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翌，生日快乐。”

“涛哥……”苏亦欢正想退回礼物，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是自己的新歌《秘密》。来电何人，不言自明。

靳涛了然一笑，道：“我就是送你个礼物，你接电话吧，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再聊。”说完便走了出去。苏亦欢的戏已杀青，今后也许只有在《六月雪》的首映会上才会再见到他，其他的什么，靳涛已不想再强求。

苏亦欢掏出手机看着那个“景”字，过了一会才接通电话。

“……喂。”

“在干什么？”电话那端的声音似乎有一丝疲惫。

“刚收工。”苏亦欢没有多说话的欲望。

“出来。”干脆利落的两个字，电话被挂断。

不过是男人一贯的冷然风格，苏亦欢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就好像在走一条永远也走不完的路，每过一段就会出现一个方向标，他就按照单调乏味的方向标一直行走，永无止境。

今天早上六点就开工，到现在已超过十四个小时，镜子里卸妆之后的面庞有明显的黑眼圈。苏亦欢拧了热毛巾捂上眼，不断散发的湿热让酸涩的眼眶舒服了一些，只不过在毛巾拿开后，他觉得自己的眼里有了泪的成分。

都说人在悲伤时候产生的眼泪含有毒素，流出来有益健康，但是苏亦欢发觉自己眼泪怎么都流不出来，很快的，就随着室内的常温蒸发了。

靳涛送的礼物依然摆在手边，包装很是精致。苏亦欢把盒子拿到鼻翼旁，立时就闻到若有似无的回青橙的幽香。盒子里的礼物，一定是Versace的新款男香了。靳涛能知晓Versace是他最爱的牌子，不可能想不到他已有这款男香。送他已有的东西，寓意不需多说明。

敲门声再次响起，苏亦欢应了声，还是拿起盒子走出门去。

从片场到影视城大门口有一段不短的路程，苏亦欢坐在保姆车里看着手里的盒子发呆。接下来已没有了通告，接下的另一部秦路的片子后天才有他的戏。没事忙，陈雅君难得的没再为他打理造型而是坐在一边想着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亦欢笑笑：“君姐，你知道了是吧？”

“翌……”

“君姐，我的本名你知道的。这个时侯，就叫我苏亦欢吧。”苏亦欢看了一眼窗外一闪而过的影城蓝色路牌，笑容淡了一些。

“亦欢，你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手带出的艺人，你知道的。”陈雅君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

“我知道的。”苏亦欢停了停，又道：“现在，就算你要告诉我华文根本就是他的产业，我也不会奇怪……你也觉得我很可怜吧，自以为活得很自由，却其实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君姐，你也觉得我这人挺可恨是吧？”

“……”陈雅君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拿过苏亦欢手里的盒子放进包里，仔细斟酌了之后，才道：“亦欢，如果你相信我，那么你一定要相信，也许很多事情不止是你看到这么简单。而爱并不复杂，你没有必要苦苦让自己越来越远离他。”

苏亦欢安静地听着，唇边掠过笑意：“君姐，大老板不喜欢你，是他的损失。”

车子停下，苏亦欢拉开门，便看到不远处的一辆黑亮的跑车以及车边站着的卫离。他回头道：“君姐，后天早上记得叫我起床。”接过陈雅君递过来的剧本，下车往跑车走去。他的表情里再看不到一丝悲伤的神色，陈雅君知道，那样的表情，名叫强颜欢笑。

跑车很快开出影城，沿着四环路往南市郊而去。苏亦欢自上车就没说过话，只专心地看着手里的剧本。

秦路作为年轻一代普遍喜欢的新生代导演，影片自然没有邵正宁镜头下那样的厚重感。新片《只爱陌生人》情节简单讨喜，讲述的是速食爱情时代真爱产生的过程。苏亦欢演的角色是不被女主角所爱的未婚夫，最后与不被男主角所爱的未婚妻走到了一起。

是个喜剧，苏亦欢很清楚从此刻起他要培养的就是喜感。所以他在车子行驶了半天后才发现行车方向既不是酒店也不是自己的公寓。

卫离看到身边人的疑惑，解释道：“先生已在目的地等待，放心，我不会迷路的。”

苏亦欢没说话，只简单的应了声，看在卫离没再叫他“少爷”的份上，保持好心情好了，毕竟这也有利于后天的拍摄。

天已全黑下来，窗外闪过的建筑多是统一格局式样的联体别墅，想来应该是某地产商刚开发出来的。没让苏亦欢想得更多，跑车速度减慢，停在了一栋别墅门前。

明白了卫离不被允许进入，苏亦欢合上剧本开门下车，推开虚掩的雕花铁门走了进去。

这栋白色独栋别墅的格局明显要比刚才看见的连体式大一些，主建筑前的小花园里亮着白色的路灯，让苏亦欢清楚的看到了那整片的茉莉花。

六月，正是茉莉初放的时节。

三层的建筑都没有亮灯，倒是房屋后面有灯光透出。苏亦欢脚步顿了下，径直往后园走去。

与前花园的花海不同，后花园载满了郁郁葱葱的藤木。景灏，就坐在藤架下面一副纳凉的模样。

苏亦欢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景灏，悠然，闲适，从来都围绕在他身边冷冽气息全没了踪影。更难得的，他面前的桌子上没有文件资料或是笔记本电脑。苏亦欢脚步放轻，生怕打扰到他。

原来，那个人也可以有这样的一面。

“你愣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听到景灏明显带有温度的声音，苏亦欢回过神，走到男人对面的藤椅上坐下。有过一会儿的静默，他还是问：“你，叫我过来，是……”

“喝茶，还是咖啡？”景灏不答反问，表情未变。

“……都可以。”苏亦欢声音很轻，不想破坏此刻的宁静美好。

看着景灏把壶里的热咖啡倒进骨瓷杯，苏亦欢拿起小勺轻搅了下便端起浅啜了一口，蓝山特有的先酸涩后微苦再回甘的香气味就在唇齿间扩散开来。

苏亦欢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才敢确定此刻的一切不是梦境。

“我的戏份，今天杀青了。”

“我知道。”

“那……”凯维的约什么时候签，苏亦欢还是没有办法问出这个问题。却不知景灏从哪摸出一个小盒子推至他的桌前，盒面还系着蝴蝶结。苏亦欢打开来，只见一串钥匙。

“我给你搬了个家，以后，卫离留在A市负责你的安全。”景灏似是忘记了两人上次见面最后的不愉快，又道：“这算是个礼物。”

苏亦欢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在看到男人唇边有些不自然的表情的时候，彻底呆住了。

“不要告诉我，你今天没有收到别的礼物。”景灏难得的开起了与他的气质完全不符的玩笑，“现在，想明白你为什么在这了？”

“我……”苏亦欢舌头打结，半晌说不出话。景灏微笑，然后起身走到他跟前，右手搭上他的颈间然后倾下身去。几乎是在两唇相触的一瞬间，苏亦欢就闭上了眼。

……是有温度的吻。

……心跳得有些快。

没有给他再多的时间慢慢消化此刻的感觉，仿若梦境中一般的，耳边响起男人带着温柔的声音。

“生日快乐。”

再没办法控制住自己，早在影城休息室就有的泪意终于流淌出来，苏亦欢攀附着男人站起身，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主宰众生的神，终于愿意眷顾他了么？他真的可以，这样放肆么？越来越多的纷乱思绪在心间堆叠，最后只化为一句话。

“景灏，你愿意给我最简单的生活么？”那些关于他们说的，并不复杂的……爱，你能给我么？

景灏没有马上回答，只稍稍拉开苏亦欢，擦去了他的眼泪。

“你想要的简单，可以在以后的时间里教给我。”这样，算是一句誓言？景灏不确定。他能确定的只是，他真的可以把自己为数不多的感情全都交给眼前的人，决定了，就不会后悔。

苏亦欢紧咬的唇放松开来，然后毫无预兆地吻上了男人的唇。

“景灏，我想你。”虽然今天以前你给我的从来都不是温暖。今天以后，我会努力抛开心里所有的不安……

景灏唇角扬起微笑，在说了两个字后，闭上眼再次感受着三十年来终于确定的心之所系深深浅浅的吻。

“再来。”他说。

第三十三章：他的七

梦，又是梦。

苏亦欢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安稳的睡一觉不再被无止境的梦境纠缠，虽然这个新的梦境里景灏给他的不再是冷漠的背影。

他看到了景灏看着他笑得温暖的面孔和伸过来的手，只是他刚往前迈出一步却只见眼前的场景变成了十字路口，然后绿灯亮起，景灏慢慢走远。他拔腿去追，却一脚踩空坠下万丈深渊……

猛地睁开眼，意识经过一秒的格外清醒后又被噩梦带来的疲累掩盖，苏亦欢抓起被子擦着额头渗出的冷汗，呼吸渐渐平稳，这才想起这是他在新家醒来的第一个早上。

窗帘外的天已大亮，床头柜上的台灯发出昏黄的微弱光芒，苏亦欢偏过头，景灏不在。

是暂时不在，还是……从未出现过？苏亦欢闭了闭眼，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此刻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埋在被子里的手掌心滑过去，似乎感受到了若有似无的温度。掀被子下床，他赤脚走出了卧室。

卧室在二楼，苏亦欢站在门口挠挠头发，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他闻到了紫米粥的甜香。片刻后他又听到了手机的悦耳铃声，以及景灏略显低沉的声线。

这样真实……那就，不是梦境了吧？

靠在门框上看着男人一边做早餐一边同电话那边的人聊天，苏亦欢心情平静。

“……是……如果不是遇到你，我大概永远都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景灏的语速有些慢，应该是不适应说这样感性的话。

苏亦欢只觉脑袋有些眩晕，然后耳边再次响起了声线熟悉语气却极度陌生的声音。

“……Andrea，我想念你。”

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却犹如一面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离开来。

Andrea？是他知晓的那个Andrea么？

是不是所有的欢喜雀跃都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不过是一晚，原本美好的一切就能烟消云散。

后退两步，苏亦欢转身奔回楼上书房，打开电脑搜索引擎输入了两个字，然后点开置顶的结果浏览。

……生日，身高体重……爱好……然后是最上面的两个黑体字“戴璇”以及——英文名：Andrea……

关掉页面，他盯着电脑桌面出神，忽然很想笑。

“难得的休息日，你打算对着电脑过？”身后传来景灏的声音，苏亦欢不曾知道，景灏也是会说玩笑话的人。

没听到窝在椅子上的人答话，景灏有些纳闷，走过去连人带椅转向自己。

“跟我在一起，不要发呆。”

苏亦欢两手环住男人埋进他怀里，记忆慢慢倒退。

……不要发呆，你这样的头发我不喜欢，不要再给我惹麻烦……原来这个男人跟他说过的为数不多的话里，还有一大半是对他的否定。

脑海里这样想着，张开嘴说的却是——

“你，曾经想过我么？”

景灏挑眉，想不出苏亦欢那与众不同的思维此刻又跳到了哪一出。他还未答话，又听到怀里的人闷闷的声音：“……景，叫我的名字给我听。”

在心里叹息，景灏只觉谈爱果然是很累人的事情。不过刚才被唤那一声“景”，是比过去阴阳怪气的“叔叔”好听得不只一点点。抬手抚了抚苏亦欢的脊背，正想说什么，刚摆在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苏亦欢咬紧了下唇，强迫自己退出男人的怀抱丢下句“找水喝”就跑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坐在餐厅里表情木然地搅拌着景灏做出的早餐，苏亦欢再次食不知味。直到感觉到对面的人拿纸巾擦去遗留在自己嘴边的粥液，他才发现一身正装的景灏已不知在对面坐下多久了。

“你相不相信，我就算在梦里也不敢想有这样的一天，吃你做的早餐，嘴巴脏了你也愿意给我擦。我的那些梦里，要么就是你的背影，要么就是荒芜的一片什么也没有……你这个样子，我猜卫凛一定在外面等你了，不要误点。”苏亦欢别开脸，不想去看男人带着疑问的表情。

景灏实在是被对面的人弄得莫名非常，之前的电话是卫凛打来向他汇报S市的总部出了意外急需处理。他明白男孩不想他离开，只是他察觉得到男孩一定还有别的心事。

“我有事要回去处理，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拍戏也不准太累。我以前说的关于你是不是该退出娱乐圈的话，依然有效。”

看着一直没抬头的苏亦欢，景灏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

……果然是，只剩背影。

苏亦欢走进客厅沙发上坐下，飘忽的意识一直没回到脑里，所以片刻之后他听到刚关上不久的大门又传来开锁的声音的时候，他又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看着眼前去而复返的男人，苏亦欢呆愣着说不出话。

景灏三两步走到苏亦欢跟前，没理会他呆呆愣愣的神情落下一记深吻，久久之后才贴着身下人的耳朵道：“我觉得有必要再给你提个醒，经过昨天，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我，明白么？”

苏亦欢皱着眉不说话，似是在恼着男人荒唐的举动。

景灏看着气息微喘的人，唇边扬起笑意，轻声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我想要珍惜的人。”

情话之所以动听，是因为它可以让听的人拼命找出各种理由来深信不疑。将这一句话自动衍生出各种关于幸福的可能，然后，坚信那一句简单的话有个更贴切的名字，叫做誓言。

景灏的那句话算是誓言么？苏亦欢不确定。那样一句话给了他未来的可能，只不过，他看不清那未来里关于幸福的轮廓罢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此刻欢欣雀跃地站在秦路的镜头前耍宝，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只爱陌生人》开机已一个月，今天是他配角戏份拍摄的第七天。

他已经七天没见过景灏。

这不算什么，七天与过去聚少离多的七年，真的不具有可比性。

苏亦欢忽然想到七年前，他似乎就是在认识景灏的七天后，爱上了他。

他这一生，用七天的时间爱上一个人，再用七年的时间等到那个人的回眸停驻，或许，在以后的七世，都得不到解脱。

其实几天来苏亦欢已经很少在“Andrea”的问题上费神了，他甚至强迫自己尽量不去想景灏，就连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他也一次未拨过。

也不去想他到底算景灏的什么，伴随他很多年的想念已渐陈旧，只要不去刻意整理，它能像房间角落的微末一样，其实微不足道。

秦路虽是年轻导演，思想作风却与年龄成反比，难为他想要拍出好的喜剧片。

所以苏亦欢的配角戏份杀青后，几乎是立时就离开了拍片现场。敬业得完美演出与保持属于自己的美好心情完全是两回事，他可以一直面带笑意地演完所有戏份，却不代表拍片结束后他还想留在片场看其他演员为虚构出来的爱情满脸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