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忻儿是不可能喜欢别人的,忻儿跟他说过,世界上最喜欢的人是他。
加之当年尚且年幼,不识几个字,也没有多个心眼,并没有记下忻儿的全名,更不知道忻儿的名字如何写,如今时隔多年,很多跟忻儿相处的细节也不甚记得。
于是自欺欺人地骗道,这时间同名同姓的人何其之多,何况还只有一个字,还可能只是同音。
而且他是颜琰那边的人,他如今这样跟自己在一起,不过是自己欺骗了他,诱惑了他,胁迫了他,要是没有这些,他肯定还是会待在颜琰身边。在他心中,自己和颜琰相比,分量肯定远不及颜琰……
对着他心会乱,把他赶走以后心更乱,仇舞有些不知所措。
仇舞提醒自己,如今报仇才是第一优先,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可以无视——包括自己混乱的心情。
只要欺骗他利用他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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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又在驿道上行了十日,仇舞下令进入最近的一个大城镇休息。
潘忻病了,自七日前。
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大病,可是居然陆陆续续吃了七日药,病情仍然时好时坏地反复。
虽然在马车里仇舞也把潘忻照顾得无微不至了,但是眼下这个情况,还是得去城里落脚,再给潘忻好好看看。
虽然是小病,这么反复折腾些日子,潘忻睡不好吃不好,整个人憔悴了不少,加上每日夜来香发作,和着那腹泻病一起,就简直生不如死了。
“舞儿……我要死了……”潘忻满头冷汗地拉着仇舞半梦半清醒地说着胡话。
“一会就到城里了,我们在这安顿几天,等你养好病再走,别说傻话,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
仇舞温柔地为潘忻拭去额上的冷汗,在他泛白的唇上轻轻一吻。
“嗯……嗯……”潘忻疲累地哼哼两声。
“再睡会吧。”仇舞纤长的手指插入潘忻柔软的发中轻轻揉着。
“嗯……”潘忻缓缓闭上了眼,但不一会儿又猛然睁开,死死盯着仇舞。
“怎么了?”
“你不会趁机丢下我吧。”潘忻不自觉地抓紧了仇舞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有种不安。
“胡说什么呢?相公。”仇舞妖美一笑,就伸手去捏了一下潘忻的脸。这家伙怎么病得脑子不清醒了,净爱胡思乱想。
“因为你总是丢下我……”潘忻眨了眨他有些没精神的桃花眼,手上不自觉地又紧了紧,“不要丢下我,舞儿……我喜欢你,从小时候就一直喜欢你,一直最喜欢你了,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人,舞儿……”
仇舞听得心里乱成一团麻,不知道这潘忻是不是从哪得知了自己小玉人的事所以才故意这么说,还是他只是病糊涂了无意这样说的,把自己和颜琰搞混了。
总之仇舞怎么都不去想除此以外的另一个可能。
“舞儿……”不知是病得难受了还是怎么,潘忻抓着仇舞的衣襟,突然哭了。
“舞儿……我喜欢你……”一遍一遍地重复,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却无论如何要传递到心爱的人心中。“别离开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爱你……”仇舞下意识地一遍遍回应起来。
听到仇舞最后那句话,潘忻像是松了口气般,终于闭上眼沉沉睡去,脸上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在城里最好的客栈里定了间上房将潘忻安顿好以后,又请来城中最好的大夫来为潘忻诊断。
“嗯……”大夫老头坐在床边为潘忻把着脉,白白的老脸上面皮皱了又松,松了又皱。仇舞冷冷地站在一边,脸上有一丝关切,却始终一句话也没说耐心地等着。倒是一旁请人过来的小人偶耐不住性子恨不得上去踹老头两脚。
小人偶偷瞄了一眼主人不动如山的冰冷俊颜,决定偷偷地踹那个故作姿态的老头一脚,脚刚提起,那老头便收了架势,一本正经地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故作沉思了一番,然后点点头,再皱着眉摇摇头。
仇舞的脸上还是看不出太多表情的变化,小人偶终于忍不住冲上去问,“老大夫,我家少爷的病情到底怎样?”
老头抬头看了仇舞一眼,又看了看小人偶,“依老夫的诊断来看,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受了点风寒外感风热罢了,只是拖了这些天,寒气入体,进了五脏六腑,除了疏风散热,还要好好调理休养一番,方能恢复元气,不然病情很容易继续反复。”
“哦。”小人偶点了点头,但表情仍有点疑惑。要是说潘忻只是外感风寒,这些天给他吃的都是上好的驱风寒的药,怎么就不见什么起色?按理说他们紫衣魅的药师也不是吃素的。
老大夫取过纸笔,列好药方,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这时仇舞对着老大夫微微一笑,“大夫,您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吗?”
老大夫微微一顿,随后转身赔笑,“呵呵……老夫难道忘记了什么?”
“在下略懂医术,之前已为我家忻儿把过脉了,除了外感风寒的脉象外,还有一丝时有时无的微弱脉动,大夫您是这城中最有名的医师,应该不会把不出来吧?”仇舞露出妖美的冷笑。
老大夫后背一身冷汗,本想着他们不过是过路人,糊弄两下让他们离开了就好,没想到碰到不好糊弄的主,再看了一眼仇舞,直觉得这个人他惹不起,不能惹,只好犹犹豫豫地说了实话,“公子您别见怪,小公子的脉象确实十分奇怪,是老夫从未见过的。粗看确实十分像外感风邪,但是细细查探却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脉象,只可惜老夫也把不出来这是什么,于是老夫还以为是自己错觉把错了……真是抱歉,恕老夫无能为力。”
“臭老头,你敢糊弄我家主子!”小人偶一听眉毛一竖便冲了上去一把拧住老头衣领。
老头被吓了好大一跳,仇舞收了笑容,只静静地看着他,看了一会,道,“翎,送大夫出门,然后去按方抓药回来。”
“啊?”小人偶愣住,转头看到仇舞正在不悦的神色,马上回过神来,“是,主人。”
既然现在谁都把不出来这个脉,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先按方服药再说,实在不行的话,只能去求助古藤国的国主天下第一药师古藤惜了,拥有起死回生高超医术的他,天下间估计没有他治不了的病。
想到这里,仇舞微微一怔,自己怎么会这么想?为这人这么使劲费心思作什么?他不过是自己的一枚棋子,坏了便弃了就是,那古藤国国主脾气怪的很,可不是轻易能请得动医治的。
听说当年他们紫衣魅的新主南宫朔月因为跟他颇有渊源才在伤重病危时得以救治,并且那古藤惜还脾气古怪地硬是留了他一双眼睛失明不肯治愈。
听说当年他们紫衣魅的新主南宫朔月因为跟他颇有渊源才在伤重病危时得以救治,并且那古藤惜还脾气古怪地硬是留了他一双眼睛失明不肯治愈。
仇舞轻叹一口气,回过头看床上安然入睡的潘忻,将手覆在他微皱的眉心上,轻轻为他抚平。
为什么他会得这种怪病?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这种怪病?仇舞觉得这一切似乎是被人设计的,也许只要解开这个迷,潘忻的病就能够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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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殒”凌月国颜琰手下的一个死士集团,最初由潘忻协助颜琰建立,之后由颜琰亲自一手管理。
知道“殒”存在的人甚少,“殒”的成员多是一些本不应该仍活在这个世间的已死之人。
颜琰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所以他们的命归他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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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舞喂潘忻服下大夫开的药,又哄着他喝了一碗粥,便唤人进来备好热水,准备沐浴更衣也上床歇息。
玄隐容来的时候,仇舞与他多次冲撞,没想到竟损耗了不少力量,以致近日来除了晚上歇息的时间,平时都不再时刻将自己周围布上结界。
结界结到最后一面的时候,突然房外传来一阵异响,仇舞将结界迅速一封,静听了一会,然后顺着异响的方向跟了出去。
仇舞出去的时候,看到翎他们已经和人对上了。
来的是十来个黑色锦衣人,看起来个个功夫都不俗,有序地排开形成阵列,正等着他们打斗间落入他们的阵型之内。
“殒吗?”仇舞轻声道。
“什么?颜琰的人?!”翎有点惊讶,“他们怎么可能追上我们?”
“不奇怪,我们这一路耽搁了不少时间,而这些死士是可以不眠不休追赶猎物的。”仇舞淡淡地说道,又想到屋子里那个睡得沉沉的小笨蛋,突然心里有点不安,这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吧?
毕竟他的结界并非牢不可破,那玄隐容就是个例子。
而且,他觉得似乎就是遇见玄隐容开始 ,一切就变得不正常。
想到这里,仇舞头也不回地扔下翎折回自己房前。
果然已有几十人围在他的屋前,只是被结界所阻而无法入内。
仇舞飞身轻跃,瞬间接近围攻的人群,指尖一道白色寒芒闪过,五六人便来不及发声就闷闷地倒在了地上。
仇舞正待出第二招,突然一个人声插入进来,“舞公子果真好身手。”
仇舞听到来人说话,第二招却也没收回来,第二道寒芒闪过后又是七八人应声倒地。
说话的人见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正是前些日子跟丢了潘忻的依夜其。
“我家主人并不想为难舞公子,只要公子交出潘少爷。”依夜其上前两步说道,却见仇舞脸上泛起一抹不屑的冷笑,依夜其心里一惊,只见仇舞第三招已经出手,急忙去挡,却见寒芒闪过,都不知道仇舞如何出的手,自己手臂上传来一阵金属割裂皮肉的声音,之后便是鲜血猛溅出来,随之依夜其三四人倒地不起,依夜其沉声细听,那些人已然也断了气。
翎他们已解决了那边的十来人,匆匆赶了过来。
“颜庄主要为难在下,恐怕派这些人来还不够。”仇舞缓缓说道,声音清冷妖冶,却带着来自地底般的寒气,瘆得人毛骨悚然,云开见月,洁白的月光洒在仇舞身上,衬得他仿若神祗,妖美的笑缓缓绽开,“请转告你家庄主,在下无意与颜庄主为敌,只是心系于那人而已,并无恶意。那人与我两情相悦,还请颜庄主成全一对有情人,高抬贵手不要阻拦我们。否则在下会将颜庄主视为在下的敌人。”
不等对方回答,仇舞已慢慢收回自己的兵刃。
“殒的身份不便暴露,依夜其大人还是不要再损兵折将,让剩下的人把那些尸体移走吧。”
仇舞说着便转身回房,依夜其看着在自己眼前关上的房门却没有办法冲进去。
回头看了一眼满地的尸骸,惊觉武功非凡,刚才就连他第一下靠近,他都一点也没有察觉。殒的十几个高手,在那人面前竟毫无招架之力,那人轻轻两刀便葬送了他们的命,估计再来几百个,也不见得能把情势扭转到哪去。
依夜其叹了口气,一扬手,剩下的众人们便背起死去的同伴们随依夜其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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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忻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漫天飞舞的春花,芳草遍地,绿林成荫,天空很蓝,云很高很淡,春光明媚,他舒服地躺在草地上,旁边走来一个人,身上带着他熟悉的幽幽香气。
“忻儿,我回来了。”回头,是那个漂亮得不可方物的小孩,带着温温柔柔的笑容在自己身边坐下。
“嗯。”潘忻笑着点点头,转回头继续看天看花看春风,这世上好像再没什么需要他四处奔波寻找的东西了,因为他最想要的已经回到他身边,不会再离开。
潘忻心里漾着甜甜的暖意,望着那天空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到醒过来。
“白痴。”
刺耳鄙夷的语气,潘忻眨眨眼,感觉到一道刺目的目光射向自己,转头一看,小人偶不知何时表情冷冷地坐在自己床边一直盯着自己看。
“你怎么在这里?”潘忻大病一场醒来,嗓子仍有些干哑。
小人偶见状也不给他端水过来,见他目光在房内四处搜寻,冷冷地说,“别看了,首领不在这里。”
潘忻看着小人偶明显的敌意,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种感觉和以往在仇舞身上所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要说不同在哪里,大概就是在仇舞身上,觉得他不管怎样,都不会伤害自己,而眼前的小人偶,仿佛无心无情,随时可以把自己的骨头彻底捏碎一般。
潘忻装作若无其事地想要起身倒杯水,也好趁机跟这小人偶拉开距离。
潘忻记仇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被丢出仇府去,也是小人偶把自己用马车拉走的,到现在回想,还不知道当时是不是他一个人设计的诡计,越想潘忻心里越不舒服。
可潘忻才刚坐起来,小人偶就毫不客气地一把将他按回床里,丝毫不考虑对方是个病了好些天的病人。
潘忻吓了一跳,却见小人偶突然站起来,到桌边倒了一杯水,然后满脸不爽地端过来。
“要喝水?”虽然是问句,但是一点也没问的意思,水已经端到潘忻面前,眼里写的就是“你敢不喝吗?”
“哦,谢谢……”潘忻撑起点身子,小心翼翼地接过水,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又重新把自己按回被子里,那样水非把被子全浇湿不可。
潘忻现在觉得小人偶今天纯粹是来找茬的,很可能会故意这样整自己。
潘忻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小人偶却并没有做出这个动作,而是在一旁坐下,冷着脸。
他不说话,潘忻也不敢随便开口,过了好一阵,小人偶别别扭扭地道,“你,不要让主人知道你是小玉人忻儿。”
潘忻听到小人偶这句话,猛地呛了口水,然后咳个不停。
小人偶对潘忻投来杀人的目光,潘忻赶紧顺了两口气,“为什么?”
小人偶冷冷地瞪了潘忻一会,然后嘴角漾起一个狡黠的笑,“这是为了你好,因为,主人要是知道你就是他这些年来一直放在心上的那个小忻儿,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让你滚。”
“为什么?!”潘忻震惊。
小人偶像看笑话似的看了潘忻一会,“你说呢?”
潘忻茫然地看着他,他不明白为什么小人偶会知道舞儿给自己取的绰号,这世上该只有自己和舞儿知道才对,他也不明白原来仇舞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他更不明白小人偶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
小人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也是,像你这种寡廉鲜耻的人怎么会明白我们首领的想法。你对首领说他是你世上最喜欢的人,害得我们首领放在心上小心翼翼地记了十几年,你自己呢,转身就爱别人去了,爱的还是害我们首领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子。然后呢,首领再出现的时候,你自己一被那人抛弃,就把我们首领当替代品似的捡起来用,等那人对你招招手,你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毫不犹豫地把我们首领扔开,等到别人不要你了,你又回来找我们首领。”
“不是……这样……”仇人之子,抛弃,替代品,潘忻越听越混乱,越听越觉得自己听不懂。
“什么不是!呵,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我们是干杀手这行的,要是我们首领知道了你就是他的忻儿,肯定会为了不连累你而找个借口把你赶走的。”小人偶残酷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