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整个对话，柳之林听得一清二楚。

期间，雷亚侃侃而谈，光是凭音色判断一定会觉得他恭敬到再也不能恭敬，虽然没有看见，却也能想到雷亚一定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但用词方面却是让人不敢恭维，柳之林还从来没有见过他毒舌的一面。不过，从今天这用词，他也判断出两人之间是有旧怨的。要是他身体健康还有心情脑补一番，理顺这几天的思路，可是现在，一是他见到雷亚的心情急切，二是他头痛欲裂，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坚持清醒几分钟。

于是，察觉到那人已经不在客厅，柳之林想都没有想就从空间里现身，出现在雷亚的面前。

雷亚目送范斯特离开，一个转身，就看见身后站着一个人，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一瞬间他想到的是眼前的是不是自己的日有所思的虚幻，但转瞬他就明白，这是真人，因为他从来都不敢想象他的宝贝会憔悴成这个样子。

他条件反射般看了一眼门口，发现范斯特已经离开了，就快步走向柳之林，虚搂他到怀中，轻轻摩挲他的脸庞。“宝贝，你不会自己照顾自己么。”

柳之林出来后，也懵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像雷亚解释自己能突兀的出现在房间里，千言万语中他挑挑拣拣就脱口而出了一句话，“生日快乐！”同时耳边传来了那声急切的问候。

两人不约而同的轻笑了一下，为对方没有事儿松了口气。

但柳之林身上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倦怠，好像关节被溶解，骨骼要散架了一样，他知道自己清醒的时间不会太多，但是他必须要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告诉雷亚一切。

自己的头脑生了锈一般，心思一转就跟十几个巨型齿轮在碰撞，他要让雷亚帮助他理清头绪，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自己陷入了现在的处境，而且还拉扯上雷亚。

如果是军部看上了他空间里的材料，那他毫不犹豫的贡献出来，如果是21世纪的果蔬吃得人食物中毒，他愿意接受罚款或是坐牢补偿，如果是自己的身体特殊引发争端，那他就去实验室自投罗网。总之，这是他惹出来的祸端，不能牵涉到雷亚。

吐了口气，柳之林从脸上拉下雷亚的手掌，握住他的手，目光澄澈而郑重：“雷亚，我现在有事情要告诉你……这是我全部的秘密，作为你的生日礼物。”

“等等，宝贝，我先带你去科莫多那里吧，什么事身体健康了再说也不迟。”这孩子受了多少苦，这脸色跟刚用白油漆粉刷过一样，这嘴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还有全身的衣服怎么都是湿的！是汗水，为什么会出这么多汗。

柳之林心神颤动——这个人现在也在关心他的身体。

雷亚的手掌宽大而炙热，那灼人的温度从这里一直熨帖到柳之林的心里。

知道自己如果昏过去不知道军部还会查到什么，时间不等人，下次自己再醒来时说不定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能等。

柳之林握紧雷亚的手掌，心念：让我们回温泉。

再次睁眼，两人一齐出现在了空间中温泉旁。

柳之林看清了雷亚眼神中的不可置信，轻轻一叹，无畏地看向雷亚，“雷亚，这就是我的全部秘密。”

饶是雷亚这种经历过许多风浪的人，看见眼前的景象也觉得震惊。

谁能想到眼睛一睁一闭间就完全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而且，周围的景色还如此奇异！这一刻他终于知道柳之林隐瞒了什么。

是空间异能么，星际人千方百计研究也不曾出现的异能？

这就是柳之林特殊的原因？军部的科学家们制造出来的成果？

别人羡慕不来，却是他的宝贝的负担，让他一直背负到现在的巨大阴影？

雷亚抱起全身软的跟滩泥一样的柳之林，心痛道：“宝贝，累么？”

柳之林恸然。

虽然一般人会自动将这句话代入成身体上的问候，但柳之林却知道雷亚不是在问这个。

累么？怎么会不累。

最让人疲惫的事就是欺骗自己重视的人，善意的谎言和恶意的谎言其实都会给骗方与被骗方的关系造成伤害，有碍于诚信，久而久之总会出现诚信危机。更何况柳之林的谎言并不是出于善意，仅仅是为了保全自己。所以每次雷亚对他越好他就越觉得歉疚。

而现在的两个字“累么”，像是一道特赦令，赦免了他的不诚。

半年多的诚惶诚恐找到了宣泄的渠道，他把头靠在宽阔的肩膀上，声音酸涩，逐渐哽咽，“其实，我不是这里的人，我从是21世纪穿越来的。当时还没有丧尸潮，我也不是小孩子，我都17岁了，当时正想给我女朋友买对耳钉，结果那耳扣戴上后就出了车祸，莫名其妙的来到了33世纪，也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还带着一个随身空间……”

柳之林用他嚅喏的声音娓娓道来“……其实我很怕的。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离开，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来了，空间里没有人烟，呃，33世纪同样寂静空旷，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何去何从。但，呃，但是我想活下去，想和人说话，想有人作伴，所以我走了出来。但是我又真的害怕，我，呃，我怕他们知道后把我当做怪物，送我进实验室，我怕你知道后也嫌弃我，觉得我是个骗子，呃，不理我，我我我，其实我想要告诉，呃，你的，已经准备好了……”

就在这哭诉中柳之林筋疲力尽，声音渐小，昏厥了过去。

第四十章

当怀里人身上的颤动逐渐平复，呜咽时激荡的喘气也渐渐消散时，雷亚还沉浸在小孩一系列的言语中：21世纪、穿越、随身空间……自认为强大的雷亚也觉得自己被老天爷玩了一把——个人的能力果然是渺小的。人类凭借着一族的能力能够穿越太空到达宇宙的另一端，为什么就不可能存在时空上的穿越呢？如果不是思维的局限，他早就应该猜到小孩儿的身世，毕竟许多蛛丝马迹是不能掩盖的。

后来这孩子的自我剖析式的解释，真是给他当头一击。

他可以说是完全误会了他，从小孩儿说自己来自21世纪开始，以前所做的所有的假设溃不成军，甚至可以说是自己使小孩儿陷入了现在的境地。

在他不知道他存在的时候，这孩子就承受着来自时空、来自社会、来自自我的压力。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句话词糙理不糙，没有人愿意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扎根。

移居到另一个城市独自打拼的人还要顾及本地人的白眼，嘴里说出的一个音说的不对了，就会被诸加各种歧视，更何况要在未来世界独自摸索一种陌生的语言；小城镇的尖子生转学到京都里的名校都会感到从鸡头变成凤尾的失落，更何况要在33世纪从零开始；接近二十岁左右、意气风发的少年们，没有一个瞧得起十一二岁的毛小子的，更何况要和星际中被惯得不通道理的刺儿头们一起上学……可是，没有一次听到他向别人抱怨的，每次只是守口如瓶握着自己的秘密，再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暗自充电。

这一刻，雷亚想起了许多瞬间，他从没有像现在一样自责。

其实，会发生有人搜捕柳之林的事一直在他预料之内的，只不过没有想到会超出自己的想象，完全偏离了轨道。

最近雷亚很是忙碌，许多事情压得他不胜其烦。

首先，由于他有隐退的意愿，半年前碍于一些圈内朋友的面子，接了几部大戏，现在正赶上这几部戏的收尾阶段，为了能按时回家，只有在平时多读剧本，在片场少出错。其次，他的生日临近，正好是个整十的大生日，所以媒体、友人一个个致电，以前几个都不怎么缠着他的明星们也找到了借口，纷纷主动与他联系，还到片场来跟他闹，让他分身乏术。以上两种情况虽然不怎么花费心思，却很费时间，让他连抽出时间带小孩儿去体检的时间都没有。

再者，他派出去的人终于在凯繁星找到了雷泽的消息。当初那个吃货少年就是雷泽和他丈夫的儿子，那时他查到雷泽的儿子嗜吃，而且还在他家附近出现过，就借着那次约会的机会试一试。没想到在公交车上真的看见一个眉眼和雷泽十分相像的男孩。当时，他就有八分相信他会是找到雷泽的线索。

他想起了关于这个少年的资料——嗜吃如命却是个死脑筋，如果直接亮出身份，询问他父母的消息一定会来个死鸭子嘴硬。所以，他带着柳之林在商品街转了一圈，见到少年在汤品店门口排队后，才故作巧合的排在他的后面，借机搭话，后来更是大大方方的在他面前展示自己对小孩儿的痛爱。几句话确定少年确实是那两人的儿子后，又顺着他讲了几句。结果雷泽这儿子是一点都没继承他两位父亲的精明，近似乎直接告诉他他们的位置——霓虹果是凯繁星的特产，只有那里才能买到。可惜这两人的实验室大多设置的隐秘，他的人用了近半年才在星球上找到。

现在，那边正等着他的命令。然而这时他也犯了难，他可以找人扣住雷泽，但自己出面留下他的可能性真不大。雷泽的事情一直他都不好插手，他们的恩怨不是一两句话能理的清的，而且，柳之林的身体最近都不太好，机械系的雷泽实际上也没有办法解决。

最终也只能让那边先监视着，等小孩儿的身体稳定了再想办法。

谁知道他刚到科莫多这里了坐了没有多久，雷电那边就传来消息：有人到家里搜查。

一个月前，就有人告诉他军部最近的动作挺大，可怎么也没有想到能查到他家。他最近安分守己，只留心找雷泽和调养小孩儿的身体的事情了，没动什么手脚，会被人抓到把柄的可能太低。如果不出意外，就是柳之林出事了。

这个认知让他急躁万分。在他都以为小孩儿的身世没有问题的时候，竟然钓上来一条大鱼，还是条霸王鱼。

可是一个孩子能有什么能耐，惊动军部的人来抓他呢？要知道，军部的那些老狐狸们，个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当初，他让小孩儿改名换姓，却没有让他易容，为的就是找出可能对小孩不利的势力，一举铲除。而他对他在网络上的事只是上去偶尔陪陪，并不予以干涉和限制，为的是能放长线钓大鱼，毕竟，如果对方眼线够多，还是能够发现这孩子的。

半年的时间足够他观察透柳之林的，他发现这孩子有许多奇怪的地方，以及不能说的小秘密：奇怪的身体、迥异的语言习惯、偶尔拿在手中的21世纪水果、那些不知从什么渠道弄来的果蔬……还有在商业街摆摊的行为，他当时知道这点时觉得啼笑皆非，他缺过他钱吗，平时的学习还不够他累的么，瞎折腾什么。

随后，又猜测，是不是小孩儿有别的帮手，不然他怎么送的货？可是，查到快递公司那里线索就像是断了一样，无论在周围固守几天都没有人进出，好像那些东西是凭空变出来的一样。难道这就是原因——一切都是小孩儿所为？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个孩子一定会引起纷争。

雷亚觉得自己惹上一个大麻烦。

但他想起那双黑亮亮的眼睛就不想放弃，他要保护好他。

雷亚当时想了很多，可他就是没有问柳之林。也许是他的固执使他坚持要自己发现答案，也许他在等他告诉他，那将会是小孩儿主动向他迈出的前所未有的一大步，反正他并不着急，他等得起。

他想起最近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睛，怎么都觉得不会等太久……

然而，所有奇怪的疑点中，最让他觉得矛盾的就是，这孩子一点都没有畏首畏尾躲躲闪闪的样子。这不是一个担心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从别人追捕中逃亡下来的人应有的反应，而是更接近于一只小仓鼠偷偷摸摸的往自己的仓库里运粮食同时躲避着不让自己的邻居发现。雷亚很自然的联想到所谓的邻居就是自己，而柳之林一直认为自己隐瞒的很彻底。

会不会在小孩儿的认知中，没有人能发现他的小秘密？

雷亚换了个角度思考，发现的确是由于自己离小孩太近的关系，才将他的小细节看的那么清楚。从旁人的角度，他的那些小谎言还真的挺能唬人。

看来这孩子不是没有提防，而是对他认为有威胁的人才提防，也就是说，他不认为外界的人会对他构成威胁。

这种认知既让雷亚生气，又让他松了一口气。如果这样就不需要再担心了，他也可以这些事情结束后，做着手于别的事情。

现在，军部的搜查，让他有一瞬间的惊慌，难道他完全想错了？

难道真是他猜想的那样，柳之林是个实验产物，机缘巧合之下从军部逃出来了？军部虽然防护严密，但是不可能没有破绽，所以逃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据他所知，军部从来不做这种性质的人体试验，难道十年的时间一切都变了？还是说，军部一直在背地里搞秘密实验，十分隐秘，没有人察觉，而这次的事至关重要，被逼急了而铤而走险？

起初，他以为寻找小孩的可能是一些非正规势力，从没有考虑过会是军部。所以，收养小孩前，他进入星际网，将小孩在警察局留下的一切信息删除，就是不想与这些正规势力再有牵扯。难道真的需要动用手上的消息把小孩换出来？

等等，现在需要的是冷静。

家里那边，有雷电在一切痕迹都会被抹掉，而自己在那边也用的都是假身份，没有一个中间人，应该也怀疑不到他的身上。那么现在，只要赶在军部之前将小孩找回来，就不会出问题。

该死的，他怎么就没在科莫多这里开一个连接柳之林学校的通道。

等到雷亚千辛万苦易容来到凯林斯学院的时候，军部的人已经在学校里了。

冲动之下，雷亚顶着一张军部某小兵的脸就要混入队伍中！

这时好友杨瑞的一句话，让他冷静了下来：“等等，N，我看人并没有被抓住……看他们的神色不像。”

雷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个个愁云惨淡，没有一个有笑脸。

雷亚微微放心，他的宝贝没有被抓住，一切都还好办，可是小孩儿会去哪呢？是觉得被自己禁锢，巧合之下的调皮先行，还是见机不对，运用他的小秘密逃了呢。雷亚一边思索，一边密切注意军部的行动。

果然当天晚上，从军部那里得到消息，准将雷霆之怒，下令加紧追查。

那么现在小孩儿应该还是安全的。

没有放松精神，雷亚回想与柳之林相处的点滴，觉得最值得深入调查的就是小孩怎么能足不出户就在网络上卖东西的。

难道他有瞬移的异能？为什么上次的检测没有一点查出来？雷亚并不认为雷泽的制造的仪器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瞬移异能者用他的仪器是能检测出来的。而且那些果蔬又是从何而来？小孩儿在某个星球上有田地么？

雷亚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明星的样子还是要做出来，既然小孩那边是安全的，那么自己也不能露馅，让他担心。

雷亚照常参加娱乐圈的活动，尽量增加曝光量，让不知道在何处的柳之林知道自己的消息。暗地里又派人探查军部的消息，一边研究小孩留下的少的可怜的线索。

可是他发现许多跟自己有关的新闻都被压了下来，询问的结果是军部的要求。

自己也暴漏了？

肯定不是，军部那些骄横跋扈的人如果有证据早就来抓他了，不会像现在在背地里作怪。

哪里让人怀疑了呢？别的他不敢保证，但自己隐藏身份还是很有一套的，不然他十年间也不可能闪光灯下大红大紫，黑暗里还能搞些小动作。

雷亚想起所谓的将军阁下——那条追着自己跑了十年的军方的狗。

终于嗅到腥味了，所以想要分一杯羹？

没关系，早晚我要在你最引以为傲的地方给你重重一击。

庆生宴会上，雷亚终于摆脱了旁人，来到他认为最有可能遇见小孩的地方——雷园。

第四十一章

雷亚回过神来，猛然间觉得四周寂静的可怕，整个空间除了一个人的呼吸声静的像是坟墓一样——连风都不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