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两天下来，他已经连对着天空的思考都不能了。他想要爬一爬，襁褓却被牢牢捆在树上，他动不了。身边的叶子都被他吃了，光秃秃一片树叶里一个浅灰色的兽皮襁褓，怎么看都会是很怪的吧。就像他一样，一出生就被族里当成怪物，亲人们护了他几个月后，还是在迁徙途中把他扔得远远的。

既然是怪物，为什么要让他什么都记得。伸出小手，擦去眼角看阳光看久了流出的眼泪，他有些困了。

也许这一睡，就不会再醒来了。

主神，他会找到那个无所不能的主神吗？他是族里的怪物，他们的主也不会想要见他吧。

那就只是睡过去吧，这样活着也没有意思。

“宝宝没有人要了？小七哥哥捡到你会照顾你的。”

“宝宝快点起来吧，小七哥哥抱久了会累的。”

“宝宝……宝宝……”

哪个小七哥哥对他家宝宝这么好？这样的亲人真好啊。蹬蹬腿，好舒服。

又挤了挤，兽皮被挤掉了。不用再被包在树上动也不能动了，真好。有些饿，睁开眼看到一个脑袋小小的孩子在说话。

这些话，和他们族里的话不很像，不过他也能分辨。

这个男孩，是要把他捡回家去养吗？他不会觉得话都不能说的他是怪物吗？他连哭出声都不会啊。

男孩叫他宝宝，他就先做宝宝。

男孩的脸好脏，宝宝再蹭一蹭，你这个叫小七的男孩，不要捡到宝宝后又扔了。

脏脏的脸，好看的小七，宝宝很喜欢。不嫌弃宝宝的都是好人，小七哥哥最好最好了。

宝宝决定，小七就是宝宝的主神。

宝宝没做多少天的宝宝，就换名字了。

七七八八，这样的搭配宝宝喜欢，这个部落虽然对小七哥哥也不好，总算也是留下他们两个了。不管这个部落怎样，小八也会和小七哥哥一样留下来的。

等到小八有力量了，小八也会照顾小七哥哥的。

小七哥哥每天都会去找食物带回家，小七哥哥个子小小的，带回来的东西往往只够一个人吃。小八不会给小七哥哥添乱，小八会乖乖找些吃的不麻烦小七哥哥。

“小八，你饿不饿？”

摇摇头，不饿。

“吃个果子顶一顶。小八要快快长大，这样就不会饿肚子了。”

点点头，好的。

这样的日子，虽然不那么美满，小八已经很满意了。

有小七哥哥在身边，小八就算吃不那么饱也好。

小七哥哥永远不会嫌弃小八，小八也永远不会离开小七哥哥。

这样的日子，就这样过一辈子都会很好很好。

有人在乎的日子，小八想要一辈子都有。

从有到无，从无到有。

他相信，小七哥哥永远不会像是族长那些大人口中可能会背弃部落的人。

这样的人，连自己这样被遗弃的小孩都会捡回来养大的小七哥哥，怎么可能会是大人口中那个坏木林一样的人呢。

小七哥哥在他们面前不爱说话，也是因为听到那些大人那样说话吧。

大人们说话时总以为孩子不明白，却不知道孩子耳边的话也会记住很多，有些话，一记就是一生。

他们不心疼小七哥哥，小八会一直心疼。

“凡凡，你要记得哥哥的话，还活着的话，想要什么，都要自己去要。”

突然想起襁褓要被丢掉时，那个唯一对自己坚持了耐心的小哥对他说的话。

平凡如那时的他，甚至不懂族人为何对襁褓中的自己，就已经判定了他的平平无奇。

小八很小，但是小八也会护住小七哥哥。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一无是处襁褓里无能为力的“凡凡”。

过了几年，小八已经可以跟在小七哥哥身后跟小七哥哥一起捡果子吃了。有时候小八还能打到一两只小动物给两人加点肉吃。

小八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好，等他再大一些，力气再大一些，就可以给自己和小七哥哥更好的生活了。

小七哥哥不想要大人们给的食物，他也不会要的。

他们已经不会挨饿了，每天很多的果子，小八也会长得很好很好。

小八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小七哥哥却变了。

那一天一切都如常，只是突然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和小七哥哥很像，就是眼睛不一样，比小七哥哥好看很多，但是小八就是一看到男人就不喜欢。这个男人怎么看都是太耀眼的那一种，他们一族多的是比他还好看的人，男人和小七哥哥极其相似的面容让小八很不喜欢。

女的倒是比较平常的长相，也是一双眼睛长得好看些。

这样的一男一女在一起，给了小八很大的危机感。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样的两个人，来意不善。

果然两人开口就没有好话，直说要把小七哥哥带回家。

结果小七哥哥就问了一句“娘亲要我留在有鱼部落可不可以爹爹留下？”他们就狠狠骂起了小七哥哥。

男的说什么“别提你娘现在这个才是你娘，跟我回家就回家，不回你就在这饿死得了。”

女的说“那死女人死都死了你说她干嘛，我看你是知道自己不是你爹的娃这才说什么要留在有鱼吧。”

还加了句“我看啊，你就是个野种，小杂种还装什么留恋，真是小小年纪不要脸就学得这么全了。”

女人之后没有停嘴一直在说，说的话里没有一句好话。

小七哥哥听到这些话后眼窝里眼泪一直在打转，只是没有掉下来。

后来连男人也在骂他野种的时候，小七哥哥牵过自己的手就往前走。

被小七哥哥牵着手带走时，小八回头看了眼打了小七哥哥的男人女人，把那两个人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

因为他们对小七哥哥开骂，小八才会开口说话。他会感谢他们，但是他们对小七哥哥的伤害，他也会一直记得。

就像自己记住那些遗弃自己的人一样，有鱼部落和这两个人，只要跟小七哥哥有关的人，他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也就是这一天，小八会说话了，小七哥哥却不怎么再说话了。

只有在小八一人在场时，小七哥哥才会偶尔说说话。

小八知道，那个会对小八很好很好的小七哥哥还在，只是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了。

不管小七哥哥现在怎样，他会变得强大起来保护小七哥哥。

那些伤害小七哥哥的人，他不能为小七哥哥报复他们，但也会保护小七哥哥再不用被那些人伤害。

他以为自己会做的很好，可是没有想到自己的疏忽，还是让小七哥哥出事了。

自己最在乎的人，却在自己没有留意到的时候，落水昏迷。

这些年来，他已经尽力武装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也和鱼家兄弟等人结为友人，一切的一切，都只为让自己有资格照顾那个不顾自己照顾自己的七哥哥。

巫医看过七哥哥后，只说醒不来就会死了。留下一堆药就走了。

水鲅除了找东菜帮忙，也找不到别的什么女人来帮忙，亏得东菜和南云关系已定，水鲅这才找上东菜帮忙。东菜起先冷冷的，看护起七哥哥来却很是用心，水鲅也为自己好友有这样的议亲对象真心感到高兴。

鱼家兄弟期间也有来看过七哥哥，在他们看来，是自己对七哥哥太好，七哥哥拖累他。他们又何尝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只看眼下就足够。

巫医的早早放手，更是让水鲅对有鱼部落里的人死心了。面上他依然每日如常，尽量减少外出的时间，方便自己照顾七哥哥。

只要他有的，他都会给七哥哥。只要七哥哥还活着。小七和小八要一直在一起，一辈子，好兄弟。

就如鱼家兄妹，鱼三叔喜欢鱼婶娘白燕，第一个孩子直接用两人的姓合为一个鱼白，第二个男孩便直接在白上加了一横用百为名，期待中第三个孩子便是多子多福的鱼多多。他们三人，也会是吵吵闹闹的一辈子好兄弟好兄妹。那样的亲情，一直都是小七哥哥最想要的。

不是没有看过七哥哥对鱼家兄弟感情好的羡慕，他一直以为，只要七哥哥还会对别的人有在意的感觉，七哥哥活着也就不会那样了然无趣。

这些都是他以为，自以为十分了解七哥哥的他，终究还是败给了七哥哥的心，那颗他其实不全懂的心。

七哥哥昏迷，别人劝他放弃，只有他一人拉着东菜坚持看护七哥哥。

想过七哥哥死去他会离开有鱼部落，醒过七哥哥醒来又是如常，或是变傻。一切设想，他都在一个人的晚上想过。

却没有想过，七哥哥会换了一个人，一个成为他一生挚爱的人。

爱，不是喜欢。

醒来的小七哥哥，变得十分古怪，古怪到水鲅有些不信这就是变傻。

小七哥哥不会睁大自己的眼，小七哥哥不会用右手吃肉，小七哥哥不会在夜里那么快安然入睡……

一点一滴，无不在提醒着他，眼前的小七哥哥，已经只是小七哥哥自己说的阿七，再不是他的那位哥哥了。

对这样的一个人，他除了麻痹自己他就是小七哥哥以外，没有别的办法好想。

越是在乎的人，越是不能接受他的离去，宁愿让另一个灵魂占据属于小七哥哥的身体，只为等回小七哥哥的回归。

等啊等，等来了阿七叫他老八，等来了阿七教人做船，等来了阿七会做美食，等来了阿七的一桩桩一件件，却再也等不回那个彼此间亲如兄弟的那个人。

只有阿七昏迷思考时，水鲅才会有种看到小七哥哥的感觉。他相信，那不是错觉。

有鱼知和有鱼笑跟他说的话，他其实都不很放在心上。

只要小七哥哥还愿意待在有鱼部落，他就会一直待下去。预见里阿七会是带给有鱼部落美好未来的那个灵魂，他相信，也必然会是如此。

所有人都只记得阿七的功劳，却又不曾忘却小七哥哥过往遭遇的那些冷待。

相对于有鱼部落族人们长达二十年的迁怒而言，阿七短短数月的功劳，确实太过微薄。

水鲅总是会想起，在无人的时候，那个消失的兄长一样的小七哥哥。

这世上，除了他会记得，没有人再会想要那个七哥哥。

放在心里，只能一个人把他放在心上。

路过盐海时，总会问候一句，异世安好。

过去的已经不再。

在七哥哥的灵魂彻底消失在阿七身体里的那一刻，水鲅心里紧绷的那根心弦，慢慢松动。

七哥哥去了别的地方，他也从阿七口中明晰了这个事实，避无可避。

“死没什么可怕的，我会在这，一直记得你，到我死。”

这是他对逝去的哥哥许下的承诺，会用一生践诺。

他不会让这个阿七离去，在痛心等待七哥哥归来的途中，这个同七哥哥一样好心美好的阿七，让他有了不能言说的心动。

他们一族的人，是作出决定就不会放弃的人。他没有延继族人的一切，平凡的少年又何尝不是心志坚定的人。

鱼白跟他说了他和鱼百的事情，也说了，水鲅现在的情况，是为动心。

原来自己，在不想要阿七离去的时候，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他其实从未想过，若哪一日阿七当真被七哥哥灵魂驱除，他又会怎样？没有想过，私心深处，连他也不敢去想。

他终究，还是一个自私的人。

这种辜负，他一生都无力清偿，只能辜负，那个捡起自己劝哄自己的小七哥哥。

就算有鱼笑对他说那个小七今生当有此劫，劫难中，他没有留下小七哥哥的灵魂，便是不该。

留下来的人，他也在乎的人。

既然心动，便把动心放在他身上，要去爱，不是敬重，亦不是喜欢，只是爱。

辜负的兄弟情，决心要的爱情。

一生当此一人，是他决心的情谊。

“你其实还是舍不得阿七的吧。”

“那是我哥，就跟鱼白和鱼百一样的好兄弟。”

“我爹也舍不得我的，我还是来了。”

“我知道。”水鲅心想，他会对他好，好一辈子。只因他来，是阿七离去才有的机缘，也是他忍心辜负后求得的情缘。

“我脑中有他记忆，我会和你一起记得他。”

“……”

等不回来的那个人，留在身边的这个人。一个人的身体，两个人的灵魂，消逝的是哥哥，留下的是情人。

那些说他是怪物，容貌不像族人，声音一点没有，连哭都不会的人，便是无心无情的怪物，留下无益。那几个亲人留了他数月，却在迁徙途中因他来了野兽也不眨眼不害怕的样子丢弃了他，还说怕他长大会引来野兽伤害他们。

他是怪物，小七哥哥是自己爹口中的“野种”，彼此抚慰的生活，一去不返。

他背弃了属于他们的兄弟情，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已成定局。

而吴柒，与这些无关。

错，是他私心犯的错。

心很小，只是不想失去阿七这个让自己莫名心动的异世来客。

吴柒，是他的妻，天命不改。

因果报复，若真的有，落于他身便可。

不用甜言蜜语，只需倾心相待。

远行亦或停步，只要相互扶持。

爱一个人，做好给他享用。

好好爱他，是他能给的全部，只要他有，只要他要，一切都不是问题。

人一生中，能遇上这样一个自己认为值得付出全部的人，真心不多。

珍惜，是生活教会他们的品格。

第四十一章：总有人渐行渐远

送亲一行人回来时，部落里种地的女人也多了起来。

一些之前不敢尝试的，也在一个又一个族人的尝试里，加入了开荒种地的新农大计。

对于这样的现状，族长和长老们都很满意。

男人们依然在外面打猎捞鱼捕鱼锻炼身体，女人们在部落里外操持家务种种地，孩子们也都各有所学，老人们也有钓鱼打发闲趣。

即使两族相争迫在眉睫，部落里的生活依然热火朝天，保持这样就很好。

鱼百正好奇怎么他娘亲终于发动了这么多人不再弄这种那种线，竟然真就听多多的话在家种起地来。想到娘亲做菜的水平，鱼百直为自家院门内外那些地唏嘘不已。

地们菜们，多多担待下娘亲的水平！

对某个能爱吃娘亲做的菜多年的爹，鱼百只是拿眼角扫向同行的鱼白。

“我也不会做，你也不会做，都不许嫌弃对方。”

鱼白点头答应。

鱼飞眯眼轻笑。

儿子们感情真好啊，不枉当年他取名都直接用了白燕的姓给老大用，老二肯定是自己懒得找名字在白上加了一横想要更多孩子才会对和自己名字相近的老大打小亲近。

以前没想过俩儿子会走到一起，既然都已经分开不了了，鱼家人多，不差自家多几个孙孙。回头战后去红河部落那里遛遛看看多多，多多结亲这么早，总能快些生个外孙孙给他抱抱。

也看到自家院门口那几块地，鱼飞马上放好东西去找自家女人。

儿子的事情儿子们会管好，他跟女人好好过日子到老就是。

从抱孙心切直接转为抱外孙心切的鱼飞，最心切的，还是喜欢了几十年的自家女人。

水鲅看着眼前一切，倒是没有太大感觉。

离开十五天，他现在只想立刻见到阿七，就是不知此刻阿七在不在家。

去过红河部落，看过红河部落的集中居住，他在想自己院子里屋子是多了。

回家跟阿七商量下把一个屋子送人最好，他们住只要一套屋子就足够。

从鱼家帐篷走出来前，水鲅瞅了眼有些空空的鱼家小院，冲着收拾东西的鱼白说：“你们要搬出来的话，把我家一个屋子给你们单另出来就好。”

鱼白倒是想过在现在的家附近做一个木屋或是土房子都好，怎么都比搭个帐篷方便许多。和一百商量过，就是一百说不嫌弃自己俩人做的肉菜，还是宁肯吃娘亲做的也不会吃他们俩自己做的肉菜。这也是他们一家都特别能忍受鱼婶娘做饭的原因，全因除了多多肯献丑外，他们另外几人其实连多多的水平也许都不如。