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要去将穆阳被抱出来，却被一双手给领了先。

一道冷清的声音从上方传过来，“我来。”便见穆重华弯腰半个身子探入轿内，将穆阳轻轻给抱了出来。在穆重华怀里的穆阳睡的很沉，到现在也没醒过来。

看着怀里的穆阳，穆重华眼神有些柔软，他轻轻亲了亲穆阳的额头，满眼的宠溺。让十翼女上顿时气红了眼，脸上不好表现，只能大大方方的皮笑肉不笑的对下人说道：“叫人准备好，穆少爷醒来好好的庆祝一番。”

看着穆重华如此温柔的样子，十翼女上脸色不是很好，她闷在房中喝下一杯又一杯烈酒，面色有些狰狞，喝道酒瓶空了，她突然伸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部哗啦一声给打翻，餐具掉在地上响起刺耳的碎裂声，旁边的丫鬟一脸惊恐的跟着跪下，生怕这个喜怒无常的主子一个不小心就拿着自己这条小命发泄。

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生气呢？因为自己牺牲了这么多，那个人却一门心思放在那个鬼子身上么？与一个孩童吃什么醋呢？

是因为太过清楚知道自己在穆重华心里的低位，这种犹如飞蛾扑火般的爱。她绝对得不到什么好处，她恨得不是穆重华，也不是穆阳，而是自己。

她已经为穆重华做到如今众叛亲离的地步，她已经错了这一步了，不能回头了，她只能顺从着穆重华的意思。她不傻，她只是太爱穆重华。倘若她要是连这点都不知道，她又怎么有可能有今天这个低位？她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她只要得到穆重华就好了。

她眼神顿时变的阴毒起来，叔叔？不过是一个叔叔，她连亲身父亲都敢杀害，一个叔叔又怎么会手软。重华啊重华，你何必这么逼我呢？

穆阳醒过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张放大的脸，惊叫了一声过后便又扑回穆重华的怀里，高兴的喊道：“父亲。”

“嗯。”穆重华应了一声，穆阳鼻子一酸，眼泪就差点掉了下来。穆重华将他拉开自己怀里，手掌抚上穆阳的脑袋，一只手盖上他的眼睛，“阳儿不哭，父亲在这里为何还要哭？嗯？”

穆阳半张脸埋在穆重华的手掌上，用鼻尖去蹭穆重华的手心，“父亲……”那声音里包含了太多的委屈，穆阳突然发现，原本的质问和想好要说的许多话在此刻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穆重华的爱总是若即若离，穆阳猜不透，也逃不脱，总是跟在穆重华的身后追。穆重华偶尔会回过头来看他，也有可能心一狠，就真的离他远去了。穆阳总是活在不安中，穆重华并没有给他一个真正让他安心的理由。

有某个时候的一瞬间，穆阳觉得自己长大了，他想的真的比以前要多上许多，至少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身为穆重华的儿子，应该要做些什么的身份。

其实那并不是穆重华一句话就能抚平的，你当真信吗？当真信他留下自己十六年的时光里就是单纯的想要养活自己，然后宠爱自己吗？再没有其他的原因么？

“父亲。”穆阳从穆重华手里抬起头，跪在床上，一双没有眼泪也没有委屈神情的眼睛撞进穆重华深不可测的双眼里。

穆阳想问，父亲为什么不来找我？父亲有没有想我？也告诉穆重华，他很想穆重华，很想很想一个人来找穆重华。

到了嘴边，却是一句：“父亲，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对我，可不可以放个方式，给我吃上一颗定心丸，告诉我你会怎么做。

穆阳就这样看着他，穆重华没有说话。穆阳也没再继续追问。

等到穆阳再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带上一点沙哑，他说：“父亲我饿了。”

穆重华下一刻便起身走出去看外面准备好了没有，穆重华一走，穆阳的眼泪就掉了出来，不敢哭出声，只能埋着头一下又一下的擦着眼泪。擦到面上通红疼痛。

他想起小时候穆重华总是看着自己的眼神，偶尔有阴狠，偶尔有冷血，偶尔有些纵容，也有过不确定。

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哭过的样子。

殊不知门外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看着他。

“阳儿多吃点，看你这段时间都有些瘦了。”十翼女上笑了笑，双眼带着温柔笑意看着穆阳，穆阳坐在穆重华的身边，吃着穆重华夹过来的菜。

换做以前他是绝对不会理会十翼女上的，相反，他还是对着穆重华大吼大叫就是不要她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是这次他却抬起头，礼貌的点点头，“谢谢。”

十翼女上听到这话开始有些发愣，随即扬起嘴角笑了笑，“跟我说什么谢谢，当都是一家人，放开的吃。等下我叫几个奴才买些眼花陪你放，或者阳儿喜欢什么别的就叫下人们去买。”

那句“一家人”说的似乎是不经意，可十翼女上脸上却是温和了不少，旁人也听在心里。只是穆阳却像没有发现一样，点点头让穆重华给自己剥着虾，然后挑虾肉吃。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不过是被一个父亲给宠惯了的孩子罢了。

十翼女上很是满意，饭局上始终都是保持着笑容。

饭后已经是晚上了，穆阳说要去街市，今日尸鬼界是灯笼节，穆阳牵着穆重华的双手旁边跟着十翼女上，身后跟着几个随从还有青衣。

穆阳满眼欢喜的在各种各样的灯笼之间转悠着，看上喜欢的就大声叫道：“真好看！”

在穆重华身边的十翼女上转过头笑望着穆重华，轻声问：“重华，你看阳儿多开心。”

穆重华轻轻的“嗯”了一声，对着十翼女上的脸色也好了不少，再看着穆阳的时候，一眼的柔情似水。

“要是我们这样一家人永远都像现在这样多好呢……”十翼女上扬起嘴角轻笑，她甚至可以猜到穆重华下一步会怎么说，一定是冷眼看着自己，然后警告自己不要乱说话。

穆重华漠然的看着身边的女人，她眯起眼睛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并没有平日里的不露声色的阴狠和算计。

意外的没有听到穆重华说什么，十翼女上笑容渐渐的扩大了起来。

“父亲，你看这个好不好看？”穆阳抓起一个玉坠子，转头问穆重华。穆重华走过去，将玉坠子挂在穆阳脖子上，然后看着穆阳点点头。“阳儿带着好看。”

穆阳却把玉坠子拿下来，然后不怎么满意的将玉坠子扔回来，说：“假的。”便又往前面跑，留下穆重华站在远处微皱着眉头看着穆阳的身影。

“父亲，你不要再看那些，那些个玉坠子是假的！”穆阳转过身来，站在不远处看着穆重华，一双眼睛在灯笼下照耀的亮晶晶的，脸上的笑容很纯真。

穆重华看着穆阳，握紧的双手就这样松开来。

“小少爷在没来之前有什么反常么？”穆重华翻开着手中的书。

“并没有任何反常，一切如平常一样。”青衣如实回答道，穆重华也没再接话。

犹豫了一会，青衣开口：“小少爷或者是长大了，总会有些不一样的。”

穆重华将书搁下，站起来，看着青衣：“你有没有觉得阳儿似乎有些不一样？”

沉默半响，青衣回答道：“并没有任何不一样，小少爷还是小少爷，只是长大点罢了。”

“嗯。”穆重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随后说道：“没什么事了，下去吧，准备一番，明日见见陆承。”

陆承，也就是十翼女上的叔叔，那个曾经因为野心极大犯下许多错而被逐出家族的男人。

“是。”

穆重华沉默站在窗口，回想起穆阳的种种，成长的一点一滴，直到现在。的确是什么变了，他的有阳儿终归还是在慢慢长大，并不是自己将他保护的太好，宠到再天真，就不什么都不懂。

终究是什么东西变了。

穆重华的眼里闪过一丝什么，随即又被掩盖了下去。

16.醉酒

穆重华与青衣离开府上的时候，穆阳早早醒过来，站在窗口看着穆重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穆阳的手心里全是汗，他做了一个噩梦，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有那种莫大的恐惧感压抑在心里头，让他不由得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

一算下来，还有不久就是穆阳十七岁的生日，一年就这样过去了。穆阳隐约知道一些事情，他也害怕自己太快长大，可是时间呢，它不会逆流。

“阳儿醒过来了，我吩咐下人给你做了些东西吃，阳儿先洗漱吧。”十翼女上走进门，见穆阳站在窗口发呆，嘴角边扬起了笑。还是得先从这个孩子身上下手，让穆阳喜欢自己，能接受自己。而且自己也不必跟一个孩子计较，穆阳这么大了，距离那天也不远了，到时候他总得牺牲，自己便也没有任何威胁。

穆阳转过头，然后摇摇头，“我不想吃。”他打心底里还是有些讨厌这个女人的。

“阳儿是不舒服么？不舒服可要告诉我，不然重华回来肯定是会怪在我身上的。”话虽这么说，但十翼女上脸上倒是一脸的甜蜜感。

穆阳看着眼里，忍不住想要发脾气，但到底还是忍了下去。从十翼女上身边走开，独自往外跑。他要回家，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了。

穆阳跑出十翼女上的府邸，在陌生的街道上不知道跑了多久。十翼女上并没有派人来跟上。

这种奇怪的情绪让穆阳不安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奔跑在大街上，直到狠狠的撞上一个人。他才慌忙抬起头，一双含笑的眼睛正看着他。

穆阳皱了皱眉头，转身就要走，他从不与人道歉，穆重华将他养这么大，可没教过他这些，他不对这人发脾气已经是不错的。

看见穆阳要走，那人伸手拉住他，“小家伙，怎么撞着爷了也不道个歉？还想这么一走了之不成？”

“你放开我！”穆阳将拉住他衣袖的手给甩开，然后怒目瞪着那名男子。“你再敢这样我要叫我父亲……”

“阳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紧接着便看见男子身后出现了穆重华与青衣，见穆重华来了，穆阳并没有说话，一双眼睛还是带着怒气，看了穆重华一眼转身就要走。

却被一双手，给拉住。穆重华将他带入怀中，看着他还未梳打的头发，“怎么这样就出来了？阳儿要去哪里？”

“我要回家！”穆阳我转过身去推开穆重华，这脾气发的莫名其妙，穆重华不知道穆阳为什么发脾气，只是一味的容忍，说：“好，回家。”

“我要一个人回家！”穆阳仰起头看着穆重华，“我不要父亲跟着我，我要一个人回家。”

穆重华脸上并没有变化，只是淡淡的吩咐青衣，“带小少爷回家。”

穆阳心里一阵憋屈，脸上要哭不哭的，最后只是赌气一般往前走，青衣随之跟上去。穆重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穆阳的背影。

倒是穆重华身后的男人，见此状况笑了笑，“那位是穆小公子么？长这么大了，模样倒是俊俏。”配合着脸上带着一脸戏谑的笑容，这男人似乎并不忌惮穆重华。

穆重华脸上没有表情，转过身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他便是十翼女上的叔叔，陆承。人长的倒是人模狗样的，只是生性风流，别看表面是挂着笑，城府也是极深的。

穆阳回到家中不多时，穆重华便回来了。一回到家中并没有去安慰穆阳，也没有问穆阳为何发脾气，由着穆阳一人在房中生闷气。

穆重华不在乎的样子让穆阳更是难受，却又不肯先跟穆重华说话。这么一闹下去，便闹了半个多月，正巧也到了新的一年，穆阳的生日。

期间穆阳并没有和穆重华说过任何话，穆重华也似乎没有看到穆阳这么长时间闹的别扭吧，谁也么先屈服。

大年夜的时候，穆阳一身红衣坐在饭桌上，闷闷的和穆重华吃着饭。吃着吃着，他突然将碗重重的搁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以后都不要过生日！”

穆重华的拿着筷子的手只是停了一下，看了穆阳一眼，也没说什么。

穆阳的脾气发的突然，见穆重华依旧是那种不在乎的样子，他心里一气，将桌上碗筷伸手一挥，全部哗啦啦的倒在地上，“我说我不要过生日！不要过生日！也不要穿这种衣服！”他站起身来，撕扯着自己身上穿的外套，像发了狂的小兽。

谁知穆重华只是擦了擦手，然后淡淡的叫青衣将这些东西都收拾干净，“以后阳儿不过生日，也不必再准备这些，撤了吧。”

“父亲！父亲！”他对着穆重华大喊大叫，脚下用力踢着凳子，最后“嗵”的一声踢翻脚边一个凳子，跌跌撞撞的往外面跑。这样恐惧快要将穆阳给逼疯了，十七岁，距离十八岁那年还有多远？父亲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又是那个样子？为什么不安慰自己？

他琢磨不透穆重华的心思，这段时间都活在不安当中，他是真的在害怕。

不知道跑到哪里，在一个无人的小巷子里穆阳停了下来，他坐在路边的青石板上，全身的力气像被抽了个干净，身上只穿着两件衣服，外套也被他扔了，在寒冷的夜里冷的他手指指尖冰凉。

他就这样坐在这里，一动也不动，他意识里是想去想写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他吸了吸鼻子，感到十分委屈，穆重华不来哄自己，没有安慰自己，没有告诉自己他爱自己。

像被遗弃的小狗，穆阳头埋进臂弯里，呜咽出声。

“这么冷的天，怎么坐在这里哭鼻子呢。”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穆阳抬起头，在黑夜里见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那人样子看起来有些熟悉，穆阳却一时想不起来。

穆阳也不去理他，瞪了他一眼便将头低了下去。那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然后笑了笑，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在穆阳的身上，他说：“小家伙，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我们在前不久就见过，你不认识我了么？那天你可是撞到我呢。”

听到男人这句话，穆阳有些印象了，可这也没用，穆阳本来就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当下穆阳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将他的外套摔在地上。然后往小巷深处走。

身后那人叫住他：“前面没有路。”

穆阳又转过身来，从男人身边走过去，男人笑了笑，跟在他身后不出声。走了几步，穆阳回过头，“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哪有跟着你？”男人摊摊手，无辜的看着他。

“你就是在跟着我！”穆阳狠狠的瞪着他：“你不许跟着我！你再跟着我我就杀了你！”

男人没说话，穆阳继续往前走，那人跟继续慢悠悠的跟着。等到穆阳打算再次转过头来的时候，那人开口问：“是不是穆重华将你赶出来了？可怜的小家伙。”

原本的愤怒顿时就冷了下去，穆阳怔怔的站在原地，是被赶出来的吗？不是。但父亲没有来找自己，不是吗？

“啧。”男人走过来，一只手搭在穆阳身上，说：“穆重华不要你你就跟我走，我会比穆重华对你好。”

“走开！”穆阳挥开男人搭在他肩上的手，然后红着眼睛顶回去：“我父亲才没有不要我！”

“那你为什么哭呢？”男人的话戳到穆阳的痛处，忍了好一会终究还是忍不住，带着哭腔说了一句：“我最讨厌父亲了……”

然后蹲在地上哭了出来。

男人看着少年的样子，脸上的笑容也敛去。他伸出手，说：“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