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是武功高手,更何况又是杀手堆里滚打的,潘忻那样毫不掩饰的脚步呼吸到了屋外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察觉,怕是主人原本想要推拒的心在听了潘忻来了以后反而假戏真做,只为了让潘忻对自己失望,才圆了翎的愿望。
翎又何尝会不知道这一切,仇舞的心思。
即使伤透了心却也满足了吧,死心了吧,至少想要的还是得到了。
事后就被那样随意扔在长椅上不闻不问,连一条遮盖的薄被都没给,怕不是习武之人,有护体的内功,经历了这样的初夜第二天早就病得起不来床了吧。
不过他原本是抱着被仇舞狠狠揍一顿甚至被杀的觉悟来做这事的,毕竟是那么孤傲的人啊,可如今仇舞不仅没有杀他,还满足了他的想法,他该感天谢地了才对,可怎么心却更痛了。
天色微亮的时候仇舞叫醒了翎,跟他约定,“如果我死了,你也随我一起吧。”
翎含泪微笑地答应了,心里又甜蜜,又酸涩。
甜蜜的是主人愿意让他跟他一起死,酸涩的是他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他在他死后不要伤害潘忻,为了让他不杀潘忻。
一切不过是为了潘忻。
不过够了,至少到最后会跟在仇舞身边的人,是他翎。
小絮那晚一直一如既往地守在仇舞门外待命,知道整个事情的经过。
翎是个可怜人,比他可怜,但是又哪有主人和潘忻可怜。
一个明明那么爱着对方,却逼着自己放手,逼着对方对自己失望伤心,另一个为了对方再害怕的事也能微笑着去做,却时时刻刻担心着被对方厌弃,一遍遍地被对方推离。
从未见过这么相爱深情的人,却偏偏要分离。
而自己能为他们做的,只有完成主人的愿望,让他们在分别之后都能好受一点。
仇舞沉默了一阵,再度问起小絮调查来的消息。
“回禀主人,颜琰近来急于铲除丞相势力,如今已差不多全部架空,他的妻子——丞相独生女司马千蝶似乎中了他下的慢性毒药,时日无多,于是急着让我们为她杀了夕。”
“这是怎么回事?”仇舞皱了皱眉。
“据说是司马千蝶与颜琰的娈童夕争宠,意图放火烧死夕,结果不知什么原因失败了,夕被救下后,颜琰为了以除后患便开始夺取丞相势力的掌控权,同时也暗中给司马千蝶下慢性毒药,如今司马千蝶察觉到的时候已经不好与颜琰撕破脸,所以希望我们能替她杀了夕,没有了夕,颜琰便不会再为了夕急着杀她。她大概是认为自己对颜琰还有一些利用价值吧。”
“夕……”仇舞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颜琰那样的人,也会有在乎的人吗?竟为了他不惜和自己的靠山撕破脸,铲除丞相派系,这需要冒多大的风险?那夕究竟是何人物?
第二十五章:花落余残空悲切,万般相思难相守
而潘忻受这一切的罪,起因也是颜琰为了铲除丞相派系。
仇舞微微垂眸,“这个委托接下了吗?”
“接下了,不过主人想怎样做?”小絮问。
“杀了夕。”仇舞淡淡道。
小絮微微一愣,对方不过是个被买来的娈童,说到底也是个被无辜卷入的受害者。不过主人的心思他也不是不了解,于是点头领命,“属下明白了。”
“嗯,你先退下吧。”
“是。”小絮转身离开。
“颜琰,我先杀了你在乎的人,再杀了你……便宜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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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忻的身子越来越不好,除了吃古藤惜给的药,每天再喝点粥意外,基本一整天都躺在床上,甚至连醒来的时间都很少。
对夕的刺杀失败了,仇舞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他的时日已无多,眼下更重要的是要万无一失地在自己死之前先将颜琰杀死。
只要颜琰一死,自己再带着翎死去,有小絮将潘忻带回玖夜国护着,就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到潘忻了。
“忻儿……”仇舞轻轻地抚着潘忻苍白瘦削的俊脸,只有在此刻才能流露出压在心底的满心爱恋与心疼。
“你又瘦了……对不起,每天都要喝你的血,你很难受吧……可是我还舍不得这么快走……还想再多看看你,还想再多抱抱你……”仇舞小心地将潘忻抱入怀里,温柔地吻他的唇,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颤声诉说着爱恋。
没有多少时间了,该把忻儿送走了。
轻轻抚过那人白洁的额,想要将这张脸深深地记住,带入永眠不醒的梦里,永远地思念着他。
拂过潘忻的睡穴,随着床上的人慢慢转醒,妖美的容颜也渐渐冰冷下来。
“舞……儿……”潘忻迟疑地看着面前人,多久没见仇舞主动来找自己了,除了喝药,啊,喝药……难道自己睡得连时间都忘记了?看看外面的天色,像是要全黑了,却不知和睡着的时候是同一天还是隔日,急忙扶了床沿,跌跌撞撞地跑到桌边,熟练地拿来碗和刀就要割。
“真是的,我睡着了你就叫醒我嘛,怎么可以误了你喝药……”潘忻边说着,边往碗里放了一碗血。
仇舞看着潘忻苍白憔悴,却满脸对自己的疼惜爱惜,拼命地压下心口的酸,忍下快要涌出眼眶的泪,冷声道,“我已经不想喝药了。”
潘忻一惊,端碗的手本就不稳,一个手抖就没握住,白底蓝花的瓷碗掉到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嫣红的血缓缓在地面上蜿蜒出一朵赤色的花。
“不可以,舞儿,你不可以不喝药……”潘忻颤抖着跑到仇舞身边,一阵头晕目眩,双手无力地扶在仇舞双肩上。
“你看你现在这样,我还不知道我能继续喝多久的药。”仇舞咬咬牙将潘忻的手从身上打开。
潘忻浑身一抖,站不稳跌在床边,“舞儿,我还有血,你还能喝很久的……不然,不然我把古藤惜的药一天吃两粒吧,应该就能多补点血……”
“你那样血怎么也补不够的,而且你这样能活多久?你要是死得比我早,我最后还不是要跟你一起死?”仇舞打断潘忻的话,努力不去看潘忻不停落下的眼泪。
这个小玉人,自从开始为自己割腕放血起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如今重见他哭,却比什么时候都更让人心痛。
“我想,我还是彻底解开身上的咒毒好了。”
潘忻仰起头,含泪的眸子晶晶闪亮,“有彻底解开的办法?!舞儿你怎么不早说!”
潘忻看起来是那么高兴,仇舞深深地凝视他的脸,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左冲右撞,有那么一瞬间,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了。
“因为要你的心做药引。”仇舞话音刚落,完全没给潘忻反应的时间,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手上寒芒一闪,一把匕首没入潘忻胸口。
潘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本能地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以没入到柄的匕首,又慢慢抬起头看着仇舞。
没有憎恨,没有失望,有的只是慢慢的悲伤,那悲伤溢满了他的眼眶,最后再顺着俊美的脸颊滑落,仿佛那积累的千万世的悲哀,却在这最后一刻灰飞烟灭,仿佛泡影一般。
潘忻颤抖着将自己的双手伸去握住了仇舞的另一只手,仿佛是握着自己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那样的小心,珍重。
“应该的……舞儿都是为了救我,才染上这个毒,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还好……还好还有救……”潘忻温柔地笑,一直地笑着,只是眉眼间多了一丝委屈与不舍,“舞儿,对不起,但是,我就要死了,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爱着你……”
仇舞握着匕首的手没有抖,眼中却浮起了泪。
潘忻轻轻地摸他的脸,“不要这样,你今天才告诉我,我的心是你解药的药引,呵呵……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这就够了。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也会把心给你的,因为,它早就是你的了……舞儿……”
那样痴情的眼,那样绝美的笑,彷如月下昙花初绽般的惊艳与绝美,却预示着下一刻的凋零。
让人心动心喜,却更加没顶地绝望。
仇舞揽住潘忻下坠的身子,手再次拂过他的睡穴,再也不压制地放任自己的泪如奔腾般涌了出来。
“啊……啊——!!”仇舞跌坐在地,抱紧潘忻,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里,深深闻着那熟悉的气息,浑身颤抖地,像个孩子般无措地哭了起来,隔着墙门,都能听出里面人的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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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什么还要送他走?”小絮看着主人小心翼翼地将潘忻抱上马车,环绕的手臂怎么也舍不得松开,第一次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若是不送走,难道让他就这样看着我死,最后陪着我死吗?”眷恋的目光停在俊美的脸上,没有眼泪,表情却比声嘶力竭地哭还更悲伤。
“那有何不可?”小絮问。
仇舞轻轻抚过潘忻略微凌乱的发梢,指尖轻轻划过他苍白的面颊,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温柔又悲伤的笑容。
“因为舍不得。虽然知道这么做他很难过,虽然知道我离开了他会很难过。但是,如果继续活下去,时间慢慢过去,总有一天,他会渐渐淡忘我,会爱上别的人吧,就像当年我们分开一样。这样,他也许还能再过一段幸福的生活。
人生太短暂,希望他幸福的时候能多一点。本来像他这样的人儿,就不该有那么多的悲伤,他是应该轻快地站在阳光下,面迎着清风,幸福地笑着的人啊。”
一瞬间,小絮突然错觉,眼前浮现了主人描述的画面,春日暖阳之下,绿叶繁茂,那温暖俊美犹如三月桃花之人站在树下幸福的笑着,满眼温柔地看着对面坐着的绝世妖美的人,而那神祗般的人也温柔地微笑回应着。
那是要有主人你在才可能出现的场景啊,若是……这温暖的画面残缺了一半,不知里面的人是否还会如此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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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的颠簸震醒了潘忻,胸口传来阵阵的疼痛,睁开眼,适应了黑暗以后,潘忻发现自己不是在以往睡着的床上,耳边传来的车辘声和颠簸让他知道自己此刻正在马车上被带往某处。
“舞……儿……”声音虚弱干哑得简直听不出是人在说话。
“我们正在去潘府的路上。”
“潘府……?”潘忻艰难地重复着,辨认出黑暗中传来的是小絮的声音。
自己为什么没有死?自己既然还活着,那仇舞拿什么入药?自己被送走,那仇舞拿什么续命?
潘忻的疑问太多,一着急想坐起来,却被胸口传来的剧痛痛得又倒回车底的毛毯上。
“你的伤口太深,还是别乱动的好,不小心再裂开的话,可能会死。”小絮淡淡地说道。
“我……”潘忻躺回去,抚着胸口。他现在根本没空关心自己,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仇舞的药有没有好好喝下去?
“主人本来是要挖你的心的,不过那是仇人给的方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催命的,所以就没有拿你的心入药。主人已经找到新的续命方法,他说不想再见你,念着往日情义,还是把你好生送还回来。主人说跟你恩怨已尽,让你从今以后不要再去找他。”小絮没有去看潘忻的双眼,尽量没有感情地把仇舞交代的话说完。
“他怎么续命?……求求你,带我回去见舞儿,让我再见见舞儿!”潘忻挣扎着爬起来,不管胸口传来撕裂的疼痛,又去揪着小絮的袖子。
潘忻是主人的心头肉,既然主人交代的话已说完,就没必要再让他挣扎撕裂伤口,于是小絮往潘忻颈后一拍,潘忻两眼一闭又往后倒去。
小絮忙抱住潘忻,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回毯上,看着他眼角未干的泪痕,幽幽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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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的时候,小荷儿守在床边,靠在床头睡着,满脸的憔悴。
潘忻动了动身子,小荷儿便立刻醒了过来,一见潘忻醒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立刻溢满了水花。
“少爷,您醒了,您真的醒了!”小荷儿激动地拉着潘忻的手,又急忙往外跑去,“来人,快去,告诉老爷夫人,少爷醒过来了!”
吩咐完下人,小荷儿又转回来,小心翼翼地守在潘忻身旁,生怕一个冒失就让人又昏睡过去了。
“少爷,您渴吗?您饿吗?先喝点睡吧?”小荷儿把水递到潘忻嘴边,小心翼翼地喂了。
潘忻抿了口茶,开口第一句话又是问“舞儿呢?”
“少爷,您还问他!”一听这话,大眼睛再也装不住里面的泪,哗啦啦地就流了下来。
“少爷您这半年去哪了?我还以为您去找颜公子了,结果到颜公子府上又说您从没去过那里,一下消失这么久,老爷夫人找你都快找疯了。昨日被人送回来,浑身这么多伤,胸口还那么深一个刀口……”小荷儿说着说着泣不成声,“是谁这么狠的心,我们少爷这么俊这么好的人也下得去手,真没人性!”
潘忻努力喘了口气,慢慢道,“是我……自己下的手……”
小荷儿听着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潘忻,从小照顾着他这任性的小主子长大,知道他最是怕疼最是娇气,可知这身上深深浅浅的刀割的口子已不下百道,居然是那么怕疼的少爷亲手所割?!到底发生了什么少爷会这么做!
“小荷儿……扶我起来……我要去找舞儿……”潘忻现在挂心的还是舞儿,不知道他这么久没吃药怎么样了,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想到这里,就心急得不得了。
“少爷,您都这样了!还去管别人?还是那个无情无义的负心人!”小荷儿红着眼睛生气地叫道。
“求你了……小荷儿……快带我去找舞儿……我怕我不在,他会死……”潘忻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
“他死就死吧,死了活该!”
“他不可以死,他要是死了……我也……我也会陪他一起的!”潘忻浑身颤抖着,若舞儿真的死了,他定不会犹豫追随而去,只怕自己走完了,黄泉路上,奈何桥旁,追不上他的脚步。
“少爷……!”
潘忻转头望向小荷儿,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那微笑却深深的悲伤,带着无比的绝望。
“我去替您找他,我这就去替您找他,您先歇着!”小荷儿顾不上连日守着潘忻的疲惫,立刻转身就往门外奔去。
“带我一起去。”潘忻急急拉住小荷儿的衣袖。
小荷儿略一迟疑,道“少爷,您现在这样也行动不便,还是我一个人找得快啊,等我一找到他,就立刻回来带你去好不好?”小荷儿忙哄着。
“好……”潘忻想了想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只能先答应。
小荷儿前脚刚走,潘老爷潘夫人就过来了。
“我儿啊,这些日子你去哪了?怎么憔悴成这样?”潘夫人心疼地抱着潘忻,自己也没比潘忻的气色好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