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着问道：“右护法呢？”

他没正面答我，清冷的说：“李湘君，你病入膏肓了。”

“……你到底是谁？”

兰采弯腰捧着我的脸细细端详。他整个人逆着光瞧不真切，唯一双魔性双眸凉凉的渗进骨里。

耳后微一刺痛，兰采将针拔下，退后两步便站住不动。

我眼前摇晃着看不清楚，心里担忧李元庭，勉强扶着床沿站起，终究还是重重摔倒了。

眼皮沉沉的合上，只听兰采的声音幽魂似的回荡：“我名叫萧兰采……”

原来如此。我忽然想的通透，南山之约会的不是萧霸萧雄，而是他萧兰采。

第50章

顶要紧的关头着了道，就是没中这一针我也得气得背过去。

待得沉重枷锁层层叠上，身体渐沈，我心知自己又给投放到人间了。该担的还是得担着，结果如何全看天意，我至多豁出命尽力就算了。

感觉到身下冰凉光滑的地面，我估摸是被关起来了。默默又躺一会儿，等差不多恢复精神了，才不紧不慢睁开眼睛。

愣了大概十好几秒，才意识到头顶上那个是镜面天花板，那个直愣愣傻乎乎看着我的就是我自己。

这是闹哪出？我起身转了一圈，险些晃花了眼。四面全是玻璃镜子，里面映着层层叠叠的我。没见着陆云，也没见出口，万花筒一样的房间安静的出奇。

“少爷？”

房间显然不大，连点回音都没有。陆云不知身在何处，没有他凌兰就没法出岛，再说两家千丝万缕的联系，应该不会拿他怎么样才是。

终究这是我自己的愿望，没见着人还是不放心。我便开始仔细寻找机关，看有没有出去的方法。

脚底下也是面镜子，打眼一看好似站在虚空，再多看两眼忍不住发花。我便没多往脚下看，继续四处敲敲打打。

找了一会儿没有半分进展。房间不过方寸之地，宽度差不多只比我的身高长一点。没办法只好找墙靠着，摸索自己身上的口袋，骂凌兰竟连一张纸巾都没留下。

如果四边墙上实在找不到出口，只能去天花板试试了。这算是个颇有难度的事，因为房间面积虽然不大，却足够高，如果忽略这些劳什子的镜子，就和困在枯井里没什么两样。

况且井底尚能看到一方天空，我却只能看见自己的笨头笨脑。

不得已只好动脑思索。以前陆云顶喜欢催我吃饭，若凌兰也有这爱好多好，派个人送水送饭，我有不少把握能跑出去。

这回不知怎么的，我身份是陆南，心性却还是李湘君的，因此看镜中陆南一身黑衣短发的模样就像看见半生不熟的朋友般。

看了一会儿像给吸进漩涡一样的难以自拔。我回过神惊出冷汗，再不敢掉以轻心，怔怔抬头眺望顶面。然而越瞧看越觉得不认识那人，而且直勾勾的眼神有些可怖。

我干脆往镜面上狠狠挥拳砸了几下，镜子是强化的，任我骨头砸的生疼，它除了发出点微微闷响再没其他。

颓然瞅着镜子，我收回拳头，摸摸自己的脸，惶惶然退后几步。这屋里不知用的什么光，把自己照的这样惨白，活像个鬼魅。

凌兰费劲把陆南抓到这里，终究是有目的的，不可能放着不管。难道他以为我困在这里清流就能自动蹦出来？

站久了既累又无聊。我盘腿坐下，默默看着镜中的陆南。他和李湘君一样的相貌，穿着气质却截然不同。反正左右无人，我便有模有样做几个鬼脸，对着那人哈哈大笑，未几又心生惶恐，噤口不语。

他幽暗的瞳孔每回准确无误的瞄准了我，直叫我脊背发冷。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照镜子，陆云又不在身边，这一遭实在吃不消。

犹犹豫豫的想着这次自己为什么不似平时的陆南，甚至脑子还盘旋着李元庭的事情放不下，忽然记起之前在酒店浴室里偶然间和‘陆南’的对话，心中一动，试探着对着镜子道：

“陆南？”

几秒钟过去，没任何异常。我笑自己神经质，莫名有点失落。

又过了一会儿，眼前有点发花。我揉揉眼皮，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哎，我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就是老想着李元庭，不知他怎么样了。”

“你说，兰采是不是打算用我威胁他？”

镜子里的人皱起眉头，和我大眼瞪小眼。

“啊，对了……陆云也是一样的处境。”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心。

然后猛地泄愤似的挥拳，砸的两手鲜血淋漓。发狠道：“陆南，你给我出来！”

镜面被血染得触目惊心。我慢慢踱步，眼睛死死盯着他。

踱到第二圈的时候，他叹了口气，正面站着瞧我。

我惊喜道：“你可算出来了，累死我！”

原地盘腿坐下。我朝四面扫视，满意的发现已经全都是他的木头样。

他问：“为什么逼我出来？”

“因为我没办法啊。我又不是你。”

“这样身体负担太重。”

“都说了我没办法。”

我给他露个笑，笑得他肩膀抖了一下。

“我能看见你，不是幻觉吧？我总记得上次和你相见的情形，期待着再见你一次。”

他说：“我也想见你。可是这样不行，你必须坚强。”

“你把我想的太厉害了，我可是文弱的李湘君啊。”

他看我半晌，说：“你已经知道了。”

第51章

我点头：“没错。你躲在一边风凉，却趁我附身控制我的情绪心性。可我不是你，能保护陆云的只有真正的陆南。”

他坚毅的眼睛黯然低垂，若有所思。

我继续劝道：“你回来吧，我去我该去的地方。不然咱俩都得死。”

“不行。”

“为什么？”

“李湘君。”他说，“我回不去了。”

我安慰道：“怎么会呢，你还没死，什么都好说。”

“我试过很多次。”

“也许是需要我们合作呢？”

陆南陷入沉思，似乎被我说动了。

他说：“好，我们再试试。你想从哪里入手？”

我挠头。以前子申曾经说过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我自己放弃其中一个身体。现在当然肯定是要做回李湘君，但怎样才能不给陆南添麻烦呢。

我简略的把子申和红月教的来龙去脉说与陆南，重点放在那场仪式上。他听后恍然大悟道：

“怪不得。”

“怎样？”

他说：“这样就对了，你还记得占据我身体那天的情形么？”

我摇头。他说：“那你也不记得拍了清流一掌，直接把他魂魄拍出去的事了？”

我震惊道：“真有这事？为什么？”继而想到这是我自己做的，又说道：“哎呀，这么重要的事，我忘得一干二净啊。他没事吧，还活着吧？”

陆南平静的说：“我不知道，后来就被你附身了啊。当时吓了我一跳，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真有鬼害人……”

我拍拍镜子：“喂喂，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给点面子啊兄弟。”

他不为所动，接着说：“不过现在我明白了。你当时气势汹汹的确是想杀清流，可惜他刚刚魂魄离体仪式就中断了。”

全身经脉如遭雷击，大脑瞬间清明，真相在我脑中来回闪烁，子申，凌兰，这些人混乱交错在眼前晃来晃去。

“清流他……是癸晓？”

陆南点头：“所以我们有麻烦了，凌兰一心想找出清流，可你要怎么跟他解释清流已经不在的事实？况且你们条件不同，清流恐怕很难回来。”

我茫然道：“是啊。糟糕了……”

“还有，”陆南说，“时间这么久，清流的身体应该已经腐烂了。可我们都不知道他的身体在哪。”

情况越来越朝着令人绝望的道路上发展，怎么想都是死路。陆南见我沉默不语，反倒安慰说：“别急，这件事你绝对别说出去。只要凌兰还有一丝希望，陆云就是安全的。”

我抓狂道：“你来吧，我不行，我脑子太笨，功夫也不行。”

“别轻易放弃。李湘君，我已是强弩之末，无法再控制身体，现在全靠你了。”

还没等我消化陆南这句话，他突然紧张道：“嘘，有人来了。”

我唬的全身肌肉紧张，四下张望，不知他从哪得知有人要来，我天资愚钝，丝毫异样都察觉不到。

“记住我说的。”

我点头，再看回镜子，只见陆南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瞅着我。

“喂……陆南？”

镜子里的陆南已经不见了，一定是看情况不妙躲起来了。心里喊声糟糕，等着即将要冒出来的人。

第52章

人还没出现，整个房间发出轰隆巨响，重重震了一下。

不会吧，难道是地震？！

我连滚带爬躲到房间一角，接着想到等会儿玻璃要是都震碎了非把我扎成血人不可，那死的就太难看了，忙又跑到中间的空地上。

毫无形象的趴在地上，漫长的几秒过去，地震很快停止了。我眯开眼睛，朝四周观望，仍然是层层叠叠的镜像，每个我都露着呆傻的模样。

安静只持续了大概三秒，四面镜子突然同时转动，数不清的黑衣人冲进来。

我目瞪口呆，这些人黑衣黑裤，手持枪械，动作灵活迅猛，我发呆的功夫就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抓住他！”凌兰大喊，我回头看见他正站在身后，而凌霜举着把银色手枪摔着一众黑衣人大步靠近。

轰隆！对面又是一震，我才刚站起来，差点又摔倒。

“站住！”陆云气势汹汹的从因为爆炸倒下的人堆烟雾里冲出来，手里同样拿着枪，身后紧跟着女助理。

“陆南，你怎么样？”

我觉得腿在发抖：“我，我没事，什么情况？”

陆云皱着眉，身上沾满了烟尘，他无暇他顾，大喊着：“你过来！”

“不许动！”凌兰咬牙切齿喊道。他不知怎么搞的，满头是汗，眼睛也通红的。“霜霜，把陆南抓过来！”

凌霜二话不说，迅速靠近。

啪，空气中满是硝烟的味道，红雾近在咫尺。我无意识的擦擦脸。凌霜中了陆云一枪，打在肩窝，血溅了我一身。

但她没停，也没喊疼，仍旧冷冰冰的抓住我，枪口顶上我的太阳穴，细嫩的小手用力把我拽到凌兰身边。

陆云脸色发青，他手在颤抖，却没再开枪。

现在除了我太阳穴上这根，所有黑衣人的枪都指着陆云。

凌兰笑道：“陆云，觉得自己聪明，恩？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利用我得到实验机密，然后用

你那破系统，把我困在这，怎么，你想杀了所有人？恩？”

他的话我听得半懂不懂，真奇怪，遭遇生命危险不是头一次，为什么这回心跳那么快呢。

陆云说：“凌兰，我不杀你，你也要杀我。走到这一步我也不愿意，只怪你不该打小南的主意。”

凌兰抬起一只手，我看的眼皮乱跳，然后那些黑衣人垂下手，没再把枪瞄准陆云。

他说：“陆云，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我什么时候想过杀你？天衣系统我不要了，你把清流放回来，我知道你关着他，替你给这家伙治疗。”

凌兰一把抓住我的头发，疼得我直吸气：“你看看他，你肯定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了吧，他不正常，是个疯子，但这不是清流能弄出来的，我们的实验只能把人变成霜霜这样，而不是他──”

他凑近我耳边问道：“你再说说，你是谁？”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明白刚才和陆南的一番对话被他听去了，全身血液骤凉，一边仔细回忆有没有从我嘴里漏出关于清流的信息，一边老实答道：“我，我是李湘君。”

“你看，”凌兰对陆云笑道：“实验没有这种效果，而且他也不效忠我们，和你的管家下人完全不一样。我不想和你闹下去，咱们一起长大，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不是你想的那么无情无义。他这病得找医生，不是清流，我们何不好好合作一回，让这事儿有个好结局呢？”

陆云死死皱着眉头，咬紧下唇。我心里清楚清流凶多吉少，陆云去哪里找人还给他？但他应该和我一样，不敢把这事说出来，否则凌兰情绪一激动我们都得血溅当场。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叫这些人全部撤离。”陆云说。

凌兰说：“好，这个没问题，可我凭什么信你？”“没法证明，但他们在这里，我什么都不会说。”

凌兰沉默，然后喊道：“你们都听见了，给我回去，在地面候着！”

黑衣人十分听话，几十号人悄无声息的退后消失。

“你知道我说话算话，这些人没我的命令，绝对不会下来。”凌兰说。

凌霜的手忽然松开，我的头侧压力也消失。她失血过多，重重摔倒在地上。

我看她已经神志不清，脸色苍白浑身抽搐，实在可怜，俯身想看看她的情况，却被凌兰一把搂住，紧紧箍在怀里。

“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别人？”

我为他的冷血震惊了：“她是你妹妹啊！”

凌兰没理我，他不耐烦的看着陆云：“该你了。”

陆云说：“三号走廊，A口。”

凌兰表情终于缓和下来：“这就对了，我们也太不坦诚了。你还有什么话想对这小子说？”

陆云目光转向我：“你等着我，别乱行动。”

我发现他眼中的闪烁，那种不明所以的意味令我徒然生出紧张。

“陆云……”

他听见呼唤，身体颤抖，接着又恢复了平静。

“陆南还好吗？”

我迟疑，继而点头：“他很好。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陆云挤出一丝笑容：“你一开始就告诉我了啊。”

原来如此，他不敢说明，或许是怕我替陆南放弃他。陆云太了解陆南，他一定私下做了很多事情，为了唤回真正的陆南。以为这次凌兰插手，可以直接利用到实验室的力量，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在不在他意料之中。

凌兰说：“行了，时间不多，我们快走。”

“为什么时间不多？”

凌兰没回答，他抓着我后退，迈入镜后模糊昏暗的空间。

——两情篇·完——

决断篇

第53章

我猜自己在刚才的房间待久了，才不适应外面烟尘弥漫又没有光源的环境。

但是头越来越疼，晕眩的难受。我立刻明白到自己应该是回去了。

回去属于李湘君的世界。

忐忑的慢慢睁开眼睛，突然觉得浑身热辣辣疼得奇怪，衣服黏糊糊贴身穿着，比以往都诡异的苏醒。

视线正对着自己的脚，对焦有点困难。

咦？我似乎是站立的姿态……

脚下还有一滩血，鲜红的颜色在眼前晃来晃去，而且那些血还是从我身上蜿蜒流下去的。

微微困难的抬头，发现满屋的人。

我愣了一会儿才认出他们。兰采坐在左边红木椅上，李元庭脸色苍白，离他几步之遥，直挺挺跪着。他身后是那四个萧家打手。萧霸和萧雄脸上身上都是伤口，衣服脏兮兮的，似乎在泥里打过滚，其他两个也好不到哪去。这四人和李元庭一比，简直就是从深山里走出的孽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