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一半的时候，李元庭的拳头就已经握成钢铁似的冷硬，我的手被攥的生疼，又挣脱不开，金仙子一口气说了个够，我却疼的直咧嘴，气道：“你胡说！子申已经死了，他还能做什么！”

金仙子面无表情的回应道：“子申能走能跑，如何说是死了呢。倒是之前你每日入睡时形如死人，总不会以为现在轻易便全好了吧。”

这家伙说来说去，就是不想我们走。他可以用计装好人，但绝不可以利用我打李元庭的主意。我心里急得不行，李元庭不明就里，肯定会被说动，我不能再让他陷入危险。

“你别再说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说罢拉着李元庭退开。

但李元庭不动如山。这家伙眉头紧锁，眼神一片肃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他反手抓住我，对金仙子冷冷说道：“我原本不想杀你。”

金仙子笑道：“杀不杀我随你，只是李湘君的病，世上再无人能治。”

“你胡说！”我急的大喊：“你究竟想怎么样！”

金仙子看着我，说：“难道你不想知道清流后来如何？你真的放心这样离开么？”

我愣住，不管他有什么目的，确实说中了我心里的忧虑。

“我若想害你们，早就动手了。教主大人既然怀疑，炼丹房就在附近，子申和清流都在里面，还请二位随我去看个究竟。”

“好。”李元庭答应道，“你现在就带我们去。”

我担忧的看他，李元庭安慰的捏捏我的手掌：“去吧，否则你永远不会安心。”

第66章

金仙子没再罗嗦，抬脚走开，左护法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炼丹房果然不远。说是‘房’，其实称呼山洞更合适。

洞口不大，里面黑黔黔的。我们一路深入，走过一段羊肠小道，直到面前豁然开朗。

巨大的圆形空间内，竖立着三个熔鼎，空中则层层叠叠吊着数不清的蚕茧似的东西。墙壁上雕凿出不少托台，一支支粗壮的火把绑在上面，照亮了整个炼丹房。

金仙子嘴里念着意味不明的字句，就见到子申和清流同时从两边蚕茧后的阴影中走出来。

他们走路时目不斜视，木愣愣的，感觉上正被什么操纵着似的。

两人走到金仙子三步远的距离就停下，一动不动的站着，等待他施以下一个命令。

我头一次有机会看清楚清流，严格说来是卫六。脑海里想象着这人装扮成黄天师的模样，竟十分贴合。他和清流长相完全不同，除了本身外表上的差异，卫六显得更冷峻沉静。

现在的这幅躯体里，没有清流也没有卫六，只是具不会腐烂的行尸。

空气中缭绕着一股诡异的味道，大概是炼丹时气味发散不透造成的。

金仙子说：“这两人看上去像被蛊术控制的死尸，其实不是的。我虽好以人炼药，却从不涉猎邪道巫蛊。”

“这还不是邪道呢。”我小声反对。

李元庭说：“难不成他们还活着？”

金仙子点头：“算是没死，但也不是活着。”

李元庭看看许久不说话的左护法，此刻他的眼睛越过子申两人，茫然没有焦点。

金仙子知道李元庭的意思。他语气温和的对左护法道：“你先回房，时辰不早，该睡觉了。”

左护法回过神，脸上浮现出一如既往的活泼样子，连声答应：“好，这里怪闷的，我出去等你们。”

大家默契的都没有出声。等左护法出去了，金仙子才接着说道：“抱歉，还请各位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们的事。”

我说：“左护法怪怪的，似乎精神不太集中。”

李元庭冷声道：“何止怪，恐怕他未来要和子申卫六一样了。”

“不错。”金仙子说。左护法出去后，他很快显出些不耐烦的疲惫，“他误食了丹药，因此我才不得不强留二位。”

一听是为了左护法，我不由放心很多，同时产生出强烈的好奇。

“我本想先等你们的伤都好了再说这事，可既然二位着急回去，便不得不厚着脸皮求二位相助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

金仙子道：“不瞒二位，我幼年时便久居深山，终日炼丹制药。人命于我，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所以当年萧家出事，对我也无丝毫影响。除了师父及弟弟兰采，我几乎与世隔绝。但因年幼时曾下山见过癸晓，对他有些印象。后来他的随从子申找到我，要求我为李湘君疗伤，为癸晓降世做准备。我颇感兴趣，便答应了。

“治好了李湘君，我没多做停留，很快回到山中。不久子申又找到我，同来的还有清流。他说自己就是癸晓，但这一世的魂魄叫清流。他说自己勉强寄宿在这个躯体里，每日不得安睡休息，请我帮他离开。

“我答应了他们，条件是必须把身体送给我。清流为答谢，主动将离魂术教给我，配以我的丹药，可使人长期假死，虽活着却不能清醒。只要施以简单的命令，便可以成为最简单忠实的仆从。我对此十分满意，刚送走清流便立即下手实行，结果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第67章

他随手指向子申和清流，接着说道：

“本来事情很顺利。给他二人服药的前几日，兰采找到我，说他抓了李湘君，要请我一起去南山抓李元庭。我对复仇丝毫不感兴趣，却有心要来你们二位的身体……”

我闻言大惊，下意识的板过李元庭的身体仔细查看。他摆手说道：“我没事，他那天并没有动手。”

“不错。”金仙子说：“兰采不愿我当时动手，他答应我事情结束后，将你们交给我处置。而且当时出了差错，教主的左右护法被他的人打伤，两人皆命在旦夕。兰采当时着急叫我为右护法医治，作为条件答应我带走左护法。”

“你帮亲弟弟的忙还要条件？”我问道。

他说：“为什么不要？若非他不是我亲弟弟，就是求我我也不去。”

我听了无言以对。李元庭忽然问道：“我知道你救过右护法便离开了，难不成是在左护法那里出了纰漏？”

金仙子点头道：“不错。前面万般都无所谓，重点就是这人了。我原先盘算，左护法体质也不错，何况我已看到兰采对右护法非同一般的关心，只怕复仇的事也要作罢，这样一来我就什么也得不到了。有左护法在手，起码能轻松引右护法来，兰采为了他，极有可能替我把你们找来，省的我多费腿脚。”

我听了有些气恼，不客气的说：“你倒想得美。”

金仙子没理睬我：“左护法当夜便苏醒，因我下山时都会乔装，是以那晚他第一次见到我的真面目，竟然感谢我救他一命。为省口舌，我并未说明前因后果，但不给他治愈，令他无法下山。他这人活力过头，又很罗嗦，偏偏叫人讨厌不起来。我考虑了一晚，决定不给他喂药，将来替我打理医庐。

“他好了两日，对我也越来越亲近，很快开口求我让他下山找你们。我不愿意他离开，也不愿他为你们涉险。想来想去，也只能我亲自下山一趟，叫我弟弟放人了。那时子申和清流的身体已沉睡多日，再睡便有损体质，于是我暂且放下了左护法，在炼丹房里尝试做活死人。

“本来好好的，可竟被左护法发现了，原来他一直跟在我身后。我本来就不爱遮掩，便干脆跟他将一切说的清楚，他当时并未生气。我以为这就可以了，没想到他偷偷跑去炼丹房，把剩下的一枚药丸吃了。”

金仙子讲到这里，终于显出与之前不同的焦躁。他讲道：“三只融鼎，每只炼制三月可出一枚药丸，至今只炼出过三枚。幸好制作活死人的方法才得出不久，尚在试验阶段，否则那呆子说不定有多少都吃了。”

突然，他陷入茫然，自言自语道：“不想我抓你们，他直说便是，为何偏去吃药呢……”

思来想去没有结果，他又不耐烦道：“他因为之前跟踪我，也听到了我对子申清流念的字句，又吃了药，早晚会变得和那两人一样。我只好日夜炼制解药试着给他吃下去，他才不至于立刻倒下。你们也看见了，他现在神志不清，完全解开药性还需时日，最难的是那些字句的解法……清流已经不在了，他寄宿的身体也无法使用，左护法不谙人事还记挂着救你们，我这才悟到一线生机。”

第68章

李元庭皱眉，隐隐有杀气外泄。

我不安的拉着他退后，金仙子纵然一身仙气，却想法奇诡，对付人的手段比恶鬼还要厉害几分。他一定没意识到自己对左护法一见钟情的事实，甚至为了他，很有可能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我试图转移他的注意：“你打算拿子申他们如何？”

金仙子道：“我成功将他们制成活死人，结果却没半分开心。他们活着和死了没什么两样，在我这里走来走去实在碍眼，要不是还要用他们给左护法研制解药，早就扔出去埋了。”

李元庭冷冷说道：“你自作孽，我们帮不了。”

金仙子微微露着笑，说道：“你帮不了，李湘君可以。”

我暗道不好。金仙子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说：“我知道当日子申招魂没成功，那魂魄却入了清流的体内，既是说明他与李湘君体质吻合。”

李元庭甩手把我护到身后，抽剑直向金仙子刺去。

金仙子轻挪脚步闪开，不耐烦的念出两句，李元庭欲再至他死地，突然子申和清流一前一后拦住我们。

李元庭毫不客气的冲着子申当胸一剑。子申只在被刺中时摇晃稍许，过后却还是巍然不动，阴森森挡着。我不会武功，身后的清流动作较快，屈指向我抓来，李元庭连忙把我逮到身边。

金仙子道：“你要杀他们请便，不过看样子他们就是碎成肉块也能完成我的命令，你又何必费力反抗？我只是想请二位帮忙，绝不为难。”

我脱口骂道：“混账！这还不算为难？！”

金仙子莫名其妙的看着我：“只要你们不动，他们也不会动。真不知你们急什么，我话都没说完呢。”

李元庭森冷的说：“你想叫湘君再次离魂，替你叫回清流。”

金仙子惊喜的点头说：“正是！你明白便好了，我只知道离魂的方式，解除还需要他再教我才行！李湘君有经验，还得借他身体给清流一用！”

我听得头皮发麻，半晌咬牙道：“你想的美！”

别说陆南已经死了，就算活着，以我现在体质，恐怕真的要给折腾死了！

金仙子这时终于明白我们的意思，他笑容褪去，阴沉着说道：“你们……不想帮？他不是你们的左护法吗？”

李元庭冷笑：“他现在一心向着你，于我已经是个死人。”

金仙子听见‘死人’二字，身体一震，不可置信道：“你错了……他还活着，他还叫我救你们。”

我看他的模样，心里不觉产生同情之意。想起和陆云分别那天的情形，竟像隔了很多年似的，唯有陆南当时刻在我灵魂深处的悲痛在此时突然觉醒。

于是口气缓和，对那人说道：“就算我回去，也没有身体可以依附了……”

金仙子茫然退后两步，默然不语，忽然眉心一皱，捂着胸口弯下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等他再次站直身体，面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子申和清流木楞的看着他，挪动脚步走过去。

“滚开。”金仙子冷冷的命令道，眼里泛着血丝。

他捂着胸口轻轻吐气，直到那两人离开他的视野才松开了手。

“你怎么回事，病了么？”我问。

金仙子说：“只是突然气血阻滞。”他垂下秀美的双目：“我……我没想过这种情形……”

完结章

忽然，他抬头道：“不行，我再去试试。”说罢自顾自抬脚离开。

金仙子急匆匆消失，留下我和李元庭待在炼丹房。我惊讶于这人竟能放心丢下我们不管。李元庭拉着我的手说道：“快走。”

我知道机会难得，虽然一想到金仙子和左护法的事就觉得惋惜，可再不走，怕以后真就难离开了。

子申和清流没有跟来，他们直直站着，阴森的目光从背后射来，令人心悸。

没想到当时的祭司，还有繁华闹市上的黄天师，如今只空余一副躯壳……

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心念微动，却无法抓住。

“在想什么？”

“没……”

我摇头，抓紧了李元庭的手，他略带疑虑的看着我，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山上没有其他活人。我们摸黑穿过丛林和溪流，一路没有耽搁，直到将近黎明，金仙子都没有追来。

李元庭见我不语，担心的问道：“怎么，是不是伤口疼？”

“不疼。”我说的是实话。虽然全身还有未愈的大小伤口，却完全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一晚便好了八九分。“金仙子的医术……确实厉害。”

“医术厉害，却不是为了救人性命。”

我轻笑，却不知为什么要笑。抬头望着天上皎洁的一轮明月，竟挪不开眼，种种画面闪过心头，眼前渐渐迷离。

“湘君！”

李元庭的声音似洪钟在耳边炸开。我抓住脑海中尚未消失的念头，抓着他的手臂急急说道：

“元庭！清流之前为了我，曾与凌兰争执，他不是心肠冷硬的人！”

他微微皱眉，显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为什么突然提他？”

“清流带走子申，来找金仙子，是为了回去……但他不会害人，金仙子的条件是留下他和子申的身体，而那两人并未真正死去，他们只是意识被困，无法真正醒来，他们还有救！”

“那又如何？”李元庭忧虑的看着我，“你不是想回去吧？”

“控制‘活死人’的方法，一是金仙子的药，使人沉睡，此外便是清流教给金仙子的‘字句’，那些‘字句’也称作‘催眠’。”

李元庭愣住：“你……”

“清流知道我们要找金仙子的事，我们找到金仙子，必然会看到‘活死人’，所以他那日才扮成黄天师找到我们，他想让我救那两人！”

我细细回忆当时的情形：“他同我说话时句句提醒试探，他以为我是陆南……我虽觉得他奇怪，却根本没想到他的身份……他还送我一面镜子，说什么‘能唤起我的善念’，是为了让我看在曾替我说话，还有因我才来到这世界的份上，帮他这个忙！”

李元庭沉吟半晌，似乎觉得有些道理，叹口气道：“但那面镜子，当日在南山已经遗失了。”

我忙说：“那镜子不重要，他特意找了个地摊货，意思就是只要有镜子就可以解开催眠！”

他点头：“细想来，金仙子那里确实没见到半面镜子。”

“也许是他不爱照镜，医庐里便没有添置……总之我们快回去告诉金仙子，好让他早点安心！”

李元庭强硬着口气说道：“不行！金仙子邪的很，我们离开之后，他不知又设下什么陷阱，你身上还有伤，万万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