,选的课比同学都多。 天空依然阴霾,丛奕看着雾气笼罩的天空,这里,什么时候,能放晴? 柏油路面上没有多少积水,细雨蒙蒙他也没有打伞,只是沿着公路一直向下走,旧金山的公路都是高低起伏,从高向低的时候,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海岸线。 SFU在旧金山有名的山顶,公路起伏,旁边是台阶,走出北侧校门时,他看到一个人抬阶而上,从高处只能看到那个人浓发乌黑的头顶,米色的长风衣被细雨淋透。 隔的那么远,但那个人像是感应到什么,抬起头,隔着雨雾,跟丛奕的眼光胶着在一处…… 80. 两个人沿着台阶一直向下,丛奕没有说话,江宁也没有。 公路尽头,继续向北,是冬雨绵延的旧金山湾,从栈道走下海滩,冬天清冷的大海不见人迹,海风猎猎吹过,海桐未曾落下的黄叶随风卷起,夏天他在潮汐声里打给江宁时,白帆点点,现在,却已经千帆尽处,雾锁前尘,这中间不过,隔了半年时光。 江宁在他身边点着一根烟,丛奕没有转过头,只是扶着栈桥的木栏,一直凝视着远方。 烟燃烧到尽头,灼痛手指,江宁把烟蒂丢到地上,转过身猛的拥抱住丛奕。 在同一时刻,丛奕的手握成拳,照着江宁的脸狠狠挥过去,手背上突出的尖硬关节砸在颧骨上,丛奕的手是抖的,但这一拳打的用尽全力。 江宁被他打的摔在栏杆上,方形棱角边缘尖锐的硌在腰椎,他几秒钟站不起身,起来时,嘴角是开裂的血迹,江宁用手背抹去,看着丛奕的眼眸,如果死灰尽前最后一抹火焰,凄凉绝望的燃烧着。 “丛奕”,江宁的声音同样沙哑。 丛奕阖一下睫毛,再睁开眼睛时,看着马江宁,这个男人,他曾倾尽深情去爱慕,到最后,他得到什么?无情而绝望的背叛! 转身朝公路走,江宁再扑上来,从背后紧紧箍住他,能感觉到灼热的眼泪落在颈间,丛奕拼尽全力挣扎,江宁也拼尽全力不松手,两个人摔倒在湿滑的木栈道上,依然搏斗不止,丛奕用不了手,双腿向后猛踢所有他能踢到的江宁的身体,江宁像疯了一样吻他的鬓发,他的颈窝,干涸的嘴唇如同荒漠中濒死的一般,用最后一丝力气寻找他的嘴唇。 江宁的泪水流到丛奕不得不张嘴喘息的唇间,苦涩的让人窒息。 大病初愈的身体终于透支,角力中,丛奕的挣扎越来越虚弱,喘息也越来越沉重,终于江宁翻过身压在他身上,双手死死制着丛奕的手,丛奕的眼泪终于从眼角滚落,江宁不顾一切的吸吮他每一滴眼泪,自己早已经泪如雨下。 “丛奕”,江宁仍然绝望的一遍一遍呼唤他的名字。 丛奕像离岸的鱼,大口大口喘息,雨水把两个人都湿透,雨水呛进喉咙,他终于再次无法控制的激咳,冷汗和着雨水从额角滚落。 江宁触电一样放开他,挣扎着从雨湿的地上坐起来,把丛奕从地上拉起来拥进怀中,手慌乱的拂去他脸上的雨水,丛奕突然发力从他的怀中翻滚出,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手扶着栏杆站起来。 江宁依然跪坐在地上,嘶哑的唇间,依然无声的只是叫他的名字,“丛奕。” 丛奕勉强站稳,“马江宁,我只有一句话问你。” 眼眸紧锁在丛奕脸上,江宁也挣扎着站起来。 “那孩子是你的吗?”丛奕的声音像是濒死的野兽,无法辨识的凄凉。 泪水从眼眸中滚落,江宁紧紧咬着牙,“你跟我分手那几天,我喝醉了。” 丛奕突然狂笑起来,眼泪潸潸而下,如是因如是果,是谁的错? 也许,都是,都不是。 所以,那天江宁忽然对他说,我爱你。 因为,江宁背叛了他,背叛了他们的爱情。 因为,恐惧失去,才用最缠绵的词句来挽留一段刻骨铭心的痴情。 永失我爱,江宁,我曾经用全部的感情来爱你,但现在,一切,都走到了终点。 丛奕用衣袖拭去眼泪,江宁再次突然握住他的手臂。 背叛,永远不能原谅。 丛奕回转身,对着江宁的膝弯踢下去,江宁摔倒在地上,手撑地面,伤痕累累。 最后一眼看着江宁,丛奕只说了一个字,“滚!” 头也不回,从此,他的世界,用刀,用斧,用凿,不惜一切,也要把马江宁三个字,从自己的世界里,永远抹去。 81. 习惯是一种习惯,能习惯有,也能习惯没有,习惯的过程或者快乐或者痛苦,但最后,终究归于平寂,没有伤心敌得过时间。 每个都知道失恋是一场终究会痊愈的病,只是,他没病过,不知道自己的痊愈,要用多久。 丛奕的变化很大,从前单纯开朗的男孩,渐渐变得沉默,他去考了驾照,买了一辆二手车,车刚提来,接到一个电话,来电话的人是Wilson。 这两个月Wilson差不多每周打给他一两次,丛奕很怕听到人劝他,别人劝一次,他就要把痛苦再重温一次,可林安东说,其实,发泄出来好,要不然,都窝在心里,腐烂成一个深深的疤,好的就慢,不如索性短期内能痛都痛到极致,以后,再想起来就害怕,就不敢想往事了。 丛奕握着听筒,“我还不够疼到极致吗?” 林安东叹口气:“我知道你,你没那么快能放下,往短了想,一年吧,弄不好得两年,你们相识的岁月也太长久了,不过他最后做的事够操蛋,绝了后路,也就无可留恋了,在我面前你不用硬撑着,哥的肩膀和怀抱都随便你用,你还想用哪儿?千万别客气。” 丛奕难得被他气笑了,“你说说就下道儿,你单身太久了,快找个伴儿吧。” 还能让丛奕笑出来的人,就是Wilson,Wilson恰好相反,似乎那几天在病中照顾他的事,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似乎他痛苦到绝望的眼泪,他从来不曾见过。 Wilson一切如常,从来也没要紧事,就是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那天他用蹩脚的中文对丛奕说,“我今天见到一张兔子。” 他这个老师当的真差,“形容兔子的量词,是一只,不是一张,张是形容平面的东西。” “哦?可我在马路上见到它的时候,它是个平面啊。” 丛奕阴郁的心情只有这样偶然的时候,才能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 “你猜我在哪儿?”Wilson在电话里问。 “旧金山”,丛奕随口答他。 “你回头。” 丛奕一下子转过头,不是吧,真在旧金山啊。 但身后行人稀少的街道,哪有Wilson高大的身影。 听Wilson恶作剧得逞的笑声,“我在机场,飞机刚落地。” “哪儿的机场?” “旧金山啊,你不是猜到了吗?你那天说拿到驾照了,有车了吗?有车来接我一趟怎么样?” “你真在旧金山机场?”丛奕对Wilson神出鬼没的真没个准。 “真的,我在机场等你,就是,那个,下liu的地方,”人家是说中文里掺几个英语单词,Wilson是英语里偏偏掺几个汉字。 “下liu的地方?”丛奕差点没喷了,“哪里?” “luo体”,Wilson又说了句中文,是,luo体的地方是够下liu。 丛奕要有多好的想像力才能明白,这位大爷说的是,"下楼"里的地方,"楼梯",他再也克制不住笑的差点没岔气。 夕阳从云层后露出来,金色的光芒洒满海面和公路,这个能让他笑出来的人回旧金山,是这个冬天最好的一个消息,丛奕一瞬间觉得。 82. 他到的时候Wilson已经决定做个上流人,走到外面边吸烟边等他,他穿着黑色的夹克,黑色的长裤,戴着黑色墨镜,看起来,很像混黑社会的,不过,Wilson有老大的气场。 他旁边行李车上放着几个大箱子,丛奕停下车时Wilson迎上来,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带这么多行李,你要待多久?”丛奕一边帮他把东西搬上车一边问。 “我调回总部了”,Wilson笑笑。 丛奕微怔一下,似乎只是这一句话,就让他无法回避的想起了江宁,他是深深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竭尽全力不去触碰,但任何一点消息都会尖锐的痛入骨髓,是生理的疼痛,瞬间无法呼吸,林安东说,这跟电击疗法一致,用来治疗心理疾病,能让人从此对这个人产生畏惧,再也不敢想起。 他永远于也不想回忆的那一夜,却每一句话都深深印在记忆里,一个字都无法忘记,那天晚上,Wilson说,他要接替Dinah的工作,会忙的不可开交,现在他回来了。 低下头整理行李,但Wilson的目光停在他脸上,隔着墨镜的目光看不分明。 沉默的上路,丛奕专心看着前方的路,直到Wilson笑着说,“难怪那么半天才到,开的真仔细,你怕压断斑马线吗?” 丛奕闷闷的说,“我今天上午才提到车,新手上路,能开到已经不错了。” Wilson笑的更大声,“那应该庆祝一下,晚上请你吃饭吧,我想念Boudin有家酸丁面包了,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习惯。” “我请你吧,算给你接风”,丛奕边开车边答。 那家店在渔人码头,丛奕刚来的时候平远带他去过,这家店很火,晚饭时间等了一会才有位置,但那种挖空面包里面灌上牡蛎汤的东西,他吃了两口就实在不想再自虐了,牡蛎又腥又咸,面包酸的牙都要掉了,Wilson倒是吃的津津有味,还现跟他学了个词,暴殄天物。 吃完饭丛奕想送Wilson回酒店,毕竟他飞行十几个小时,又没倒过来时差,但Wilson精力充沛的简直不像话,酒店在市中心,放下东西,他拉着丛奕去Circolo,是很有名的酒吧,但也有拉丁风味的餐厅。 帮丛奕点了一客招牌牛排,丛奕还在看满满几大页酒水单,这里的领班竟然认得他,特意过来跟他打招呼,很热情的一个拉丁帅哥,给了Wilson一个结结实实的吻。 这晚上Wilson喝的不少,连冰都没加的Manhattan一杯接着一杯,他帮丛奕叫的kahlua度数不高,有很淡的咖啡香气。 因为不难入口,不知不觉也喝了许多,没想到这种微甜的墨西哥酒,喝起来却很上头。 有乐队表演,非常热烈喧嚣的南美风情,Wilson跟着乐曲拍打桌子,丛奕撑着下巴默默的看他。 一曲终了,酒吧里的氛围更沸腾,Wilson打了个口哨,回过头看他。 伸手揉揉丛奕的头发,他坐的更近些,“这种欢乐也不能感染你吗?” 丛奕勉强笑笑,“挺好玩的,艳烈的西班牙女郎,刚才那段舞蹈是弗拉明戈吗,跳的真好。” 又打响指给两个人加上酒,Wilson一口喝下,抬手把浓密的黑发全捋到后面,把旁边经过的酒保头上的斗牛士礼帽拿过来,扣在头上,斜斜按着帽沿,对他摆了一个酷酷的造型,“我说,你要关注也该关注西班牙猛男吧,你看我怎么样?” 丛奕终于笑出声,伸手把帽子按在Wilson脸上,“我看你比较像猛牛。” 把帽子拿下来,丛奕手还按在帽子上,Wilson把他的手按在掌心,“好久没看你笑的这么高兴了。” Wilosn的手掌很宽大很温暖,也许是酒的缘故,Wilson漆黑明亮的眼眸一瞬不瞬的停在他脸上,丛奕怔了一下,低头转开目光。 83. 也许有天,再跟马江宁有关的一切,他也可以不再想起他,忘记曾经有过的痛苦和幸福,看到他的名字,如同看到旧相册上每一个老朋友一样淡然,知道有关他的事,平静的如同听闻一段已经在记忆中斑驳的往事。 会有那一样一天的,每个深夜,清晨,下雨的黄昏,合上书瞬间的出神,他都不会再想起江宁,没有伤心敌得过时间,丛奕又一次告诉自己。 他不坚强,或者在深情面前,没有人能坚强,但是,他在做他应该做的事,至少,他不想撑的太难看。 繁忙的功课,冷教授的助理工作,现在,他本就不多的闲暇,几乎被Wilson占满了。 他们差不多每周都会见一两次面,Wilson已经做到高管,工作也不轻松,但他是个会忙里偷闲的人,一有时间就邀上丛奕去看摄影展,听演唱会,看电影,实在两个人都忙就晚上去吃饭泡吧,周末会背上重重的器材,拉着丛奕给他当摄影助理,去拍海湾夕照,桥影霓虹,深街雨巷。 Wilson很有才华,他的公寓依然有一个房间做了摄影室,丛奕才知道,他还是一家杂志的兼职摄影师,主要供稿城市风光,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精力,那么多热情投入每一个方面? 他的邀请丛奕没有拒绝过,他害怕闲下来,祝平远是个很好的朋友,可是,他本人性格就偏沉稳,并不爱热闹,Wilson开始也邀请他一起,去了两次,平远淡淡对丛奕笑下:“你去吧,还是你们俩比较有共同语言,我想在家看看书,休息休息。” 有个周末阳光很好,Wilson带丛奕去拍赫斯特古堡,他们俩一起出去,Wilson总是让丛奕开车,又怕丛奕不认识路,送了一个GPS定位仪给他。 设定好地址,丛奕缓缓上路,电台放着老摇滚乐,竟然是一首耳熟能详的老鹰乐队的《加州旅店》,生动明亮的旋律,两把吉他完美的和弦配合,Wilson边听边跟着唱,他的声音磁性低沉,略带丝沙哑,丛奕惊讶的转头看他,Wilson唱歌水平至少够得上酒吧驻唱的水平。 Wilson洋洋得意的打着口哨,“我大学时候也组过乐队呢,有没有让你大吃一斤。” 一斤你个毛线,就不能不露怯吗?丛奕继续转过头开车,语音提示“前方左转”。 丛奕向右打轮,Wilson提醒,“左转。” “知道,我先让一下路,别挡了后面的车。” Wilson回头看了一眼车窗,“你说后面那辆拖拉机?” 丛奕气的一脚踩下去,车飕的蹿出去,Wilson拉住门上扶手,哈哈大笑,“你这是给我展示汽车和拖拉机的区别吗?” 丛奕不理他,Wilson笑的更大声,“你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丛奕终于被他气笑了,刚开到,丛奕手机响,看号码是国内打来的。 Wilson正在找合适的拍摄点,突然发现身后无声无息,他一下子转过头,看到丛奕时,脸上的笑意消散,走过来看着丛奕,“怎么了?” 丛奕脸色苍白,他抬头怔怔看着Wilson,“我爸打来的,让我赶紧回去一趟,说我妈突然病了……” 84. 江宁两个星期从深圳飞回来一次,江母第三个疗程的化疗刚结束,头发掉光了,在屋里也戴着顶薄帽子,人也更消瘦,但精神状态还算好,Dinah的先兆流产终于稳定下来,刚过五个月,身材已经很臃肿,不化妆的面容,脸色苍白,江宁请了一个阿姨照顾她,周末带她去看江母,江母炖了一锅滋补汤,看着她憔悴的面容上也有了真心的笑容。 安静的吃完饭,又陪他妈聊了会天,江母说,“这两天天都挺好,你也该多陪丽娜走走,孕妇总躺着哪行,她前面那四个月一直卧床,现在好不容易能走动了,得多活动活动。” 江宁看了一眼表,九点半了,“明天吧,今天太晚了。”这时候家里电话响,他妈过去接,听着聊了几句,江宁听出来,来电话的是他姑姑。 姑姑问了几句他妈的病情和侄媳妇的情况,两个人接着说的话,江宁一下子抬起头。 “什么时候的事?”听到他妈诧异的问。 那边他姑姑说的话听不清楚,他妈接着问,“那她儿子知道了吗?那孩子还在美国呢吧?” 江宁走过去,“妈,怎么了?” 从他妈手里把听筒抢过去,焦急的问:“姑,我是江宁,丛奕出什么事了?” 他姑的声音有丝呜咽,“不是丛奕,是他妈,上周车祸去世了。” 轰然一声,眼前瞬间黑了,江宁的手指抠紧电话,“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出事的?” “就上周四,晚上,她坐的车跟一辆卡车撞上了,车都撞扁了,唉,人当场就没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这两年跟她联系也不多,是我们同学打电话来才知道,她这才四十七,说没就没了。” 已经听到那边姑姑拭泪的声音,她们是老同学,但江宁顾及不到这些,“丛奕知道了吗?他回来了吗?” “我也不知道呢,应该回来了吧,这事总瞒不住他,回来还能看他妈最后一眼,明天出殡,我本来今天想过去看看,可他家电话一直没人接,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 电话从江宁手里摔到地上,江宁抓起外套就往外跑,他妈一把拉住他,“大晚上你干什么去?” 江宁的眼睛血红,“我得回去看看丛奕。” “这么晚了,火车飞机都没了,你怎么回去,要去也明天回去再说,去看看也就算尽了你跟丛奕的朋友情份了,今天才好不容易回来,丽娜的身体不好,你怎么就不知道哪轻哪重呢?”江母本来温和的声音带着丝冷厉。 看了一眼母亲,又看了一眼站起身的Dinah,他推开母亲的手,“Dinah你今晚就住我妈这儿吧,别回去了,妈你也早点睡,我的事你们别管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推门冲出去。 楼下停着新买的越野车,江宁打着火,飞快的驶上公路。 八百公里的路程,一夜应该可以开得到,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出现在丛奕面前,这样大的打击,丛奕他怎么承受得住,不管丛奕现在有多恨他,他不能不去找他,一秒钟都不能等。 黑夜的高速公路,全是夜运的大货车,经过海边那一段公路,又起了夜雾,高速关了两条只剩下最内侧能通车,江宁心急如焚,握着方向盘的手挣的青筋暴露。 狠狠一下下砸着车笛,快一点通行,快一点,再快一点,丛奕,丛奕,你还好吗? 85. 一整夜的不眠不休,开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心急如焚直奔丛奕家,熟悉的街道楼宇,大步跑上五楼,一进楼道江宁呆住了,走廊里泼着黑色的油漆,墙上,楼梯,扶手上到处都是,还有血漆斑驳的大字,血债血偿,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恐怖而狰狞的字迹,江宁目光停在墙上,更焦急的走上去,门紧紧闭合着,他用力的拍,没有任何回响。 喘息越来越沉重,终于确定门里没有人,江宁没有犹豫的转身跑下楼,丛奕家还有一处房子,他听丛奕说过,一直是空着的,原来没有装修,所以,他并有去过,只知道大概位置。 那处房子在南城,清晨拥堵的车流让他几乎焦躁到极点,终于开到时,才发现,原来那是一个非常大的小区,有三十几幢楼,打给他姑时,姑姑非常诧异他回来,但是,他姑也不知道具体地点,她们同学都是直接到殡仪馆。 找到小区物业,只有保安值班,还没到8点正式工作时间,没办法查业主信息,江宁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再次驱车赶往跟这里在城市两端的殡仪馆。 已经接近市郊,那片地方在北方的春寒料峭里,依然萧瑟凄凉,空中飘浮着被寒风卷起的纸钱,每经过一个祭奠厅都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 终于找到了姑姑说的那个灵堂,还没进去,已经看到门口挤着围观的人,里面喧嚣尖锐的哭喊叫骂声混杂着传来。 江宁一把推开门口的人冲进去,里面已经乱作一团,十几个男女互相撕扯扭打着,还有人扑上来,正中停放死者灵床位置周围围着的花圈转栏已经被撞倒的七零八落。 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声嘶力竭的骂着,“想这么就下葬门也没有,这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你死了也等着下油锅,扒皮挖眼,让你来世还托生成个贱货,操你那贱逼,操妈了个逼了,你他妈被撞死是老天开眼,我爷们被你这臭不要脸的狐狸精送了命,你想入土我也得把你给刨出来,扒光了让人都看看你这骚货不要脸那一身烂肉!” 有戴着黑箍的人过来跟这女人对骂,但丛奕母舅家亲戚也都是城里人,哪能骂得过这样歇斯底里的泼妇,江宁脸色苍白,在混乱的人群中,他只能看到背对着他的一个消瘦高挑的背影。 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着,背抵在灵床边,伸长手臂扶在灵床的另外一端,竭尽全力想护卫亡母最后的平安。 全世界,他能看到的,只有那一个凄凉绝望的背影,像一把刀剜在心上,瞬间扎的血流成河。 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握住丛奕的肩膀,声音嘶哑的几乎难以发出声音,血丝密布的眼眸一瞬也无法移开,“丛奕”。 丛奕的目光呆滞的转过来,停在江宁面容上,眼底被绝望和痛苦笼罩着,像看到他又像看不到,目光只是停着,整个人颤抖的几乎难以站定,但他没有让自已瘫倒下去。 撕扯中又有人扑上疯了一样扑过来,江宁本能的一把拉过丛奕护在身后,双眼燃烧着几乎杀人的怒火。 那人见抓不到丛奕,转而扑向江宁,江宁下手狠厉,没有因为她是女人而留任何余地,那女人的胳膊被他一把掰绞到身后,狠狠掼到水泥地上。 没想到会突然被掼倒,那女人发出杀猪一样的哭骂,“老天啊,臭婊子断子绝孙的儿子要杀人了,老天爷啊,你到底开不开眼啊,这贱货凭什么死了就一了百了,我那挨千万的狗男人被她害死了不算,扔下我们孤儿寡母,要不是因为这骚货,我男人他滴酒不沾啊,他哪会酒后驾驶啊,死鬼男人啊,你死就死了,就给我们娘们留下这点活命的钱,凭什么法院就让我们赔给那个被撞死的司机啊,这是天要绝我们的后路啊,死鬼男人啊,我今天一头撞死在这里,也省得活受罪啊,你这个说不清爹娘的贱种,今天有能耐你就把我打死在这里,要不然,老娘变鬼也不饶过你!” 江宁上前一步,他的眼光太骇人,正在哭骂的女人吓的跪坐在地上,一步步向后退,“你要干什么,你,你要干什么?” 江宁手里握着落在灵床上的一段铝合金栏杆,手臂肌肉紧绷,“你想死是吗?”他一字字说道。 那女人哭的浮肿的面目上现出恐惧,屁滚尿流的爬起来,“救命啊,要杀人了!” 跟她同来的人一哄而上的冲过来,跟丛奕家亲戚又混战成一团,江宁把栏杆咣的砸在地上,摔出去老远,他转过身搂住已经站不稳的丛奕,紧紧护在怀里,一手推开所有拦在前面的人,把丛奕从那个让人崩溃的地方,一步步带出去…… 87. 那样低声说了很久,先是拥着丛奕,后来,丛奕的身子越来越沉,江宁在他身后竖起两个枕头,让他靠在床头,丛奕转头向里,江宁却依然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或者因为哭的太压抑,丛奕呼吸声里有闭住气的噎哽,只以看到被泪水濡湿的头发披散在脸上。 江宁站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条热毛巾,因为丛奕低着头,他蹲在床边,把丛奕露出来的脸颊,手臂上的泪痕拭去,丛奕从他手里拿过手巾,按在脸上。 终于听到丛奕的呼吸虽然浊重,却慢慢平缓,他从床头滑下来,蜷着身子,脸向里躺下。 江宁深深叹口气,从另外一张床上拿起毯子盖在丛奕身上,隔着毯子拥住他,丛奕确实已经心力交瘁到极点,身子僵硬着,却没有挣开。 只有几个月,却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终于,又让他拥抱住丛奕,他深爱的男孩,在经历这么多生死离散之后,是否依然如昔? 丛奕没有声息,江宁收起手臂,把他抱的更紧,脸颊贴着丛奕依然潮湿的鬓角,沉默的熨贴着,丛奕的脸颊冰凉,无论江宁拥抱的多紧,都不能把他温暖过来。 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江宁也已经疲惫不堪,丛奕终于沉沉的晕睡过去,江宁轻轻的拔开他的乱发,眼光一秒也不舍得离开丛奕的脸。 下颌瘦的尖了,从前温润的线条此时清癯到棱角分明,眼下是一大片乌青的阴影,即使依然俊秀,却如同梧桐在秋天最灿烂的瞬间被突如其来的风霜凋零的凄美。 眼光沿着面庞起伏的线条描摹,手伸出去,终于还是在距离寸余的地方停下,他多想再抚摸这张他曾无数次缠绵忘情亲吻过的面容,可是,他不忍触摸他,不忍吵醒他,睡着了他的痛苦至少有片刻暂停,至少,让他保护他这片刻安宁。 目光停在丛奕的嘴唇上,再也无法移开,丰润的嘴唇苍白的没有血色,干涸脱皮,唇上有一道血印,那是丛奕压抑自己哭声时咬出来的齿痕。 再也克制不住,江宁低下头,把自己的嘴唇覆盖上,短暂的一瞬间触碰,不能离开,不能放手,可是,他只能再吻住他一瞬间。 雾气从眼底涌出,咬紧牙关,现在不是他向丛奕倾诉刻思恋的时刻,更不是他可以去求得丛奕原谅的时刻,丛奕已经脆弱的不堪一击,他什么都不能说,只求能这样默默的守护着他。 丛奕睡的并不安稳,只是精力和体力都严重透支下的昏沉,江宁拭去他在梦中依然从眼角滚落的泪水,终于万般不舍的松开丛奕。 宾馆一楼有家餐厅,江宁小心翼翼的代上门,去买了粥和点心回来,等丛奕醒过来,无论如何也要吃些东西,人不是铁打的,等待的时间并不久,他却归心似箭。 心里焦灼的不安,恐惧失去,拿到餐盒他几乎是跑着回到房间,打开门时,静寂如初,窗帘遮住阳光,室内幽暗,眼光急切的移到床上,丛奕还是他离开时那样的姿势,蜷曲着没有醒来。 像悬在半空,突然一下子又落回实地,江宁把吃的东西放下,坐回床上,再次拥抱住丛奕,丛奕还在这里,没有离开。 似乎,他也再支撑不住,跟丛奕的额头抵在一下,呼吸间,是彼此的气息,他想起丛奕以前给他讲过一个典故,那句话每个人都知道,那个故事说,有一个小河塘连着湖泊,在枯水的时候,池塘干了,两条鱼搁浅在淤泥里,只能互相唇嚅相贴,靠对方吐出来的一点残水化成泡沫相依为命,等待即将来临的雨季。 他们就像这样两条鱼,离开彼此的世界,爱情和幸福,都干涸到枯竭,全世界只有这个人,是能滋润心底那一片荒芜的清泉。 想打起精神,却在不知不觉中也渐渐陷落下去,意识越来越模糊,拥抱着怀中的爱人,江宁终于也疲乏的睡着。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瞬间依然朦胧,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但收紧手臂的空隙,让他刹那就惊醒过来。 怀里空着,衾被已凉,只有身边的枕上犹有泪痕未干。 冲出房门,空荡的走廊,喧哗的大堂,车水马龙的街道,再也寻找不到那个刻骨铭心的身影。 丛奕那时候说:“对这两条鱼来说,大概它们不想要这么痛苦的相濡以沫,宁可,相忘于江湖。” 夕阳在天边隐落,把温暖和阳光一秒一秒的带走。 到下一个天亮,归期何期? 88. 丛奕这天的最后一节课,是摄影赏析,结课不用交论文,但要交摄影作品。 那组照片是一个星期前拍的,入夜的旧金山机场,从远处的山顶俯瞰,快门速度调的很慢,飞机起降的灯光和导航灯在慢曝光下,连成一道道光线,一架起飞,一架降落,光线在空中短暂交汇,然后,拖出长久分离的痕迹。 教授在收到样册的时候,饶有兴趣的看了半天,详细问了他拍摄数据,一个学生的作品能拍成这样相当不错。 这归功于Wilson的指导,丛奕抱着书走下长长的台阶时,看到Wilson靠在树上等他。 “怎么样?作业交了吗,能不能拿到A?”Wilson笑着问。 “不知道,不过,教授说拍的很好”,丛奕回答。 “我还打算你拿到A请我吃饭呢。” 丛奕笑下,“那也请你吃饭,酸面包还请得起。” 两个人开车去渔人码头,Wilson送了几张黑胶CD给他,他其实听不出来效果有什么区别,可能他离发烧友的鉴赏能力差太远。 车在公路上行驶,窗外是碧蓝的海湾,音乐声在海风中弥散开,丛奕忽然想起来问Wilson,“Wilson,你快过生日了吧?” Wilson笑意渐深,“怎么,你有礼物送我?” “你想要什么礼物?钱不是问题,反正是没有。” Wilson笑的大声,“我要是说了,你不肯送,我多没面子,还是不说了,这顿酸面包算礼物也可以。” 吃完晚饭,两个人沿着游人渐散的海边栈道散步,丛奕伏在栏杆上看着在平台上懒洋洋晒太阳海豹,这是渔人码头最有名的风景之一,不知道他们在海豹的眼中,是不是也算一道有趣的风景。 “去年夏天你拍的照片,应该挑两张喜欢的洗出来”,Wilson靠在栏杆上,跟他面对面。 去年夏天。 丛奕垂下目光,人生总会有低谷,你以为上帝玩你该玩够了的时候,没想到正是他老人家玩上瘾的时候。 去年,所有的一切,都是封存在记忆里再也不想回忆起的往事。 今年春天,他回国了一趟,是他母亲一周年的祭日,现在没有坟,也见不到青冢荒芜,他把大理石的墓碑四周打扫干净,在墓前放了一束白色的康乃馨。 逝者已矣,她走的没有痛苦,母亲在天有灵,也会愿意他坚强勇敢的生活下去。 这次回国,平远陪他一起回的老家,他说,他本来也要趁春假回去控亲,去年那次,平远和Wilson,还有林安东都对没陪在他身边抱歉过,但是丛奕依然很感激,那次回国前,本来他爸就对他隐瞒了母亲已经去世的真相,只说是生病了,他走的匆忙,后来,实在什么都顾不上了,这一年多,要是没有这些朋友,他不会这么快从阴影下走出来。 回国时,他没有去那个生活了五年的城市,林安东大老远特意来老家看他和平远,或者,他仍然在逃避,可是,他现在还放不下,一点一滴能勾起回忆的都是痛苦,他只能靠时间和距离,让自己学会遗忘。 他已经开始准备毕业答辩了,这阵子一直在忙工作的事,他没打算就在美国扎根,但未来这几年,也确实不想回去,故乡最后留下的回忆太痛苦,给他一段时光来让伤痛痊愈。 原来Wilson兼职那家杂出版社的总编是他很要好的朋友,传统出版媒介现在受网络冲击很大,那家出版社也在改版,正在招聘记者和编辑,丛奕去面试过几轮,谈的很好,现在已经在协助他办理工作签证。 他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他妈找人给他算过一次命,说他命有贵人,利西方,只是这个西方,没想到一西西到地球另外一面,Wilson和祝平远,都算他命中的贵人吧,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鼓励支持他,平远体谅宽厚,Wilson乐观坚强,他们都把一种蓬勃积极的温暖和生命力从生活的点滴渗透给他,让他不允许自己再消沉萎靡。 过去那页翻过去了,连同那个不曾经历过悲苦的年轻的自己一起。 长不过执念,短不过善变,向来缘浅,又何必情深。 89. Wilson生日那天打电话给丛奕,丛奕问他,“有生日Party?我叫上平远一起吧。” Wilson在那边笑下,“好。” 下课回家时,祝平远正在看书,丛奕对他说Wilson生日Party的事,平远从书上抬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忽然淡淡笑下,“你去吧,我明天有个论文要交,实在是去不了,帮我跟他说生日快乐。” 丛奕只好点点头,平远的目光还停在他脸上,丛奕不解的问他,“怎么了?” 平远摇下头,“没什么,玩的高兴。” 到了Wilson家的时候,丛奕惊讶的环视了一下,“不是说要办Party吗?” Wilson接过来他带的红酒,“我人缘太差,没人肯来。” 丛奕笑出声,“酒是平远送你的礼物。” Wilson有个很大的露台,能俯瞰北湾的渔灯点点,晚餐他设在了露台上的小桌上,Wilson亲自下厨,居然是有模有样的牛排大餐,丛奕晚餐帮上的忙就是帮着切了配菜的紫洋葱,结果自己辣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他觉得丢人的想抽自己嘴巴。 Wilson把烛台拿出来的时候,丛奕眼睛瞪的有铜铃那么大,烛光晚餐,有没有搞错?他们俩? 这么大的海风…… 烛火被吹的左右摇曳,居然还没熄灭,Wilson的笑意也快憋不住了,正襟而坐,“别说你没礼物送我。” 丛奕把椅边的礼盒拿出来,“我实在不知道送你什么合适,这个,希望你能喜欢。” Wilson打开包装,是一本装帧很精美的纪念册,其实,就是相册,纯木的底面,刻着流畅简洁的线条纹样。 打开第一页,是一张Wilson的照片,Wilson抬头看着丛奕,丛奕不好意思的笑下,“偷拍的啊,效果不好。” 是Wilson跟他一起外出拍照时,丛奕抓拍的一张照片,Wilson看着远处的风景,只是侧颜,但Wilson俊朗的面容在夕阳余晖里,如同镌刻般棱角分明。 “没本人英俊”,Wilson撇下嘴,但眼里满是笑意。 再往下翻,大概五六页,是Wilson过去一年里很满意的作品的洗印照片,再往后,空白着,等着继续贴满,这礼物算不得贵重,但丛奕用了心。 把纪念册放在一边,Wilson抬头看着丛奕,“我很喜欢,谢谢。” 平远送的酒是陈了十几年的佳酿,丛奕对红酒好像特别敏感,这水晶杯真不是一般的大,Wilson是懂酒的,丛奕看了下瓶子,他这喝了,也有半瓶了吧? 带着分氤氲抬头时,Wilson静静的看着他。 Wilson的眼眸很深,没有平时的洒脱随意。 是怪他暴殄天物? 他都不喝酒快一年了,就怕酒入愁肠,人一醉了,没理智可言,酒量居然会退步原来。 忽然一阵疾风吹来,烛光晃动的几乎熄灭,丛奕伸手去护烛火,Wilson也抬起手,手心覆盖在他手背上的瞬间,丛奕一下子抽回自己的手。 他是个GAY,Wilson知道,这样举动,Wilson或者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他很尴尬。 怎么会这么敏感?想起来很久以前林安东说过的话,他是个只对马江宁有感觉的GAY,其他男人的亲近,他本能排斥。 尴尬的不能抬头,烛火没熄,但雨点突然落下,还没到雨季,这雨来的突然。 晚餐已经吃的差不多,风挟着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来,Wilson笑出声,拉起他,拎着酒瓶,跑到屋檐门廊下。 看着雨疾骤的打在露台上,远处的海岸隐没在烟雨中,Wilson伸长腿在宽阔的回廊上坐下,丛奕还看着他的时候,被Wilson一把拉着坐到身边。 裤腿被雨水打湿,他也浑不在乎,嘴对嘴的把剩下的红酒一气喝完,丛奕伸手出去,雨水落在手心里,很凉。 本来只有十六七度的夜晚,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又片刻降低几度,丛奕穿着夹克,但雨水被风吹到面容上的时候,他还是打了个寒颤。 他还看着雨雾出神,Wilson忽然伸开手臂,揽住他的肩膀。 90. 丛奕瞬间怔住,两个人离的很近,Wilson眼底闪过那一簇光芒,是惊心的熟悉。 很久之前,也许,是上一个前世今生,他曾经在一个男人的眼中见过。 向后退了寸余,但Wilson揽的很紧,不容他退却,眼中的火焰摄住丛奕,但他的目光本能的闪避。 说他在那刹那没有心跳加速是骗人的,但措手不及的突然远多于心里的悸动。 Wilson的面容在他眼眸中渐渐放大,温热的呼吸在寒凉的雨夜中喷洒在比翼上,错愕间来不及过多思考,丛奕抬起手,已经要推开Wilson的手臂。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最经典的老式话机的声音,一声声叮铃的响着不停,突兀的打断两个人之间被Wilson的身影笼罩起的空间。 丛奕仓促的站起身,“我去倒两杯热咖啡来。” Wilson没有再拉住他,丛奕脚步飞快走到餐厅,扶着水池。 他承认他在感情上,不是个特别敏感的人,但是,要是他现在还不明白Wilson的暗示,他就是装傻。 咖啡机发出磨豆子的声响,以前,那个公司的茶水间,也有这样的咖啡机,有一个午后,江宁曾经忘情的吻住他。 使劲甩了一下头,丛奕咬紧嘴唇,他为什么又想起江宁,他用尽一切力气忘记他,为什么,所有的回忆里,轻易触碰,浮出的仍然都是他,一年了,还忘不掉。 心底又是那种针刺一下的痛楚,疼的几乎颤抖,他为什么又回忆起江宁,他发誓再不想起他,回忆何苦如此纠缠着每个瞬间不期而至。 最后端着咖啡出去的时候,丛奕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Wilson的电话还没打完,他抬头看丛奕的时候,笑的有丝无奈,但讲电话的语气却是愉快轻松的,丛奕以为是跟朋友,直到听到Wilson在电话里说妈妈。 是Wilson的母亲吗?美国人的母子关系真的像朋友一样,雨声里听不清那边,但那个老太太说话的语速很快。 最后合上电话时,Wilson接过丛奕递过的咖啡,丛奕勉强笑下,“太晚了,我要回去了,谢谢你的晚餐。” 因为想着可能是个要喝酒的Party,丛奕没有开车过来。 Wilson的目光依然停在他脸上,过了一会,他笑下,“我送你。” “真不用,我叫出租车很方便。” Wilson从衣架上拿下来外套,丛奕只好不再说什么,回去的一路,他都很沉默,Wilson也没有说话,电台的音乐在下雨的夜里舒缓的回响着,居然是beatles的《yesterday》。 “昨天所有的忧伤都逝去,今日却又重回。” 怀旧的歌曲,勾起太多回忆,丛奕头靠在玻璃窗上,看着雨夜里一望无尽的大海。 车停下来时,丛奕回过神,他看着Wilson,“我才想起来,还没有对你说生日快乐。” Wilson笑笑,“现在说也来得及,生日还没结束。” 从后座拿了一把伞递到丛奕手中,“谢谢你的礼物。” 丛奕接过来,撑着伞一直走到门廊下时,他回过头,车还没开走,车窗落下来,Wilson静静看着他。 隔着漫天雨雾,丛奕也看着他,终于Wilson微笑一下,对他挥挥手,在大雨中渐行渐远。 丛奕靠着扶栏,看着雨水弥散,一个人站了很久。 91. 雨过天晴时,伞还撑在窗口,丛奕收起来,在中文里,伞和散谐音。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Wilson,相识三年,Wilson一直是个非常好的朋友,在他最低落的时候陪着他一路走过来,他把Wilson看的很重,但是,从来没有往感情的方面想过。 虽然Wilson没有说什么,但他现在已经懂得Wilson暗示给他的,难道他在感情上真的太迟顿吗?Wilosn的性向,这几年,他竟然毫无察觉。 记忆中,江宁在某个深夜曾经对他说:“我第一次想吻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 在感情的世界里,他永远后知后觉。 Wilson对他的好,他一直心存感激,但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 纠结的几天里,他没有打给Wilson,Wilson也没找他,直到周末,丛奕下课,又看到Wilson站在树下等他。 丛奕一步步走下台阶,Wilson仰头看着他,眼光明亮,然后,他微笑一下,一如往常。 丛奕也尽量让神色如常,既然没有说破,他不愿再给Wilson误导,Wilson是那么聪明的男人,他的意思,Wilson总会明白。 友情前进一步,可以变成爱情,这个,他曾经痛彻心扉的经历过,但爱情退后一步,却很难再做朋友。 他不想失去Wilson,是真心的,真的不想失去,不是因为Wilon能为他做什么,而是因为他对Wilson有很深的感情,和那么多的无以为报。 两个人走在路上,Wilson的声音也如从前一般轻松随意,“这一周都没时间联系你,怎么样,成绩出来了吗?” “嗯,得了A,是你指导的好,多谢。” Wilson笑笑,“光说谢谢太抽象,要谢具体一点。” 丛奕抬头看着Wilson的眼睛,Wilson的眼眸乌黑,“我正愁抓劳力抓不着,我老妈从费城过来了,要住两个月,她什么都好,就是闲不住,天天陪着她,我头都要大了,你学校的事情差不多都结束了吧,替班陪陪这老太太,就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嗯?”丛奕愣住,“我陪你妈?你是让我带她在旧金山到处走走?” Wilson笑出声,“她年轻时候在旧金山生活了七八年,没什么要去旅游的地方,你猜她的爱好是什么?” 丛奕摇下头,Wilson笑意更深,“我妈热衷一切赌术,什么纸牌,扑克,只要你说得出来的,就没有她不会玩的,美其名曰能锻炼智力预防老年痴呆,她牌瘾大着呢,这些天凑不全搭档,天天跟我抱怨。” 丛奕也克制不住笑了,“我牌打的很差啊,不是她对手吧?” “陪她玩就好,平远晚上有时间吧,叫上他一起,德州扑克你们都会,就当打发时间了,她广东菜和马来菜都烧的很好,横竖我们当做聚会好了。” 丛奕发自内心感激Wilson用这样的方式解开了两个人之间难以言说的尴尬,看似轻描淡写,但他体会得出Wilson的良苦用心。 Wilson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睿智而且成熟,他永远知道什么事以什么样的方式处理最妥当。 这晚上他和平远去Wilson家做客,顾母个子不高,但精神非常矍铄,她是马来西亚华侨,几十年前就举家移民美国,后来嫁给了Wilson白种人的父亲,中文只会说不多的粤语,难怪Wilson对汉语一窍不通。 老太太开朗热情,又有美国式的爽快健谈,丛奕看她手腕上挽着一串紫檩念珠,东南亚那边,很多家庭信奉佛教吧。 打扑克本来就是很有意思的消遣,老太太准备的精美茶点也让人垂涎三尺,尤其顾母牌技很高,他们三个男人倒常常落了下风,真正棋逢对手,连丛奕这个本来不是很热衷的,也渐渐学会跟着斗智力,耍手腕,动脑筋。 林安东教Wilson一句,Wilson在丛奕赢牌的时候说他,“虫子可教。” 一连三周,打牌成了周末的固定节目,有天他们陪着顾母去旧金山一座寺庙烧香,两个人坐在外面等,丛奕问Wilson,“你妈在家里烧香吗?” “烧吧,她在自己家里供着佛像。” “那她在家打坐吗?” “她更爱打麻将。” 丛奕当场笑的破功,Wilson挑挑眉毛,“真的,她认识的字都是从麻将牌上学的。” 看着丛奕的笑容,Wilson的目光一直停在他脸上,“我跟我妈学了一句佛咒?” “嗯?” 晚上打扑克时,Wilso口中念念有词:“唵嘛呢叭咪吽……给他一手烂牌……” 92. 这两个月里,丛奕跟Wilson只有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多,丛奕着意回避,Wilson也没有让他为难。 工作签证很顺利,虽然平远热情挽留,但丛奕还是在西湾租了一间公寓,平远的房子虽然足够宽敞,但是,都已经工作的两个男人,住在一起总是不方便,他的性向就算祝平远不介意,但平远也离婚两年了,应该再交个女朋友,他总住在平远家,也不像回事儿。 新公寓不大,很干净简洁,本来以为没什么东西,但这两年零零碎碎的居然也装了几箱子,他做记者时间自由,平远现在在一家投资咨询公司上班,临时有事走不开,后来接到Wilson的电话,他要来帮忙,总算是乔迁,实在没理由拒绝他的好意。 都整理完,天已经黑了,丛奕要请Wilson吃饭,Wilson笑着打开冰箱看了看,“中国人不是有个习惯,搬家后第一顿饭要在家里做吗,要祭拜火神什么的。” “那叫灶王,倒也是,可家里没什么东西。” 翻出来一包意大利面,“做意面怎么样?” “意面炒意面?” Wilson笑出声,晚饭最后用冰箱里仅有的两个鸡蛋做了炒蛋拌面,不知道是不是劳动量大累饿了,两个人头碰头围着小餐台,居然吃的很香。 吃完饭丛奕煮了咖啡,Wilson伸长腿靠在沙发上,忽然笑着问他,“你听过一个意大利面的笑话吗?说有一个男人跟情人私通,结果情人怀孕了,然后男人把她送到意大利去待产,说你生完了就发张明信片给我,说意面煮好了,我就明白了,后来,他收到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两份意面都煮好了,一份有香肠和肉丸,一份没有。” 说完他笑出声,丛奕脸色却瞬间苍白,继而笑的很勉强。 Wilson一直看着他,目光完全没有回避,丛奕站起来转过身,“我再给你加点咖啡。” 他刚走到厨房,突然室内刷的一下,全部漆黑,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彻底的黑暗,“停电了,还是保险丝断了?” Wilson走到门口拉开门,看了看走廊,“好像是停电,灯全灭了。” 听到走廊里有邻居开门的互相询问的时间,竟然真的是停电,十几个街区突然电网瘫痪。 夜色中只有月光从窗口照进来,黑暗让视觉感知迟顿,可是Wilson的存在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清晰。 静寂的房间里,Wilson高大的身影近在咫尺,他的呼吸声,他倾身靠近时细微声响,丛奕突然心慌局促,黑夜让很多清晰时刻意隐藏的东西无所遁形。 后背贴在沙发上,拿杯子的手握的很紧,丛奕努力笑下,“我们出去走走吧,这里海滩不远,我还没去过呢” 说完不待Wilson回答,丛奕已经站起身,在门口换鞋时,Wilson在他身后忽然开口说道:“你怕我?” 他的声音磁性低沉,手撑在丛奕旁边的墙壁上,丛奕回答的声音有丝沙哑,“你想让我怕你?” 一把拉开门,没有回头看Wilson一眼,丛奕快步走出去。 93. 盛夏的夜晚,难得没有城市璀璨明亮的灯光,银河在深蓝的天幕上,皎洁如练。 走了一会,Wilson终于开口,“我们俩去钓鱼怎么样?” “现在?” “有什么不行,本来很多人就晚上海钓的,我车里有鱼杆。” “那也没有鱼饵啊?总得有几条蚯蚓什么的吧”,丛奕从来没钓过鱼,何况是海钓。 Wilson笑了两声没回答他,北湾是很有名的海钓圣地,丛奕以前经过的时候见到过,他一直觉得钓鱼是很需要耐性的事,Wilson平时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但丛奕也见过他等待两三个小时,只为等一个更适合的拍摄光线,这个人,如果有必要,他可以非常沉得住气。 但现在最好有件事做,打破他们之前那瞬间暧昧却压抑的氛围,北湾不太远,开车半个小时就到了。 远远能看到海面上有点点渔火,海滩绵延无尽,在这里是嶙峋的岩石,Wilson把鱼杆拿出来,丛奕才明白,原来用的是一种萤光的假鱼饵,Wilson熟练的把鱼杆挂上铒,向下抛到岩石间的海浪里,把鱼杆递到丛奕手中。 这样就能钓上来鱼?丛奕在岩石上坐下,看着在波涛里上下起伏的一点萤光,这一片岩石很陡峭,他们脚下这一块能站人的地方不大,他坐下了,Wilson把另外一根杆支上,站在旁边边抽烟边注视着海面。 涨起的潮汐撞击到岩石,耳边是涛涛不绝的海浪声,在黑色岩壁上卷起翻涌的浪花,丛奕看着浮漂出神,直到它上下隐落也没有反应。 Wilson正要收杆,一转眼看到,大笑道:“快收线啊,有鱼咬钩了!” 丛奕一下子回过神来,真有鱼上钩吗,他飞快的摇收线轮,果然线上吃力,不住的左右摇摆,力气真是不小,终于见到鱼钩露出水面,竟然是条少说有三四斤重的大石斑,嘴被鱼钩狠挂住,拼命挣扎,刚到岩石边缘,已经开始翻滚着扑腾,鱼线跟岩石棱角刮在一起,丛奕越收越收不起来,哗拉一声线轮松动,眼看着鱼扑腾到岩石边缘,丛奕赶紧抛下鱼杆伸手去按,一条凶猛的大石斑哪是那么轻易制服的,湿滑的鱼身在他掌下越挣扎越激烈,丛奕手忙脚乱的不肯让它脱钩,岩石上顿时一片混乱。 Wilson已经笑的不行,丛奕急的喊,“快帮忙,别让它跑了!” Wilson俯下身,帮忙按住活蹦乱跳的大鱼,“小心,这鱼会咬人的。” 终于制服这条彪悍大鱼的时候,丛奕已经气喘吁吁,他跌坐在岩石上,咬牙切齿的说,“老子平生钓到的第一条鱼啊,这是!” Wilson的手还按在他手背上,丛奕抬起头的瞬间,Wilson的眼睛深深的凝视着他的眼眸,笑容从丛奕唇角隐去,他听到Wilson说,“第二条。” 还没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Wilson忽然抬手揽住他的肩膀,嘴唇灼热的覆盖下来…… 94. 不容抗拒的强势,丰润的男性嘴唇,并不细腻的有力触感,混合着烟草味道,紧贴在一起的身体能感受到纠结有力的臂膀,坚实的胸膛,舌撬开丛奕在惊愕间来不及反抗的嘴唇,长驱直入,带着狂热的渴求。 丛奕要扭开头,但Wilson的手从肩膀滑到脖颈,向上插入黑发间,紧紧扣住他的后脑,不让他有一丝逃离的机会,丛奕用舌头去推在口中翻搅吮吸的侵占,却在口舌微张间被占领的更彻底,像是要吸吮净他唇间每一丝津液,让他干涸,又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渴望都从自己唇中滋润给他,占据这片他未曾采撷的领地,最后抵抗和占领终于纠缠在一起,化成窒息一般的热烈缠绵。 被抽净胸口最后一缕空气,所有的理智都被燃烧成灰烬,在黑暗中明灭着起伏,在窒息前一秒,Wilson终于从他口中退出,却仍着恋着胶着,不舍放开。 神志和氧气一起复苏,喘息着挣扎要推开Wilson,却被他紧紧搂住腰身,他的眼眸里热烈和深情交织着深邃明亮,声音沙哑低沉,“你把我推到海里吧。” 只容两个人的岩石,除非他真狠得下心把Wilson从石头上推到波涛翻涌的大海里,丛奕脸色苍白中透出潮红,Wilson握住他紧握成拳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掌心下是他有力的热烈心跳,丛奕别开头,Wilson的吻再次落在他鬓边耳畔,“你想没想过,在今晚之前,我已经爱了你多久?” 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面颊上滚烫的温度最后化成冰凉,丛奕咬着牙,这样的表白,他无力回应。 抬手抚摸从奕的面容,温热的呼吸落在颤抖的睫毛上,“你现在不用回答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愿意继续等下去,只是,不想再让你逃避,面对我,和我对你的感情。” 心乱如麻,丛奕僵硬着一动不动,Wilson把他拥进怀里,听潮起潮落,这样的温暖和深情,没有人会不贪恋,可是,对等的投入和感情,他给不了。 Wilson收拾渔具的时候,丛奕抱膝坐着,一直看着深夜的大海,Wilson轻轻揉揉他的头发,声音已经恢复如常,“糟糕,平生抓的第一条鱼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 丛奕抬起头看着Wilson的眼睛,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Wilson,“放它一条生路吧。” 这晚上,丛奕应当而且果然失眠了整整一夜。 没有辗转反侧,他只是枕着手臂,一直看着天花板,和Wilson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像胶片一样一帧帧回放。 是的,在今晚之前,Wilson爱了他很久,如果,他对他,从来就不是友情。 感情和理智把他割裂成两个影子,彼此说服: 理智说,你总要忘怀过去重新开始恋爱,没有人比Wilson更适合你,他聪明,风趣,成熟,宽厚,深情,你和他彼此了解熟悉,你们有共同爱好,彼此欣赏,你们会是非常契合的情侣。 感情说,你还没有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忘记那个埋藏在心底深处刻骨铭心的人,你经历过爱情,更应该明白你不爱他,付不出爱情却贪婪被爱的美好,Wilson值得人倾心投入,他付出和得到的都应该是纯粹完整的。 两个影子不断争执,最后丛奕狠狠钳住脑袋,把喧嚣彻底按压住。 天亮的时候,他起来煮了浓浓的咖啡,热流从喉间缓缓滑过,苦涩的一如他的心情。 95. 傍晚的时候,他打给Wilson,Wilson到的很快。 他带了一篮子红红的苹果,开门的时刻,Wilson笑容满面,即使看清丛奕的眼眸,笑容依然未变。 “我妈花园里的苹果大丰收,邮给我一箱,自己种的苹果,你尝尝好不好吃”,Wilson洗了一个擦干净递给他。 这么喜感的举动,让他想说的话哽在喉咙里,更难出口。 “Wilson”,终于,丛奕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Wilson靠着水台站定,“你让我把苹果吃完先,先有甜的垫底,听了你的话大概不会那么苦。” 丛奕低着头,心底五味杂陈,Wilson咬苹果的声音很清脆,这个男人七分成熟,三分洒脱,十分美好,却,与他无缘。 Wilson接了杯水喝完,听到他一声长长的叹息,“好了,我做好准备了,你说吧,我听着呢。” 抬起头的瞬间,丛奕感觉到自己世界里某一个角落坍塌的痛楚狼藉,但是,他不能不面对。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他鼓起勇气直视Wilson的眼睛。 “Wilson,被你爱上,是很幸福的事”,丛奕从来没有把一句话说的如此艰难。 “如果,我们早三年,或者,晚三年相遇,我一定,不会,错过你,你的好,值得人倾心相待,可是,我们相遇的时间,不对,我的从前,你都知道,我爱着一个人,到现在,即使早就接受了结局,却没能把感情放下,我还需要时间来抹去他存在过的痕迹,我不知道这需要多久,一年,两年,或者三年五年,都说失恋是一种病,我没病过,不知道它的痊愈周期到底有多长,现在,我没有办法接受你的感情,我给不了你同等的回应,这样对你,不公平,对我,我不能无耻到这种程度,明知道自己不爱你,还跟你在一起,用你来抹平另外一段感情的伤害,用你去取代另外一个人,这样的开始,就是错误的,我不相信畸形的孕育会长出健康的果实,我,我对你有感情,而且,感情很深,但是,它不是爱情,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还没有走出来,我现在,还没有再具备重新爱上一个人的能力。” 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丛奕几乎落荒而逃,雾气凝结在眼里,Wilson就在他面前,一步之遥,那样熟悉,高大伟岸,棱角分明的英挺,在他最落魄的时候陪伴着他,在他最脆弱的时候鼓励着他,无声无息的他的生命里刻下深深的印迹,他那么在意他,却在说完这段话后,即将永远失去这个男人。 生离,死别,让他明白了世事无常,以为生命中这个坚强温暖的依靠总会在那里,却终究,保留不住。 Wilosn抬手扶住他的肩膀,“说完了吗?” 丛奕低着头不回答,Wilson轻轻叹口气,“你说完了的话,下面,我说,你听,好吗?” “丛奕,爱情是这世上,最没理智的一件事,你比我更明白,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被你吸引了,我不否认外貌占了很大的因素,一见钟情,其实钟情的就是容貌,我没能免俗,但这是一个契机,让我更想去接近了解你,越是了解,越是不可自拔,你迷恋马江宁的时候,我知道你爱着一个人,所以我没有去争的权力,只能希望你幸福,但是,突然峰回路转,你们俩到了那样绝决的地步,我庆幸在你最痛苦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是我不是其他人,我已经等了你很久,我会继续等下去,等你走出来,我不后悔我对你说过的话,我想让你明白,陪在你身边的这个男人,他不是你的朋友,他爱你,你走出来的时候,记得,要给他第一个机会……” 96. 江宁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下雨了,他站在医院门廊下,看着雨水从屋檐滴落。 那样站了一会,直到听到身后传来叫他名字的声音,回过头,大姐正快步走出来,“江宁,伞忘拿了。” 看着大姐疲惫的脸色,江宁沉默了一下,“姐,辛苦你了。” 大姐摇下头,叹口气,“别说这些了,现在辛苦还算什么”,说完这句话,她的声音有丝哽咽,“想辛苦,还不知道能再辛苦多久呢?” 扶着姐姐的肩膀,“姐,别想那么多”,他的声音也沙哑,这种宽慰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同样清楚,癌细胞已经扩散,除了保守治疗,再也无计可施。 大姐拭去眼泪,“对了,江宁,妈想然然了,她总说小孩眼睛干净,医院这种地方不让带然然来,你照点照片,拍点录像什么的给妈拿过来,让她看看,妈现在就这么一个念想了。” 江宁点点头,“我走了,明天再过来。” “慢点开车,注意安全。” 雨夜的街道,霓虹灯映在水面上,斑驳陆离,他开的不快,车窗外是一条条熟悉的街道,驶过一个大学的校门,看着撑着伞进出晚归的学生。 把目光移开,曾经有一个男孩,在夕阳西下的傍晚,坐在路边的台阶上,迎着他的目光微笑,双眸清澈如水,在他们相爱的地方,现在依然人来人往,剩下属于他的,却是再也不能彼此眺望的支离交错的感伤。 自已用钥匙打开房门,客厅的灯没有开,只有儿童房的灯亮着,婴儿的哭声不停,江宁放下东西,径直走进去。 请来照顾孩子的,是江宁一个远房表姐,进门的时候,戚姐正抱着然然在地上来回走着哄,可是孩子的依然哭闹不停。 “怎么哭成这样?”江宁问。 戚姐无奈的说,“这两天有点感冒,躺下小鼻子不通气,就睡不安稳,刚给吃了儿童感冒药了。” 去卫生间洗了手换上一身在家的便服,江宁从戚姐怀里接过女儿,孩子早产,到一岁也比其他孩子瘦小,抱在怀里轻轻的,那么小小的脆弱生命,也许感受到父亲熟悉的气息,小东西哭声停止了一会,呀呀的叫着“爸”,还不到会说话的年纪,冒话都是单音节,她还不懂得话里的意思。 心疼的轻轻擦去小脸的泪痕,不过片刻,孩子的哭声又响起来,戚姐忙站起身,“江宁,你抱会,我去做辅食。” 江宁像是才想起来,抬头问:“丽娜呢?” 戚姐回避他的目光,“出去了,还没回来。” “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下午三点多。” 江宁没有再说话,抱着女儿悠哄,过了十几分钟,戚姐回来,把辅食吹凉,用小勺喂给孩子,但是然然皱着一张小脸,说什么也不肯张口,哭的更大声。 “喂奶吧,要不。” “唉,还是不喝奶粉,都喂了好几回了”,虽然这么说,戚姐还是把奶瓶拿过来,哄着塞到孩子嘴里,咕嘟咕嘟喝了两口,突然 把烟抽完他才开口,“下次你出门早点回来,然然不喝奶粉你不是不知道。” Dinah忽然冷笑一声,“要不是要给孩子喂奶,我一整夜不回来,你也不在乎吧?” “我累了,不想跟你吵架。” Dinah走的更近,“你岂止是不想跟我吵架,你是不想跟我做任何事,不想跟我说话,不想见到我,最好我能瞬间彻底消失在你面前。” “家里有生病的孩子还十点多夜归,在哺乳期喝的酩酊大醉,你到底想跟我吵什么?”江宁终于抬头看着她,离的近,江宁闻到她身上的酒气。 “这家冷的像冰窖,我怕我再待下去会活活冻死!”Dinah提高声音, 江宁站起来一把关上房门,“然然刚睡着,你不心疼孩子我还心疼,你嫌冷就继续哪暖和上哪儿灯红酒绿去。” Dinah的声音更尖锐,“孩子,是,对你来说,我的作用就是生个孩子,怀着然然时候,你想起孩子才肯想起我,现在,我是应该哪凉快上哪儿待着去了!” 江宁脸色铁青,“我没兴趣半夜三更跟你因为这些事争执,孩子不是我逼你生的,当初怎么怀孕的,你比我清楚,你愿意不愿意当个好母亲是你的事,你自已觉得问心无愧,就爱干什么干什么!我跟你无话可说。” Dinah冷笑不止,“问心无愧,马江宁,你也配提问心无愧四个字,我们的婚姻走到这步,你怎么能做到问心无愧的,我对你的爱磨到现在只剩下恨,你是怎么敢说自已问心无愧的,一个结婚一年就跟妻子分居,一个除了必要交流,多一句话都不跟妻子说的男人,你敢说我们走成死结,你问心无愧?” “这样的婚姻是你处心积虑谋划来的”,江宁只冷冷的回答了她一句。 泪水从Dinah眼中流下来,“是,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当初被爱情冲昏头,为你陷落的不可自拔,以为有了孩子,总能让你再往前走一步,不会跟我一直那样停在原地不动,公司不允许夫妻在同个TEAM,我为了保胎离职,你现在坐的职位,是我让给你的,我以为,我从此什么都有了,出色的丈夫,可爱的儿女,幸福的婚姻,我为你付出的时候丝毫没有犹豫,到最后才发现这是我做的一场最荒诞的春秋大梦!” “我没有要求你做这些,你现在觉得我有的都是你施舍给我的,我应该感恩戴德是吗?” Dinah摇摇头,“我错了,女人会犯的最下贱的错误,我一点不差的做了个遍,果然爱情让女人智商降成负数,现在,爱情没有了,我又恢复理智了,马江宁,我们的婚姻已经是个死局,但是,公司上市前,我不会跟你离婚的,我会从你这里拿走我应得的那部分。” 她转过身,看着江宁冷冷说道:“我付出一段婚姻,但我会恢复,可你失去的那个人,你再也找不回来了,你用后半生缅怀她吧。” 门在她身后关上,江宁把手插进头发里,是的,他付出的,是一生最深的一段感情。 曾经那么接近幸福,他却没有,握牢。 呛住,一口奶吐出来,接着稀里哗啦吐,连刚吃过的药一起吐的翻江倒海。 手忙脚乱的一边哄孩子一边给她换衣服,江宁跑去卫生间拿了拖布把地板清理干净。 正忙做一团,房门被推开,Dinah站在门口。 江宁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Dinah俯下身抱起孩子,她解开衣襟时,江宁退出房间去。 卫生间的水声哗哗响着,终于,再听不到孩子的哭声,江宁走到平台,点着一根烟,猛吸一口,黑暗中,只能看到一点明灭的红光。 这样站了很久,他再回房间的时候,已经静下来了,只能听到戚姐哄孩子入睡哼唱的儿歌。 回到书房,这里有一张单人床,他大开窗户,又再点燃一根烟,听到门响,Dinah走进来。 97. Wilson的追求依然按步就班,但是他不再说让丛奕无法回应的话。 林安东对他说,每个故事都应该有个结局,不管是悲剧还是喜剧,但好在,每个结局都可以是一个新的开始,你为什么不跟Wilson开始? 丛奕想了想,“再给我些时间。” 林安东在电话那边骂了一句操:“老子这两年都换了N个男朋友了,你还纠结个什么劲,你就记得,你和马江宁已经在彼此的世界里越走越远了,早晚你们走到别人故事里,继续做主角!” “你是感情专家吗?” “那也掰不过来你这个一根筋的,看你我就生气,以前难受还知道表达,现在调成震动模式了。” 丛奕在电话里笑下,“比喻很好。” 两个人还是以朋友的模式相处,Wilson不逼迫他,也不让他局促,只在新年的时候,Wilson约他去看旧金山湾的烟火,礼花在海面上腾起,幻化成千万光束,刹那绚烂,漫天繁花。 Wilson握住他的手,眼中有笑意,但目光很深沉,他说,“总有天,你会明白,我是无可取代的,无论友情还是爱情。” Wilson的手很温暖,人都有趋暖的本能,丛奕低下头,那瞬间,他真的想过,答应Wilson。 可烟花消散时,寂静和孤独,都不是Wilson可以填满的。 过完新年丛奕要去日本出差,他们要做一期日本的专题,走的时候Wilson送他去机场,在玄关告别时,Wilson拥抱他一下,“我等你回来。” 丛奕努力微笑,“我带礼物给你。” Wilson扶着他的肩膀,“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本来预计半个月的行程,后来临时又加上韩国和东南亚的专题,他回来时,已经是二月上旬,Wilson经常打给他,在电话里笑着说,“情人节回来跟我一起过吧。” 可他回到旧金山的时候,Wilson已经出差了,收到Wilson从国外邮寄回来的礼物,是一个水晶相框,里面是他们两个人的为数不多一张合影。 这是他们俩这两年来分开最久的一次,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忽然他不见了,想念和思念,是一步之遥。 想念让人觉得温暖,思念让人煎熬,想到Wilson的时候,他觉得温暖,也许爱情不是都那么轰轰烈烈,或者,真的有感情,是一起经历过许多事,沉淀下来的彼此的信任和了然。 Wilson回来的时候,换成丛奕去接他,Wilson好像瘦了,他笑着说,“我叫为伊消得人憔悴,你教我的。”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么肉麻的。” “那算我自学的好了,用的准确吗?” 他们的关系往前走了一步,虽然并不远,但是,这总是前进。 回来后Wilson异常忙碌,丛奕也是,偶尔见面的时候,Wilson的疲惫无论怎么在谈笑风声里遮掩,丛奕还是能看出来,“等忙过这阵子,你应该休个年假,好好放松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工作繁重,Wilson来找他的时候少了很多,直到有天深夜,Wilson忽然敲开他的房门。 丛奕正在熬夜赶稿子,还没有入睡,看到Wilson时有分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Wilson脸上的神情不太一样,哪里不同,他又说不清楚,Wilson坐在客厅沙发里,抬头看着丛奕。 “怎么这么看我?” Wilson的目光灼灼的停在他脸上,“丛奕,有件事情。” “嗯?” Wilson脸上的笑意消散,眼眸深不见底,丛奕心里咯噔一下,人对不好消息的预感往往灵敏的可怕。 “这一阵子,一直觉得累的缓不过来,所以,去做了一个全面体检,体检报告,今天出来了。” “怎么了?”他问出口的声音里,有丝颤抖。 Wilson停了一下,“化验出,有淋巴细胞增生,明天,我要去做更详细的检查。” 丛奕愣在当场,“淋巴增生,是什么意思?” Wilson苦笑,“是淋巴瘤,要做病理切片检察,现在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的。” 淋巴瘤?是肿瘤是吗?肿瘤是不是,都有癌变的可能? 丛奕脸色苍白,Wilson抬手按在脖子上,丛奕的目光跟着他的手指,在脖颈上,还看不出有异样。 丛奕握住Wilson的手,一句话说不出来。 命运为什么待他们,如此苛刻? 98. Wilson的病理结果出来。 报告上是一大串的拉丁单词,丛奕一目十行匆忙的看,Wilson的脸色很平静,“不用看了,是恶性肿瘤。” 咬紧牙关,丛奕说不出一个字。 那天下午,他们见到了主治医生,她没有太多安慰,“还有一个检测要两天后出结果,是霍奇金淋巴瘤还是非霍奇金淋巴瘤要等分析报告出来才能知道。” 走出医生办公室,丛奕撑着让声音如常,“有什么区别?” “霍奇金只占淋巴肿瘤不到百分之十,绝大多数都是非霍奇金“,Wilson的声音,很平静。 “有什么区别?”,丛奕再问。 Wilson苦笑一下,“第一种,基本可以化疗控制,第二种,就是等死。” 没有出汗,但脊背一片寒凉,百分之十的生存机会,是吗? Wilson看着他,没有说话,一直走出医院大门,他才说道:“陪我去吃酸面包牡蛎汤吧,趁我还能吃下去东西。” 冬季的渔人码头游人不多,连大海都寂静萧瑟,他们的座位靠近窗口,还是难以下咽的食物,但这次丛奕吃的一点没剩。 落日余晖从落地窗外倾斜下来,能看到细微的灰尘在阳光中飘动,Wilson放下刀叉,“吃完饭我们到海边走走。” 海鸥在天空盘旋,海涛渐渐涌到栈道边缘,Wilson扶着栏杆,他看着丛奕,“还好,你没爱上我,要不然,我走了,你怎么办?” 声音哽咽在喉咙里,他说过的,总有天,你会明白,我是无可取代的,无论友情还是爱情,他忘记了吗? 一生最煎熬的两天,报告出来那天,丛奕请了假,陪Wilson一起去医院。 医生把结果递给他们,丛奕的手冰凉,当他伸手去接时,Wilson还是快了他一步。 眼光胶着在Wilson脸上,一秒也不能离开,他的每个细微表情都落在丛奕眼里,直到,Wilosn抬头看着他,目光明亮如星辰。 “是能治好那种吗?”,丛奕的声音哽咽。 Wilson的眼里也浮起雾气,他伸手把丛奕紧紧搂在怀里,“我以后开始信教,你说,来得及吗?” 喜极而泣,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久久不能分离。 即使是这一种,仍然是癌症,Wilson很快就办理了入院手续,丛奕以前没有见过化疗,要滴一整天的药液,完全不能移动,Wilosn躺在病床上的脸色苍白,但他还是握着丛奕的手,“这是治疗,别担心,治完我的病就好了。” 顾老太太和Wilson的哥哥是他入院后第三天来医院的,老太太把脖子上的佛珠给Wilson戴上,眼中全是泪水,呢喃着,说不出话来。 药物不但杀死肿瘤细胞,也破坏人体所有的正常分裂和菌群,一个疗程没有结束,Wilson已经难于进食,人迅速的消瘦下去,旧金山的早春寒凉依旧,有天丛奕晚上送白粥给Wilson时,看到他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床上,压抑着颤抖。 站在门外没有进去,背抵在墙上,双手紧紧攥着饭盒,丛奕咬到嘴唇上现出一丝血痕。 Wilson不会放弃,他也不会,只要有一丝希望。 每次治疗完,Wilson都会因为疲惫和疼痛晕沉沉的睡去,丛奕坐在床边,握紧Wilson的手,感受到他的紧绷,颤抖,直到最后无力松开的每个细节。 会好的,Wilson说过,等治疗完了,他就会好起来,他一直是那么乐观,洒脱,坚强的男人。 以前,Wilson等过他,现在,他来等待Wilson。 99. 语言很多时候都空洞,只有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才最真实。 丛奕现在相信这个道理。 三期化疗结束的时候,Wilson一头浓密的头发落尽,不止头发,眉毛,睫毛,胡子,丛奕送了他一顶帽子。 四月份日本城有樱花节,他们曾经说过,要去拍照片。 Wilson看着镜子,用手指比划着,“你说我要不要画个眉毛?” 丛奕笑出声,把外套递给Wilson,“真的美男子敢于面对没毛的人生。” Wilson还保持揉他头发的习惯,但丛奕的头发已经推成寸头,摸起来扎手,Wilson的手停在他的头上,声音很深沉,“你不用这样。” “你不能不让我实现从小的理想,小时候我妈总揪我头发,我就想,我要是个秃头就好了。” 背起重重的器材,Wilson很久没出门,春季是旧金山最美的季节,盘桓了整个冬季的雨雾终于消散,阳光照在仿古的日式园林间,处处皆可入画。 樱花很美,绚烂到极致的盛放,花林间有日裔少女穿着艳丽的和服留影,从奕调整好数据,抬头看到一个吊牌挂在近前的树上,这里很多人有在樱花树上留物许愿的习惯,他二外学过日语,并不精通,但这句日文很简单:“七日盛放”,樱花虽然美丽,韶华却转瞬即逝。 “写的什么?”Wilson问他。 丛奕没回答,走到林间小亭的摊位,也买了一个木牌,一笔一划的写下:“岁岁年年长相见。” “这几个字,我都认识。” 把木牌挂在树枝上,Wilson学旁边日本人的样子合掌,丛奕说:“你上次说现在信教,到底要信哪个教啊这是?” Wilson放下手,“哪儿的神仙都一样,你看,中国的神仙和美国的神仙,头顶上都有个光环,就是一个横着一个竖着。” 一阵风吹过,樱花如雨般缤纷而下,丛奕忙俯身按下快门,直到拍完,Wilson才继续说道:“但风大的时候,估计就都一个模样了。” 丛奕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要是神仙就不收你。” Wilson靠在树上,“我也没想上天堂,但估计也下不了地狱,中间的地方叫什么?” 丛奕回过头看着他,“那个地方,叫轮回。” 堪留恋处,轮回仓猝。 握着相机的手微抖,林间花下这个人,能在身边多久? 从摊位上买了日式骨汤面,晚上回去他煮给Wilson,化疗彻底毁了身体,半天外出,回去的时候,即使Wilson不想让他看出疲态,但脸色一片苍白,热腾腾的汤面,他勉强吃了半碗,还是冲到卫生间吐个天翻地覆。 曾经高大伟岸的身躯如今形销骨立,只是脊背依然挺拔,丛奕陪他回卧室的时候,看着Wilson的眼睛问,“我搬过来住好吗?” Wilson靠在床头,沉默片刻,他抬起头,唇边是淡然的微笑,“你知道,这时候,你做什么,我都会理解为怜悯。” 丛奕把他背后的枕头竖好,“你怎么理解,我都一样会做我想做的。” 又休养了两个星期,一天,丛奕去上班的时候,Wilson昏迷摔倒在浴室。 这是第二次入院,丛奕双眼血红的看着医生:“不是说他的那种肿瘤,是可以化疗控制的吗?” 医生沉默了片刻,“那是从十年存活率来统计的,不适用于每一个患者。” 如果从来不曾有希望,那么,绝望也不会那么痛彻心扉。 淋巴癌会随着淋巴液扩散,连手术切除病灶的可能性都渺茫,最可怕的是,这种病多发生在中青年身上,正是身体代谢最鼎盛的阶段,病情一发,便不可收拾。 这次Wilson的母亲来的很快,Wilson打了杜冷丁昏昏沉睡,顾老太太流着眼泪说,他父亲就是死于癌症。 丛奕在楼道尽头的平台上,一根接一根抽烟,最后,脸埋在手掌里,再抬起头时,他要让Wilson看到他平静的面容。 Wilson没有再出院,他又拖了三个月。 八月中旬时,Wilson对他说,有狮子座的流星雨,凤凰城的荒漠边缘是最佳观测点,你去拍照片来给我看吧,我从来没拍过流星。 从旧金山到凤凰城,要开一整天车,丛奕坐缆车到山顶,那夜,银河浩渺。 深蓝的苍穹下,无数流星划过。 扶着三角架,终于,跌坐在山崖顶上,痛哭失声。 Wilson,最后,你以为我不爱你,是不是,你就能走的没有牵挂? 病房外,是城市璀璨的灯火,Wilson最后一眼看着窗外,看不到星辰。 他闭上眼睛,丛奕,还好,你最后没有爱我,我走了,你依然能幸福。 流星殒落在天际,刹那交汇光芒…… 下部 100. 七年后。 深秋。 丛奕进电梯时还在看手里刚洗印出来的样片,杂志从月刊改成半月刊,人手还是那么多,工作量增加了一倍,《FORTUNEONE》虽然是以金融财经为主的杂志,但涉及非专业的内容也不少,享受生活是事业的一部分,所有这种杂志都可以用那句话形容:一群月薪几千的人看着月薪几万的人做一个告诉你月薪几十万的人如何工作和生活的杂志,这事本身,不能不承认有教育意义。 这期的选题图片不是他操刀的,照片虽然色彩和构图都不错,但关键人物的表情却有些生硬,摆拍痕迹过于明显,重拍的可能性不大,一边走一边看了七八张,都不满意,索性想一翻到底,看到底能不能从中选几张入专栏。 他们杂志社在这个写字楼的最高两层,近四十层的大厦,电梯总要走一分钟,怎么样的一分钟最长?一是等电梯,二是,洗澡前等水变热。 门已经缓缓阖上,忽然听到电梯外的脚步声,门停了两秒,又徐徐开启。 有人赶电梯很正常,丛奕的目光全神贯注停在照片上,终于看到两张不错的图,亮度不足可以PS修补,不开天窗对编辑来说,意义高于一切。 漫长的一分钟,看显示楼层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落在面容上的目光。 抬起头的瞬间,时间在那秒停滞。 岁月的痕迹把那张记忆中青春的面容雕琢的成熟沉稳,但那线条棱角,是无法抹去的记忆,无论已经以为自已遗忘多久。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直到,那个人声音低哑的开口,“丛奕。” 声音比影像更久远,一个人的样貌在岁月里终究模糊,再也记不起细节,但声音在脑海中,却清晰如昨。 人口一千多万的城市,数以十万计的高楼大厦,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小时60分钟,电梯四十层,每一秒都在起落,他和他,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竟然不能幸免。 本能的错愕过后,是浮现出的淡然表情,“马江宁。” 两个人名字间,隔着一个久远如同前世今生的过往。 “好久,不见”,江宁的声音依然沙哑。 八年,到现在,几乎人生的四分之一,成年后的半壁年华。 “是”,丛奕回答。 江宁的目光没有移开,丛奕也没有,但视线交汇里,没有温度,除了意外,没有其他。 刹那沉默中,甚至听得到呼吸的声音。 如果时间有声音,它是滴答,滴答,一秒接着一秒。 “你回国了?”终于,还是江宁开口。 “嗯,今年春天回来的。” 再一次沉寂,过去八年的岁月,横亘在彼此之间,沟壑一般分明。 随着每一秒升起,两个人都收回目光,但电梯门清晰如镜的映着两个身影。 再不是当年的他们,容貌,神色,都褪去了青涩的痕迹。 残存的回忆,还有几分? 101. 再在会议室见到江宁时,热情的为两人介绍,“丛奕,这是ANSY的市场总监马江宁先生,马先生,这是我们网络编辑部的主编丛奕。” 两个人同时伸出手,礼貌而客气交握瞬间,又再松开,“幸会。” “很高兴认识您。” 在会议桌两端坐下,“马先生,我们很重视跟ANSY这样的顶尖优秀团队合作,就像我们之前谈到了双方的市场扩展和资源共享……” 一番官样文章说完,最后对江宁说道:“具体的推广方式,当然还要您多加指导,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丛奕沟通,我们这边一定全力配合。” 隔着圆桌,江宁抬头看着总监,目光又落在丛奕脸上,淡淡的微笑下,“您太客气了,传统媒体这一块我们刚涉足,要向您学习的很多。” 过了这么多年,江宁那双眼眸,比从前更深静,不透露一分情绪。 “具体的事情,您可以跟从奕多沟通,他在这方面经验也很丰富,预祝你们合作愉快。” 两个人礼貌的相视点头,表示认同,都没有说话。 目光交错间,笑意疏忽淡薄。 江宁带了两个助理,丛奕也把副主编和主管找来,会议室很宽敞,他们合作并没有过多的异议,洽谈很顺利,敲定合作的大体框架时,已经接近下班。 会议暂歇,他们杂志社茶水间没有别的好,但咖啡质量不错,傍晚的阳光从窗口倾泻下来,下过一场小雨,此时天边的烧云渲染整个西方天幕。 听到脚步声,丛奕转过头,江宁站在门口。 “我不知道你是这里的网络总编。“ “我也不知道你去了ANSY,这没什么,不影响我们合作”,丛奕把杯子放下。 沉默的静寂,他们除此之外,本来也无话可说。 这些年,丛奕明白了一个道理,年轻的时候以为是命运弄人,但最后明白,其实,一切还是取决于人。 他们曾经相爱,不是偶然,最终的诀别,也同样不是。 但这一切,都沉寂在岁月里,每个成年人心底都埋葬着一个人,是他曾经的深爱,曾经的可能。 他的心底,还埋着另外一个人,同样刻骨铭心,可是命运插手的太匆促,没有给他们幸福的机会。 这晚上安排了晚宴,觥筹交错间,一切都如常般真实现实,却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虚无。 他们竟然,毫无征兆的再次相遇,这一天的信息量太大,他还没处理完。 因为知道晚上会喝酒,他没有开车,对方是宾,他们是主,在酒店门前握手言别后,丛奕拉松领带,沿着小路缓缓向前,他住的方向相反,这种商务宴请根本吃不饱,酒倒跟不要钱似的一杯一杯不断,总监有糖尿病,滴酒不沾,纵然他酒量不错,也是醉意醺然。 秋天的夜风吹过来,他沿着路走,身后有洗车行驶的声音,他向路边靠了靠,但车停在他身边。 转过头去,江宁从车上下来,对司机摆了下手,汽车静静驶离。 跟江宁面对面站在路边,落叶满地,秋意萧瑟。 他们已经相识二十年,十年相知,两年相爱,八年分别。 人体器官彻底的新陈代谢周期是七年,每一个细胞,都会死亡又重新分裂过至少一次,七年,足够抹去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眼前的人,是故人,也是陌生人。 江宁点着一根烟递,陪着他一直沿着路走,路灯的灯光照在他脸上,离的这么近,纵然额头依然光洁,纵然眼角没有细纹,但江宁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男孩。 他也不是。 他们在岁月里,都老去了。 102. 这晚上月亮很明亮,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从一个路灯走向另外一个路灯,影子拉长,缩短,重叠,再分开。 丛奕忽然想起一句歌词:回头看,当时的月亮,曾经代表谁的心,现在都一样。 突然,意外,但无惊也无喜,这大概就是他对马江宁现在,全部的感情。 他曾经那么爱过他,爱了,整整一个曾经。 但这些年,经历了太多事,他早不是当年的他。 他并没有恨过马江宁,当年只有伤心,并没有怨恨,当年尚且没有,何况如今。 他们曾经一起走过青春,只是,现在,他们是彼此擦肩而过的路人甲,再没有可能一起蹉跎深情到天涯。 静静的走了很长一段路,可以伸手拦出租车,可他想再走走。 能听到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响,过了很久,江宁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丛奕停下脚步,转身沉默的看着他。 “你这些年好吗?”江宁开口。 “还好”,丛奕回答。 “你呢?”隔了一会,他问。 “也还好。” 丛奕淡淡笑下,“事业很成功,你能力一直很强,恭喜。” 或者是因为喝了酒,江宁的神色有分恍忽,他的目光停在丛奕脸上,“我后来,去旧金山看过你一次”,他再次开口。 丛奕有刹那意外,但转瞬就恢复了自然:“是吗?什么时候?” “六年前,我离婚之后,去旧金山找过你一次,不过,后来觉得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六年前,那是最后,他守候陪伴Wilson的岁月,逝者已矣,往事历历。 江宁的表情也没有太大波动,像是在诉说的,是一个早已不会牵动心怀的故事。 丛奕垂下目光,是的,过去太久了,几千个日子,以为永远不会忘怀的,就在日复一日的日升日落里,渐渐,遗忘。 爱过的,痛过的,美好的,心碎的,最后,全都不见了痕迹。 太长久的静默,丛奕再抬起头时,“要帮你叫部出租车吗?” “想去看看你付过款那套房子吗?共有人上有你的名字。”江宁同一时间开口。 丛奕凝视着江宁的眼睛,“这笔投资我赚钱了吗?” “应该赚钱了,要折现吗?” 那时候,在小房间里埋头翻译,一页页枯燥的稿子,一碗碗自已煮的差点咸的他质壁分离的挂面,炎热的盛夏,飘雪的冬夜,那是属于过他的,一去不复返青春。 不是为了缅怀他和江宁的过往,他是对曾经那么年轻的自已念旧。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江宁抻手拦住出租车,“二房东总要去看看,要不然,我不好定价。” 丛奕笑笑,坐在出租车前面,司机问地址时,他发现自已还记得。 这个小区,他只在样板间的时候来过那一次,当时尘土飞扬的工地早就是一个交付多年的小区,一栋栋高楼,一层开了超市,按摩,美发,棋牌社,曾经见过的中心花园林木扶苏,他们一直向里走, 所有的一切,都陌生。 无人的走廊,最后,江宁掏出钥匙打开一个门。 103. 按亮门灯,房子里东西不算多,但也不空旷,这本来就不是豪宅,所以家具选的是朴素舒适的风格,靠门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景观鱼缸,做了入门隔断,荧光灯亮着,金鱼摆动着优美飘扬的尾巴游来游去,丛奕不认为以江宁现在的成功还会住在一个七十平的房子里,但这看起来并不像没有人居住。 换了拖鞋,江宁回头问他,“参观一下?” 丛奕点点头,客厅的布置一目了然,两个房间的门都开着,走到一间时,江宁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为什么江宁会那样看他了。 卧室墙上贴着米色素雅的壁纸,垂着咖啡色的落地帘,但房间里,只有一张样式和品质都明显过时的格格不入的单人床和小书桌。 这两样家具,不是他们原来租住的房子里的,那张床是因为他去蹭房,江宁买了放在小厅里给他睡的,那张书桌是因为他和江宁都要在家里工作,他的资料,江宁的文件摊开满满一桌子实在摆放不开,他去买回来的。 “以前那房子到期的时候,我搬到这里来了”,江宁说道。 丛奕的目光从书桌上飘过,他在那里伏案写作过很多个夜晚,只是隔了这么多年,记忆早就模糊了,他认得出这两样旧物,但已经告别了十年前的自已。 看着江宁,忽然笑了下,不合时宜的,他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看过的射雕英雄传,里面,包惜弱在王府里布置了一间陋室,把牛家村所有的旧物一样样搬来,但最后丘处机还是骂她:“水性杨花,停夫再嫁。” 他绝对没有自比女人的错位,只是忽然觉得江宁这个举动很让他唏嘘,东西是死人,人是活的,人他当年抛弃了,留住这些旧东西,有什么意义? 江宁没有再开口,丛奕也没有再问,另外一间屋子也是书房,整面墙的书架,只是大部分的地方都是空的,但这书架吸引了他的目光,几乎近年来所有的流行款的相机都在其中,两栏是相机,另外两栏是镜头,甚至,几部莱卡,几部康泰时,哈苏,这些相机和镜头的价格应该就远高过房子总价。 “你现在喜欢摄影?”丛奕转过头问他。 “有时间的时候拍拍,水平一般。” 丛奕不置可否的笑笑,好奢侈的业余爱好,成功人士总跟常人不一样,这里要是有个小偷来盗窃,可是如入金库。 上帝在一个地方关了门,总会在墙上留很多开锁电话的,应该换个防盗门。 现在看纸质书的人太少了,这么大的书架,另外放着的是大小不一的镜框,有风景,静物,其实拍的很好,就算他现在算半个专业人士,评价也不低,构图,光线,技巧,无一欠缺,才华本质是一种学习能力,能了解,掌握,提高,江宁是个有才华的男人,他从来没否认过。 再往下,是一些从前洗印的照片,出国的时候他没带走,这些图片在后来一次电脑病毒里都丢失了,没有存档,此时再见,恍如隔世。 照片上的他,那么年轻而且神采飞扬,像框的玻璃上映着他现在的容貌,一个清晰,一个模糊,像双重对焦,轻易,就重叠了十年光阴。 只是,早已遗失了那个自已,只是,早已经回不去。 104. 开完季度例会,总刊总编发红帖的时候,丛奕还以为他要再婚,请柬拿在手里,原来,是满月宴。 总编是潮汕人,南方沿海地方好像对子嗣看的比北方重的多,总编马上就五十了,他太太也三十八九,总算老来得子,喜获麟儿,真是照着婚宴那标准来操办的。 满月宴在周末,是大老板的喜事,自然没人敢包个红包就了事,不但杂志社大小主编悉数到齐,连很多他们合作伙伴也来道贺。 丛奕本来就是不喜欢显山露水的人,坐在公司同事间,微笑着向总编敬过酒,也不过就等着散场。 倒是他们隔壁一桌吸引了他的目光,难道因为是给孩子庆祝的?他们隔壁一桌,全是小朋友。 见丛奕看的不解,副总编笑着对他说,“你看穿红衣服那两个,是总编家老大老二,双胞胎。” 果然是样貌衣着都一样的两个小女孩,有七八岁大?长的那叫跟他们主编一影不差,圆圆的小脸,很喜庆的模样,都不用亲子鉴定,一看就知道亲生的。 那桌孩子叽叽喳喳的像一群小麻雀,都是差不多大的小孩,有的桌上还摆着系着缎带的礼物,应该是双胞台的朋友。 他的目光随意的掠过那群孩子,直到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停下来。 那孩子双手撑着下巴,一双大眼睛看着其他朋友,几乎没听到她开口。 这个小姑娘长的很好看,尖尖的小下巴,秀气的鼻梁,红润的嘴唇,头发没有像寻常小女孩那样扎辫子,而是软软的披散下来,齐眉毛是修剪整齐的刘海。 很纯真清澈,又有些许不应该出现在这样面孔上的早熟,这孩子让他想起了这个杀手不太冷里14岁的娜塔莉波特曼。 双胞胎之一应该跟她很要好,刚端上来的点心先拿了一块递给她,这孩子终于松开手,她唇边有一个很清晰的梨涡,笑起来甜美可人。 终于还是个孩子,她拿着叉子对着那块点心开工,眯起眼睛笑成一弯月牙,因为笑的太好看,反而很难判断她的笑容是不是发自内心。 丛奕想转过头,但这个孩子身上有一种很复杂的气息,没来由的吸引他的目光。 或者他盯着她看的太久,那孩子从甜点上抬起头,看着他,丛奕没有看错,那张姣好柔美的小脸上,立即是戒备的神色。 这小东西像只小刺猬,丛奕哑然失笑,他点了点自已唇角,对那个小姑娘笑笑。 那孩子疑惑的看着他,也学他的样子擦了擦自已唇角,果然蹭下一块果酱,看她咬着嘴唇,神色里有不甘,但眼中却不再有那么多敌意。 丛奕笑着转过身来,他从来没跟孩子打过交道,但这小姑娘真的很有意思。 刚回过头,就看到马江宁正从门口走进来,这样的场合见到他不奇怪,主编夫妻已经笑着迎上去。 抬头不见低头见,这阵子,想不习惯都没机会。 忽然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然然,你爸爸来了。” 丛奕愣了两秒,他转过头去,那个小姑娘脸上之前那种落寞的神色已经不见,一双眼睛定定的停在江宁身上,江宁还在跟总编应酬,这孩子忽然从座位上跑开,丛奕看到江宁俯下腰,把她扑上去的小身子拥抱在怀里。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他会对着那张面容无法移开目光了,这孩子长的,像江宁,眉眼轮廓,尤其是唇角的笑靥…… 105. 江宁牵着那个孩子的手走过来的时候,他们同事里有人站起来跟江宁打招呼,大家都热情而又客套,说的无非是,“可真看不出来马总姑娘这么大了……”,“都说女儿长的像爸爸有福气,小丫头长的多漂亮啊……” 江宁一一应酬过,他低头对那个孩子说:“跟叔叔伯伯们打个招呼。” “叔叔好,伯伯好”,那个孩子依偎在江宁身边,完全是这么大的小女孩应有的乖巧。 江宁的目光最后停在丛奕脸上时,丛奕也淡淡笑下,“长的很像你,” 那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丛奕,忽然清清脆脆的又叫了一声,“叔叔。” 丛奕略俯下些身子,“你叫然然是吗?”,他温和的问她。 “我叫马奕然。” 丛奕微笑一下,“很好听的名字。” 江宁的手扶在她肩膀上,“然然,去跟大雅小雅一起玩,她们等你呢。” 奕然抬起头仰视父亲,拉拉他的手,“爸爸,你坐在这好吗?” 江宁还没回答,已经有人赶紧让出来一个座位,笑着说道:“马总坐这里吧,还是女儿跟爸爸亲,你看我们家那混小子,就从来没找过我。” 座位在丛奕旁边,他也把椅子挪了一下,奕然对江宁甜甜的笑下,回去跟小朋友坐在一起,只是一双眼睛始终留意着江宁。 丛奕坐下,安静喝他的茶,不管看起来多平静,心底没有一丝感触那是骗人的,当初他和江宁结成死结,不可逆转正是因为这个孩子,他没想过,有天,竟然会亲眼看到。 但这样的结局,没有什么不好,求仁得仁,江宁是离婚了,但他还有个女儿,而且,看得出来,父女俩感情很深,不管江宁是不是一个好恋人,一个好丈夫,但是,他会是一个好父亲。 江宁来的迟了,总编过来敬酒,江宁自罚三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江宁现在酒量了得。 上市公司的市场总监没有一斤白酒的量,都不好意思跟人说不会喝。 总编开了个头,他们几桌同事自然轮番上阵,江宁不好拒绝,一杯接一杯,他喝了酒脸色先红后白,当嘴唇也血色渐淡的时候,丛奕知道他真的撑不住了。 倒了一杯微温的淡茶推到江宁手边,忽然感到身边有动静,他转过头时,正看到奕然倒了一杯酸奶给江宁端过来。 丛奕看着她,她也看着丛奕。 这确实是个早熟的孩子,她的眼波是孩子的清澈,又有着不属于孩子的敏感。 奕然没有缠着江宁,只是拉拉他的衣襟,指了指杯子,嘟了下嘴,江宁揉揉她的头发,“听话,爸爸一会就过去陪你。” 小姑娘抬起头,看了一眼丛奕,乖乖的回去。 江宁坐下时,深深的喘息一声,手指抚在茶杯上,低声对丛奕说了一句:“谢谢。” 这没什么可谢的,就是普通朋友,他也会这么做。 这天酒宴终于散了的时候,江宁已经半醉阑珊,勉强支撑脚步平衡,亦然紧紧拉着江宁的手,主编早就高了,他太太带着两个女儿送出来,“戚姐来了吗?江宁,我帮你叫了代驾。” 正说着话,看到一个中年女人出了电梯正张望,主编太太赶紧叫她过来,丛奕猜测这应该他家的阿姨,几个人在那里说话,原来奕然下午还有钢琴课,“你带她去吧,下课早点回来。” 奕然终于依依不舍的跟阿姨向电梯走,主编太太转过身对丛奕说:“丛奕,能不能麻烦你送马总一趟,这我也不放心。” 丛奕点点头,搀扶过江宁,“您放心吧,我送马总回去。” 106. 丛奕也喝了酒,代驾把车开到江宁楼下,这套公寓很大,扶他到客厅坐下,江宁低头手握拳抵在眉心,事业发展总是有代价的,没有人会觉得喝醉了好受,但有很多酒,不能不喝,人在一个社交群体中,要遵循它的规则。 四下打量一下,这套公寓很大,低调的舒适和奢华,符合江宁的性格,厨房是半开放的,他站起身,“我倒杯水给你。” 从客厅到厨房经过一个房间,门开着,他的目光停顿了瞬间,这应该是那个孩子的房间,粉色的窗帘,床单,雕刻精美的纯白家具,对着门的架上是满满的各种洋娃娃和玩具,谁都看得出这个父亲对女儿用了心。 冲了一杯淡盐水,走回来递给江宁,“喝了能好受一点。” 客厅里很寂静,只能听到江宁略重的呼吸,楼层的位置正好对着庭院中高大的梧桐树冠,枝叶扶疏,进门的时候看到这个小区叫琴川园,难得现在开发商也开始讲究内涵,不全都是什么豪庭之类的,只是,吴王夫差专门赏梧桐的琴川园,终究也不是太吉利的寓意吧。 不知道对着窗外的梧桐出神了多久,可能只是瞬间,但他转过头的时候,江宁的目光停在他脸上。 他并不想这样跟江宁两个人独处,做为普通朋友,这样送他回来,也算礼数周全,丛奕站起来,“你喝了不少,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先走了。” 手腕突然被江宁握住,丛奕挣了一下没有挣开,江宁的目光幽深,“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不用这样躲着我。” 丛奕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我们俩没什么可说的,尤其你现在这样的状态。 江宁的掌心滚烫,“丛奕,你这些年变了很多。” 几乎哑然失笑,怎么可能没有变化,当年的他是二十出头,未曾踏入社会的青年,现在的他,是久经世事,看尽生离死别的中年人,如果十年光阴不能让一个男孩褪尽青涩成熟起来,那逝去的年华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当年的他是春风桃李花开日,那现在就是秋雨梧桐叶落时,完全不一样的人生阶段。 丛奕觉得经过这些年,他并没有因为命运一次次没有预兆的变故转折变得愤懑消极,他只是,觉得淡然豁达了。 他的变化或者是比江宁大,江宁当年就是沉稳成熟的,那时候,是他太冲动太年轻。 伸手去推江宁的手腕,但江宁把他钳制的更紧,丛奕声音冷淡下去,“你这样我们俩再见面会更尴尬,我们还要共事。” 江宁的目光仍然凝视着他的眼睛,终于,握着他的手蓦然垂落,向后重重靠在沙发上,从裤兜里摸出烟,啪的点着,“我醉了,抱歉,你走吧。” 丛奕转过身时,听到江宁在他身后沙哑的声音,“趁我,还能放开你。” 脚步停顿一下,丛奕没有回头,拉开门离开…… 107. 丛奕的脚步很快,从江宁那里离开,他没有回家,这个周末秋日艳阳的午后,他不想一个人回去面对同样空荡的房间。不想让心底深埋的阴霾记忆再次浮现,叫了出租车去林安东那里,林安东开门的时候非常诧异,“这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林安东后来毕业进了电视台,丛奕虽然回国半年多了,但两个人工作都忙,住的也是一东一西,隔在城市两端,见面的次数倒不算多,他来了林安东自然喜出望外,他来之前林安东应该正在赶稿子,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烟蒂,丛奕知道他一写东西烟就不离手,这回除了烟,桌面还一大盒子零食。 四年前,经历一番苦难,林安东终于出柜,他现在的男朋友是个公务员,丛奕见过两次,外貌不算出色,话也不多,但人很踏实,对林安东很体贴。 “你什么时候养成吃零食的习惯的?”丛奕问他。 林安东笑笑,“这不是,那谁,最近天天唠叨着让我戒烟,说吃零食有效。” 打量了一会林安东,“你好像还真是胖了。” 林安东马上去照镜子,“你别咒我,我这是人到中年正常的体型。” 丛奕也点着一根烟,“你不是说不发胖是身为GAY的基本自觉吗?” 林安东确实有些发福了,他气的横丛奕两眼,“我跟你说,吃,我所欲也,瘦,亦我所欲也。” 丛奕接下去,“然二者不可兼得,我勒了个去也。” “我这叫左右逢圆,你懂什么?” 丛奕被他逗的笑出声,林安东去泡了壶茶过来,“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也不先打个电话。” 随便聊了半天,林安东忽然看着他的眼睛,“你还有话,没跟我说吧?” 丛奕喝口茶,“没话。” 林安东摇摇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杂志社跟ANSY的跨行业联手,上次我做的一期财经访谈节目还谈到了,你别跟我说,你没见过马江宁。” 丛奕不回答,林安东接着问,“你部门跟他有合作?” “是主要是我部门跟他有合作,我们要用他们公司的网络媒体平台和渠道,现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林安东做出一个理解的表情,“这不科学,难怪弄的你情绪不好。” “那倒不至于,没影响工作。” 林安东也沉默了一会,“今年年初我还真见过马江宁,他是别的栏目的嘉宾,我等着排演播厅,跟他碰了一面,他倒是跟从前没太大变化。” 丛奕看着杯里的茶叶,林安东又问道:“他离婚了?” “嗯。” “他妈估计早就去世了吧?” “应该是,我没问过。” 林安东加了些水,“那孩子呢?跟他还跟他前妻了?” “跟他,我今天,很巧合,见到那个孩子了,挺大了,应该上学了吧,是个女孩。” 林安东一下子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丛奕,“你别告诉我你一直这么沉得住气的。” 丛奕也看着他,“我有什么沉不住气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该释怀的早就释怀,该放下的也早就放下了,他和我现在除了工作上的合作,没有其他任何关系。” 林安东的手指弹着桌子,过了很久,还是骂了一句:“操,他倒是什么都有了,好人没长寿,他倒是活的春风得意,你能这么想最好,还是尽量少跟他打交道。” 丛奕又点上一根烟,看着烟雾一点点在眼前凝聚,消散。 108. 冯宇打给丛奕的时候,他刚完成一天的工作。 “晚上有时间吗?好久没见了。” 他是回国后认为冯宇的,这归功于林安东,这个娘C有部分女人的特质,表现之一是喜欢做媒。 林安东说,“冯宇可是我们圈子里的尚品,眼界极高,他是一是零众说纷芸,我看他是个0.5,你考虑一下。” 丛奕到底是什么时候彻底完成作为一个GAY的心理建设的,他说不清楚,但是,这一生还有几十年的岁月,他没结婚生子的打算,太长久的独身生活终究孤独,林安东那晚拉着他去酒吧的时候,他也没拒绝。 林安东没夸张,冯宇颇为引人注目,身材高挑,眉目秀美,风流倜傥,谈吐风趣,品味不俗。 那天晚上丛奕话不多,但冯宇眼风飘过,把他的手机从吧台上拿起来,打过去,存上,“这是我的电话,有时间,打给我。” 丛奕没打过,但三天后,接到冯宇的电话,“有时间吗,晚上一起坐坐。” 冯宇是在这个圈子里混熟的人,林安东说,“当个床伴挺好,其他的,看你们的缘份,他其实人不错。” 丛奕没问林安东这个结论是从何得来的,他相信林安东的判断,但是,跟冯宇不远不近的交往了半年,他们仍然止步不前。 冯宇出差了一个月,再见面那家酒吧是他们初识那家,冯宇的打扮并不张扬,但搭配的很讲究,归根到底,还是骚包。 天还不冷,他穿着件V领的紫色薄羊绒衫,椅背上搭着米色的休闲西服,丛奕进门他就微笑着向他挥手。 这家酒吧是个GAY吧,丛奕是来过两次之后才知道的,林安东用酒杯砸他的头,“有这么好的本钱不珍惜!你活该单身。” 林安东不是个滥人,这家酒吧在同类里品味算高的,但这个圈子,零多于一是众所皆知的客观事实,丛奕一米八的身高,挺拔俊朗的外表,自然,吸引众多小零秋菠一茬茬的割来。 坐到冯宇身边,冯宇帮他叫了上次喝过的酒,他的双目狭长,斜睨人的时候,带出风情万种的眼风。 冯宇口才很好,是个不会让气氛冷场的人,这跟他的职业有关,他是个在培训界小有名气的英语老师,电视台也有个美语节目兼职主持,他就是这么跟林安东相识的。 两个人说笑了一会,冯宇抱怨:“新换的这个乐队以为颓废就是摇滚了?” 丛奕淡淡笑下,冯宇不算刻薄,就是他这个不懂摇滚乐的人,也觉得表演水平不怎么高。 正说话间,有只手搭上冯宇的肩膀,“HI!” 两个人一起回过头,说话的是个年轻的男孩,丛奕觉得,他应该还是个大学生,牛仔裤格子衬衫,穿着很简单,但这个男孩,长相确实出众。 冯宇的笑容更深,“哟,你什么时候出巢的?” 那男孩拿起冯宇的酒没客气的一饮而尽,“早实习结束了。” 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很熟稔,那男孩看着丛奕,“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冯宇笑笑,“这是我同门小师弟,名字拗口的很,你叫他Eso就行了。” 那男孩笑起来更生动,“很高兴认识你。” 丛奕也伸出手,“丛奕。” 丛奕和冯宇说话的时候,看到Eso在酒单上写下几个字,楚启允。 丛奕看着那三个字,也不禁笑了,不难写的三个字,全是上声,他爸妈起名的时候,没嫌叫起来费劲吗? 又坐了一会,楚启允对冯宇说,“换家吧,这里太闹腾了。” 冯宇没意见,看着丛奕,丛奕看了一眼表,还不到九点半,回去是早了些,他微笑下,不置可否。 109. 新换的是家位置稍偏的俱乐部,只接待会员,领班微笑着引着他们去酒吧,边走边跟Eso应酬,看得出来,他是这里的常客。 这里绝不是大学生可以消费得了的地方,丛奕没那么无聊去打探别人的隐私。 这里果然安静许多,找到一个靠边的座位,点了酒,只是听着乐队演奏。 楚启允的腿伸的很长,更显修长笔直,他神色间有几分寥落和醉意,一曲终了,冯宇端着酒杯问他,“你最近怎么样?” “嗯,工作定下来了”,他淡淡的回答。 “看来不错,恭喜。” 楚启允苦笑下,“好,杯净,解决一件算一件。” 冯宇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应该是一个跟他搭课的老师跟他商量要调整教案,说了几句,音乐声太大,他对两个人比了下抱歉,走出去讲电话了。 丛奕把目光从演奏上移回来的时候,发现楚启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他笑起来很好看,身子俯向小桌,“我听冯宇提起过你。” “他说我坏话了?”丛奕笑下。 “他追求了半年没追到的,你是第一个”,楚启允端着酒杯对他说。 这算恭维?但没什么可虚荣炫耀的,丛奕没欲擒故纵过,别人怎么看,他不是太在乎。 不知道Eso比他小多少,十岁?但这个男孩很成熟。 过了五分钟,他觉得刚才的结论可能下早了,楚启允一直看着他,并不是说他不礼貌,只是,没人被这么看还能视若无睹。 丛奕被他看的,几乎有些尴尬了,这男孩是要闹哪样? 冯宇回来的时候,楚启允收回目光,他看起来有些飘了,连冯宇都把手扣在他杯口,“醉了没人送你回去。” 楚启允手里一直握着手机,不时按一下让屏幕亮起来,他撑住额头,忽然醉笑着问冯宇,“你说,他两个月没找过我,我是应该接受分手这个事实吗?” 冯宇没说话,楚启允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说错了,分手这两个字,我抬举自己了。” “别喝了”,冯宇把他杯子拿过来。 这孩子忽然握着冯宇的手腕,“师兄,求安慰啊!” 他朦胧惺忪的眼眸望向丛奕,“别介意,我们俩不来电。” 丛奕沉默,这男孩真醉了。 楚启允突然站起来,“我去洗手间。” 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也看得出他眼圈红了,脚步踉跄的向外走,冯宇叹口气,“我去看看他,你别笑话,他平时挺坚强的,这是酒入愁肠了。” 丛奕点下头,他能理解,太能理解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俩去了很久,乐队演奏结束也没回来,丛奕听到脚步声时候,他还背对着门口,低着头没抬起来。 “Eso。” 丛奕瞬间转过头,看清来人时,他愣住了。 江宁也是。 110. 浮光掠影,霓虹闪动。 江宁一步步走过来,“这么巧。“ 丛奕站起身,“我正要离开。”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离的很近,丛奕从江宁身边擦身而过时,江宁一把握住他胳膊。 丛奕不想当着这么多人跟他起冲突,但前提是马江宁不要触到他的底线。 手臂的肌肉绷的很紧,马江宁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他不怕大庭广众下丢人现眼,丛奕怕什么? 两个人僵持了几秒,看到冯宇和Eso从门外进来,江宁的手瞬间钳制的更紧,但最终,还是放开了。 Eso的目光定定的凝视在江宁脸上,嘴唇翕动一下,说不出话来。 冯宇是个极善察言观色的人,瞬间就感受到了气氛的阴沉,他故做轻松的笑笑,“Eso,是你朋友吗,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他的眼光落在丛奕身上,丛奕咬下牙,冯宇不是小男孩,再怎么样,也不能不给他分面子,Eso站的直了些,“这是我师兄冯宇,冯宇,这是,马江宁。” 在酒吧相遇不必客套,江宁和冯宇都没有伸出手,只是互相点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丛奕没有再看江宁,他对冯宇说,“不好意思,我临时有点急事要处理,要先走一步。” 冯宇看了另外两个人一眼,马上开口,“我送你,正好有些事要请教。” 他看了看Eso,又对江宁说,“你们好好玩,改天再聚。” 留下站在原地的两个人,他们俩一前一后的离开俱乐部。 从这里出去要走很远才能到公路上,一路丛奕都没有开口,冯宇在他身边,也没有说话。 这里经行的出租车不多,站在路边时,冯宇揉了揉眉心,“酒没喝多少,头倒晕了,我知道有一家宵夜的酸汤粉不错,蛮解酒的,要不要尝尝?离你家不远。” 丛奕摇下头,“下次吧。” 终于有空车驶过,晚上不堵车,到丛奕家也不过四十分钟,冯宇跟他一起下车,站在楼下,他终于笑了笑,“我什么时候能上去喝杯茶?” “茶没有,想喝酒吗?” 冯宇挑了下眉,“这可是意外之喜。” 丛奕的房子是两居,简洁的一目了然,从厨房拿过来一瓶红酒两支杯子,冯宇正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书架上的器材和照片。 “都是你拍的吗?” “不全是,有些是朋友拍的”,丛奕给自己倒上一杯,他喝红酒永远是牛嚼牡丹,这瓶酒是一个作者送的,他忽然想起了当年祝平远留着再婚的那瓶好酒。 一转身,就别了此生经年。 冯宇走过来,接过他递过来的另外一个杯子,“你的几张照片都拍的很好,也是朋友拍的?” “嗯。” 冯宇在他身边坐下,“丛奕”,他低低的说了一声。 “嗯?” 冯宇把杯子在手里旋转,忽然笑下,“丛奕,我不兜圈子了,你知道我在追求你,我其实不是一个特别有耐性的人,半年了,我一直按步就班的,本来,我给自己的期限是一年,到时候,你喜欢我,我们就在一起,你不喜欢我,我就潇洒放手。” 丛奕又倒了一杯酒喝下,冯宇继续说道:“我是一是零都无所谓,这个可以看你喜好,本来,我不在乎再等半年,但是,今天晚上,我觉得我再不加紧一些,恐怕,就只能追悔莫及了。” 丛奕从酒杯上看着他,冯宇也俯身向前,“那个马江宁,对你,一见钟情?还是故人重逢?” 111. 是一见钟情还是故人重逢? 他们相识二十年,何其漫长的二十年,横亘半生,到如今,连故人重逢,都算不上。 “都不是,”他回答。 冯宇靠在沙发上,“有时候我觉得你的性格太淡漠,可是,又有种直觉,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酒杯不小,两个人几杯下去,已经空了大半,他们这晚上曾经辗转了两家酒吧,到此时,再怎么样也都有了醉意,丛奕苦笑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句话。 他本来是什么样的?自己已经不太记得了。 冯宇离他更近,温热的呼吸几乎吹拂在面颊,“丛奕,我们试试吧,没试过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没有等他回答,冯宇的嘴唇忽然覆盖上来,带着红酒的醇甜,冯宇翻过身跨坐在他腿上,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另外一只插进头发里,扣住后脑,不让他闪避。 灼热的嘴唇,柔滑有力的舌,冯宇接吻的技巧非常高超,缠绵吮吸,最后停下时,丛奕的喘息深重,他是男人,太长久的单身,他禁不起这样的挑逗。 冯宇比他的喘息更急促,辗转揉压过的嘴唇红润,他的眼睛像汪着一潭水,映着灯光眼波流转,微微挑起的嘴角,似有似无的一丝风情。 手从肩膀滑到领口,手指抚摸着领口露出的一片肌肤,“你再不叫停,我就停不下来了”,他的声音里有丝欲望的低哑,“第一次,你1我0,好吗?” 额角抵在丛奕颈边,两个人的肌肤间都沁出汗意,或者是酒精,或者是迷情。 冯宇的手伸向丛奕腰间的皮带,带扣被解开,他的手灵活如蛇的探进内裤里,咬住丛奕的肩膀,“还不够硬。” 身子向下滑,丛奕忽然握紧他的手臂,冯宇仰头看他,嘴唇微张,眼光迷离,“不想要?” 冯宇倾身,丛奕无法回避,但是。 无爱而性,他接受不了,如果能做早做了,他跨不过自己这道坎,可能他本质上就不是一个同性恋,他可以想像那种包裹欲望,那种火热光滑,但是,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是接受不了? 身体有反应,但是,硬而不坚。 冯宇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掰开他握着手臂的手,一下子把他的内裤褪下来,丛奕的无所遁形就在眼前,冯宇的瞳孔瞬间缩小,再扩大的更幽黑,他张嘴要含住时,丛奕突然一把推开他。 丛奕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这一刹那的崩溃,他做不到,隔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做不到。 从沙发上滑下来,他跟冯宇面对面跪在地毯上,伸手搂住他,丛奕咬到嘴唇几乎渗血。 冯宇的身体僵硬,头向后仰,发尾摩擦过丛奕的手背,他想说对不起,但是,哽噎在喉咙里开不了口。 冯宇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从他怀里脱离开。 转身拿过酒瓶,没有用杯子,冯宇把剩下的酒对瓶吹到底。 长长的深重的喘息,再看他时,冯宇的面容已经恢复如常,“酒喝完了,我走了。” 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衣衫,冯宇抬起手臂勾住丛奕脖子,狠狠的一个吻,到两个人都窒息。 “一年,我还是,等你一年”,冯宇的嘴唇贴着他。 手指抚过丛奕的面颊,“我有本台历,回去查查还剩下多少天。” 松开丛奕,冯宇笑笑,“我说,你能送我出去吗?你们小区这个路,进来的时候走的我五迷三道的。” 112. 送冯宇出去时,他按下出租车车车窗,看向丛奕的眼睛,“我醉了,今晚的事……” 丛奕也看着他,冯宇下句说:“你别不当真,晚安,好梦。” 搭电梯到二十四楼,出去时,走廊一片黑暗,感应灯坏了两天了,物业还没有修好。 门只代上,用钥匙旋了半圈就打开,听到窸窣的声响时,酒精让他的反应慢了一拍,那个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已经靠近他,看不清来人,但丛奕本能的一拳挥过去,可拳头被对方死死握在掌心。 靠的那么近,传来的气息是熟悉的,门在身后被推开,他一下子被那个人掼进房里。 几乎立刻就判断出来人是谁,丛奕第二拳照着他肚子抡过去,拳头撞击在身体上,一声沉重的闷响,江宁背抵着墙,挣扎着没有被打的弯下腰去。 握着拳的手气的颤抖,丛奕声音沙哑的骂道:“马江宁,你他妈的有病。” 话音尚未落,江宁突然抬手把他狠狠摔到沙发上,后脑撞到扶手上,醉酒和撞击的眩晕让他第一下用力挣扎却没能站起来,不待他有第二次机会,江宁已经扑过来死死压在他身上。 江宁身上的酒气比他更重,沉着冷静的外表已经完全被撕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江宁可以爆发出的力量和疯狂。 两个人喘息沉重的扭打着,茶几上的东西全被哗啦撞到地面上,红酒瓶咣当的滚出去好远,体力他不是江宁的对手,但不代表江宁就可以轻易制服得了他。 从沙发翻滚到地板上,还是被江宁狠狠压在身下,八年前如此,八年后还是如此,那一年雨中的海边栈桥,他倾尽全力对江宁吼出一个滚字,那时候的他为了这个男人痛苦的心如刀割。 那是,遥远的沉寂在心底,再也不愿忆起的往事,为什么江宁逼他把封缄再撕开一次,看里面的伤痕累累。 终于两个人的体力都透支殆尽,瘫倒在地上,像窒息一般大口大口粗重的喘息,丛奕数拳打在江宁胸口,此时他也再克制不住,一声声闷咳。 江宁的嘴唇落下来,干涸艰涩的辗转,丛奕没有体力再挣斗,只是闭上眼睛,没有任何回应。 他需要积蓄体力。 口中的空气都被江宁占据,熟悉而又陌生的炽热气息,渴望和绝望,都同样在翻搅吮吸中无法掩藏。 江宁却依然沉迷其中,越吻越深,钳制丛奕的手终于松开,掌心相对,手指压在他指间,十指相扣,把丛奕拥向胸口。 丛奕猛的一下翻身,江宁猝不及防的被他掀倒在旁。 打人耳光太娘们,但要看哪种打法,丛奕掌心向外,反手狠狠一个耳光用尽全力抽在江宁脸上,江宁咣的摔向一侧,额头撞在茶几转角上,他挣扎着坐起,手按住额头,片刻就看到血从指缝间渗出来。 沿着手背,腥红的一线,但更多的血从手心下涌出,脸上瞬间就鲜血淋漓。 应该现在就打开门,把马江宁踢出去,他是咎由自取,撞破额角也不会撞没命,怕死他就自己去叫救护车! 江宁撑着桌面站起来,鲜血流满半边脸,身上血迹斑斑,丛奕牙已经快要咬碎了,整个人都是颤抖的,刚才一个瞬间他真是杀了江宁的心都有,这些年来磨练出的冷静克制,刹那就能被江宁击溃,逼出他激烈的那一面性情。 终于还是转过身快步去卫生间拿来一条大毛巾和简易药箱,把毛巾扔到江宁手上,他快速在药箱里翻找有什么能应急止血的,江宁的手终于移开,创口在眉峰上方,毛巾刚擦过的时候,瞬间拭净涌出的鲜血,伤口有三四厘米长,那里是眉骨,皮肉被划开,深可见骨…… 113. 深夜的医院急诊室不比白天病人少,给江宁治疗的是个年轻医生,最后伤口缝合了七针。 摘下乳胶手套,医生说道:“再往下偏半寸,这只眼睛就撞瞎了,再往右半寸,就撞到太阳穴,你这只破个相,已经算万幸了。” 麻药和缝合让额头眼睑都红肿起来,整个左脸的淤青更是无法忽视,医生看了看他们俩,刷刷在病历上写处方,“开了两天的抗生素,坚持打完,另外给你开了三天病假,还是好好休息休息,注意不要感染。” 从处置室出来,江宁没有说话,丛奕也没有,护士把盐水吊上后,丛奕站起身,陪他到这时,已经算仁至义尽,他刚要离开,护士端着托盘正好经过,对他说道:“他刚才失血挺多的,这个药一会也会滴的身上冷,你该给他预备些热的淡糖水喝。” 丛奕站在原地,身后的江宁没有声音,他最后还是转过身,“你最好找谁来陪你,药还得打两三个小时,我待到他来。” 去医院的便利店买了葡萄糖和杯子,他把热糖水放到江宁旁边的小桌上,秋日的深夜,寒意蔓延而来。 药水一滴一滴落下去,像滴漏的计时器,穿越过蒙着厚厚尘埃的记忆,有一年冬天,曾经有个男孩用把输液管小心缠在温水瓶上,怕打到身体里药水的太凉,他会发抖。 那个男孩煮了粥给他,配了豆腐乳和炸花生米,当时,他吃的那么香。 那个男孩雪夜里出去买回酒精,用药棉一遍遍搽他的手心额头,他闷声说:“以后别招我。” 那个男孩呢?最后,到哪里去了? 他们又是在哪里走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这天晚上,江宁没有给任何人打过电话,丛奕,也没有离开。 从医院出来时,早过了凌晨,江宁的样子不可能更狼狈,衣服上的斑斑血迹干涸成咖啡色的印子,丛奕抬手拦下出租车,“送你回家?” 江宁摇下头,丛奕坐到前面,江宁对司机说了一个地址,原来,是那套房子。 随便他要去哪里,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要让他女儿看到也好,房间里是黑的,只有那一缸金鱼在紫光灯下缓缓游弋。 江宁换下染血的衣服,他再回到客厅时,丛奕终于开口,“我这就走了,你自己找人来陪你吧。” “你让我找谁?”这是江宁撞伤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低沉。 丛奕看着他,撞的神志不清了?他该找谁关他什么事,冷笑一声,“或者你可以找楚启允,他应该会马上就过来吧。“ 江宁向他走近,丛奕真是佩服他的胆量,他就不怕自己再痛揍他一顿。 “你今天晚上发这么大的怒,究竟是因为我强吻你,还是因为Eso?” “你的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善意的给你个建议,看来你精神状态不错,那你好自为知吧”,丛奕转身就要向门外走。 江宁的手一下子横在墙壁和他之间,拦住他的去路,“你今天晚上为什么带冯宇回家?” 丛奕真的被他气笑了,好像听到这世上最冷的笑话,“我带谁回家关你什么事?” “真的不关我的事吗?他追求你这么久你都没有给他机会,为什么忽然今天晚上就允许他展开攻势了?我承认我晚上喝了很多酒,但我去找你,本来是想向你解释,虽然,我同样没有解释的资格,但自从我们再相遇,我再没有见过Eso一面,今天晚上在酒吧碰到完全是巧合,你说你丝毫没有受影响,我不相信。” 丛奕深吸一口气,马江宁的逻辑关系还真自成体系,他转过头,直视着江宁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要怎么想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你,也与我无关。” 不想再看江宁一眼,丛奕拉开门离去。 114. 两天后他们跟ANSY有一个例会,一直到开始准备讨论议程,也没有见到马江宁。 主编问江宁的助理,“马总今天不来参加吗?” “马总这两天休假了,好像是身体不太舒服,会议日程我会抄送给他的,您放心。” 主编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客套的让助理表达一下问候。 丛奕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文件,这两天他跟江宁没有任何联系,以马江宁工作狂的态度,他会缺席会议,丛奕倒没有想到。 会一直开到傍晚,丛奕这两天晚上赶方案,睡的都不好,这晚上看来要加班,回办公室把执行具体安排下去,他走到走廊尽头的吸烟室。 半开放的露台静寂无声,丛奕点着根烟,看着写字楼外繁华都市的缩影,这天的天气让他想起旧金山,傍晚时有层似散非散的雾霭,沉沉的笼罩下来,只是尽头看不到夕阳余晖中的海岸线。 在城市里只有霓虹闪烁,也再不会有那年那样深蓝的天幕,漫天繁星。 一根烟抽完,他才发现身后有人。 江宁脸上的淤青已经消去了,但额头的伤痕因为结着黑紫色的血痂和缝合线比那天晚上看起来更触目惊心,两天了,伤口边缘依然红肿,他有没有把抗生素打完? 江宁手里也夹着烟,燃烧出很长一段烟灰,不知道他在身后站了多久,丛奕不了解伤口愈合期能不能吸烟,但至少,这对身体不好人尽皆知。 衣着依然笔挺整齐,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马江宁从年轻时起,就是折腾自己的行家。 回办公室的路上经过会议室,难怪江宁过来了,他和总编还有会要开。 这晚丛奕加班到九点,他离开的时候,会议室的门半开着,依然听到里面的讨论声。 夜里在家边喝咖啡边审稿子,电脑有邮件到达的通知,是会议备送,@的名单里,第一个是江宁,他已经发送了接收回复,丛奕看了一眼表,凌晨一点十三分。 他的OA系统能显示客户端状态,江宁的ID是亮着的,丛奕把本子啪的扣上,关灯上床,他愿意怎么折腾是他的事,与丛奕无关。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总编说要去深圳一趟,让丛奕同行,他们在跟香港一个报业传媒集团联系做行业峰会,当天下午就要出发,他们这种突然的短期出差很多,更衣间就备着简单行李。 到了机场才知道原来同行的人还有江宁和他的助理,飞到深圳三个多小时,丛奕闭目养神,后面听到主编和江宁讨论工作一路。 行程安排的很紧,他们到达那天还是南方秋日闷热的天气,但到工作结束的时候,突然变天,原来是有一个台风的边锋登陆,机场上百班航班取消,这个季节的台风不像夏日风暴那么猛烈,总编也没有着急赶回去,索性跟香港那边的老总把以前有过意向的几个合作项目都排期讨论。 商务宴请早过了几轮,也不再那么拘束,这天下午,江宁在酒店一层咖啡厅碰到总编助理,应酬几句,他似不经心的问,“今天下午怎么没看到丛主编。” 助理笑下,“今天下午徐总那边不用他陪着,难得有时间,丛老师喜欢摄影,我看他带着器材出去的,应该是去拍照片去了吧。” 江宁看着落地窗外山雨欲来风满楼,棕榈树高大的树冠被吹的起伏摇摆,“这种天气去拍照?” “摄影不局限于题材吧,我看过丛老师以前拍的一组闪电的照片呢,摄影师要捕捉的瞬间,越爆发越有感染力,不可能都是风花雪月的糖水片。” “他怎么去的?” “开主办方的车出去的,您别担心,我估计大雨前也就回来了。” 115. 风雨比预想中来的急促,本来预计的大雨,到晚上七点多时,突然转为热带风暴,酒店里设施齐全,大家已经都不出门了。 江宁打开电视,本地新闻刚播过台风预警,屏幕右上角的风球已经挂到二级。 丛奕的房间跟他不在同个楼层,站在窗前看着大雨密密匝匝被狂风卷着铺天盖地而下,他还是拔通了丛奕的手机。 短暂忙音后,是自动接通到移动秘书的留言。 这样的天气,通迅信号受干扰很正常,尤其,他们同事说丛奕是往西冲去,那边兜转的都是盘山路,江宁在这个城市生活过两年,热带风暴转为强热带风暴有时不过就是两三个小时的事,秋天本来很少见台风了,但今年气候比往年炎热多雨得多。 手握成拳敲在窗框上,这种天气出去拍什么照片,旧金山是海湾,几乎不受台风影响,他哪里知道这边气候的可怕,往西冲只有那一条国道,他拔通助理的电话。 合作方一直有人员在陪同会议,把车钥匙给他的时候非常惊讶:“马总这时候出去?现在能见度很差,开车不安全,有什么要紧事,我安排人帮您办吧。” 江宁摇下头,“不用了,这边路我很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这样的举动或者疯狂,可是,他没办法在酒店里等丛奕回来,就算找不到丛奕,或者,跟他在路上错车而过,他也要去西冲一趟才能安心。 行驶中的车上,风雨比想像更大,海滩不近,已经接近郊区,路上基本见不到车辆,雨刷器开到最快,还是扫不掉瓢泼一样落在前车窗的雨水,双闪和雾灯打的通亮,也只能照亮车灯前那一块空地。 这样的天气不可能开得快,江宁的时速只有二十公里左右,路上每一次错车,他都凝神细看是不是那一辆,接近海滨有一段路面低陷,此时已经积蓄了雨水,江宁开的是大切诺基,经过之前他把档位挂到低二,直接把油门踩到底,用最大马力直接冲过去,能感觉到泥水阻挡着车身的巨大阻力,但还是顺利冲过那段积水路面。 又向前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暴风雨的夜里根本看不到海岸线,西冲的海滩开发很少,现在也不是旅游旺季,已经看不到灯光,转过山路开到一段地势相对坦的山路时,他终于看到路边一辆车打着双闪停在紧急停车带上。 仔细的核对车牌号,正是那辆车,拉开车门时,狂风裹挟着暴雨落在身上,瞬间就淋透,他跑到车边,用力拍打车窗。 车门被打开,狂风顶着车门几乎无法合上,终于进到车里时,丛奕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脸上全是雨水,江宁突然发现他这个举动疯狂的几乎像末世大片里去救援的狗血剧情,车子被狂风吹的摇晃,但丛奕安然无恙。 还好,丛奕安然无恙,为什么路上他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怕今天一见就成诀别。 丛奕看着他,“你这是,打算上演孤胆英雄?可是还没到2012。” 江宁靠在椅背上喘息,过了很久,他终于回答道:“我想先彩排一下。” 116. 江宁听完丛奕的描述,“好像是发动机进水。” 丛奕看着窗外点下头,狗血这种事,居然还要讲究配合,江宁狗血的来找他,他狗血的车坏在半路。 这何止狗血,狗都给他们了! 雨水从山壁上冲下来,一股股蔓延过公路,再流下路基,车里并不静谧,狂风暴雨肆虐,惊涛拍打海岸,但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还是江宁先开口,“先别管这辆车了,这雨恐怕越下越大,山崖下不安全,先开我那辆车走吧,明天再让他们叫救援把这辆车拖走。” 丛奕点点头,他这时才转身去看江宁,刚才那么几步,他就已经淋透了,丛奕的目光停在他额头,还没有拆线,额发湿淋淋的覆盖在伤口上。 探身从后座拿过摄影包,里面有套相机用的防水袋,虽然也是亡羊补牢,但总好过再浇透一次,他把防水袋递给江宁,“蒙脑袋上再出去。” 丛奕认识他这么多年,江宁并不是外型上骚包的男人,但是,也永远都整洁挺拔,要他脑袋上套这么个东西,丛奕自己一把推开车门,不去看他。 再坐上车时,丛奕知道那句小学语文里的形容,“像汪洋中的一叶孤舟”,是什么意境了。 天地间除了狂风,就是暴雨,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公路,车被肆虐的风雨吹的行驶中也抖动,说这飓风能把车掀翻了,他真信。 回城的路走了不远,江宁开下便道,丛奕探询的看他,江宁回答:“风雨太大了,山路走不了,前面有一段积水的路,估计现在也过不去了,我来时看到这边有个船坞,先开进去避一避再说。” 也只能这样了,现在这样的路况和天气,船坞很大,有能供拖车出入的车道,只是这处应该已经废弃很久了,车道上长满荒草,楼顶也有坍塌,但在这样的时候,已经是一处难得的暂避之所。 终于,不再有大雨滂沱,船坞是东西向的,正好遮住横扫而过的风暴。 丛奕终于长吁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到现在他不是不是懊恼这天来拍片子,但是,懊恼有,后悔,不会。 今天,是Wilson的祭日,每年这天,他都会拍一组专辑,精心收藏在相册里,这是他能纪念Wilson最好的方式。 在旧金山那几年,他会把一年拍的最满意的作品冲洗出来在他墓前燃烬。 那个墓碑上刻着他的中文名:顾柏成。 他竟然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只是在那些年里,每次一笔一划的轻轻抚过。 Wilson教会他很多道理,其中之一就是:生命的丰富不在于它的长度,而在于它的广度。 曾经每次想到Wilson时的痛苦凄楚,渐渐平复在经年而过的岁月里,只能记得他的开朗豁达,记得他的深情执着。 如果,真有天堂,Wilson一定会在那天,上帝缺少天使,所以,才召唤走了他,Wilson会如在时一样,希望看到他乐观坚强。 车顶的雨水沿着玻璃滑下,脑海里有太多记忆,交杂着,就这样一次次汹涌而来,最后,再渐渐归于平寂,等待下一次轮回。 这样看着风雨出神了很久,每年这一天,他都想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待着,但今年,此时此刻,跟他在一起的,却恰恰是,他这一天最不想见到的人。 117. 车厢里闷热潮湿,不知道要在这里停多久,江宁把火熄了,车灯灭下去,四周除了远处滚滚的电闪雷鸣,再没有一丝光亮。 风吹的旧船坞顶棚哗哗作响,丛奕在闪电的光芒中看着上方一排排钢铁的三角承重支架,江宁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来,“不用担心,不会倒塌。” 江宁的声音很温和,丛奕怔一下,江宁和他,已经很多年不曾用这种语气交谈过,他们有过激烈的争吵,冷漠的言辞,客气的敷衍,唯独不曾再用这种语气。 虽然看不到大海,但西南是海的方向,惊雷紫色的霹雳电光火石的把漆黑的天幕劈开两边,轰雷掣电,暴雨滂沱。 又这样坐了很久,丛奕从衣兜里摸出烟,还好,虽然有些潮,但还能抽,他抽出一支,又把烟盒递给江宁。 把车窗按下来一些,风雨声更大,头靠在车枕上,夜澜坐听风吹雨,前尘往事入梦来。 他们像不像被风雨搁浅在一座孤岛上,往前看,往回走,都没有路。 江宁在黑暗中,握住他的手,丛奕的声音低哑,“疤还没好就忘了疼了是吧?” “大不了被你踹到海里,反正我现在心火太盛,只有倾盆大雨能浇熄。” 丛奕摔开江宁的手,他想骂他,但难听的话,他说不出口,在他摔开的瞬间,江宁也没有纠缠他,而是真的哗的推开车门,一步迈下车去。 从另外一侧也推门下去,“你发什么疯!”他吼道。 就算是船坞里,四壁透风根本遮挡不住风雨肆虐,大雨落在两个人的身上脸上,江宁一步步头也不回的向船坞外走,丛奕抻手抓他,“马江宁,你要死一百遍别死在我面前,我的粉身碎骨里没有你!” 一把没有拽住江宁,他的脚步没停,丛奕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气炸了,马江宁再混蛋也没十恶不赦到天打雷劈,他知道江宁犯起来拧劲,脾气有多火爆,马江宁就是个披着君子皮的狂徒! “走,你就出去,你死了你女儿变孤儿,我看你还往不往前走!”丛奕终于嘶吼起来! 喊声湮没在雷电轰鸣里,江宁的脚步依然没有迟疑,丛奕真快要被他逼的崩溃了,他飞奔过去,但没有抱住江宁,而是狠狠一把把他推出船坞,自己跟他一起站在暴雨滂沱中,“他妈的,马江宁,你要疯,我陪你,你死你的,我死我的,下辈子你别挡着我轮回的路!” 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混杂在冰冷的雨水里,灼热的瞬间冰凉,滚滚而下,却无迹,可寻。 江宁猛的转身抱住他,几乎要勒断骨骼一样拼尽全力,再像从前那样用踢的用踹的用拳头把他打开吧,把他从船坞高高的台阶打落,再让他被狂风巨浪卷走,在岩石上撞到尸骨无存,他就能,永远彻底的解脱了! 张开嘴狠狠咬住江宁的肩膀,齿间腥热弥漫,咬的越来越紧,恨不得咬牙切齿的撕碎他,马江宁,命里你这一劫,到底何时,天打雷劈,能不能度完? 118. 马江宁挨揍,应该已经是专业水平。 这十年,丛奕打过他很多次,轻则鼻青脸肿,重则皮开肉绽,丛奕知道,他能打伤江宁,只因为江宁不还手。 从前如此,现在,亦然。 坐在车后排,这里哪有创可贴,只在扶手箱里找到一包湿纸巾,血迹从肩膀的伤口洇出来,染红衬衫。 江宁把纸巾按在咬痕上,丛奕靠在玻璃上不肯看他。 “会留疤吗?”江宁说。 还不如去想想你那张十年不变的小白脸,肩膀留不留疤有个屁影响,你脸上那道伤口铁定留疤了。 丛奕不回答,江宁又握住他的手,“也好。” 终于忍不住,丛奕转过头,“你还能多……”剩下几个字,他本来想说“你还能多不要脸”,可是,他怎么就骂不出口? 江宁炽热的目光凝视着他,丛奕忽然愣住了,江宁脸上有一条血痕。 按亮车顶灯,没拆线的伤口挣裂,鲜血从脸颊上流下来。 沿着苍白的脸颊和发梢的雨水一起,垂落在衣襟上。 丛奕蓦然转过头,他的七寸,江宁可以打的例不虚发。 没有再抽出手,江宁的掌心滚烫,丛奕突然意识到什么,抬手按在江宁额头。 从找到他的车到现在,过去三四个小时了,没有愈合的伤口淋到雨水,怎么可能不感染。 外面的轰鸣声越来越大,丛奕不懂现在这样算风暴还是台风,车不可能开得出去,他不知道江宁烧到多少度,什么都没有,只有两瓶矿泉水。 垂下目光,他不再说话,也不看江宁,只是用纸巾把伤口旁边的血迹擦掉,江宁一直握着他另外一只手,没有松开。 两个人的衣服像从水里捞出来,靠体温氤的半干,潮湿的裹在身上,丛奕把后排椅背放倒,“把湿衣服脱下来。” 江宁的目光还停在他脸上,丛奕不看他,从后备箱里拉出来一件不知道是谁的工作服。 一颗颗解开衣扣,江宁坚实的上身裸露出来,丛奕把夹克扔到他身上,“脏也比湿着强。” 江宁把夹克穿上,丛奕转身向另外一边,他们只能等风暴结束,等待天明。 江宁在身后伸手从背后拥抱住他时,丛奕身体僵硬,没有回头,他只是冷冷的说:“别得寸进尺。” 但江宁没有松手,夹克的拉链没有拉上,拉开衣襟勉强盖住他半边身子,衣服上有浓重的机油味道,但却干燥温暖。 江宁的手臂收紧,紧紧的把丛奕拥在怀里,后背能感觉到他高热的体温,连吹拂在耳边的呼吸也同样深重。 这一夜,是个不受他控制的梦。 天亮了,他一定会醒来,丛奕望着窗外一道道通天彻地的闪电,对自已说。 119. 在医院处理发炎的伤口没有打麻药,酒精棉擦过时,江宁的手攥的青筋暴露。 医生涂上药水,”伤口这么深还淋雨,现在空气污染多严重,上周我还有个患者因为伤口复发感染得了败血症。” 江宁低下头,医生把伤口处理完,“你再不重视,留疤都是小事,血液感染我真不是吓唬你。” 丛奕站在一旁,医生看看他,“你是到医院来处置还是我给你开药,自已在家清理?” “开药吧,我到这是出差”,江宁回答。 医生打印出用药单据,丛奕犹豫一下,还是问医生,“碘酒要怎么用?是不是涂完了就得用酒精马上擦去,我听说这个能把皮肤烧黄。” 医生看看江宁,笑道:“帅哥还没怕破相呢,放心吧,你说的什么年代的事了,碘伏挥发的很快,不用酒精。” 也是,他担心破相干嘛,马江宁横竖是个祸害。 “你在发烧,点滴我不给你开了,但消炎药必须得吃,要是还高烧,你回去得到当地去医院看,不要耽误了。” 从医院出来,丛奕拎着一包药,江宁问他,“飞机什么时候。” “晚上八点。” “陪我吃点东西好吗?” 医院对面是个粥店,服务生向他们推荐,“皮蛋瘦肉粥是我们招牌。” “不吃皮蛋”,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丛奕从菜谱上抬起头,江宁也看着他。 “有饺子吗?”一秒后,两个人又同时开口。 服务员看看他们,“有,要什么馅的。” 这回,丛奕闭上嘴,江宁问,“青椒的有吗?” “没有,只有白菜猪肉和三鲜的,要哪种?” 丛奕一页页翻着菜牌,还青椒的,你以为这是北方的饺子馆? 点了生滚鱼片粥,端上来的时候,江宁嘱咐一句,“是草鱼,刺多,别卡了。” 南方的粥稀的光可鉴人,丛奕低着头慢慢喝,够慢了,但他还是,逢鱼必吃,每吃必卡。 看着他的表情,江宁把醋推过来,丛奕倒了一勺,夹了个生煎,一咬牙混着噎下去。 总算,把刺顺走了。 从这时一直到晚上登机前,丛奕都没再跟江宁说话。 马江宁,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随便你怎么折腾,我就是,不予回应。 丛奕打定主意。 他们总编是个胖子,看他那体型你真没办法把他跟笔名“清风”的翩翩才子联想在一起,就算是公务舱,他也太占地方,助理识趣的坐到他旁边。 空姐殷勤的送来薄毯,丛奕闭上眼睛,他打算一路睡回去。 江宁在毯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 过电一样抽回来,狠狠怒视着江宁,不要脸也得有个限度! 眼神要是能杀人,江宁被他活剐几个来回了。 江宁没再有动作,他脸色不好,嘴角因为高烧,有一串燎泡,嘴唇也干燥的裂开。 就这样还贼心不死!马江宁你说你是有多活该! 转过头,丛奕恨不得嵌进座椅里,方寸之间,离他越远越好。 越远,越好。 120. 丛奕的车周三限行,早晨他从家出来的时候,看到江宁等在楼前花坛边。 径直走到江宁面前,江宁的微笑还没成型,丛奕已经开口,“你早晨有时间应该送你女儿去上学,而不是站在这里。” “我是送完她上学过来的,”江宁面不改色。 丛奕看了看表,“你有时间吗?” “我十点钟有会,不过,也可以让助理记录。” “行,咱俩谈谈”,他转身往回走。 他家江宁那天晚上来过一次,知道他住哪丛奕不奇怪,马总想找个理由问到他的住址再轻易不过,比如,说有文件着急交给予他什么的,他助理不会怀疑。 不能不承认,一个男人要混到衣冠禽兽,斯文败类这一档,也要有两把刷子才行。 给自已煮了壶咖啡,给江宁倒了杯白水。 他在江宁对面坐下,江宁还勉强微笑着,就算看到丛奕面容严肃的没有表情。 这样的开口很艰难,但马江宁把他逼到这步了。 “你觉得我拒绝你是在矫情傲娇是吗?” “没有,是我在利用你顾及工作不好意思跟我撕破脸,对你死缠烂打”,江宁回答的直接。 妹的,他下句本来想说这句,得重新组织语言了。 “你也知道就好,江宁,你再逼我,我就考虑换个工作了,惹不起你,我还躲得起。” 江宁点着一根烟,笑容褪却,他的眼眸幽深。 “我不会放手的,丛奕,我不会再放开你。” “你有什么资格?”丛奕的声音越来越冷。 江宁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什么资格都没有,你可以拒绝,但我不会放弃。” “你别逼着我在公开场合给你下不来台。” 冷笑一下,丛奕继续:“你现在事业有成啊,师兄,你敢让人知道你喜欢男人吗?” 江宁的目光依然凝视在他脸上,“我敢,如果你让我出柜。” 丛奕差点喷出一口老血,“马江宁,你是不是发炎吃错药了?” 箭箭戳不上靶心,马江宁跟十年前判若两人啊有木有,出柜!操的! “丛奕,ANSY的市场资源现在都在我手里,我可以随时另立门户,我没妄想做到它的规模,但是,如果我自已是老板,我喜欢男人,谁敢说我什么?” 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在狂奔,丛奕再次失控的想把滚烫的咖啡泼到江宁那张脸上。 双手插进头发里,给他一根烟的时间,冷静。 “好,事业不谈,你有个女儿,你打算让你女儿知道你是个同性恋是吗?这是中国,你要让她心理有阴影,一辈子抬不起头是吗?” 江宁沉默了片刻,“那是我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我可以带她去美国,会有专业的心理医生给她辅导。” 马江宁,你还真是,面面俱到。 丛奕的目光一直望向江宁眼眸深处,“好,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我不爱你。” 121. 江宁没有避开他的目光,“那你爱谁?” 丛奕没有回答。 江宁的目光低垂一下,再抬起,“你爱Wilson是吗?” 没有再等丛奕的回答,江宁说道:“我知道你爱Wilson,但他已经不在了,而你的人生还有很长,如果你们相爱,他会愿意看到你再次获得爱情和幸福,而不是为他孤独终老。” “丛奕,只要你没有爱上其他人,我就不会放弃你。” 脑细胞死了一地,这谈话的初衷他一点没达到。 “我不知道你现在喜欢我什么?江宁,你不要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当年那个单纯的,义无反顾的丛奕早就没有了,你喜欢我什么?要是你喜欢年轻美貌的男孩,Eso就很好,我老了,我在这八年里,已经老了很久了,这有一部分是拜你所赐。” 靠近江宁,“你看清楚我,看清楚了,就放手。” 江宁的目光深深的望向他的眼底,“只有你自已不了解自已,丛奕。” “这个不用你下定论,要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从前追求的东西,你得到了,失去是付出的代价,过去那页,你翻不翻过去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丛奕站起来,“没有人会在同一件事上,犯两次错,我知疼记打。” 江宁也站起身,”我想要的,就是你,对我来说,你只有一个,不管是从前的还是现在的。” 在丛奕翻脸前,江宁一步步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以后,也一样。” 丛奕重重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抽烟,直到烟盒空了,被他团起来狠狠摔在地上。 真是,他是怎么从破坏马江宁前程和家庭的绊脚毒草,变成了无与伦比的稀世珍宝的呢? 他要是知道他光速改。 这天的谈话不是一点作用没有,马江宁毕竟不是小孩子,那样一番话说完,他再没有单独找过丛奕。 对江宁会不会真的就此放手,丛奕没有把握,有时候觉得,他其实也不是不了解江宁,江宁看似温和,实则强势,控制和占有欲都很强。 这天冯宇打电话约他时,丛奕在想,是不是他结束单身,江宁也就彻底死了这条心? 丛奕这天下班早,冯宇在电台做一期直接的英语节目,开车时调到那个频段,是在讲提高口语的方法,广播里听起来跟平时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不太一样,很磁性。 这天丛奕第一次觉得,他跟冯宇认识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然感情的事没发展,但也算聊得来,他对冯宇的了解,竟然很少。 他来接冯宇,冯宇自然欣喜,听广播里向听众道别过了没有十分钟,就看到他从电台大楼里快步走出来。 丛奕从车上下来迎他,秋日斜晖照在冯宇身上,他平时衣着都很讲究,但这天可能因为节目是以学生为受众的,现在电台也有在线视频同步,他穿的非常简单,石蓝牛仔裤,白色条纹衬衫,外面是件深蓝的夹克,身材挺拔修长,远远看过去,真有几分大学生的青春随意。 “等很久了吧?”两个人坐上车,冯宇转过头来微笑着问。 “没多久,这不一直在听冯老师讲课呢吗。” “要签名吗?” “嗯,你要是签在bill上就更好了。” 122. 跟冯宇在一起,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他风趣幽默,妙语连珠,丛奕出神的看着冯宇的时候,冯宇忽然笑的更灿烂,旁若无人的贴近他耳边低语“你能不能别这么看我,要是你不打算跟我过夜的话。” 这货是个不折不扣的浪子,丛奕哭笑不得,冯宇提议过自己做零,他就那么迫不及待的被…… 冯宇挑了下眉,“刚九点,我们接着干什么去?换个地方喝酒?” 丛奕在美国八年,不爱泡吧也会了,结了帐正打算出门,冯宇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转过身说了几句话,声音不由得提高,放下电话时,他转过身蹙紧眉。 “你还记得Eso吗?” 记得。 冯宇叹口气,“这小子不知道又惹上什么麻烦了,刚才喝的醉熏熏的打给我,我得去看看。” 冯宇不是个轻易皱眉的人,丛奕想了想,“我陪你去。” 冯宇对他笑下,算是谢过。 打车去了家俱乐部,一望而知是个纸醉金迷的销金窟所在。Eso的私生活到底有多乱? 找到那间包房的时候,在外面就能听到震耳欲聋的乐声,冯宇一把推开门。 包房很大,人却不多,只有四五个,他们一眼就看到Eso,被一个男人箍紧在怀里。 冯宇推门的动作不轻,每个人都转过目光。 搂着Eso的男人面容棱角分明,即使坐着也能看得出来身材颇为高大。 看到冯宇时,他嘴角漾起一抹冷笑,“哟,这是谁来了?” 原来冯宇认识这个人,Eso要从他怀里挣出来,却动弹不得。 冯宇走过去,“陈诚,你为难他算什么本事?” 那个叫陈诚的哈哈干笑两声,“天地良心,你这弟弟自己要进来的,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从陈诚怀里拽出Eso,他靠在冯宇肩膀上,脚步虚浮踉跄。 “冯宇,你不是你一天出来玩的,小楚今晚是我的,要带走他什么规矩,不用我告诉你吧?” 陈诚身边几个人站起来,陈诚挥一下手,“冯宇,哪事哪了,我也不为难你。” 有个人把所有杯子都收集起来,码成一排,一共十只,向每个杯里都加满啤酒,陈诚拍了下服务铃,服务生进来的时候,有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又过了几分钟,一瓶茅台被送上来。 一两的酒盅,一杯杯,在啤酒里加上白酒。 丛奕愣住,他回国不到一年,都知道这个叫深水炸弹,啤酒白酒混着喝,这是罚酒的极致。 “喝了,你就带他走,要不然,今晚他是我的。” 陈诚脸上的笑意散慢却犀利,目光一直凝在冯宇脸上。 晚饭的时候,冯宇说过明天上午要给电台录节目,这十杯酒下去,醉的不省人事根本不用怀疑,就算第二天能醒来,嗓子也必然哑的不成样子。 冯宇僵在原地,他伸手的时候,丛奕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看着陈诚,“我替他”,丛奕说道。 冯宇转过头看着他,丛奕却没有看向他,他继续对陈诚说道:“喝下这十杯,就可以带Eso走,是吗?” 陈诚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忽然玩味的笑下,又转向冯宇,“这是你男朋友?” 冯宇没回答,陈诚把杯子哗的一下推过来,“皮囊不错,就不知道酒量是不是一样好。” 123. 仰起头,一饮而尽,丛奕咬牙憋着气,根本没有呼吸,这个酒必须直接顺喉而下,不能有任何停顿。 喝到第五杯的时候,他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胃部呕吐反应是本能,灼烈的疼痛。 Eso第一个伸手来抢他的酒杯,却被冯宇拦住。 把Eso推到丛奕怀里,冯宇要拿杯子。 陈诚突然把他的手格开,“我说过可以换人吗?” “你别欺人太甚”,冯宇狠厉的看着他。 陈诚把桌面五个空杯推开,拿起茅台,一杯杯倒满,“冯宇,这是你选的男人,别跌了你的份。” 话音落下,陈诚端起杯子,一口见底,杯底扣过来,滴酒未剩,五杯如法炮制,未见分毫迟疑。 握住冯宇的手,丛奕想对他笑下,但是,笑不出来,张开嘴,他能喷酒。 冯宇的手冰凉,深吸一口气丛奕没有再看任何人,与陈诚一样,剩下五杯酒,一口气杯净。 挣扎着站定,冯宇紧紧搂住他肩膀,抬腿一脚把茶几踹翻,酒瓶酒杯破碎着四下滚落。 玻璃碴子溅到陈诚身上,他动也没动。 走出大门的瞬间,丛奕突然瘫倒在冯宇怀里,手里握着电话,屏幕摇晃,辨识不清,他不知道拔没拔出去。 这晚上,丛奕再没有任何记忆。 是真的没有,从前他也醉酒过,但不是这样彻底的不省人世。 中间只觉得痛苦,冷水灌进胃里,四下是刺眼荒凉的白。 等到有微弱的意识时,知道有人扳过他的身子,侧向一边,直到吐的胃痉挛。 浑身都在抖,因为冷,也因为疼。 有人抱住他,耳鸣的听不清声音,纵然紧闭双眼,天地依然是颠倒旋转,万劫不复。 意识真正恢复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阳光刺眼的照进来,睁开眼一片恍忽,还没定焦,已经又一次疼的缩成一团。 操的,深水炸弹是吗? 抱住他的手臂坚实,丛奕终于凝住目光。 马江宁。 马江宁?!!! 江宁伸手拭去他额上的冷汗,丛奕看着他,“你怎么在这?” 不出所料,他的声带完全哑了,几个字像破锣声响。 判断出这是医院,花费不了一秒时间,昨晚最后的记忆涌出,他在医院不奇怪,问题是,江宁是怎么在这的? “你昨晚打给我”,江宁倒了杯水给他,“你洗胃后脱水了,喝吧。” 想坐起来却没有成功,天地混淆还是不肯分出上下彼此。 洗胃,丛奕闭上眼睛,他想剁了自己的手,他怎么会打给江宁的,他最不堪入目的时刻,为什么,还非得有个人证兼物证? 打的是生理盐水,能稀释胃酸,点滴撤掉的时候,丛奕伏在枕头上。 “冯宇和Eso呢?”他终于问道。 “你管你自己就够了”,江宁的声音低冷。 现在没有精力跟他争执,丛奕勉强从病床上坐起,脚沾到天的瞬间,天旋地转,胃里再次翻江倒海。 看着他的神情,江宁飞快的从床下拿过一个塑料盆,丛奕一把拽过去,背对着他,一下下搜肝刮肚的干呕。 胃时早就空了,抽搐难以控制。 江宁再拥住他的时候,丛奕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 124. 江宁送他回家,丛奕靠在车窗上,“我车还停在俱乐部。” “我早让司机给你开回去了”,江宁边开车边回答。 昨晚的事情混乱的到现在他还没理清,从衣兜里翻出手机,屏幕一片漆黑,没电了。 江宁的余光看到他,“你要找冯宇?”他开口的声音很冷。 丛奕没心情理他,芬必得吃了两片,头还疼的跟要炸裂一样,明明除了胆汁没东西可吐了,但胃里还是一刻不能消停。 “听说你了不得,敢替冯宇出头单挑陈诚。” 丛奕皱着眉转过来,“陈诚是谁?” “你连陈诚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得罪他?” 丛奕又去看窗外,“他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宁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你跟冯宇到什么程度了,但是,你最好先弄弄清楚他的背景,他在这个圈子里,名声并不好。” “什么圈子?我不是你,不知道什么圈子,冯宇是我朋友,我只是尽我可能帮他,没有其他。” 江宁被他噎了一句,也不再说话,车一直安静的开到丛奕楼下,他推开车门时,江宁也跟着下来。 丛奕要回头,但迎着凉风一吹,突然又无法控制的呕吐,刚才车上喝了半瓶水,手捂着嘴也克制不住,江宁正来扶他,他一口吐出来,喷的两个身上都是。 江宁拥住他的肩膀把他带上楼,丛奕靠在沙发上,这辈子没醉成过这样,洗胃都洗过了,还要多久能恢复? 江宁过来时,已经把脏的衬衫脱了,赤裸着上身,只穿着条西裤,丛奕余光扫过他,操的,马江宁怎么保持的,十年来容貌和身材没有分毫走样,这就是传说中的脱衣有肉,穿衣显瘦是吧。 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我放了水,你泡个澡能好些。” 走到浴室,他转过身时,江宁看着他,丛奕把门锁一拉到底。 背靠在门上,丛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抽自己耳光这种事他不会做,这得多S&B。 他只是掐住自己的手腕,直到一片淤青。 MLGB的,难道真印证十年前林安东的预言,他就只会对马江宁一个人有感觉? 宽阔的肩膀,坚实的胸膛,线条分明的腰线,挺翘的臀肌。 酒能乱性这话他信,问题是他这酒是十二小时前了。 浴缸里放了大半盆温水,丛奕按下排水键,温水流走,头顶是冰凉的水雾。 他得克制。 皮肤上一片战栗。 这样,总能冷静了。 眼前是一幅修长的线条,侧颜俊秀明朗,回过头的眼眸,幽深如潭。 丛奕跌倒在浴缸里,浓滑从指间流走。 命定此劫。 浴室里没有预备衣服,他出来时,只在腰间系着浴巾。 房间里能闻到香气。饥肠辘辘的肠胃更是不可能忽略,江宁从厨房出来时,手里端着两碗粥。 甜稠的米香,他真的饿扁了。 这顿饭直到他再也撑不下一碗粥,才告一段落。 丛奕低头看自己的肚子,没腹肌,也没突起,他瘦的就没什么存在感。 忽然想起某天晚上Eso握着冯宇的手说:“师兄,求安慰啊。“ 对面也是他师兄,二十年了,他的安慰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不知怎么就把粥碗按翻了,浓稠的汤汁流下来,江宁忙乱用手把他衣襟上的抖落。 “师兄”,丛奕恍忽的笑下。 “丛奕,你酒再不清醒我就把你按到冷水里。” “我以为你想让我醉倒。” 灼热的嘴唇忽然压到他唇上,“我要你清醒的给我,所有一切。” 125. 马江宁每一次挨打都是活该,但他一辈子没长过记性。 丛奕的手还没抬起来,已经被江宁紧紧钳制在身后。 宿醉的眩晕和折腾整夜的疲乏让他根本反抗不了,江宁不是在玩笑,他的控制决绝而强势。 推不动,挣扎中江宁箍紧他,两个人从椅子摔到地板上。 热烈的嘴唇,疯狂的渴求,某个刹那似乎时空交错,回到十年前,那个春节后的午夜,宾馆里,窗外盛放的烟花,他们的初吻,他说,“江宁,你看,打闪了。” 江宁回答他:“冬天还是夏天,取决于你。” 都是酒精作祟,十年前是,现在,依然。 在最美好的年华,遇见你。 丛奕把一生最真挚,最美好,最纯粹的东西,都给了江宁。 再用很多年的岁月,看它们,一点点在他面前,破碎,修补,再破碎,再修补,最后,终于,碎成齑粉。 十年前,他的泪水一直滚到枕畔。 现在,却再流不出一滴泪。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吻,还是他记忆中的,苦涩深情。 酒精让一切感观都迟顿,包括理智。 江宁的吻,让他酸楚的想落泪,但唇间的咸涩,不是属于他的。 江宁,就算我得到你那些只为我流的泪,却还是,得不到一个忠诚的爱人,过去十年,你告诉我,怎么能一笔勾销? 身体瘫倒在地板上,丛奕没有回应,但跟他胶着在一起的嘴唇依然沉醉忘情。 终于到两个人几乎窒息,江宁才放开他,丛奕大口喘息,江宁的嘴唇从唇角滑落颈侧,吮吸辗转。 江宁已经在热吻中松开他,从奕挣扎着要坐起时,却忽然又被江宁紧紧按住。 洗完澡后只穿着一条运动裤,江宁突然一把把裤子拉下去。 丛奕还没有反应过来,江宁已经向下退去,把他的坚挺含在口中。 温热的口腔,有力的含吮,舌尖的撩拨。 江宁太了解他。 男人败就败在,无所遁形。 看着江宁浓黑的头颅在他腿间上下起伏,舌头的每一下舔弄,嘴唇的每一次含吮,掌心的每一下包握,手指的每一下套弄。 身体上所有的记忆,都是江宁给过他的,他甚至比丛奕更了解,丛奕终于不再挣扎,江宁有一百种方法让他疯狂。 爱情支离破碎时,他到底应该不应该屈从于欲望? 丛奕的眼波凄凉,身体的反应直接而且诚实,没有那么多口是心非言不由衷。 他想要江宁,这十年,他没有想要过其他男人,从始至终,他的欲望里,只有一个江宁。 所以,才绝望的凄凉。 快感已经聚集到他再没办法集中意识,手指握紧江宁的发丝,江宁的动作没有停,眼眸却抬起,凝视着他。 这种眼神他同样熟悉,这样的江宁,他觉得危险。 那是渴求的不顾一切的目光,从前的每一次,江宁都是这样狂热的用目光融化他。 认命的闭上眼睛,没有理智可以思考,他已经被江宁又一次逼疯了。 臀部从地板上抬高,他把自己更深的插到江宁喉间,男人在高潮时会空灵,他渴望那瞬间全然失去自我。 不再有爱,也不再有恨,不再有爱的背面不是恨的冷漠。 他想射在江宁嘴里,射在他手上,射在属于他的任何地方。 他想要的,只是一次空旷了许多年,灵魂炼狱,身体疯狂的高潮…… 126. 喘息连成一片,江宁紧扣着他的腰身,丛奕手指陷进江宁肩膀坚实的肌肉里。 到此时,男人的理智早就被欲望轰的渣都不剩。 每下吞吐都极尽挑逗,江宁技术好,样貌好,身材好,狂热又细腻。 这男人,让他度九九八十一劫,逃出升天,他没妄想。 身体绷到最僵硬的瞬间,他无法抑制的喷发在江宁嘴里,眼泪也在那刹那从眼角滑落。 身体战栗,意识破碎,跟高潮同时来到的,是荒芜的哀凉,痛楚的绝望。 欲仙欲死,这句话不是假的,身体最释放的刹那,整个人沉到深渊,万劫不复。 江宁没有吐出他,能感觉到他被精液呛到强忍的咳嗽,但他吞下每一滴浓滑。 唇舌依然在爱抚喧嚣,丛奕的手指突然松开,手臂重重落下。 粗重的喘息,丛奕彻底瘫软在地板上,他是江宁刀俎下的鱼肉,在欲望下输的一败涂地。 江宁的身体终于覆盖住他,坚挺硕大抵在腿间,江宁吻住他颤抖的睫毛,把凝集的泪水吸吮去。 滚烫的嘴唇吻过眼角,脸颊贴在一起,炽热的喘息喷洒在耳畔。 粗暴的扯开丛奕和自己的衣襟,胸膛贴在一起,身体上蒙着薄汗,江宁痴狂的爱抚他每一寸肌肤。 丛奕却只觉得冷,寒意从心底蔓延开,缠住四肢百骸,暴露在空气中的赤裸的身体,一直在战抖,无论身上的躯体如何火热,都温暖不了。 江宁的嘴唇落在他颈侧,丛奕的高热未退,动脉一下下突突跳动,让他想不顾一切随着这样的节奏疯狂抽插,掠夺这个身体的每一分甘甜美好。 一如从前。 手从腰下把丛奕更紧的搂在怀里,身体间不留一丝空隙,吻再次落到嘴唇上,舌头撬开无力反抗的嘴唇,翻搅纠缠。 单手扯开皮带释放出剑拔弩张的欲望,紧压在丛奕修长笔直的大腿上,江宁的激吻更失控疯狂。 呼吸彻底被侵占,只能随着江宁沉沦,他让他呼吸他才能呼吸,他让他窒息他只能等待灭亡。 但是,江宁没有分开他的腿,只是把丛奕牢牢固定在身下,分身压着大腿和腰身摩擦,顶端分泌出的清液粘滑的在线条柔韧的身体上划出一道湿痕。 喘息终于急促沉重的让江宁松开胶着的唇舌,额头抵在丛奕颈侧,无法定焦的视线里,能看到江宁肩膀上的咬痕。 身体上的伤,总会痊愈,心底的呢? 隐藏却又一遍一遍被撕裂的伤口,逼着他一次次锥心刺骨。 哽咽在嗓子里,发不出一句声音,他怕他的声音像呻吟更像哭泣。 江宁,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 松开一只揽紧他的手臂,江宁握住自己,顶端抵在他腿上,疯狂套弄,他的喘息已经粗重的难以辨识。 汗水一滴滴落在丛奕身上,像泼在火上的油,把一切都烧成灰。 高潮后的瘫软和精疲力竭,丛奕只能任江宁的手掐紧他腰身,向下滑,握住臀肌,几乎把他嵌入身体里一样的狂热。 窗外夕阳西沉,温暖和阳光从窗口一分分退却,远远能看到西山叠嶂的山峦,远山如黛。 最后,几乎窒息一样的钳紧,江宁抱着他重重的倒在地板上,江宁的身体也同样颤抖,激情一下下释放在他身体上,开始灼热,后来,冰凉。 127. 爱和欲望,在表现的时候常常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只在结局。 凉的是每寸身体,心底温热流淌的是眼泪还是余温? 丛奕闭着眼睛,身心的疲惫都在释放后如期而至。 江宁依然紧紧拥抱着他,他的身体火热,嘴唇贴着丛奕的脸颊吻他的唇,鼻梁,眼睫,额头,温柔缠绵的,一遍又一遍,呼吸落在耳畔,温热拂过耳廓,丛奕颤栗了一下。 嘴唇缓缓离开,江宁把手从他腋下和膝弯穿过,忽然把他从地板上横抱起来。 不得不睁开眼睛,丛奕的目光依然迷茫,江宁低头又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江宁把他公主抱起来了是吗?丛奕想苦笑,但笑容没有成型就消散在唇角,年轻的时候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那时候的他,不会轻易就范,他会跟江宁打闹,或者干脆把江宁如法炮制。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无所谓了,他真的累了,就像打了一场漫长的持久战,耗尽半生心血,未来却还隐遁在浓雾里,他此时无力拔云见日,只想暂时休战,获得片刻喘息。 抱着他一步步走回卧室,江宁把他放在床上,自己转身去了卫生间,片刻后再回来,用热毛巾把丛奕身上激情的残迹擦拭干净,拉开被子盖住他。 陷在柔软的枕头和床垫间,一天一夜来身心煎熬的倦怠如潮般汹涌而来,他翻了个身,意识混沌的只想沉睡。 江宁在他身后躺下,没有进来,只是隔着被子拥住他,手指拂开丛奕面颊上零乱披散的发丝,手指轻柔的沿着线条抚摸。 贴在他身后,江宁吻他的发丝,丛奕已经半睡半醒,最后一个清醒的意识,是江宁在他耳边低哑的一句耳语。 “爱过你,我还能再爱什么人?” 丛奕这一觉睡了很久,一半是浓醉残酒未散,一半是前尘往事如烟。 一念繁华一念灰;一念成悦,处处繁华处处锦;一念成执,寸寸相思寸寸灰。 他再醒来时,房间里已经完全黑了,窗帘拉合上一半,只有月光从窗口淡淡倾泻下来。 头痛和模糊缓解,酒终于醒透了,他没有动,只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能不能只把昨夜当成一场梦?梦醒了,江宁不说,他不懂,他们之间依然有无法逾越的距离。 撑着床坐起来,按亮床头灯,枕边叠着干次整齐的睡衣和一件薄毛衫,把衣服穿好,踩到地上,还是觉得脚步虚浮。 推开卧室的门,客厅和餐厅里灯亮着,这是北方城市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供暖还没开始,丛奕也不喜欢开空调,干热的风吹的难受,所以房间里最近总是寒浸浸的。 橙红色的灯光很温暖,烹煮的蒸气在玻璃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听到他的脚步声,江宁从厨房探身出来,“醒了?”江宁的神色如常。 丛奕点下头,在沙发里坐下,桌面上有几本杂志,是他书房里的,摊开的一页正是他给给文章配的图片。 把那本杂志拿过来,《有没有一座城市,你还没离开,就开始想念?》 图片是从很高的写字楼顶拍的城市灯火,用了延迟拍摄,尾灯,霓虹,全都连成一片长长的线,纵横交错,浮华闪耀,满世光影。 有这样一座城市吗?过去十几年,他在这两座城市之间飘泊,每一次安定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诀别终止。 照片中的灯火,让他想起旧金山机场,夜风吹过的山顶,那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呢,他曾经对他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不是谁都能代替的,无论友情还是爱情。” 那么,要到哪一天,丛奕才能明白,哪个人是谁都不能代替的,无论友情还是爱情? 他对着照片出神的时候,江宁走过来,端了碗汤,丛奕不觉得自己冰箱厨柜里有什么能炖汤的材料,他低头看了一眼,是绿豆汤。 “趁热喝了吧,绿豆解毒。” 绿豆汤不烫,刚好入口,里面放了糖,他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嗓子哑痛,一气把汤喝完,长吁一口气。 “还要吗?” 丛奕摇摇头,他这时才抬头去看江宁,江宁穿着一套他的运动服,他比他高些,但运动服宽宽大大,他穿着也合身。 似乎很小的时候,他们一起在篮球场打球,他的衣服在拉扯间拽开一条口子,也是这样的深秋,江宁把外衣脱下来扔给他,踩着铃声往教室跑,“放学等我。” 那天他们骑车回家蹬的飞快,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江宁笑的不以为然,“运动产生热量,还要外套干什么?” 往事如果能定格成胶片,他会把那时青春的记忆放在最温暖的阳光下,任它褪色成永远。 128. 做了很清淡的绿豆粥,他冰箱里有速冻饺子,江宁挑了一盒素馅的做成煎饺,丛奕一直很沉默。 收拾完碗筷,江宁换了衣服走出来,在他面前蹲下,手掌阖在他手背上,“你好好休息。” 丛奕点点头,江宁把他拉的近些,轻轻的拥抱一下,嘴唇落在鬓发上,“晚安。” 说完几秒,他仍然没有松开丛奕的手,丛奕的目光低垂着。 江宁终于站起身,“那我走了。” 能感觉到江宁拉开门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但丛奕依然静静的低着头,没有看他,也没说话。 直到门合上时,丛奕向后靠在沙发上,一个人那样无声无息的坐了很久。 门铃的响声把他从沉思里惊醒过来,第一直觉他以为是江宁去而复返。 门打开时,丛奕有些意外,门外的人是冯宇。 还是招牌的笑容,丛奕把冯宇让进来,“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吗?” 丛奕笑下,冯宇也没客气,自已坐到沙发上,他凑的近些凝视着丛奕,“怎么样,没事了吧?” “没事了,别担心。” 抬手挠挠头发,一向风流倜傥的冯宇很少有这样的动作,丛奕都能看出来他借这个动作遮掩一丝尴尬。 “大恩不言谢”,过了片刻,冯宇神色恢复如常。 “不谢不合适。” “那要不我以身相许吧”,冯宇作势要脱衬衫。 跟个浪子比没正型,他可真是甘拜下风,他拍了一下冯宇的手背,冯宇说,“你喜欢自已给我宽衣解带?” 丛奕被他气的笑出声,“我现在真没力气跟你逗,那快一斤白酒啊,我洗胃就洗了半宿。” 冯宇收起玩笑坐到他旁边,“丛奕,昨晚,谢谢你了。” 丛奕想起他跟那个陈诚的对话,很明显陈诚昨晚是卯上冯宇的,他替冯宇挡了这一下,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应了江宁说的那句,他连陈诚是谁都不知道,也确实对冯宇的过往一无所知。 他看着冯宇,相信以冯宇的聪明能明白他目光中的问询,他其实也没太探究冯宇私事的意思,冯宇愿意解释就解释,不愿意说,为朋友两肋插刀一把,他也没什么后悔的。 冯宇的目光没有躲闪,他笑一下,算不得苦笑,也不像他平时的玩世不恭,“陈诚跟我有过节,昨天他是故意扣住ESO,知道我不会不过去,这败家孩子不长能耐净长孢,陈诚他也敢招惹,那就是个混蛋,今早他酒醒被我狠狠骂了一顿,他要再敢往那帮人身边凑合,就自已挖个坑先预备好埋哪儿,别想再让我给他善后。” 虽然骂楚启允骂的狠,但听得出来,冯宇跟他关系很好,想到昨晚见到ESO时他已经醉的快不醒人世了,不是哪个人都有他这么好的酒量的,何况昨天明摆着那帮人灌他,“ESO呢,他没事吧。” “今天在医院打了一天点滴,胃出血,倒是不严重,他是活该,不吃点亏他往死了作,自以为失个恋天就塌下来了,这世上我还没见谁真因为失恋活不下去的呢。” 丛奕的目光落在冯宇脸上,冯宇也看着他,这件事没有言明,但是,楚启允因为谁失恋把自已那么折腾,他们心照不宣。 129. 两个人坐了一会,冯宇掏出烟来,丛奕发现他抽烟抽的很凶,早晚毁了那把好嗓子。 冯宇言笑如常,但脸色其实不大好,老半天没人说话,冯宇又笑起来,“你看,咱俩这脉脉含情的两两相望,你刚美人救英雄,这岂不是让我一颗芳心沉沦的更不可自拔了吗?” 说完话,他突然咳起来,从胸腔里空空的咳嗽声,咳的还不轻,丛奕赶紧倒了杯水给他,冯宇克制着,“今天下午一口气录了五期节目,话说的太多了,我本来想早点过来看你,但录的不顺利,一直折腾到九点多才结束。” 丛奕默默看着他,冯宇看着洒脱豁达,其实,也是个不懂得好好对自已的。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声,冯宇笑骂,“你说,说话明明是伤肾的,我这倒伤肺了。” “谁说说话伤肾的?” “这你就不懂了,说话耗的是肾气,像我这种靠说话吃饭的,肾损耗的太厉害。” 丛奕终究笑出声,“你是说话累的肾虚了?” 冯宇做沉思状,“要不试试,看我肾虚不虚?” 虽然总跟他开这种暧昧有色的笑话,但除了那天晚上直接擦火到SEX边缘,他们俩连手都没牵过。 “冯宇”,丛奕忽然叫他的名字。 “突然这么深情的叫我,是打算慰问一下我的肾吗?” “你觉得爱和性是什么关系?”丛奕问他。 冯宇抬头认真的看着他,“他们什么时候发生关系的?” 丛奕瞪了他一眼,冯宇的眼睛也睁的很大,“哥哥,你比我还虚长三岁呢吧,性和爱的关系,那就跟beornotbe一样,至今无解,你要真问我,我得先请教一下我们大楼保安,他是个哲学家我觉得,他每天都问我三个哲学界的永恒问题,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要到哪儿去?” “你能不能有点正经的”,丛奕笑着骂他。 “我这就非常正经,性和爱的关系太复杂,你要是问我性和喜欢的关系,我可以回答你,就GAY的这个范围而言,单身没伴的,互相喜欢的,在自愿的前提下,都可以上床。” 刚咳嗽完他又点着一根烟,“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你跟人上床了?你就不怕我吃醋,我这都对你冰冻三尺非一日之谗了,你也不能这么让我看得着吃不着的着急上火吧,做人要厚道。” 冯宇绝对不像他看起来那么玩世不恭,这丛奕早就知道,但他没想到,冯宇会这么敏感,直接就玩笑着把话说破。 丛奕没否认,也没开口,冯宇把烟抽完,收敛了笑意,“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马江宁离开。” 看着冯宇的眼睛,冯宇忽然叹口气,“这么说,我那台历也不用数了,我是真没机会了是吗?” “你什么时候认真过?”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没认真,我心现在碎的水泥都粘补不起来了。” “你心需要水泥粘补,可见是铁石心肠” 冯宇也有被他噎的没词的时候,过了一会,他说,“我最吃亏的就是还没吃着!” “你不是哭着喊着要被吃吗?” “这是力和反作用力的关系,有什么区别?” 130. 说完他自已又一顿咳嗽,丛奕气的说他,“你少抽点烟吧。” 冯宇坚持把话说完,“做爱和相爱一样,都要势均力敌,才能达到巅峰高潮,一方完全掌握,那就跟握着别人手自慰一样,到底差了一层快感!” “我说你是不是上课都能把词汇速记讲成生理卫生!” “怎么被你看出来的?” 丛奕拍着他的背,看冯宇那咳法,跟他早年得肺炎似的,肺子都快咳出来了,“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冯宇摆下手,“老毛病了,年年秋冬之交必犯,什么炎症都没有,就是死活不好。” 头上有憋出来的冷汗,冯宇脸色潮红,丛奕看着他,冯宇长的确实不错,五官不是多惊艳,但就是有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味道。 “你不适合当病西施”,反正冯宇也经常说自已芳心什么的,丛奕拿他打趣比女人也没犹豫。 “你不懂,我这种帅法,那必须是惊动党中央的。” “再倒杯水给你?我这也没有止咳药水。” 冯宇摆手,忽然,听到肚子的咕咕声,丛奕确定不是自已,他刚吃过宵夜没多久。 看冯宇手按着肚子,丛奕问他:“你不是没吃饭呢吧?” 丛奕转头来看他,“我一出电台就到你这儿来了,我说我今天就喝了两杯咖啡你信不信?” “你就作吧,你有什么脸教训小楚的。” 冯宇一脸无奈,丛奕站起身,“你到底有没有探过病人,空手来就算了,还来混吃混喝。” 搓了一把脸,“我本来,去给你买宵夜……算了,就当人家打烊了。” 丛奕回头看他,但冯宇没有再说的意思,“还有点吃的,你垫垫吧。” 把剩下的饺子和粥给冯宇端上来,“我热热你再吃。” “等不及了,保暖才能思淫欲,饿一天,就你在我面前脱光,我都是先看饺子。” 冯宇狼吞虎咽,丛奕只得接了杯热水给他,他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忽然心疼冯宇,虽然,他自已肯定不需要这种怜惜。 剩下的东西被冯宇三下五除二的吃光,他自已把盘子碗收起,“不错啊,你做的?” 丛奕没回答,冯宇凝视他三秒,“懂了。” 听厨房的叮当声,冯宇应该除了碗,把锅也刷了,他的声音传来,“丛奕,没洗洁精了。” “水池上面柜子里有”,丛奕心不在焉的回答。 过了一秒,忽然听到重物落下的声响,丛奕突然惊觉,那柜子的底板和折页坏了,他一直没时间修。 他冲过去的时候,冯宇身上被酱油淋的一大片乌黑。 乍着手,冯宇无奈的说,“这不宽衣解带都不行了,我这衣服挺贵的。” 擦是肯定擦不净了,冯宇二话不说把衬衫长裤脱下,丛奕把干净毛巾递给他,眼光只一瞟,冯宇要肌肉有肌肉要棱角有线条的好身材,也能一目了然。 他不懂这种酱渍怎么弄掉,但碧浪广告不是说,去除九十九种污痕吗,丛奕拿过他的衣服到扔到浴缸里,倒了大半包洗衣粉,放了清水泡上。 水声哗哗的听不到声响,隐约听到冯宇说了句什么,他嗯了一声。 等到把水放了出去的时候,他看到冯宇就只穿着条内裤站在客厅里。 大门开着,扶着门把手的男人,脸色铁青。 操的,江宁,你回来干什么? 131. 冯宇半靠着沙发背,腿伸的笔直,目光落在江宁脸上,又转到了丛奕脸上。 三个人僵持了两秒,江宁还是走进屋来在身后把门关上。 等等,冯宇明显没去开门,那马江宁是怎么进来的? 问题的关注点一下就从冯宇的身上转移到了江宁半夜进到他房间里这件事情上来了。 吃饱了的冯宇比刚才容光焕发,越发丰神俊秀,眉朗目清。 他慢腾腾的站直,完全不介意被两个男人欣赏春光乍泄,神色似笑非笑,对着他走过来,这该死的身材,怎么这么好,他这么风情的造型,丛奕只得忍着说,“卧室里有衣服。” 经过他的时候轻飘飘回头瞄着江宁一眼,唇边笑意更深,“你们慢慢聊。” 丛奕恨的牙痒痒,这货从来就是个不怕事大的主儿。 手在身侧握拳,再松开,收拾冯宇的事,一会再说,先解决马江宁的问题。 抬起目光的时候,忽然发现江宁的视线定定的落在冯宇背上。 猛的转过头,冯宇还没飘进卧室,他皮肤白皙,裸露出来的从脖颈到肩膀、脊背是几处醒目的红色痕迹。 就,冯宇来他这之前到底干什么去了!这些吻痕弄的这么触目惊心! 他自已全然不觉,施施然关上卧室门的时候,丛奕一脸黑线。 深呼吸一口气,行,他本来就在想要不要解释,现在看是不必了,这种局面,已经无从解释起了。 他为什么解释?马江宁现在是他什么人? 两个人站在沙发两端,“你怎么进来的?”,丛奕尽量让声音平静如常。 “开出去很远才发现你车钥匙还在我风衣兜里,我怕你已经休息了,所以不想吵醒你,试着在地垫下面找找看有没有备用钥匙,你这个习惯没改。” 把两把钥匙放在茶几上,丛奕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江宁也没有再开口,他站在那里,可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终于目光相对时,江宁的眼神是他可以解读的清清楚楚的痛苦。 那一瞬间丛奕忽然很难受,完全是本能的反应,江宁的情绪竟然如此轻易就影响到他。 避开江宁的目光,丛奕终于开口,“冯宇他……” 他刚说了三个字,卧室门忽然被推开,冯宇探出半个身子,面带微笑,“我穿白的,还是蓝的?” 丛奕又一次握紧拳,“随便!” “哪个颜色叫随便?” 目光能把冯宇戳个窟窿,“蓝色。” “心有灵犀,跟我选的一样。” 冯公子,冯少爷,冯祖宗,求求你别玩了。 看都没再看冯宇一眼,江宁按在沙发背上的手握着拳,手背青筋暴露, 终于冯宇穿戴整齐的出来,声色依然未受现场低气压的影响,“你们继续啊,我先走了,明天一早有课。” 丛奕走到门口,冯宇临出门前又笑着说一句,“衣服干了打给我,我来取,晚安。” 门又关上,丛奕转身靠在门上,又沉默了良久,“我跟他没什么。” 江宁也走过来,目光凝视着丛奕的眼睛,“你记得我说过,再也不会放手,就好。” 他的脸色苍白,声音里透着疲惫,手扶着丛奕的肩膀,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手指的微颤。 强装出来的释怀,江宁在做一些改变,说没看到,是假的,说全然不在乎,也是假的…… 132. 这天他们杂志版社有例会,总编正在给他们讲改版规划时,忽然停下来,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按着胸口,还没待众人反应过来,他整个人重重向后栽去。 脸色一片灰白,倒下去时砸倒身后的椅子,大家慌张的围上去,有同事马上拨打了120。 救护车到的很快,医护跑着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格外清晰,每个人都拥到办公室门口,看着他们大BOSS被抬上救护车抢救。 总编是突发心肌梗塞,他那个体型,有心脑血管疾病也不算意外,多亏手术抢救及时,才鬼门关门转了一圈,又还阳间。 出版社各部门分批组织过探望,看到总编刚能说话就在病床上安排工作,丛奕不免唏嘘,人人都看到位高权重者的财富声望,却看不到他们背后承受的压力。 他们是国内销量最高的财经金融类杂志,发行量,市场占有率,收益,已经运作中的上市,每样都是重中之重。 总编做的是大手术,恢复周期短则五六个月,长则一年,这样的情况下,副总编临危受命,所有人的工作量都满负荷运转。 副总编是学者出身,业务水平顶尖,但活动能力一般,总编又不可能交出所有的社会关系网,不然,他还有什么可以控制机构运转,所以,杂志社的工作,突然变得忙碌而又繁乱。 说来,副总编以前是丛奕母校的教授,跟他有半师之谊,丛奕做事踏实认真,副总编一直很赏识他。 疲于应付之际,副总编简直把他当了左膀右臂,尤其跟ANSY的合作,以前是总编负责,丛奕辅助,现在,几乎全交到他手上。 跟江宁见面的机会比以前更多,虽然可以说江宁对工作一丝不苟,尽职尽责,但丛奕实在是怀疑到底有没有必要每件事他都事无巨细的亲历亲为。 以权谋私,说的就是这回事。 这中间,他没见过冯宇,只是通了电话,冯宇在电话里没事人一样,“你别冤枉我,我哪有刻意,有没有他我都不会放过调戏你的机会,” “衣服洗好了,你过来取还是我叫个快递给你送过去?” “这两天课多,我找个人去拿吧。” 下班后在写字楼外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丛奕愣一下,他没想到,是楚启允。 “是我要来见你的”,那男孩开门见山的说。 这是丛奕第三次见到他,前两次他都是灯红酒绿间醉意酩酊,这是丛奕第一次看到他清醒的样子,很简单的夹克牛仔裤,纵然有分憔悴,但也遮掩不住青春俊美。 不觉得跟他有什么可说的,但楚启允看他的眼光带着忧伤,又让他没办法把拒绝的话说出来。 两个人找了写字楼附近的一家西餐厅,环境很安静,便于说话。 上菜前的空隙,丛奕看着他,既然特意来找他,要说什么,他就说吧,但楚启允只是一直注视着他,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我长的有什么不对吗?”丛奕开口。 “我见过你的照片。” 丛奕这回也看着Eso。 “应该是十年前的照片,跟你现在,不太一样。” 133. 丛奕依然沉默,楚启允苦笑一下,“你放心,他没有对我提起过,照片是我无意发现偷偷看到的,他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你,你的事情,他从不和别人分享。” “其实,我今天来,是要当面感谢你那天帮我解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师兄,但是,事情因我而起,我发自内心,真的非常抱歉,也真心对你说谢谢。” “你不用这么客气。” 楚启允两只手在桌面上交握在一起,直视着丛奕的眼睛,“另外,我是真的想单独见你一面,你说我幼稚也好,偏执也罢,我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他爱了这么多年,让我,输的一败涂地。” 果然是孩子气的作法,丛奕脑子里,一下子转过若干念头,其一是小三找原配摊牌,可惜,小楚找错人了,他不是原配。其二是,他不爱你,你还非得要死要活的知道到底为什么不爱你,纯属自虐。 其三,马江宁的爱,值得商榷。 但他年轻过,楚启允让他看到许多年前的自已,也同样热烈执着,义无反顾。 可惜,无论这孩子想从他这里求证或者探究什么,他都只有无可奉告四个字,每个人都要经历自已的伤痛,然后,长大,这个过程谁都不代替。 “你是打算一直不开口是吗?” 丛奕无奈的叹口气,“我不说话,是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敷衍你。” 楚启允咬着嘴唇,他这个动作丛奕忽然觉得很熟悉。 望向他的目光,痛苦却灼热,“那好,时间给我,我说,你听着。” 垂下的浓密睫毛遮住了目光,“其实,我第一次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心里凉子大半,终于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会帮我解围,知道后来为什么会帮了我那么多,只是,我不死心,那次在酒吧见到你,我一直盯着你看,我觉得你是照片中的人,但又不相信会有这种巧合。” 他悲凉的笑下,“我问过我师兄,我长的像不像丛奕,他把我骂了一顿,他说,要按我的逻辑,他追求你,岂不是暗恋我未遂退而求其次,我师兄不会这样想,但不代表江宁不会。” “你觉得我长的像你吗?”他直视着丛奕。 丛奕看着他的面容,“我看不出来。” “在遇到他之前,我的生活很混乱,我长的好,年纪轻,在这个圈子里,一直被捧着,玩的很疯,不知天高地厚,可认识他之后,我都改了,以为这样,总能留住他。” 指甲锋利的陷在手背单薄的肌肤里,“直到有天,江宁再也不长久的看我,我知道,我连从影子变成真身的机会,也失去了。” 转开头的瞬间,丛奕看到他眼里的雾气,“我师兄喜欢你,我问过他,丛奕有什么好,你告诉我,我学习,他说,你纯粹,理想主义的不真实,他说,被你爱上,弄不好就刻骨铭心了,机会难得,他想试试。” 扬起眼眸,楚启允凝视着他,“我现在,求你一句话,你到底,还要不要江宁?” 134. 敲门声咚咚的响起来,门打开时,马江宁面沉如水的站在门口。 冯宇斜靠在门上,“哟,好巧,又见面了。” “Eso呢?” “他没在家,因为,我只是来帮忙遛狗的,所以,也不好替主人邀请你进来坐,那么,还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可就不知道了,该回来的时候,总会回来吧。” 江宁看着冯宇的目光阴霾冷厉,“Eso去找过丛奕,你不会不知道。” “听说了。” “丛奕走了,你也不会不知道。” “咱俩对走了这词理解不一样是吗?我当他出差,你是当他一去不复返了?“ “冯宇,别让我知道是你挑唆Eso,我不知道他在丛奕面前说过什么话,你们有什么尽管冲着我来,伤害到丛奕一分一毫,你会后悔生下来,你试试我说得做不做得到,”江宁的眼光狠厉的像要杀人。 冯宇唇边的笑意也变得越来越冷,“我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威胁,要是伤害丛奕的你都不放过,用不用我现在就去拿个刀片过来,你一刀刀把自已千刀万剐了谢罪?有个词叫始乱终弃,你比我们都懂是什么意思吧,想来,不用我教你。” “我和丛奕之间的一切,轮不到你评判,你是个男人就不要背后使阴招。” 冯宇忽然一下笑出声,“你千万别以君子之心度我这小人之腹,我不当伪君子很久了,业务没你熟练。” 话音未落,冯宇突然一拳挥过来,“小人都是动手不动口的,没人告诉过你吗,小马哥。” 冯宇身材没有江宁高大,但这一拳既狠又快,直照江宁鼻梁而来,江宁刷的侧开头,拳头擦着颧骨打过去,江宁被他打了一个趔趄,撞在身后的墙壁上。 拳头还没收回,腹部突然吃痛,江宁动作并不比他慢,如果不是向后倒卸去了大半力气,这拳能打的他直不起腰来。 走廊不宽敞,两个大男人拳脚相交,怒火冲天,打的乒乓作响,楚启允走出电梯时,手里拿的东西一下子摔到地下。 不顾一切的冲过来,可是,这两个男人都是下狠手的打法,他哪拉得开,拼命把两个人分开时,三个人都跌坐在地上,江宁扶着墙站起来,手背一下抹去嘴角和脸颊上的鲜血。 冯宇靠着墙,手垂在膝间,巨咳不止,楚启允蹲在他旁边,抬起头看江宁,咬牙忍着眼泪,“我知道你来找我要说什么,我不后悔去找过丛奕,这件事跟冯宇无关。” “江宁,我爱过你,就算爱的一厢情愿也好,我最后想再为自已可怜的爱情争取一次,不留遗憾,但丛奕让我明白了,你的故事里,从始至终都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没有在他面前诋毁过你一句,至于你能不能挽回他,已经永远与我无关了,我们以后,再无牵扯了。” 扶起冯宇,他回过看了江宁最后一眼,“如果他是属于你的,没有人能抢走,不是你的,你永远强求不得。” 135. 在石阶上坐下,旧金山又到了雨季。 打开红酒,倒在地上,暗红色的酒液跟雨水汇积到一起,沿着白色石面流走。 把剩下半瓶自已一仰脖喝尽,“对天发誓,给你的酒没兑水,”他苦笑一下,抬手把被风雨打落的树叶从墓碑上拿走,最上面嵌着一张照片,照片中Wilson静静微笑。 手指抚过照片,“我老了,你还是这样,一点没变。” 丛奕抬手把脸上雨水抹去,头靠在冰凉湿冷的石壁上,“Wilson,我想你了。” 眼泪突然滚滚而下,跌碎在衣服上,落在积水里,融入无数涟漪。 这处墓地在墓园高处,能眺望到北湾一望无尽的大海,在冬日,烟雨凄迷。 脸颊贴着冰冷粗糙的大理石缓缓摩挲,“我还没什么长进,你要笑就笑吧。” “反正你笑话我,我也听不到。” 深重的喘息一口气,他又打开一瓶酒,“这是平远带给你的茅台,他说,替他祭拜你一下,他刚得了个儿子,这是满月酒,你知道什么叫满月吧。” 一笔笔勾勒墓碑上的名字,“你到最后到底信了什么教,要是什么都没信,也该转世投胎了,你到底投胎到哪家了,我去看看你也好,别是平远的儿子吧,那孩子眼睛太小,但我一抱他他就不哭了。” 泪水流到嘴里,微咸苦涩,“那天我梦到你,你说,我没事,就是工作太累,我休个长假,骗他们的,你别信。” 嘴对嘴灌下一口白酒,“今年夏天我没回来,海湾有烟火吗?你看到没有?” 好像冷酒全都从眼底涌出,凝成热泪,丛奕半醉半醒,一句句的说,仿佛Wilson依然如从前,微笑着倾听,时而低头吻他的鬓发。 刻骨铭心是爱,静水深流,同样是爱。 酒瓶从手里滚落,靠在墓碑上,细雨蒙蒙却早已淋透风衣,丛奕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像是睡着了,冷雨织成雾,漫天漫地。 有手臂从他腋下穿过,丛奕睁开迷离的眼眸,眼前的人影在晃动,高大,挺拔,一头浓密的黑发。 蓦的抬手扣住那人肩膀,声音嘶哑,“Wilson。” 只说出一个字,瞬间泪如雨下,Wilson,是你回来了吗? 反手把这个人紧紧抱住,靠在宽阔的肩膀上,似乎一松手,他就会再次消失不见,用尽全身力气,箍紧这个人,一刹那还是一辈子,都不重要了,求求你,给我片刻,我还来不及说爱你。 那个人同样抱紧他,紧的几乎窒息,有炽热从两个人贴紧的脸颊滑过,那不是雨。 怀抱是真实的,温暖坚实,是他飘泊半生,无处可寻的停泊,气息那么熟悉,熟悉的畏惧而又不能舍弃。 耳边是同样嘶哑的声音,“你以为最酸的感觉是吃醋吗?最酸的感觉是没权利吃醋。” 像过电一样猛的推开抱着他的人,丛奕最后一分清醒把眼前晃动的人影重叠。 江宁。 136. 走出墓园有个亭子,江宁脱下风衣裹住他,一直到这里,才停下来。 丛奕沉寂的无声无息,靠在廊柱上,依然看着雨雾出神。 烟湿了,点了几次才点着,江宁把烟递到到他唇边,丛奕狠吸一口,被浓烟呛的咳嗽不止。 从山顶能看到曲折的山路,另外一边,是隐索萨利托海岸一片隐约白色的屋顶。 坐到他身边,江宁一直把那根烟抽完。 回忆越想抹去,却越清晰,很久很久丛奕才把目光转过来,“有天晚上,我在大雨里跑到机场,结果,找不到护照了。” “我以为,那天我能回去,但是没有。” 他不恨江宁伤害他,只恨自己曾经那么笃定他不会。 伸出手,亭檐上的雨落在他手心,从袖口一直淋湿衣袖。 “是不是不管我在哪里,你都找得到?” “你想我来找你吗?”江宁凝视着他。 丛奕没有回答,心累到一定程度,连生气和计较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是靠着廊柱坐着,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肠胃里是灼烈的白酒,很难受,但这一刻他甚至感谢这种真实,要不然胸口的位置像被掏空,没有任何可以填补。 身子打着冷颤,江宁圈住他的肩膀把他带起来,丛奕顺从的没有反抗,回到酒店江宁去卫生间放了一缸热水,“你洗个热水澡,我去买两杯咖啡。” 江宁回来的时候,丛奕已经躺到卧室的床上,脸朝里侧着,静寂的像睡着了,把咖啡放下坐在床边,江宁一直默默的凝望着他,有些心痛无药可救,有些爱情无法诉说。 纵然早就已经失去了资格,但是,他没有办法做到跟丛奕各安天涯。 丛奕一生经历过两段恋情,江宁想做第三段,晚些相爱,然后一生。 他不会放手。 从美国回来后,许多事他们都没有再提,双方合作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两个人见面的机会依然频繁,丛奕比以前顺从,但却比以前沉默很多,有时候江宁在他身边,却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新年是行业峰会庆典,这届他们和ANSY联合作为主办方,总编支撑着到公司来,但终究大病未愈,工作只能安排个大概,峰会结束又要出特刊,总之让他们披星戴月忙的恨不得一天过出来二十五小时。 年底不只他们如此,所有媒体行业都进入白热化,丛奕在焦头烂额的忙碌中惊讶应该比他更不得闲的江宁到底是哪里有那么多闲功夫,每天连加班的宵夜都能替他定上。 这天他恰巧跟林安东在一起,峰会有剪辑会在财经节目上播放,两个人正在谈具体方案,晚上只边干活边扒了半盒快餐,外卖送到时,他还真是觉得饥肠辘辘了。 林安东笑着把餐盒一个个打开,“别告诉我这是你们杂志社的福利。” 丛奕没理他,低头去看今天有什么,这是家很有名的茶餐厅,宵夜时间坐无虚席,夹起一个煎饺放嘴里,香菇菜芯馅,挺好纯素的,这时间吃了也不会夜里撑的难受。 林安东也没客气,“我听说,有个渣一浪子回头,这追求的架势可是刚柔并济,软硬兼施,来势凶猛啊。” “吃东西也堵不住你的嘴,你听谁说的?” “冯宇,哈,对了,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事?” “冯宇跟马江宁打了一架”,林安东一脸笑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丛奕一下子被食物噎住,林安东赶紧端杯水递过来,拍打他的背,“这也太关心战局了,你猜他们俩谁打赢了?”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丛奕气的骂道:“神经病啊,多大人了,打架!?” “最没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吧,你到现在一急了就犯倔那驴脾气跟上学的时候就没两样,和着你没看到马江宁挂彩啊?” 丛奕怔一下,在美国见到江宁那次,他脸上是有淤青,只是自己没问起,“那冯宇呢?他没事吧。” 林安东摇摇头,“他被揍到肚子上了,我说你够有魅力的,一把年纪还有男人为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丛奕手扶着额头,闭上眼睛,“我说你嘴上积点德吧,我今年肯定跟哪位神仙犯冲,八字不合,这怎么什么离谱的事都让我撞上了。” 林安东哈哈笑出声,“我跟你说,那神仙叫月老,他把你那根红线织成毛衣了,警告你不要去爱一个SB。” 137. 峰会在元旦之后,最后的筹备如火如荼,除去大型展厅,主会场和分会场还有七八个,差两天开幕的时候,双方主办人员到现场再过一遍流程和检察最后的布展工作。 一直从下午忙到晚上七点多,丛奕也累的脱力了,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隙,他坐在展厅边上休息,江宁走过来,倒了一杯咖啡给他。 西服脱下去,衬衫袖子也挽了两叠,江宁半靠在会议桌边,腿伸的很长,丛奕余光打量他一眼,这男人也36了,怎么一点不显老,按说他那个工作狂的劲头,可是不少劳心。 见丛奕看他,江宁笑了下,“累了吧,估计再有一个多小时就差不多能结束了。” 丛奕随意点下头,桌子上有画的圈圈点点的检查过的注意事项,他一边看一边打算把咖啡喝完,正在这时,半掩的展厅的门被推开,一个清脆的孩子的声音叫道,“爸爸。” 丛奕和江宁都抬起头,然然和阿姨已经走了进来。 江宁忙迎过去,俯下身抱了女儿一下,声音惊讶,“然然,你怎么来了?” 那个戚姐在旁边说道:“她们学校今天有新年晚会,那天跟你说过,你今天忙也没时间过去,这不是学校离这里近,结束了然然就要过来找你,我刚才打你电话你没接,我就带她过来了,不影响你工作吧?” 江宁抱歉的笑笑,“没事,也快完了”,他蹲在然然面前,“对不起,爸爸今天没有时间去看你表演,下次一定去,好不好?” 这是丛奕第二次见到然然,这时他才发现她穿着的是演出的衣服,应该是新疆舞吧,长长的粉色裙子和马甲,戴着顶小花帽,头发编成一根根辫子,手腕上戴着有铃铛的水晶珠串,走过来的时候玎玲作响。 异域风情的打扮更衬的这孩子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只是她轻轻咬着嘴唇,漆黑的大眼睛看着江宁,虽然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来眼中的委屈,戚姐赶紧打圆场,“你不知道,她表演完了都舍不得换下来跳舞的裙子,说要给爸爸看一看,今天然然跳的可好了,舞台下的同学老师都鼓掌呢。” 江宁拔了拔她手上的铃铛,“好漂亮啊,晚上回去,再给爸爸跳一遍好不好”,江宁温柔的哄她。 终于她点点头,松开咬着的嘴唇,唇边小小的梨涡浮现出来,这孩子其实不太爱说话。 江宁站起身,回头看了丛奕一眼,神色有分尴尬,然然也看到丛奕,没等江宁开口,她脆生生的说了一声,“叔叔好。” 丛奕只得对她笑笑,“你好,来接爸爸下班?” 然然点点头,丛奕收拾起资料,“真是懂事的好孩子,叔叔还有工作,先去忙了。” 丛展厅出来,丛奕大步走向另外一个会场,一分钟不停顿的开始工作。 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忽然发现手里资料缺了两页,从头又翻一遍也没有找到,回忆刚才的行动,只可能是落在展厅了,也许端咖啡的时候滑落出去没有注意到。 这边急等着用,丛奕赶紧往展厅走,路上正跟那个戚姐擦肩而过,丛奕回头看了一下她的背影,只有她自己,江宁刚才也在他那个会议厅,那是留下那个孩子自己? 丛奕推开展厅的门,灯光开了一半,空荡的大厅没有人影,但前排放着衣服书包,丛奕桌上桌下的找资料,刚把落在缝隙里的文件拿出来,忽然听到展台那边传来声响。 他有些惊讶,并没有人影,从会议桌走过去,他一下愣住了。 138. 并不明亮的灯光下,然然蹲在展架下面,手一直向里伸着摸索,像是在找什么,小小的身影蜷缩着,如果不是发出声响,根本没人能注意得到。 那顶小花帽倒扣着放在她几步外的地上,里面盛着散落的珠子和铃铛。 一刹那,丛奕忽然想起来刚才看过的文件上总编助理用红笔写的:“主桁架灯光不足,背景墙过暗。” 下面是承办舞台工程的经理两个小时前标的回复:“已拆卸。” 已拆卸! 这个架子只是为了今晚看幕布效果临时绷上刚印刷出来的PVC布,上面原来十二支大型射灯,增加到十六只,硕大的灯头在桁架上方,钢制的展架和宽大的舞台间只靠左右两侧的螺栓连接,甚至,丛奕看到设备箱被压在铁架上起固定作用! 就在他看的那瞬间,然然身子探的更向里,然后,也许因为只差分寸够不到,她伸手去推展架,在一个孩子的概念里,也知道那东西应该是很沉的,所以,她用尽力气。 看到灯头左右大幅度摇晃,丛奕已经惊呆,他大声喊出来,“然然,别动!” 然然蹲着转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丛奕,或者是安静的空间丛奕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到她了,她下意识的有个起身的动作,就在她站起来的刹那,巨大的钢铁展架已经挟着风势,向下呼的一声砸过来。 来不及思考,本能就是一个箭步冲过去,他是成年男人,但那下面是个骨骼纤细的小女孩,无论她是谁,是江宁的女儿,又或者只是在命运偶然的瞬间需要他救助的孩子,他都会一样不顾一切的去救她! 就在他扑到然然身上电光火石的霎那,展架已经砸倒,搂住她瘦小的身子护在身下,折断的灯头咣的碎在他脊背上,肩膀的疼痛尖锐的传来。 很长,每一秒随着心跳狂乱喧嚣,很短,不过就是那么转瞬的片刻。 然然在他怀里颤抖着,孩子吓傻了,隔了半分钟才听到她的哭声。 细瘦的小小手臂环紧丛奕的脖子,然然抽噎着,泣不成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能感觉玻璃划破肌肤流出来的鲜血,从丛奕肩膀上落下来,他明确知道自己右肩已经不能动了,左臂把然然揽的更紧,尽量让声音平静,“别怕,没事了。” “叔叔”,然然抽噎着喊他。 勉强抚摸她的头发,“然然,能出去吗?叫爸爸来。” 孩子战栗着松开环着他的手臂,网布破裂,她从铁架中间爬出去,丛奕听到她大声哭喊着边跑边叫爸爸。 林安东说,江宁是渣一回头,那他这算圣母在岸吗? 是不是马奕然,他都会救她,哪怕这是个陌生孩子,这是对生命本能的爱惜和尊重。 血涌出来,投射灯的玻璃碴子应该刺在肌肤里了,丛奕整个右肩都动不了,那铁架子少说有几百斤,再加上砸下来的力度,他这个肩膀,估计伤筋动骨了。 门哗的被推开,脚步声飞奔过来,不止一个人,齐力把铁架子掀起来,江宁抱着他向外拖,终于退出来时,丛奕再也克制不住呻吟出声。 老大,我这肩膀,估计骨折了好吧,你这么拖,是想让我彻底错位是吗? 冷汗从额角一串串滚落下来,疼啊,从来没这么疼过,就像有电钻在身上钻孔。 139. 江宁脸色惨白,抱着丛奕的手几乎是颤抖的,周围迅速跑过来许多同事,万幸的是钢架砸下来的瞬间,他侧身抱着然然,头正好在两根钢柱之间的空隙里,是右肩和上臂承受了坠落的重量。 半个身子已经不能动了,肩膀和手臂刹那就肿起来,即使从外在也能看出手臂变形,有同事喊,“有骨折,把他放平,别动他,已经叫了救护车,马上就到。” 江宁接过递过来的餐巾,手抖着倒上矿泉水擦他脸上脖子上斑驳血迹,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后怕,冷汗沿着额角和脊背蜿蜒而下,他的身高是砸到肩臂,如果是然然,她正好是被砸在后脑,那铁架能把一个男人砸骨折,要是拍到她头上,后果不堪设想,灯泡的碎玻璃如果割破一个小女孩的面容,让她以后的日子…… 丛奕抬头看了一眼然然,然然依然哭的抽噎,戚姐刚跑进来,江宁爆发一样的对她吼道:“你干什么去了!把孩子一个人留在这里!” 戚姐一看这局面已经明白了个大概,脸色也苍白如纸,然然一看到阿姨哭的更厉害,“这不是然然到现在还没吃饭吗,我说出去给她买个麦当劳,外面挺冷的,我就让她在这里等着我。” 把然然搂在怀里,孩子也在发抖,戚姐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就算是雇主关系,她从襁褓间把她一直拉扯到这么大,气的一边哭一边说然然:“你不好好等姑姑回来,跑那架子下面干什么啊?” 然然泣不成声的哽咽,“屋子热……我想把帽子,摘了……,手镯勾到……头发……扯断了……是爸爸送的……礼物……” 江宁眼睛潮了,他仰起头,戚姐拔开头发,看然然哭的泪痕狼藉的小脸,“然然啊,你有没有事,有没有被砸着,快让姑姑看看。” 丛奕转过目光,当着这么多人,他只能把手搭在江宁手腕上按了一下,“我没事,你看看孩子,别吓坏了。” 江宁要去握他的手时,丛奕伸出左手拿起旁边放着的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他是真的口干舌燥,可能是因为失血。 救护车确实到的很快,医生上了简单的固定架把丛奕抬上救护车,江宁跟着一起,他最后回头对戚姐说,“带然然回家去,今晚陪着她,别让她一个人睡。” 戚姐点点头,然然终于止住哭声,怯生生的叫了声“爸爸。” 江宁俯身抱了她一下,“听话,跟姑姑回家去,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江宁和两个同事一直等手术室外面,医生出来说了一下,什么右肩锁关节脱位,右肩峰处断裂性骨折,还有一大堆,江宁紧张的问医生,“到底要不要紧?” “简单说就肩膀和上臂断裂性骨折,需要手术复位,不然愈合后可能有错位畸形,后背缝了十二针,砸的不轻,但都算是外伤,不威胁生命,你们放心吧,只是之后必须好好休养,伤筋动骨不是几天能恢复的事。” 同事吁口气,都知道是为了救马总女儿才被砸伤的,同事安慰道:“丛主编这年纪,恢复能力强,这医院骨科很有名,肯定不会留什么后遗症,马总别太担心。” 江宁勉强对那同事苦笑一下,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丛奕没用轮椅,在护士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来,整个右肩膀和手臂都打着厚重的石膏,身上的血渍清除掉了,穿着一件病号服。 医生说,“你们谁跟我去办一下住院手续,他得留院观察五天到一周。” 同事赶紧跟大夫去办手续,江宁的目光一直凝视在丛奕脸上,丛奕看了他一眼垂下目光,“没事了,手术做的很好,别担心。” 这毕竟还有一个江宁的同事在场,江宁转身对那个人说道:“小刘,你去医院的超市买些必须用的东西。” 直到人都离开了,江宁再也不理会护士,紧紧抱住丛奕,丛奕看不到他的面容,良久之后,才听到他嘶哑的声音,“是我不好。” 丛奕苦笑,“这怎么能怨你,只是个意外,跟谁都没有关系,我今年命犯太岁,看来得过完春节才能转运了。” 江宁终于松开他,眼光依然胶着在丛奕脸上,似乎要一再确认他是否真的完好无损。 丛奕疲惫的说道:“真没事了,除了现在半个身子不是自己的,我还活蹦乱跳着呢,要不然我跳两下给你看看?” 江宁眼底的雾气散开些许,像从前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发,但手停在他头侧不舍得放开,指尖插进浓发里,他的声音浊重,“没事,就好。” 140. 那两个同事走的时候再怎么不露声色也没遮掩住神色里的诧异,马江宁是上市公司持股的高管,其中一个人迟疑的说:“要不然我留下陪丛主编吧,这么晚是没法找陪护了,明天让护理中心帮着找一个合适的。” 江宁摇下头,“没关系,我今晚在这里可以。” 那两人不好再说什么,他们走后,江宁洗了个热毛巾,丛奕要接,江宁没递给他,把丛奕手脸都擦干净,他伸手解病服衣扣的时候,丛奕终于开口,“我自己来。” “你能够到后背吗?”江宁的动作很温柔,但不容拒绝。 看到脊背缝合的伤口时,江宁的动作停顿了很久,才更轻柔的把伤口外的肌肤擦拭干净。 丛奕的伤处只能朝一边侧卧,还有两大袋药水要打,江宁小心翼翼的扶他躺好,麻药过劲儿的时候,丛奕紧咬着牙,疼出一身冷汗,这是个单人病房,有一张陪护的小床,但江宁只是坐在他旁边的椅子里,身子倾过来伏在手臂上。 胳膊压麻了,但他就只能有这一种卧姿,刚轻轻挪动一点,肩膀和后背钻心的痛楚传来,再怎么忍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低低呻吟出声。 江宁几乎立即就坐起来,“怎么了?伤口疼了是吗?” 丛奕点下头,满脸的冷汗瞒不了人,医生给留下了盐酸曲马多,江宁仔细的看完正反两页的说明书,才倒杯温水喂丛奕把药吃下去,江宁坐在床边,回手调暗灯光,“你睡吧,实在睡不着闭目养神也好,我看着这点滴就好。” 昏暗中依然能听到丛奕深重克制的喘息,直到疼的精疲力尽时药效终于发挥作用,丛奕晕沉沉的睡着。 握住他挂着点滴的那只手,手指冰凉,他小心翼翼的把丛奕的手合在掌心,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丛奕睡的不踏实,在梦中眉心也蹙在一起,额上仍然有冷汗渗出。 手上不敢用力,江宁低下头,还是无法控制的把嘴唇轻轻的落在丛奕眉心,他的嘴唇上…… 这一夜确实煎熬,到早晨医生巡诊完毕,丛奕对江宁说,“你去给我找个护工吧。” 江宁正把对面粥店买的早点倒出来,“我留下照顾你。” 丛奕靠在床头,“马江宁,我现在没精力跟你争执,峰会筹划到什么程度你比我清楚,你这时候不出现,你们老板我不知道,我们总编心肌梗塞能再发作一次一点都不夸张。” 把白粥和点心端过来,江宁用勺子把粥挑凉,“地球没了我们俩照样转,峰会没有我们也照样能开,开幕那天我会过去,其他的,你好好养病,不要操心了。” 丛奕气结,过了一会他冷笑一声,“现在事业对你不重要了?当年你可不是这么想的,怎么事业有成之后,倒弃之如鄙履,这可不像你了,我不是小孩子,这些作为,打动不了我,于你自己也无益。” 这几句话已经说的很重了,说完丛奕转过头去不看他。 江宁走到他这边,目光落在他脸上,“现在,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在你看来都是演戏,是吗?” 他说的不快,嗓音低哑,丛奕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喘了口气。 江宁站在他床边,“当初怎么做,如今都是错,但我还是只有那一句话,丛奕,命运既然再次让我们相遇,我绝不会再放开手。” 141. 这件事,马江宁最后选择了折中的解决方案。 丛奕最后想,他们果然,早已经都不是当年的他们了。 白天请了一个护工,下班之后马江宁自己过来陪护,医院的饭菜自然没法入口,他找了家很有名的配餐公司根据丛奕的病情每天三次送来汤饭,不得不承认科技使懒人进步。 杂志社的同事白天过来探望过他,好在江宁不在,要不然真不好跟人解释。 发短信让江宁把他电脑带过来,这胳膊确实不是短期能恢复的,医生说拆石膏也得一个月后,做过新闻媒体的人都知道,版面天窗是世间第一惊雷,做不了经济时事,他还负责一版生活专栏,编辑等他审核定稿估计等的火烧眉毛也不敢吱声。 一条胳膊不能动,也不能背靠床栏,丛奕只好盘着腿坐在病床上,江宁见状出去了一趟,半个小时候后回来拿了一个床上用的电脑桌。 丛奕这两天晚上不大跟他说话,一是伤口愈合疼痒钻心也无能为力,白天晚上都睡不踏实人确实没有精神,二是马江宁这人胆大心细脸皮厚,一拳头打下去像打在棉花上,打不动又轰不走。 稿子不短,他用左手一键一键的敲字符,江宁过来端着个汤盅,“你口诉我替你改,你把这碗汤喝了。” 丛奕皱下眉头,“大夫说愈合期间不宜油腻,晚饭才吃了多一会,我不喝。” “是当归乌鸡汤,油我撇出去了,挺清淡的,活血化淤。” 丛奕仰头看他,气不打一处来,连他都知道这是治女人产后失调的方子好吧。 江宁坐到他身边,病床就那么宽,他让了让,但江宁还是紧贴着他,把汤盅放到桌上,丛奕视若不见。 也没有跟他僵,江宁坐在旁边,忽然笑下,“想吃饺子吗?” 说实话,那送餐公司做菜营养归营养,好吃两个字真是免谈,盐都不放,他晚上就尝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了。 白了一眼江宁,丛奕继续一指输入法。 江宁起来,从茶几上拿了个餐盒出去,过两分钟回来,闻到香味时,丛奕终于抬起目光,还真有饺子? 把热好的饺子倒进盘子,江宁给他端过来,把电脑从小桌上拿下去,把筷子递到他手里。 丛奕纠结了两秒,还是觉得,他跟自己过不去是图什么? “微波炉热了没刚煮出来好吃了”,江宁看他说道。 不知道是饿了还是这饺子确实汁鲜味美,丛奕吃了两个,觉得这味道好熟悉,可那家店早拆成废墟了。 “好吃吗?”江宁微笑着问他。 马江宁,你当我几岁?要换作从前的他,必然噎住的气急败坏,但现在,他继续挟起下一个。 好吃,丛奕对自己说,比这三天任何一顿营养餐都美味,马江宁,请你认真考虑换成这家。 “看来,面瘫老板娘的手艺没退步。” 丛奕惊讶的抬起头,“真是那家?不是拆了吗?你怎么找着的,她家还卖饺子?” 江宁没用筷子,用手拎起来一个,“搬的挺远的,店面比原来的大,生意还是那么火,老板娘也还是不会笑,看到我的时候,她就说了一句,别点皮蛋,别点青椒。” “这个没听她的,青椒馅味道挺好”,江宁吃完对他笑笑。 丛奕忽然端起那碗汤大口喝下去。 他被噎住了,历久弥新他不怕,怕就怕,似曾,相识…… 142. 丛奕一周后拆线,然后出院。 江宁帮他收拾东西,丛奕用没伤那只手从背后脖子向领口下能摸到微凸的痕迹,行,留疤就留疤吧,从年轻就长的像小白脸,有疤就爷们多了。 放下手里的衣服,江宁走到他背后,手指细细抚摸过疤痕,丛奕闪了下,回过头,“你能不能不乱摸?” 江宁目光落在他脸上,“你知道有些动作不受大脑控制。” 丛奕是真被他气笑了,江宁其实不是个沉闷的人,年轻时代也风趣诙谐过,怎么后来他记得的都是江宁的阴郁沉默? 他能做的只是以不变应万变,你就自由的折腾,我不搭理你。 东西不多,整理的很快,等着护士把手续办好的时间,忽然听到病房的敲门声。 病房门有一半是玻璃,门外是一个小小的人影。 门被推开,丛奕有些意外的看着然然和戚姐走进来。 还是看向江宁,这回丛奕的目光真的冷了,没有江宁默许,丛奕不信她们会到医院来。 孩子是无辜的他知道,就算他这次是为了救这个女孩受的伤,但每次说看到这个孩子他完全无动于衷那是骗人的,他不厌恶她,可也绝对谈不上喜欢,如果真的说有什么是他的感受,就是请这孩子远远的,不要跟他有任何关联。 但是,他一个大男人,要他当着小女儿的面去责问他父亲,丛奕做不出来。 冬天的阳光从明亮的窗户外照进来,然然穿着米色大衣薄呢格裙,她先看向丛奕,“叔叔,我可以进来吗?” 只好点下头,然然走进来,丛奕看到她怀里抱着一束花。 估计是她阿姨买的,小孩子哪懂这些,戚姐满脸堆笑,客套的问候过,然然站在他旁边,“叔叔,你生病好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望向丛奕的眼光,是孩子的殷切清澈。 “已经好了”,丛奕只能这样回答她这个问题。 然然的目光看向他肩臂厚厚的石膏,用三角带吊在脖颈上,她走的更近一步,咬着嘴唇,她没再说话,抬头再看丛奕的时候,小脸煞白。 终于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轻轻按了一下坚硬的石膏,“还疼不疼?”她眼圈有点微红。 丛奕完全没有跟这样的小女孩相处的经验,但是,男人都怕女人眼泪,何况,一个大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泪水濡湿她的睫毛,丛奕觉得她随时会哭出来,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只好把目光看向始作俑者,江宁还没说话,然然下句话有分哽咽的问道:“叔叔,他们为什么往你胳膊上绑这么沉的石头?” 马江宁,你让你女儿来卖萌的是吧!丛奕想用他的石头胳膊砍江宁的头! 戚姐撑不住先笑出声来,然然一脸茫然,但孩子都很敏感,看三个大人的表情她猜得到问题可能不是那么严重,江宁把她拉到身边,“这不是石头,是固定叔叔手臂的,要不然受的伤不容易恢复,等病好了,就可以拿掉了。” 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这问题可能还是太复杂了,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仰头看着丛奕,丛奕也看着她,“已经不疼了,很快就会好的。” 戚姐微笑着推推然然,“你要到医院跟丛叔叔说什么来着?” 她专注的看着丛奕,目光又望向江宁,江宁鼓励的对她点下头,然然很正式的退后一步,向丛奕认认真真鞠了一个躬,“谢谢叔叔。” 从奕神色不自然,但孩子的目光非纯净,清澈的眼睛望向他有两分怯意,但更多的是孺慕之情,丛奕能理解,在这样的小女孩眼里,自己那天救了她,她就把他当成童话里的英雄了。 在那样的目光下,很难再说什么,丛奕第一次觉得,应付一个小孩,比应对马江宁还无奈一百倍。 143. 出院后,他其实打算过休假十天就上班,但后来明白伤筋动骨一百天不是简单说说的,胳膊稍不注意碰一下都疼的钻心,医院有复健的家庭医生服务,医生对他说,肱骨是上身受力最大的一根骨头,骨垢愈合不好落下后遗症是一辈子的事,这时候有多重要的工作,也得先放一放。 也确实是这样的道理,丛奕正式向杂志社打了病假报告,至少先休息到拆除石膏吧,年底固然繁忙,但是,马江宁那天那句话说的对,没有了他,也没见杂志就开了天窗。 既然打定主意休息,丛奕倒能把工作的事放一放,江宁帮他找了个钟点工,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人很干净利索,给了她一把钥匙,她倒也不吵着丛奕,早早过来把早餐准备了,中午也做完饭才离开。 这回休息的彻底,阿姨做饭也挺好吃,除了饭菜,还煲各种骨头汤,虽然行动各种不便,他出院一周居然胖了两三斤。 但这两三斤肉,怎么像从马江宁身上割下来的,那个人整个脸颊消瘦下去一圈。 出院十天,江宁每天晚上十点前无论如何都来报到一下,他这正是一年最繁忙的时候,丛奕是真想知道他是怎么把那些会议应酬都在十点前结束的?人在江湖难道不应该身不由己吗? 丛奕写稿子本来就习惯晚睡,虽然有时候江宁来他已经躺床上了,但或者看看书或者上上网,倒都没睡着。 江宁的疲惫是显而易见的,说的话也没太多营养,不过就是详细问问丛奕今天休息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他下次带过来,丛奕有一次忍不住问他,“这些你在电话里不都问过吗?你这一周有早于十点回家的时候吗?” 正在给他剥橙子,江宁抬起头,“你担心然然?” 丛奕一时无言,过了几秒,他淡淡的说:“那是你女儿。” 橙子放到盘子里,气氛一时沉默的压抑。 第二天傍晚江宁还是来了,但停留的很短,丛奕也没说几句话,第三天一天也没接到他的电话。 在医院那些天,因为后背伤口还没拆线,所以,每天白天也就是护工帮他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擦拭一下,丛奕不禁在想,他儿童时代,一周只到父亲单位洗一次澡的年月,都是怎么过来的? 回家后也没多大好转,一条胳膊不能沾水,阿姨就算快五十了,到底是个女的,丛奕不可能叫她帮忙,马江宁那更是绝对拉黑在名单上的。 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快十一点了,这晚上估计江宁不会来,两个人没热过,这也算不得冷战,他不来丛奕还肃静些,又有三天没擦洗过,他现在自己拾掇一次不容易,卫生标准也只好一降再降,躺床上翻来覆去还是觉得不舒服,干脆起身,先到卫生间在洗面池里放了一缸温水,又去厨房拿了保鲜膜,石膏是绝对不能沾水的,否则很容易断裂,一只手脱去衣服,再把保鲜膜用左手艰难的一圈圈从肩膀缠到手腕,他已经一身大汗淋漓。 把自己右边捆的跟粽子似的,丛奕站在池边,用手沾湿毛巾,一只手最苦逼的就是没办法绞干,但几次擦洗他也算总结出诀窍,把手巾绕过巾架,就自己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用左手绞半圈,再用牙咬住把手转过来,再绞半圈,几下过后,毛巾倒也半干了。 他正要把毛巾从架子上拿下来,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推开。 用后脑勺想也知道进来的会是谁,丛奕一湿毛巾就对着他脸上摔过去…… 144. 江宁一闪身,把毛巾一把抓在手里。 “你这算私闯民宅”,丛奕没转过头,只从镜子里看着他。 把毛巾放在水台上,“怎么不等我帮你洗?一只手多不方便。” “这笑话太冷,我得开浴霸了。” 江宁把衬衫袖子挽起来几层,走到他背后,因为要洗澡,丛奕上身赤圌裸圌着,好在下圌身还穿着内圌裤没脱,镜子里右肩臂的石膏醒目而夸张,缠着的保鲜膜反射着灯光,这无论如何都是个看起来古怪诡异的造型。 这时候文斗武斗都斗不过江宁,丛奕索性也闭上嘴节省些力气,江宁重新把毛巾洗热,从脊背慢慢的擦圌拭过去。 丛奕想就把他当成洗浴中心搓澡的吧,如果,他能无视那双在身上游走的手。 江宁的动作很慢,温热的毛巾从肩膀缓缓向下,细致拭过背脊,停在腰侧。 丛奕忍耐着没动,江宁也没有。 手一直按在那里,男人的腰身并没有起伏的弧度,只是紧实的线条,丛奕并不热衷健身,胸肌腹肌都不成型,但也没有一分赘肉,他的身材修圌长柔韧。 侧腰是不是别的男人的敏圌感圌带丛奕不知道,但是,是他的,江宁知道。 就在他要拍掉江宁扶在他腰侧的手时,江宁又开始动作,他蹲下圌身,丛奕单手扣住他肩头,“我自己能够着腿,不用你帮忙。” 话虽然这样说,但凭他对江宁的了解,当他真的慢慢站起身时,丛奕的确下意识觉得意外。 站起来却没有离开,江宁向前半步,握着手巾的手臂垂在身侧,他没有碰丛奕,只是低下头,嘴唇突然落在丛奕后颈上。 伤口处新长出的肌肤格外细致敏圌感,江宁的嘴唇灼圌热的吻上,轻轻圌舔圌吮。 像被烙铁烙到,丛奕向前躲闪,但前面就是水池,江宁的手臂瞬间环在他腰上,把他锁在怀中。 “你干什么?”丛奕冷下脸。 像是叹息,江宁回答,“我不知道”。 丛奕刚要发作,江宁已经又把嘴唇落下,“可能是在吻你。” 他的声音温柔沙哑,另外一只手也环过来,牢牢握住丛奕,嘴唇从脖颈上的伤疤一下下吮圌吸而过,停在肩膀上,忽然扳着他的左肩膀把丛奕转过来,热圌吻再次落在颈窝,锁骨。 他的喘息粗重,唇圌舌湿圌滑,知道丛奕下一步会有的动作,江宁握住他的手腕滑圌到指间十指交扣,不容他反圌抗。 吻从锁骨蜿蜒向上,吻过脸颊,鼻梁,眉心,睫毛,在唇角流连,最后落在耳圌垂上,含圌住吮圌吸。 紧圌贴在一起的身圌体能感觉得到江宁的剑拔弩张,江宁的呼吸灼圌热,终于,他没有触圌碰丛奕的嘴唇,只把嘴唇贴在他耳畔摩挲,“我感冒了。” 丛奕的身圌体在他的撩圌拨下僵硬,江宁猛的吮住锁骨,瞬间就疯狂的吸出一片红色吻痕,“可我想吻你,快想疯了。” 相贴的肌肤间,能感觉到江宁异常的体温,丛奕的身圌体依然绷的很紧,“发烧也不能让你消停一点吗?” 江宁从他颈侧抬起头,目光相对,“我以为,是别的原因。” 他的目光中盛满渴求欲圌望,丛奕身圌体动不了,头向一侧扭过去,不看江宁炽烈的眼眸,他的声音同样沙哑“马江宁,你别得寸进尺。” 145. 江宁的目光渐深,拥着他的臂手有一刹那禁锢的更紧,但接着,重重的垂落。 喷洒在皮肤间的呼吸灼热沉重,江宁有这样的老毛病他知道,以前也是,但凡年底或者某一段特别忙的满负荷的重压后,一旦工作结束,他积压的劳碌疲惫,就会一下释放出来。 把毛巾递到丛奕手里,江宁没有再看他,“有事你叫我。” 门在他身后关上,丛奕扶着水池,很久没有动。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干净睡衣,这套睡衣是他受伤后江宁买回来的,一条袖子拆了下去,为了方便打着石膏的手臂穿过,尺码非常大,就算是丛奕高挑的身材,穿着也像个袍子。 客厅里有很重的烟味,靠近沙发一扇窗户半开着,冬夜的冷风灌进来,吹的窗帘哗哗作响,丛奕走过去才发现,入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下雪。 鹅毛一样的大雪,随着北风肆虐飞舞,街道楼宇都已经白茫茫一片,地上的雪不及融化,积了厚厚一层,这样的雪夜,生着病,跑来干什么。 把窗户关上,江宁还靠在沙发里,丛奕回卧室找到上次感冒买的药,把药盒放到勉强能动的那只手里,又去厨房接了杯水,返身回到客厅。 “先把药吃了。” 江宁接过去,叹了口气,“我把买回来的宵夜热了,你要是想吃,在餐厅桌子上。” 丛奕转过头,餐桌上果然摆着碗盘,既然能开车去买吃的,就应当能开车回家。 “谁半夜吃得下这个”,看江宁把药吃了,丛奕淡淡的开口。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我们那边送行饺子迎风面,北京习惯吃年糕,反正我都买了,还买了灶糖,你小时候不是爱吃芝麻糖吗?” 小时候。 那个补完课饿了跟他一起嚼芝麻糖的哥哥,现在女儿都快跟他当年一样高了,他们被岁月湮没那二十年光阴,到底消逝于何处? 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二点整,宵夜摆在盘子里,丛奕一筷子没动,江宁也没有。 指间的烟抽完,江宁站起来,“我走了,你也别看书了,这就睡吧。” 丛奕点下头,江宁拿起门口的大衣,回过头,目光落在丛奕脸上。 直到门再次关闭。 这样的雪夜,不怪他不尽人情赶江宁走,实在是,他本来就不该来。 但还是站到窗前,从窗户能看到江宁习惯停车的位置,他的车上落着积雪,过一会,看到江宁的孤单的身影在呼啸的风雪中缓慢走近,拉开车门。 靠在窗上,雪下这么大,路政大概连除雪剂都来不及洒,不知道主干道路况怎么样,这样的大雪让他想起故乡,他们那里的冬天,也总是这样天寒地冻的漫长荒凉,那时候他和江宁一起骑车回家,厚厚的围巾缠的只有眼睛露在外面,睫毛眉毛上还凝着呵气结成的白霜。 车子停在那里,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 车尾没有排气,江宁根本没有打火。‘ 到二十五分钟的时候,丛奕终于再也控制不住,他抓起电话,拔出去。 “马江宁,你是打算死在我楼下是吗!”丛奕对着电话吼道。 那边能听到江宁的呼吸和风声,电话在下一秒被按断,忙音一声声嘟嘟传来。 瞪着手机,丛奕有种把电话摔到江宁脸上的冲动,就在他冲到门口,手忙脚乱的要把长羽绒服穿上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 带着一身萧瑟寒冷,但江宁一步跨进来,一把把丛奕紧紧搂在怀里,他的喘息粗重,“我更想死在你床上。” 声音消失在两个人胶着的几乎窒息的唇间…… 146. 疯狂的渴求,肆虐的辗转,要汲去肺部和唇圌间的每一缕空气,褪尽意识理智里最后一分清明,心中有烈火在风雪交加的深夜燃圌烧,火焰吞噬一切把他们焚化成灰,什么都可以不看,不听,不想,像是堕圌落到深渊,粉圌身圌碎圌骨的痛苦着,却不肯,不愿,不能停止。 冰冷的肌肤,狂圌热的索求,丛奕同样激烈的在回吻江宁,这个男人纠结了他半生,最深沉的爱,最痛苦的伤,都是他,最纯粹的渴望,最彻底的狂圌热,也都是他。 天亮时,心火熄灭成灰,就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能不能在这个深夜,让他抛弃所有,一晌贪欢? 唇圌间有咸涩的泪,丛奕单手扣住江宁的后背,对这个男人的渴望依旧,身圌体和感情叫嚣着释放,压抑的太久,以为自己终于石化,却被这个混帐男人轻易的就把外壳击成齑粉,内里的他竟然热烈的一如从前。 身圌体契合的没有一丝空隙,唇圌舌纠缠翻圌搅,每一滴津圌液都在滋圌润着冰冷枯竭的渴求,干涸早成为一片荒原,得到多少,都不足够。 忘我的激吻,几乎窒圌息,江宁的手从腰间抬起捧住他的脸,却碰到从奕虚搭在他身圌体上的手臂,只是一下撞击,丛奕痛苦的呻圌吟已经无法克制的逸出喉间。 下意识因为疼痛咬紧牙关,江宁的嘴唇在他齿间泛起一丝腥甜,舌圌尖却探圌入的更深,手臂从丛奕左肩滑圌下去,瞬间的放松让丛奕更紧的抱住江宁,但片刻后,手从他腋下穿过,身圌体突然腾空,左肩紧圌靠在江宁胸口,丛奕不是瘦小的男人,就算江宁臂力了得,把他横抱起来而且不能碰到另外一侧的肩膀,他已经听到江宁粗重的喘息。 丛奕意识混沌间依然想骂他,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来这么一出,你拉着我我也会跟你滚到床圌上的,被抱起来的感觉很失控,为了不掉下去把胳膊再摔断一次,他不得不单手环住江宁脖颈,却在环住的瞬间再次被热圌吻封住呼吸。 门厅到卧室不远,被放在床圌上时,江宁的嘴唇离开,从颈间沿着锁骨,向胸口吮圌吸而过落在突起上,微痛的触感传来,指甲陷进江宁的肌肤里,男人进化到最后,留着这两个敏圌感点,只是为了被撩圌拨起圌性圌欲的吗? 宽大的睡衣被解圌开,白圌皙的肌肤暴圌露在空气中,三下五除二在丛奕之前解除掉所有束缚,江宁完全赤圌裸的身圌体紧圌贴在他身侧,坚圌实的胸膛,劲瘦的腰身,修圌长的双圌腿,有力的臂膀,炽圌热的体温,一个直男能被掰成gаy,不会是偶然,他必然是遇到纯男性的完美。 十年圌前的他,十年圌前的江宁,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把丛奕的睡裤褪去,江宁身圌子一直向下退,终于跪在丛奕腿圌间,把他的大圌腿分开架在肩膀上,分圌身坚圌挺的勃圌起他面前,江宁握住,低头完全没有迟疑的含圌吮。 温热湿圌润的口腔,有力的吸圌吮,舌圌尖拔开顶端小小的裂缝,向下舔圌吮窄圌窄的完全不能触圌碰的内圌壁,丛奕的身圌体颤圌抖,他已经快被江宁逼疯了。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滚圌烫的掌心握住柱身,时而快速时而缓慢,一下下套圌弄,嘴唇从坚圌挺滑圌到下面,微凉的睾圌丸被含在嘴里,细致吞吐,津圌液从密丛的毛发间滴落,沿着凹陷的曲线一直向下。 马江宁,你他圌妈圌的是个变圌态!当江宁的舌圌头继续向下,丛奕身不由自的收缩住某住欲望。 但架在肩膀上的双圌腿无力蹬踹,这一刻他自己都分不清,他是疯狂的想要,还是理智的终止。 身圌体上叫嚣着渴望,如果,他不记得这一夜呢?如果,他们都不记得了? 空寂黑圌暗的房间里,只有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声音,激圌情狂野奔放着,喘息,呻圌吟,江宁把他深深含到喉圌咙,疯狂达到极致。 一股股浓滑喷圌射而出,丛奕永远在江宁面前丢盔卸甲,他拼命把茎身探到更深邃的是他的一切,江宁是属于他的,完整和美好如初…… 147. 彻底瘫圌软着,身圌体每一部分都像不再属于自己,张圌开嘴急促喘息,jiāng宁身圌体覆盖上来,唇圌舌再次缠圌绵。 是他自己的味道,jiāng宁都tūn咽下去,但唇齿间依然有微腥的浓滑,jiāng宁有这样的疯狂。 颤圌抖着仍在高圌潮的余韵里无fǎ平复,jiāng宁压住他左侧半边身圌子,火圌热的手掌沿着身圌体每个线条起伏抚圌mō,触圌碰到射圌精完已经渐软圌下来的性圌器,把它握在掌心,轻柔套圌nòng,丛奕喘息着又再次吐出数滴清液。 滚落在浓发里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角难以自控的泪痕,jiāng宁的手探到他两圌tuǐ圌间,把丛奕的大圌tuǐ拉开来扣在自己腰上。 身圌体明显颤圌抖了一下,丛奕知道jiāng宁想要什么,开始是轻微的,渐渐,像是虚圌拖一般,颤圌抖不止,侧卧着靠在jiāng宁怀里,jiāng宁的手已经沿着脊背滑圌到tún肌,揉按着丰润在手心里,修圌长的手指沿着股圌沟上下摩挲,滑过bī仄干涩的入口时短暂停留,指腹下压,那里唯一的滋圌润是他刚刚忘情tiǎnshì的湿圌滑。 丛奕绷的更紧,jiāng宁抽圌出tuǐ圌间的手沿着手臂抚到他手心,十指交扣,唇齿交圌缠。 如果,jiāng宁真的这样强圌势的进入他,或者,绝望就是一瞬间,那是男人的弱势,他会痛苦,但生物信号屈服于肾上腺素,这是男人的本能,他错,不至sǐ。 jiāng宁把虚软的身圌体翻过去,再次压住他,硕圌大叫嚣着抵在tún间,顶端的前列腺液湿圌滑的随着摩擦涂抹在后穴的入口上。 脸埋在枕头里,是的,jiāng宁要他,他知道,但是,没有他,他不也可以做吗? 只要是青春紧致的男性身圌体,只要是俊秀美好的容颜,他不是都可以做得下去吗?现在再说反圌抗,有什么意义,jiāng宁先把他bī的欲仙,再把他折磨的欲sǐ。 闭上眼睛,泪水从睫máo间落下,马jiāng宁,你让我高圌潮不就是为了可以擦圌入吗,现在你要做什么就快做,我没立场也没力气反圌抗,做完了,你滚,有多远滚多远! 我躺平了,你要干就快干! jiāng宁的动作突然停顿下来,扳过丛奕的身圌体,嘴唇落在他睫máo上,一下下啜wěn,“丛奕。” 没有辩解,没有其他语言,jiāng宁只是wěn着一遍一遍叫他名字,丛奕眼泪湮没在枕畔,jiāng宁的泪水和着汗水落在他身上。 动作没有停,jiāng宁wěn着他的侧颜,压紧他上下起伏,硕圌大沿着笔直的大圌tuǐ圌间一条紧密闭合的线条摩擦,继续向上,跟丛奕抵在一起,贴着它一下下chuō碰,直到丛奕萎圌软的分圌身再次坚圌挺,清液滋圌润了两个人的剑拔弩张,牙齿咬住丛奕的胸口,jiāng宁放肆的xī圌shǔn,胸口留下一片斑驳的wěn痕。 用双圌tuǐ把丛奕的tuǐ夹的更紧,性圌器垂直的从阴圌囊下擦圌入tuǐ圌间,小腹紧压着丛奕的勃圌起,随着激烈抽圌擦的动作,夹在两个人的身圌体间前后套圌nòng,丛奕一只手箍圌住jiāng宁的肩膀,腰身无fǎ克制的起伏,想要契合的更紧密,付出和索取的更多。 终于在两个人cū重急促的喘息里,能感觉到tuǐ圌间的勃圌发接近顶端,速度失控,jiāng宁握在腰间的手向下扣住丰润,像要把丛奕嵌进身圌体里,嘴唇再次胶着在一起,猛烈窒圌息的热圌wěn,在高圌潮来临的瞬间,丛奕咬住jiāng宁的舌圌尖,身圌体抽圌搐一样颤圌抖,jiāng宁的指甲同样掐陷在他肌肤里,疼痛传来,抽查达到极致,终于,破碎的喘息和歇斯底里的疯狂里,一起,万圌劫圌不圌复…… 148. 身心都陷在虚无的疲惫里,清晰的朦胧的,依然在房事余韵中颠沛流离。 瘫倒在床上,寂静中只是两个人依然急促粗重的喘息,勒紧江宁的手臂松懈下来,垂落在床上。 江宁压的他很紧,手腰间抬上来扣住丛奕的手,掌心相对,吻一刻没有停,吻遍丛奕同样汗水弥漫的身体,吻他的脸颊,眼睫,鬓发,最后落在嘴唇上。 汗水在身上初时滚烫,转瞬便冰冷下来,身体上吻痕密布,小腹和腿间是疯狂后的浓滑,从前他每次累的虚脱,江宁总会把一切清理干净,但今夜他只是紧紧抱着丛奕,动也没动。 可是,他已经无力顾及,喘息终于渐渐平息下来,意识越来越朦胧,身下江宁把手臂缓缓抽出,离开的刹那丛奕下意识收紧扣在一起的手指,他觉得冷。 江宁俯身再次吻住他,“我马上就回来。” 去卫生间洗了热毛巾,江宁把他身上斑驳的印迹擦去,温热拭过皮肤,瞬间被风干,每拭过一处,就能感觉到江宁的嘴唇落下轻柔的吻。 可以把人溺毙的细致缠绵,像是一张无边无尽的网,拉过被子盖上,江宁轻轻拥住他,不同于丛奕皮肤的微凉,江宁身上依然很热,喷洒在耳畔的呼吸浊重,把丛奕被汗水濡湿的额发拂开,江宁用手指轻轻勾勒他眉眼间的线条。 浓密的睫毛微张开,丛奕的目光恍忽落在江宁脸上,同样是熟悉到铭刻进记忆的面容,眼睛酸了,心里却更苦涩,他不能逃出升天,只要遇到江宁,他还是,插翅难飞。 江宁收紧手臂,把丛奕拥在胸口,受伤那只手总是冰凉,江宁把手合在掌心,“丛奕”,他低声唤他的名字。 “丛奕,我爱你”,江宁望向他,眸深似海,如大海的深邃,也如大海平静下蕴藏的汹涌。 丛奕看着他,从眼中看不到他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轻轻阖上眼睛。 “我以前,也很爱你。” “现在呢?”江宁的手臂僵硬,他能感觉得到。 阖上眼睛,“我累了。” 吻上他的睫毛,“累了,就好好睡一觉。” 丛奕真的,朦胧的陷入昏睡,贴在一起的人,给过他温暖,可是,也让他觉得寒冷…… 纵欲耗费太多体力,这一觉丛奕睡的很沉很沉,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间,脸颊贴着肩膀,他没有觉得昨夜是一场春梦,他知道,他跟江宁在一起,寂静的寒夜,微曦的清晨,跟他依偎在一起的人,是江宁。 没有动,只是慢慢睁开眼睛,天还没亮,是雪光映在窗棂,他的手臂搭在江宁腰上,赤裸的肌肤没有空隙的贴在一起。 让他再这样逃避片刻,好吗?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可以陪你看大千世界,但你想要陪在身边的,其实,只是那一个人,即使前者是花花世界、潮起潮落,后者是寒江月夜、寂寞空山。 江宁,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你知道你能一再停留在我身边,因为我没办法下狠心舍弃你,不爱说爱很难,很爱不表示出来不做出来也难,你越隐藏对一个人的感觉……陷得越深但是,知你如我,你也同样应该知道,我还有什么勇气,再爱你一次? 我没有,江宁,真的,没有,我曾经那么爱过你,我承认爱没有消亡,但它熄灭了,再也不能复燃,如你说过的那句,爱过你,我还能再爱上谁? 爱情没有对错,也无所谓卑贱,但相爱的人有,江宁,我没那么豁达,也没那么释然,过去的事,我没办法把它一笔勾销。 你告诉我,要怎么再相信你? 149. 春节到来的很快,在城市里过年的气氛并不浓,何况丛奕几乎足不出户,春节前给他爸打了电话说不回去,他在美国那些年回来探亲的次数不多,今年本来是打算回老家过春节的,但受伤的事他没提起过,现在也犯不上让他爸跟着担心,就只是说工作太忙,春节要加班,不回去了。 太忙其实也是事实,新年和春节都要出特刊,就算他病假在家,主编也还是抱歉打电话给他,问他现在能不能审稿组稿,有几期年度总结性的专栏,小编辑搞不定。 丛奕也待的有些烦了,找些工作来做也好,反正他写文章的思路也有停顿,倒没觉得单手打字太费劲,一忙时间过的就快,做饭的阿姨年底回老家了,早饭他吃的很简单,面包牛奶一只手也能搞定,丛奕本来是依赖咖啡的,但江宁说咖啡造成钙流失,不利于他康复,把所有的咖啡都收走了,全换成了高钙牛奶,午餐通常是江宁定了外卖送过来,晚饭如果他不加班,就亲自过来煮。 这天江宁来的时候,丛奕靠着沙发膝上抱着电脑埋头在文案上,听到门声知道是江宁也没抬头,等他看完这段的时候,好家伙,马江宁这是要备荒存粮? 两只手提了四个超市最大号的购物袋,江宁正把东西往厨房里拿。 丛奕侧过头看,“你这是交租子来了?” 江宁把东西放下,身上有外面的寒气,他走过来,握了握丛奕的手,微笑着说,“今年收成不好,以身抵债行吗?” 丛奕不搭理他胡扯,江宁起身去把吃的都收到冰箱,他回来的时候,丛奕的稿子也改完了。 热了一杯牛奶,江宁坐到他身边,“明天就是三十了。” “嗯”,丛奕应一下。 江宁又来挽他的手,丛奕不露声色的端起杯子,江宁的手停顿一下,还是合在他手背外面,“明天我过来跟你一起过年好不好?” 丛奕不回答,一口口喝牛奶,不让你来拦得住吗?你把年货都置办到我这了。 见他没开口反对,江宁声音更温柔,“丛奕,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行吗?” 丛奕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想要压岁钱?” “我就不好伸手了,让我女儿代领行吗?” 江宁是个聪明人,丛奕也不笨,那孩子在两个人之间是什么样的存在,江宁比他更清楚,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丛奕看着江宁的眼睛。 “我家里,照顾然然的戚姐,三年春节没回老家了,她跟我说今年想回去,我实在也不好再不答应,帮她定了机票,明天一早的,我明天带然然过来,一起过年,行吗?”江宁握住他的手。 丛奕默不作声,并不是他刻意要为难江宁,或者跟了一个孩子过不去,只是,让他怎么回答? 江宁蹲在他面前,“我想和你,和你们,一起过个年,你能不能,允许我再贪心一次?” 他的声音低哑深情,丛奕一边抽手一边说:“你是把你女儿的红头绳也买齐了” 江宁深情款款中还是撑不住笑出声,“东家,姑娘还小,你打我主意吧。” 150. 丛奕这晚上睡的不好,一时被江宁蛊惑默许他带孩子过来,现在再想反悔又开不了口。 想到马奕然,丛奕心情更复杂,甚至有片刻他想过男女之间这种类似的情况怎么处理最理智,想的结果是他自己长长一声叹息,他和江宁之间的一切都拎不清,逞论还夹杂着一个孩子。 手机在床头柜上,现在不像从前,心烦时想随时打给林安东闲聊几句也不能了,林安东和公务员先生一起买了房子,刚搬家的时候丛奕去做过一次客,两个男人过日子其实跟男女也没什么不一样,林安东工作忙,时间又不固定,公务员先生非常体谅,把家事打理的井井有条,一点不让他操心,男人不像女人那么敏感多思,其实,男女也好,男男也罢,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一个,同样都是平静如水的生活,在岁月中相守老去。 在公务员先生的悉心饲养下,林安东彻底没了身为GAY保持身材的觉悟。 想到林安东,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到了冯宇,知道他跟江宁打了一架之后,丛奕真是郁结的哑口无言,但这事冯宇和江宁都没跟他提起过,后来打给冯宇,冯宇没事人一样,他也只能伪佯不知。 正这时手机响了,江宁让他早些休息,不会这么晚打过来,接起电话时,丛奕都想问候曹操君你好。 “这么晚你还没睡?”丛奕看了下表。 “睡了,你现在听到的是梦话留言,听到恭喜发财后,红包给现金请按星号键,银行转帐请按米字键,如果没钱,你就把电话挂了吧。” 丛奕笑出声,不过,电话里听得出来冯宇声音很疲惫,冯宇是个拼命三郎,上课和录节目的时候,状态饱满激昂,但一下讲台,就萎了整个人迅速蔫吧。 又说了几句,冯宇才切入正题,“你春节不回老家了是吧,明天除夕,你是一个人过还是要去哪儿?我现在约你,还来不来得及?” “没见过腊月二十九晚上十一点五十分约人一起过年三十的,你是没找好饭局吧?”丛奕打趣他。 “嗯,我没地方可去,也不想一个人看满世浮华,所以,能不能去你那儿蹭顿饭?”冯宇的声音听起来居然很认真,但他这人正经着贫嘴的时候也不少。 可不知道因为什么,丛奕觉得,他说的是真心话,很难解释,冯宇明明是个不需要人去心疼他的人,洒脱,豁达,不羁,乐观的冯宇,可丛奕总是对他有类似疼惜的感情。 犹豫了一下,冯宇和江宁,实在是犯冲到水火不相融的两个人,他这边没声音,冯宇又开口:“你约了人了?” “嗯,马江宁说明天过来”,丛奕如实相告。 “他自己,还是带着他女儿?” 冯宇的敏感一直让丛奕诧异,“他说,要带孩子一起来,家里没人陪她。” “TMD”,冯宇一句标准国骂,“他真好意思说!你真好意思答应,你是怎么想的?” 丛奕沉默了一下,“你就挤兑吧,我正在郁闷。” 冯宇终于来了精神,“难怪安东叫你虫子,你作茧自缚还真有一套,哥哥,明天晚饭你加个碗吧,我是铁了心来蹭饭了,你别担心,大过年的,我对天发誓不会找马江宁麻烦,他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你得让我鸡血围观一下,我一年就指这个活了。” “我求求你了,冯宇,你别给我添乱了。” “这不是添乱,你自己都知道郁闷,就说明这局面你现在还不能应对,你真的放心,我是去帮你解燃眉之急的,不会跟马江宁杠上,我真有那么不靠谱吗!让你觉得我会大过年的当着你和他女儿的面跟他爸剑拔弩张!” “丛奕,你别管了,他可以带女儿,你邀请朋友再正常不过,我明天会表现的正常的。” 电话终于挂断时,丛奕想要不他现在卷行李遁了吧,总好过面对明天这看起来越来越复杂的局面。 151. 除夕这天,从早晨就开始听到楼宇间的鞭炮声,他小时候北方有种鞭炮叫二踢脚,现在已经不允许放了,很大的响声,放起来很危险,立在地上,点着了就撒腿跑。 那时候,很多亲戚热闹的一大家子人,团圆喜庆,那时候,母亲还在世。 站在窗前,楼中央广场是燃放点,红色的鞭炮纸被风吹起来,落在尚未消融的积雪上,这时门铃响了。 不管来的是谁,都能让他从节日带来的孤寂中把悲春伤秋的伤感消除,来的是谁,都够让他头疼。 打开门,冯宇拎着一包东西走进来,在看到丛奕吊着的胳膊时,他的眼睛瞪的很大,“你没跟我说过你现在是这么个性的造型,这怎么弄的?” 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他有个把月没见过冯宇了,拉他到沙发上坐下,冯宇坚持问他也只好把受伤的原因简单说了几句,冯宇这次倒没打趣他,“嗯,这事倒不算圣母,是我也会救那孩子,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复查拍片子了吗?” “愈合的挺好,大概再有两个星期就能拆石膏了。” “呵,等拆开的时候,你这条胳膊得跟猴子似的一胳膊毛,你要是要野性美就留着,可惜不对称,要不然我送你把剃须刀庆祝你痊愈。” “你骨折过怎么的?” 冯宇撩开袖子,丛奕看到他手臂内侧有条很长的疤,“我比你这个重,里面下了钢钉,手术做了几次,那罪遭的,算了,不提这破事,我把带来的吃的冻到冰箱里。” 丛奕也不好坐着,陪他到厨房,冯宇带来一个海鲜大礼盒,拿出来几样放到碗池里,丛奕笑他,“你会做吗留这么多出来?海鲜到我这里就水煮一个做法。” 冯宇洗干净手,“还没来得及了解我,就删除了我的候选资格,你说你有多草率。” 想起冯宇上次饿的前心贴后背在他这里蹭饭,笑笑也不理睬他,门铃再响时,丛奕看着冯宇的眼睛。 冯宇举起双手,“保证像个正常人,哥哥。” 丛奕走过去打开门,江宁带着然然站着门口,江宁笑的温柔,然然很有礼貌的鞠躬,“叔叔过年好。” 把他们让进来,江宁在门口换鞋时抬头看到从厨房走出来的冯宇,笑容一下消散在唇边,他的目光渐渐沉寂下去。 跟他相反,冯宇倒是笑靥如花,“小马哥,好久没见了。” 江宁没有回答,目光转到丛奕脸上,丛奕正要开口,冯宇笑着说道:“我听说丛奕受伤了,过来看看,年前课一直排满,到今天才有时间。” 他的语气自然熟稔,没有一丝冷涩,然然仰头看他,江宁也克制着再没露出异样,他城府极深,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失态,他对然然温和的说,“这位是冯叔叔,你跟叔叔问好。” 然然同样礼貌的问候过,冯宇笑着逗了她几句,不过就是夸小姑娘漂亮多大了上几年级,然然一句句回答,丛奕不知道冯宇心里想什么,但他是老师,本身就极有亲和力,总算没有让人尴尬的地方。 丛奕也没再解释,然然犹豫的对冯宇说:“叔叔,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 冯宇笑的更灿烂,“怎么样,叔叔比电视上还帅吧,你说是叔叔帅还是爸爸帅。” 冯宇,这才夸你表现不错,你就原型毕露了。 然然看了看冯宇,又看了看江宁,然后沉默了两秒,很认真的回答,“我觉得丛叔叔帅。” 江宁哼了一声,冯宇笑着揉她头发,“小孩子别学人家拍马屁,你丛叔叔到现在伤还没好呢。” 有冯宇在也好,丛奕想,至少,不会冷场,如果只有他跟这父女俩在一起,估计,只能打开电视看春节晚会了。 152. 坐了一会,这大小四个人四双筷子,也差不多得开始着手准备年夜饭了,丛奕知道江宁,除了必不得已的应酬,他不爱在外面吃饭,他们四个人,然然是孩子,丛奕就是没伤也不会做饭,还是江宁站起来,“然然,你听叔叔的话,爸爸去做饭了。” 然然乖巧的点点头,江宁的目光停在丛奕脸上,“晚上想吃什么,你爱吃的菜我都预备了。” “既然知道丛奕爱吃什么就都做了吧,我们也跟着沾光”,冯宇笑眯眯的说。 丛奕用余光扫了他一眼,转身对江宁说:“别做太多了,你看然然爱吃什么吧,大人无所谓。” 江宁淡淡笑下,“我先切点水果来。” 过一会江宁端了果盘过来,除了切好的水果,还有砸开的核桃,丛奕看了看那个颜色,有些诧异,“这季节有鲜核桃吗?” “是密封保鲜的”,丛奕拿起来一个,这种鲜核桃他最喜欢,但每年只有秋天那么一个月才有,没想到现在连这东西都有冰鲜的了,只是他一只手,核桃虽然砸开了,但桃仁要取出来也费劲,江宁和冯宇都在他对面,然然忽然站起来,“叔叔我帮你剥。” 她的手指纤细灵巧,低头剥核桃的表情专心致致,剥出来一个桃仁递给丛奕,丛奕只得伸手接过来,“谢谢。” 江宁笑下,“我去做饭”,他目光飘过冯宇,冯宇也站起来,“那我就帮忙吧。” 客厅只剩下然然和他两个人,丛奕的目光看着厨房的方向,这两个人不会把他厨房点了吧? 然然坐到他身边,好半天也没说话,只是安静的把碟子里的核桃都剥好,丛奕把遥控器递给她,“你看会动画片吗?” 然然摇下头,“叔叔,你见过核桃树吗?” 没想她突然有此一问,丛奕点点头,“见过,它的果实像圆形的绿梨子,很硬,核桃是它的种子。” 然然的目光注视在他脸上,“我爸爸说,他小时候,学校里有两棵很高大的核桃树,他跟叔叔一起去摘过。” 丛奕愣了一下,是的,他们中学院墙外家属院里,有这样两棵树,茂密浓绿的枝叶,结着青果子,因为他爱吃,他和江宁少年时去摘过,江宁站在墙头上,拿着根棍子往下打,他脱下运动服跑来跑去的兜住。 那是什么年代的往事了,忽然觉得舌尖的鲜核桃是苦涩的味道。 “叔叔,你认识我爸爸很多年了吗?” “是的,比你大一点的时候,我就认识你爸爸了”,丛奕回答她。 然然的目光垂下,睫毛遮住眼眸,丛奕仔细看着她的表情变化,这个女孩在孩子里,明显是早熟的,但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她刚才的话问的突然,但孩子还掩藏不好心事。 “你是有什么要问我吗?”丛奕开口。 然然抬起眼眸,她看着厨房的方向,摇下头,还是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她忽然想起什么的站起来,去门口她的双肩包里拿了一个盒子过来,丛奕看着她脸颊微红的把盒子双手递过来,“是我送的?” 然然点点头,丛奕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张CD,应该是翻刻的,上面并没有说明,但包装的盒子上有手绘图案的卡片,画的是一架钢琴,上面写着“祝丛叔叔新春快乐,万事如意”,下面的落款是很工整的三个字,“马奕然。” 这是丛奕第一次看到她的名字,之前他从来没想过奕然是哪两个字,是亦,或者逸,或者忆,原来,是这个字。 丛奕走到电视柜旁边,把CD放进碟片机,这是现场录制的,音效并不是非常好,听到一个女声报幕:“下面参赛的是B组第二位选手,马奕然,她的参赛必选曲目是柴可夫斯基波尔卡舞曲,欢迎选手为大家演奏。” 接着能听到鼓掌声,片刻沉寂后,清脆悦耳钢琴声的响起,丛奕并不懂钢琴,仅做为一个听众,他也能听出来演奏者技巧娴熟,乐曲节奏明快,高昂处跌宕起伏,低回处婉转缠绵。 这首曲子并不很长,丛奕听着转过头去看然然,她有分羞涩,但大眼睛满怀期待的看着丛奕。 余音终了,下面的掌声更热烈,又听到主持人的声音,“感谢马奕然同学的演奏,下面进入自选曲目时间,请问你选择的曲目是?” “《少女的祈祷》”,然然的声音传来。 主持人笑下,“很适合你的曲目,那么,你选择这首曲目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这首曲子很少有选手选作参赛曲目。” “这是我最喜欢的钢琴曲,所以,我希望用它参加比赛,我想把这首曲子献给一位不能来看我比赛的叔叔,祝愿他身体早日康复。” 她的话不多,又是短暂沉寂后,再响起的钢琴曲不同刚才的繁复,它的主旋律单纯朴素,但乐曲清丽悠扬,旋律略带伤感却又异常柔美动人。 最后乐曲湮没在渐渐悄息的余韵中,丛奕看着然然,“非常珍贵的礼物,叔叔很喜欢。” 然然清澈的眼眸看着他,忽然莞尔一笑,这个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和喜悦,丛奕把目光抬起来的时候,看到江宁站在厨房门凝视着他,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 153. 他们这四个人男女老少的奇怪组合,年夜饭用有惊无险四个字形容不知道恰当不恰当,江宁的城府不会把跟冯宇之间剑拔弩张的敌意当着他和然然的面表现出来,难得的是冯宇同学也履行了他会表现的像个正常人的承诺。 年夜饭很丰盛,江宁做的几样菜都是他爱吃的,看到那道红烧带鱼的时候,丛奕目光有刹那黯然,江宁夹了两块,把两边的排刺剔掉,一块夹给然然,一块夹给丛奕。 窗外鞭炮烟花盛放,数九寒冬,每年春节都是帝都最冷的时候,丛奕恍忽想到,这么多年,这竟然是第一次在这里过春节。 江宁开了瓶白酒,给他自己和冯宇倒上,然然是果汁,丛奕把杯子推过去,“给我也倒点酒吧,好久没喝,馋了。” 晚饭吃的算平和,吃完饭打开电视,春晚再没意思,那和家团圆热闹喜庆总还能感染些过年的气氛,他们都是各有心事的人。 然然应该不习惯晚睡,过了十点,就一直在揉眼睛,江宁探询的看着丛奕,丛奕开口,“让然然先睡吧,小孩子也不用守岁。” 拉起然然的手,江宁带她去了丛奕的卧室,客厅里有电视锣鼓欢天的音乐声,江宁的声音听不甚分明,是很温和在嘱咐然然洗脸漱口。 冯宇点着一根烟,“我本来想给你撑场面,结果用不着。” “撑什么?” “小孩这种东西,没办法用理智考虑的,白雪公主后妈的故事深植每个孩子内心,我怕她为难你。” 丛奕气的踹他一脚,“你才后妈,你全家都后妈!” 冯宇躲开,但眼里忽然没了笑意,“你怎么知道我是后妈带大的,我跟你说,戳人别戳短,要不然记仇。” 他哪知道,但看冯宇不像玩笑,冯宇的故事他一无所知,彼此恨恨的瞪了两眼,终于还是冯宇先笑出来。 “晚饭我没施展手艺,小马哥根本不让我碰灶台,他是怕我给你下春药还是怎么着?” 丛奕横了他一眼,“你下春药也是自己疼吧。” 冯宇呸了一声,“老子是一的时候,你还处男着呢。” 两人正说着话,江宁从卧室走出来,轻轻掩上房门,没了然然在场,他看冯宇的眼神深沉了很多,但冯宇还是旁若无人。 坐到丛奕身边,“丛奕,我买了烧纸,这东西也不好拿上来,在我车里。” 他们北方的习俗,除夕这夜,是要给故去的亲人烧纸钱的,很多年在国外,这事他几乎忘记了。 江宁站起来,“我去烧吧,外面太冷,你别去了。” 丛奕也起身,“我也去,好多年没给我妈烧纸了。” 去门口把丛奕的长羽绒服拿过来,受伤那只手怎么也穿不过袖子,江宁蹲下身,把拉链插好拉上,这衣服也是他伤后江宁拿来的,够宽大,裹住他绰绰有余。 冯宇看着他们俩,忽然说了一句,“我在家看孩子是吧,丛奕,帮我妈也烧两张,就说冯宇不孝,但好歹长这么大了,还活的挺好,让她老人家放心。” 他们,都有无法言说的伤,明明是最痛的,失去至亲,但他们不能哭出声来。 跟江宁一起下楼,找了小区里一个算是路口的地方,地上已经有纸灰,江宁把烧纸抖散开,用打火机点着。 火焰吞噬着黄色的糙纸,江宁的父母,丛奕的母亲,冯宇的母亲。 丛奕突然跪下来,在冰凉的石砖上,泪水从眼底涌出,儿子不孝。 火光映在脸上,烧过的纸屑被北风扬起来,终于熄成灰烬。 江宁拿出最后一卷纸,递到丛奕手中,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丛奕抬头看着江宁,江宁没有说话。 自己点着这卷纸,这算是,国际快递吗?Wilson,你到底最后信了哪个教? 你要是什么都没信,你让阎王收走了吗? Wilson,我没有忘记你。 所有纸灰在风中飘散,夜色漆黑,天穹中,烟花盛放…… 154. 过完春节之后,去医院拍X光片复查,骨折愈合情况很好,禁锢了一个多月的胳膊终于从剪掉的石膏中拿出来,丛奕觉得他都快不知道这条胳膊的存在了。 在想这条胳膊和肩膀该脏的有花纹了,但是露出来的肌肤一片苍白,轻轻的小幅度抬起一下,还是疼,医生说上臂受力大,复健至少还要有三个月。 护士给丛奕做按摩治疗的时候,江宁在旁边看的仔细,详细问了复健的训练方式。 要按江宁的意思,他还得再休息两周,但丛奕坚持上班,在家待的他快长毛了,而且,杂志社的工作也确实积压的太多,不处理不行了。 他这样自然不能开车,挤地铁也不方便,早晨上班时间想打车在路边等个二十三分钟是家常便饭,所以,马江宁天天早晨准时报到,先送他再上班,丛奕也没拒绝,江宁确实也顺路。 积压的稿件和选题一上来就忙的焦头烂额,这阵子他虽然没上班,但是,每天看国内外新闻的金融热点事件是一种长久习惯,所以,国内最近媒体焦点关注的胡因非法集资案件,他不是不知道。 做为国内发行量最大的财经金融类杂志,他们的关注点总是在新闻媒体前面,说他们引领财经风向标也不为过,胡因的事件,他们半年前,第一次做了全面详尽的采访报导。 南方沿海的民间借贷融资像是在一块隐藏在汹涌潮汐下的嶙峋巨石,一旦浮出水面,势必引起巨大震动。 半年前他采访胡因的时候,胡因还是商界传奇般的风云人物,当时他对自已的资金体系定位是私募基金,因为胡因的身份,那次采访,是做为专题主编的丛奕亲自撰稿发布的。 选题并不是他自已定的,当时主编会议确定的采访题纲,他们也有预想这样的一次全面详尽采访报导会在财经领域引起的关注。 但这是他们的工作,也是他的工作。 平心而论,在当时,他们的采访是中性的,他们的问题固然深刻,胡因的解答也并不肤浅,他们只是把一种可能存在的隐藏危机以思辨的方式正面展露在公众面前。 不过就是半年时间,这个采访专题他们发布后,等于在一片底下暗流汹涌表面静寂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头,他们的专题也被疯狂节选转载,胡因不是一个低调的人,在一片财经热点中,他的资金链第一环断裂的突然而没有预兆。 这像是一个人在做高空行走表演,他的第一个趔趄让所有目光都集中过来。 本身并不偏颇的报导很容易被再次引申为某种既定指向,当胡因已经被跟非法集资,金融诈骗这样的关键词联系在一起。 这个商业帝国表面的繁盛强大,就像本身建在沙基上的楼宇,一旦倾颓,排山倒海,所有隐藏的环环相扣的数额惊人的资产亏空,全部暴露无遗。 胡因非法集资案是刚刚结束的年度十大财经事件之一。 他们的第二期后续报导已经不需要采访胡因本人,在风口浪尖上,大势已去,胡因潜逃出国。 他的所有稿件丛奕都放在一个文件夹里,这起事件虽然余烟未销,但也在喧嚣之后慢慢淡出热点视野。 助理把厚厚一摞信件快递给他拿过来,丛奕一边审选题一边分检,一个多月没来,信件积压了很多,直到有一个信封被拆开时,一样东西铛的落在桌面上。 从电脑上转过头,滚落在桌面上的,是一颗子弹,空的弹壳。 155. 受到恐吓在媒体行业,不是新鲜事,他们是做财经尚且碰到这样那样的威胁,做时事新闻的记者就可想而知。 把空弹壳扔到桌边的字纸篓里,那里面打印的那封信,他看都没看就直接放进碎纸机。 这些不可避免的事,越不直观越好,发这信的人就是要让他吓的魂不守舍,他不去看那些威吓血腥的文字,是为自己好。 恐吓不过是心理战术,真报复到要杀人越货的,没必要先给被害人提个醒,这些手法既不新鲜又不老到,他干嘛要着了人的道。 那信不会有落款,他不用看也猜得出,必然跟胡因有关,胡因犯事是早晚的,不会因为他一篇报导就病重沉疴,日薄西山,胡因的案子牵扯出那么多官员和民间借贷机构,那么多破裂的无力偿还的资金链,真要怕,他还得耗些时间想是谁要威胁他。 既然是要玩这样的阴招,如丛奕所料,这封信只是第一封,归根到底一句话,你断了我的财路,我要断了你的活路。 邮寄给他的东西也越来越血腥暴力,到最后,不是丛奕不声张就能不被同事知道,这天总编亲自叫他去办公室。 “最近因为胡因的两期报导,你一直受到恐吓是吗?”总编开门见山的问。 丛奕点下头,这件事不是没让他心烦,但认真说他如何害怕确实没有,强弩之末,外强中干,不如而而。 总编把一个大盒子推给他,“这是我收到的”,里面满满的信封和快递。 丛奕苦笑下,必然,他不过是个专栏主编,如果威胁他,怎么可能不威胁他们总编BOSS。 总编点着一根烟,他心梗后休养中,戒烟戒了一阵子,但是,只要回到工作位置上,只要,他们还是媒体工作者,还在殚精竭虑的以文字为生,这烟,不可能戒得掉。 烟盒推给丛奕,丛奕看着那一盒子的东西,他开口,“我不会被威吓住的。” 总编缓缓摇了摇头,“我叫你来,就是告诉你,要提高警惕。” 把另外一盒资料放到他面前,“你先看,然后再说话。” 丛奕把那些资料信件从头翻到尾,这是他们的一个老记者老徐,基于对新闻前沿工作的热爱,他十多年一直坚持在记者位置上,老徐最后在他们这里做到首席记者,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没有人比老徐的消息更多更丰富准确,他选择采访题材和对象的敏锐洞察力,让丛奕叹服。 他在春节前死于车祸,丛奕也知道,追悼会他本来应该去,只是因为受伤,才没亲身前往,想起来,那样成熟强势的记者英年早逝,不免唏嘘。 这盒资料是老徐生前的,很容易就能辨认出这是同样的恐吓信件,最后放着一本厚厚的记者采访手记,天马行空的笔迹下,能辨认出最后一部分记载是胡因的约访计划。 放下资料,丛奕抬头看着总编,总编脸上没有笑容,“这起车祸不简单,到现在没有任何肇事司机的线索,老徐的爱人一直向公安机关说,那天晚上老徐没有理由出现在案发地点,那天是他儿子的生日,他下午就打过电话回家说会尽早结束采访,结果,却在八十里外的荒郊出事了。” “胡因的案件牵连范围大太,他出逃了,但是,这条绳的蚂蚱还有太多来不及飞走,这是一群饿疯的狼,他们破产的仇恨可能波及到任何方面,我们,不能不防。” 156. 这天晚上,丛奕加班到很晚,但江宁还是来接他了。 二月的天气,北方还是寒风料峭,数九寒冬,丛奕晚上就吃了一顿送来就凉了的工作餐,又是他不喜欢的羊肉,据说大脑思虑一分钟能消耗五倍体力运动的热量,所以用脑的人,需求更大。 饿了,也累了,这一天看的文字够出本书,靠在座椅上丛奕疲惫的一句话不想说。 车缓缓开在路上,他真靠着座椅睡着了。 直到江宁轻轻推醒他,“回家再睡,车里冷,别感冒了。” 稀松睁开眼睛,车外是熟悉的景物,丛奕伸手要推车门。 江宁拉住他,把后座上的大衣拿过来披在他肩上,“刚睡醒,出去非感冒不可。” 他真的也一把年纪,现在好多孩子叫他老师他也听着坦然了,怎么在江宁面前,他还当他跟孩子似的。 到家都十点多了,这晚上还有选题要看,丛奕没管江宁,反正他一向在这招呼自已跟在家似的,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洗完澡能精神些。 到客厅的时候估计这时间江宁跟他道个别就应该走了,但餐厅里飘来香气,他走过去,江宁煮了热汤面,本来他们北方人不吃什么云吞面,但上次江宁买回来的鲜虾馄饨也一起煮了几个放上面,淋了香油,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把配的小咸菜端上来,“吃点东西,我看你带回来一堆稿件,是不是晚上还要看?” 丛奕点下头,在桌边坐下,“这么晚了,你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江宁靠在椅背上,“我,今天不回去了,行吗?” 拿筷子的手僵了一下,丛奕把筷子慢慢平放在碗口,抬头注视着江宁,江宁同样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江宁,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你说。” 丛奕的目光略垂一下,神色静寂,说话的声音也不带过多情感,“你说你爱我是吗?” 没有料到他开口问的是这句,江宁的目光深沉,“是。” 丛奕吸一口气,“对你来说,爱我,就是你想给什么,我就应该接受什么,是吗?” 明白他意指何方,这句话江宁没有回答。 “你怎么不说了,我知道你下句要说,我都是为你好,但是,江宁,我今天认真对你说一句,你如果真为我好,或者像你说的那样爱我”,他停顿了一下,剩下的一句话,最后还是说完,“不要缠着我了。” 房间里是两个人之间长久的沉默,丛奕本性温良,就算是跟江宁最决裂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说过这样伤他的话。 最后,听到江宁的一声叹息,“如果我不答应呢?” “马江宁你是不是个男人,死缠烂打这一套你觉得有意思吗?我不是小孩了,不是你狠抽一巴掌再给甜枣我就会被你哄回去,我一直留着情面不好意思拿难听的话损你,你别蹬鼻子上脸,你凭什么住我这,你是我什么人!” 他这一段话说的很快,脸色迅速涨红,手在桌面上握的很紧,整个人极力克制下依然在微颤。 江宁的脸色也不好,阴沉苍白,在丛奕开口说滚字前,江宁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今天你为什么决定不再留情面了?” 丛奕的声音是抖的,“因为你越来越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 一步走到面前,江宁突然钳握住他的手腕,一字一字说道:“我给你个答案。” 157. “我来给你答案,因为你受到威胁,因为你同事里有人因为胡因的案子不明不白的意外死亡,因为你觉得有危险,所以,你要把我赶走,不想牵连到我。” “自恋是病,你有多远滚多远的治病去吧,我没力气跟你废话”,丛奕猛甩开他的手,霍的站起来转身,却被江宁从背后牢牢箍住。 手臂把他紧锁在怀里,江宁的嘴唇落在脖颈上,“爱也是病,除了你无药可救。” “你还能不能更不要脸”,丛奕声音沙哑。 江宁用实际行动回答,他还能。 一把把丛奕转过来,江宁的嘴唇热烈的覆盖而上,含住他的唇舌吮吸,疯狂辗转,旋动着汲取每一滴津液,强势的不容他反抗,只能在这样狂野中被他焚烬,赴一场天塌地陷的情劫。 再次能呼吸的第一个瞬间,丛奕眼里闪动的雾气无可掩藏,江宁抬手拭他的眼角,“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丛奕,我发誓”,江宁的声音同样带着湿意。 雾气凝成泪水,从眼角滑过,“操的,马江宁,你要把我胳膊掰断了。” 江宁突然触电一样放开手,把丛奕转过来的时候,一直握着他的手腕把胳膊反扣在身后,忘情之下竟然忘记那条手臂不能受力,丛奕这是因为疼的落泪了吗? 握着上臂小心的把他胳膊放下,丛奕别过脸,咬着嘴唇不再看他,江宁忍不住轻轻抚摸他的脸颊,“都是我的不好,你要不打我一顿出出气?” “你怎么一把年纪还跟无赖似的。” “嗯,我为老不尊,不怪你为幼不敬。” “别知道两个破词就乱用!” 江宁揉着他的肩膀,“都是我不对,面条是无辜的,再不吃就坨了,你知道它得一个在馄饨面前显摆的机会多不容易。” “你这么贫跟谁学的?”丛奕蹙眉。 “我看冯宇贫着逗你笑的开心,所以就加紧练习了,其实我有这个基础,就是总不用业务不熟练了。” 丛奕转身往卧室走,把江宁撂在身后,江宁从年轻时候起,挟制他就一来一来的,没想到到这把年纪还是翻不他的手心,本来说那些话出来伤他丛奕自己心里难受的什么似的,结果最后被他四两拔千金整的像出闹剧。 他们俩加起来也奔着古稀去了,这真是,越活越回旋。 江宁倒也没勉强他,丛奕回卧室抽出资料,强迫自己看下去,马江宁爱怎么耍宝随便他去。 眼睛虽然在稿件上,耳朵却闭不上,外面很安静,偶尔有轻微的磕碰声,那面条估计是直接进了下水道了。 又过了几分钟,江宁推门进来,丛奕更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老僧入定一般,当他不存在。 把一杯热牛奶放在床头柜上,江宁从另外一侧上床。 丛奕终于气的转过头,“你干嘛,你死活不走就去睡沙发。” 江宁微微笑下,“我没想睡床,我过来给你按摩的,你今天伏案写一天东西,这胳膊肩膀根本受不了,复健不好会落一辈子后遗症,我气的你宵夜也没吃成,你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好吗?” “我自己会按。” “你够不着后面”,说完,江宁坐到他旁,轻轻按摩他酸涨的肩膀和手臂,这一天下来,伤处确实一跳跳的火辣辣作痛,江宁的手法轻缓舒展,不逊于专业护士,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 丛奕低着头,“疼的好些了吗?”江宁温柔的在他耳边问道。 “你是服务行业出身吗?” 嘴唇忽然落在他鬓角,印下一个轻轻的吻,“要是你今天不骂我,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在乎我。” 江宁屡屡噎的他没词,丛奕还没组织完回击的语言,江宁拥抱他一下,“我去客厅睡了,晚安,做个好梦。” 丛奕一直沉默着看江宁站起身走出门,终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江宁,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158.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何况他们连到底有没有贼都不知道。 江宁紧张他,所以早送晚接,丛奕不是不能体会他的良苦用心,但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你知道哪天哪片云彩会下哪场雨? 都说狠狗不叫,叫狗不狠,这么成天发恐吓信威胁他的,十有八九不会动真格。 他把这话对江宁说,江宁的回答是,“你怎么知道只有一条狗?” 也是,胡因的案子断了多少人财路,人被逼到绝境上,仇恨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江宁在他这里住了三天了,司机兼厨子兼保镖兼按摩师,当年江宁追求他可没下过这功夫。 当年简陋的小房子,他待江宁刻薄得多,江宁还给他准备过单人床,他这里,沙发或者地铺,你自己选择。 书房也只有一张书桌,他伏案的时候,江宁经常是抱个本子在膝盖上一起工作,放着你那千尺豪宅不住,愿意搁这里挤着,丛奕也无话可说了。 这晚上做了他爱吃的红烧排骨,这些年别的不知道,江宁的厨艺倒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吃点好的脑子跟不上,这几天他就想吃肉,昨晚把蒜苔炒肉里的肉片挑干净后,江宁这晚上做了大肉菜。 好吃啊,一个不想当厨子的摄影师不是好作家。 但吃的太多了,江宁本来要拉他出去散个步,但丛奕还有一堆稿子要看,只能在屋子里站着转转。 走到书柜前,里面的杂志书籍码的整洁,相机和镜头也摆放的整整齐齐,放在最上面柜子里的是那台康泰时的相机,现在快成古董了,他从这里带到旧金山,又从旧金山带回来,兜兜转转,照片能把记性定格,但定格不了拍照片时的心情。 江宁站在柜边翻一本画册,是丛奕早两年投稿的摄影杂志,见他也停在书柜旁边,江宁把杂志递到他手上,“这组照片拍的真好,这样的光线和建筑。” 丛奕目光落在上面,那是三年前在北欧拍的一组教堂图片,照片在杂志上依然清晰如昨的呈现着,你走了,风景还在那里,能带走的也只有回忆。 看着杂志配图和文章,丛奕看的很专注,这些杂志已经封存了很久,为了保存才带着天涯海角,但终究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遗忘。 究竟是要铭记,还是要忘记? 江宁的目光落在丛奕脸上,看他被睫毛遮挡住的眼眸,俊美挺秀的轮廓,看东西专注时咬着嘴唇的小习惯,在江宁心中,丛奕还是跟从前一样清澈的纯粹着,不带一分杂质。 一个红点落在他的额角,江宁下意识的伸手去擦,他的动作惊动了全神灌注的丛奕,侧仰起脸的时候,红点移到太阳穴。 很小的红点,不过指尖大小,明亮的细微跳跃,从奕未觉有异,只是抬起头问询的凝视着他。 会动地红点,从看到到它移动,不过一两秒时间。 没有思考,一切都是本能,在江宁看到那个红点落在丛奕额角的时候,本能已经让他做出反应。 决绝的,没有分毫犹豫,他一下向丛奕的方向扑过去,在两个人身体触碰到的刹那,一声枪声已经犀利的划过静寂的夜空…… 159. 扑倒的方向,并没有遮挡,重脑重重砸向地面,丛奕所有意识是懵的。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反应,也许,并没有声音,震耳欲聋是江宁鲜血喷溅到他脸上,眼中,鼓膜里,听到的嘶吼绝望。 一只手搂紧他,电光火石的刹那,江宁向一侧翻滚要把他压在身下,丛奕看到鲜血中,有一个红点。 他不知道江宁手里握着什么,但是,一团黑影从他手里飞出去,狠狠砸中吊灯,又是一片凄厉的声响,吊灯摇曳,光影斑驳,漆黑前他看到鲜红如漆的血液在身下摊开。 第二枪在玻璃完全落下时响起,江宁还没有匍匐倒,子弹穿过血肉的声音,绞裂骨骼,破碎。 压在他身上,江宁最后在黑暗中凝望他一眼,只是一瞬,然后,涣散。 一句话来不及说。 丛奕不能记得那晚的细节,颤抖的手拔了几次才拔通120,跪在地上,抱着江宁,倒在血泊中。 淹没了他,把江宁的生命一点一滴流走。 就是那一片血海。 医生到时,丛奕被架起来,但他的手死死握着担架,无论如何不能放手。 江宁,只是这两个字划过心头,血肉模糊。 医院手术室门外,患者是枪伤,医院不能不报警,警察围着他,但丛奕说不出话来,他眼中只有那扇紧闭的门。 离你越近的地方,距离越远,生和死,他们隔在奈何桥两端。 有人抱住他的肩膀,双眼干涩的没有落下一滴泪,但他已经枯竭。 “不会有事的,丛奕”,耳边是竭力安抚他的声音,这声音是谁? 杯子压在唇边,强行灌下一口水,丛奕被呛的咳嗽,意识恢复的瞬间,锥心刺骨的痛苦传来。 江宁。 江宁。 最简单的音调,需要最艰苦的练习,你排练了多久,才能这样不顾一切? 时间停滞在他最后看到江宁的一秒。 手术室门再打开,丛奕踉跄的冲过去,手上的血污把医生的衣袖染红。 医生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死了,是吗? 流了那么多血,他死了,是吗? 他说爱他,他不相信。 手滑落的时候,丛奕跌倒在地上。 眼前一片天昏地暗,那红色不能消散,他看到的世界,只有那一片血红。 来不及了,所有未尽的,情深,缘浅。 丛奕没有落下一滴眼泪,他巨恸攻心,昏倒在手术室门前。 醒来的时候,房间是黑的,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头枕着手臂,伏在他床边。 是他做了噩梦是吗?他梦到江宁死了。 依然窒息,这个梦太真实。 江宁还在这里,他一定是太累了,所以睡着了,江宁陪着他。 手伸手床边,握住那个人的肩膀。 “江宁”,声音嘶哑的不能辨识。 但那个人瞬间就清醒过来,抬起头看着他。 微弱的灯光下,那双眼眸漆黑的明亮着,但那不是江宁,江宁呢?他去哪里了? 冯宇握住他的手,“醒了?” “江宁呢?”丛奕问他,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不是能让冯宇听清楚。 冯宇的手收紧,把丛奕冰凉的手掌阖在掌心,“他在重症加护病房,还没过危险期。” 眼光疯狂灼热的落在冯宇脸上,“他没死,是不是?”指甲深陷在冯宇手背的皮肤里,留下一片淤青。 冯宇没有回答他。 你说他还在病房,你说他没死。 丛奕凄烈绝望的目光逡巡着冯宇的面庞,求求你,告诉我,他没有死,求求你。 反手握住丛奕的手,“医生发了两次病危通知,他现在,还有生命迹象,还有心跳,还有呼吸。” 那就是他还活着,是吗? 泪水倾落,他还活着,已经,足够。 160. ICU的窗户看不到江宁的病床,丛奕还是一直站在窗口,望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冯宇和林安东陪在他身边,他手机的快捷键只有两个人,他们俩。 他没存过江宁的号码,因为怕自已记住,但却从来没能忘得了。 林安东叹口气,知道劝也没用,丛奕身上的衣服早被鲜血浸透,脸上手上的血渍他昏迷的时候,冯宇帮他擦拭干净了,但看起来依然触目惊心。 丛奕在颤抖,虽然医院走廊并不冷,冯宇解开大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手揽住他肩头,“你这样能支撑多久?想看到他醒过来,你就做能活得下去的样子。” 紧握窗棂的手松开,冯宇揽着他坐下,林安东跟冯宇交换一个眼色,他刚要开口,ICU的门被推开。 医生脚步匆匆,脚步没停已经听到他在问:“马江宁家属呢?” 丛奕踉跄的奔过去,医生看他一眼,拿起一本册子,“患者重度昏迷,你可以代表他签属手术文件?” “要签,什么?”丛奕嘶哑的问道。 “患者体内弹片扩散,没办法摘取干净,左侧肱骨粉碎性骨折,创口面积过大,基于现在的情况,下一次手术存在较大风险,希望你能了解。” 医生的话只是一阵嗡嗡声,他听不懂,也不想听懂,最后,丛奕问,“你告诉我他是死,是活?” 这句话说完,喉间哽咽。 是的,他跟江宁隔着恋恋红尘,奄奄一息, 泪滴在医生手背上,医生叹口气,“患者没有意识,晕迷可能是一周,也可能是几个月,几年,但他现在外伤很严重,不排除截肢可能,所以,这个手术方案,要你们自已决定是否实施。” 截肢。 丛奕的眼光如一片死灰,他直勾勾的看着医生,“截肢,他就能活下去吗?” 医生没有回答。 丛奕一直看着医生,眼光灼烈而绝望,“他可以没有那条手臂,但他不能死。” 手术文件摊开在他面前,签下去,江宁如果能醒来,他要怎么面对自已的残缺破碎? 手是抖的,笔尖划成一团墨色,写不成字。 回过头,眼眸落在医生身上,哀凉,痛楚,眼底的热量像将尽的焰火,凄楚的凝视。 医生扶稳文件夹,“我保证,会尽力。” 眼眸合上时,泪水潸潸而下。 丛奕一直守在ICU门外,凌晨三点,房门打开,医生护士飞快的推着病床向手术室跑去,丛奕踉跄的跟在旁边,病床上的人,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呼吸器遮住半个面庞,江宁的嘴微张,眼眸却死死的阖着,床单上氤开一片刺眼的腥红。 如果,一切还来得及。 161. 掀开被子的动作,是他此生最艰难的一次抉择,手是颤抖的,但丛奕的动作没有停。 厚重的纱布,固定支架,江宁一侧身体几乎被封闭住,露出在封闭外的手,完全是紫灰色,冰冷僵硬的蜷曲着。 但它还在。 血液像是瞬间从高度紧张的大脑中轰的扩散开,但这次,丛奕紧紧握着床栏,没有被瞬间失衡的冲击瘫倒。 身体上也缠着同样厚密的纱布,有弹片爆裂刺入胸膛。 两颗子弹,第一颗从左胸肋骨侧擦过,第二颗从肱骨内侧击穿动脉静脉,肱骨粉碎性骨折…… 医生护士的脚步没有停,一直到ICU病房外,为了防止交叉感染,不再允许家属进入。 依然隔着那面玻璃,那么高大的身材在病床上也只是脆弱的起伏,ICU的灯光明亮,但是,那么远,再也不能看清那张刻骨铭心的面容。 “患者失血过多,左侧肺叶和肝脏的弹片已经取出,胸内膜出血……” 丛奕一直听着,他明白,一切的一切,到最后,只是六个字。 尽人事,听天命。 站在窗外,陪着他的只剩下冯宇,这样的刑事案件,林安东跟警察一起去了他家的案发现场。 冯宇叹口气,“现在在医院,有医生在,也只能等待了。” 林安东再回来的时候,给丛奕带了套干净衣服,不知道还要多少天马江宁才能脱离危险,总不能老是一身血衣。 林安东在医院旁边的小宾馆开了个房间,虽然他也知道丛奕不可能离开,但人终究不是铁打的,他和冯宇两个人商量好换班的次序,保证总有一个人陪在旁边,两天下来,丛奕已经憔悴的脱相,脸颊刀削一样凹陷下去,脸上只剩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 这两天,丛奕很安静,安静的一片死寂,他话说的很少。 每次拿给他的食物,他一口口,吃的很慢很慢,但尽全力咽下去。 “你睡会,要是有什么事,我叫醒你。” 丛奕点下头,冯宇拉他枕在自己腿上,把大衣盖在他身上,丛奕低声说了声:“谢谢。” 冯宇苦笑一下,“上次我说大恩不言谢,你不是跟我说那哪行,老天爷这是多怕我欠你人情,这么快就给我报恩的机会。” 他的话音落时,丛奕已经昏睡着了,冯宇叹口气,拔开他零乱的发丝,“傻子,比我当初还傻,我当初照顾我那口子都没费过这么大劲。” 第三天的时候,江宁的两个姐姐从老家赶来,可以瞒着然然,但不能瞒着戚姐,戚姐给她们打了电话。 旧年相识,经历这么长久的岁月再见,她们老了,他也早不是当年的男孩。 江宁二姐在医院待了一下午就回去了,这种时候然然不能没人照看,他大姐一直默默看着病房里的江宁,过了很久,她深深叹口气,缓缓一字字说道,“丛奕,你和江宁的事,我妈还在的时候,其实,就看出来了。” 丛奕没有回答,她神色凄凉,“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才想尽办法把你们俩拆开,我们家就江宁这一个男孩,我爸去世的早,就指着他把老马家的血脉延续下去。” 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丛奕,眼泪从眼眶簌簌滚落,她的声音哽咽,“我就江宁这一个弟弟,这些年,他心里苦,我知道。” 终于泣不成声,“要是江宁能逃过一劫,你们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162. 第六天深夜,江宁的体征终于平稳,脱离生命危险。 一百四十多个小时,八千多分钟,一分钟一分钟的煎熬,每一分钟,都把心焚烧成灰。 第八天,他被从ICU推出来,经历生死轮回,再相见时,恍如隔世。 依然陷在昏迷中没有醒过来,曾经是那么坚毅鲜活的生命,只剩下惨白憔悴。 握在掌心的手,不再有力温暖,仅靠葡萄糖营养液维持的身体枯竭的更厉害,腕骨嶙峋,眼睛深陷成两团乌黑的阴影,手背上是一片注射留下的淤血紫青。 握着江宁的手,指尖颤抖的压抑着内心痴狂的想把他再次紧紧搂在怀中的渴望,江宁已经支离破碎的经不起哪怕最轻的一个拥抱。 气管插管撤下去了,他的嘴唇干裂出一道道血口,身体上的外伤伤口、手术刀口逐渐愈合,曾经坚实的胸膛遍布狰狞的血痂。 请了特别护士,但很多事实丛奕依然自己做,给江宁擦拭的时候,他俯下身,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口,握住冰凉的手。 安安静静,这个世界他能听到的,只有那颗心的跳动声。 阖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 江宁,我在这里。 等着你。 二十年的岁月,我们同来,也会同去。 阳光从窗口倾泻下来,光线里有浮尘飘动,微开的窗口吹进早春修剪草坪的淡淡青草气息。 抬起头,目光凝视着江宁,手指轻轻抚摸他消瘦的轮廓,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的脸颊,他的每一线条,都是镌刻在心底的痕迹,任时光磨砺,始终清晰。 逆光中依稀的剪影,青春飞扬,回眸微笑的少年,那时,他们相遇。 寂静雨夜的巷口,梧桐叶落满地,紧紧相拥,那时,他们分离。 他们曾经一起走了很远,又缺失了在彼此人生中,漫长的一段记忆。 是命运,更是他们自己,最后在风雨飘摇中,远去。 如果有天,你陌生了,我重新来,认识你,爱上你。 你和我,都不会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第一次是人生可以选择和无法选择的际遇。 第二次,是我愿意……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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