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和有鱼部落相关的牵绊，吴柒自认已经解决的差不多。

连自以为很吓人的干旱都只是寻常过去，吴柒也想要出去走一走。

第一程，自然是去看一看鱼多多在的红河部落。

介时是驻足还是继续旅行，时间还长不是吗？

这片大陆如此之大，不是只有一个有鱼部落。天下之大，他这一次总能去亲自体会一番。

吴柒和水鲅计划的很好，只是忘了家里已经多出来的那一个人。

如此，计划便有了意外。

番外七：渐渐懂得，属于现在的全部

有鱼笑其实是个自卑的孩子。

哪怕她预见能力再强，也掩饰不了她心内的自卑。

在这个时代，没有克父克母一说，只是有鱼笑还是觉得，正是因为自己的出生，才让娘亲在怀她时就担心自己才会早早离开了自己。

哪怕爹爹后来说过，娘早在二十年前那一次一面倒的战局里就已经不再是最开始那个身体很好的小姑娘。有鱼笑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但她相信，若不是娘担心自己，也不会因为怀着自己就想太多。

如果没有她，娘就不会死。如果她不是巫女指定的继承人，娘就不会死。

小小的有鱼笑一直这样愧疚着自己的出生。身为巫女，因为预见的能力，总能梦见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所接触到的事物也就纷乱复杂。

心事一多，身体就越不好。恶性循环下，有鱼笑作为巫女的骄傲，完全不能弥补因她出生害死亲娘的自责和自卑。

渐渐，沉默寡言。

那时的有鱼笑，还是个不太会想事情的小女孩，只是羡慕族里那些有娘亲相陪的哥哥姐姐们。

爹爹待她极好，却也是这样，有鱼笑更觉得因为自己才让爹爹失去更好的娘亲而难过。

小孩子想不了太多事情，只知道责怪自己。

而且这些事情，她谁也不能说。因为，她是巫女，是上任巫女病逝后唯一一个可以继任的预见巫女。

那时的有鱼知，还不是族长，只是族中说话比较有分量的长老继任人。

若不是二十年前的恶战里，不少上了年纪的长老等人都有损伤，有鱼知也不会那么快就从有家脱离出来，被族里当成长老继任人培养。

又因为巫女的去世，有鱼笑的能力渐渐显现，有鱼知又被族人当成理所当然的族长继任人。

族长老去后，便把族长之位提前在死前让给有鱼知。

那时的有鱼笑，已经通过预见的能力，给了族里几次预警。

有鱼知向来是个机敏的人，处理族里事务来也是井井有条。就连上任族长死前都曾经拉着有鱼知的手说，若是可以便不要让笑笑成为有鱼知唯一的弱点。

有鱼笑又何尝不晓得这一点，也为此，更加沉默。

因为身体不好，有鱼笑从来都不能出门走动，只能透过帐篷帘看着外面的族人。

有鱼笑在帐篷里迎来了人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好朋友——鱼多多。

那时她还不知道，鱼多多的到访，不是如鱼多多口中的好奇所致，而是自己即将成为族长的爹爹亲自求上门去求来的一次相遇。

若是她知道这些，只会更怨怪自己。

身体不好的女孩，成日窝在家里，只能想东想西，时刻压抑着自己。

有鱼笑只是觉得，鱼多多是自己的神女，给她带来那么多欢笑，还有外面那精彩的世界，小孩口中的世界，自然和爹爹口中的世界不同。

从那以后，有鱼笑渐渐有了笑容，有鱼知也渐渐不再那么担心。

没有什么能比看着女儿一天好过一天还要高兴的事了。有鱼知看着有鱼笑不再沉默，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这可是他唯一的女儿，不宝贝自己女儿宝贝谁去，弱点什么的，也就一个怕什么。

……

有鱼笑以为自己的世界会一直这样美好，却忘了，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如多多口中的怪巫医一样一个人过活。就连爹爹，都有自己陪着呢。

她以为，有那么多家人的鱼多多也会一直陪着自己，就如自己希望可以一直陪着鱼多多一样。

只是这些，原来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有鱼知跟她说起将会有大战时，有鱼笑就想到了自己的空想。

那时起，有鱼笑会不断猜想，在大战前，鱼多多最可能会和什么人结亲，而再过些时候等她身体万一好了后自己又会遇上怎样的男人？她不是一个怀春的小女孩，她只是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使命。

任性也好，沉默也好，都只是她反抗这宿命的表现，却也是她深知不可改变的无奈之举。

她唯一期盼的，只是鱼多多可以一直留在部落里。

她从没想过，原来自己这样的想法，竟然都是奢望。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胡思乱想，可她的日子这样无趣而必须，除却每日想事情，她再无别的事情可做。撑死了也就只能偶尔帮爹爹做点烤肉，族人却也都知道，她这幅身子便是烤肉都只能烤上一会儿就热得受不住。

这样的她，除了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巫女去乖乖做梦预见外，她还能做什么？她是族里睡得比谁都多的族人，哪怕镇日睡到日上三竿都不会有人去说她。只是她不会这样做，永远不会。为了多多梦见，她可以早睡，却从来不会晚起。

鱼多多每天都会来找有鱼笑一起说话聊天，鱼多多是个小女孩，自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

成为朋友，对鱼多多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她最喜欢的就是和人做朋友，再说笑笑又长得好看，鱼多多再乐意不过了。

鱼多多也是乐意和有鱼笑一起说话玩乐的，因为她觉得能让这么可爱的小女孩一直笑总比最初偷偷看到时一脸茫然要好。茫然是啥？鱼多多没有过，别问她，她只是借用一百哥哥的话来说的。

有鱼笑对于鱼多多这个朋友，自然是比谁都更要重视。

直到有一天，鱼多多嘴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以前很少出现的名字时，有鱼笑甚至觉得鱼多多还真是越来越话多了，连往日不关心的人都说起来了。

那时，她还不知道，往后的日子里，她心里最常出现的人，竟然也是那人。

那人，便是吴柒。不是巫七。

因为梦见，有鱼笑比谁都清楚吴柒的身份。只是没想过，自己会那样奇异的喜欢上一个自己从没想过会喜欢过的人。

就像，他从没想过，笑笑会喜欢阿七一样。

那是怎样的尴尬呢，两个好朋友喜欢同一个不喜欢她们的男子，都不争都不抢，连喜欢的方式都那么相像，该说不愧她们是好朋友吗？

有鱼笑想到远嫁的鱼多多，心里没来由一苦。

对她来说，不是在有鱼部落结亲，就都算得上远嫁，哪怕其实两个部落相距没有那么遥远。

距离不算什么，只是，从此再不在一个部落而已。

……

等到有鱼笑又一次梦见时，她当真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这个能力。

她那么隐忍喜欢过然后放弃的阿七哥哥，竟然会和自己有这样的牵绊。对她来说，她一万分的宁愿彼此没有这样的干系，至少那样，她还可以安慰自己自己曾经真爱过一个男孩，哪怕那个男孩不爱她。

可是事实却是，自己对他的喜欢和在意，原来只是因为娘亲的哀思。

她早逝的娘亲，怎么也会是阿七早逝的妈妈呢？那个在怀着自己时被点醒前世的娘亲，怎么就不能和旁的巫女点醒时的娘亲一样安然无恙前世尽忘呢？如若娘亲再不记得前世了，也就不会有怀着自己时想念小吴柒的心思，更不会把这延绵不断的思念延续到自己身上，甚至引来了他的灵魂。

果然，一切都不是偶然。因果之间，一饮一啄，因果既定，不可更改。

“笑笑……”有鱼知看着有鱼笑黯淡的表情，还是忍不住打破这份宁静。

自己的女儿，自己是越来越不懂了，就如自己不懂自己那个据说产前不安的女人。

“爹爹。我想娘了。”有鱼笑在有鱼知怀里蹭了蹭，而今，也只有爹爹的怀抱让她觉得安心。

“笑笑从没见过娘亲呢。没关系，笑笑跟你娘亲可以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看着你就能想到你娘了。我的乖笑笑啊。”有鱼知其实对自己女人的印象没有太深，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他要掌管的事务本就极多，必须记住的很多。最后，只能连自己的女人，都只能透过女儿的面容去想念。

“笑笑知道。我只是突然想起娘了。”有鱼笑不会把自己跟族里无关的梦见说出口，哪怕对方是自己的爹。

“好啊，笑笑不忘记自己亲娘是好事。笑笑现在身子好起来了，爹爹倒是要给我家笑笑留心一些好儿郎了哈哈。”

“爹爹……”有鱼笑脸一红，不再透着病态般白皙的脸上露出甜甜一笑。头靠在有鱼知怀里动也不动。

鱼多多走了，吴柒也走了。

有鱼笑会一直留在有鱼部落，结亲生子，寻找下一个符合要求的巫女人选。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消极自卑的体弱巫女。

她，只是有鱼部落的预见巫女，肩上背负的，是有鱼部落的未来。

既然那个可以带领部落走向更美好的吴柒已经不在了，她这个巫女，总要在身体好转后负起自己的责任的。

正如她的爹爹一样，她也一样深爱这个养育她的部落，哪怕它并不完美。

她只是有鱼部落的巫女，必须做好自己的本职使命。

至于结亲生子，哪怕她身体依然不那么好，只要过了那一年也都是要考虑的。

只是不知，未来会陪自己走到最后的那个人会是谁？

这个世上，再没有第二个鱼多多了。自然，也不会有第二个吴柒。

有鱼笑想到自己的未来，抿嘴一笑。

笑着迎接每一天，是爹爹告诉她的。从前她做不到，现在，她已经长大。

只是笑，而已。

第五十一章：再见时分欢笑多多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天下一杆秤。

时间流逝，外面的世界再美不过他乡。

吴柒带着不少的财物和水鲅路小云一起上路，行来一路，多是欢声笑语。

从最初的红河部落，再到路经的日渐败落的木杨部落，然后就是各个从前不曾听过却真实走到过的部落。

见惯了大陆上的部落后，所谓的风景和旅行，在吴柒心里就已经刻画不出多少痕迹。

人在外，风景再美再好，都只是用来欣赏的景色。

水鲅倒也喜欢在外游历，他们这一路，看到学到的东西本就很多。

路小云年纪小小，更是喜爱各个地方不同的风景，尤其是中部大陆那里的繁华盛景，最是吸引小孩子。

小孩子嘛，总是喜好人多的地方。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离开有鱼部落将近十年的时间。

十年，足够让人去淡忘过去的一切，就连水鲅都总对吴柒说现在在中部大陆过得太滋润了都忘了家里什么样子了。

亲密生疏，也和人们在一起待的时间多少有关，也和人彼此的缘分有关。

吴柒喜欢中部大陆的自在生活，喜欢到真得快要忘记自己曾经的来处——有鱼部落。

没有动下心思再次出发，三人暂时定居在一个村落里，民风淳朴，待人热情。

在这个村落里，吴柒和水鲅没有表现得太过出色，在陌生的地方，他们习惯中规中矩。

水鲅还和在有鱼部落一样，惯常总是白日出门打猎。猎来的猎物若是所在部落或村庄要求统一分配便拿去统一划分。若准许个人解决，水鲅就总会在第一时间把猎物送到吴柒那儿。

这么些年，这些习惯早已经刻入骨子里，不随时间变更。

记忆里渐渐淡去的身影，吴柒从没想过会在中部大陆遇见。

……

若说这十年，不可不说是人事已非，面目全改。

吴柒再次见到鱼家兄弟时，只觉恍如隔世。

眼前二人，都开始蓄须，若不是相熟那些时候，吴柒还真认不出这两个面黄肌瘦的人，会是鱼白和鱼百两个人。

他们，是逃难出来的。

有鱼部落，终是在隔年的又一场祸事里举族衰败，以不可挽回的速度迅速变化。

房屋再坚固，挡不住饿到极致的猛兽来袭。

田地再多，没有水的情况下也没有太大意义。

有鱼笑自从病愈，预见能力大为减弱，并没有成功梦见那一次几乎灭族的灾厄。

吴柒听着鱼百说着这些时，心里很是不好受。

当年他离开，也总还是把有鱼部落当成家里，却不想这个家竟然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就连最先的那群原住民都留不下。

“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吴柒听完，开门见山问道。

鱼白依然沉默，鱼百不顾这些，还有些当年的爽朗印迹，笑答：“东阳大陆怕是不行了，整个大陆上留下来的人都往别部去了。若连中部大陆这里都逃不过天气巨变，我们还真找不着什么活路了。你不知道，不过十年啊，我们东部那块可以说是一片荒芜。”

“那么现在那些族人呢？还有别的部落的人又都怎样？怎么这一次我们的山洞都没有用了吗？我们在这里不过两三年时间，从没听过这里的人说起东部大陆出事，这里的天气一直都很正常。东阳大陆那里又是为什么好好的天气变成那样？多多她，没事吧。”吴柒有些不安，若说他对有鱼部落的人毫无感情，那一准是骗人。

在那里逗留的时间其实不长，吴柒纵使在十年间淡忘了他们的身形模样，却还是记得他们和自己曾经的过往。

旅行的时候，过往的一切也更容易时不时出现在脑中。水鲅就总说会梦见集会梦见打猎，就连小小的路小云也总说有鱼部落的鱼很好吃。

点点滴滴，哪里是一句淡忘就能尽数忘却的回忆。

鱼百这回没再说话，倒是一直不吭声的鱼白接过话头，“多多很好，只是她的孩子在你走后的第三年就冻死了。穿再厚的衣服，住在再结实的房屋里，哪怕提前搬到山洞中，小孩子身体总是脆弱些。还有各个族里的老人，走得也很多。我们族长现在都换了人，那些长老更是，一个个老死的老死，病死的病死。你不知道，这一次灾难，远比你出生那一年更让人害怕，让人无处可躲。”

说到这里，这两个身形魁梧的汉子，竟都蒙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那些逝去的生命，他们再也叫不回来。

直到亲自面对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口耳相传的历史中，他们先辈们经历的那场灾厄当真足以毁灭一切。只有自己亲自面对时，他们才知道天气比战争更冷酷。

战争是双方的，有时候是单方面挑起的，偶尔还能祸及其他方。天气巨变，却比战争更加冷酷无情。在自然面前，没有胜者，活下来的人，经历这一番优胜劣汰，自然是更上一层楼。只是这样的筛选，在一直不曾好转的天气面前，什么都算不上。

“你们怎么不早些离开东阳大陆呢？早一些离开，总好过没了那么多人。”水鲅在旁喃喃自语，音量轻到只有在场几人能听见。

“离开？哈哈，有那么容易吗？你身边那么多亲人，你舍得扔下他们自己离开？我们都舍不得。就算分开行进，这一路我们还是失去了好多族人好多同伴。我现在都不知道，我们的东部大陆究竟曾经有没有住过那么多人？我们的有鱼部落，在这该死的天气面前，真的什么也不是。现在的东阳大陆，就跟冰封大陆一样，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恢复正常的那一天。没有天有异象，只是突然发生了那次灾难。”鱼百擦擦眼泪没有再哭。他们都为能重逢过去的故友而高兴，这些年来，他们经历的磨难太多。现在的他们，早已经不相信眼泪。会哭，只是因为面前的人，是他们曾经一起嬉笑玩闹过的好友。

“你们现在呢？全都离开东部大陆那里了？冰封了，那里也确实不适合居住。指不定就又出现什么天气问题。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怎么过去这么多年都没有事，现在却突然又出了这种不可挽回的大事？”吴柒自然不求解答，只是心里实在不解。就连那次他梦见的那次大旱，族长都能淡定自若得对待，到了现在，却是整个部落的近乎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